《搬砖老攻掉马富二代后火葬场了》 1、Surprise 像很多个意外的深夜一样,门外响起一阵阵铃声。 顾墨明明有家里的钥匙,还总折腾陈颂给他开门。 陈颂睡眠很浅,铃响第一声时便惊醒,心脏猛烈跳动片刻,掀开被子光脚跑去开门。 他一时难辨,究竟是心跳声更大,还是门铃声更响。 九月末的京市已经染上凉意,深夜的风携着淡淡的酒香扑面而来。 顾墨左手抱着花纹头盔,身着黑皮衣倚在门口,脸上浮着酒晕望着陈颂敞开的领口,慵懒的深眸闪烁一丝亮光,嘴角扬起一抹淡笑: “surprise。” 沉冽的嗓音如一壶温酒,烫过心尖。 顾墨总是这样,消失很久又突然出现,笑着说surprise。 以至于陈颂每当看到或者听到这个英文单词时,都会停滞一瞬,想起顾墨站在门口,慵懒英俊的样子。 陈颂愣神片刻,稍稍压下心底的悸动。 “又喝酒。”陈颂声音带着刚睡醒的生涩,缓慢垂下眼皮,看到顾墨裤子破了几处洞,漏出血痕模糊的肌肤,看得陈颂心一颤,双眉紧锁。 陈颂一声不吭把人拉到沙发,从茶几下拿出医药箱,熟练地消毒上药。 整个过程顾墨也不说话,目光灼灼地看着陈颂。 陈颂看着那些伤口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根本不理会顾墨炽热的目光。 尽管气的不行,陈颂上药的手法还是很温柔。 顾墨伤的不重,腿上和肩膀有几处皮外伤。一眼就知道是骑摩托摔的。 陈颂抬起顾墨手臂一顿,看着他光秃的手腕问:“又......丢了。” 顾墨却顿了顿问:“什么。” 他顺着陈颂目光看向手腕,酒精的麻痹让他一时间想不起来这少了什么。 顾墨沉沉呼吸几口气,认真想了想。 哦,陈颂给他编的红绳又丢了。 陈颂很轻地甩开他,默了片刻深吸一口气:“顾墨......我再给你编最后一次,你要是再丢了就没了。” 顾墨皱眉,有些不悦:“别编了,我一个大男人带什么。” 陈颂也生气,但他发不出火只是说话的语气有些着急:“那你能别做这么危险的事么……你知不知道,你老是不回消息不接电话我......” “陈颂,这么久不见,我不是来听你发脾气的。”顾墨眼里的笑意尽数散去。 陈颂心中那团小火顿时被一盆冷水浇灭。 顾墨知道他们很久不见。 三个月,久到陈颂都以为,顾墨再也不会出现在他的世界了。 这些担心算什么,根本毫无意义。 从二人刚认识就知道的事,怎么过了三年还是不明白呢。 陈颂松开了顾墨,双手微缩,沉默着起身,走进厨房泡解酒的蜂蜜水。 屋子里静得只有热水器“嗡嗡”烧水的声音。 陈颂从冰箱里取出蜂蜜罐,打开盖子挖了两勺放进玻璃杯里。直到“滴”一声开关跳下,陈颂拿起热水壶将还在沸腾汹涌的热水倒进杯里。 陈颂垂头搅拌着蜂蜜水,目光疲倦地望着杯里不断被热水吞噬的蜂蜜。寂寥的屋子里蔓延开蜂蜜香甜的味道,暖暖的。 陈颂搅拌的手一顿,背后忽然抱上来一双手臂,宽阔的胸腔紧紧贴上来,霸道地传递着温暖。 顾墨下巴磕在陈颂肩颈处,放低了声音:“再编一次,保证不丢了。” 温热的气息触及锁骨处,惹得陈颂心颤,呼吸都缓慢了。 顾墨那带有厚茧的指腹捏起陈颂下巴,偏头吻上他的唇。 舌尖轻启软嫩的唇瓣,穿过牙齿,温柔缱绻地缠绵。吻势越发加深,带着浓浓的思念。 顾墨松开陈颂的下巴,宽大的掌心有些粗糙,与细腻的肌肤接触时,粗糙茧痕轻而易举点火。 陈颂喘不过气时顾墨停下吻势,牵出一抹不舍的丝线,勾唇笑道:“自己亲我,嗯?” 顾墨饶有兴趣地欣赏清冷美人的迷离,不紧不慢地咬着陈颂的耳朵:“嗯?还不亲我?” 陈颂忍不住颤栗,在顾墨的引诱下偏过头去,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扯过顾墨脖子上的银项链借力亲吻他。 “好……想你,顾墨。” 冷如冰泉的声色此时染上颤音,淹没包裹起顾墨整颗心脏,狠狠压迫着让他透不过气。 顾墨细胞里的血液翻涌叫嚣,后半夜里,陈颂越是求饶,顾墨越是疯狂…… 陈颂醒来时已经是翌日正午十二点多。 顾墨还睡着,额前黑发微微向上翻,露出白皙饱满的额头,五官更加立体深邃。 闭目沉睡的样子少了几分凌厉,添了几分柔和的英俊。 陈颂伸出指尖点在顾墨的断眉处,顺着高挺的鼻梁滑下,描绘他的轮廓,最后落在颧骨上的一颗黑痣上。 就这么看着,还是会心动不已。 陈颂看了好一会才起床,给顾墨准备好饭菜后就赶去学校了。 陈颂在读大四上,实习前最后一个学期是最忙的,学科也是最重要的。 早上因为无故旷课,陈颂被老班叫去办公室问话。 陈颂走路有些别扭,神情如常地解释:“有些感冒,就......起晚了。” 像这样被顾墨折腾得旷课不在少数,陈颂在老班面前撒谎也渐渐面不改色,张口就来。 老班看他眼下青黑,脚底不稳,叹气道:“行了,下次记得请假。把假条补上吧。” 老班把请假本扔给陈颂填。 陈颂是班里最好的学生,即刻苦又聪明,平时也没少帮他干事,以前还老是去兼职,这身体能好才有怪了。 老班不免心疼陈颂,气头上也最多说他两句。 陈颂填完假条递给老班签字:“麻烦您了。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上课了。” 老班签字的手一顿:“还真有事找你。” “后天我们院请了若阳集团的医生来讲座。你去接应他。”老班签完字放下笔看陈颂,语气严肃,“若阳集团你应该是知道的。这位教授更是大有来头,是若阳的大少爷。这次来是传授些专业知识。” “最重要的一点,”老班推了下眼镜,加重语气,“是想选几个优秀学生引荐进医院里。陈颂。好好表现。” 陈颂直到回到教室座位上心情还是很激动的,有些不可思议。 若阳集团是国内顶尖医疗机构,是无数学医者梦寐以求的地方。 陈颂自从高三那年高考失意,考进一个普普通通的二本,他就在没想过再进若阳。 不论如何,他都得把这个大少爷照顾好,抓住这次机会。 可陈颂从没接触过这种身份的人,十分顾虑该怎么相处。他性格孤僻,和普通人都难相处自洽,更别说少爷了。 这让陈颂十分苦恼。 苦恼归苦恼,陈颂很快调整过来认真听课,课程是不敢懈怠的。 下午的课满,一直上到六点才放。陈颂没住宿,一直住在顾墨说给他的“家”里。 “家”离学校很近,走路十来分钟,回到家后顾墨已经不在了。 桌上原封不动的饭菜让陈颂冷了眼。 陈颂坐到桌前,拿起桌上被勺子压着的便利签,捏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目光呆滞地看着失去菜色的饭菜。 他打开手机,一条信息和电话都没有,就如同一部刚激活的新手机。 顾墨有事只会打电话,从没回过他的消息。 今天没吃他做的饭,也没看他留的便签。 又这么消失了,这次又不知道会多久。 比起生气,陈颂更多的是伤心。 失落好像无尽的深渊,他不停往下坠。 陈颂明白的,这都是他自找的。 以为这次时隔三个月不见,能放下了。可当门铃响起那一刻,他的心还是止不住颤抖。 陈颂知道的,他一直在骗自己。 他永远也无法放下顾墨的…… —— 陈颂捡到顾墨是在三年前的除夕夜。他在酒店加班到凌晨,下班后北城还在飘雪。 万家灯火通明的长街,烟火不断。 街道上覆着厚厚的雪,陈颂走在雪里发出轻轻的声响。 昏黄的路灯打亮街景,电线杆旁站着一个弯腰的男人。 男人穿着单薄的短袖,浑身上下破破烂烂,血迹斑斑。一手撑着电线杆止不住地吐,脸红得不像话,狼狈的样子却挡不住他俊朗的五官。 陈颂微顿,移开视线离他远些走。 京市什么疯子都有,大冬天穿短袖在除夕夜街边吐的也不稀奇。 陈颂累得只想赶紧回家睡觉,目不斜视地经过他。 他走得越来越快,生怕多停留一秒就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结果下一秒,身后就传来“咚”地一声,什么东西倒在了雪地里。 陈颂心紧一刻,回头看去,那人倒在雪里,大雪一层层将他覆盖。 漆黑的夜幕在烟花绽放下绚烂,倒在雪里的人显得无比凄凉。 所有的热闹团聚都与他无关,这么静静躺着,只需要一夜,他就会被这个无情的雪夜吞噬。 陈颂跑到那人身旁,摇摇他:“喂,你还好吗?” 躺在地上的人神情异常痛苦,眼角流着泪,胡乱抓住陈颂衣角,紧紧捏着,哑着嗓子哽咽道:“别离开我......妈......我没家了,没家了。别不要我......” 陈颂心跟着痛了下,落在男人眉间的雪化成水,却怎么也化不开忧愁。 伤心的男人像当初无家可归的他一样。 不是出于可怜,而是感同身受的同情。 陈颂把他带回了出租屋里。 这是大一上册的期末。 陈颂在学校外租了一个小破出租房,方便外出打工。 出租房在一片破旧的老街区,穿过狭窄的弄堂走进一栋楼里。小屋在二楼,约十平米,装修捡漏却很整洁。陈颂把男人放到床上。 男人衣服破破的,脏的很,沾满泥灰血痕。陈颂是医学生,经查看都是些皮外擦伤,不严重但多,遍布各处。隔着衣服不好处理,陈颂干脆把人衣服脱了。 男人身材比例堪称一绝,四肢肌肉线条流畅健美,腹肌随呼吸轻轻起伏,尤为性感。 肌肤白亮透皙,身上各处留着大大小小的疤痕,让无暇美玉变成彰显魅力的勋章。 陈颂呼吸凝滞片刻,眨了眨轻薄的眼皮,给足自己心理暗示:只是上药,冒犯了,冒犯了。 男人没有想象中的冰冷,反而温暖得像团火焰。 满身疤痕触目惊心,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男人轻轻眨了下眼睛,醒了过来,视线缓慢聚焦在陈颂脸上。 洁白玉肤描绘出陈颂眉眼间无形的忧伤,好像一件易碎的白瓷。 浅淡的眉轻皱,雾蒙般的眼眸透着愁郁,藏着几分难以发现的无措。 易碎的白瓷应像珍贵神明般虔诚供奉,可沾染凡尘的那点懵懂无辜,无端端让男人忍不住要把这件白瓷亵渎砸碎。 男人一把抓住陈颂的手将他拉至身前,二人贴的极近。 陈颂一个不稳,膝盖抵在男人双·腿间,上半身倒在男人胸膛上,嘴唇擦过男人脖子上的银项链。 “你是谁。”头顶落下男人低沉磁性的声音。 陈颂心跳得快了些,撑起上半身,与他拉开距离,对视上男人半阖的目光:“陈颂……呃看你晕倒了,就带你......” 男人眼皮很轻地动了下,浅笑一声。锋利冷沉的面容下,笑起来却是如此好看。 陈颂一时出神,心下悄无声息开出一朵花。 二人相互注视着,有股无形的烟火炸在双眸流转间,下一刻,男人撑起上半身吻了上来。 陈颂瞪大眼睛,大脑一片空白,心扑通胡乱跳着。 男人亲昵地舔舐嘴边的猎物,一步步探进唇齿间。 陈颂猛地推开男人,浑身晕地厉害,低着头语无伦次地说:“我……我……” 2、顾墨 浓烈的酒味在唇齿间炸开,点燃起沸腾的血液。 陈颂捂住嘴唇,缓了很久才平静下来,磕磕巴巴准备再说什么,男人已经睡着了。 陈颂已经无法正视这具身体,硬着头皮给人上完药,给他擦了把脸,随意找了套衣裤给他穿上。 一套流程下来,陈颂累得满头大汗。 不一会男人又皱起眉头,嘴里喃喃着: “妈……妈……别不要我……我没家回了……” 陈颂沉默着注视他半晌,得出一个结论。 嗯……这个人估计是......流浪汉。 他手上很多茧,身材好,估计是靠搬砖维持生活。 可搬砖挣得也挺多的啊,怎么大冬天穷的只能穿短袖...... 该不会是欠什么债了吧?! 嘴里一直说没家回,应该是真的吧。 除夕夜哪有不回家的人啊,除非是跟他一样无家的人。 他的妈妈…… 陈颂累得没精力洗漱,坐在地上手靠床边想着想着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时,陈颂浑身都麻得动弹不得,床上的男人在陈颂挣扎间也醒了。 那双深色的眼眸冷厉地看向陈颂,讶异片刻后,男人撑起半身,揉着太阳穴,浑身不耐地打量着这个狭窄的屋子。 “你……你醒了啊,”陈颂吃力地说着,想赶紧起来,可浑身麻疼厉害,“你昨晚喝多……晕在街边,身上受伤,就把你带回来了。” 男人并未理他,而是一味地揉按太阳穴,眉头紧锁。 陈颂看出他头疼厉害,想给他煮杯蜂蜜水,刚试图抬脚踩地上,脚下像千万针扎般疼得他再次摔下去。 这一摔,摔到男人怀里,男人下意识搂他。 陈颂有些吓到,不自觉抿唇,昨晚的事……有些尴尬。 陈颂有些窘迫,连忙道:“呃……抱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男人,“脚麻,让我缓缓。” 男人撇他一眼没说什么。 半晌陈颂才感觉身体缓过来,起身给男人煮了蜂蜜水,递给他。 男人看了一眼问:“这什么。” “蜂蜜水。”陈颂温和地说,又补充道,“解酒润喉。” 男人接过后喝完了,湿润的嗓子多了些磁性:“为什么带我回来。” 陈颂一顿,想起昨晚男人的样子,不忍触碰人家的伤心事,只好道:“我是学医的,医者父母心。” 男人盯他看了好一会,像是不相信他说的话,试图找出些许破绽来。 陈颂骨骼清瘦,皮肤白皙如月光,眉眼间透着淡淡的忧伤,目光好像一片平静冷漠的湖水。 男人眼前一下闪过昨晚陈颂的模样,也就是看陈颂的那一眼,心上好像落了一朵蒲公英,轻柔柔无足轻重,却不知为何挠痒了心。 男人垂眸注意到身上被包扎好的伤口,有些痛又有些痒,抬眸凝视着陈颂。 陈颂也没说错,确实有医者仁心的成分在里面的,但还是禁不住男人这么凝视。 “饿了吧,”陈颂转身走到几步远的小灶台边开始忙活,“稍等片刻,我做饭。” 陈颂很快就端出两碗白粥,一盘小青菜,凉拌黄瓜,西红柿炒鸡蛋出来。 男人挑着眉看着饭菜没说话。 陈颂以为他太久没吃到家常菜,感动得不行,就把筷子递到他面前,笑着安慰他:“可能做不出你家里的味道。将就下吧。” 男人面无表情看他一眼,接过筷子,冷不防地说了一句:“我没家。” 陈颂有些尴尬,自知说错了话,沉默片刻后,深吸一口气,放下筷子:“我叫陈颂,也没有家。” “你要是不介意,可以留在这。你这么年轻,我可以给你介绍点轻松的工作,不用搬砖那么辛苦。” “什么?”男人停下筷子,看向陈颂,黑沉的双眸里有些不可置信的荒唐,讥讽地冷笑道,“搬砖?我搬砖?” 陈颂愣了一下,指着他的手:“啊,抱歉,我还以为……”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一抽就认定人家是搬砖,又解释道:“那……也是些重活吧,我可以给你介绍轻松点的工作。不会很累……工资也够生活……” 看男人脸越来越黑,陈颂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其实陈颂不是一个话多的人,可能是男人被全世界抛弃的模样太像少年时的他了吧,所以总忍不住想帮帮他。 陈颂垂下眼眸:“抱歉。冒犯到你了。” 男人冷笑一声继续吃饭,余光里陈颂小心翼翼的样子让他觉得无比愚蠢又好笑。 “那个……”陈颂半晌才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顾……”男人顿了下,笑意不明地看向他,“末。” “哪个mo?墨水的墨?”陈颂被他的笑一时迷了眼,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陈颂笑时,灰蒙蒙的眼眸像盛着一汪秋水,恍若让人觉得下了一场江南雨,带着淡淡的忧郁,有种若即若离的妩媚。 男人不禁分神一瞬,应声道:“嗯。” 陈颂点点头:“很好听的名字。” “你的颂呢?”顾墨问。 “耳东陈,歌颂的颂。” 饭后顾墨要走,临走前陈颂拉住了他,在他衣服口袋塞了张纸,纸里包着五百块钱:“这是我的电话号码,要是你有什么困难可以联系我。” 顾墨但笑不语,拉开陈颂的手,转身走了,他挥着手:“饭做的不错。” ...... 后来顾墨没再出现过,日子如常,直到临近开学,顾墨又像深夜上门的圣诞老人,出现了。 顾墨这次又喝醉了,站在出租屋门口一直按着门铃。陈颂半夜被惊醒,吓了一大跳,还以为哪个闹事的。 结果透过猫眼就看到了穿着单薄皮衣的顾墨。 陈颂赶紧把门打开,刚开门,顾墨就倒在他身上,在他耳边吹着气说:“surprise~我想你……” “做的饭了。” 他语调低沉又暧昧,敲打着耳膜,听得陈颂心跳飙升。 陈颂这些天不是没想过顾墨,不过也没往那方面想,只是担心他一个人过得好不好,都挺不容易的。 可今天顾墨实在不对劲,他的唇若有似无擦过陈颂的脖子,灼烧着每一寸肌肤。 陈颂是高一才发现自己喜欢男的。 他从小性格阴沉孤僻,不善与人交际,更别说是女人了。倒不是害羞,是怕惹怒女性。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怎么讨他母亲欢心,做什么都是错。 后来青春期那些小男生捉弄他,给他看小电影。男女的给他看,他毫无反应,小男生们却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骂他装什么清高。骂他有病。 陈颂不敢跟别人说,只能上网搜他是不是真有病,结果看了分析去搜男男,他真看得面红耳赤时才确定了自己是同性恋。 后来他也暗恋过一个男生,不过很快就失恋了。 这些年也经历了一些大起大落,追求者也有很多,但都是女生,自己也根本没心思考虑这些。 这身体的欲.望像是被压抑很久,像顾墨这样长相非常优越的,几乎是一撩他就着。 他一下就想到顾墨的躯体,心猛跳了起来,他吓一跳,连忙推开顾墨,结结巴巴地道:“你喝醉了。我......我是男的。” “我知道。”顾墨看着陈颂绯红的脸,笑着勾起他的下巴,饶有趣味地玩味他的名字,“陈颂,你在想什么?” 顾墨粗糙的指腹别有风情地擦着陈颂晶莹的嘴唇。 陈颂闻言大为震撼,像被电到似的后退一步:“我我我去给你倒杯蜂蜜水。” 还不等顾墨回应,他就慌慌张张去煮蜂蜜水。他没想到顾墨也是同...... 顾墨勾唇看他慌张的背影,眼底闪着狩猎者的戏谑,他关上门。慢慢等陈颂慌手慌脚地给煮蜂蜜水。 “有些烫,”陈颂递给他,“你慢些喝。” 顾墨接过,脸上带着淡淡的笑,一口全喝完了,鲜红的舌尖舔舐嘴角残留的甜味:“现在算不算酒醒了?” 陈颂看着顾墨脸上微微的红晕,有些迟疑。但看他又没什么逾矩的行动,点点头。 谁知下一刻顾墨吻上了他的唇,在他还处于巨大震惊当中时,牙关早被颠覆,唇齿间充满热烈的蜂蜜甜味,还没来得及反抗,就已经被吻得喘不上气。 陈颂心脏剧烈跳动着,浑身都软,快窒息时顾墨才放开他,捏着他滴血的耳垂,笑着道:“你不是说要让我留这。” “住在一起的都是夫妻,你是在跟我暗示呢。” 陈颂连忙解释:“我……你误会” 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墨的吻堵在喉咙里,顾墨落下雨点般的吻痕:“那也晚了。难道你对我就没一点想法?” 陈颂头脑昏沉:“我……” 他现在满脑子都很混乱,在他的认知里,这些是只有和爱人才能做。 可是他爱顾墨么?才仅仅一面之缘何来爱呢?但他为何不反感顾墨的触碰呢? 顾墨……顾墨又是怎么想的呢? 陈颂雪白的肌肤如美玉在月光下那般透亮,迷蒙的眼眸撞上一抹红,像飘在天边的云。 周围的景象都模糊了,只有顾墨脖子上挂着的银项链摇摇晃晃,像天上的月亮。 陈颂觉得顾墨是个怪物, 他也是。 陈颂原先是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的。只是自己好像有些色迷心窍,在那次顾墨离开后,总是时不时想起他,一直在等他给自己打电话。 等再次看到他的时候,心脏扑通跳个不停。 陈颂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就这么肤浅喜欢上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翌日,顾墨帮陈颂处理发炎的伤口,看到他羞涩的模样微微一顿,笑着去亲他:“那以后就多多包涵啦。” 陈颂很开心,将顾墨的这句话认定成这段关系的开始。 既然这样,他就会全心全意照顾顾墨。陈颂擦完药忍着疼痛给顾墨做了饭菜。 陈颂不知道顾墨喜欢吃什么,家里有什么就做了什么。 顾墨其实嘴挺刁的,葱香菜都不吃,喜欢偏甜的糖醋排骨和茄子。 陈颂看顾墨吃得心情不错,于是问:“你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应该也是大学生吧。” 顾墨轻描淡写地说:“我不上学。” 陈颂在心底沉吟了片刻,不说话。 顾墨却笑着看他,像是猜中他心中所想:“怎么?觉得我穷得连书都读不起?” 3、陈升平 陈颂连忙否定:“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手里有些钱,打工存下不少,可以让你也去读书。” 顾墨一顿,继续吃着饭没说话,看得陈颂有些紧张,感觉自己又说错话了。 顾墨咽下饭后才缓缓出声:“我不读不是因为没钱读。是因为我不想,懂么。” 陈颂心下松了口气,人没生气就好,斟酌半天然后温和说:“读书是最简单且最有机会改变我们这些底层人命运的,你不......好好考虑吗?” 顾墨被他没完的话惹得有些恼,他最讨厌别人和他讲大道理,敷衍道:“没兴趣,我不干不喜欢的事。” 说着嘴角扬起一抹笑,看向陈颂:“也不干不喜欢的人。” 陈颂被他跳跃的话惹得脸红,顾墨的情话张口就来,他也很快被带偏了:“顾墨。” 顾墨被他认真的叫唤一顿,捏起他的耳垂亲吻他:“怎么了。” 陈颂望着他问:“你是不是谈过很多个人。” 顾墨不置可否,笑得很淡:“你很介意?” 陈颂摇摇头:“我不在乎你的过去。我对你是认真的,希望你好,所以……” 顾墨脸上的笑意已然散去,他松开手起身准备离开。 陈颂见状有些不知所措地拉住他的手,好像他没拉住,顾墨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陈颂紧张地说:“我不说了,我们好好吃饭吧。” 从这一刻,陈颂便知道了,顾墨是他这辈子永远抓不住的风。 顾墨没再留下吃饭,摸了摸他的头,笑得敷衍:“有空再来看你。” 陈颂不知道顾墨的工作是什么,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更不知道说的下次是多久以后。 他们连联系方式都没有。 在陈颂还以为要很久才能见到顾墨时,顾墨却在两三天后出现在家门口。 深夜,门铃,一身酒气。 “surprise~” 他们没有过多的话题,只剩下那些事。陈颂生怕又说错哪句话顾墨又走了。 顾墨也像是对这样的陈颂很满意,二人留下了甜蜜又短暂的时光。 顾墨知道陈颂开学后准备搬去学校,他给了陈颂一把钥匙。 钥匙通往的大门是学校附近的小套房。比他原来租的房子大了一倍,但对普通家来说也不算大,就是够一个人生活的不憋屈,有个小客厅。 顾墨说是自己家,以后要陈颂在这等他。陈颂有些怀疑他哪来的钱,顾墨只是笑着逗他,前几天刚还完债租的。 陈颂还是不信。 顾墨却理直气壮说:“那不然你老公天天忙得不回家是因为什么。” 陈颂想想也是,但没多问。 有时顾墨会待上两三天,有时又一两个月不见。 他们还是没有添加联系方式。 直到有一次,两个月不见的顾墨像第一次浑身是伤的回来了,吓得陈颂憋了很久的担心一下子爆发出来。 他落泪的样子像一副死了丈夫的模样,一声不吭地给顾墨处理伤口,看得顾墨竟然心疼了。又心疼又好笑。 明明只是皮外伤。 顾墨好声好气地哄着,这才告诉他自己在一家赛车俱乐部工作。当个……打杂的外加是个摩托车赛车手。身上有些伤很正常。 陈颂崩溃的情绪这才渐渐平稳下来。 顾墨终于肯跟自己说些关于自己的事,他很高兴。 他跟顾墨了解了赛车,觉得有些危险,但他只是默默支持着,担心也全化成编制的红绳链,以此来保佑平安。 编完手链还要拿去有名的寺庙里祈福。过程繁琐,但陈颂乐意为之。 只不过顾墨经常弄丢,陈颂一开始还会生气,到后来渐渐习惯了,只是一遍遍去重做。 那次崩溃过后,顾墨跟他终于加上了电话。只不过顾墨从不看信息,有事也是打电话才会接。 到后来打电话也没接了。陈颂也没见过顾墨了。 陈颂以为和顾墨就这么结束了。 他很伤心,但知道这天终究会来,也一直在心底给自己做暗示。 所以这天来的时候,他没有声嘶力竭,没有苦苦纠缠,留住了这段感情的美好记忆,给彼此留住了体面。 然而,更大的巨变是六月,大一下册接近暑期的初夏,陈颂接到了医院的联系电话。 “您好,陈颂先生。我们这是温市第二人民医院。您的父亲陈升平先生苏醒了,但情况不容乐观,可能时日不多,你能过来一趟吗?” 陈颂请了一周的假飞回南城温市。 病床上瘦的像具干尸的男人带着氧气瓶,一见到陈颂浑浊的泪就落在沟痕爬满的脸上。 他说话很轻很慢很艰难:“颂……阿爸……对……不……起……你……阿爸爱……你” 陈颂面无表情地坐在他身边,但心中却翻起惊涛骇浪。 那个总是打骂他的父亲破天荒地跟他道歉,更让他无法置信的是说......爱他? 人在空口说白话时是无人会相信的。所有的信任全来源于行动证明。 可陈升平的爱在哪? 一辈子赌博不求上进,让他自卑无法回答无数人的问题——你父亲是做什么工作的? 欠债的追上门他却逃到外地,而他和母亲却被欺辱打骂? 还是赌光了钱打骂他,逼他交出母亲的钱? 还是……还是他一直戳着他的后脑勺骂,怎么生出个你这么没用的同性恋畜生出来? 究竟是哪一样啊?谁来告诉是哪一样啊? 陈颂崩溃地抓住头发,用力扯着。实在是想不出是哪一样。 陈升平痛苦的看着儿子逐渐崩溃的模样,伸出手想安抚,可是他永远都无法触及了。 陈颂根本无暇顾及陈升平,陷在自我争辩的过程里无法自拔。 他不懂,不懂为什么,为什么陈升平说爱他! 那他证明给自己看啊!为什么说了爱他又活不了多久了! 陈颂情绪激动地怒吼着,陈升平拼了命想安抚他,可怎么挣扎他都无力抱住崩溃的儿子,他也情绪激动起来,语无伦次地解释安抚他。 等陈颂冷静过来时,病房里已经乱成一锅粥,陈升平被推进了手术室。 陈颂跪倒在地上,好像越来越难呼吸,手有些发麻。直至一通电话不停的响着惊醒了他。 像是顾墨不断按门铃一样,他下意识接起。 真的听到了顾墨的声音...... 对方有些愠怒:“你在哪。敢夜不归宿!” 陈颂哽咽着:“顾……墨……” 顾墨听出了他的不对劲:“你在哪。” 陈颂没说话。 顾墨语气加重了,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陈颂!” 陈颂心跳了一瞬:“说了你就能出现在我眼前么。” 顾墨忍无可忍:“告诉我地址!” 陈颂说出了医院的地址,顾墨二话不说挂了电话。 陈颂看着红色的手术室三个字,浑身止不住颤抖。 眼前一幕幕都是高三快高考的那个夏天,陈升平滚下楼梯,瞪着一双眼睛死死看着他。 高考前夕,陈颂好不容易放假回家,却撞见父母的争执。 陈升平嘴里骂着最肮脏的词汇,拉着提起行李箱的母亲。 二人争执狠了,母亲一怒之下推了陈升平一把,陈升平就这么滚下了楼梯,挣扎了几下,从此就再也没爬起来。 母亲最后跟一个男人走了,男人有钱,给陈升平安排了看护。 陈颂再没和母亲见过面,男人说会给抚养费一直到十八岁,叫陈颂别来打扰他们。 陈颂对这个家,对父母的感情不深。可以说几乎没感受过爱,可他为什么还是这么难受呢? 是因为他与父亲身上留着相同的血液在体内叫嚣么? 那是陈颂离十八岁还有一个星期的夏天,他无家可归了。原本维持在表面的家,也终于崩裂。 陈颂高考发挥失常,一向尖子生的他,考进了破本科。 陈颂去了北城,逃离了这个湿冷的江南。 说不怪不怨恨父母是假的。但陈颂能理解母亲的离开。 但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不爱,要把他生下来。 顾墨出现在他面前时,陈升平已宣告抢救无效。 医院长廊的炽光灯长夜亮着,惨白灯光打在陈颂肿痛的眼皮上。 眼前的地面多了一双马丁靴,张扬的黑色装进视线。头顶落来青年粗重的呼吸声。 陈颂抬头,怆然地望向顾墨,眼神空洞无物,苍白的唇瓣一张一合机械地重复着: “我害死了我爸爸。我……害死了我爸爸……我不该被生出来……我不该……” 许久不见的陈颂瘦得脸颊有些凹陷,憔悴苍白的肌肤里嵌着一双血红的眼,发丝凌乱地黏在满是冷汗的额前,犹如无暇的白瓷突兀地出现几道裂痕。 顾墨满腔怒火顷刻熄灭,不忍地蹲下将他拥入怀中,不断摸着他的头发。 后来陈颂发了高烧,昏迷很久。 等他意识清醒过来时,温市正下着湿绵绵的雨。 顾墨撑着伞,一席黑衣立在陈颂身侧。 陈颂跪在陈升平坟前。 矮墩墩的小山坡上,一层又一层搭建着陈家祖辈的棺墓。四处阴林覆盖,杂草丛生,潮湿黏腻的雨水潇潇不停。 这是顾墨第一次见乡村里的墓地。阴丝丝的很是诡异凄楚。 不知过了多久,陈颂开口问:“我妈来过么。” 顾墨看着陈颂清薄的背影和瘦削的侧脸,平静地道:“来了。” 陈颂点点头:“你回去吧。” 顾墨蹙眉,呼吸重了几分:“你什么意思?” 陈颂语气格外平静,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顾墨猛地把他拉起来:“你书不读了?!” 4、夏 雨下得有些大了,噼里啪啦砸在雨伞上,十分嘈杂。雨伞剧烈一晃,蓄集的雨水浸湿了二人的衣衫。 陈颂垂着眼没看他:“不读了。” 顾墨气的想笑,这几天是看陈颂伤心,看他生病才忍住不骂他这幅颓废样。 这个样子的陈颂顾墨还真没见过,到是觉得新奇。 想着原来那个正能量爆棚得非常愚蠢,跟自己说什么读书才能改变人生,他一回家就摇着尾巴跑来的人,现在变得这样死气沉沉。 终于被顾墨抓到也有这样的时刻,很新鲜,很痛快。 他就是想看陈颂能这样几天。是太宠陈颂了,才让他变本加厉。 这下好了,连书都不读了。真变成一个废人了,顾墨那股新鲜劲却没了,甚至非常不悦。 “那我呢?”顾墨冷笑着问他,“我你也不要了?” 陈颂眼皮颤了颤,面不改色地道:“你不是早不要我了”。 顾墨一把揪起陈颂的领子,怒不可遏道:“那老子这些天是陪了狗了!半夜从他妈的京市飞过来是为的谁啊我操!我看你是被烧傻了陈颂!瞪大你的狗眼看看你面前站着谁!” 陈颂心底多天压抑着的委屈一下子迸发了,他红着眼瞪向顾墨,那模样深深刺痛了顾墨的心,捏着陈颂领子的手一抖。 “顾墨……”陈颂嘴角抽搐着很牵强的笑,为的就是不让他眼角不断滑下的泪,看上去没那么狼狈,“为什么你打电话我都会接,可我打电话你很少接呢?” “这次是你心情好了,打给我,我接了。”他声线颤抖着,“要是你没打给我呢?” “顾墨……我没家了。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你啊。” 顾墨一怔,呼吸有些难受,莫名看不得陈颂这样。 他那天见到陈颂的时候,陈颂正在不断扯自己的头发,一副死活听不到别人讲话的模样。 像个怪物。 可这个没家的怪物和他一样。 对啊,要是他没给陈颂打这个电话怎么办呢?谁会帮他处理这些事? “好了好了。”顾墨把他拉入怀里,哑着嗓子安慰道,“是我的错了。以后会接你电话的。” “你有家的,我们一起回去,”顾墨吻去他眼角的泪痕,像祈求神明一样,希望原来那个陈颂回来,“别哭了好吗,你哭得我……难受。” 陈颂对顾墨除了感谢,还有深深的依赖。 后来陈颂问起顾墨哪里来这么多钱帮他处理父亲的丧事,以及飞机票钱。 顾墨说自己欠的债早还完了。肯定是有点存款。他父亲的丧事不是他办的,是他妈。自己只负责留在医院照顾发烧昏迷不醒的他。 自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顾墨对陈颂有求必应,电话会接。 两人的关系更近了一步,可以说有些甜蜜。 顾墨会骑摩托带他跑山看日出,会带他去看海。 可陈颂知道,顾墨是个追求新鲜感的人。他不可能一直保持这样。 缠绵三个月后,二人关系又趋于平淡,顾墨电话也渐渐不接。 陈颂一开始还会闹,顾墨也还会认真哄哄。可顾墨还是不改,陈颂就再也不闹了。 他又做回很早以前那个懂事,听话的陈颂,因为没人再宠着他了。 可这次,陈颂无法再给自己留余地,留后路,等着他不爱顾墨后,潇洒离去。 因为他早就深深陷在那个父亲去世的夏天,顾墨出现在他的眼前。 ── 陈颂是在餐桌前醒来的,天刚刚亮。才早上六点多,昨晚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睡眠质量越来越不好,现在头疼得厉害,也睡不着了。 陈颂把桌上的菜都倒了,洗了碗后回到房间躺着。时间还早,今天只有下午有课,他想让自己不再想顾墨的事,于是把注意力放在学业上。 陈颂上网查了若阳集团的相关信息,还搜了一下老班口中的大少爷。 目前若阳集团的首席领导者是云澈,是云家的二少爷,网上有关他的照片和信息还是比较全面的。 云澈在网络上的照片说是娱乐圈出来的大明星都不为过。一副俨然正经的样子散发出令人畏惧的气场。 陈颂见过最好看的人是顾墨,这人虽然与顾墨气质截然不同,气场却丝毫不输顾墨。 网上对于他的介绍无非就是年纪轻轻就掌权,如何聪明绝顶,天赋异禀。 而这并非陈颂要调查的对象。他想查的是大少爷。 可网上根本搜不到大少爷任何相关信息。只有在云澈人际关系一栏有写着──哥哥:云景笙 点进云景笙的资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句话概括,云澈哥哥。 陈颂本来还想着调查到云景笙的一些资料,了解一下性格如何,免得惹怒对方。 陈颂在心底叹了口气,不知如何是好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接下来的日子一切照常,陈颂也迎来了和云景笙的第一次见面。 老班打电话叫他去校门口接云景笙的时候,陈颂正在学生会开会。 陈颂当初参加学生会是想加学分好拿奖学金,结果部长换任时都推选他,他被几个部长轮番上阵劝说,当上了学生会会长。 陈颂本来就寡言少语,如何担此重任,老师和部长会长们却很看好他。他只好硬着头皮上了,能更好拿奖学金也不算坏事吧。 这天接到老班的电话就马上让副会长代替继续,自己匆匆忙忙跑去校门口接人。 会议室离校门口有一千米远,他几乎是狂奔过去的。 深秋的枫叶红了一地,身着一袭格子大衣的男人立在校门口边的大树旁。他里面穿着黑色高领毛衣配黑色西裤,皮鞋程亮。 他双手插兜,微低的目光落在地上,无与伦比的侧脸令人为之惊叹。 秋风徐徐他微卷的黑发,浑身上下散发着成熟男人的魅力。 陈颂喘着气双手撑在大腿上,脸上泛着剧烈运动后的红:“抱歉……云教授让您久等了。” 云景笙温和地笑着:“不会。辛苦你来接我了。听说你们学校很大,所以你来给我指路吧。我开车。” 陈颂点点头,跟着他上了车。云景笙递给他一瓶水:“慢慢来,我们不着急。” 云景笙说话语气柔和,和他整个人一样如沐春风的,让人不自觉都放松下来。 陈颂本以为云景笙是个很难搞,心思很细,藏着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的人,所以才不敢让人知道。 可今日一见,完全颠覆了他的刻板印象,这人非常绅士沉稳,跟他说话就同哄小孩似的。 陈颂接过水:“谢谢。” 老班的办公室离校门口开车有六七分钟样子。把人安全送到后陈颂准备撤了,老班却拉着他说让他带云景笙到处逛逛,去看看教学环境和医疗设备。 陈颂当然无法拒绝。依照要求带云景笙逛着。 他话不多,都是云景笙主动挑起。他们二人在医学上有很多共同话题,云景笙告诉了他很多专业知识,他听得津津有味。 最后送别云景笙时,云景笙还提出了交换联系方式,方便学术探讨和这几日课程安排。 陈颂平时是个话少的人,只有在学术探讨少难得讲得多了些。 二人在谈话过程中,云景笙是个提问者,聆听者,建议者。没有一本正经端着,也没有因阶级不同而矜骄自傲,陈颂与他相处很融洽。 云景笙更像一位沉稳博学的师者,耐心地教导他,循循善诱。 云景笙此次从临市前来,要在学校附近待一个月左右,讲座每周两次,都和陈颂交接。此外,陈颂还给他介绍附近的景点和好吃的饭店。 很快,陈颂就迎来了云景笙作为讲师的第一堂课。云景笙在进教室前,就因外貌在整个学院里掀起轩然大波。 但无人知晓他是若阳的大少爷,只有他和老班知道。 陈颂总觉得老班也不是个普通背景的老头,但他也着实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把这件事告诉自己。 陈颂不是爱讲闲话的人,所以他闭口不谈。他平时在学校一副孤僻冷淡的模样,女生也很少敢上来搭话,这次破天荒地来了几个问云景笙的来头,他也只是一板一眼地说云教授是若阳的人。 平时寥寥数人的阶梯教室塞满了人,有几个别的学院专业的学生还偷偷混进来,要一睹云景笙的帅颜。 云景笙刚进教室就受到了众人的欢迎,口哨气氛组不断。 云景笙上课时戴上了银丝眼睛,今日穿的一身深色大衣,围上黑色围巾,气质更加温润儒雅。陈颂觉得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陈颂的脑海中忽然闪过在网络上看到的云景笙弟弟云澈的照片,觉得他们俩长得真是一点也不像,气质也截然不同。 云景笙拿着话筒向大家问好:“大家好,我是学院今年请来的骨科学研究专员,接下来每周会给大家上两次讲授课。很高兴认识大家。” 教室里想起热烈的掌声,有人一同喊道:“我们也很高兴认识你!” “好,接下来我想请问几位同学来讲讲,你们学医的初心是什么。”云景笙轻轻笑了声,“都老实回答哦,不许撒谎。” 云景笙随机叫了几位学生,大家回答的很真实。有的说为了救人,有自己重视的人因病去世了,因此才萌生出学医的想法。有的说当医生稳定有钱赚,有的说爸妈叫他学的,有的说家里世代学医,自己也就理所当然了。 云景笙对大家的回答态度很满意,就在陈颂以为终于要跳过这个话题开始上课时,云景笙突然将话筒递到他面前问:“那这位同学呢?”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学医?” 陈颂尴尬一瞬,几乎是蹭一下站了起来,云景笙的话筒也缓缓递向他嘴前,满眼温柔的笑意安抚他别紧张。 陈颂看着云景笙,顿了片刻有些不好意思,头脑一热话脱口而出:“呃,因为我感兴趣。” 说实话,陈颂很不好意思说出来自己的答案,因为根本没什么稀奇甚至有些无聊和苍白。 陈颂坐在最后几排,他没想到云景笙会让他起来回答这个问题。 要是他知道云景笙要这么做,他势必要编出一个比这有深度点的理由。 云景笙微微挑眉,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然后转身走回讲台:“走访了这么多学校,听过这么多回答,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么有趣的理由呢。” 陈颂呆滞了片刻,这有趣? “自古有三不孝,学医,读博,当兵。很多同学可能现在都在心里想,学医这么难,怎么会有人对学医感兴趣呢?这人怕不是神经病吧?”云景笙笑着回到讲台前。 讲台下响起几声附和:“就是嘛,谁家好人喜欢学医啊。” 陈颂脸紧绷得窘迫,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然而,下一刻,他却听见云景笙认真又执着的声音响荡整个一千多人的教室。 云景笙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目光炽热地看向陈颂:“我也是这样的神经病。” 5、对戒 云景笙的第一堂课很快结束了,老班安排院长和几个老师一起聚餐,还问了陈颂去不去。 陈颂拒绝了,说他今晚要去兼职,就不去了。 老班几番劝说,可惜陈颂这驴脑子都抓不住机会,只好骂骂咧咧地放人走。 陈颂为了维持生活,有空就去餐厅兼职后厨助理,通常从每周五晚上开始连着周末两天都去。 他对做饭很感兴趣,小时候总是羡慕人家小孩回家都能吃上热腾腾的家常菜。 既然没人给他做,他就自己去学。 就这样,在厨房虽然干得很累,但也学到不少东西。如果有一天他不学医了,就去做菜。 兼职回到家已经是深夜,陈颂洗漱过后疲惫地躺在床上。看着屋顶的灯,想起顾墨脖子上的银项链。 顾墨的那条银项链一直都戴着,是有硬币大小的粗圈环扣而成。 起初陈颂以为那只是件装饰品,但顾墨一直戴着估计是有一定寓意在里面的。 陈颂问过几次,但顾墨都没回答。 陈颂想的不是那条亮晃晃的银项链,而是顾墨。 距离上次二人分开已经半个多月没见,没有顾墨的消息和电话。 因为陈颂也没发,他知道顾墨不会回。 陈颂的指尖滑动通讯录,停留在很下面的一个“墨”字上,最后拨通了电话。 电话嘟了很久,就在他以为要被自动挂断时,对方接通了。 “喂。”男人沉冽的嗓音在电话里没有温度却还是很好听。 陈颂怔愣片刻道:“顾墨……” “嗯。什么事。” 陈颂捏着手机的指尖微微泛白,眼睛一眼不眨地看着屋顶的灯,想象那是顾墨的银项链:“下周四你生日,回家……过么?” 电话那头沉默着。 他们之间从没过过什么节日,原因是他们两个人都没这个习惯。 陈颂知道二人的关系好像云烟一样就要散去,他提出这个事没想过顾墨会同意,就像是他自己拼命徒手去抓住云烟一样,不过竹篮打水。 只是他舍不得,还在挽留。 “嗯,那我没什么事就先挂了。”陈颂语气里难掩失落。 电话那头还是沉默,陈颂也陷入了沉默,心里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疼得他呼吸有些困难起来。双方谁也不妥协似的,陷入一种压抑的气氛。 “拜拜。”陈颂说着,等了一会对面还是没有声音,放弃了挣扎,指尖在要触动挂断键时,对面叫住了他的名字。 “陈颂,”陈颂的心颤了颤,“我会回去的。” 陈颂一时欣喜,有些眼酸:“好。我等你。” 挂断电话后,陈颂如释重负下来。 他笑的很勉强,好在顾墨还没不要他。 接下来的几天,陈颂心情都还不错,冥思苦想,精心准备了一份礼物给顾墨。 周日那天陈颂没去兼职,专门去了一家网上很火的情侣diy钻戒店铺里,准备做一对钻戒。 其实他很早就刷到过这家店铺,一直想和顾墨来。在两个人感情还是很好的时候,陈颂提出来过,顾墨却说,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好去的,还戴个戒指,像姑娘。 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谁都没曾说明白过。但陈颂这次想认认真真地表个白。 陈颂想告诉顾墨,其实自己很爱他,想跟他有个稳定的家,两个人一起过日子。 自己会做菜,会哄他,会照顾好他,会偏爱他。总之就是用对戒来表达自己对顾墨的承诺。 今天是周末,店里人很多,来的都是附近的大学情侣。 陈颂其实有些社恐,但还是硬着头皮跟店员说了自己的诉求,想做对戒。 店员给他介绍了几种款式,他有些选择困难症,最后挑了最好的材质,简约又大气的款式。 店员领着他入座时才问他:“就您一个人吗?” 陈颂有些窘迫地点点头。 店员笑着说:“那您的女朋友一定很幸福,受到这么一份惊喜。” 店员是一位女孩子,看着眼前的帅哥这么深情,眼里羡慕地闪着星星,压抑着想和朋友尖叫的兴奋。 旁边的几个情侣也纷纷看向陈颂,眼里皆是祝福。 陈颂有些不好意思,本还想反驳一下不是女朋友的,要是被顾墨知道估计要气死吧。但视线太多了,他只好笑笑:“希望他会喜欢吧。” 店员一边说着肯定会的,一边教他怎么做戒指的流程。 陈颂手很巧,无论是从打磨还是雕刻,他都做的很精细完美,让店员惊呼他的手怎么这么巧,女朋友真是有福了。 陈颂更不好意思了。不过这是实话,他平常练习的都是手术刀,加上他手本来就很巧,最后的成品非常好看,甚至比店里的样品都好。 “这个缩写gm的女孩子真的很幸福,她一定会喜欢的!”店员在旁边道。 陈颂选的款式是双环莫比乌斯戒指,象征着永恒的爱与承诺,承载着跨域时空的爱恋,提醒佩戴者珍惜眼前的人。 戒指外圈螺旋两旁纹着桔梗花的花纹,内圈篆刻着二人的缩写大写字母,中间用数学中无限循环的符号连接着。 陈颂看着戒指这么闪亮亮的躺在黑丝绒盒里,忙了一天的脸上才浮现出笑容。 “陈颂──!”他正准备走的时候,有人却叫住了他。 陈颂顿了顿,深深吸一口气,颇有些无奈。 女生笑嘻嘻地看着陈颂,她大老早就看到陈颂在做戒指了,非常想去搭话,可见人如此专注也不好意思打扰。 “会长大人,你什么时候谈的对象啊。是咱们学院的吗?还是你一个人过来,这么绝世好男人啊!” 女生是学生会文艺部里的部长叶佳佳,陈颂知道她是出了名的八卦姐。基本上她知道了,就等于全世界知道了。也是学生会里唯一不多敢跟他乱说话的人,平时没少开他玩笑。 陈颂拿她没办法:“你怎么在这。” 叶佳佳笑着说:“当然是,你来这干什么,我来这干什么咯。我对象在那呢。” 陈颂顺她目光看去,一个高个子男生正在专心打磨着戒指。 这个男的陈颂见过几面,是宣传部刚招进来的学弟。 学生会内是禁止谈恋爱的,要是叶佳佳想到处乱说,肯定不会出现在他面前吓他一大跳了,还当着他这个主席的面官宣,想必是有条件要谈。 陈颂收回目光:“你说吧,你想怎么样。” 叶佳佳笑嘻嘻地说:“今年学生会团建你必须来!” 陈颂眯起眼睛看她沉默片刻:“就这样?” 叶佳佳点点头:“我说,闷葫芦,咱们一帮人好歹共事三年,虽然他们跟你说话次数也不多,也没那么熟,但也得走个情怀吧。每年你都不去。” 陈颂若有所思:“好,我知道了。会去的。” 10月26日这天,陈颂的课很满。从早上八点一直到下午六点才结束。 他提前给顾墨发了消息,晚点回来。一下课就匆匆回了和顾墨的小家,和预算的时间差不多,他到家没一会,预定的蛋糕就到了。 是摩托车元素的巧克力冰激凌蛋糕,陈颂拿着顾墨摩托车的照片问了好几家店,才有一家能做的,价格也花了四百左右,好在做的很还原。 陈颂把蛋糕小心翼翼放进冰箱后,就去厨房忙进忙出,花了两个多小时才烧出一桌子法式西餐,又花了半小时布置桌面,点了小香薰,倒着了两杯果酒,一切准备就绪后他把整个家的灯全都关了。 只有餐桌前的香薰燃烧着温馨的光辉,陈颂坐在桌边满眼笑意的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就等着顾墨回来。 这场面整的让陈颂不禁觉得好像电视剧里求婚的场面。 他既兴奋又紧张,这对他来说跟求婚没什么区别。 陈颂好几天就把想对顾墨的告白写在了日记本上。他现在正在反复背着,生怕自己哪句话又说漏了,意思又没传达到对,心脏跟着火焰一起砰砰砰砰跳着。 这不是他第一次表达爱意,却是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勇敢地,义无反顾地表达爱意。 他曾对父亲,母亲表现出担忧的爱意,可是都没得到回应,回复他的皆是冷漠,责骂。 所以,当他再次鼓起勇气去说爱,几乎是花费了全身所有的力气。 陈颂等到十二点,日历从10月26日变成了10月27日,顾墨还是没来。 他眼底的紧张雀跃,脸上的笑,一点一点,随着时针的流逝,被无尽的痛苦掩埋。 陈颂呼吸都跟着紊乱了,那股无法呼吸的感觉又一次袭来,手心发着麻。 在10月26日23点59分的时候,颤抖着手给顾墨发了一条消息: 生日快乐 顾墨说过会来的,他很少骗人。这次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这么一想,他更担心了。可他对顾墨一无所知,偌大的京市,他无法找出第二个和顾墨有关系的人。他们彼此从来不介入对方的生活。 陈颂只有一次接触过顾墨的朋友,那是陈颂第一次坐顾墨机车后座。他的车友们都带着头盔,一群人像脱缰的野马驰骋山野。 他们一起看了日初,过程没说一句话,只有无尽的欢叫。 陈颂心里的荒凉遍布全身,他魔怔似的盯着手机,一遍一遍地拨通着顾墨的电话。 他像个机器人一样麻木地看着这精心准备的一切,内心好像被撕扯着。就像被无端地判为死刑,连句解释的机会都不给。 又是一夜没睡,陈颂觉得自己得病了,睡不着,得去开点安眠药吃。 第二天的课不多,但下午学生会忙着准备学生的答辩。 他作为管理者,也要穿着西装出门。板正的黑色西装显得他更加的疲惫。 部长几个刚走进讲堂就看见主席憔悴得脸色清白,都有些害怕。有人撺掇几个敢跟陈颂说话的去问问。 叶佳佳首当其冲,凑到他耳朵边问:“喂喂喂,不会吵架了吧。” 陈颂顿了下,手上翻资料的动作没停。 叶佳佳看着陈颂浓重的黑眼圈和一张原先让她白的嫉妒,现在却死白让人害怕的一张脸,皱眉道:“你没吃饭也没睡?” 陈颂还是没说话,睡觉他也想睡,可是根本睡不着。吃饭也强迫自己随便对付了几口,但是他真的没胃口。 “我嘞个老天奶啊,我的会长大人!我自认为您已经是天花板级别的男人了,还有您搞不定的女人啊?一定没有,有咱也把她踹了好吗?你赶紧去休息休息吧,这里先交给副会。你到时候真的出什么事,老师这边也难交代。”叶佳佳对旁边几个男部长使眼色,叫他们赶紧先拉他去休息,几个男部长收到指令,立刻向这边靠近了。 副会长带头道:“会长你先去休息一下,吃个饭。这里前半场我先盯着。以身体为重。” “是啊是啊。” 陈颂被劝得头疼,自己状态确实不对,今天答辩也是重要场合,出了事谁也承担不了后果。 他突然感觉到整个学生会还是有很多人关注他的存在的,最后也是依了他们,在隔壁教室休息,顺便吃点他们带的东西。 6、顾行决 隔壁教室是学生会人员休息的地方,陈颂从后门进去的。走路很轻,在最后一排坐下。 前面一群闲聊人员根本没瞧见他,挤在一团看一台手机里的照片。 “我靠,真的很帅啊!你昨天见着他怎么没要个电话!” “我在当服务员啊,这么高级的饭店我进得去的?他们那个包厢里还有一个很帅的,还是个寸头,我没机会拍着。我只拍到的这个。还是他单独来的时候。” “这比我们会长大人还帅啊我去!” “那我不觉得诶,帅是帅,但我还是喜欢我们会长大人这个类型。” 陈颂从不参与女生的八卦,也不感兴趣,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有些不适应。 此时不知什么时候他旁边走过一个人,悄无声息靠近那群女生,以顺雷不及掩耳之速抢走了手机。 “我倒要看看谁敢跟我们会长大人比美!” 一群小部员被突然到来的叶佳佳吓得立马安静,像群鹌鹑。 叶佳佳眯起眼睛,看清照片上的人后愣了愣:“你们在哪拍的这张照片?” 叶佳佳扫视一圈鹌鹑:“你们当中藏着富二代呢?他都能见着。” “说!”叶佳佳用手机指这他们,逼迫他们招供,“谁的大腿出来给我抱抱!” 短发部员连忙解释道:“部长,这是我在兼职的时候看见的啦。” 她伸着手想去拿回手机,叶佳佳却一个转身避开了:“真的假的?” 短发女生扑了个空:“真的啦,不然我怎么连他都不认识。我还想捞捞他是谁呢。” 叶佳佳觉得女生并未撒谎,这种高级酒店她也只有大场合去过几次,也是沾着亲戚家的光。短发女生长得是好看,去这种饭店当待应生确实过关。 “看样子你认识啊,部长?”另外一个女生说。 叶佳佳点点头:“认识啊,他是京市赫赫有名的顾行决啊。京市四大少的纨绔第一名,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听没听过。不知道的搜搜大眼睛。奉劝你们啊,别妄想他了,小心给人玩死。” 叶佳佳看着手机里的照片,走到陈颂旁边,把照片放到陈颂脸旁,眼神来回对比:“到底谁投顾行决更好看的?我就觉得咱们会长大人更好看诶~” 陈颂深吸一口气,不知该做如何表情。 听刚才叶佳佳介绍的这位少爷,富二代怎么跟他这种底层人士对比。 陈颂无奈揉揉太阳穴:“别开玩笑了。” 叶佳佳却急了,把照片横在陈颂眼前:“我说真的啊!不信你自己看看!我真不觉得……” 叶佳佳话还没说完,就见陈颂瞬间垮掉一张脸,他呼吸有些急促,眼眸在照片上来回流转,那眼神都要把照片盯出个洞来。 像是在反复确认一件不可挽回的事,眼里的红血丝几乎要跟紧绷的神经一起崩裂,下一秒就要流出眼泪来。 “怎么了?”叶佳佳脸上也没了笑意,“你也认识他?” 叶佳佳妈妈的妹妹是顾行决的后妈,所以她在家庭聚会见过一两次顾行决。 身上吊儿郎当的气质她就不喜欢。还听说他不少品行不端正的事情。 最让她印象深刻的是顾行决小时候差点害死了小姨的儿子,也就是顾行决同父异母的弟弟。 小姨明明对顾行决这么好,顾行决还一副全家欠他的样子,真是坏透了。 可能是带着偏见吧,但是叶佳佳打心里觉得陈颂比他好很多。 可陈颂一副欲哭无泪,十分诧异的样子让叶佳佳有种不祥的预感。 其他几个鹌鹑更是吓得不敢说话,他们这位会长大人,平时话就少,现在突然这样好像情绪崩溃的样子,让他们害怕得不行。 教室静的只有陈颂不断再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的声音。 他怎么可能会认错这照片上的人,照片里英俊的脸皮如此熟悉,一往如常的穿衣风格,黑色的皮夹克,脖子上挂着陈颂扯了日日夜夜的银项链。 半晌,陈颂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音很苍白。 叶佳佳回:“顾行决啊,你认识?京市那个商业巨鳄的顾家大少爷。” 叶佳佳说完,陈颂脸上彻底没了血色,她又自我怀疑地看看照片,没认错啊,穿的这么机车这么骚除了这货还有哪位? 陈颂胃突然绞痛得厉害,疼得他浑身起了一阵冷汗。 京市深秋的风从后门汩汩而来,冷冽冽地刮在他身上,让他徒然一颤。 叶佳佳看着人不对劲,上前道:“你没事吧。” 陈颂冷静地定定神,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个很可笑的问题:“那他……有没有什么双胞胎之类的,长得很像的兄弟?” 叶佳佳把顾家堂兄妹之类的全想了个遍:“没有,他只有个弟弟,长得完全不像,弟弟还在上高中呢。” 陈颂心里翻涌起各种复杂情绪好像快要爆炸了,质疑,愤怒,心寒,恶心。他有些想吐。 陈颂试着在这三年里找寻顾墨没骗自己的证据,但依旧有些蛛丝马迹串联在了一起。 比如他们住的房子,比如他有时忽然换了几辆新的摩托车。 顾墨是怎么说来着?说是朋友的? 关于陈颂父亲去世那天,顾墨的突然出现,北城距南城的机票很贵,不是普通人二话不说就买的。 二人有坐动车去附近的地方旅游过,顾墨说他没坐过,在检票时要用身份证扫票通过,顾墨没试过一不小心身份证掉在陈颂脚边,陈颂想帮他捡起来,顾墨却撞开他的手立马抢走。 陈颂其实有些好奇顾墨身份证上照片的,但顾墨死活不让他看,说是太丑了小时候没长开…… 啊,所以说,睡在他枕边三年的人,他撕心裂肺爱了三年的人,连个名字都是假的。 他有些不认识顾墨了,哦,不对,应该是叫他……顾行决吗。好陌生啊。 叶佳佳看着陈颂情绪越来越不对,直觉告诉她陈颂和顾行决肯定有仇。 叶佳佳看着陈颂满头大汗,有些着急:“陈颂,你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你身体哪里不舒服啊?” 陈颂无力地点点头,双手微颤起身:“你帮我请假吧,我先回去了。你……” 他抬眸与叶佳佳对视一瞬,无神的双眸里逃窜着复杂的情绪,然后胃疼得偏过头去,咬牙道:“这边交给你们了。” 叶佳佳点头:“好好好,你赶紧回去休息休息,这边的事都交给我们吧。” 陈颂浑浑噩噩回了家,从储物柜上翻箱倒柜找出胃药,混着冷水胡乱吞下,过了很久他才缓过来。 夜色慢慢爬了上来,他看着眼前生活了三年的房子忽然觉得陌生。 陈颂清楚地记得那天顾墨交给他一把钥匙,清楚记得第一天搬进来时,他们二人从天亮做到天黑。最后趴在顾墨身上,心中升起无法言说的幸福。 一室一厅一卫一厨四十平的小房里起初还有些简陋,如今塞满了许多家具,温馨,充满回忆。 顾墨是假的话,这房子也是假的么? 此时此刻这间小房子忽然变得非常空大,四面的墙和家具一直在以扭曲的姿态越变越远。 这三年。陈颂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整个捏起放在山崖边上。 在看到照片的一瞬间,那只手松开了,整颗心狠狠地往下坠,强烈的失重感让他痛不欲生,全身发麻,呼吸困难。 这种感觉再一次以更浓烈的攻势袭来,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荒唐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只是想当一个普通人啊。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突然响起来,那个“墨”字格外刺眼。 陈颂头一次点了挂断。 他脑子很乱,不想听见顾墨的声音,他在逃避现实。 然而电话却不依不挠地响了起来,陈颂颤着手指点了接听。 “你敢挂我电话!”顾墨听起来很生气,见陈颂没说话,不耐道,“你又闹什么?陈颂?” 陈颂还是没说话,他不知道说些什么,他也无法说些什么。 心中有一万个疑问,可他寒透了的心,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电话那头依旧没等到陈颂的回答,他莫名有些心慌,但一瞬即逝。 他承认,这次确实有些过分,食言了,答应好陈颂一起过生日却忘记了。回去好好哄哄就是了。 他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当了好几年兵的铁耙子回来了,一时高兴给人接风洗尘忘记了。 毕竟他压根没过生日这个习惯啊。 “陈颂,”顾墨放软了语气,“我等会就回家。我饿了,想吃糖醋排骨,你做好等我回来好不好。” 陈颂又沉默片刻,说了声:“好。” 顾墨到家的时候还是老样子,在门口按门铃按个不停。 这次陈颂没有很快来接他,吵得隔壁都出来骂了两句大半夜的谁啊。 最后顾墨准备要打电话了,陈颂才把门打开。 和顾墨想象中的不一样,陈颂开了门就转身进门了,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顾墨压着脾气,得哄哄,毕竟这次比较过分。 他跟着陈颂进了屋,带上门。不大的房间飘荡着他最爱的菜香。 陈颂还是对他好的,不管怎么生他的气,还是会做一桌子他爱吃的菜。他想想胃口都好了不少。 顾墨是真饿了,打算吃完再哄人。 他和陈颂一起落座,陈颂今天吃饭格外慢,顾墨许久不见他,觉得他好像瘦了好多,脸色还难看。 “你身体不舒服么?”顾墨问。 陈颂说:“没事。” 顾墨给他夹了菜:“多吃点看你瘦的。” “顾行决。” “嗯,怎么了?” 顾墨应完话夹菜的一抖,裹满酱汁的排骨骨碌碌滚到了桌上。顾墨嘴角动了动,淡定自若地重新夹了块排骨,不经意地问:“这人怎么了?你认识?” 陈颂看着那块被遗弃的排骨,冷笑了声:“认识啊,睡了我三年。你说我认不认识?” “陈颂。”顾行决脸顿时黑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陈颂冷眼看他:“怎么?演了三年就忘记自己是谁了?你还假戏真做了?” 顾墨眼底的寒意缓缓爬上来:“谁告诉你的。” 陈颂气的发抖:“这重要么。还是说你觉得这样耍我好玩是么。” “我们分手吧。”陈颂冰冷的视线移开了。 顾墨一瞬间没听清陈颂说的什么话,他胸腔里压制不住的怒气溢出嘴边,说出的话越发伤人。 他强敛怒气,玩味的话语在点燃这场战争:“我们在一起过?” 陈颂早就会料到顾行决会这样说,心还是狠狠地痛着,他闭目沉声道: “嗯。那我们断了。不要再见了。” 顾行决心轻颤了片刻,心火更加旺盛起来:“你他妈就为这个要跟老子断了?!你他妈别犯病!” 陈颂无力争吵:“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这是我家!要滚也是你滚!”顾行决怒道。 陈颂立刻起身朝门口头也不回地离开。 顾行决脑门突突疼,这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啊,哪里出问题了? 是个人知道他的身份,哪个不来舔的? 怎么就他妈陈颂跟看见个瘟神一样要躲。 “你给我站住!”顾行决大步上前抓住人的手,“陈颂!” 陈颂红着眼回头看他,浑身发颤的模样像只应激的野猫:“又怎么了?不是叫我滚么?” 看着陈颂的眼睛,顾行决读不懂那里面什么情绪,只是心里某个地方被狠狠揪了一下。 “你就非要这么跟我说话么,陈颂。” 陈颂语气终于有了波澜,他低声着:“没事就放开。” 顾行决不放:“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啊。” 陈颂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手还有些发麻:“三年,三年的机会你都没说。要是这次我不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说?再玩我个五年?七年?十年?十年够不够你玩了?” 陈颂顿了下,笑了起来,笑的比哭还难看:“哦,顾大少爷早就把我踹了,哪还能想起我这么一个人。” 平日温声细语的陈颂今天说出了最讽刺的话,听的顾行决不舒服,很不舒服。 但他又不能发火,只能把火气咬碎了吞下去:“我没玩你!一开始不是你自己觉得我他妈是个穷鬼么!” 陈颂心一抽一抽地疼:“所以呢?算我眼瞎?算我倒霉?哦,我一直很倒霉。三年了,你自己没张嘴不会解释么?” “你是不是觉得,我被你耍的团团转的样子好玩死了啊?” 顾行决没说话,他一开始确实觉得有点好玩,也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 他也很想看看等陈颂知道后,摇着尾巴巴结他的样子。时间久了他就更不想解释了,他觉得麻烦。 可陈颂居然说要跟他分手?!就因为这个?! 陈颂转头走了。 顾行决冲出门追他喊:“你出了这个门就不要再回来了!” 陈颂没停下。 顾行决看着陈颂决绝的背影,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焦虑驱动他追上去,他拉住陈颂的手:“陈颂,你听我说……” “够了。”陈颂奋力甩开,“我们无话可说不是么?连消息都不回的人有什么可说的?” 顾行决对于陈颂一次次甩开他的手这个行为很不满意:“你闹够了就回来。” 陈颂冷冷地说:“我不会回来了。” 顾行决目光沉了下去:“把你的垃圾都带走!” 陈颂还是被他的话刺痛着,可他说的云淡风轻:“扔了吧。我不要了” “都不要了。” 7、住宿 陈颂几乎是逃似的离开了那个住了三年的地方。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也无处可去。 在这个偌大的京市,他唯一的栖息之所是顾墨给的。顾墨见过他最脆弱的样子,最坏的样子,唯一能依靠,能坦然相处的也只有顾墨。 可是顾墨是假的。 这怎么办。这怎么办才好啊?为什么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呢?为什么只要我一想要触及幸福,就会遭受到如此打击呢? 深夜的街道清冷,路旁枯黄的树在冷风中替他苦啸,为他悲鸣。 可无人能回应命运,只颓然抖落一地枯叶,满身悲凉。 陈颂单薄的背影被蜡黄的路灯淹没,行尸走肉般走在街道上,他实在倦了,但他知道今晚是睡不着的。 他甚至颓然地想,要是他没有发现这件事就好了,顾行决会一直骗着他。 这样,顾墨还是顾墨,他还有机会,有可能和顾墨在一起。 陈颂打车去了医院,他知道今晚是睡不着的。他想要安眠药。 医生检查后说:“依你现在的精神状态来看,我建议你去专门的私人心理医生治疗。你的睡眠长期不足,再这么下去会神经衰弱,甚至神经失常,很容易得精神疾病。” 陈颂说知道了,但他不会去的。他只是想要安眠药。 医生也如愿给他开了小剂量并叮嘱他不能依赖安眠药。 陈颂拿完药后随便找了家价格便宜的旅馆凑合。他实在睡不着,吞了几片随身携带的安眠药后,他异常清醒了片刻。 他理智说要搬回宿舍,他要远离顾行决…… 渐渐地意识模糊了,在药效下他沉沉睡去…… 陈颂是被旅馆的电话吵醒的,旅馆提醒他再不退房就要加钱。 陈颂续费了三个晚上的钱,他很庆幸自己靠兼职和奖学金攒下不少钱,以至于离开时不会那么狼狈。 关于在那个“家”的东西,他确实一个也不想要了。那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有顾墨的回忆,他不想再回忆起。 今天是周六,续费完陈颂继续睡了,他睡得并不好,做了一大堆梦,每一个梦里都有顾墨。 陈颂浑浑噩噩地熬过周末,周一终于来了。周一的课很满,陈颂无比庆幸,只有这样他才不会想起那些事。 同样庆幸的是,陈颂的学习用品全放在图书馆。 没带到“家”的原因很简单,房子没那么大,也不是他一个人住的地方,学习用品很多,不太好放。另一个就是在“家”的时候,顾墨要求陈颂把所有注意力都放顾墨身上,要想提高专注力,还得是图书馆。 陈颂结束一天课程后去了老班的办公室。 老班穿着蓝色夹克,顶着大肚正要出来,看到陈颂一顿:“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陈颂睡了两天,眼下青黑好了些,但没吃多少东西,脸色比墙还惨白,眼里一滩死水。 陈颂平静地说:“没事。” 老班皱眉训他:“你这小孩,挣钱也别把命赔进去。学医的课那么多,学生会也够你忙了,实在撑不下去就不要去兼职,学校奖学金和贫困生辅助金也不少了。万一出什么事你怎么办?家里人怎么办?” 陈颂艰难地扯出一抹淡然的笑:“老班,我真没事。就是中午忘吃饭了,待会吃了就好。” 老班拿着手里的袋子砸了下他:“这都能忘!你怎么不忘了自己还是个人?” “说吧。有啥事找我。” 陈颂看了眼袋子里的衣服,有些眼熟,好像是云教授的衣服。 陈颂收回目光:“我想住宿舍。” “知道了,我晚些给你安排,你有空先去宿管那填个申请。”老班想都没想,问都没问就直接答应了,“还有什么事没有。” 学期中突然住宿是很麻烦的,本以为老班会训斥他几句,结果就这么轻飘飘的同意了。 陈颂摇摇头说没事了。 这时候老班的电话又响起来,老班接起电话:“诶,宋院长。” “你到啦?好好好,我马上过来!对不住对不住。我手头有点事耽误了,马上来。” “好好好,就这样说!” 老班挂断电话后,烦躁地说了一句:“这宋院长提前到也不说一声,真是活祖宗!” 陈颂看向袋子,温和地说:“我帮您送吧。这是云教授的衣服吧。” 老班点点头,看着陈颂,犹豫片刻还是同意了,把袋子交给陈颂后立马往外走,边走边交代:“我把地址发你,你吃完饭今晚送去。一定得吃饭!” 陈颂看着男人的背影,心里有些触动。 三年来,老班帮了他很多事,对他多加照顾。他能感受到老班对他的好,他试图将这其中的一些感情自私地当做名为“父爱”的替代品。 毕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父亲的话是要听的,陈颂听话地去食堂打了饭坐下吃。 他也很想多吃点,可实在没什么胃口。随意对付几口就不吃了。 老班刚好也把云教授的地址发来了。同时还有几条没回复的信息。 都是学生会问他身体如何的,还有一些学生会群里的工作内容总结。 陈颂挨个回复身体没事,谢谢关心。 陈颂无精力去等车坐公交或者骑电驴,难得奢侈地打车去了云景笙家。 云景笙的住址在一个豪华小区,小区里的住宅都是独栋的小洋楼。 陈颂并不向往有钱人的生活,他只是想有自己的小家,和爱的人幸福生活。 从没来过这么漂亮的小区,他也没有用新奇羡慕的目光东张西望。 那双总是含着淡淡忧伤的眼眸,灰蒙蒙的,平淡如水,毫无波澜。 他笔直清瘦的身影立在门前,按响门铃。 云景笙的小洋楼有一个花草旺盛的院子,晚风轻吹芬芳,月色与花交融,缓缓抚人心灵。 铃响片刻后,门打开了。 门后的云景笙身穿咖色休闲居家服,头发微微凌乱,嘴唇没什么颜色,眼神带着些许倦意,看清来人是谁后,露出一丝诧异之色。 云景笙温和的声音带着干哑:“小颂?” 陈颂颔首,把袋子递给他:“云教授,我帮老班来送衣服的。他临时有些急事来不了。” 云景笙目光落在袋子上,昏昏沉沉的脑袋才想起来。前几天几个老师院长聚会,他喝了些酒开不了车。 何院长,也就是陈颂口中的老班,他老婆来接他回去,顺道给云景笙也送回来了。外套也就落在人车上。 云景笙的外套被酒水不小心洒上,所以脱下。何院长打电话跟他说衣服洗好了再送来。 月光落在陈颂身后,藏在阴影里的眼睛少了几分忧郁,显得人更加柔和。 只是他单薄的衬衣不断被冷风吹拂着,瘦削的骨骼印出来,好像风再吹下去,他就要飘走了。 “进来喝杯热水再走吧。”云景笙忍着痛痒的喉咙,艰难地发声。 他从那天聚会后就开始有些低烧,应是感染上了流感,到现在也还没好。 陈颂扬起一个很轻的微笑,摇了摇头:“不打扰了,云教授。挺晚了,我就先回去了。” 云景笙忽然猛咳了几声,眼前有些发黑,身形微晃,将要倒去,陈颂神色微变,立马拉住他。 “云教授?”陈颂试探地叫醒他。 云景笙缓了缓,眼前恢复一片清明,陈颂一成不变的脸上难得多了担忧的神情。 云景笙笑着摆摆手:“小流感,没事。你先回去也是对的,我免得传染给你。” 陈颂问:“吃过药了吗?”他说着伸手摸了摸云景笙的额头,有些温热,“应该有些低烧。” 云景笙一顿,看向陈颂的目光稍有一丝飘远,很快又拉回思绪,答到:“还没吃……晚饭还没吃呢。” 陈颂感受到云景笙的呆滞,尴尬地收回手:“我给您做点吃的吧。” 二人曾多次谈及附近的美食,陈颂也谈及自己兼职去学厨艺的事,云景笙总说有天要尝尝他的手艺。 今天也算是兑现承诺了。 云景笙笑着点点头,把人放了进来。 厨房很大,干净整洁,窗台上还摆放着几盆多肉和小花。 云景笙应该很喜欢植株,陈颂想着。 家里食材很多,但陈颂只做了清淡的粥和开胃小菜。 云景笙站在他旁边观赏着漂亮的人,在他漂亮的厨房里做饭。 心中不自觉生出一股暖泉。 陈颂不太习惯旁人的注视,他安静切菜,深吸一口气说:“云教授,您先去休息一下吧。厨房的油烟味太重。” 云景笙看出陈颂的不适,浅浅笑着说好,转身走到客厅,打开电视机选了一片文艺片播放。目光却时不时停留在厨房的人影上。 陈颂生得一副天然的江南气质,身上那股淡淡的忧伤有独特的韵味。围上围裙在厨房做饭的样子,真让人感觉岁月静好,家和美满。 陈颂做完饭时,云景笙已经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蓬松的黑发微微遮住眉眼,使得清秀的五官更加柔美,柔美又不失男人的英气。 陈颂轻声唤了几声,人才睁着朦胧的双眼醒来,眼尾还染着倦意。 餐桌上白粥热腾腾升烟,排骨汤的香味扑鼻而不腻,唤醒人的胃。还有一道凉拌黄瓜和小青菜。 云景笙每道菜都尝了尝,毫不吝啬地称赞着陈颂的厨艺。 陈颂很不好意思,觉得云景笙太夸张了:“这几道菜其实很简单,也做不出什么花样来。” 云景笙舀起一勺排骨汤,看着汤里软滑的肉说:“这几道菜确实都很简单。谁都能做出来。但越是简单的东西,越难做得别出心裁,越难做得比别人好。” “因为人人都会做,所以人人都不屑于研究如何花巧思做得好。” 云景笙苍白的唇在排骨汤的润色下,恢复了几分红润,洁白无瑕的手指握住筷子夹起青菜,笑着说:“我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小青菜。说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味道。” “但,就是很好吃。可能是你的火候和调味和其他人不一样,我也不懂这些。” 或许是云景笙讲的话太过真诚,简单。陈颂有些触动,原本面对夸赞总是无所适从,现在心里暖暖的有几分欣慰。 云景笙经常夸奖他,好像在他心底种下一颗种子,每夸奖一次都是一次浇灌。那颗种子不断地生根,发芽,开花。 陈颂喜欢和云景笙的相处,轻松,融洽,一时能忘记很多东西。 “你吃过了吗?”云景笙突然问他。 陈颂点点头:“嗯。” 陈颂不是话多的人,本以为就此会结束话题,耳边又响起云景笙温和如春风般的声音:“吃了什么?” 很少有人关心他吃了什么,陈颂如实回答:“米饭,青菜,西红柿炒鸡蛋,土豆炒肉。” 云景笙边喝粥边点点头:“嗯,很健康。自己在家做的吗?” 陈颂垂眸:“不是……学校食堂吃的。” 云景笙察觉到陈颂心情有些低落,放下筷子问:“心情不好?” 云景笙双手交叉抵在下巴处,满目温柔地望着他:“遇到什么心烦的事可以跟教授说。” 他的语气像宠溺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孩,温柔地要把人腻在糖水里。 陈颂摇摇头,他不擅长把心事说与人听。 云景笙也不再逼问,把他的注意力带到别的话题上。二人随意地又聊了一会学业上的话题。 陈颂不好意思多打扰,等云景笙吃完饭帮他收拾厨房后,就打算告辞了。 临走之际也是盯着人吃完药,才放心告辞。 云景笙站在门口送他:“今天谢谢你了,下次请你吃饭。” 陈颂没当真,只是淡笑着回应“好”。 陈颂回到旅馆后就开始有了些感冒前的症状,喉咙有些疼。 陈颂每年都会发烧感冒一次,一般是在六七月份。今年六七月份没感冒,还以为今年就不会再感冒了。 不知道真是被云景笙传染的,还是只是感冒延迟了。 陈颂难得有些困意,没太在意喝了点热水就睡了。接下来的两天课很满,学生会的事又多,也没在意,以至于周四这天发起了低烧。 周四下午有云景笙的讲座,在讲座开始前陈颂就收到云景笙发的消息。 「云教授」:下课后请你吃饭。 陈颂下意识看向讲台,一身浅灰色大衣的人也正看向他,黑丝眼眶下的那双桃花眼笑的动人。 陈颂稍愣片刻,有个荒唐的想法从心里冒出。随之很快将其掐灭,并在心底狠狠斥责自己。 云景笙只是为了表示感谢,没有一丝别的暧昧情绪在里面的。 清醒后陈颂恢复了:好 整节课陈颂刻意避开云景笙的目光,埋头苦学。 下课后云景笙便开车带陈颂出发了。 “今天上课怎么有些心不在焉啊,”云景笙看了眼副驾上的人,“陈颂同学。” 云景笙的声音温柔好听,像哄幼儿园孩子似的。 陈颂目光微微放大,立刻解释:“很认真。两只耳朵听的都很认真。” 云景笙轻笑一声,放过了他。 二人驱车来到商业城旁的美食街。环境和陈颂介绍地那些普通餐厅不一样,高大上许多。 陈颂微微有些不适应,这地方跟他兼职的餐厅不相上下,价格肯定很贵,要让人破费了。 云景笙看出他的担忧,莞尔道:“我弟弟说这家饭店很好吃。我一直都想来的,但我一个人又不能点多点,吃不尽兴。谢谢你给机会陪我。” 陈颂的不适感淡去很多,礼貌回应着:“没什么的。我才要谢谢云教授能给我这个蹭饭的机会。” 云景笙走在阶梯上,回头看他:“别这么见外了。你在学校也帮我很多事。在学校外就当是朋友吧,叫我景笙就可以。” 陈颂很少有朋友,能交朋友自然开心。但对云景笙还是敬意更多,突然从尊敬的前辈变成朋友,一时还不习惯,觉得直呼其名不礼貌。 思虑过后,陈颂才妥善地叫他:“景笙哥。” 云景笙也笑着应了声。 二人来的这所餐厅的装横是日式风格,没有包间,各个餐桌都筑起镂空花雕木板。餐桌之间距离较远,能透过木板看见彼此的模样,但听不见交谈。 只有熙熙攘攘的声音。 云景笙选了考进巨大落地窗的角落位置,陈颂落座后待应生很快递来菜单。 菜单上的价格果然很昂贵。云景笙让陈颂先点,陈颂点了一碗日式咖喱牛肉饭。云景笙也学着跟他点了一样的饭,又多要了两杯温水。 这是让陈颂没想到的,他还以为云景笙会多点几样。但正因为这个举动让陈颂觉得,云景笙是个很好的人。 细心体贴地在乎他的感受。 “你很会点菜啊,我弟弟说这里的咖喱牛肉饭是最好吃的。”云景笙说。 陈颂也有耳闻过这家餐厅,这家餐厅是以寿喜锅出名,他点咖喱牛肉饭是因为最便宜。 陈颂喝了口温水,抬眼间却对上一双锋利又戏谑般的视线,那目光阴狠如寒光,正饶有兴趣地瞪着他。 熟悉又陌生的脸令他心跳骤停,手里的水杯抖出了点水。 顾……行决怎么在这? 8、不熟 上次大吵一架后,陈颂脑子乱得很。三年里的顾墨是假的,顾墨偶尔兴起的温情呢? 一丝真心也没有过吗? 陈颂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小声反驳,祈祷着,顾行决其实对他是有几分真情的。 江南烟雨潮湿闷热的初夏,充满刺鼻消毒水的医院走廊里,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个人几乎成了全世界唯一的依靠。 陈颂自那以后,每年都会在五六月的初夏发烧感冒,都是顾墨守在身边照顾的。 只是换个名字罢了,叫什么很重要吗?只要受得住眼前的人不就行了吗? 或许,顾墨是他的小名?曾用名?为什么就不冷静下来,好好说好好问问呢? 陈颂在心底有无数个争论,可这些都被他骨子里倔强的自尊所推翻。 那个初夏起,他将整颗心都掏出来给的是顾墨,不是将他视若玩物的顾行决。 餐厅昏黄的灯忽然变得刺眼,陈颂的眼睛酸涩,强撑平静地移开视线。 关于以后是否真的像陈颂所说的,断了关系,他还不知道。还不确定。 他还舍不得,不敢想象再也见不到顾行决的样子。 他无法狠心,所以一直逃避,直到自己有足够的勇气离开。 陈颂嘴唇很轻地颤了一瞬,胃又开始有些疼了,连带唤醒低烧的身体,骨子里钻来密密麻麻的酸疼。 陈颂胃一直不好,心情不好就吃不下饭。 云景笙看出他的不对劲:“怎么了?哪不舒服吗?” 陈颂缓缓呼吸着,喝了口热水:“没事,突然有点冷。” 云景笙脱下外套,起身走到他身边披在他身上:“京市快入冬了,怕冷就多穿些吧。” 陈颂缓缓一僵,第一反应是拒绝,但这无法掩饰他刚才的不堪,于是沉默地点点头。 “最近又流行感冒,”云景笙坐回原来的位置,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前些天还照顾我这个病原体,你还得多加小心啊。” 陈颂不敢抬头看云景笙,只要一抬头,即使只看着云景笙,余光还是会注意到那个人群中最亮眼的存在。 云景笙的衣服上洋溢着淡淡的草木香味,有静心之效,陈颂冷静放松许多,胃也好受些。 披在身上的衣服好像真的带给他温暖,陈颂双手握着热水杯,看起来真的很怕冷的样子。 陈颂正想道谢,一声低沉的男声却突兀地从头顶落下。 “这不是云澈的景笙哥么,这么巧也来这吃饭?” 陈颂倒吸一口冷气,刚回暖的血液又顿时冷了下去。 青筋凸起的双手撑在餐桌上,黑色夹克撞进视野,身上散发着跳脱熟悉的香水味。 云景笙抬头有些意外地看向眼前人,片刻后才认出这是谁:“小诀?你也来这吃饭?” 云景笙上次见顾行决还是顾行决高中的时候,云澈和顾行决在学校打架,他被叫去把云澈领回家。 多年不见,顾行决除了长得更高,骨骼更有男人味之外,满眼还是少年时的纨绔与桀骜。 顾行决脸上挂着笑意,深邃的眼眸里却一片寒冷。顾行决从小和云澈就不对付,云景笙见过他很多面,也算有些了解。 因此云景笙还格外品味出一丝克制的怒意。 顾行决冷笑着大手一挥,在云景笙一旁坐下:“景笙哥,我可不小了。” “既然这么巧,那就一起拼个桌吧。”顾行决的语气不容拒绝,他打了个响指,待应生很快过来招待。 顾行决自顾自地点了很多个菜,云景笙制止:“小决,我们已经点过了,吃不了这么多的。你点自己的就好。” 顾行决问:“你们点什么了。”说着看了眼一直低着头的陈颂,只觉得那件大衣格外不顺眼。 云景笙回答道:“咖喱牛肉饭。” 顾行决等了半晌都没等到下文,笑得有些嘲讽:“两人吃一碗?景哥,云家没给你钱吃饭还是怎的,吃一碗饭是你跟小情人的情趣?” 顾行羞辱他也就算了,还把云景笙说成是同性恋,气得陈颂发抖,双手紧紧握起,张口要反驳。云景笙却先了一步。 “我们点了两碗。”云景笙知道顾行决什么性格,也不与小孩争执,好脾气地说,“这也不是我的小情人,忘了介绍。” “这是我最近讲座学校里的学生,陈颂。” “陈颂,”云景笙看向陈颂,“这是我弟弟的朋友,顾行决。小时候看着他们长大的。” 顾行决听了后依旧没收起嘲讽的口吻,反而更甚:“景哥,老师和年轻学生单独出来吃饭,这也太有师德了吧。” 陈颂狠狠瞪向顾行决满戏谑的眼神,那眼神桀骜不驯,像烈阳般灼烧着陈颂的眼睛。 顾行决笑而不语,鲜少见到陈颂怒急了的样子,倒是新鲜。就是身上那件外套实在刺眼,恨不得上前扒了扔地上。 顾行决想着,得要好好惩罚陈颂,竟敢跟他说分手,还敢单独跑出来和云景笙这么一个狐媚子鬼混。 云景笙表面上温温和和的一表人才,文质彬彬,风度翩翩,谁看了都要跨上一句年轻有为,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他顾行决还不知道云景笙是什么样的人么?简直他妈的就是一个两面三刀,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死gay,一惯会耍心机了,以前不知道栽在他和云澈那个傻逼身上几回! 顾行决才不相信这老狐狸,陈颂这个缺心眼的,迟早给玩死,他要好好惩罚陈颂,让他长教训! “行决,”云景笙正色道,“请你不要侮辱我的职业还有我的学生。前几天我生病了,多亏小颂照顾,所以想请个饭感谢。” 顾行决听得冷笑:“那你们可真是亲密无间的好师生呢。” 云景笙是个聪明人,自小观察能力就强,立马就察觉到了顾行决和陈颂二人之间的不对劲:“你们认识?” “不认识。” “认识。” 陈颂和顾行决几乎同一时间出口,尽管二人答案不同,但云景笙已经知道其中的意思。 云景笙那么聪明,自然知道顾行决的来意,也知道他二人不是什么简单的关系。 从陈颂否定的态度看来,云景笙给顾行决下了逐客令:“行决,你应该不是一个人来的吧。快回去和你的朋友一起,在我们这打过招呼就好了。” 顾行决目光阴翳如鬼火,一动不动地盯着陈颂:“我就是一个人来的。” “那我是鬼么?”一道带着冷意的笑声兀地打破三人僵持的气氛,“约人出来吃饭,到了地儿转眼又扔下别人跑了,咱顾大少放人鸽子的方式还真比普通人狠不少呢。” “谢砚尘,”顾行决脸上的笑意顿时冷下去,沉声不满道,“不是叫你先回去么。” 谢砚尘留着寸头,墨眉星目,英气逼人。西装革履,浑身上下散发上流社会的精英气质。从不远处走来,说是巴黎时装周顶级超模走秀也不为过。 谢砚尘走到陈颂身边随意坐下,解开袖口:“我饿了一天就等着你请客吃饭,还当着我这个做兄弟的面放鸽子。更别说以后当你媳妇的了,当你媳妇真可怜啊,一辈子都等不到一个不回家的男人。” “啧啧,”谢砚尘摇摇头,看似真被一副伤透了心的样子说,“谁嫁给你谁倒霉。” 谢砚尘说着忽然转头一脸认真地问陈颂:“你说对不对啊,景笙哥的.......” 陈颂忽然心里一紧,有些不适地回答:“你好,我是云教授的学生,陈颂。” 陈松被谢砚尘看得头皮发麻,只觉得眼前这个人眼含笑意,却深不可测,皮笑肉不笑的。话里话外都狠狠戳着人心窝子上捅,语调缓缓,是把温柔刀,刀刀致命。 陈颂快要呼吸不上来了,太压抑了。 云景笙也觉得有些难以应对,一个顾行决尚可,又来了一个更难搞的谢砚尘。 谢砚尘他们几个是小时候一起的玩伴,也是心思最阴沉的一个。早些年入了部队,没了踪迹。最近听说出来了,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 云景笙没办法,作为长辈,他不能和熊孩子们计较,更别说是云澈的朋友。但他也不想让陈颂难堪,只得将话题转移到其他内容上。 “听说你最近从部队出来了,没想到在这遇见。部队生活还好么?” 谢砚尘回:“很好。景笙哥呢,公司开得怎么样,还需要若阳的帮衬么。” 谢砚尘唇角勾起一抹笑:“要不要我的帮忙呢。” 云景笙自然听得出他话外的挖苦,不过毫不在意:“我的公司正在稳步发展,有需要自然不会客气。都是我看着长大的。” 谢砚尘晃着玻璃杯,不动声色地笑道:“也是,你是云澈的哥哥。云澈这些年在国外过得怎么样?” “啊,抱歉,”谢砚尘故作不好意思唐突了,“我都忘了你们当年大吵一架,他才出国的。不过你们是兄弟,床头吵架床尾和,该和好了吧。” 云景笙再温润的脸也绷不住黑了下来。 “啧。”谢砚尘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就一糙汉,不懂文化,用辞应该对的吧?不对景笙哥应该理解吧。” 云景笙可理解不了,他知道谢砚尘是故意的。还一副懵懂无知样,通过自贬来堵住别人想骂他的嘴,一口气憋在胸口怎么也出不来,活生生要把人气死。 这下好了,谢砚尘一张毒嘴一开口把在座三人都得罪了个遍,气氛十分诡异。 正好此时待应生来上菜,才将气氛打破。云景笙很快恢复泰然自若的样子,让待应生将菜单给谢砚尘,问他还有什么想吃的继续点。 谢砚尘毫不客气地点了几道菜。 整个餐桌上只有他一人神色自若,其他三人都是郁闷着一张脸。 他面前那个蠢货兄弟的脸最黑,一眼不眨地瞪着他身边这位叫陈颂的,看得他想笑。 谢砚尘也是觉得新奇,顾行决从小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谈过不少。说是谈,谢砚尘更觉得那是包养和被包养的关系。顾行决说踹就踹了,都是别人过来哭着求着不要分手,顾行决一脸冷漠拿钱打发走了。 结果他一当兵回来就听人说,顾行决有一个好了三年的小情儿。谢砚尘觉得只是谣言,太阳打西边出来,他顾大少爷也不可能跟人好三年。 谢砚尘打趣问他,他没否认也没承认,一副模棱两可的样子看得谢砚尘奇了,跟围观动物园大猩猩一样看着他。 顾行决那才说:“三年怎么了,我又不止这三年。玩玩而已。” 谢砚尘可不信,非要看这个人长什么样。顾行决不让,直到前几天又调侃起来他,他却突然说分了。这几天顾行决也照常过,和以前一样疯。 攀岩,赛车,蹦迪,身边莺莺燕燕也不少。 谢砚尘以为顾行决确实就是玩玩了,结果今天出来吃饭,顾行决看到一个人就跟疯狗一样把自己扔在这跑去孔雀开屏。他都有些看不懂顾行决了。 顾行决叫他回去,他才不回去,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男人迷得他顾大少三年不舍得换。 陈颂和想象中的风·骚妩媚不一样,身上带着淡淡的忧伤,有着江南人清秀的长相,又不是女性那般阴柔,而是带着古典美男子的冷峻气质。 确实很吸引人,和顾行决原来那些小骚·货都不是一个级别的。顾行决原来喜欢的都是明艳开朗的烈马,这一头温驯的羊难怪他吃三年不腻。 听话,好驯养。 陈颂不动声色地深吸几口气,冷静下来不少。现在颇有一种大不了鱼死网破,看淡生死的模样,不就是吃个饭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陈颂一声不吭地埋头苦吃,丝毫不理会旁人的目光。 顾行决看陈颂视若无睹的样子,心中有股莫名的火气:“你就这么冷,认识你这么久我还真不知道你怕冷呢。” 陈颂放下筷子,嘴里的咖喱牛肉味同嚼蜡,他倔强又清冷的声音疏离地响起:“我和顾先生不熟,自然不知道。” 谢砚尘挑眉,当真有趣。 云景笙一顿,没想到一直沉默的陈颂开了口。 顾行决脸上雷雨欲来,伸舌顶了顶腮。 好一个不熟! 9、家 新鲜肥美的三文鱼、精嫩紧密的神户牛肉,然然沸腾的寿喜烧,金黄灿烂的天妇罗,花样层出的寿司精美绝伦的日式料理华丽地摆在木桌上。 陈颂一口都没动,固执地吃着自己点的咖喱牛肉饭。 味道确实浓郁,牛肉口感滑嫩。可陈颂怎么也吃不下去,吃几口还有些反胃。 陈颂有些无奈地想着,自己就是贱命一条,无福消受。再高档的餐厅只会与他显得格格不入,就像与顾行决之间横着一道无法跨越的沟壑。 陈颂想不明白,完全两个世界的人,明知没有善果,为何要相遇,纠缠折磨? 难道真的有因果轮回,上辈子欠债这辈子偿还么? 陈颂想不出答案,头疼,胃疼,身上哪里哪里都叫嚣着想要逃离。但他倔强固执的自尊一直强撑着冷静。 要是真的告别,也想留些体面。 这顿饭吃得并不融洽,四人中三人脸色阴沉,只有谢砚尘吃得津津乐道,不时挑起些话题。 云景笙作为长辈给小辈的面子也够到位了,他整理下衣物起身:“我和小颂吃得也差不多了,还有些事,就先回去,你们俩留在这慢慢吃吧。” 陈颂如临大赦,跟着起身。披在身上的大衣有些滑落,他伸手拉紧了些,维持着最后的礼仪,轻轻颔首。 就是这么小的拉衣动作,不知为何像烧红的刑具,在顾行决的心里刻上烙印,疼的他火烧火燎的。 “有事?”顾行决放下筷子,语气不善,“这么晚了两个人还一起有事啊。深更半夜,老师不回家,学生不回家,开小灶呢还是去开” “我的事,跟你有关系么!”陈颂低吼一声,制止顾行决将脱口的污秽言语。 顾行决话还没说完就被劈头盖脸地吼了回去,一时有些愣神。 顾行决也知道自己说的话难听,但见到这样冷漠疏离的陈颂就克制不住。 陈颂总是温声轻语的,就算他很久不回家也不会怪他。只会满脸惊讶欣喜地在门口迎接他,然后又委屈巴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过来抱他。 陈颂也会生气,气他满身是伤地回来,气他总是赛车不安全。 可陈颂从来不会吼他,还是为了这么一个老狐狸! 顾行决竟然心里涌出一股奇怪的感觉,他竟然觉得有些委屈。这不符合常理的感情立马就被愤怒代替了,快到他都没来得及反应。 顾行决回过神的时候,陈颂已经跟云景笙走了。 “草!”顾行决怒不可遏地敲桌,“砰”地一声把碗筷炸得哐当响。 谢砚尘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手握寿司,以嘲弄的口吻说到:“这么生气怎么不去把人追回来。” “我?”顾行决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凭什么?他算个什么东西。” 谢砚尘皮笑肉不笑:“我说啊,人家都心甘情愿跟着你这个暴脾气这么久,怎么突然舍得把你这大款甩了?” “虽然景笙哥是比你温柔,比你体贴,比你会疼人,但他不管身份地位,哪里能跟你比。” “温柔你妈,体贴你爸!”顾行决几乎是咬碎牙,从喉咙里蹦出的话,带着浓浓的狠意,“迟早给这老狐狸玩死,怎么死都不知道的。” 谢砚尘用完晚餐,拿起热毛巾擦了擦手,挑眉道:“如果要钱要权,他肯定跟着你好。” “但是呢,”谢砚尘放下毛巾,好整以暇地看向顾行决,“如果人家要爱,肯定是景笙哥好。” 顾行决一顿,心脏好像有处被挖走一块。 开什么玩笑,陈颂会爱上别人…… 二人的开始只是顾行决一时兴起的一夜情罢了,是双方默认的□□·关系,谁都没谈感情。所以,陈颂爱上谁,跟谁离开,有什么关系。 顾行决不是滥交的人,床伴没了再找就是,世上有大把的男人。 没了一个陈颂,还会出现千千万万个陈颂。前几天谢砚尘的接风宴上不刚好也有个叫陈颂的么。 谢砚尘见顾行决沉默了,冷静不少,不知道在思虑些什么。 “到底怎么闹什么矛盾。”谢砚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问。 顾行决抿了口红酒,陷在沙发里,单手架在木桌上,摇晃着红酒杯,有些心不在焉。 该怎么说他和陈颂的故事呢…… 三年前的除夕夜,顾行决接到一个电话。 “哥,妈最近清醒了些,你来看看吗?”少年的声音生涩,带些怯懦和期待,试探地问。 顾行决唇角微动,沉默半晌后道:“嗯。晚点去。” 这天飘着雪,满城的白盖住一切,一眼望去,世界好像一座盛大的医院。 苍白,病态,冷漠。 顾行决刚结束攀岩,冲了个澡就驱车去郊外的一座真医院里。 一路上积起的小雪,在骤然奔驰的轮胎下划出长痕。 黑红的摩托机车帅气地立在医院门口,顾行决摘下头盔,在护士带领下来到一间私人病房里。 床上坐着一个骨瘦嶙峋的女人,面色憔悴惨白,目光呆滞,长长的黑发整洁落在身前。瘦削的五官早已没了往日的柔美。 女人听到门口的动静,突然瞪着凸起的眼球转头看去,目光炽热得过于惊悚。她万分惊讶地张着嘴,薄唇张合了半天,嘴里一直喊着“顾……顾……” 慢慢地,眼神里的光暗淡下去,痛苦地眨了眨眼睛,漏出一个惨白的微笑:“小决来啦。” 病床边上的顾铭意亮着眼睛看向顾行决,喊道:“哥。” 顾行决淡淡地“嗯”一声,坐到病床边:“叶姨。我来了。” 叶艾忽然痛心起来,歪头看向顾行决,发抖的手摸向顾行决的脸,张嘴抽噎半天才道:“你还在怪妈妈对不对?” 顾行决摇摇头,摸着叶艾的手:“我从没怪过你。你在这安心养病,等好了我接你出来,好么?” 他的声音很低,难得温柔,像在哄小孩似的。 叶艾并没有得到安抚,表情反而开始扭曲起来,狠狠掐他脸上的肉:“那为什么不让我见你爸!为什么!你都报复了我这么多年了!还不够么!” 她说着忽然尖叫起来要上前抓挠顾行决。 顾行决面露苦色,没想躲,一旁的顾铭意抢上前拉住了发疯的叶艾。 “妈!不要这样!妈!你清醒点!你能不能回来啊_!” 顾行决本以为麻木不会再痛了,可压抑悲伤的情绪还是压制不住地在他骨骼里到处乱窜。 顾行决静静地看着叶艾尖叫着破骂他,用尽各种肮脏的词汇,顾铭意拼命抱住她哭喊着,护士医生进来一团乱,连带着他的眼前也乱。 除夕夜,万家灯火的京市,举国团圆,他无家可归。 顾行决开车去了家不闭店的酒吧,过来巴结他的人很多。他平时就玩得欢,今晚更想忘记一切,跟人耍酒桌游戏,输的衣服只剩一件短袖。 凌晨两三点,酒吧还是闭店了。 他喝的有些多,晕乎乎地开车,却不知道要开到哪里,还没开多远就连人带车摔在大街上,胃里翻江倒海起来,吐了很多。 车子摔得发动不起来,他干脆不管了,继续瞎走。 边走边吐。 迷迷糊糊间有人把他带走了,那人生的极俊极美。 顾行决没见过这么美又不失英气的男人,春心荡漾地亲了口,想着发生点什么却不胜酒力地晕了过去。 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他才看清陈颂。 陈颂清隽的眼眸中带着淡淡的忧伤,莫名地勾人。 只是一开口就跟个蠢货一样咬定他是个穷光蛋。 他顾大少从小到大,生平第一次被人说成乞丐,又气又可笑。不过更多的是有些新奇,怎么会有人住一个破出租屋,连自己都无暇顾及,还捡回来一个来路不明的乞丐。 图什么? 顾行决第一次遇到一个不图他钱财权利的人。 还要给他介绍工作,说他搬砖,他浑身上下英气逼人,他妈的哪一点看起来像是搬砖的啊! 可陈颂一脸认真的模样实在有趣,顾行决也没揭穿这场闹剧,反正就是一个以后不会再见面的普通人,没什么好解释的。 那次见面后,顾行决早把陈颂忘得一干二净。他的事情很多,攀岩,赛车,潜水,蹦极,什么危险玩什么,怎么刺激怎么玩,最好是死了。 好像只有无限接近死亡时,他才能真正感受到自己活着。 极限运动是顾行决逃避现实,缓解压抑的方式,当在这些运动都做个遍,已经无法满足他时,还有一个方式。 那就是性·爱的高·潮。 顾行决不滥交,有固定床伴,那些床伴要么巴结他的钱,要么巴结顾家权利。顾行决没意见,各取所需。 除夕夜后,顾行决不知为何每次吃饭的时候就会想起陈颂。 陈颂的出租屋很简陋,还没顾行决家里的厕所大。 就是在这么小的房子里,陈颂给他做了一顿饭,那些个菜是他从来没吃到过的菜色,是无法言说的美味。 顾行决荒唐地想着,这似乎就是家的味道。 可是家的味道通常是出自母亲之手,起码在他家曾经是这样的。 叶艾会烧各种好吃的菜哄他,还能做出花样百出的甜品蛋糕。 上帝最残忍的不是剥夺人的幸福,而是收回人的幸福。 或许顾行决没受过叶艾的百般疼爱,现在就不会难受了。 顾行决并没把偶尔出现在脑海里陈颂做饭的身影当回事,只是某天,他喝醉的晚上鬼使神差间来到了陈颂的家门前。 看着陈颂满脸诧异又抑制不住欢喜的神情,顾行决的心像浮在棉花糖里,又甜又软。陈颂清冷的模样露出罕见的生涩,顾行决便要了他。 顾行决从不睡处,在这方面他很没耐心,陈颂却像魔药一般让他情动难耐,生平第一次这么好脾气地哄人,陈颂也超出想象的与他契合,甚至说欲罢不能。 两个男人在这方面与异性恋不同,他们不会轻易把爱说出口,都是靠行动来确定关系。顾行决认定陈颂为新的床伴,二人只需要在床上契合就好。 陈颂和以往床伴不同,不会纠缠他向他要礼物,总是很乖的在家等着他伺候他。 顾行决以为陈颂会一直听话下去,可他最后也变成了那些纠缠他的床伴一样,只不过不会要钱。 顾行决没有看短信的习惯,陈颂经常给他发一些无聊的短信,起初发的那些“想你”顾行决还会心动地立马回去见面,后来也变得厌烦,那些短信一起被淹没在骚扰信息里。 原来陈颂也没什么不同的。 陈颂后来也不再发了,顾行决也本以为二人之间会就此结束,可他在某些寂静的深夜还是会想起陈颂。 顾行决是个三分钟热度,追求新鲜感,以往床伴最长时间不超三个月,陈颂都快一年了,竟然说不上腻。 那年初夏,顾行决回到家没看到陈颂,以为他还在兼职加班,就在家里等他,等到凌晨四五点人都没回来,顾行决忍不住睡意睡着了。 顾行决那天刚徒步旅行回来,累得不行,一觉就睡到傍晚,醒来后房间都暗淡无光,不断被风浮动的窗帘无尽凄凉。 陈颂竟然还没回来,不是周末么??? 顾行决本就有起床气,起来后陈颂竟然夜不归宿让他更加生气。 他很少打电话给陈颂,全身怒火却被电话那头抽噎的声音浇灭。 顾行决赶到的时候,陈颂坐在医院长廊的地上,双手抱头用力拉扯头发,消瘦的骨骼在夏日颤出浑身冷汗。炽光灯下的皮肤没有一丝血色。 顾行决心陡然一紧。 易碎的白瓷在此刻真正碎了。 陈颂的父亲死了,陈颂说他没家了。 他也没有,两个没家的人在一起的话,是不是也能算个家。 顾行决一边照顾着发烧的陈颂,一边帮他父亲处理身后事。也见到了那个被称为陈颂母亲的女人。 女人和陈颂长得如出一辙般的清冷,眉眼冷艳又锋利,一身雍容华贵却丝毫不近人情。她身旁站着一位同她一样冷淡的中年男人。 二人与顾行决打了个照面,什么也没问,好像陈颂父亲的死是一件必然的事。 顾行决说陈颂病了,女人神情漠然像是没听见,转身和男人离开医院。 顾行决僵在原地,看着二人的离开,心中压抑着情绪,默了片刻握紧双拳追出医院,拉住女人,用些许祈求的语气,好像问出了他一直以来都没勇气说的话:“他也是你的儿子啊,去看看他吧。” 女人轻微一愣,顿住片刻,随后松开顾行决的手,微微扬起一个礼貌的微笑:“有劳你照顾了。医院费我们都会承担的。” 女人跟着男人走了。 顾行决终于读懂陈颂眼中那抹散不尽的忧伤从何而来了。 陈颂是特别的人,是世界上另一个没家的顾行决。 不知道为什么,顾行决荒唐地想给他一个家,好像那样的话,自己就能也得到一个家。 10、程颂 陈颂父亲去世的初夏后,顾行决很宠陈颂,但没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起初顾行决以为二人不会再见面,所以没解释。后来觉得等陈颂自己擦亮狗眼巴结他的蠢样肯定很有趣,所以没说。 但这个蠢货一直没发现,顾行决觉得更好玩了。 他忽然不想被发现了。 顾行决想知道,真的有人会不贪图他的钱财权利还对他那么好么?要是被陈颂发现真实身份,陈颂也变成那些巴结他的人怎么办,他不希望陈颂变成那样的人。 陈颂对他很好,甚至会怕他没钱花,偷偷给他塞钱。顾行决觉得好笑,心中还有一种莫名的感情悄然而生。 顾行决很享受这种纯粹的好,他甚至在扮演“顾墨”不让陈颂发现这个游戏里找到莫名的刺激感。 直到这个游戏被打破,陈颂没有巴结他,竟然要分手,断绝关系? 顾行决觉得陈颂脑子有问题,是外星人,别人巴结他顾大少还来不及,陈颂竟然要断绝关系? 十一月的京市晚风微凉,顾行决点燃一支烟,深吸一口缓缓运出去。 往事回忆如烟雾一吹而散,不知不觉间他和陈颂都快三年了。 谢砚尘略过他,走在前面,揶揄道:“没想到咱顾大少包养了那么多小情儿,今儿也算被包养了一回呢。” “依我看啊,把他玩死的人可不是云景笙,”谢砚尘站在黑跑前拉开车门,偏头看向顾行决一字一顿地说,“是、你。” 顾行决目光暗沉下来,猛吸一口烟,快步跟上进了车:“放屁,那老狐狸跟我是能比的?” 谢砚尘眯起一双好看的狐狸眼不怀好意地打量着顾行决,随后摇摇头移开目光看向前方,发动车子:“那你说说他知道你有钱后,为什么不巴结你还要离开?不就是气你骗他。” “要是有个人跟你睡了三年,连个名字都是假的,你不得把人皮扒了扔出北城,看谁还敢戏弄你顾大少。” “他不图你财跟你三年,白白给你睡还给你花钱,肯定是跟你来真的啊。那叫什么来着,人家跟你搞纯爱,”谢砚尘轻笑着打了个转弯,“你他妈精.虫上脑只想做.爱。” “我的顾大少爷,你以后肯定遇不到这样好的男人咯。” “不图你钱不图你权,图你浪荡不羁爱自由。” 顾行决几乎立刻想要反驳,可话却卡在了嘴边。手中的烟在车窗外烧起火星点点。 他仔细品味着谢砚尘的话,蹙眉道:“你的意思是,他……”爱?喜欢? 这两个字他似乎很难说出口。 “对我有意思?”他最终斟酌换了一个说法,顿了下又补充一句,“还是不图我钱的那种?” 谢砚尘但笑不语,顾行决这副陷入苦思的样子着实有趣,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调侃他:“你这样子,该不会,也爱上他了吧?” 顾行决皱眉,顿了下才凌然正色道:“你看我像有病么。” 谢砚尘挑眉:“确实有,相思病。确诊为恋爱脑。” 顾行决扔掉烟骂他:“你他妈去死啊。” 未燃尽的烟被风卷走,消失在黑色的车身后。二人驱车来到了以前常来的会所喝酒。 北城有四大少,顾行决是为首的纨绔风流。这其实都是谢砚尘给他扣的帽子。他只是爱玩极限运动,这些喝酒泡吧最会干的是谢砚尘。 谢砚尘这次没要包厢,直接在场外要了个卡座。谢砚尘出来的消息早就传遍京市,想要巴结的人很快围满卡座。 顾行决坐在一旁意兴阑珊,一直在想陈颂的事,没喝酒,一直抽着烟。谢砚尘玩游戏叫他几次,顾行决都没吊他,谢砚尘干脆就不管他了,自己跟着几个人玩开了。 顾行决坐在一旁抽着烟,身边递来了一杯酒。 蹦迪的音乐很大,那人扯着嗓子在他耳边说话:“行决!我们一起逃去骑车吧!” 顾行决闻声看了他一眼,男人明媚的笑容满是期待。 迷幻绚烂的灯光忽暗忽明地落在男人身上,他穿着深绿棒球服,精致有型的头发帅气清爽,明媚的笑容里眼含星光。 “程颂,上次在砚尘接风宴上见过。记得不?”程颂莞尔道。似乎并不在意顾行决是否真的记得他。 程颂长得算中上水平的帅哥,不是一眼惊艳型的。让人觉得耐看的是他炽热明亮的双眼,由内而外散发的自信明媚像盛夏的太阳。 仅仅于此的话,顾行决是不会记住他的。 让顾行决记住他的,是他的名字。 顾行决是在谢砚尘的接风宴上见到他的。谢砚尘刚落地京市就打电话约他第二天出来吃饭。程颂也是像今天一样端着一杯酒走到他身边打招呼。 顾行决一个眼神都没给他,直到他说出了自己的名字,顾行决才抬眼看了他。 顾行决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一样的名字,性格却截然不同,一个像冰山,一个像烈阳。不过顾行决对他没什么兴趣,那晚并未搭理他,程颂也知趣地没再打扰。 此时音乐短暂地停了下,程颂见顾行决没接酒,将酒杯递在自己唇边抿了一口。 晶莹的酒水沾在饱满的唇上,鲜红的舌尖不经意探出舔了舔。 “哪个song?”顾行决忽然问他。 程颂本以为顾行决这次依旧不会搭理他,有些惊喜地回答:“山一程水一程的程,歌颂的颂。” 顾行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是陈颂,不如陈颂。 花里胡哨的,就跟这个人一样。 他的陈颂是耳东陈,歌颂的颂,很简单,也就跟陈颂一样。 程颂抿唇欢喜地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一袋□□糖,拆开紫色包装,拿出一颗晶莹q弹的糖给他:“我看你心情不好,吃点甜的心里就没那么苦了。” 顾行决微顿,觉得他愚蠢的样子很像当初陈颂一口咬定他是个穷鬼时的模样,他嘲讽道:“我看上去是要用糖哄的男人么。” 程颂顿在空中的手并未收回,面对顾行决的嘲讽也没有尴尬的意思,甚至笑得更加明朗:“可是我看你高中在便利店经常买这个诶。你不爱吃么?” 顾行决想了想,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但那是给顾铭意买的,顾铭意爱吃。 顾行决接过程颂手里的糖,偏头挑眉看他:“我怎么没见过你。” 程颂撇了下嘴,装作很伤心的模样:“太伤心了吧,好歹我们也是一个篮球社的。” “不过,我是替补,”程颂又笑了起来,“打的不好,透明人一个,你肯定对我没印象。” 顾行决确实想不起来,高中那个年级正是他最叛逆,目中无人天下为我独尊的时候。顾行决咬了口糖,黏腻的果糖在唇齿间绽放着葡萄的果香。 难吃,但心情确实好点。 顾行决骨节分明的手指将烟摁灭,起身道:“走吧。” 程颂兴奋地蹦起来,满心欢喜地把车钥匙给他:“我喝酒了,你载我嘛。” ── 漆黑的夜被月光点亮,繁星璀璨,晚风温柔地拂过,像位迷人的母亲亲吻陈颂低烧的额头。 川流不息的街道,绚烂的灯光映照在错落的大厦,好像一头蛊惑人心魄的魔兽,要将寂寞的人吞噬殆尽。 陈颂云景笙二人从上车到现在沉默良久,一向擅长引出话题的云景笙面对满面心事的陈颂也有些无措。 若那个对象是普通人,云景笙尚可为他开导几句,但偏偏是顾行决。 云景笙所了解的陈颂只是一个普通的乖孩子,也不知道和纨绔浪荡的顾行决怎么扯上关系的。 依照顾行决那样霸道的作风,估计就是他耍的手段。 在等红绿灯的间歇,云景笙侧目温和地道:“抱歉,都是我擅作主张让他们一起来,这本来应该是个愉快的晚餐的。我也没想到会遇到他们。” “他们是我弟弟的朋友,我作为他们的长辈,与礼来说不应该拒绝。我并不是我,我代表的是云家,其中还牵涉到家族的利益。” 云景笙淡淡地叹了口气:“下回我们去你说的那些店再吃吧。” 陈颂其实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云景笙解释和顾行决之间的荒唐事。他并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待自己是同性恋这件事,因为他从来没被人看好过,所以怎么评价都无所谓。 难听的话早就听过无数回了。 只是云景笙是他尊敬的老师,他怕吓到云景笙。 不过从云景笙的反应来看,并未被吓到,还反过来安慰他。陈颂心里更加愧疚了。 顾行决如何诋毁他,自己心痛忍下没有关系的。可是云景笙不一样,云景笙那样好的人...... 陈颂眼睛酸涩,垂眸,喉咙痛得声音很轻:“是我不好。云教授。下次我请你吃吧。” 云景笙莞尔地点点头:“好啊。就去你选的地方吧。” 街口的红灯转变为绿灯,云景笙发动车子继续前行。 “其实我觉得那家店也不怎么好吃。哈哈。”云景笙轻轻笑着,声音如晚风般柔和动人,“那样一顿下来肯定花不少钱,我们提前走了还少花一笔钱呢。让那两个冤大头付钱吧。他们也就人傻钱多了。” 陈颂心忽地抽了抽,觉得很疼。 云景笙无意间的玩笑,像跟针似的扎在陈颂的心上,陈颂扯出一个艰难的笑,没有说话。 其实他才是那个被人骗了三年的冤大头。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车开到了校门口。 陈颂下车关上车门,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告别:“今天麻烦你了,云教授。路上小心。” 云景笙点点头,装作不满又无奈地笑道:“怎么吃顿饭更加见外了。” 陈颂很轻地眨了下眼皮:“明天见,景笙哥。” 云景笙这才笑逐颜开:“明天见,小颂。” 陈颂感觉发烧有些严重了,有些晕头转向的,而且浑身很冷。现在只想钻进温暖的被窝里,可是他的被窝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他越想越难受,心中的委屈似潮水般翻涌着。 陈颂突然有些后悔这么晚还要回学校填住校申请了,从大门走到宿管阿姨的办公室要十分钟。 大道旁栽满了银杏树。枯黄的叶子跟着冷风打在陈颂身上,冻得他发抖。 早知道明天再来填表格了,可他心里有口气,固执地想快些搬进学校里。 似乎这样就能有个安息之地,似乎这样他就没被世界抛弃。 陈颂拖着疲惫的身体来到宿管办公室,正好赶上宿管阿姨锁门。阿姨本来叫陈颂明天再来填的,但看着陈颂一脸憔悴样,又心软地重新给他开门开灯,找表格给他填。 还数落了他一顿。 “学期都快过一半了怎么才想来住宿舍,早不住晚不住,你这样很难算住宿费的我跟你说诶。宿舍本来一开始住呢,都可以跟同班同学一起住,大家一个专业的好互相照顾。你现在突然住,你说说怎么个回事啊。还这么晚来找我,你怎么不在我睡着了把我叫醒给你办。” 陈颂知道自己占用着人家的休息时间,也很不好意思,只是将数落全部吞下,跟她不停说着抱歉。 阿姨看他相貌帅气,还算懂礼貌也不好意思再为难:“事先跟你说好,你这种情况还是要交一整学期的住宿费的。也别怪学校坑人,怪你自己一开始没想清楚。” 陈颂边填表格边点点头:“好的,麻烦您了,真的很抱歉。” 阿姨嘴硬心软,看着陈颂一个清俊小伙这么疲惫,忽然有些不忍,无奈地苦口婆心道:“你去跟你老班说说去,说不定他能给你向学校反应,退回点钱给你。” 陈颂礼貌地微笑着回应:“好。” 他的眼睛忽然有些发酸。如果阿姨一直责备他,他并不会有什么关系的,可是突然来的温柔让他有些手足无措,更加委屈。 陈颂填完表格后就准备回酒店休息了,临走时阿姨还百般交代他路上小心。 陈颂定的旅馆离学校大概三公里的距离,不舍得打车,这么晚公交也没了,他只能骑共享小毛驴。 陈颂学校所在的地方位于市中心附近,这片区域有三所大学,离得很近,除了陈颂所在的普通一本,还有一所私人国际学院和一所顶尖985。听云景笙说,他的讲座在这三所大学里都有开设。 所以这附近晚上都很热闹,深夜十一点多路上还有些外出返校的大学生。 陈颂在大道上行驶,路过那所私人国际学院时,目光忽然被定住了。 那抹熟悉到无法认错的身影立在大门旁,深邃的双眼正深沉而柔情地看着他面前的一个男人。 顾…… 面前的男人比顾行决矮了小半个头,绿色棒球服搭配黑色牛仔裤,精致的发型下侧脸洋溢着明艳的笑容。映红饱满的嘴唇不停张合着,不知道在欢快地讲些什么。 顾行决就这么垂眸看着他,一言不发静静地听着他说话,像个宠溺的聆听者。 画面像一把刀具残忍地割裂着心脏,陈颂自虐般地驻足原地,一眼不眨瞪着眼睛,眼睛很酸很疼,风沙不断打磨着眼球,让他红了眼。 那种难以呼吸,四肢发麻的感觉一瞬间涌了上来。 顾行决从来没有这样如此宠溺得听他说过话,哦,不对。 陈颂忽然惊觉,是他自己,从来没有像那个男生诉说的勇气。 男生不停说话的嘴巴停下了,抬手摸上了顾行决的发梢,取下一片枯叶,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顾行决。 那样的眼神暧昧的,有些青涩的,纯粹的,炽热的。 陈颂慌乱地移开目光,他看不下去了,他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可他浑身僵硬地无法控制般顿在原地,呼吸十分紊乱,四肢百骸都钻来万蚁啃食般的疼痛。 不知在原地愣神了多久,他才被身后不断的车鸣声唤醒。 陈颂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力紧握几下手心才减少些发麻的感觉。 他立马转动把手开车,却没注意到此时的红灯,没开多远就在斑马线上被撞了。 陈颂天旋地转间,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周围的女大学生尖叫着几声,引起一片骚动。 11、妥协 “那边好像出车祸了。”程颂闻声转头看去。 顾行决抬眼淡淡扫了眼事故中心,乌泱泱的一群人在马路对面围了起来,具体什么情况也看不清。 三五辆轿车被人群拦断,停在原地开着双闪,车鸣不止。 “早点回去休息吧。”顾行决收回眼神道。 程颂也跟着收回目光,看向顾行决:“那明天见啦。” 程颂的眼神在顾行决脸上停留很久,然后不舍地勾着顾行决脖子上的银项链,暧昧地拉近距,在他耳边说:“我会想你的。” 程颂不等顾行决回应,语罢快速松开人跑了。 顾行决眉头很轻地皱了下,扯了扯项链,看着狡猾的背影冷笑了声。随后长腿一跨坐上机车,利落地戴上头盔发动车子,“嗡”一声飞速行驶。 横穿马路时,那群乌泱泱的人已渐渐散开了,人群中被扶起来的人是── 陈颂! 头盔下黑色玻璃镜中的陈颂失去鲜明颜色,灰黑一片,额头流着褐色液体,一副闭目就再也不起的样子。 眼前的画面如电影慢放般撞进眼中,周遭一切的混沌喧嚣骤然静默失色。 顾行决猝然睁大双眸,浑身血液骤然降到零点。他调转车头强压车身迅速漂移,惊得四周的车急刹长鸣,马路转口被堵的水泄不通,差点发生车祸。 顾行决在破骂声中刹车跳下车,黑绿色的摩托被摔在一旁,他摘下头盔扔到一边,撞开人群,冲上前将陈颂用入怀中,颤抖着唇叫他:“……陈颂,你怎么样?啊?醒醒?” 顾行决发麻的手轻轻拍着陈颂的脸,刚触碰就被他滚烫的肌肤吓到了。 “你认识他吗?他刚闯红灯我没注意撞到他了。”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道,“我开的也是电瓶车,没很快,应该不严重的啊,可能就是皮外伤的样子,他怎么怎么……不会讹我吧?我已经报警了。” 顾行决像没听见他说话一样,颤抖的指腹想去为他止血,可又害怕弄疼他,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陈颂忽然痛苦地皱起了眉毛,呼吸很沉重。 顾行决这才冷静许多,拿出手机叫救护车。他揉了揉太阳穴,眼神锋利地杀向那个中年男人:“你最好祈祷他没事。” 中年男人看顾行决骑着摩托来的,穿得跟黑涩会一样,整个人浑身上下就写着地痞流氓四个字。看上去十分不好惹。 中年男人憋着气:“明明是他闯红灯还想赖上我!我看他就是装的!别想讹我,我已经报警了!” 顾行决凌眉,目光阴沉地让人毛骨悚然:“闭嘴!” 中年男人被吓得浑身一抖,不敢说话。周围的人也被顾行决气场震慑住,纷纷离开了。只剩几个看热闹的也躲在远处看。 顾行决抱着怀里的陈颂来回检查了几遍。确实如男人所说伤势没那么重,之所以晕倒主要应该是因为发烧。 陈颂又瘦了很多,明明穿着衣服骨头还是硌得他疼。 陈颂发烧了,每年都会发烧一次。每次发烧都会可怜巴巴打电话给他。他都会难得心疼陈颂回来照顾陈颂。尽管有次还在国外海域潜水,他也立刻买票回了家。 陈颂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烧的?刚才吃饭好像就不舒服了,这次不舒服怎么不跟他说呢。 顾行决握着陈颂的手,生气又很无奈地说:“你就这么生气么。” 陈颂醒来的时候,浑身轻飘飘软绵绵没有一丝力气,纯白的天花板有些陌生,难闻的消毒水充斥着鼻尖。 他生理性抗拒这个气味,有些想吐。 陈颂艰难地眨了下眼皮,嗓子干疼得厉害。他转动眼眸,看到了靠在病床边睡着的顾行决,原本平静如水的心泛起一层波澜,被那粗粒手掌握着的手,不可抑制地动了下,动也醒了顾行决。 顾行决见人醒了立马扶陈颂坐起来,给他倒了杯水喂进人的嘴里。 陈颂安静地喝了一整杯水。 “还要么。”顾行决拿纸巾擦了擦他的嘴角。 陈颂扯着嗓子冷冷地说:“谢谢,不用了。你可以走了。” 顾行决有些受够了陈颂这副冷漠的态度,但看着他这副虚弱的样子又不忍心发作,咬牙切齿地说:“你都不问问我怎么在这,啊?我照顾你一晚上,你就这态度?” 陈颂哑着嗓子,忽然红了眼:“你怎么在这还需要我帮你回忆么。不就是送人回学校,恰巧碰上麻烦的我么。” 顾行决一愣:“你都看到了?所以你才闯红灯?” 陈颂笑的很难看:“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们已经没关系了,你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我只是……我只是……” 陈颂说的话一句句都如刀割在喉咙上,鲜血淋漓,他实在做不到那么快就放下顾行决。 他嘴上的洒脱都是伪装,他说不下去了,他无法看着顾行决和别人在一起。 陈颂殷红的眼尾落下一颗滚烫的泪珠,他死死咬住嘴唇,咬的流出了血也想维护他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 陈颂的那滴泪好像落在了顾行决心上,烧起一片连绵不绝的火。 顾行决吻上陈颂紧闭的唇,温柔地舔舐吸吮着睲甜的血液,不断地安抚他:“那个人只是朋友。好久不见的高中校友,我跟他什么都没有,别生气了好不好。” “看把自己都气成什么样了。”顾行决坐到床上把人拉入怀中抱着,“再说了,是哪个人说要跟我断绝关系的。你的心要是有你的嘴那么硬就好了。” 顾行决在哄陈颂上很有一套,只要跟哄小孩那样轻声说话,不断亲亲他抱抱他,人就浑身软的连脾气都没了。 只不过这次人的确气狠了,简单几句很难哄好。 陈颂紧绷着一张脸,情绪并没有得到缓和,他只觉得顾行决的甜言蜜语很假,感受不到任何的真情实意。 因为他不是顾墨,是顾行决。 陈颂眼里的泪早已化作悲伤的情绪咽了回去,他又恢复成原来那副默然的样子:“顾……行决,即使你们两个真在一起了,也跟我没关系。我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三年我无法当做从没发生过,就当是一场梦吧。现在梦醒了。” 顾行决顿了顿,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生命里溜走一样,令他焦躁不安,可他又无法解释这种情绪是什么,最后全被他用愤怒所诠释。 他惩罚似的咬了陈颂的耳朵,恶狠狠地说:“在外面偷人的人是你吧,陈颂。云景笙那个老狐狸到底给你了什么好处,你就这么着急想把我踹了?” 陈颂激烈地挣脱他的束缚,使劲浑身力气推他,尽管如此那一掌并没有什么力气,软绵绵地像撒娇。 但他语气悲切又愤怒,像只应激的猫:“你以为全世界都是和你一样是同性恋么?你怎么说我都可以,景笙哥他不是!” 顾行决呼吸重了几分,用力反抓住陈颂的手,将他压制在怀里,紧紧桎梏:“景笙哥?” 男人眼底一片阴翳,冷厉的声音里压抑着滔天的怒意:“谁允许你叫的这么亲的?叫我就连名带姓的,嗯?我告诉你,他他妈就是死gay!” 陈颂气得发抖,不管怎么挣脱也无法逃离顾行决钳具般的双臂,心底无处发泄的怒意化作利齿上的毒,狠狠咬住顾行决的手。 顾行决吃痛地皱眉,自虐般任他咬着,疼痛的感觉像钢丝般扫过他心上,酸痒的感觉让他痛快许多,他冷笑一声:“你应该很高兴吧?云景笙是个同性恋,他就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老狐狸。玩你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你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跟着我不好么?嗯?”顾行决掐住陈颂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他云景笙能给你什么我顾行决给不了的?” 顾行决蛇蝎般的双眸绽射阴狠狡黠的寒光,满脸戏谑嘲讽,像是顽劣的捕猎者,将陈颂的仅剩的尊严彻底碾碎。 陈颂看着眼前无比熟悉的人,目光驻留在顾行决的断眉上,心里慌张又害怕,有什么不可抗拒又看不到摸不着的力量在无形地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那颗炽热不断奉献燃烧的心脏在失去名为“顾墨”的氧气后,渐渐趋近于覆灭。 陈颂双眼酸涩,垂眸的目光落在顾行决脖颈间的银项链上,面对无法挣脱的束缚放弃抵抗:“他只是我很尊敬的老师,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说他。”陈颂的声音很轻,轻到能听见细微的,努力抑制的哽咽。 顾行决一顿,不自觉地放松了些禁锢的力道,有一瞬间的愣神,汹涌的怒意缓缓散去。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雨,灰蒙蒙的天加深了病房的压抑。 顾行决见陈颂一副快要碎掉的可怜样,忍不住又好脾气地哄了哄他:“好了我知道了。你说没有我就相信你。我和他弟认识,自然知道他是真的喜欢男人。所以你以后不要这么晚了不回家还和他单独出去,我不放心。还有,不要穿他的衣服。你没衣服我就带你去买几件。” “顾行决,”陈颂淡淡地打断了他。如此冷漠又平静地叫着他真正名字时,顾行决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我不回去了,我要住校。” 顾行决浓墨般的眉毛蹙起,松开他:“还没闹够么,陈颂。我已经给你不少台阶下了,你真要这样么。” 三年里,顾墨就像融进陈颂的骨血里,离开是他抽骨扒皮般撕裂的疼,痛彻心扉,怎么可能舍得。他也想沉沦,可清醒的理智无时无刻不再惊醒他,沉沦在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里是要承担灰飞烟灭的痛苦。 他只是一个普通无能的人,无力承受。 陈颂强压下细胞里难舍难分的喧嚣,面不改色道:“带我回家的人是顾墨,而你,” “是顾行决。”陈颂抬眸在顾行决脸上流转,似乎试图找寻出他身上一丝一毫曾经顾墨的影子。 这个眼神令顾行决很不快,他读不懂陈颂疯子般的眼神,更无法理解他的固执和倔强:“顾墨就是我,顾墨就是顾行决,你是不是傻啊。就是个名字而已,我还是我啊。跟我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关系啊,只要我还站在你面前不就行了。” 陈颂眼底唯一的期待还是覆灭了,他摇摇头,目光移向窗外的雨:“顾墨和我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不是。我和你之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像你无法理解为什么我执着于名字一样。” 顾行决都要给他绕晕了:“哪里不是了,你说?只要我们两个站在一起,就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陈颂沉默了片刻后,缓缓道:“你走吧。” 顾行决心里又气又急,恨不得立马给他办了,让他哭喊着求饶。 可陈颂怅然若失的样子让他突然想起,那个初夏的阴雨天,陈颂流着泪和他心如死灰地说自己没家了。 顾行决脑海里闪过谢砚尘说的话。 “我的顾大少,你再也遇不到这样的好男人了。” 顾行决是不信的,但他承认多少有些触动。 顾行决拉起陈颂的手,再次抱起他,温声道:“陈颂。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是你先把我认成穷光蛋。我一开始确实觉得有些好玩,觉得你瞎了眼,我这么英俊潇洒帅气多金,活了这么久第一次有人把我当做穷光蛋。” “我从小身边都是一群巴结我的人。”顾行决顿了下,眼里有一丝晦涩的闪烁又很快恢复如常,“不是贪图我的钱就是贪图我家的权利。我第一次接触你这样的傻子。不图我的钱,不图我家的权利,给我介绍工作,给我钱花,还给我做饭吃。” “这种感觉很新奇,”顾行决粗粝的手掌玩弄着陈颂白如玉瓷般的手,“我以为我们第一次见面后就不会再见了,也没解释。我这个人很怕麻烦,解释起来你未必也一时间相信。我那时候穿的破破烂烂是骑车摔得。至于手上这些茧和身上的伤是攀岩和一些极限运动留下的。我不是搬砖的。” “那次见面后我偶尔会想起你,忍不住靠近你。也想过你擦亮眼睛,发现我真实身份后巴结我的样子。我会觉得可笑。可是我舍不得你变成和别人一样。” 顾行决在陈颂的眉间落下虔诚的吻:“因为你在我这很特别。” 顾行决说的话很慢,慢到如温热的潮水慢慢淹没陈颂的心脏,他心跳得十分厉害,生涩地眨了眨轻薄的眼皮。 顾行决从未和他说过自己的事,也从未说过这么多的话。当一个话鲜少的人谈论起自己的事,像在把自己的一颗真心剥了出来。 真挚,炽热,滚烫。 陈颂无法消化顾行决话里的意思,脑子乱的一团浆。 顾行决不带任何情欲地亲吻着他的额头,眼睛,鼻梁,最终落在轻微起皮的唇上。用自己湿热的舌尖浇灌着干涩的嘴唇,低沉的嗓音如梦幻般柔情真切:“你体谅体谅我呗。嗯?” 陈颂任他亲吻着没说话,顾行决见他乖顺动摇的模样,一时动了情,加深了这个吻,紊乱交织的呼吸间唇齿纠缠。 陈颂被吻得脸上泛起红晕,像朵妖艳的玫瑰,迷人的花色一直蔓延至纯白细腻的脖颈间。 顾行决粗粝的指腹轻捏着他粉白的耳垂,眼神幽晦得看着他,语气有些低落:“我回家都看不到你。” 陈颂深深吸了口气,抿着唇,脑海中一直维持理智的那根线紧紧绷着,将他勒在悬崖之上,好像只要一断,他就不可救药地坠入深渊里。 他什么也没有,又在害怕失去什么呢?他只有顾墨,害怕失去的不就是顾墨么。 陈颂沉默了片刻道:“顾……行决,给我点时间吧。” 陈颂不知道这个时间是接受顾墨就是顾行决的时间,还是放下顾墨离开顾行决的时间。 如果未来遥不可及,那就沉迷现在吧。 陈颂在妥协,现实从不让他选。 12、第一巴掌 顾行决对陈颂的态度,答案,都不甚满意。不知道他的执拗和固执有什么意思,大家开开心心的不好么,为什么非要闹得那么难看。 原来装作没钱,出去耍都耍不开心,现在有钱了,他能带陈颂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想买什么买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 陈颂到底是哪根筋搭不对。 不过既然陈颂已经有些动容,就说明他还是离不开自己的。再哄哄就好了。 顾行决带着惩罚意味地撕咬着陈颂的唇:“别让我等太久。” 陈颂被人亲的浑身酸软,意乱情迷。二人缠绵许久顾行决才放过他。 顾行决让人准备了营养餐,顾行决喂他吃饭,陈颂乖乖吃着,像往常他生病了一样,顾行决耐心地照顾他。好像一切都没变。 陈颂在医院打完点滴休息很久才准备出院。 出院时二人又发生了点小争执。 “你就那么想住校?家里好好的床不住,去跟人挤宿舍?生着病还要这么折腾。” 陈颂伸手想拿走顾行决手里的药:“没事的,我可以自己去,不麻烦你。” 顾行决气的撇开手不让他拿:“陈颂!” 陈颂无奈地笑笑:“不是说了么,给我点时间。” 顾行决拉着人走到地下停车场,一辆红色的跑车立在他面前,和顾行决一样张扬。 只有两个座,顾行决给他拉开副驾的位置,陈颂却没半点要上车的意思。 顾行决有些不耐:“上车啊。” 陈颂没动,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上。也许打心底里还是没接受顾行决。 陈颂张了张嘴半晌才道:“要不我还是……”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顾行决拉上了车,周身全被浓烈的车载香水充斥着。说不上难闻也说不上喜欢,总之有些陌生的不安感。 顾行决一上车就狠狠亲他,粗粝的指腹到处点火:“等你病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陈颂,你能不能别那么死脑筋。” 陈颂抓住顾行决的肩膀想去推开他,他微薄的力气根本无法撼动兴趣大发的野兽,最后在顾行决的玩弄间泻出一股邪火。 顾行决猩红的双眸幽幽看着他,带着胜利者地笑意,不紧不慢地擦了擦手:“我同意你住校,但周末得回家。” 陈颂心中理智与顾行决的天秤最终还是倒向了顾行决一侧,他的沉默代表了同意。 顾行决脱下外套给陈松披上:“以后只许穿我的衣服。这阵子雨过后就快下雪了,我带你去买些衣服吧。以前都是你给我买。” 陈颂轻轻抓住披在身上的皮衣,目光垂在地面上:“不用。我衣服很多。你带我回家拿点带学校吧。” 顾行决没再说话,依他回家收拾了行李,然后把人送到了学校门口:“原来你在这上学。” 陈颂心底难掩失落,可他已经习惯了顾行决的忽视,麻木地小声嘟囔道:“我跟你说过。” 顾行决却没听到,轻抚陈颂的脸颊:“真不跟我回家?” 陈颂没说话,目光深远地看着马路对面的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顾行决松手转身走了。 没有依依不舍的惜别。 十一月末京市的气温骤降,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陈颂在雨里撑着伞目送那辆红跑远去。 上午老班给他发信息说已经安排好入住。陈颂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宿舍是六人寝,除去他只有三人入住。陈颂和他们简单打了声招呼,了解过来一个和他一样是学期中途住进来的,另外两个是换寝室的。 闲聊几句后就各自管各自的了。 宿舍生活过得并不好,陈颂的第一晚就失眠。也许是因为顾行决,也许是因为室友的呼噜声太大。他又是闭着眼到了清晨。 陈颂的睡眠质量很差,认床,稍微有些杂音就睡不着,半夜有人呼吸重了他都会醒来。这段时间在酒店住得不习惯,靠安眠药入睡,现在搬到宿舍,睡眠环境更差了。 他破天荒地有些想念那个家里的床。 世界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变故停下运转,连绵的雨终究停下,在十二月初漏出久违的阳光。 周五的清晨,陈颂走在教室的路上。温暖的阳光落在他雪般的肌肤上,却无法捂热他的心。 这一周他都在慢慢想着顾行决的事,冬天的气息带着初见的回忆萦绕心头。 陈颂深知其实他叫什么,他是谁并非是真正横在他们俩之间的沟壑。 就算他继续接受顾行决。他们也无法长久的走下去。 他就像顾行决养的一只宠物,心血来潮想起时便屈尊降贵地逗弄一下,当这种无聊的情绪得到满足后,又把他丢到一边。 他和顾行决之间从来就不平等,都是他在卑微乞求。 陈颂明知这样不好,可顾行决却像他的毒瘾,怎么也戒不掉。 这样不上不下,不清不楚地纠缠,陈颂想不出结果,找不出解决的办法,于是干脆一股脑把心思钻进学术研究上。 时间也没那么煎熬,很快就来到了周五。周五下午有云景笙的课。 自上次不愉快的晚餐后,云景笙没再提过顾行决,二人之间的交流与谈话也仅限于学术研究上。 云景笙的课依旧来了很多学生,教室里容纳下几百号人。一下课满屋子的学生如水泄一般涌了出去。 陈颂坐在最后排,每次出教室都要等上好一会,他不想跟人家挤来挤去。 他慢吞吞收拾东西,教室里也所剩无几,讲台上的云景笙被几个学生缠着问问题。 陈颂本想打个招呼再走,见状也不好打扰。 云景笙一席深黑羊羔绒大衣,戴黑丝眼眶,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与人交谈的模样成熟稳重。 陈颂正要收回目光时,云景笙却看了过来,唇角微扬:“陈颂同学留一下吧。我有些事要跟你讲。” 陈颂目光轻轻一滞。 云景笙对身旁的几位学生道:“不好意思了同学们,下次再聊吧。我待会要去赶车,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钉钉问我。” 女同学问:“教授要去哪啊。” 云景笙回答:“去南城,工作上有些事。” “南城啊,我都还没去过,听说那边很暖和,冬天都不会下雪。” 云景笙笑着说:“偏北点南城有些城市还是会下雪的,偶尔吧。几年见一次小雪。” 学生们随意又聊了几句作为此次交流的结尾,纷纷向云景笙道谢告别。 云景笙整理完皮包叫上陈颂一起走。 冬天的夜晚来的快,傍晚五六点天色就暗了下来。晚霞妖孽旖旎的金黄落在城市的西边,凉风瑟瑟。 二人走在一地枯叶的小道上,一路向校门口走去。 陈颂怕云景笙赶不上车,先开口问:“云教授有什么事吗。” 陈松的脸颊被风刮得白里透红,像水仙花。灰蒙蒙的双眸里倒映晚霞,忧郁中难得流转出鲜艳的金光。 云景笙停下脚步,站他面前,将藏青色的围巾取下来,动作轻柔地给陈颂围上。 陈颂微微一愣,柔软丝滑的围巾上还留存着温热的花草气味,一层一层将干涩的风阻断在外。 陈颂本能地想去拒绝,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本该有些暧昧,可云景笙浅淡的眼眸里只是纯粹的柔光,如温泉般温暖心弦。 云景笙的声音甘冽如泉:“我这次出差一周左右,下周的课上不了,帮我延迟一下。也就最后两节课了。优秀学生的名单也差不多出来了。” 云景笙眼里的笑柔和明媚起来,他弯唇道:“我选了三个,里面有你。” 陈颂下意识捏紧了围巾,波澜不惊的眼底翻涌起涟漪。 他做梦也没想到,当年高考落榜后就无缘的若阳,现在又给了他机会。 他很高兴,这是他近段时间来听到唯一的好消息。 激动的他都忘记要将围巾取下还给云景笙。 陈颂兴奋过后又有些紧张,捏住围巾的手更用力了几分。用难以置信的疑问,一个字一个字地蹦:“真的么。” 云景笙说:“真的。具体的等我回来再说。冬天来了,多穿些别着凉了。” 云景笙侧身向他挥挥手告别:“等我回来请我吃饭,拜拜。” 云景笙修长的身影在晚霞中行走,衣摆飘凌,脚下生风般上了车。 陈颂目送他离开,片刻后也准备回家。 他答应过顾行决的,周末回去。 正挪动脚,不远处传来一声高喊:“陈颂!” 陈颂心中一颤,闻声看去,马路对面正阔步而来的顾行决,面露阴戾。 顾行决一身灰水貂配黑裤,轻卷的黑发在风中凌乱出英气潇洒的弧度,精美绝伦的脸加上黄金比例的身材霎时吸引周围的全部的目光。 如天上星辰般耀眼。 只是这颗星辰耀眼猖狂得厉害,深邃幽幽的眼底散发出难以靠近的气场。 陈颂看出顾行决脸上不悦,即便如此,那张帅气的面容朝他走来时还是让他心动不已。 顾行决阔步而来,一把扯下陈颂的围巾,粗鲁地扔在地上,精贵的黑靴一脚碾上。 “我不是说了,”顾行决紧绷着下颚,一字一顿地说着,“不准要他给的东西。” 西沉的太阳将最后一束余晖奢侈地洒在顾行决身上,夜幕降临的风越吹越大,如煽风点火般助长他英俊凌厉眼眸下的怒意。精心打理过的中分刘海在风中凌乱,露出一片洁白的额头,横立的断眉不悦地跳动着。 失去围巾的保护后,冷风不断灌进口鼻,如汹涌的浪花不断拍打陈颂的脾胃,震起阵阵怒意。 陈颂抿唇不语,深吸一口气后神色又一片清明。他蹲下去捡那柔软残存他温度的围巾,风吹得围巾乱飞,像是无声的挣扎。 陈颂轻轻扯了一下,没扯出来。还感受到顾行决又用力了几分。 陈颂捏住围巾更用力了些,那边与他较劲的力气也随之增大,互不相让,剑拔弩张。 陈颂近段时间总是吃不好,睡不好,有些低血压,此时蹲下片刻就觉得浑身血液直冲脑门,抬头愠怒道:“放开。” 顾行决纹丝不动,以上位者的姿态俯视着陈颂,微偏着头,浅薄的唇扯出一抹讥讽地笑。似乎在强烈宣誓着主导权。 “陈颂,你就这么缺?衣服也要他的,围巾也要他的?是没钱买么?”顾行决的话如毒蛇一般钻进人心,狠狠灼烧着陈颂一直以来平淡如水的保护色,陈颂攥住围巾的手不自觉用尽了力气。僵硬的脸颊渐渐扭曲地抽动,清秀的眉头紧皱,灰色的眼眸里闪过痛苦之色。 顾行决的话语是一场酷刑,陈颂不想听,只希望他能立马逃离,可僵硬的双脚,战栗的双手,让他无处可逃。 这场无形的鞭笞并未如愿结束,顾行决见陈颂还是一副不说话与他对抗的模样,强忍着心中滔天的怒意,抬手重重按压太阳穴,闭目沉吟片刻。 自上次送陈颂回学校后,他就时不时给陈颂打个电话,想和陈颂说些甜言蜜语暧昧一下,维护一下二人之间的感情。 可陈颂就像机械一般回答,不带任何感情的,连多说几个字都不肯赏他。热脸贴冷屁股的事,顾大少第一次干,起初还有些耐心,想着陈颂可能还在气头上,过两天就好了。 但这一周都还是这样,顾行决也就不打电话了,跟着暗暗较劲。他许久没发泄情.欲,上次陈颂出院也只是克制地帮陈颂泄火。 因此,顾行决将怒意慢慢转移到欲.望之上,只有在床上的陈颂是最乖巧最听话,最喜欢示弱的。 想着周末了能和陈颂共度春.宵,顾行决心情也好不少。顾行决心情好的时候是会宠人的,喜欢带给人惊喜,就像这次来到陈颂学校来接他一样。 按照预计中的计划,应该是陈颂接到他的电话,满心欢喜地一如从前那样跑着出来迎接他。 然后自己帅气潇洒地对他敞开怀抱,说:‘surprise’ 结果他车还没停稳就看见那只老狐狸暧昧地给陈颂围上围巾,两个人叽叽喳喳不知道说些什么狗屁话,陈颂还笑得那么害羞。 顾行决已经很久没有看到陈颂如此开怀的笑了。对自己一句话都不肯多说,对云景笙笑得这么灿烂? 什么很尊敬的老师,全都是他妈狗屁! 顾行决看着陈颂固执地一眼不眨地瞪着自己,哪里还是那个满眼柔情的陈颂,好像眼前的人是强盗,夺走他心爱之物的强盗。 “好,很好。”顾行决倒吸几口凉风,从口袋里拽出钱包,掏出一张卡俯身逼近陈颂紧绷的脸上。 冰冷的卡刀锋般嵌进脆弱的皮肤表层,很快留下鲜红刺目的印记。 “这张卡里的钱,够你潇洒一辈子了。”顾行决近在咫尺的脸,五官更加鲜明立体,这么帅气的一张脸,却好似锋利的冰山,日落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他身后,宣告着无论何种光芒也无法融化冰山一般。 夜幕的黑象征顾行决的侵略,吞噬着陈颂。 陈颂布满血丝的双眸骤然覆上一层热泪,赤裸的羞辱如凌迟般一层,又一层地刮下他的皮肤,一片血肉模糊。 陈颂胸口起伏不定,满腔的屈辱积攒了力气,抬手奋力拍开那张卡,紧接着跟上一声响亮亮的巴掌。 黑卡跳出手掌在空中翻了几个身,重重砸在地上。 顾行决捏卡的手还立在空中,浑身僵硬,不可置信地消化着刚才陈颂的一耳光。 他突然觉得还没下雪前的风也这么冷,刮得他脸颊生疼。 那个向来温顺,对他百般宠溺的陈颂,打了他一巴掌。 13、围巾 顾行决含着金汤匙出身,身边所有人对他都是巴结,阿谀奉承,多余的话都不敢说,更别说是扇耳光这种带有人格尊严侮辱的行为。 顾行决只要略微显示出怒意,其他人吓得都要魂飞魄散,生怕一个得罪就要举家受牵连。 其实顾行决并不觉得被扇耳光有什么,毕竟他自知性格顽劣,盛气凌人,那些阿谀奉承的人让他恶心。 真敢打他的人反而让他觉得真了几分,比如从小打到大的云澈,嘴毒的谢砚尘,还有终于撕掉伪装面具的叶艾。 全天下唯一扇过他巴掌的人,有两个。 一个叶艾,一个陈颂。 叶艾的耳光让少年时期的顾行决遍地生寒,打碎了他沉迷已久的美梦。 那种无比心痛伤心的情感全来源于叶艾的欺骗,伪装。 此时被陈颂扇耳光后,顾行决有一丝难过和无措,像跟刺一样扎进心中。 这种难过又是来源于什么呢? 顾行决想不明白。 陈颂清冷的脸上终于露出扭曲的波澜。 那根带着难过情绪的针钻进顾行决心里,微乎其微的与心融为一体,像被吞噬一般再也发不出悲伤的讯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自虐般的快感。 顾行决是要惩罚陈颂的。 他的惩罚此刻具象化地从陈颂扭曲痛苦,满是屈辱的表情上体现出来。 顾行决冷笑几声,顽劣地顶了顶腮,直起身来重新俯视着陈颂,那副掌控全局的模样让陈颂无比陌生。 像一个外来入侵者,肆意,疯狂,残酷地屠杀着陈颂的细胞。 陈颂往黑色裤腿上奋力一锤。与之抗衡的是纹丝不动的肌肉,坚硬如磐石,无论他捶打几下都不肯让步。 风呼啸着,来来往往引起不少目光。 这场凌迟是公开的,路过的行人,夜幕的星月,马路上粗壮的大树,街边散落一地的枯叶,都是见证者。 大学生最是爱吃瓜的群体,本来二人的颜值就已经够引来不少目光了,还有不少人认出了陈颂这个冷面阎王学生会会长。 吃瓜群众很快围在一起,出于二人压迫的气场,不敢靠近,只敢离得远些看着,几个胆大的还拿手机拍照。 陈颂只想当个透明人的愿望一直在被无可抗击的命运彻底击碎。 若这只是自己的围巾,他大可以弃之不理,转头逃离。 可这是云景笙的,是他尊敬的老师的,他不能不要。也不能容许顾行决对他的侮辱。 “够了么。”陈颂冰冷的声音让人如坠冰窖,“别这么幼稚行么。这还是在我的学校。” 顾行决嘴角抽动地笑了:“我幼稚?你说我幼稚?你知不知道你在说谁?”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许” “我同意了吗?我有同意你么?”陈颂冷冷地看着他,心早寒了一片。 顾行决顿了下:“你这什么意思。感情我前几天跟个孙子一样哄你,你他妈全当放屁了。” 陈颂完全无视顾行决的质问,紧紧拉扯着围巾,用力到清白的脖子上缓缓爬起青紫的经络,他低呵:“松开。” 顾行决:“回答我。你他妈是真不想过了是么。” 陈颂鼻尖微动,骨骼都在战栗,他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倔强地扯着围巾,似乎那是他仅剩的自尊。 陈颂看到顾行决来的时候,心还是颤动的。知道他可能是来接自己回家的。 可心中的欢喜却被他不由分说的举动打碎了。 围围巾也不是他要的,他回过神时云景笙也已经走了。 重点是他和云景笙之间很清白,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一句解释都不给他,半点信任也不给他。一上来就是这么劈头盖脸的羞辱。 他有这么不堪么,有这么贱地求包养么? 顾行决口口声声说不希望自己变成那些巴结他的人一样,可为什么还是把他归为那一路的人,将他往绝路上逼? 将他的自尊和人格碾压了一地,公开处刑。 心理学课上,老师曾问过一个问题,喜欢和合适那个重要。 陈颂没有犹豫地认定肯定是喜欢重要。在他的认知里,一个人怎么可能会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 他也曾以为顾行决是对他有过些许喜欢的,可如今他也怀疑了。 他和顾行决在三观上完全不和。顾行决完全忽视他的人格自尊。 陈颂觉得好累,垂眸看着藏青色的围巾染上了污渍,他松了手。有气无力地说到:“这是我的学校。可以别来打扰我么。” 顾行决心中莫名的痛快在陈颂恢复清冷后瞬间消散,又在心间迂回出一股浓浓的情绪,让他感到十分焦躁。 顾行决解释不出这种情绪是什么,所以焦躁地将他归结为愤怒,可高傲的自尊让他不再低头。终于,他抬脚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不想再看到陈颂这个冷漠淡然的模样。 残留愤意的沉重呼吸甩在风里,渐渐远去。 陈颂艰难地快速呼吸着,浑身剧烈起伏,手发麻得厉害,腿脚也蹲得发麻,一瞬间的无力让他跪坐在地。 周遭那些目光与审判在耳边嗡嗡作响,那种窒息感又涌上心头。 陈颂呆坐在原地,将风中乱舞的围巾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污渍。可那污渍灰尘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陈颂将围巾叠了起来,放在怀里,艰难地站起身时两眼一黑,差点要摔倒,踉跄几步缓了缓终于回过神。 没走几步又驻足原地,目光停滞在地上的黑卡上。无奈后苦笑着捡起来放在衣服里层的口袋。 陈颂本想今天回那个家然后简单打扫收拾下再去餐厅兼职的,现在看来直接去餐厅兼职就好了。 顾行决不会再回去了,他也是。 大学生的周末是最自由快乐的,不少人会出去聚餐吃饭,甚至是旅游。 当然这些对于陈颂这样的人是遥远的幻想。 陈颂没钱没精力没兴趣没朋友没自由,为了在社会生存下去,需要不断地兼职打工赚学费,生活费。需要赚各种学分,与任课老师搞好关系,完美地完成每次作业,获取奖学金。一有什么能够参加的比赛他也第一时间参加,填写各种表格申请贫困生资助金。需要兼顾学生会,处理各种大小事宜。 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存,为了独立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在社会上立足,有一个自己的安身之所。 很忙,很累,日复一日的生活里,顾行决是那个打破秩序的闯入者。霸道地撕裂一切规则,成为独裁专制的君主。 陈颂认识顾行决以前,每日最多只有六小时的睡眠。在繁忙的学业中挤出的时间都花在兼职工作上。认识顾行决后,偶尔几次顾行决半夜回家发现陈颂都不在,很生气,叫他辞去工作。 陈颂说没有工作没钱吃饭,顾行决不带一丝犹豫地说要包养他。陈颂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好笑又有些心动。 具顾墨的描述,他是在一家赛车俱乐部当打杂的。打杂的能有什么钱,再说了他开的机车特别费油,怎么可能包养他。 陈颂还笑着捉弄他:“你又不是富二代,怎么包养我。” 顾行决当时脸色古怪了一阵,没说出话。 陈颂现在回想起来,顾行决脑袋一热可能说的是真话,自己被他玩弄的样子才像个笑话。 陈颂当时觉得不现实,于是商量着减少工作的时间,只有周末才去兼职,顾行决也就消停下来。 于是陈颂便被囚禁在君主打造的名为“家”的冷宫里,日日盼着君主归来。那个家也是有不少温馨回忆的,但同时伴随着痛苦又长久的等待。 那种又想回去又没有勇气回去的矛盾心理让陈颂如海上的漂浮者,茫茫大海上只有一块狭小的木板让他支撑浪花的冲击,欲沉不沉,快要溺死却又死不掉。 面对顾行决的狂妄,自大,侮辱。他无法轻易离开,心中的底线一退再退。 与顾行决待在一起的每一天陈颂都清楚的知道,这样的一天总会来的。他无法割舍,所以停滞思考,一直逃避,就像今天这样。 本来打算晚点再去兼职的,现在只想让自己忙得不要有一刻能停下来思考。 陈颂兼职的地方是京市很出名的五星级餐厅,在后厨当助理,这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 当年与顾行决的初遇也是因为这家餐厅生意火爆,有不少宴会在这里举行,他忙到最后才下班,也正是因为这样,才刚刚好遇到街边晕倒的顾行决。 三年里陈颂跟着几个大厨学会很多菜式,有时候忙不过来,陈颂也能烧上几个菜。 陈颂到的时候,厨房里的人都有些惊讶,又有些雀跃。 “诶小颂怎么来了啊!你不是说明儿个下午才来么。” “是啊是啊,这几天学校课程少了?” 陈颂已经换好厨师服,朝他们点点头,一边围着围裙一边走到刘师傅的灶台边。 刘师傅是带陈颂的老师,脾气相当古怪,性格执拗,也不爱说话。厨师们打趣陈颂和刘师傅是一对哑巴师徒。 虽然刘师傅脾气古怪,但从来没为难过陈颂。厨师们说是因为陈颂做事认真利索,任劳任怨,在做菜上也颇有天赋。夸奖陈颂是刘师傅带的徒弟里最好的一个。 陈颂对于夸奖的话并不当真,也不知如何回应,总是为难的笑笑。他并不认自己是个值得被夸奖的人,骨骼里被父母深深烙印的唾骂,早已让他失去自信的勇气。 并且后厨的人爱和他开玩笑,拿他逗趣,他也就没把那些夸奖听心上。 快要飘雪的初冬寒风不止,厨房里比开了暖气还要火热。刘师傅常年皱起的眉头拧起深深褶皱,一眼不眨地盯着锅里翻炒的牛肉。 粗壮的手臂东一罐西一勺地撒着配料,脸上布满汗珠。陈颂走近后就听见他说:“过会儿侧门送来一条鱼你去取来处理一下,马上要做的。” 陈颂回答好的,拿来一鼎小黑鼎接刘师傅出锅的牛肉,将已经调好的黑椒蜜汁淋上去。二人的配合默契,很快的完成一道菜。 今天虽然是周五,但并不忙,后厨还有人闲聊。 话题往往是最八卦的许可挑起的。许可年纪比陈颂还小,高中没上就来这当学徒了,现在已经是个小厨师。 他现在手上没活,坐在椅子上嘴里叼根菜叶,闲散地道:“虽然说今天不忙,但你们知不知道今晚来的可都是大客户。” 江姨瞅他一眼,挖苦他:“哎哟来这的可不都是大客户么。谁看不出来。” 许可摆摆手,故作神秘地说:“这次来的可真不一样。刚才我在阿乐姐姐那,她说谢家少爷今天要来这摆宴,叫的人不多,但来的可都是那一圈的人。” 江姨一听眉毛抬了下,切菜的手停下问:“哪个谢家?” 许可咬着菜叶的嘴笑了起来:“还能是哪个谢家?北城四大少最狠的那个谢砚尘呗。” “啊?”后厨的年轻人闻言手里的活都停了下来,“他不是去部队了么。” 就连一直专心忙碌的陈颂也是一顿,切菜的动作慢了下来。 谢砚尘这三个字,对上当日一见的那张脸,陈颂心中不自觉一紧,心里有个不好的猜想。 刘师傅扔给陈颂一盆菜:“慢吞吞的不如回家睡觉。” 不管多大背景来的人物,对于后厨的老人来说早就司空见惯,刘师傅对这种八卦的行为也颇有不满。 陈颂知道刘师傅生气了,连忙抱起怀里的菜清洗起来,心里还是克制不住听着许可说的话。 许可看着大家新奇的目光,颇有成就感地说:“上个月中好像就回来了。” 有人不信:“就你消息灵通,你个小屁孩还知道北城四大少了。” 许可“哼”一声:“我怎么不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北城四大少谁不知道啊。” 江姨嗤笑:“你肯定听阿乐说的呗。就你个小毛孩儿才来这儿几年还能知道上面人的事儿了。” 阿乐是餐厅里的人事一姐,专门处理酒店的投诉还有一些纷争,也是个爱八卦的。酒店里一出现什么正主抓小三之类的新鲜事,必定从她一张嘴从前台传到后厨。 许可被戳破后非常不服气,噘着嘴道:“那咋了那咋了,要不是我说,你们能知道谢砚尘来了啊。哼。我还知道不光谢砚尘来了,北城四大少的纨绔第一人,顾行决也来了。” 陈颂手一抖,铁盆摔在地上砸得震耳欲聋,刚洗好的菜撒了一地。 14、他的接吻 江姨见许可气急败坏的脸憋着红,笑的合不拢嘴:“说得你多了解似的,那谢家的来了,顾家的来有什么奇怪吗。你说说人家为什么一起被列为北城四大少里呢。” “我!”许可答不上来,急得语无伦次,“我。” “闭嘴!”欢笑声中一声震雷怒慑众人,刘师傅拍桌吼道,“要聊滚出去聊。厨房是烧菜的地方,不想干的都给我滚蛋!” 许可被吓得陡然一抖,屁滚尿流地一溜烟跑出去。他原来就是刘师傅带的,经常被骂个半死。此时不躲躲,今晚别想好过了。 许可跑后众人也立马干起手上的活,装作很忙的样子,生怕刘师傅的发难。 只有陈颂还呆愣地蹲在地上捡菜。 陈颂再一次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和顾行决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他这辈子不可能去五星级餐厅吃饭,他唯一进餐厅的方式是在后厨打杂。 “还不捡起来?你想让顾客吃灰么?”刘师傅撇头看陈颂一眼,低呵道。 陈颂回过神,迅速捡起菜重新洗一遍。 就算顾行决也在又怎么了,又不会碰见。 可为什么会这么巧?为什么到哪里都能听到他的消息?这三年里从未听人说起过啊? 这一切好像都是老天上赶着让他识相点看清二人差距,赶紧离开。 陈颂额头浮上一层薄汗,眉头紧皱,心有些发酸。 他为了逃避顾行决来到这里工作,可笑的是顾行决又出现在这里打搅他的心思。 不过很快就在刘师傅的鞭笞下重新投入到工作里。 刘师傅骂他既然没心思就滚回家明天下午再来。 陈颂连连道歉,一旁的江姨忍不住劝了几句才止住刘师傅的脾气。 半个小时后,刘师傅接到一通电话让陈颂去侧门接鱼。 陈颂摘下被汗水浸没的厨师帽和口罩,洗干净手后连忙从侧门走去。 餐厅是一栋小洋房,从厨房出去走过一个长廊就能出餐厅。刚开门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带着后院的花香清新怡人。 陈颂在厨房闷热一晚上,此时觉得十分凉爽。 运货的司机一见到陈颂就笑嘻嘻叫他:“好久不见了小颂。” 陈颂接过蓝色塑料箱,还能清楚地感受到箱里大鱼的游动:“李叔辛苦了。” 李叔乐呵呵地说:“里面还有条小的,也鲜得不行,你们自己做了吃。送你们的,” 陈颂微笑点点头。 李叔朝他摆摆手:“赶紧去忙吧。” 陈颂抱着沉重的箱子穿过花园,刚上两步台阶的时候,眼前的画面像无数钉子贯穿全身,将他像座雕像一般定在原地。 走廊的拐角处站着一对人,那画面一瞬间让陈颂回到全身发憷,出车祸的瞬间。 顾行决依旧一身不羁的黑色皮衣,脖子上的银项链在炽光灯下晃得刺眼,幽深的黑眸看着眼前人。 他眼前那人优越帅气的侧脸依旧满目炽热与柔情,穿着和顾行决如出一辙的黑色皮夹克,酷似情侣装。修长的手指娇俏地轻扯顾行决的银项链,稍稍一拉就让顾行决的头低了下来。 陈颂怔怔地,一眼不眨地看着,呼吸完全紊乱,端着箱子的双手发麻,像无数条毒蛇往他手心里钻。 似是注视到角落里的窥探,顾行决抬眸捕捉到陈颂的目光。 顾行决深邃的眼眸无法察觉地一滞,对视一瞬,眼角浮起桀骜不羁的笑意,随后垂眸深情款款地接上身前小可人献上来的吻。 陈颂紊乱的呼吸骤然一滞,遍体生寒,心痛地好像有无数刀片肆意割裂,僵硬地抬脚逃似得跑进另一条走廊。 窒息的感觉让他血液不流通,手脚麻得没有任何力气,跌坐在后厨的门口,大口喘着气,胡乱地呼吸着。 可是无论怎么呼吸他都无法获得氧气,越是着急越是无法控制身体,连活着最基本的呼吸都做不到,是不是要死了。 陈颂冷汗岑岑,眼里蓄满水光,大片的泪珠无意识滚下。 陈颂想过和顾行决之间会以腻了,淡了,不合适的方式分开,可从来没想过他会爱上别人。 以至于亲眼撞见顾行决和别人接吻时,带来的冲击感是天崩地裂的。 可是怎么办,是他提的分手,现在又能以什么身份来质问顾行决呢? “诶,你怎么摔地上了。这箱子很重么?”走廊的不远处传来许可的声音。 陈颂在震惊仓皇中回神,立马摸了一把脸,抬脚企图站起来,不慎绊了一跤差点一屁股坐会地上,许可眼疾手快扶住他。 许可瞪大了眼睛,看着陈颂通红的双眼:“你是不是哭了啊?” 陈颂一顿撇开脸,僵硬地动了动唇角,很想扯出一个平静不在意的笑,可是肌肉僵硬得根本做不到,他发出的声音也听着不像自己:“洋葱,洋葱辣的。” 许可恍然大悟松开了他,盯着他怀里的塑料箱:“这里面装的什么,很沉么?” 陈颂摇摇头:“不重,两条大鱼。” 许可惊喜道:“我去!这鱼到了啊!你知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鱼?” 陈颂的心思根本无力在这,许可说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陈颂只是凭本能地回答:“不知道。” 许可立马上手掀开塑料盖,往里面看去:“这就是什么黄鱼的啊,长得扁不拉几的。我靠你知不知道这鱼多贵啊。一万五一公斤呢。这两条全是谢砚尘那桌点的。这些有钱人真的是快哉快哉啊。” 陈颂心下一晃,现在只想屏蔽一切和顾行决有关的事,不理许可的搭话,转身进了厨房。 “诶,你这人怎么不听人讲话啊!”许可不满地道,看陈颂进去也猫腰往里看了眼刘师傅,见他忙得热火朝天应该没时间骂他,许可这才安心跟进去。 陈颂自知这两条鱼贵重,找了个干净点的洗手池清洗。路过刘师傅时,还被他骂了一顿:“干什么吃的取个鱼取这么慢。” 平时挨骂,陈颂心里总是倍感抱歉,可此时此刻他心里的怅然失落让他无法听进任何语言。 陈颂的眼睛发酸,他强忍着泪意干活。 工作就是这样,即使发生了天崩地裂的事,也不能停下。 陈颂动作机械地清洗乱跳的活鱼,挥刀刮鳞片,灵活的鱼儿力气很大,一次次逃出手掌心四处乱窜。 陈颂没处理过力气这么大的鱼,一顿手忙脚乱,鸡飞狗跳。 有几个人笑着说:“这贵的鱼就是不一样啊,比人还有活气呢。” “这就是那两条鳇鱼啊。真鲜啊,谁家点的。” 许可就等着这会抢答:“谢砚尘那桌点的呗。两条都是,今晚李叔刚送来呢。” 江姨看不下去了对陈颂道:“小颂啊,给他拍晕吧。这也忒闹腾了,怎么清理。” 陈颂摇摇头,还是徒手抓鱼:“不行的江姨,那样口感会变。” 江姨无奈道:“就那一会,不碍事。都跟姓刘的学傻了,真顽固。” 鳇鱼在案板上剧烈挣扎起来,陈颂将全身力气用在手上才勉强支撑住,只是还没挂鳞一会,手就酸得没力气,那鳇鱼照样剧烈拍动鱼尾。 陈颂一个没注意,鱼就挣脱束缚逃走,陈颂手里的刀混乱之下划过左手的户口处,细嫩的白皮立刻见了红,陈颂却感受不到痛。 刘师傅忙走过来拿走他手里的刀,看了眼伤口,面漏凶光:“去去去,回家去。” 陈颂手轻轻抖了抖,右手轻轻盖在左手上,弯腰不断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这举动惊动了厨房的人,但大家手里的活停不下,无暇分身,只是嘱咐他赶紧去处理一下伤口。 受伤对于后厨来说见怪不怪。 陈颂的伤其实并不严重,伤口就是看着长了些,也不深。 重点是陈颂感受不到疼,痒痒的,疼的是心。 陈颂道完歉准备去外面处理一下,此时后厨的门打了开,董经理走了进来。 董经理的突然造访引得大家立刻正经不少,纷纷打了声招呼。 董经理随意点点头,环顾一周道:“陈颂是哪个?” 众人一顿好奇地嘲陈颂看去。 陈颂也是一愣,上前了几步道:“我是。” 董经理上下打量了陈颂一眼,神情古怪了片刻,朝他道:“你出来一下。” 陈颂抿了抿唇,双手伸到背后跟了出去。 陈颂进餐厅三年,几乎每跟后厨以外的人说过话,也只是见过董经理几次。突然当着这么多人面来找他,该不会是要把他炒了吧。 这无疑是让陈颂原本就悲凉的心雪上加霜。 陈颂觉得今天实在太不顺了。 陈颂虽然早就对自己很倒霉这件事认命了,但今天接二连三的事让他心累的实在透不过气。 出了门后董经理看着陈颂不语,只是用一种无法捉摸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陈颂很难与人对视很久,被这么打量着,有些毛骨悚然,拘谨地把手缩在背后,清晰地感受到鲜血不断流出。 “怎么了么,经理?”陈颂有些紧张地问。 董经理这才停止打量:“有一桌客人需要介绍菜品,听说你是大学生文化水平高点,多去说几句好听的话,最好把咱们店的菜夸到天上,让他们多掏点钱吃。” “店里几个贵的酒你待会推上去,给他们介绍介绍。”董经理双手环抱。看着他道,“店里的酒你应该都认识了吧,阿乐说你都来三年了。” 陈颂放松一口气,幸好不是要把他炒了,点点头:“知道的。” 董经理也跟着点点头,看起来颇有些满意,看了眼陈颂背后的手:“赶紧去处理一下,待会就带你上去。” 陈颂莫名地有些心虚,还是克制不住藏了藏手,像掩耳盗铃一样:“好的。” 陈颂去简单冲洗消毒了一下,随意贴了三枚创可贴就好了。 董经理带着他往六楼的包厢走,一路上给他叮嘱:“这房间的顾客都不怎么好伺候,你小心着点。到时候多点的菜单给你算提成。卖的多了可以直接给你转正加薪。” 陈颂推着小车一路无言,细细听着。 陈颂很想说其实自己根本不怎么会讲话,更别说推销了。能在整个过程不犯错就行了,他也并不想转正。 来这只是想学做菜,刚好能赚点学费。 他以后可是要去当医生的。 但陈颂无法拒绝经理,顾客是上帝,经理是上司,谁都不能忤逆。 董经理把人带到包厢门口,敲了敲门后推门而入。 包厢里一阵欢声笑语被董经理打断:“很抱歉打扰了各位老板们,介绍菜品的人来了。” 陈颂跟在董经理身后,一进门视线就撞上了坐在对面的顾行决,大脑一片空白。 15、倒酒 顾行决黑衣如旧,神色默然,淡淡扫了陈颂一眼,冰冷的眼神像是在看陌生人。 他五官本就深邃立体,眉眼间距较窄,加上断眉这一特质,不说话的时候全身带着不可靠近的强势气场。 包厢不大,直径两米多的圆桌坐满人。明明相隔不远,陈颂却觉得二人之间的距离忽然被拉得很远很远。 顾行决敛眸的动作那么小,却深深刺痛陈颂双目。 陈颂慌乱地眨了两下眼皮,移开的视线不经意落在顾行决身旁的青年。 青年也正注视着他,明媚的双眸里,不知为何让陈颂品味出一丝轻视的笑意。 “啊,这不是......”原本安静的包厢里响起声音,突兀地打破了平静。 说话的是一位身着棕色夹克的男人,指着陈颂,神情讶异片刻又看向顾行决,像是想得到顾行决的回应。 但顾行决耳若未闻般,轻轻摇晃着红酒杯,不发一言。 男人见势讪讪收回指向陈颂的手,不再多说。 聚焦在陈颂身上的目光,让他浑身烧灼起一股沸腾的血。 羞赧,不安。滋生出一股矛盾的情绪。 他害怕和顾行决的关系被人发现,但又对顾行决的漠视感到难过。 陈颂敏感的情绪不断被放大,听到几声浅浅的笑。 那是谢砚尘的声音:“又见面了呢。陈同学。” 谢砚尘的语调暧昧,在坐的各位都品出了点别的意味。 陈颂僵硬地杵在原地,目光落在地面上无法聚焦,不知如何回答,如何应对眼前的这种情况。 他只是一个后厨帮忙的小助理,在餐厅干活三年都没听说过有顾客要后厨上来讲解菜品的。 真有需要讲解菜品也是待应生来讲解,找他来是什么意思? 不可能是谢砚尘把他叫来的吧,他根本没在这碰到过谢砚尘。 把他特地叫来羞辱的只有一个人,方才撞见和别人接吻的顾行决。 顾行决从不过问陈颂的学校,工作。陈颂也幻想过有天顾行决能甜蜜地来到他工作的地方,接他下班。 顾行决是来到他工作的地方了,没想到是以这种痛彻心扉的形式。 董经理在这行业上混这么多年不是白混的,方才来递菜单的时候,那位顾家大少突然说: “听说你们这也有个叫陈颂的人,还是个大学生。把他叫来给我倒酒。” 董经理听完后先是懵了一瞬,他没记错的话顾行决从来没来过这家餐厅,怎么认识这里的待应生的。 以传闻对顾行决的评价,董经理估计这个叫陈颂的八成跟他有过一腿。随后就风风火火找人事一姐阿乐问陈颂在哪。 结果一查,陈颂是个在后厨兼职的小助理。 董经理原以为陈颂会是那种勾引人的小妖精类型,一见面却傻眼了。 这不纯纯呆傻小白兔么。 不管什么妖精还是白兔,只要能从顾客手里挖钱就行。 董经理又风风火火把小白兔领过来,原本是想往顾行决那领的,结果谢砚尘又先撩拨上了,顾行决倒是一副视若无睹的样子。 董经理都昏头了,到底是谁的?还是就是单纯玩的花。 不过也顾不了这么多了,董经理看着有些紧张的陈颂,胳膊肘戳了戳他,帮他打圆场:“哎呀谢少,早说你们认识呀。那就让小颂在这里给你们介绍菜品吧。我就先下去忙了。” 谢砚尘偏头笑了下;“介绍就不用了。倒倒酒就行。” 董经理忙点点头:“好的好的。” 语罢,董经理拿起最贵的那瓶酒开了递给陈颂,小声嘱咐:“只是倒酒就简单多了,少说话多做事。利索点,今晚一瓶酒的提成都够你一周的工资了。” 陈颂手心发麻,觉得周身的光都无比刺眼,半晌才缓缓伸手接酒。 董经理见他磨磨蹭蹭地样子有些不满,把酒直接砸他手里:“倒个酒跟要你命似的怎么。” 酒瓶撞在伤口处,原本一点痛觉都感受不到的伤口忽然牵扯起剧烈的疼,疼的他面色有些苍白起来。 董经理浑然不觉陈颂的不对劲,转身又笑眯眯地对大家道:“那你们慢慢吃,我先去忙了,有什么事就找我。” 董经理说完就撤了。 随着门“咔嚓”地一关,包厢内又沉静下来。 陈颂抱着酒瓶,独自面对满室的目光,僵硬地像个误创人类世界的木偶。 “别这么紧张,”谢砚尘轻笑一声,握起小刀切割着牛肉,“就是倒个酒。先给我们的顾大少爷满上吧。” 一小块精致的牛肉被刀插.起,不紧不慢地放在谢砚尘嘴边,“第一杯罚他今晚迟到。偷偷摸摸的,不知道上哪偷男人去了。” 陈颂手里的酒轻轻一晃,像被海水吞噬的窒息感又油然而生。 同时响起几道附和的声音: “是啊是啊,程颂也得罚!你们俩一起迟到的,一起偷人去了吧?” “哈哈哈。” 陈颂浑身一颤,本能地反驳道:“我没有。” 陈颂的话一出,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忽然陷入一份诡异的寂静。 “啊,那个,其实说的是我。” 坐在顾行决身旁的男生笑着说:“我也叫程颂,山一程水一程的程,歌颂的颂。” “你呢?”程颂打量着他说。 陈颂顷刻间血液逆流至大脑,烧的满脸血红。他愣了很久,觉得今天发生太多事情了,此时有些思考不过来了。 怎么会这么巧,发音几乎一样的名字,顾行决和另一个程颂接吻了。 在这个陈颂面前。 陈颂张了张嘴,好久才找回自己颤抖的声线:“耳东陈,歌颂的颂。” “哇,那真是太巧了吧。” “刚才顾少说这里也有个陈颂的时候,我们还不信呢。还真有叫陈颂的啊。你们是不是都认识啊,谢少。” 谢砚尘笑而不语。 陈颂头越垂越低,无地自容,像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程颂却不以为意地说:“世界上同名同姓的都不在少数,有什么稀罕。一样的名字怎么咯,我们又不是一样的人。双胞胎都不是一模一样的人呢。你说是吧,陈颂?” “哎呀,不就是迟来了一会么,你们可别再挖苦我了,”程颂面色有些难看,佯装无奈,朝陈颂挥挥手,“快来给我倒酒给他们赔罪吧,陈颂。” 陈颂心里的建设有些崩塌,初进房间浑身羞赧的烧灼感骤然退去,此时此刻如坠冰窖。 可他倔强骄傲的自尊最终还是让他冷静下来。 陈颂来到程颂身边,为他满上一杯酒。 浓烈鲜艳的红酒如自信明媚的程颂一样,刺眼,干疼得陈颂双眸无比酸涩。 “给阿决也倒上吧,”程颂笑着看向顾行决,“可不能我一人罚酒,你得陪我。” 他的声音很亮,听起来像撒娇,甜腻腻得让陈颂有些想吐。 陈颂一直垂眸着,无法对视上顾行决的目光。 顾行决音色缓和地应了声,有些宠溺。随后音色又变得无比冷淡:“过来,倒酒。” 陈颂僵硬地挪动身体,举步维艰走到顾行决身侧,为他倒酒。 陈颂指腹狠狠捏紧酒瓶,几乎恨不得把十根手指戳进酒瓶里。紧绷的皮肉扯开了伤口,大片的殷红逃出创可贴,汹涌的血在因太过用力而惨白的肌肤上滚过。 但他一点都注意到,只是全神贯注地倒酒,生怕一个不仔细就让紧绷的弦彻底崩溃。 陈颂从未觉得时间如此缓慢煎熬过,倒一杯酒的时间竟然如此难熬。就快倒完事,陈颂的手腕突然被抓住。 吓得陈颂一颤,酒水撒了一片。 “手怎么了。”顾行决语气低沉的要命。 陈颂一直摇头:“你的衣服脏了。对……对不起对不起。” 陈颂想拿纸给顾行决的裤子擦干净,可是手却被他紧紧握住,无法挣脱。 此时程颂弯身而来,忙拿纸巾给顾行决的裤子上擦:“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 程颂还没擦到顾行决的裤子,顾行决却突然起身,拉着陈颂往外走。扑空的身形微微一顿,随后愣愣地转头看向顾行决拉人出门的背影。 众人更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怎么一个不留神,他们的顾大少就把人拉出去了啊? 谢砚尘略带可惜地说:“可惜了,还以为你们俩能喝上交杯酒呢。” 程颂尴尬地笑笑,这男人的嘴怎么还是一如既往的毒:“砚尘哥就少拿我说笑了。” 陈颂在走廊里一直被顾行决拉着走。 “你能不能放手。”陈颂甩了几下都甩不掉,“我很疼。” 顾行决头也没回:“你还知道疼啊。我还以为你不想要这只手了。” 陈颂猝然红了眼,干哑的嗓音里压抑着情绪:“和你没关系。” 顾行决不耐地眨了下眼,倏地停下脚步,用力一扯把陈颂摔墙上:“和我没关系?那和谁有关系?”他说着冷笑一声,“云景笙?” 陈颂浑身没劲,被这么一砸好像骨头都要散架,可是不知哪里的勇气,双目狰狰地瞪着顾行决,好像稍一留神就会流出不争气的泪来。 “顾行决,”陈颂一字一顿地叫他,“有必要么?这么羞辱我......你很有成就感么?耍了我三年还不够?” 陈颂双手紧紧握拳,这几句说出口的话是刀片,先是从肚子里,再到喉管,再到唇舌,所到之处鲜血淋漓。 这几句话不知为何无比沉重,像是蓄满了三年里所有所有的情绪。 委屈,愤怒,难过,伤心,焦虑,不安....... 所有复杂的情绪搅碎成一团玻璃渣,割得他骨肉分离。 陈颂嘴唇苍白,明明一副虚弱不行的样子,说出来的话还是这么硬,顾行决看着心里有股莫名的火:“我怎么就羞辱你了?我对你哪里不好要你他妈的跟着那个老狐狸!” 陈颂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他:“在外面跟人亲嘴的人是你!不是我!” “是!”顾行决掐起陈颂的下巴,恶狠狠地说,“那个程颂可比你他妈乖多了!知道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拿糖哄我开心!” “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糖么,q.q糖,紫色葡萄味的。他知道!” 陈颂脸上浮现出很痛苦的表情,眼泪止不住地落下了。 他不想听,他不想听! 陈颂一时间非常的心慌,他和顾行决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不了解顾行决,不知道怎么哄顾行决,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留住顾行决。 就像他看见顾行决和别人接吻时,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心慌。 顾行决是风,他留不住的。 “说够了么。”陈颂敛眸很轻地道。 陈颂的泪落在顾行决手上,烫得发痒,捏住陈颂下巴的手又用力了几分,恨不得掐进陈颂的骨血里:“你就非得这个态度,嗯?” 陈颂沉默着没说话,二人毫不退让地抗衡着。 未几顾行决松开了他,冷笑一声:“除了我你再找不到第二个比我好的。” “陈颂,我等着你后悔一辈子。” 16、初雪 餐厅走廊装裱着一排欧式宫廷油彩画,各种鲜艳的颜色交错柔和艳美,与昏黄的壁灯一起,模糊陈颂的视线。 耳边响着顾行决离开的脚步声,陈颂心口堵着一口气,像无数的活塞压在呼吸管,窒息感深深袭来,缺氧使得他头脑昏沉。发麻的手心紧握成拳头,虎口的创可贴崩裂,伤口滚出一发不可收拾的热血,就如他汩汩而下,抑制不住的泪水一样,痛彻心扉。 陈颂的唇向下紧绷,上牙狠狠咬在唇肉里,不哭出声来,他转身与顾行决背道而驰。 陈颂没换下工作服,逃出了餐厅。 十二点的京市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白毛毛的雪花缓缓落在陈颂身上,冷在他的心里。 陈颂骑着共享单车回了学校,风雪交加的夜倍感寒冷,脸上的泪痕怎么也不干。 他只给自己一路的时间,回到学校后就要收起所有情绪,不能让别人发现。 陈颂回到寝室时,雪落了他一身,像个行走的雪人。 还在桌前打游戏的室友蒋双看见他吓了一大跳:“我草,大哥我还以为敌人穿雪地吉利服冲出电脑来嘣我呢!” 蒋双看陈颂冻得直哆嗦,脸都冻得通红,还穿着工作服,皱眉问:“外面下雪了?你淋着雪回来的啊?” “啊?下雪啦!”床上的苍明知惊喜道,立刻拉开了窗帘看到陈颂的时候,惊了片刻声音都小了,“我去,这么敬业啊兄弟。” “这么晚回来,现在热水都没了,你赶紧拿毛巾擦吧,待会感冒了。”苍明知说着跑下床,去看窗外的雪,“我草真下雪了!真好看啊!家人们!” 陈颂忘记是怎样度过那个夜晚的了,混沌的思绪和室友打游戏的声音让他无法入眠。 再后来室友们也都睡了,他还是没睡着。 深夜总是响着无数人崩溃的哽咽,陈颂的两行泪浸湿枕头。 清晨时,陈颂依旧还没入睡,熬夜带来的心悸让他精神恍惚。好在明天是周末,不用上课。他给刘师傅发了消息,近段时间先不去工作了。 刘师傅那边几乎是秒回:知道了,注意身体。 昨晚陈颂慌忙离开后,刘师傅也有打电话来问他在哪里。陈颂说身体不适提前回去了,希望刘师傅替他和董经理说声抱歉,酒的提成就不要了。 陈颂本以为刘师傅会责怪,没想到他只是简单地说了句:“注意身体,这边不用担心。” 陈颂握着手机的指尖颤了颤,有些绝望地闭上双眼。 他这个人,真是一事无成,只会给别人添麻烦的废物。可他什么坏心思也没有,也没有害过别人,为什么这么多狗血的事会发生在他身上呢。 好不公平啊,人生。 其实看那夜看那个程颂的第一眼,陈颂就隐约有种预感,而昨晚,这个预感成真了,就这样铁真真出现在他面前。 陈颂觉得有些可笑,似乎是冥冥之中地在警示他,和顾行决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顾行决是他永远抓不住的风。 好可怕的缘分,好可怕的巧合,一样的名字,不一样的姓,不一样的人生。 陈颂知道程颂上的那所学校,知道程颂才是和顾行决一个世界的人,而自己只是顾行决世界里匆匆一笔的过客。 陈颂睡不着,安眠药也没了,目前唯一能让他睡着的只有一样东西,感冒药。 陈颂也隐约觉得身体有些发烧,起床吃了快克和感冒灵,想以此来催眠自己。 但他是空腹吃药,本来肠胃就不好,没过一会胃就难受得想吐。他隐忍许久,想吐的感觉越来越重,更睡不着了,难受得跑去厕所干呕了半天,昨晚到现在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只吐出来了药。 他趴在马桶前吐得出了一身冷汗,站起身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急忙扶住墙壁才没摔倒。 陈颂自己就是个学医者,这种乱吃药的行为是要在学术界被深深谴责的,可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陈颂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走几步就摔倒,走几步就磕得头破血流,哪还有什么清醒与理智。 他思考着顾行决说的话,离开他会后悔吗? 顾行决在陈颂的世界里是渡着一层金光的,陈颂说不出爱他哪点,就是莫名地被他吸引着。 会后悔么? 陈颂苦笑着,现在这副样子不就是在后悔着么。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他无法阻止顾行决去爱别人。 一个要走的人,是留不住的。 在经过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下,陈颂终于睡着了。没睡几小时浑浑噩噩得醒来了,此时刚好正午,苍明知给他带了饭,说是回他的。 “陈颂,你是不是发烧了?”苍明知摸了摸他额头,“我草,烫死了!肯定是昨晚雪淋的。大哥啊,你就不难受么,赶紧去医务室吧。” 陈颂接过他的饭,有气无力地哑声道:“没事,我有药,吃点就好。”他摇了摇手中的饭,“谢了。” 苍明知觉得他是猛士:“那行吧,实在不行你再去医务室。” 陈颂点点头。 苍明知带的是陈颂一直吃的黄焖鸡米饭,香辣的气味十分诱人,可陈颂一点胃口也没有,为了吃药只好勉强吃了几口。 鲜嫩的肉汁此时无色无味,陈颂像卡壳的机器,艰难地运作着,越逼着自己吃越想吐。从未觉得吃饭如此漫长过。 食堂阿姨装满的饭盒仅仅少了几粒米,跟没动过一样。 陈颂吃完饭又重新吃了药,这次没有什么大问题,很快药效起来沉沉昏睡去。 他做了很多个梦,每个梦里都有顾行决,每个梦都让他喘不过气。 周末在吃药与睡眠中过去,陈颂的烧也退去。 周一清晨初雪停了,温暖的阳光照拂着大地。 陈颂一头扎在学习里,下了课就去校园跑,一刻也不敢让思绪停下。他好久没校园跑了。 学校一学期要求完成九十公里校园跑,陈颂还差六十公里,学期还有两个月就要结束,他得抓紧跑了。 陈颂带着耳机跑步,校园的树叶凋零了一片,昏黄的落日让人沉溺在橘黄色的海里。跑步分泌的多巴胺让他难得心中的郁结好了些。 他有些想通了,失个恋很正常的,又不是第一次,第一次能忘记那个人,这一次凭什么不能忘记顾行决? 陈颂就快结束三公里时,响起一通电话,一阵阵铃声引得他敏感的神经一惊,有些期待又紧张,心跳加速了些。 手被寒风冻得通红,不利索地拿出手机,看清来电显示后心缓缓沉下去。 是云教授,不是墨。 陈颂很轻地敛了下眸,接起电话:“喂,云教授。” 云景笙:“下课没?” 陈颂:“下课了。” 云景笙:“一起去吃个饭?上次说好你请我的。” 陈颂有些惊讶:“您回来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云景笙浅浅的笑声:“怎么,惊喜吗。” 陈颂浑身一僵,长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surprise”一直是顾墨的代名词,此时以别的形式从别人口中而出,陈颂觉得心中有股很复杂的情绪。 云景笙继续道:“校门口,我等你。” 陈颂同意后,算好距离跑到校门口,刚好完成三公里。 云景笙递给他一杯热奶茶:“慢慢来,不用这么急的,我都在这等着呢。喝点奶茶暖暖,我刚去拿的四季奶青,你常喝的。” 陈颂礼貌地笑了下,接过奶茶道谢,随后解释:“我刚好在校园跑,顺路跑过来结束的。” 云景笙笑了下:“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着急见我呢。怎么样,提前回来你开心吗?” 陈颂神色微顿,像是没反应过来云景笙的话,尴尬地笑笑:“啊......呃......嗯,开心。” 陈颂今天穿着一身黑色加绒卫衣,显得皮肤更白,脸上不知浮着运动多度的红还是被寒风冻得的红,让原本冷漠的脸多了些活气。 云景笙有些动容地笑了笑,目视前方发动车子,语气温柔:“去哪吃啊。你上次说的那家店名叫什么来着。” 陈颂捧着奶茶的指尖动了下:“馥金街上那家何春馆。” “好。”云景笙依言打了导航,“挺近的,才三公里。” 陈颂道:“嗯,那边是小吃街。很多大学生去的,车可能不是很好停。可以停远点,我们走过去。” 云景笙问:“那你和朋友经常去吗?” 陈颂摇摇头:“偶尔去。” 陈颂在学校可没什么朋友,闲暇时间几乎没有。难得几次出去吃也是自己兼职后,半夜实在饿得不行顺路去吃了些。 这几天心情实在郁闷,今天云景笙叫他出门吃饭,好像世界难得记起他这个孩子,心中有种难言的感激。 云景笙对这边的街道不熟,在陈颂的指引下停在馥金街对面的街道,方便许多。两条街道隔着一条小河,由几座石拱桥相连,河岸两旁栽满落了叶的秃树。 冬天的夜晚来得快,昏黄的路灯已然照亮整条街,街上结伴而行来往着很多大学生。 陈颂与云景笙并肩而行,走在拱桥上。冷风拂面,陈颂摩挲着手里的奶茶,攫取温暖。 陈颂方才为了校园跑穿得并不多,外面只穿了件厚卫衣,没穿外套。云景笙余光注意到陈颂的小动作,随后脱下大衣准备为他披上:“怪我,一心想和你吃饭,都没注意到你没穿外套。” 陈颂后退几步避开了:“没事的云教授,我不冷。我刚跑完还很热。” 云景笙手里的大衣扑了个空:“确定么陈颂。这样更会感冒。” 陈颂莫名有些拘谨,讪讪道:“真不冷,挺热的。” 虽然知道云景笙只是友好的担心,但陈颂被顾行决这么一闹,心里真就有些抗拒了。 云景笙看出陈颂的局促,为难的神情让原本寡淡的脸有些别样的生气,呼吸间溢出的白雾浮在微红的脸上,样子有些可爱。 云景笙笑了笑,把衣服重新披回自己身上。 陈颂这才松了口气,忽然想起那条藏色围巾:“您的围巾还在我那,下次还您。” 云景笙不置可否:“陈颂,我怎么感觉就出趟差,咱俩关系更生疏了呢。” 陈颂:“啊?没.....没有吧。” 云景笙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走:“云教授云教授地叫,我还以为我在上课呢。” 陈颂闻言眉眼舒展,笑了:“景笙哥,我们快去吃饭吧。不知道现在还抢得到位置抢不到。” 陈颂说得着急,二人还是散步似的走到了何春馆。店里坐满了人,白雾缭绕的面馆里香气飘飘。二人果然没位置。 陈颂只能先点餐排号,二人等了半小时才有位置坐。没坐一会儿,两碗热气腾腾的刀削面就端了上来。 鲜美的汤水浮着光,几片精瘦牛肉点缀,撒上香菜葱花调香。 陈颂掰开一次性木筷,相互搓了两下,递给云景笙:“这家刀削面是招牌,很好吃。” 云景笙接过筷子,品尝起来,眼里闪过惊艳:“真的很好吃。这还是我第一次吃刀削面,很有嚼劲,牛肉和汤汁混着面吃更是一绝。” 陈颂扬起唇角,掰开筷子相互搓了两下,也开始吃。 店里热闹喧嚣,四处传来客人的欢笑讨论声。 只有这桌的客人在静静吃面,吃了一阵,云景笙率先打破沉默:“我在你们学校就剩两节课了,安排在周三和周五下午你看可以么。” 陈颂闻言想了想随后道:“可以的。” 云景笙忽然笑了下:“估计你们学院的人要恨死我吧,又占用他们休息的时间。” 陈颂道:“不会的。你的讲座不是强制性的,来上课的都是慕名而来。你讲的课很有意思,能学到的知识也很多,还不枯燥。而且能有机会去若阳是很宝贵的机会。” 陈颂一张一合的嘴边留着汤渍,一眼不眨地与云景笙对视着,目光真诚。云景笙垂眸莞尔一笑,抽了一张纸,为他拭去汤渍:“那你呢,来听课是因为我的课有意思,还是想去若阳?” 17、滑雪 陈颂很轻地眨了下眼皮,有些尴尬地抽走云景笙手里的纸巾,直起上半身往后了些,用力地胡乱擦嘴边:“我......都有吧。” 陈颂把嘴都搓红了才放下纸:“我高中的时候就想去若阳的。只是......” 云景笙抬眉;“只是什么?” 陈颂缓缓呼出一口气,语气里有些遗憾:“高考没考好。” 云景笙拖着下巴看他:“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现在机会不照样找上门了么。这次我在你们学校选了三个人。你,付威博,黄茜。” “若阳每年都会抽签出几个学校,选出一批优秀学生培养,大概有五百人。实习期一年,没工资,包吃住。月休四天,甚至有时候会在休息期外出培训。上班时间从早上七点到晚上十点。过程很艰苦的,大部分人在听到这些就拒绝了,剩下的人大部分忍受不了都退出了。每年筛选下来人十个不到。” 云景笙偏了下头,看着陈颂继续道:“我希望你好好考虑,在我的最后一堂课前给我答复。其他两个人我会另外单独联系的。” 陈颂眉间微蹙,点点头,没说话像是陷入绝望的沉思。 云景笙笑着说:“你是不是也觉得有些惨无人道。” 陈颂立马正色,连连摇头:“不是的。医学知识体系庞大且复杂,要想取得成就,付出刻苦和努力是必要的。而且若阳提供的环境也很好,不应该浪费。” 云景笙惊讶了一瞬:“那也确实。不过身体是本钱,我们都是学医的,劳逸结合也是必要的。我虽然是若阳的人,但我没有那么大的权利改变这种现状。我自己也成立了另外的公司,正在运作。作为朋友,如果你实在接受不了,可以来我这。” 陈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后问:“我想问一个问题。” 云景笙:“你说。” 陈颂捏紧筷子,片刻后又放下:“付威博和黄茜,他们很优秀,在课堂上表现也很好。但我......为什么选我?” 云景笙顿了下,浅笑一声:“因为你和他们一样优秀啊。虽然上课活跃度不高,但每次课题作业和小组任务都完成得最优秀。而且你身上有他们俩身上缺少的对医学的钻研精神。付威博是因为家庭使然,黄茜认为学医赚钱。简单来说就是你学医的目的更纯粹。” “这可不是我一个人选出来的。是所有听课老师一起选出来的。” “所以呢,”云景笙开了一瓶果汁递到陈颂面前,“不要妄自菲薄。” “一个人就算再渺小,也是有些人眼里的光。” 云景笙的话比京市冬天的阳光温暖,比春风轻柔,像一棵野草从心上的裂缝间爬出,带来生的勇气和力量。 陈颂忽然眼睛有些发酸,他迅速地垂下眼,笑着说了声谢谢。 晚饭过后二人走回停车处,云景笙上车系上安全带问:“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 陈颂道:“送我回学校吧。” 云景笙发动车子:“这么晚了学校还有事?” 云景笙记得,陈颂说自己是走读生,上次吃过晚饭送他去学校,说是去学校有事。 陈颂转头看向窗外:“不是,是我住校了。” 云景笙看了眼陈颂,月光洒在侧脸,清白凄美,神情有些忧伤。 二人沉默一阵,车子缓缓驶出,在车水马龙间穿梭,直到红灯时才停下。云景笙启唇问到:“你和他吵架了?” 陈颂正眯着眼吹着冷风,闻言双眸很轻地眨了下,没说话。 云景笙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左手松开方向盘伸出窗外,不忍看到陈颂的脸。 云景笙深吸一口气,啊,怎么办想抽烟了。 到校门口后,陈颂下车告别:“麻烦你了景笙哥,今晚我很高兴。路上小心。” 云景笙点点头:“你也早点休息。” 陈颂礼貌地微笑后,转身走了。 没走几步身后又传来云景笙的呼叫:“等等。陈颂。” 陈颂转过身来,云景笙正双手提着两个礼品盒阔步走来。 京市的冬天很冷,呼吸成雾,风一吹而散,雾气下那张温润的脸上洋溢着笑。 “这是我从南城带来的纪念品,一盒你和同学吃,一盒给何院长吧。”云景笙把礼品盒递向陈颂。 陈颂接过,指尖擦过云景笙的手,很温暖。 云景笙忽然一顿,抓住陈颂的手,原本的笑意散去,语气有些担忧:“手怎么了?刚才都没注意到。” 陈颂愣了下,顺着他目光看去,左手虎口的皮肤处有道紫红的结痂,周围一圈微微范肿:“呃.....不小心划到的。没什么大事,皮肉伤,很快就好的。” 陈颂抽回了手。 云景笙眉间有些不忍,但还是松开他:“疼么?” 陈颂鼻子有些发酸,垂眸笑着道:“不疼。” 云景笙语气有些无奈:“怎么也不处理下。” 陈颂:“真没事。” “陈颂。”云景笙声音异常柔和,伸手摸着陈颂侧脸,“照顾好自己好么。如果他无法照顾你,那就由我来。” 陈颂眼眸猝然一颤,轻快地眨了几下眼皮,偏头躲开了:“对不起......景笙哥。我.......” 被躲开的手缓缓落下,男人的声音依旧温暖柔和:“他不适合你。不能给你带来你想要的幸福和安定。我可以。” “我也算经历了些感情上的大风大浪,现在想找个合适钟意的人作伴。我尊重你的选择,但别立马否决我。” “只要你转身,我就在。” 陈颂最终还是没有回应云景笙。他不知如何去处理一段新感情,毕竟他现在情感状态一团混乱。 陈颂知道自己不爱云景笙,不爱怎么能在一起,怎么能耽误别人。在他的认知里,人只会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 所以顾行决曾经一定爱过他,他能感受到那些浓情密切纠缠的夜晚是真的。这也恰巧证明了顾行决现在不爱他了。 现在顾行决爱的是程颂,不是陈颂了。 可是陈颂想不明白,为什么人心会变。 若是人心都会变,他为什么不能变,依旧如此痛苦地爱着顾行决。是时间问题吗,时间能治愈伤痛么。 陈颂无法明白。 日子照样过着,那晚后陈颂有意与云景笙保持些距离,云景笙待他却如常,好像那晚的事情未曾发生过一样。 陈颂明白,这不是他的放弃,而是尊重。 陈颂如约在最后一堂课前给了云景笙回复,他愿意参加若阳的实习培训。云景笙表示支持和鼓励。 云景笙最后一堂课结束后,有大批同学拉住云景笙告别,陈颂没有,只是和云景笙在人潮中相识一眼,便走出了教室。 出了教室刚走几步就被人拦了下来。 叶佳佳冲到他面前:“陈颂陈颂,明天学生会团建去滑雪,你必须得来嗷,上次说好了的。” 陈颂下意识想拒绝:“我不会滑雪。怎么这么突然,都没提前通知我。” 叶佳佳双手环胸,眯起眼睛驳回理由:“不会滑雪站在旁边看着。知不知道什么叫惊喜,惊喜懂不懂?” “surprise!”叶佳佳双手张开比出一个烟花绽放的手势,“surprise懂不懂?” 陈颂大脑条件反射地蹦出顾行决慵懒地站在家门口的样子,这些天一直靠学业压抑的情绪全都涌了上来。 思念如火焰般烧灼,热得人头脑发晕,眼眶发热。 陈颂迅速敛眸看向地面,遮掩住情绪:“知道了。” 叶佳佳拍手十分满意:“哎呀你放心好了,没几个人会,就图个新鲜,那边坡度不高,防护工具很到位的。大家打算请几个教练来教,包学会的。” “那就手机上聊,”叶佳佳拍了下陈颂的肩膀,“明天见。” 叶佳佳语罢挥挥手告别,转身消失在人潮中。 陈颂几乎不参加集体活动或者多人聚会,记忆里唯一一次还是幼儿园的春游。班上所有小孩的家长都来了,除了他爸妈。 学生会团建,向来是文艺部安排,陈颂原先因为兼职都没去。原本上次答应叶佳佳是出于人际关系维护,多少带点每年缺席的歉意。 但最近发生的事太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心境也有些变化。 陈颂一直以来都和外界保持一定距离,不主动社交,所有心思都放在顾行决身上,太过依赖他,渐渐失去自己的独立人格,缺少自己的空间。 所以这次一起去滑雪,也是想给自己一个跳出安全区的机会。 也就是试图通过不断丰富人际关系以此放弃对顾行决的单向依赖。 翌日清晨陈颂来到约定地点,校门口集合。 校门口停着一辆大巴,叶佳佳站在大巴旁朝他挥手。陈颂礼貌地扬起唇角,走近她:“早。” 叶佳佳没化妆,素颜的脸少了精明,多了些柔和,她笑嘻嘻道:“早早早,你吃过早餐没。没吃的话,车上有。我随便买了些早餐,还有些零食。你先上去吧,外面冷,还差五个人就到齐了。前面是先给部长都留了位置的。如果你晕车的话可以坐前面,不晕的话可以跟后面人换。” 陈颂点点头上了车。大巴上几乎坐满了人,有吃早饭的,补觉的。让陈颂有些新奇的是,吃饭睡觉的全是男生,剩下的女生全在化妆。 “会长好。” 众人见了陈颂立马连连问好,陈颂点点头,放眼望去只有最后一排有空位,他往后走着:“我坐后面,晕车的可以坐前面一个去。” 陈颂在最后一排落座。 十分钟后,所有人集结完毕,在发车前叶佳佳说了注意事项,语气十分兴奋:“宝宝们,这是我们三年来第一次全员都参加的团建。这次也是临时通知你们,是不是很惊喜哈哈哈哈。实际上有些人是已经知道我这个计划的。” “历年团建都是在平安夜出去吃个饭喝个酒的,但今年呢,”叶佳佳搓搓双手,漏出得意的笑容,“咱也是拖了点小关系,去的这个滑雪场,所有消费由我买单。考虑到即将换届了,这也当我这个部长给你们留的纪念吧!” “哇哦哦哦哦哦!!”底下响起一片热烈的欢呼声。 “卧槽,佳姐牛逼!” “太有实力了!” “我就知道你是富婆!!女神我要追随你一辈子!” 叶佳佳嘴角列到太阳穴,佯装不好意思:“哎呀,场地就当是我们免费的,我也就出个路费。小意思小意思。好了好了,我们准备出发了,该吃饭吃饭,该补觉补觉。化妆化妆啊,可出片了。建议也给咱们学生会男同志拾到拾到,到时候要拍大合照的。咱全给隔壁党家比过去,不能输给他们。我可一直在党家面前吹我们新一届部员各个都是帅哥美女呢。” “包的包的!” “车程大概一个半小时,那我们现在就准备出发啦。” 大巴车从市区开向郊区边缘的小山丘上,山脚是一直很火的旅游风景区,周围景色宜人,屋檐楼阁上都落着未融化的雪。 今日天气晴朗,天边飘着几朵云彩。到站时才早晨八点半,滑雪场没有一个人。 偌大的露天滑雪场,白茫茫一片,与远处高低错落山峦交融,与晨光辉映,美得惊艳,美得动人。凉风吹拂,泛起心中阵阵涟漪。 “太美了吧我去!”众人发出惊叹,立马掏出手机拍个不停。 “我靠佳姐,咱这是包场了吗?!”部员欢呼道。 叶佳佳穿着厚厚的粉色滑雪服走来:“是啊是啊,趁着人还没来,赶紧体验一把吧。我给你们叫了五个教练,不会的自己围着去学。” 叶佳佳举起手高喊道:“我也是教练啊,部长们不会的来找我吧,包教包会,包专业的。” 几个部长很是嫌弃地看她:“我惜命,我还是找教练吧。” “我同意。” 接着几位部长就带着自己部门的小鸡仔们,找教练去了。 叶佳佳很是不满,插着滑板哼道:“搞什么啊,老娘从小滑到大,很专业的诶!你们这群不识货的我靠!” “我识货,嘿嘿。”一个高个子男生慢悠悠地晃过来。 叶佳佳瞧他一眼,把手里的滑板砸他身上:“好吧,那就跟佳姐好好学。比他们还快上手,羡慕死他们。” 男生接住滑板,拍拍胸脯:“好的领导!” 叶佳佳得意点点头,随后眯起眼睛,眼神落在男生身后还在手忙脚乱带护具的身影上。 陈颂没滑过雪,滑雪坡虽然弧度不大,但他没经验也还是有些害怕的。滑雪服也很复杂,光穿就花了大半天功夫。好不容易穿上滑雪服后,工作人员又递给他几个护具,也就是几个很萌却笨重的乌龟玩偶问他需不需要。 陈颂思虑半天后回答需要。虽然帅气的滑雪服加上可爱的小乌龟看上去很蠢很违和,但他更惜命。 此时陈颂正弯腰系着膝盖上的小乌龟,系着系着腰上的大乌龟又送了开,陈颂手忙脚乱地拖着。 头顶落下一道男声:“我来帮你吧,会长。” 陈颂抬头,眼前的男生个子很高,陈颂见过,是叶佳佳的对象。 叶佳佳紧跟其后,拖着两个滑板走来:“今天让我这个雪上雄鹰带飞你们俩个小雏鸡!” 18、大忌 陈颂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没有运动天赋的人,甚至觉得控制他运动的神经先天衰弱。 滑雪更加证实了这点。 叶佳佳满是自信的教学生涯刚开启就结束了。教学一个上午,陈颂真是一点动都不带动的,几次都摔在开头。 陈颂看着叶佳佳气馁苦恼的样子,想笑。他自己倒是没什么所谓,虽然滑雪上没有丝毫进展,但他很开心。 陈颂把滑雪杆扔在地上,坐在地上喘气道:“你说的对,不会滑雪就在旁边看着也好。” 叶佳佳一时语塞,无语道:“我真醉了。” 陈颂笑了笑:“没事,你们去滑吧,我先休息会。” 叶佳佳看了眼旁边的高个子男生,好在另一个门生比较争气。转念一想,叶佳佳又灿然一笑:“好吧好吧,原来天花板级别的会长大人也有学不会的东西。” 男生挑了挑眉:“可能是……教练的问题。会长,咱要不换个教练试试?” 叶佳佳怒了,把滑雪板砸过去:“你想死啊!” 男生一躲,滑着逃远了:“本来就是诶!会长,你再去找个教练教你吧!!” 叶佳佳气得不行,立刻捡起滑雪板追他去:“汪宇安!你再给我说一句!反天了是吧!” “哎呀我错了我错了,女神就饶了我吧。”汪宇安很快被追上了,笑着讨饶到。 “再给我皮试试!”叶佳佳把雪扔他脸上,怒气冲冲的脸上憋不住笑意。 陈颂看着觉得他们很甜蜜,可能这样才是相爱吧。他忽然觉得有些口渴,咽了口唾沫却觉得好苦涩。 众人滑了一早上,有些饿,纷纷卸下装备准备随便补给点小零食。陈颂也脱下滑板和护具,朝休息大厅走。 “卧槽!那是不是你上次说的那个人?” “啊?哪个?” “就是那个那个顾行决啊!卧槽本人这么帅啊!我去我去!站他旁边的那群都好帅啊!” 陈颂浑身一僵,呼吸一滞,目光似乎遵从原始冲动般顺着前面那个女生手指的方向看去。 从男更衣处走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顾行决。 一身鲜艳的红色滑雪服张扬夺目,肩宽腰窄,四肢修长,身材比例堪称一绝。深邃的眉眼冷冷目视前方,身旁落后半个身位的是与他穿着相同款式滑雪服的......程颂。 陈颂压抑许久的情绪如海水般,冲破裂缝翻涌出来。 陈颂双目怔怔地看着二人并肩而行的画面,耳边响起心碎的声音。 那桀骜不羁的目光忽地扫了过来,与陈颂双目对视时,脚下微不可察地放慢了些脚步,只是片刻,神色冷漠地移开了视线。 那种冷漠的眼神让陈颂遍体生寒,恍惚到怀疑顾行决是不是没看见他,所以才能做到如此冷漠。 那短暂的对视,移开视线时的冷漠却像倒带一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在脑海里,与那晚在餐厅走廊里他与程颂热吻时的画面一起重叠。 陈颂忽然有些难以呼吸,他深吸几口气目光慌乱地轻眨几下,撇向别处,机械地抬了抬僵硬的腿往前走。 周遭关于顾行决的谈论却像毒虫般钻进他的身体里。 “哎呀这种男人看看就好了。网上说他是gay呢。而且很风流。风流无边第一人。” “我靠,那他旁边那个是不是他对象啊!帅哥配一脸啊,我现实里没见过这么帅的一对!” “不知道是不是,但我gay达响了,他们俩之间肯定不清白。还穿情侣装,谁家正常男人选这么骚的红色。你看那一堆里就他俩穿红。” “我去!上次我说帅的那个也在!就那个穿黑色的!卧槽有钱人基因都这么好的么......” 陈颂攥起手心,骨节挤压得比炽光灯还白,他只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 好像只要顾行决出现的地方,都不是他该出现的世界。 他需要一个角落来好好消化一下现在快要爆炸的情绪,否则就要在外人面前崩溃了。 每当他收拾好一切情绪准备重新开始的时候,顾行决又突然出现把他搞得又突然崩溃。 陈颂明白了,其实他从来都没有整理好情绪过,他所做的不过是一味地逃避,从小到大,他都是靠逃避解决问题。 他心中有股可怕的念头,不断地教唆他冲到顾行决面前质问他,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快喜欢上别人! 可是他是胆小鬼,他怕听到的答案只会更让人心痛。成年人是不需要把话说的那么明白的,彼此都要留些脸面。 陈颂逃进厕所,打开水龙头冲了几把冷水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双手用力压在盥洗台上试图消除发麻感,镜子中湿淋淋的那张脸无比苍白,通红的双眼里浮着泪,紧绷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他大口的呼吸着,像离了水的鱼剧烈挣扎地渴求大海。 此时电话响了起来,一阵阵手机铃声像是熟悉的门铃声,他心脏猛地一紧,几乎是立刻接了起来,可电话那头发出的女声让他再次失落起来。 叶佳佳问:“喂?会长大人你在哪?” “喂?” 陈颂启唇哑了几声才说出话:“我在厕所。” 叶佳佳:“我们在餐饮区准备点几道菜一起吃,你上完厕所过来吃吧。先垫垫肚子,我们晚上回去再去饭店吃顿好的。” 陈颂:“好。” “好的好的,那就这样。挂了。” 陈颂思绪一直飘着,被挂断后手也保持接电话的动作没动,他觉得自己想法实在可笑。 顾行决都已经和别人在一起了,怎么可能给他打电话。 陈颂和顾行决好了三年,这三年从未在其他地方碰到过他。可偏偏在二人感情破裂后,陈颂打算要放弃,要远离时,顾行决不断地,以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 这是在演狗血电视剧么? 陈颂也想象过二人在哪里偶遇到的情形,在顾行决还是顾墨的时候,他憧憬地想,应该是双方兴奋地跑到彼此面前,不用亲吻拥抱那样甜蜜。 双方只要露出一个惊喜雀跃的笑容就足矣。 可现实好像不断在验证着一句话,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陈颂曾把自己的期望放在陈升平和母亲身上过,但无尽的失望让他知道,有所期望是他生活的大忌。于是自小就悲观,敏感,内敛,直到如火一样直白燃烧的顾墨出现。 陈颂犯了自己的大忌,结果就是再一次被世界抛弃。 每次偶遇时顾行决冷漠的眼神都深深刺痛了他,顾行决视若无睹的目光似乎抹杀了三年里一切的甜蜜。一遍又一遍的偶遇似乎在重复地宣告,顾行决和他天壤之别,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陈颂复杂的情绪全涌向胃,此时胃里翻江倒海直想吐,根本没胃口去吃东西。 即使如此,陈颂还是强忍不适,在厕所洗了吧脸,出去了。手上浸满冷水,冻得白皙的手指紫红。 陈颂没拿纸擦干,任着湿冷的水冻着,似乎这样就能清醒些。 陈颂返回休息大厅前还一直深呼吸,一直垂眸在心里暗示自己不要到处乱看,他没有勇气再对上顾行决冷漠的目光。 他几乎是沿最角落走的,此时赶上中午,又是周末,人流量挺大。陈颂在喧嚣中小心翼翼前行,目光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却无法聚焦。因为他还是忍不住去在意。 陈颂走得再小心,还是磕磕绊绊撞到不少人了,最后被人用力抓住了。 陈颂的心跟着猛地一惊,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间想抬头看是谁,可传来的声音又让他将要转去的头一顿。 “会长,在这边。”汪宇安说。 陈颂嘴角轻轻动了下,点点头:“好。” 汪宇安眉间轻皱,刚才就远远看见陈颂一直低着头在人群里走,现在看上去又很颓丧,嘴唇还有些白,总之看上去非常不对劲。 汪宇安担忧问:“会长,你怎么了?不舒服么?” 陈颂深吸一口气,看向他,缓缓挤出一个艰难的微笑:“没事。胃病小问题。吃点饭就好了。” 汪宇安点点头,拉着他走:“那快去吃点,菜都上了,给你留不少。” 陈颂跟着汪宇安穿过餐厅,进了间包厢,包厢内的环境古典优雅,一大片落地窗能一眼望尽雪景,美不胜收。 包厢宽敞,以几棵假桃花树装饰着,中间摆放一张容下十来人的圆桌。桌上坐满了人,基本都是各个部门的部长,见陈颂来了纷纷打招呼。 “会长快来吃!再不来都要给我们吃光了。” “会长我可你留着不少吃的呢,不像他们这些白眼狼!” “哎哟,好不容易给你们这群马屁精拍上了。” “谁拍了,我一片真心,天地可鉴!” 也许是今天团建的气氛太欢快,平日里鲜少和陈颂开玩笑话的部长们今天都分外活跃。 陈颂礼貌地微笑入座,他座位上的碗碟里盛满了菜。 叶佳佳此时笑呵呵对他说:“都是为师和你师弟给你留的。虽然你滑雪上没什么造诣,但为师不会亏待你的。” 陈颂勉强被她逗笑,笑起来依旧那么苦涩:“谢谢。” 汪宇安坐在叶佳佳身边幽幽地道:“还不都是我夹的。” 叶佳佳此时喝了点小酒,有些微醺指着汪宇安道:“大胆!那还不是我发号的时令。一个团队好不好都是看领导者的好不啦。” 叶佳佳说话声音大了些,引得桌上其他几个部长取笑:“佳姐你是不是醉了,就这酒量。” 叶佳佳反驳:“鬼啊!老娘千杯不醉,来笔画几下啊!” 叶佳佳说着就举起酒杯,正要彰显实力,酒杯就被旁边一只手捉走。 汪宇安小声道:“你还是别喝了,下午还滑不滑雪了。” 叶佳佳这才作罢,但不忘瞪汪宇安一眼,汪宇安只是笑笑给她继续夹菜。 学生会内历届的传统是不许内部谈恋爱,这不知是哪一届定的规矩。陈颂作为会长,对于这方面的事也不管束,几个部长也都心照不宣,只要不明面上太过分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家对叶佳佳和汪宇安都心中肚明,平时不敢随便挑破调侃,今天兴致来了,宣传部,汪宇安的部长首先喊了:“汪宇安你这是要替佳姐挡酒啊!” “对啊对啊!”众人起哄。 叶佳佳嚷嚷:“叫什么啊,你们想死啊,乱讲。” 汪宇安没回话,默默地握起方才的酒杯一饮而下,气氛瞬间被点爆。 “卧槽!叛徒啊啊啊啊!!”宣传部部长大叫一声。 欢呼声,起哄声连绵不绝,在陈颂耳边震耳欲聋,他看向那二人。 叶佳佳不断拍打汪宇安,嘴里虽然骂骂咧咧的,但脸上全是少女的羞红。而汪宇安只是笑笑,满眼宠溺地看着她。 陈颂喉结一哽,眼睛有些酸涩。 这可能就是他想要的爱情的模样吧。 这就是一段健康的关系。 陈颂碗里的菜几乎没动,他放下筷子,收回艳羡的目光,看向窗外的雪景。 尽管雪地里已经有不少人,但陈颂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顾行决。 方才进门陈颂就不敢看窗外,一直到此刻,他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去看。或许是他现在的心出乎意料的冷静。 与其说冷静,更像是被伤透了的心,如一片死水。 雪地里那抹鲜艳的红色身影正双手扶着另一抹红色身影,两具身体在雪地里缓缓移动。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如此明媚,天空如此晴朗。 陈颂眼里忽然涌上热流,他仓皇地垂下眼皮,几颗泪珠悄无声息地打在碗里。周围的欢声笑语他都听不见。 明明做好心理准备去看了,可心还是忍不住一抽一抽的疼,心里的那片死水像有人不断在拿石头砸进去。 窒息感,手脚发麻的感觉又缓缓蔓延而来。 陈颂匆匆掩盖落泪的痕迹,拿起筷子大口大口的开始吃菜。很好吃的菜,每道菜都十分美味,可为什么越嚼他越想吐,越吐他越想塞,直到他满嘴被塞得呛到了,满脸憋得通红。 这时吵闹的包厢慢慢安静下来。 汪宇安连忙拍他的背,给他顺气,给他递水:“慢点慢点会长。” 叶佳佳道:“饿过头了吃这么快,不用急的,被他们抢完了还能继续再点。今天消费都是免费的。” 陈颂此时感到异常窘迫和失落,忙摆摆手,稍微好了些他站起身道:“你你们吃,我,厕所。” 汪宇安跟着起身却被陈颂拦了回去:“不不用,你们继续。我没事。” 汪宇安只得站在原地道:“好吧。” 部长们关心叮嘱了几句后,陈颂走了。 他跌跌撞撞逃到厕所,强忍的不适感在此刻爆发,方才吃的所有东西都吐了出来…… 19、钥匙 陈颂在厕所吐得浑身虚脱无力,心总是慌慌的,万蚁啃食般的痛感让他恐惧。他没回包厢,收拾好东西回到大巴上等着。 陈颂好几个晚上都没睡过好觉了,此时破天荒的睡意挡都挡不住,可能是太累了,哪哪都太冷了。他在睡前拿手机给叶佳佳发了消息,说身体不舒服就现在车上等他们了。 叶佳佳那边也回的很快:那你好好休息。那待会拍大合照你能来么,就拍张照很快的。 叶佳佳随后直接发了条语音:“我们要结束的时候拍,你先休息会,待会还是得来啊。你可是主角。” 陈颂回复:好,我睡会,好了打电话给我 叶佳佳:ok 陈颂这一觉睡得浑浑噩噩的,梦到自己滑雪,在一个莫名其妙的山崖摔下去。惊醒时叶佳佳的电话也来了。 陈颂惊魂未定,身上起了一层冷汗,喉咙干涩地深呼吸着,黄昏的光落在他半只眼睛上,有些刺眼,他眨了眨眼睛,才看清周围的景象。 大巴车内被黄昏的光分得明暗鲜明,窗外白茫茫的雪地如同溺在橘子海里。 手机铃声渐渐清晰地穿过耳膜,恍惚间让陈颂回想起顾墨无数次出现在家门口的情景,直到铃声停止他才回过神。 拿起手机一看,只有叶佳佳的来电和消息。 陈颂回:我来了。 陈颂擦了擦汗,收拾一下出发了。刚下车扑面而来的冷风让他打颤。陈颂冻得骨骼都在发抖,接近傍晚的山风太凶太冷。 陈颂走到的时候,雪地里还有很多人,最热闹的一群就是他的部队。 大部队已经整齐地排列好,万事俱备就差陈颂,中间给他留了一个空位,大家对他招手:“这呢,陈颂!” 陈颂心中那股郁结的情绪好了些,也许是好久没得到的睡眠补上了,也许是风吹的,也许是有这么多人都等着他。 陈颂脸上难得漏出一个笑容,很轻,他快步走到那个空位上,肩上不知何时多了几只交叠的手。他看向早已架好的相机。 宣传部部长按下快门后,飞快回归队伍,并一起和大家倒计时:“10.9.8.7……” 几张大合照结束后,陈颂又被拉着拍了几张合照。会长大人难得温柔,众人一拥而上都要合照留念。 雪地里,陈颂穿着白色高领毛衣和灰色大衣,白肤胜雪,额前的碎发微湿几小撮,漏出光洁的额头。寡淡清冷的脸难得笑着,黄昏揉碎温暖撒在他身上,显得无比清隽俊美,让人一眼就无法移开目光。 “看这么入迷,也想上去合照?” 餐厅二楼的落地窗前冷不防响起一道声音,瞬时让顾行决的脸更阴沉几分。 顾行决转身无视谢砚尘的戏耍,走回餐桌前坐下,双手交叠餐桌上。 “这人笑起来还挺好看的,怪不得迷你三年。”谢砚尘站在窗前继续看着雪地里的陈颂。 顾行决兴致缺缺地玩弄着酒杯,冷哼一声:“笑比哭难看。” “谁啊?”程颂此时刚进包厢。 谢砚尘转过身来挑眉看他一眼,走到顾行决身边坐下:“他说你。” 程颂脸上有一丝尴尬,走到顾行决身边坐下:“真的么,我才不信。” 谢砚尘笑了声:“真的啊,说的不就是陈颂么” 程颂摆弄餐具的手一僵,脸上一瞬间失去明朗,看了眼顾行决随后又恢复些神色,一边继续摆弄着餐具,一遍看向窗外雪地里的人。 “是么。”程颂语气里有些不屑,“我笑和哭都好看呢。是吧阿决?” 顾行决不置可否,冷着一张脸的时候看起来很不好接近,漫不经心地摇晃着酒杯的模样专注又迷人,慵懒的神情似乎陷入某种回忆...... —— 学生会第一次全员团建顺利结束,拍完照的众人陆陆续续整理完东西上了大巴。 经过一天的运动,众人已经疲惫透支。叶佳佳看向一片颓靡,弯着腰虚弱地说:“要不咱们把散伙饭往后移一下吧。还是历届老时间怎么样,家人们?同意的举手。” 疲倦的众人此时不知哪来的活力齐刷刷举手,全票通过这个人性化的提议。 大巴环山而下,寂然无声的车内轻轻响起几阵睡鼾。一车的人只有陈颂没睡。 最后一排只有陈颂一个人坐着,他偏头抵在玻璃窗,目光悠远地望着橘黄色的夕阳消沉,静谧的暮色缓缓蔓延。无处安放的心被一双无形的手提到嗓子眼狠狠捏紧,熟悉又恐惧的窒息感再次淹没全身。 犹如冰凉刺骨的冰河贯穿全身,从陈颂的心连带着四肢百骸都在颤栗。 他很讨厌这种深陷不安的感觉,可情感不受控制,现实无法逃避,清醒紧绷的线快要断裂了。美好回忆反复浮现脑海,过去多美好,现在多痛苦。 这么美的黄昏让陈颂想起顾墨骑车带他环山看日出的时候。 眼角的泪为什么突然滑落,眼前的暮色如此模糊,灰黑一片的深渊笼罩着。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又变成顾行决和别人暧昧的画面。 近乎崩溃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大巴到站,陈颂将如洪水般的情绪全都压了回去。众人累了一路,到站后有气无力地撤退。 陈颂坐在最后一排,等人走光后才下车。 叶佳佳作为负责人在门口等着。身旁站着帮她拿行李的汪宇安。 叶佳佳见陈颂有些红肿的眼睛,不自觉揉了揉自己眼睛,有些不可置信:“不至于吧会长大人,你感动得落泪了?” 陈颂下车的脚步一颤,险些崴了脚,他垂眸没看叶佳佳,强扯出一抹笑。 叶佳佳拍拍他肩膀:“我是不是说过很有意思了!以后要多多跟我们团建啊,嗯,虽然也没有什么以后了。平安夜的聚餐你也必须得来,吃完饭后去k歌喝酒,都是老节目了。” 陈颂点点头,答应了。 叶佳佳有些欣慰地笑笑:“想不到咱们会长大人是个感性的人啊。好了好了,快回去休息吧,我们也先走了,回见。” 冬夜的风刺骨,陈颂站在冷风中看了会叶佳佳和汪宇安离去的背影,羡慕的红了眼。 陈颂回到宿舍,刚开门就被一股刺鼻的烟味呛得咳嗽。云雾缭绕的宿舍内混杂着打游戏的声音,室友在和人对骂。 陈颂走过他,回到自己桌前,卸下背包,从抽屉里取出一张黑色的卡和一把钥匙。他握紧黑卡和钥匙,饱满的指腹嵌在齿轮里,扭曲着泛白,失去血色。 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陈颂才把钥匙和黑卡放进衣服内侧的口袋,拉上拉链,出了宿舍。 陈颂扫了共享单车开回那个熟悉的小区,不新不旧,不大不小,住在里面的都是普通人。 这是陈颂和顾墨住了三年的房子,准确来说是陈颂住了三年,顾墨回来的天数加起来说有三个月都够呛。 陈颂开门而入,干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漆黑的房子里有熟悉的木质香。 味道总能在人防不胜防时唤醒起大量回忆。 陈颂开灯,环顾屋内,心中涌上难以言状的情绪。他深呼吸几口气,走进卧室,把衣柜里的衣服全都理在行李袋里,随后又将屋内一切能带走的东西都理了出来。 陈颂打开床头柜,里面躺着一个矜贵的黑丝绒盒,一条早已编好还未去祈福的红绳手链,一本日记本。 陈颂拿起黑丝绒盒打开,银晃晃的对戒灼烧着双眸。陈颂看了良久,久到眼睛酸涩才仰头闭目,深深呼出一口气。 三年撕心裂肺的爱意已然融进骨血,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呢? 陈颂心中冒出一个不争气的念头,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无法回头,他的心沉重有力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敲打着胸脯。 陈颂拿起一枚戒指,看着内圈的刻字,想着只要顾行决回来解释,就算是骗他,他也当做不知道。 陈颂拿出手机,指尖在“墨”的拨通键上停留,徘徊,最终按下了。 电话响了好几声,陈颂却听不见,心跳声比铃声还响。 顾行决接了,出乎意料的接了,但没说话。 陈颂心跳卡在嗓子眼,堵得他说不出话。 无声中对方先开了口,低沉的音色没什么语气:“今天玩的挺开心啊,怎么还想得起我。” 陈颂将心跳咽回肚子里,握着手机的指尖用力几分:“你和别人玩的也很开心。” “嗯哼?”对方响起一阵慵懒的嗓音,听上去心情很不错,“所以呢?” 陈颂咬了下嘴唇,又松开:“我在家,你来。我把钥匙还你。” 对面陷入一阵寂静,只听得到几声模糊不清,粗重紊乱的呼吸声。僵持的局面下,陈颂很想说出些挽留的话,这也是他打电话的目的。 可当再次听到顾行决傲慢轻浮的声音,陈颂倾尽全身的勇气瞬间被骨子里的自尊打碎。他张嘴着嘴,嘴唇很轻地颤动。 破碎的勇气还在与自尊博弈,两股情绪相互厮杀。 陈颂心有些慌乱,越是长久的沉寂,他心底的不安越恐惧。好像下一刻再不开口,二人的关系就无法挽留了。 勇气最终站了上风,陈颂将要出口时,对方先一步开了口:“放家里就行。我会联系人卖掉。” 顾行决的声音异常冷漠,是第三种情绪钻进陈颂的血肉里,残暴,毫无人性地肃杀所有勇气与尊严。 顾行决挂了电话,机械的挂断声是这场战役胜利者吹响的狂欢,是失败者的悲号。 陈颂清隽的一张脸肌肉抽动出扭曲的神情,落下一行酸涩的热泪水。晶莹的泪珠打碎在戒指上,残存的水渍在炽光灯下折射夺目光辉。 如此耀眼,如此刺目。 陈颂不愿哭出声,稀碎的哽咽被生生压回喉咙里,肩膀轻轻颤抖着,指尖紧紧捏住戒指,几乎要把那枚闪耀至美的戒指刻进骨血里。 泪水模糊了视线,只有那模糊耀眼的光芒依旧存在。 顾行决说要把房子卖了,这给陈颂带来的伤痛是远大于顾行决今晚不来的,是远大于顾行决和别人接吻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房子这么轻而易举的卖了。为什么他能如此轻松的抽离。 只是因为他在这个房子里生活的时间远不足三年吗?就像他为这段感情付出的精力永远比不上自己的冰山一角么? 陈颂抬手摸去眼泪,把戒指放回黑丝绒盒里,将黑丝绒盒放回抽屉,关上抽屉,把钥匙和黑卡放在餐桌上,起身拉着行李箱走了。 对戒,红绳,日记本,钥匙,房子,关于顾行决的一切都不要了。 这是陈颂第一次爱人,失恋的感觉让他心如刀割。 每日学业繁忙依旧,可过往种种回忆如同被陈颂残忍杀害的怨灵,苦苦纠缠,叫嚣。是剧毒齑粉钻入体内厮杀细胞,他疼得鲜血淋漓又无法挣脱。 每到深夜,思念就如泉涌,陈颂每每指尖徘徊在手机屏幕上的“墨”字,身体里就有两股矛盾的情绪激烈搏斗,超负荷的精神斗争几乎要将他的身体压垮。 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呼吸艰难,精神无法集中顾行决之外的事。实验出错,报告出错,学生会活动出错,所有所有都被交的稀巴烂。 陈颂就像一棵枯竭的树。 只要一通电话,听到顾行决的声音,就能让他活过来。 顾行决是他的水源,如果打通这个电话,陈颂也许能再一次降低底线地去挽留。 可尊严的理智还是战胜了,即使痛不欲生,陈颂还是没有打这通电话。 20、和我试试吧 这像戒断反应,开始最困难,时间久了就会慢慢习惯。 陈颂早就该习惯的,他和顾行决的曾经又算不上如胶似漆,形影不离。这段时间也在慢慢戒断,只是每当生活过得好了些,顾行决又突然出现在他的世界里来打乱一切。 若是这样的话,陈颂愿意一辈子逃避他,时间总会治愈一切的。 生活依旧,依旧生活。陈颂在不断的自我调整中熬过了一周。这周周末打算哪都不去,待在学校的图书馆里学习。 临近学期末,大学生将迎来学科综合考试,是故来图书馆的人很多。 陈颂早上六点就来站了座位,桌上摆满各专业课的书本。他一头扎进学习里,从白天学到黑夜,中间没吃饭,除了偶尔会有几个瞬间思绪飘远,其他时间一直处于全神贯注的状态。 一整天都没吃东西,深深的饥饿感在胃里叫嚣。陈颂心里上不饿,也就是没胃口,可他的身体一直在反抗,宣告着饥饿。这些天陈颂一下瘦了很多,但他自己全然不知。 此时胃已经饿痛了,不停的打咕噜,打破了即若无声的图书馆。即使图书馆里大部分学习的人都是带耳机的,但陈颂还是有些尴尬。 在不停的咕噜声后,他旁边的一位女生转头对他说:“大哥,别这么卷吧。别饿着孩子了。” 陈颂:“……” 陈颂立马收拾东西去吃饭了。 刚起身还有些头昏眼花,坐太久腰酸背痛。陈颂感觉自己像个坏掉的机器人,都快散架了。 京市冬夜的风异常刺骨,陈颂抱着书刚出门就被冻得一惊。原本劳累昏沉的大脑顿时清醒不少。 图书馆前栽着两排长长的红梅,枝丫凛风而颤,花瓣缓缓飘舞。中间的沥青路上有不少情侣散步,画面浪漫也唯美,艳羡旁人。 陈颂此时脑海里响起一个无奈的想法,要是他喜欢的是女生,会不会结果不一样。但又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就算他遇到了好女人,跟着他也只会吃苦。 陈颂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将怀里的书抱得往上些,挡住灌进脖里的风,垂眸收回目光下了台阶。 往食堂去的路上有个咖啡馆,陈颂随眼一望就看到了云景笙和一位女学生走了出来。 那个女生是黄茜,隔壁班的班长,陈颂偶尔有些年级上的事跟她打过交道。她的各科成绩也十分突出和优秀。 陈颂大概知道二人在一起的目的是什么了。上次云景笙跟他说的,选去若阳实习的人里也有她。 二人手里都拿着一杯咖啡,欢笑谈论着什么,看起来很对话很融洽。二人转头抬眸看向前方的一瞬,都看到了陈颂。 云景笙率先打了招呼:“小颂,这么巧也在这。” 陈颂眼底吊着青黑,又瘦了不少。黑发在冷风中有些凌乱,灰黑的双眸底下藏着难以言说的忧愁。云景笙很轻地皱了下眉,看向他怀里捧着的一大摞书,清白修长的手上还多了一条长长的疤痕,看得让人心疼。 云景笙眼神示意他的书:“来图书馆学习的?” 陈颂点点头:“嗯。”他礼貌地扬起一个微笑,看向黄茜算是眼神给她打了个招呼。 黄茜笑得很大方:“我可听云教授说了,我们很快就是同事了。没想到在学校偶尔一起处理事情,以后还真成同事了。” 陈颂眯了眯被风吹涩的眼:“嗯。” 其实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一向沉默寡言,和黄茜也算不上熟,二人也就工作上有些简单的交流。 所以在闲聊起别的话题时,他总能一句话简单几个字终结话题。 云景笙看出他的内敛:“别在风里站着了,黄茜你先回去吧。我跟陈颂还有些事情交代。” 黄茜道:“好的云教授。” “拜拜。”黄茜朝二人挥挥手离开了。 等她走得远了些,云景笙上前一步离陈颂近了些,温和又带着些许心疼的目光在陈颂脸上游走,最后落在陈颂深灰的双眸上,与他对视:“这才几天没见啊,陈颂。” “你都不睡觉么,怎么比熊猫还能熬。是要修仙么,饭不吃觉不睡。我真的不信一个大学生有这么忙的。” 陈颂敛眸没说话,肚子却先打起咕噜,像是在附议云景笙说的话。 陈颂忽然笑得有些苦涩:“我正要去吃。” 云景笙颇有些无奈:“你知道现在几点。别人吃夜宵的时间你吃晚饭。” 陈颂反驳不了。 云景笙:“一起吃吧。我要吃夜宵。一边吃一边聊后续进若阳的事。” 陈颂说好。 云景笙没在学校食堂吃过,让陈颂带他去吃陈颂认为最好吃的饭菜。陈颂便领着他去餐厅二楼吃麻辣香锅。 这个时间点,麻辣香锅所剩的菜品已经不多,肉类基本没有了。陈颂口味偏向素食,想吃的那几样都还有些。于是问云景笙:“有你想吃的菜么。抱歉,这个点没什么菜了。” 云景笙倒是不介意:“有你喜欢的么?” 陈颂:“有吧,我吃菜比较多。” 云景笙:“给我来一份跟你一样的菜色。不用太多,我稍微吃点就好不是很饿。你得多吃点。” 陈颂犹豫:“其实还可以吃别的,别家也有好吃的。” 云景笙道:“没事,就吃这家吧。这个时间点其他家也一样。” 陈颂见云景笙如此坚持,只好依言给云景笙点了一份一样的。 二人找了一个偏角落的位置坐下,闲聊几句店员就叫号了。 陈颂没拿公共筷,跟店员要了两双一次性筷子。 陈颂拆开塑料袋,将筷子一分为二,相互搓了搓递给云景笙。 云景笙接过问:“搓一搓是会更好吃吗?” 陈颂又拆开新的塑料袋,将刚才的动作重复一遍:“会吧。” 他说着微微扬起唇角,“其实只是为了扫开木屑。公共筷没那么卫生,一次性筷好些,就是可能木屑会扎手。” 云景笙夹起一朵西蓝花,放进嘴里,咀嚼完后吞下开口道:“确实好吃。你在学校经常吃这家么。” 陈颂还是没什么胃口,夹起一片白菜咬了一小口,在嘴里嚼了很久咽下才回话:“偶尔。” 云景笙说的给他点少点,给自己点多点。实际上陈颂给自己点的更少。 云景笙没再打扰陈颂吃饭,自己也安静地吃着。 陈颂余光里能注意着云景笙的目光,但他没怎么理会。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的是顾行决。 顾行决叫他不要再跟云景笙来往,要是顾行决知道了他们二人在一起吃饭会生气吗? 不会,因为他不会知道的,他很少关注陈颂的生活。更别说现在了,现在这种情况,应该是二人关系的彻底决裂了吧。 可是曾经....... “陈颂?陈颂?” 云景笙的手在陈颂的眼前晃了许久,陈颂才回过神应他:“怎么了。” 云景笙蹙眉看他:“你状态很不好。依照你目前的进食情况来看,是进食障碍了。你自己也是学医的,应该清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吧。去看医生没有。” “肯定没有,”云景笙替他回答,顿了下,语气有些沉重,“陈颂,你以后也是要当医生的人了。身体是大于一切的,别的什么事......” 云景笙说着忽然停下了,叹了口气:“你和他的事我虽然不知道,我也不便多说。但是我想站在你的角度,为你考虑。我们私下算是朋友不是么。离开他吧,他不适合你。” “你不愿意和我试也没关系,我可以给你介绍能给你带来一段健康感情的对象。一段好的感情应该是让你的生活锦上添花的,而不是让你连觉也无法睡,饭也吃不好。” 云景笙的语气有些气愤,但更多是心疼。 陈颂握着筷子的手紧了几分,非常缓慢又艰难地咬了咬嘴里的饭。压抑好几天平静的情绪只是表象,此时顷刻间涌出。 灰色的深眸染上猩红的热泪,豆大的泪水一滴滴落下。他僵硬的嘴角艰难地抽动了下,牵出一抹酸涩的笑:“我和他已经断了。” 云景笙一怔,拿纸巾想给他擦泪,陈颂却避开,只是接过纸巾自己擦了。 云景笙还在陷入些许惊讶当中。他惊讶的不是陈颂和顾行决的分开。他们的分开是必然的,云景笙惊讶的是陈颂此时滚滚而下的泪,以及他有些绝望的情绪。 陈颂使劲擦了下眼泪,片刻后压制住了情绪,扯着干涩的嗓音道:“抱歉,这段饭又吃成这样。你不是说有事找我交代么。是什么事。” 云景笙没有回他这个问题,而是正色道:“陈颂,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相处。我相信你应该对我的性格也有所了解。我自认为是个成熟的人,能成为一个何格的伴侣。可以给予关怀与爱。能够给伴侣最忠诚最专一的偏爱。” “放下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就是接受另一段感情。我不是那些小毛孩,不会随便玩玩,想和伴侣有个安定的未来。和我试试吧。” 21、无法忘记的你 餐厅二楼只有寥寥数人,各个档口也陆续打烊。来往走动的都是食堂阿姨在收拾碗筷,清理餐盘。 陈颂在云景笙的话里久久不能反应过来,大脑如同超核的程序瞬间宕机。 陈颂不是一个迟钝的人,云景笙对他有意思早在前段时间就隐约感觉出来了。云景笙也主动表达过,陈颂也拒绝了,他当时确实还无法这么快接受一段新感情。 那次过后,二人的关系也如以往,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陈颂有意避嫌,云景笙也没有刻意接近。 陈颂在这些天经历过顾行决的打击后,也想放下他了,所以今晚才会同意和云景笙一起吃晚餐。陈颂想尝试着接触的。云景笙却出乎意料地说出了这段话,算是表白......吗? 如此坦诚,坚定的承诺,这是顾行决从未做过的。 陈颂心中的情绪很复杂,有些动容,动容竟然有人能这样为他做出承诺,尽管在他拒绝过的情况下还是选择他。也有些不安,云景笙也和他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怎么能有结果呢? 又是一样的情况,什么事情都能让陈颂想到顾行决。 尽管他已经有意去尝试接触新的环境,新的活动,新的人,新的关系,可他还是忘不掉顾行决啊。 无法忘记的你......该叫人怎么办才好呢? 陈颂沉默很久,清秀的眉宇拧作一团,双手紧紧握住木筷,神情纠结,痛苦,无奈。 云景笙也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在等他思考。 “你们还吃不吃了?”路过的食堂阿姨打破了这段沉重的气氛,“餐厅快关门了,孩子们。” 云景笙将碗往前一推:“我好了阿姨,我们知道了。他的待会我们自己端过去。” 阿姨收走云景笙的碗:“好的,你们快点啊,待会别被锁餐厅里了。前两天就一对小孩儿被锁了。” 云景笙微笑回应道:“知道的阿姨。” 食堂阿姨走后,云景笙对陈颂说:“再怎么吃不下,为了身体健康着想尽量吃点吧。别的事吃完再说。” 陈颂沉默着重新动筷,艰难地将已经凉了的食物吃了下去。大概吃了三分之一的样子实在吃不下去了二人才离开。 陈颂开始有些意识,在意到身体确实出了些问题。而且这样一直浪费食物也不是很好。 二人吃完饭后,云景笙送他回宿舍。 在路上,云景笙没再说方才的事,而是谈论起实习的事情。 “你们这学期大概在明年1月初结束。实习正式开始时间是3月1号。也就是还有两个月差不多的时间休息。实习申请表我会在下周发给你们,填完给我就可以了。”云景笙与陈颂并肩走着,二人间隔了一小段距离。 “今年过年你回家么,还是留在京市?” 接近十一点的寒风割裂着皮肤,冻得陈颂暴露在衣服外的肌肤异常冰冷。他其实是个很怕冷的人。 陈颂抱紧书本,把双手往衣服里钻了钻:“不回。” 他的话语总是清清冷冷的,和他这个人一样,听不出什么温度,总透着一股淡淡的阴郁。 陈颂哪里还有家,哪里都没了。 南城温市的家在十八岁前的一个星期没了,北城京市的家在和顾行决彻底决裂后也没了。 他又变回了那个被世界遗弃的孩子。 云景笙道:“那你是留在这么。” 陈颂:“嗯,留这打工。” “你呢,”陈颂问他,“下周交了表格就要回临市了么。” 云景笙笑了下,温热的白雾从口中散了开来:“你在舍不得我么?” 陈颂很轻地眨了下眼皮,在原地停了下来。 云景笙还在往前继续走着,注意到陈颂的落后,他也停了下来,回过身看去。 沥青大道被昏黄的路灯照的凄凉,陈颂额间碎发被风吹动着,一双情绪很深的灰眸看着自己。路灯将他的皮肤映得白亮,拉出一道很长很长的影子。 “景笙哥,”陈颂的嘴唇小弧度动着,“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很抱歉,我......” 云景笙的神情不变,眉眼更加柔和了几分,轻浅的琥珀色眼眸底下藏着一股苦涩又无奈的情绪,他说:“陈颂,我其实是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的。” 陈颂惊愕地缓缓放大双眸,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云景笙。 云景笙一袭呢绒大衣,有着上流人士的儒雅矜贵。若不是他眼底溢出的落魄情绪,陈颂很难相信他说的话。 这让陈颂顿时想起来,当初在网络上搜索云景笙的信息却一条也没有。 这样的话就有些说通了。再者,云景笙也不可能骗他。 云景笙继续道:“我是被云家领养回去的,说的话,言不由衷,做的事,身不由己。我的身份只是名义上的,本质上我还是那个孤儿。” “你现在还觉得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么?”云景笙郑重地问着,随后又很轻地笑了下,“也有可能,因为你是有家庭的,而我只是个......” 陈颂立刻开口将云景笙妄自菲薄的话制止:“不是的,我没有这个意思。” 陈颂深深叹了口气,垂眸半晌才道:“景笙哥,我不想耽误你。也许放下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真的是开启另一段新的感情。可我还是无法做到,在心里还没......就和你在一起。这样对你不公平。我也会愧疚。” “抱歉......” 云景笙沉默了片刻道:“你不用跟我道歉,是我太着急了。没事的,我会一直在。我等你心里给我腾地方。” 陈颂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没有把握以后的事,也无法轻易做出承诺。 云景笙笑着转身往前继续走:“走吧,夜里冷,快点回去休息。” 二人到宿舍楼下后,做了简单的告别,云景笙便走了。 宿舍楼里没有电梯,陈颂爬上七楼,没有回寝室,走到走廊最末尾的窗户前站了良久。 打一通电话吧,最后一次了。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陈颂的心不禁慌乱起来,僵硬的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停顿了很久很久,久到宿舍断电,走廊所有灯都熄灭。漆黑的环境里只有微弱的手机屏幕亮着光。 窗外的皎皎月色透过窗户洒进浅薄的月光。寒风不断侵袭,陈颂浑身血液却异常沸腾。 终于,他拨通了电话,忐忑地贴在耳边倾听那一阵阵电话铃声。 眼前闪过无数个夜晚顾墨出现在家门口的样子。 陈颂的心脏随之猛烈的跳动起来,像是一股热火从胃里一直灼烧至咽喉。那是他期待的证明。 电话铃声的尽头是机械的女声,宣告着期待的破碎。 陈颂深呼吸好久,又打了一通。 依旧没接。 第三通,还是没接。 第四,五,六,七........回应他的永远是那个机械的声音。 陈颂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觉得自己精神状态有些崩溃了,才会疯一样的一直打着电话。好像是这一周一直压抑着没打给他的情绪在此刻爆发了。 “诶!你哪个寝室的,还呆在外面干嘛。”走廊里响起宿管阿姨的声音。 这才阻止了陈颂疯狂打电话的行为。 陈颂知道自己今晚是难以入眠的,所以他吃了安眠药,这一周他都是这么过来的。吃安眠药是会睡着,但睡眠质量很不好,陈颂做了无数个梦,每个梦里都能遇见顾行决。 而梦里的顾行决一直都在做伤害他的事。 陈颂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被电话吵醒的。 陈颂猛然惊醒,心乱跳着,看到来电显示时愣了很久,最后还是接了起来,他没说话。 对面也没说话。 沉默半晌,陈颂叹了口气先发话了:“有事么。”他嗓音极其干哑。 顾行决跟着冷冷地回:“这句话因该是我问你吧。” 陈颂揉了揉太阳穴,清了下嗓音:“没什么事我挂了。” 顾行决冷笑了声,语气有些嘲讽:“陈颂,你的嘴要是有你的心一半硬就好。” 陈颂蹙眉,他嘲讽的言语总让陈颂散了一地的尊严无处可逃:“昨晚,是我打错了。抱歉。” 顾行决笑了,不以为意:“我没见过打错能连续打十七个的。” 陈颂闭了闭目,不懂顾行决为什么总要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就凭自己喜欢他么?陈颂睡得浑身难受,对于昨晚冲动的行为一瞬间感到非常后悔。努力很久去忘记前功尽弃。 顾行决接电话了,然后呢,就算和好了以后呢,重蹈覆辙,周而复始。 陈颂抹了一把额头出的汗渍:“喝醉了,打扰到你了,是我不对。” "喝酒?你还学上喝酒了?你跟谁去喝的。"顾行决的声色低沉了下来,“行啊你,离了我后又是出去滑雪,又是出去喝酒的,你倒是潇” 陈颂按了挂断电话。深吸一口气,坐起来,看了看手机才早上六点多。 他现在头很疼,脑子有些混乱。 如果能接通电话的话,陈颂是想再最后鼓起勇气挽留一次的。 可今早的这通电话来了时,他却说不出了。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机会么?还是顾行决的话语总是尖酸刻薄的,勾起的那些记忆中的画面都是那么的刺痛。 陈颂静静地看了眼手机屏幕,过了很久很久了,久到他眼睛酸涩,顾行决也没有再打来一通电话。 手机屏幕上,最新一栏的来电显示的次数和第二栏拨打的次数形成鲜明的对比。 陈颂想挽留,顾行决一直往前走。 陈颂熄灭手机后起床准备去图书馆。他知道自己睡不着的。 只有一味的学习,学习,再学习来麻痹自己。 今天是周一,陈颂在图书馆学习一个小时后就去上课了。 今天的课依旧很满,陈颂不觉得累,反而充实。所有课程接近尾声,老师们都在讲期末考核内容以及期末作业。 陈颂百忙之中还要抽空管学生会换届选举等重大事宜。难得忙得没那么经常想起顾行决了。 周四这天在学生会刚完成第一次换届选举,结束后叶佳佳找他说:“明天平安夜,有聚餐,你得来。” 她的语气不容拒绝。 陈颂道:"好。" 22、最后的 平安夜赶上周五,对于大学生来说是个更应该出去庆祝的理由。 本周五陈颂只有早上有课,下午闷在实验室做期末作业。日落下沉,陈颂终于做完实验数据,就差完成最后的实验总结报告。 实验室内只有陈颂一人。准确来说,整栋教学楼只有他一个学生。陈颂上的学校只是普通二本,很少有学生会在周五又赶上平安夜这个时间耗在学习上。 陈颂虽在这所大学上学,但本质上他是有重点一本大学的实力的。只源于那年初夏家里的巨变。 陈颂放下解刨工具,把手术台清理干净,摘下手套,口罩,帽子。仰头闭目长舒一气,扭动脖子时发出关节碰撞的声响。 此时手机传来一声讯息。是叶佳佳发在学生会总群里的定位地址。 【文艺部部长叶佳佳】:@全体人员所有人在晚上六点半准时到达,输了的人罚酒,迟到一分钟一杯 陈颂捏捏眉心,他没喝过酒。都说一醉解千愁,陈颂思考着要不要今晚试试。但他不会以迟到的方式,他是一个时间观念很重的人。 直到顾行决的出现,打破了很多规则,许多底线。 经常性的迟到,旷课,请假......都是因为顾行决。 怎么又想到顾行决了呢......陈颂沉重地叹息,用力揉着太阳穴。 现在是傍晚五点多,叶佳佳发的地点离学校很近,陈颂准备先回宿舍洗个澡。做过解刨实验后,他身上全是血腥味。 陈颂洗完澡换了一套衣服,他怕冷,里层套了保暖内衣和小马甲,再叠穿一件灰毛衣,外面套上纯白羽绒服,衬的面色更加清冷。 寝室里只有蒋双一个人还在打游戏,蒋双瞥了陈颂一眼,有些悲惨道:“就留我一个人啊你们,都有约会么???” “你们这两个重色亲友的出生啊啊啊啊......”他说着吸了口咽烟,悲伤地佯装哭泣。 陈颂不自觉屏住呼吸,回答地有些敷衍:“我去学生会聚会。” 蒋双不信中有些鄙夷:“真假的,你们学生会这么没人性?这种小情侣过的节日拉你们去聚会,真是惨无人道。” 蒋双顿了下,继续道:“诶你不是学生会会长么?你安排的?你女朋友不跟你闹啊,你不陪她?” 陈颂拉上衣服拉链,围上围巾:“不是我安排的。我也.....我也没女朋友。” “你没女朋友?”蒋双有些惊讶,“更假了吧,你这条件肯定很多女的追你啊。诶卧槽!有人狙老子!” 陈颂没再回他,开门出宿舍走了。 今晚的京市格外的冷,天气预报说后半夜会下雪。 这次聚餐地点是家中式餐馆,历届学生会团建聚餐都在这。开销都是aa,平均每人消费在150左右。这对于普通大学生来说是笔不小开支。 以往陈颂不参加,也有这个原因在里面。其实这些年他打工,获取学校奖学金以及一些学术比赛奖金已经存了不少钱。但他节省,一顿聚餐将近要吃掉他十顿饭钱。 陈颂想想不免有些肉疼,这么冷得天,寒风这么大,应该打车去的,但为了节省还是骑了小毛驴。 六点二十八分的时候陈颂到了聚餐地点,餐馆装修古典。陈颂看了眼群里发的房间号,上了二楼,楼梯拐角装点栩栩如生的小桃树,静雅美至。 包厢房门是开着的,里面有个巨大的圆桌。圆桌几乎坐满了人。众人见陈颂来了纷纷打招呼,一个比一个喊得兴奋:“会长好......会长好!会长好!” 陈颂礼貌地微笑回应:“你们好。” 副会道:“专门给你留了一个位置,会长来这吧。” 陈颂在他旁边坐下,左边一圈全是部长。右边坐着叶佳佳,叶佳佳旁边紧跟着汪宇安,俩人笑着不知道正在聊什么。 今天没有一个人迟到,最后一拨人也卡着时间跑进包厢。热气腾腾的菜一道道上桌,摆满了大圆桌,像满汉全席。 大家欢声笑语一片,把这一年的八卦都讲了个遍。 陈颂默默吃饭,没吃几口就饱了,静静听着他们讲话,思绪还是时不时飘向远方。 饭尽尾声有个传统项目,敬酒。 每个部员向部长敬酒,说敬酒词。所有部员说完,每个部长带着全部门的敬意再向会长敬酒。 每个人都不许躲酒,允许量力而行。 另,若果敬酒词说的不满意,有权驳回一直说到满意才能停下罚酒。 一圈轮下来,所有部员都已经敬完酒,气氛已全然被点爆。 接下来轮到五个部长两个副会给陈颂敬酒。 “共事三年,会长大人都是兢兢业业!天塌下来的工作任务都是你完成的!我敬你!有这样的毅力,你做什么工作都会成功的!”说完部长就干了一杯酒。 “好。”陈颂也跟着一口闷下。 陈颂第一次喝酒,这酒比想象中难喝,像双黄连口服液的气味,臭得他有些想吐,但还是很给面子的喝了。酒精灼烧而下,在陈颂体内渐渐沸腾。 “好话都给他说完了,那我就敬小点。敬会长大人吃饱睡饱身体好!健康没烦恼,美女怀里抱,幸福生活不得了!” “好!”大家纷纷鼓掌。 “上哪抄来的这么溜,还给你押上了啊!” 陈颂神经有些亢奋,也跟着一口干了酒。 吃好睡还真是他想要的。但他这辈子就不相信自己会有幸福生活,美女......呵.....顾行决倒是挺美的…… 祝酒词继续接着两杯,最后一杯到了叶佳佳手里。 叶佳佳举起酒杯:“他们那些都肤浅。我来,我敬你不管发生什么都有再次说爱的勇气!!!” 叶佳佳语罢便豪迈地一口灌下。周围再次响起热烈掌声和欢呼。 “佳姐牛逼!!!” 陈颂脑子有些迟钝,在消化完这句话之后,神经像被点燃的烟花般绽放。 再次说爱的勇气...... 陈颂像是被身体内某股奇怪的力量所驱动,跟着一饮而尽。这杯酒比前几杯格外滚烫。 祝酒词环节结束后大家又聊了会天。 叶佳佳神秘兮兮地凑过来问陈颂:“和女朋友最近最么样,上次吵架和好没?过这么久了也该和好了吧。” 叶佳佳平时是看不出陈颂情绪的,但看得出他的状态,最近一直都不太好,焉焉的。也没太敢问他,但她确实太好奇了,把陈颂迷得晕死的女人是什么样的。 从陈颂的状态来看,这女的一定非常,十分难搞,是个狐狸精类型的女强人。 陈颂清白的脸颊浮着淡淡的红晕,浓密的睫毛轻颤,摇摇头:“分了。” “啊!”叶佳佳轻声尖叫了下,“分手理由是啥?” 陈颂扶额,轻叹一口气。该怎么说呢,他们之间分手的爆发点是因为顾行决骗他顾墨的事。可后面又发生了很多复杂的事,导致二人再也无法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了。 叶佳佳见状也不多问理由,只道:“那你还喜欢她么?我看你好像放不下。” 陈颂的苦笑代替无声回答。 叶佳佳咬了口肉自顾自说着:“我觉得吧,你要是放不下你就回头。大家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但真正爱过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就不再纠缠。那么轻松拍拍屁股走人的都是没真爱过的。最后能真正放下的都是撞破南墙的。” “感情这方面,道理大家都懂。但感情是不讲道理的。一直回头无非两种情况,要么破镜重圆,要么南墙撞破,心死了你自己就放下了。别人怎么劝都是没用的。” “你要是还喜欢她,就把她抢回来呗。” 陈颂呼吸有些快,耳边一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此时强有力地跳动了几下:“抢不回来的。我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叶佳佳喝了口酒,认真地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是一个世界的又怎么会相遇?感情就是不讲任何道理,没有任何束缚的。掺杂了这些杂念后,爱情就变了质,不是爱,是权衡利弊了。” “别喝了,”汪宇安抢走叶佳佳的酒,“就你是人生大师。自己的事还搞不定呢,就别误人子弟了。” 叶佳佳愠怒道:“小屁孩你懂什么。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说着叶佳佳就转身去抢酒了。 只留陈颂一个人在沉思。 他觉得……叶佳佳说的对。 也许,叶佳佳说的对不对根本不重要,他只是很想顾行决,想找个理由去找顾行决。 聚餐结束,还有第二趴ktv。很多人都说有事先走了。 陈颂也没去,他站在冷风的街道中很久,不冷,浑身都很热,好像思念在他体内燃烧。 真的是最后一次了,顾行决要是接电话,他就再勇敢最后一次。 要是没接,他们就如这冬日里呼出的白雾,转瞬即逝,永远消散。 凌晨十二点。 像很多个深夜一样,电话响起和门铃一样的铃声。 顾行决接起了电话。 陈颂心跳得剧烈,他深呼吸着开口了,这次他没再沉默:“顾墨,圣诞快乐。” 对面沉默一阵,随后响起一段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嗯。” “有什么事么。” 顾行决的声音很冷漠,很疏离,让陈颂滚烫的心冷了几分。 陈颂仰头看着慢慢飘起的雪屑,呼吸有些紊乱地道:“我想见你。能再见一面么。” 陈颂说出这句话几乎是用尽了全部的勇气,冷风钻进他微张的唇齿间,让他不禁有些颤栗。 最后一次了,顾墨...... 顾行决淡淡地冷笑了一声:“陈颂,你觉得你凭什么见我?” 23-30 第23章 “说要和我断了的人是你, 陈颂。”顾行决冷嘲道,“要从家里搬出去的人也是你,要把钥匙还给我的还是你。现在又要来见我, 怎么?气消了闹够了?我给了你多少次台阶下了啊, 是我给你的机会不够多么?是不是我太惯着你了,把顾行决当什么耍呢。就你一个人会生气是么?你什么时候考虑过我?” “现在说要来见我,你凭什么来见我?” “凭我喜欢你,凭我放不下你。”陈颂几乎毫不犹豫地回答他, 浑身发着抖。 顾行决说的话让他哑口无言, 同时像利刃一层一层刮开他的自尊。即使如此他也自动屏蔽顾行决的话,抢着说挽留的话,似乎只要慢一步一切就晚了。 对面沉寂了许久才开口:“怎么证明。” 陈颂深吸一口气, 攥紧手机,声线颤抖:“做。这次由我来主导。你想要的我都可以做。你说的, 只要你生气的时候和你做你就不会再生气了。” 顾行决低沉的嗓子有些干哑:“你来主导?你会?” 陈颂抑制住骨骼的战栗, 沉重地呼吸:“嗯。我会的。我去学习了。” “跟谁学习?”顾行决的语气一下变得犀利。 陈颂马上解释:“没没跟谁,我在网上看的!我我学了很多新的姿势和技巧。” 细细凉凉的雪花落在陈颂浓密的睫羽上, 顺着长长的睫毛滑落, 触及肌肤时化成水落进眼眶里。布满细小血丝的眼球被冰水冷得一颤,似乎触发生理保护机制, 顷刻间翻涌上酸涩的热泪。 陈颂在风雪中站着, 话语里噎着细碎的哽咽,像是祈求:“顾墨你能不能别和他在一起。”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 嘈杂的电流声在二人之间流淌。 半晌顾行决才开口:“回家等我吧。” 陈颂擦过眼角的泪, 语气里是克制不住的雀跃,原来他还没卖:“好。我马上去。” 顾行决“嗯”了一声就挂了。 陈颂立马打了车回那个顾墨给他的家。一路上陈颂的心止不住的颤抖,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担心。一路上他整理好情绪, 对着车窗上的倒映整理形象。 网约车到达目的地,陈颂再次走向这个不新不旧的小区楼里,来到那间生活了三年的房子里。 陈颂下意识要从口袋里拿钥匙,空空的兜让他这才想起上次已经把钥匙放到房子里了。 要在门外等么外面好冷。 陈颂试探地伸手浮在门把手上,轻轻一转动,“咔嚓”一声大门被推开了。 这是不是代表着顾行决一直没来过。 陈颂走进屋子,漆黑的一切让他的嗅觉更加敏感。屋子里虽然冷气阴然,但那股熟悉的木质香味迎面而来,莫名地让人安心温暖。 陈颂开灯走向餐桌,果然餐桌上的那枚钥匙和黑卡依然原封不动在那。陈颂伸手摸了摸钥匙的齿轮,目光柔和中有些凄凉。 他以为经过上次那么闹了,顾行决应该会回到这个房子里打理一下的。可屋子里的一切陈设都不变,这让陈颂觉得,自己费劲全身力气打出的一拳,轻轻打在了棉花上。 说不难受不失落是假的。 陈颂这次已经做好飞蛾扑火的准备了。或许是酒精上头,叶佳佳的话语鼓舞,压抑将近一个月的情绪终于爆发。 陈颂去浴室先洗了个澡,为事前做了准备。 陈颂是学医的,喝酒是不能洗澡的,但陈颂还是去洗了。他想完美的伺候顾行决,让自己香香的。洗完澡后,陈颂挤了几泵滑液在手上揉搓,洁白如羊脂玉般的纤指裹满浓重的滑液。滑液顺着手臂划过肌肤,有一阵轻轻的痒感。 陈颂眉间紧皱,呼吸快了些。 他和顾行决很久没做了,紧了不少,扩张废了不少时间和精力,他想让顾行决很舒服。 只要他身体上舒服了,心里上就不生气了。 顾墨是这么说的。 陈颂照做了。 做完准备后陈颂只套了件半敞开的白衬衫,钻进被子里。 被褥都还是上次没换过的秋季款,现在盖有些单薄。陈颂躺在被子里缩起身子,深深呼吸着,等待的过程好煎熬。 他想立刻见到顾行决,在酒精的加持下,心跳声很大,神经处于异常兴奋的状态下。 陈颂一直等着,没有半刻神经是松懈的。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阵期待已久的门铃声再次响起。 陈颂掀开被子立刻跑去开门。 顾行决一袭深黑呢绒大衣立在门口,剑眉微横,深邃的双眸冷峻地看向他。风雪落在他的发丝与肩上融化成水珠。 陈颂原本加速跳动快要冲出身体的心,一瞬间跌回崖低。 眼前这个高大俊冷的男人如此陌生。陌生地从来没见过一样。有股无形无法抗衡的力量不断地扯开二人间的距离。有种坠入无尽深渊的恐惧与黑暗深深缠绕陈颂的躯体。 陈颂心中隐隐有些预感,不管怎么做,他们都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陈颂怔愣的眼神中有难以掩饰的惊慌失落,轻卷起的黑发有几缕还占着水珠,敞开的领口,明晃晃的白.腿,目光所及之处的肌肤都透着粉嫩嫩的红。 这让惊慌失落的眼神看起来更加诱人。 风吹拂着陈颂身上沐浴露的清香,夹杂着淡淡的酒味,香味进过脾肺令顾行决的身体有些酥麻。 顾行决没有马上进门的意思,眉间微蹙:“喝酒了。和谁喝的。” 陈颂被风吹的有些冷,移开眼神拉紧敞开的衣领,左脚踩在右脚上取热:“部门聚餐。” 顾行决垂眸看了眼陈颂的脚趾,进门关上门。陈颂给他让了道,从柜子里拿出双拖鞋。弯腰时衬衫下的肌肤若隐若现。 顾行决额间轻跳,有股冲动直往下身聚集。 陈颂放好拖鞋就站了起来,有些局促地看着顾行决。 顾行决扫他一眼,人看着又瘦了一圈,瘦的有些吓人,骨骼的几处关节都更加突出,有些病态的美感。 顾行决浅浅吸了口气穿上拖鞋,刚穿上鞋顾行决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顾行决拿出手机,上面的来电显示是微信电话的程颂,顾行决抬抬手:“我接个电话,你先进去吧。” 陈颂愣了一下,还没回话,顾行决已经开门出去。陈颂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只剩京市零下的寒风不停肆虐他。 他克制住自己追上去偷听的脚步,就这么站在原地等他回来。 一晚上所有的期待与幻想都被这通电话打碎。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后,顾行决回来了,他的手机屏幕还亮着,通话并未挂断。 顾行决抬了抬手机道:“呃我今晚这通电话要一直挂着。我静音了,他听不见。” 陈颂浑身僵冷的血液顷刻间冰封冻结,如坠万丈冰川崖地,粉身碎骨。一时间忘却呼吸,直至因缺氧的窒息感海水般侵袭全身时他才张嘴道:“你和他在一起了么。” 顾行决放下手机,沉出一口气,语气慵懒随意:“还没。” 还……没……那就是以后会…… 陈颂双手攥紧衣角,面露卑求的苦色:“那能不能挂断。” 顾行决看陈颂这副样子有股莫名的焦躁,他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在沙发上敞开腿坐下。用决绝的语气反驳:“不能。如果你不能接受的话我走了。” 陈颂死死咬住嘴唇,在思想斗争中屈服,仰头闭目道:"你别走。" 顾行决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道:“陈颂,早这么懂事不就行了吗。为什么非要闹成现在这样,我不懂。” 顾行决语罢移开眼神,起身拉着陈颂走进卧室。 陈颂的手很冷,手腕瘦的轻轻一用力就能折断。 顾行决带上门,把人压在门上,捏起他的下巴俯身去吻时,陈颂躲开了。 顾行决蹙眉,不耐地“啧”一声:“这又是再闹哪样?不是你要做的么?” 陈颂缓缓抬眸看他:“顾墨” 陈颂的声音和人一样,在抗拒着顾行决。他真的无法接受顾行决在跟自己做的时候,和另一个程颂打着电话。 顾行决:“我不是顾墨,我是顾行决。”他捏着陈颂的下巴紧了几分,“看清楚了醉鬼,我是顾行决。” 陈颂眼里蓄起泪水,灰色眼眸之下破碎犹豫感如江南的雨水,连绵而下。 顾行决心中那股莫名其妙的烦躁感又来了,他甩开陈颂:“我不跟酒鬼讲话,我走了。” 陈颂拉住他的手:“不要不要走。” 顾行决更烦了:“那你能别哭么?一直哭哭哭烦死了。” 陈颂无声落泪,清晰的记得那个潮湿黏腻的初夏,顾行决抱着他吻去他的泪水,语气艰涩地安抚他,说:“别哭了好吗,你哭的我难受。” 爱一个人,应该会心疼他的泪水,怎么会厌烦呢。 陈颂无声流着泪,不知道做什么去挽留这段破碎的感情。 “能不能不要这样,能不能不要和他在一起,我们和好好不好?”陈颂拉住顾行决胳膊,卑微地祈求道。 泪水像开了阀的水龙头,汹涌地灌了出来。 顾行决深深叹一口气,把陈颂纠缠的手拉开:“能不能别这么幼稚,陈颂。你说开始就开始,你说结束就结束。凭什么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们已经回不去了。懂么。” 陈颂心如刀割:“我知道了。那些我都会改的……我不会再乱说了。我跟以前一样,在家等你好么?我不打扰你的生活的。真的。我真的会改。我真的知道错了。我真的不会再轻易断了。我试过了我真的放不下你。” 顾行决把手机放在桌上,点燃一支烟,在床上坐下:"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放不下谁的,陈颂。我祝你会遇见更好的。" 陈颂静静站在原地,看着桌上一直亮着的手机屏幕陷入无尽的迷茫和无措:“不会的……我遇不到……我爱不了别人了……” 顾行决心一滞,目光总是克制不住的在陈颂的腿上徘徊,嘴里有些干涩,下腹隐隐作火:“陈颂,你是真傻比么?” 陈颂愣愣地看向顾行决。 顾行决深深吸了口咽,烟雾过肺扫去心中那股燥郁,随后缓缓运出。烟雾迷蒙下的那张脸迷人而梦幻。他摁灭烟条,抬手把陈颂拽进怀里。 嗓子有些沙哑:“你是只会打嘴.炮是么?是哪个人在电话里跟我吹牛逼说要伺候我的?都跟你说了伺候好我了,就能和好么。” “你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顾行决捏起陈颂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自己亲我,嗯?” 第24章 陈颂眼边还沁着小泪珠, 湿漉漉的灰眸下难掩挣扎犹豫的神情。有两股情绪在体内相互撕扯,像两股麻绳即将崩裂。 陈颂抚上顾行决的眉毛,指尖停留在左眉上的伤口处, 那里没有眉毛, 凸起小团已经光滑的疤痕。 陈颂忽然又想问他:“你这疤哪来的。” 顾行决松开陈颂的下巴,抓住他的手往下拉,有些敷衍:“不知道,忘了。怎么又突然说起这个。” 陈颂莫名其妙的话题让顾行决心中生出异样的感觉, 但他说不出来这是为什么。 陈颂垂眸, 眼神又落在顾行决脖颈的银项链上,于是又伸起另一只手将其拉住。 “顾墨,”陈颂很轻地叫他的名字, 脸上的泪已然止住,“以后这只能给我碰, 好么。” 顾行决蹙眉, 看了眼这条项链。银晃晃的项链被纤细的无名指勾住,那只洁白如玉的手像朵莲花一样绽放, 带着妖艳的妩媚。 只是那朵白莲上有一条长长的裂缝。虎口上的疤痕很浅, 不仔细看便难以注意。 每次做时,陈颂很喜欢拉着这条项链。这条项链是顾行决生母在生前就给他准备好的。他从小戴上了就一直没摘下来过。保姆们说, 在他还是婴孩时就喜欢流着哈喇子咬着这条项链。有一回不小心还把牙齿磕掉了。 顾行决记事以来, 只在相册里,相框上看过生母。是个眉眼无尽柔和, 穿着青色旗袍的江南女子。在顾行决还没生之前就给顾行决准备了各种各样的礼物。 生母是难产去世的, 不论顾家再有钱,能请到的医疗技术多高超,她还是去世了。 每每陈颂拉着这条项链时, 顾行决就会突然想起他生母。虽然对生母没什么感情,但顾行决总觉得是对她的亵渎。 没有那个母亲希望自己是个同性恋吧,更何况是在做这些事情上牵扯到生母遗物。 但与此同时,顾行决还感到有股诡异的刺激。 顾行决牵起陈颂的手,轻柔地沿着纹路舔舐疤痕:“喜欢送你。” 湿热的舌尖触及冰凉的玉肤,像炸出火花的电流轻轻滑过,酥酥麻麻的触感牵起心中小小涟漪。 “这是谁送你的。”陈颂问他,“送你的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吧。没见你摘过。” 陈颂记得,顾行决说过,程颂和他是高中校友。如果他们早就认识,那自己和顾行决的遇见又算什么?替代品么? “别人送你的东西,我不要。”陈颂收回了手,躲过暧昧的亲昵。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对顾行决一切调情的行为都提不上兴趣。 顾行决到没有生气,微仰上身,单手撑在床上。 顾行决敛着慵懒的眸子看向陈颂,好脾气地说:“我不想与你再争这些有的没的。我最后一次给你台阶了。你下还是不下。” “嗯?”顾行决声声引诱,“陈颂” 二人相处三年,顾行决早已了解陈颂的身体。 顾行决深邃的五官更加立体地浮现眼前,身上带着淡淡的车载香水味。那味道像是雨后清新的竹林香。 他边咬着陈颂的耳朵,炙热的气息在耳朵边扩散:“这么乖,都准备过了。陈颂,你的心真要是和你的嘴一样硬就好了。” 陈颂心跳快了些,浑身的细胞压抑不住地沸腾起来。 顾行决瞧着陈颂失神片刻的眼眸,不禁喉咙有些干涩,陈颂紊乱的气息引得下腹隐隐作痛:“我还不了解你么,嘴那么硬,就爱说反话。” “你知不知道你这张嘴有多气人?嗯?” “我要惩罚你,陈颂。” 陈颂攥紧顾行决的衣服:“求求你” “求人该怎么求?”顾行决并未依他。 陈颂摸上顾行决的银项链,死死拽住将顾行决的头拉过来,吻上他的唇:“我我来伺候你然后我们和好好不好?” 陈颂灰色的眼眸迷离像蒙上一层雾,染上桃粉色的肌肤无比透亮,一路蔓延而上,细长的脖颈,瘦削的下颚,一直到脸颊。 顾行决的呼吸也有些沉重了,眼眸深了几分:“陈颂,还是在你身边有感觉。别人就算脱光了躺我旁边我都硬.不起来。” 陈颂一时间没明白顾行决话中的意思,竟然还觉得顾行决说的话是爱他,是非他不可的意思。 陈颂理智的线有些崩裂了,将要去的时候,顾行决故意停了下来,让他很不上不下的感觉十分难受。 陈颂看着他,眼神不满中疑惑他为什么停下来。 顾行决淡淡地笑一声,慵懒俊朗的样子一如从前那个无比亲密的顾墨:“把我伺候好,我就给你。” 陈颂像经不住诱惑,蹒跚学步的婴孩,牵起顾行决的手学着他刚才的动作亲舐了上去。 小心翼翼地,像对待一件易碎品。 顾行决太阳穴突突跳着,看了陈颂好一会。 他很喜欢陈颂这么主动对他,可陈颂今天太好了,好的让他心中莫名生出一种诡异的感觉。 好像这是一场转瞬即逝的美梦。 陈颂浅淡的眉拧起,痛苦的脸上一直留下泪水来,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哭声听得顾行决心狠狠一紧,他撑起上半身给陈颂擦泪:“怎么了。” 陈颂摇摇头抱住他,干涩的嗓子发出稀碎的哭声:“我们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顾行决不知为什么,看着这样的陈颂心情不自觉跟他变得一样,所以又烦躁了起来,他不想变成这样。 “我们现在不是挺好的。”顾行决给他擦眼泪,有些不耐地说着。 陈颂:“哪里好?哪里都不好。” 顾行决说:“就算回不去了,我们维持现在这样关系不好么?也能见面。你有什么需求也可以找我。有什么不好的。男人之间解决一下就好了。” 陈颂死死咬着下唇,半晌才开口,语气苍白无力地要很仔细才能听清他说的话:“不好” “你会跟他在一起么?” 顾行决:“谁?” “程颂。山一程水一程的程,歌颂的颂” 顾行决沉默一阵,心中烦躁的情绪更甚了:“不知道。” 陈颂的哭声止住了,他猛地擦了几把泪:"继续吧。" “……” 顾行决把人捞起来抱在怀里,给他擦眼泪:“怎么哭这么凶。还一直忍着。你舒服么。” 陈颂过了很久才稳定下情绪,擦干眼泪,嗓子沙哑地说:“既然你都要跟他在一起了,那你还来见我干什么。” 顾行决蹙眉:“怎么还在说这件事。没完了你。我都说了你把我伺候好了我们俩就能一起好,你一直说别人干什么。” 陈颂早已没了理智和尊严,不依不挠:“你刚才说会和他在一起。” 顾行决长出一气道:“那不是因为你一直不听话啊,我都和你说了怎么做我们能和好了。我们和好了还有他什么事啊。” 陈颂:“那我们现在算和好了吗。” 顾行决没说话了,二人陷入一种持久的沉寂中。不知过了多久,顾行决才开口道:“陈颂,其实我也怕了。给我点时间吧,给彼此些时间吧。好一会如果你又这么闹的话,我也会……烦。” 陈颂跪坐起来,眼泪又止不住了,握住顾行决的手,诚恳又卑微道:“我不会了,我真的不会了。这次我想好好过,我不会再闹分手了。我会很懂事的。求求你了,相信我好么。我……从来没有求过你……求求你了。” 顾行决抽回自己的手,移开眼神不看陈颂:“能不能别哭了,你一哭我就烦。” “能别这么幼稚成么,你想开始就开始,你想结束就结束。凭什么你说了算?” 陈颂目光一滞,有些错愕,脑海里再次闪过那个顾行决出现在他面前的初夏。 南城温市下起潮湿黏腻的雨,顾墨撑着伞将他拥入怀中,为他挡去整个世界的雨。 顾墨擦去他的泪水,说:“别哭了好么,你哭得我……难受。” 陈颂的泪已经流干了,他茫然地看向那个亮着屏幕的手机。此时痛彻心扉的撕裂感让陈颂真正意识到,他和顾行决无论如何,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见过一个人爱你时的样子,不爱你时就有多明显。 爱?可顾行决真的是爱他吗?还是和程颂有着一样的名字? 陈颂怅然若失地看向顾行决,再一次重复了那个问题:“你没想过再和我和好,为什么还来见我。” 顾行决深吸一口气,点燃一支烟,吞云吐雾起来:“我也想知道,对你还有没有感觉。” 陈颂讨厌烟味,因为陈升平抽烟的习惯,导致他从小对烟就感到厌恶。可能其中夹杂着对陈升平的私心。只要有人抽烟,陈颂就会想起陈升平叫他去买烟。 买错了,没钱买了,或是陈颂鼓起勇气劝他别抽了,都是会挨一顿打,至少一顿臭骂。 别人抽烟时,陈颂都会屏住呼吸。可在顾行决抽烟时,他却吸了肺中,好像这样就能将顾行决融入自己的骨血里,自私地占有。 陈颂被烟呛了下,沉默地点点头,片刻后道:“我们这样不好。我这样耽误你和别人。我也……不好另外找。要么我们和好,要么就” 烟雾过肺又从鼻间喷洒而出,猩红的烟火燃尽,指尖轻弹余灰。顾行决神色如常,不咸不淡地道:“怎么不好,只要不让人知道不就好了。我还是跟你做感觉最好。” 语罢他扔去烟头,顾行决又去吻他:“你以后找的老公肯定也没我身体好,没我持久,没我能让你爽。” 陈颂下意识又偏开了头:“我不想做了。” 顾行决却攥住他的下巴,扭了回来:"别嘴硬,伺候好了,我就会考虑考虑我们俩的事,嗯?" 陈颂现在也有些茫然了,不敢再轻易决绝顾行决。他怕自己又后悔,让这段关系更加恶劣。陈颂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即使他现在没有任何心思,还是遵从了顾行决。 他就像个破烂的棉花娃娃,躺在阴冷潮湿的巷子里,无助又彷徨地透过缝隙看这个陌生庞大的世界。 一夜不知道多少次,陈颂如一条没有意识的死鱼,在海浪上起起伏伏。 顾行决完事后带他去浴室清理,给他洗了个澡,给他吹干头发。 陈颂听话的像随意摆弄的木偶,待他干净地走出浴室,回到卧室后,他站在桌前,驻足望着那个发亮的手机屏幕。 程颂的头像是他自己戴墨镜站在黄昏海滩下的场景。 那样的明艳,那样的光鲜。 陈颂酸涩地移开目光,坐回床上,肌肉僵硬的脸轻轻抽动了下,却怎么也无法反应出内心的悲痛。 他的骨骼很轻地颤抖着,他望向紧闭的窗帘,难过的想着: 为什么是在这个房子里……为什么是在这个房子里和他做,又跟别人打着电话……哪里都行……为什么是这…… 顾行决吹完头发走了进来,掀开被子把陈颂抱紧:“快睡吧,都快天亮了。明天我还有事。” 陈颂机械地张嘴:“什么事。” 顾行决把陈颂抱得更紧了,像是害怕幻梦破碎般,他难得好心情地告诉陈颂:“参加我堂姐的订婚宴。要去Y国。” 顾行决的脸贴着陈颂揉了揉:“你知道么。我堂姐嫁的人是云景笙的弟弟云澈。我从小就看他哥俩不爽。他哥老狐狸,教出云澈小狐狸。两只臭狐狸成天给我玩阴的” “要不是看在我堂姐的份上,我才不去臭狐狸的婚礼。更不同意他们结婚。草死狐狸还当上我姐夫了,我绝对不会认的” 顾行决说着打了呵欠,迷迷糊糊地像是真累睡着了。 陈颂冷不防地说:“手机静音我关掉了。” 顾行决忽然惊醒,他撑起身瞪着眼睛看向陈颂:“你说什么?” 窗帘方才被陈颂拉开了一小点,窗外微弱的光映在顾行决身上,他深邃黝黑的双眸此刻锋利如利剑刺痛着陈颂的心。 陈颂艰难地扯着嘴角:“我们做的时候,你去厕所拿纸的时候我开的。他都听见了。” 顾行决狠狠瞪陈颂:“你他妈有病。疯了你!” 陈颂冷冷地笑了起来,脸上却没有半点笑意:“是,我是疯了。” 陈颂的笑阴森的有些让人害怕,顾行决顾不得他发疯,立马把桌上的手机拿来看,上面显示还在静音中。 但这并不能保证陈颂有没有后面又重新静音。他打开手机界面,程颂并没有再给他发信息。他把手机贴在耳边去听,也只有程颂均匀的呼吸声,仔细听背景还有一些很小医疗器械的声音。 顾行决这才把手机放回桌上,躺回被窝里。 陈颂背对着他,瘦削的脊背有种病态的美,只要稍稍掐着脖颈他就能瞬间断气。顾行决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生出一个诡异可怕的念头。 他想把陈颂掐死,然后自己再一起跟着死去。 顾行决把人重新抱回怀里,陈颂瘦的骨头都隔得他疼:“好玩么?” 陈颂没有回他。 顾行决知道他没睡,摸着他的身体:“屁股怎么都小了。” 陈颂机械地回应:“没有。” 顾行决轻轻笑了起来:“怎么没有,就是有。” “顾行决。”陈颂突然叫他,让他呼吸一滞,“我以后结婚肯定请你。你一定来。” 顾行决心中滋长出一股酸涩,但他很快把这种不好的情绪销毁了,并自动过滤:“你不会结婚的。你喜欢男人。” “你喜欢我。你这辈子都放不下我的。陈颂。” 陈颂看着缝隙之外的世界,白茫茫一片。下大雪了。 “我会放下的。” 第25章 透过缝隙窥见窗外雪色, 大雪纷飞,像三年前除夕夜那场初见的雪一样。陈颂一直望着那缥缈的雪花,脑海里浮浮沉沉一些回忆。 顾行决没回话了, 陈颂在他均匀的呼吸声中知道他睡着了。 陈颂一点都睡不着, 即使身体已经报废,可他就是睡不着。他没带着安眠药,是肯定睡不着的。 他自暴自弃地干脆不睡了,就这么一直看着窗外的雪一层层加深。那股密密麻麻的疼痛不知从何而来, 像病毒一样在体内扩散。 被扼住咽喉那般窒息感裹挟着恐惧的洪流汹涌袭来, 被破坏的呼吸系统艰难运作,缺氧带来的昏厥感麻痹神经。 陈颂像一滩死水,一动不动僵硬地在床上流淌, 身旁的顾行决则是电流。在死水中火花四射溅起层层电光,四肢百骸如万虫啃食, 酸麻僵疼。 陈颂想逃离这, 一刻都不想待在这!他再也不要见到顾行决,他要离顾行决远远的, 一辈子都不要再见, 永远的诀别! 他无法忘却过往,放不下顾墨, 可他接受不了程颂的出现。他实在做不到介入一段纠缠混乱的感情当中。 陈颂的感情观里, 爱一个人就是爱一个人,无法再轻易爱上别人, 又或是同时喜欢两个人。行为也随感情那般纯粹直率, 喜欢谁就跟谁在一起,不喜欢的是绝不会在一起的,更别说是做一些亲密举动了。 陈颂不知道顾行决究竟喜欢哪一个颂。如果喜欢程颂的话, 今晚他绝不该来见自己。如果喜欢自己的话,他绝不会接那通电话。 顾行决其实谁都不喜欢,在陈颂与程颂的抉择不过是权衡利弊后选出一个最佳答案。 他谁也不喜欢,他只喜欢自己,他是个冷血自私的人。 陈颂翻了个身,面对顾行决,接着微弱的光线看着他。 男人俊朗冷厉的五官隐在夜色中,多了几分柔和,一如三年前的模样。 只是陈颂就这么无声注视着,心里再也没有了眷恋,不舍,炽热。 陈颂抬眸看了眼桌上还没息屏的手机,随后移开视线翻开被子起身,忽然有一只手拉住他。 “你去哪儿?”顾行决的声音沙哑,像呓语。 陈颂侧目看他,顾行决眯着眼睛睡眼朦胧正瞧着自己。 “上个厕所。”陈颂拉开他的手。 顾行决的手里还残留陈颂些许冰冷的手温,骨感很重。他的手顿在空中,目光跟随陈颂去厕所的身影,放下手,闭上眼睛喃喃道:“我还以为你要跑了。” 陈颂立在卧室门口的身影一滞,最终还是头也没回的走了。 他确实走了,这次真的不会再回头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鼓起勇气,最后总是摔得粉身碎骨,这样撕心裂肺的屈辱他无法再承受了。 他想着,果然,自己还是适合当一个但胆小鬼。 陈颂穿回自己的衣服,临走前又看了眼餐桌上的那枚钥匙。但这次他没碰,只匆匆一眼就走了。 圣诞夜的雪落满京市,凌晨五点的天是破晓前最黑的至暗时刻。 陈颂刚走出房门,一直紧绷的线猝然断裂,他胸口发闷,四肢发麻,踉跄着下了楼梯,走出这栋让人窒息的楼房,逃出这个将他囚禁三年的小区。 大街上空无一人,昏黄的路灯打亮漫天飞雪,照亮漆黑的夜。陈颂孤影在大雪中艰难前行。 体内细胞正在以极其快速的形式死去再生,吸氧量根本赶不上耗氧量,陈颂口兼鼻大口呼吸。寒风夹杂冰雪汩汩而入,撕裂着柔软的器官。 气血渐渐涌上大脑,四肢僵麻疼痛,陈颂颤抖地捂住胸口,曲起背脊,想让自己好受些。大口大口的呼吸释放出大量水雾,迷蒙缭绕在风雪之中即刻消散,再生,又消散…… 陈颂双眸酸涩无比,热泪烧灼视线,刀割般划过脸颊。所有所有复杂难堪的情绪顷刻间如海啸般迸发奔腾。 他死死咬着下唇,锋利纯白的齿尖咬破皮肉,血腥味侵略麻痹的舌苔。 但他感受不到丝毫疼痛,继续咬着,殷红的鲜血滑落,坠在雪地里。 一滴,两滴,三滴……在纯白无瑕的白雪中那样的突兀艳丽。不过片刻又被翩翩舞落的雪花掩埋。 稀碎的哽咽被咬碎在咽喉里,陈颂憋得满面通红,青筋爬上脖颈,像这场大雪,像这般命运,越是克制越是势不可挡。 终于,在圣诞节的雪中,他放声大哭。 撕心裂肺,像一个乖巧懂事了许久的孩子,对着母亲将出生以来所有委屈的,痛苦的,愤怒的情绪都宣泄出来,震耳欲聋。 哭喊,一瞬间的情绪宣泄,让他精神超过负荷,窒息感越来越强烈,无数双手扼住他的呼吸管,他的心肺,四肢失去知觉地倒在雪地里。 漫天的雪层层盖住他,好像只需要一个夜晚,就能将他从这个无情的世界抹去。 残存的意识告诉自己,这是呼吸性碱中毒的表现。 陈颂在雪地里蜷缩起来,将要昏过去时,拱起手背捂住嘴巴,留了小部分空间自救。 不知过了多久,陈颂意识在清醒过来。他头疼无比,出了一身冷汗,浑身被冰雪覆盖。 陈颂在最后一刻还在想,要是如此长眠就好了。 可他知道的,上天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一定会慢慢继续折磨他。 陈颂在原地缓了很久才站起来。 天光渐亮,风雪依旧。可他仿佛看见日破云海,破晓献上光的洗礼,如浴火般重塑肉身。 没有人能救得了自己,也唯有自己能救自己 叶佳佳说的对,感情是不讲任何道理和规则的。 在感性以压倒性战胜理性时,人的底线和尊严将无止尽倒退。直至濒死临界点时,与生俱来的求生欲才会催生绝对理性在逆境中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这产生的代价就是,感性的彻底覆灭。 不撞南墙不回头。南墙将骄傲的骨骼弯折,将尊严践踏,将勇气粉碎。 陈颂这才认识到自己是多么的卑贱。 更多的,他清晰地认识到顾行决是多么的顽劣,冷血。 两次,两次鼓起所有勇气想去挽留这段感情,为他准备生日并告白是第一次,祈求他别跟程颂在一起和自己复合是第二次。 第一次等来的是欺骗,第二次等来的是屈辱。 陈颂望着漫天的雪。 如果时光能倒转,回到三年前除夕的雪夜。 他不会带顾行决回家了。 —— 圣诞节那场大雪后,气温骤降,风雪恶劣。 寒假即将来临,最后一周是考试周,陈颂无暇顾及其他。再混乱的思绪都要抛开一边,不,准确来说他已经无比清晰了,不是暂且抛开一边,而是永远尘封心底。 周三考完一门专业课后,陈颂在教室门口遇到了云景笙。 云景笙一身米色大衣,风度翩翩地立在那,身上流露出一种温和儒雅的矜贵,看见陈颂时莞尔一笑,只是眼底有种难掩的疲倦:“考的怎么样?” 陈颂向他走来,礼貌微笑回应:“还好。” 云景笙:“还好就是很不错咯。” 陈颂看着云景笙眼下的青黑问:“刚出差回来?” 云景笙微微一顿,苦笑起来:“怎么,连你也能看出来么。不算出差吧,去Y国参加了我弟弟的婚礼。” 陈颂脸上的笑顿时消散,他垂眸瞥向别处,又想起那个痛苦绝望的夜晚。 顾行决跟他提起过,云景笙的弟弟云澈要结婚的事原来是真的。 “来回跑,是累了点吧。”云景笙补充道,可陈颂在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他说着叹了口气,眉宇间有些担忧地看向陈颂:“陈颂,我怎么说你好。每次隔一段时间再见到你,你都能比上次还憔悴。上次和你说的去看医生去了没有。” 陈颂装作没听见,指着云景笙怀里的文件问:“这是要填的申请表吗。” 云景笙当然识破他的小心思,把文件递给他:“依我看,你的进食障碍是由心里原因造成的。别那么紧绷着,陈颂,尝试放松点。人生在世,除了死外都是小事。” “不要想那么多,吃好每一顿饭,睡好每一顿觉是你当下最该做的。” 陈颂一双眼睛弯起好看的弧度,他笑着说:“景笙哥,你是心理骨科双休么?” 云景笙笑着轻轻弹了下陈颂额头:“是的话怎么还治不了你?” 陈颂:“我真没事。这几天学校忙完就去看。” 云景笙点点头:“你自己掌握分寸就好。你还有几门考试?” 陈颂算了算:“三门。” 云景笙:“最晚什么时候结束?” 陈颂:“周五下午,怎么了?” 云景笙:“那就周五下午吧。上次和你说的告别会,你得来送送我吧。黄茜他们俩也来,还有你们学校几个院长和老师。” 陈颂之前已经拒绝过一次,也就是云景笙的欢迎会,当时老班还说教了他一顿。这次于情于理都再推脱不得,只好答应:“当然要给你告别了。” 云景笙:“那好,手机上再联系。我还有些事先走了。你照顾好自己,这几天又要降温了多穿点,别冻着。”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陈颂微笑着说:“好。” 疯狂的期末周在大雪预警的天气里过去。周五这天京市还飘着小雪,陈颂刚考完试云景笙就来了电话。 陈颂接起电话:“喂。景笙哥。” 电话那头响起云景笙温和的语调:“我在门口等你,过来吧,一起去吃饭。” 陈颂说:“我自己去吧,不用麻烦了景笙哥。” 陈颂从教学楼往大门口走去有个十多分钟的路程,不想让云景笙白白等着他。 云景笙说:“不麻烦,你不用着急的。我这车还载黄茜他俩,我带你们三个一起去。他们俩也刚考完试。” 陈颂这才同意:“好,我很快到。 第26章 为了节省时间, 陈颂没回寝室放背包,撑着伞一路快走至校门口。一辆纯白越野车“嘀嘀”两声,陈颂闻声看去, 车内云景笙正朝他挥手。 陈颂扬唇浅笑, 撑伞而去。 云景笙对他说:“坐前面吧。” 陈颂“嗯”一声,开了副驾驶的门,收伞曲身落座。等他系安全带时才发现后座的两人。 付威博在云景笙的课上就很积极,是个嘴巴闲不住的人, 见到陈颂就热情打招呼:“我认识你, 陈颂。学生会会长是不是?” 陈颂点点头:“嗯。你好,我也认识你。” 黄茜揶揄道:“付威博这样的,想不认识都难啊。” 付威博乐呵呵道:“真的么, 本大爷这么出名么?哈哈哈不错不错。虽然我也知道本人英俊潇洒,魅力四射, 才华横溢。” 黄茜:“” 陈颂:“” 云景笙轻声笑着, 打着方向盘:“你们这几天考的怎么样?” 付威博道:“so easy啦,随便考考就能过。” 黄茜唏嘘, 压着音调鄙夷:“啊so easy啦~你别以为我没在图书馆看见你。比谁都还卷, 大清早去占座。这么easy还用得着复习啊?” 付威博反驳道:“我这哪里卷了,你不是一样大清早去啊。不对, ”他想起什么来, 抓住陈颂的椅背向他靠近,“最卷的人是他好吧!我早上去图书馆的时候就看见他, 晚上我要走了他还没走。” “还有还有, 平安夜那天周五我准备出门给自己放松放松,就看见他从实验楼大门走出来,身上还穿着实验服。我靠我没见过这么卷的。我估计那天还会去实验室的人就只有他一个。”付威博说着向陈颂作揖, “不用你一声令下,我等愿封你为卷王陛下。” 陈颂:“” 黄茜听得惊讶:“救命,真的假的陈颂,”她同样向前倾看向陈颂,“以后实习了你不会也背着我们偷偷卷吧?” 对陈颂来说这应该是一件相当正常的事了,因为他没什么娱乐活动,又迫切想靠繁忙去忘记顾行决,所以除了学习之外他无事可做。但是二人夸张的态度反到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了,只好找理由搪塞:“呃不是,是那个作业比较紧急。” 无人相信。 黄茜:“咱俩隔壁班,老师基本一样,你说,是哪个老师的。” 陈颂:“” 云景笙听得不亦乐乎,见陈颂被堵的样子有些好笑,但还是不忍帮他说话:“哎呀你们别捉弄会长大人了。再说以后进了若阳,不用他卷你们,你们自己都会被那里的气氛所带动,自己卷自己了。” “要知道,”云景笙在红灯路口停下,“进若阳的百来个实习生,个个都是每个学校里的最优学生。只有更厉害的人会和你们遇见。做好觉悟吧,孩子们。” 付威博倒是不以为意:“没事儿,我信咱们颂哥,能带领咱队狠狠虐他们。颂哥!有没有信心!” 陈颂忽然被叫哥浑身不自在:“呃量力而为吧。不用叫我哥。” 付威博搭住陈颂肩膀:“别谦虚了,咱们都相信你!又是当会长又是当年级第一的,肯定行!” 绿灯亮了,云景笙看了陈颂一眼,踩下油门:“我也相信你。没想到你还当学生会会长呢,怪不得忙得连饭都吃不好,觉也睡不饱。” 陈颂莫名有种心虚:“吃了的,最近吃的都还不错。睡得也可以。” 云景笙没看他,语气幽幽:“是么。” 陈颂“嗯”一声,云景笙也没多说什么了。 众人在车上又闲聊几句便到站了。 定的是一家广东菜菜馆,云景笙领着三个小崽到包厢的时候,其他几位老师和院长已经在了。众人打过招呼后一一落座。 何院长让待应生把菜单递给他四人:“你们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点上。这家广东菜在咱京市非常出名的,他家的白切鸡和煲仔饭香的不得了!我们已经点上了待会尝尝。” 陈颂依旧胃口不佳,没什么特别想吃的,说实话,菜单上的照片看久了有些想吐,特别是那个烤乳猪,十分油腻的样子。 陈颂没点,随便上什么都能吃。 点完菜单后众人便是你来我往的聊几句。 老师们的话题,学生一般难以插上。黄茜和陈颂都安静听着,只有付威博时不时能接上几句话。 等菜都上齐后,何院长突然起身:“哎哟,我给忘了,我从家里带了自己酿的药酒。这天啊是越来越寒了,特地拿来给你们一人倒一杯补补身体。” 何院长走到另一张小桌边,小桌上有一个用红丝绒布包裹的大瓶器,何院长解开丝绒布,把酒瓶端到餐桌前,给他们一人到上一杯。 倒到云景笙的时候,云景笙推脱:“何院长,我今天还要开车,就先不喝酒了。我以茶代酒吧。” 今天的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何院长怎么可能放过云景笙,他不顾云景笙的阻挠,拿起玻璃杯就被他倒酒:“哎呀云教授,找个代驾就好了。今天是你的告别宴,也是庆功宴,不喝酒怎么行呢。以后再想着一起吃顿饭就难了。这杯酒,必须喝!” 其他老师附和道:“就是嘛云教授,你得给我们学校一个感谢你的机会!” “是啊是啊,现在代驾这么方便有什么关系哒!” 何院长把酒盛满放到云景笙桌前,走到下一个人身边给他倒酒:“今天在座的,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都得给云教授敬酒的。谁都躲不掉啊。” “陈颂,这酒可补了,”何院长走到陈颂旁边,给他倒得满满的,“你多喝点,看你这些天瘦的。期末周有这么忙啊,忙得又不知道吃饭。” 何院长佯装嗔怪,但语气里更多关切,“这酒其实是专门给你带的,平时看你就脚底不稳,多喝喝。今天有剩的都给你带走。” 陈颂尴尬的“咳”一声,双手去接玻璃杯:“谢谢谢谢老班还是不用了吧,我挺挺好的。” “哎!”何院长不高兴了,“给你就收着,里面有人参当归,鹿茸黄芪还有其他几味药材都补气血的。晚上来上几小口啊。” “何院长又开上小灶了啊。”有老师打趣道,“陈颂啊,你就收着吧。你老班教书二十多年了,我就没见过他对哪个学生这么上心,莫辜负了他咯。” 陈颂心中一暖,点了点头:“知道了,谢谢您。” 何院长这才满意点点头,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付威博此时叫了起来:“诶宋院儿,你也是我的好老班,怎么不给我也开开小灶。” 宋院朝他扔了个小橘子:“你个小没良心的,我给你开的小灶还不多啊!” 付威博伸手稳稳一接,裂开嘴笑嘻嘻道:“哎,宋院怎么知道我爱吃这橘子。” 宋院长笑骂:“臭小子。” 菜肴陆续上齐,闲聊的话题不曾停过。 陈颂低头静静吃着饭,有一口没一口抿着酒。气味依旧很难闻,比上次喝的白酒还要烈一些,味道也不咋好喝。 陈颂还是不明白,这酒有什么好喝的,反正他是品尝不来,还有抽烟也是 想起抽烟,思绪又飘到那个令他彻夜未眠的夜晚,顾行决点燃一支烟,吞云吐雾迷离的样子再次浮现眼前。 此时云景笙侧身与他说:“适量喝点意思一下就可以了,药酒不宜饮多。多吃点什么别的补品倒是可以。” 陈颂飘忽痛苦的思绪被云景笙的声音拉扯回来。陈颂捏紧杯子:“嗯。” “云教授啊。”何院长叫他。 云景笙侧身,面朝他:“嗯。何院长。” 何院长问:“听说前几天你弟弟办婚礼,是在国外办的啊?” 云景笙脸上温和的笑意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崩坏,很快又被藏起,他重展笑颜:“是的。” 宋院长停下筷子:“诶,是云家二少爷是吧。我也有所听闻,说他早些年就去国外发展了。怎么婚礼也在那办的?娶的不是顾家的孩子么,那孩子也去国外发展了?” 在座各位多少都知道云景笙是云家那位十分神秘的大少爷,此时的话题更引起众人兴趣,都停止交流,放慢动作,侧耳倾听。 只有陈颂除外,他并不是很感兴趣,也可能是因为他已经从顾行决那里知道了。此时谈论起这件事,陈颂又想起顾行决,有些烦躁起来,拿起酒杯就灌下。 浓烈的热酒顺着喉道一路灼烧而下,血液里的细胞渐渐苏醒沸腾起来。 云景笙也抿了口酒才道:“是。他们在国外发展挺久了,应该准备定居国外了。”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 “哦~”何院长以为云景笙伤心跟弟弟分隔两地,于是安慰道,“放心吧,他们会回来的,云家企业重心都在国内,总不能把全部担子都丢你一人身上。” 云景笙没说话,只是笑笑喝了口酒。 “来来来,”何院长为了缓解一下悲伤的情绪,举杯起身,“咱们一起给云教授敬一杯酒,多谢若阳集团能给我校和我校学生一个机会!” 众人纷纷站起身。 “敬你,云教授!祝你岁月无忧,心想事成!” “祝你运开时泰,八方来财” 陈颂站起身时,脑袋轻飘飘的,思绪也有些呆滞,大家都说完了,他才慢悠悠晃起酒杯:“祝你不管发生什么都有重头再来的勇气!祝祝祝我们都是勇气君!” 众人瞧见沉默寡言的陈颂此时醉酒的样子都新奇,笑着打趣他。 “哟,陈颂酒量不太行啊,是不是一杯倒啊?” 陈颂手里的玻璃杯已经空了,他全然未发现一样说完祝福词就仰头一饮而尽,用力倒了半天他也没有一滴泉水倒进他干渴的嘴里。 陈颂脸红得像苹果,秀气的眉头拧起,不满地咂了咂嘴:“怎么没了。” “再给我来点!老班!”陈颂歪着头朝何院长举杯,那模样看起来像个傲娇小孩。 第27章 众人被陈颂逗得捧腹大笑。 陈颂晕晕乎乎的模样与平日里冷如冰山的性格反差甚大, 像只憨态可掬的小狗。 黄茜拿出手机录像:“哈哈哈哈,明天让他清醒的时候看自己社死样子。我嘞个冰山会长大人爆改蠢萌小奶狗啊。” 云景笙拿走陈颂的玻璃杯,无可奈何地宠溺一笑:“不准再喝了, 刚才不是跟你说了不能喝太多么。” 陈颂没伸手去抢, 只是乖乖地眨着眼睛望着他,眉眼笑的是云景笙从未见过的柔和:“抱歉啊一高兴就喝多了。” 云景笙把他按回座位上:“什么事这么高兴。” 陈颂垂着头认真想了想,没说话。 过了一会,云景笙再看他, 人已经睡着了。 在陈颂这个小插曲过后, 包厢里又回归闲聊的话题。 告别宴后,大家都陆续回家。 喝多的人不少,何院长张罗着给他们叫车一一送回。 云景笙搂着喝醉的陈颂在门口等代驾, 这时候等车的人只剩他二人和黄茜付威博。 何院长坐在车里朝他们挥手:“你们小心点啊待会,回学校后付威博你帮着陈颂领回宿舍啊。” 付威博道:“放心吧, 何院儿。” “嗯嗯。”何院长点点头示意司机开车。 “何院儿再见。” 与何院长告别后, 付威博侧身伸手想去拉陈颂:“云教授要不给我来吧。” 云景笙道:“不用,你回校后来吧。” 付威博只好道:"那也行吧。" 连续下了一周的大雪在此刻停了, 可寒风依旧。 陈颂此时被冻得一个激灵醒了, 眯着眼睛眨了眨,世界白茫茫一片。 白茫茫的一片中由远及近开来一辆黑色的车。光洁亮丽耀眼的黑色在白色世界里十分显眼。 “我们的车来了么?”陈颂问, 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迟钝。 云景笙看了他一眼:“你醒了?这车应该不是, 没有哪个代驾会开宾利过来。应该是来饭店吃饭的客人。” “哦~”陈颂拉着长长的调子,又没力气似的闭了眼睛。 只是他刚闭眼的瞬间, 一道洪亮如雷声的怒喊炸醒了他:“陈颂!” 这声音有些熟悉, 吓得陈颂浑身一抖,睁眼看去。 亮丽的黑车停在眼前,从车上下来了几个人, 其中有一个穿着黑水貂的男人面露狠色,几步上前就抓住了他,将他用力从云景笙温暖的怀抱里扯了出来。 整个过程发生的都太快,快到云景笙反应过来时陈颂已经从他手中被抢走。一旁的黄茜和付威博也是一头雾水。 更更更让他们震惊的是,下一刻挣扎几下无果的陈颂抬手甩了那个男人一巴掌,发出剧烈的一响,挣脱了男人的桎梏。 顾行决侧着脸呆滞片刻,舌尖顶了顶被打的一侧,脸上火辣辣的疼。 心中的怒意滔天而起,他气极反笑,一把拉住陈颂的领子:"陈颂!你他妈看看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谁!" 云景笙想把陈颂拉回来,但陈颂却先一步将顾行决用力一推。 方才还浑身无力瘫软在自己身上的陈颂此刻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把顾行决推到在地。 “你他妈你他妈个屁!”陈颂打人的手还发着抖,脸上憋着红,喊出了所有的倔强与自尊,“我早就没妈了!你是谁?你是谁跟我有关系吗?” 陈颂因情绪波动大而呼吸沉重起来,头也晕晕沉沉的,也许是酒精上头,所有压抑的情绪在此刻如炸·弹般瞬间爆破。 顾行决微微有些发愣,陈颂从来没这样对过他。他以为一周前那个夜晚后,陈颂应该会更加卑微祈求他和好。 可他第二天醒来发现陈颂不见了。 心中莫名有种诡异的不安感一直缠绕着他。不过顾行决很快就压下那股不安,去参加堂姐的婚礼了,还在那多玩了几天。 这期间陈颂也没给他打电话,那种不安感又时时袭来,顾行决想这几天应该是学期末了,陈颂肯定是太忙没时间找他。 想到这那种不安感又被压了回去。 其实那晚过后,顾行决就已经心软了,只要陈颂再求他几次,他就原谅陈颂。 可结果是什么,结果是他刚回国出来吃个夜宵就看见陈颂靠在云景笙的怀里! 顾行决气得发抖,恨不得把陈颂一把掐死,他撑地而起,额间青筋突突直跳,指着云景笙对陈颂怒吼:“我他妈是不是跟你说过谁都可以,就他不行!” “你他妈前几天还爬我的床,今天就要爬他的是么!”顾行决推了陈颂一把,将陈颂推得连连后退,“你真是当了婊子还立牌坊啊?还他妈要跟我复合啊?你说啊?” 云景笙上前抱住将要摔倒的陈颂,低斥道:“顾行决!你说话别太过分!你冷静点注意一下场合!” 顾行决目眦欲裂地瞪他:“你要是被戴绿帽你冷静一下给我看看啊!?啊~啊~啊~你就是那个三儿哥,男狐” “闭嘴!”陈颂发抖地叫着,“我们俩的事情跟他有什么关系?我们不是早就分手了么?!” “分手?”顾行决抓住陈颂,“分手你还给我上?贱不贱啊陈颂?” 陈颂浑身发着抖,冷风吹得他眼睛又红又疼,他从云景笙怀里挣脱出来,仰头闭目深吸一口气后再次睁开眼睛,灰蒙蒙的双眸里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是,我贱,我婊.子,是我非要跟你上.床,”陈颂每说一个字都是一把刀从喉咙里割出一道长长的伤痕,撒下沸腾的血,他咬紧牙关,绷住酸涩的热泪继续说着,“既然你这么厌恶,你就离我远点,我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听明白了么,听明白了就滚出我的世界。”陈颂挣开顾行决的手,“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顾行决的手顿在空中,那股莫名其妙的焦躁感,不安感如野火般在心中越烧越盛,他不可置信地道:“陈颂?你确定?” 陈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除了冷漠竟然还有厌恶,顾行决心狠狠地被针扎了一般刺痛着。 陈颂没再回话,他转身走向云景笙,嗓子有些沙哑:“景笙哥,我想走。不想再待在这了。” 陈颂脸上浮着笑,眼角的泪顷刻间滑落下来,他深灰色的眼眸底下是无以复加的酸涩与苦楚。那浓厚的情绪如潮水般将人吞噬,只与他对视一眼,就会被拉进无尽的深渊。 云景笙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帮他搂紧,拭去他的泪水,满眼心疼:“好。我带你走。” 陈颂死死咬住下唇,那股窒息感又袭来,四肢有些发麻。他点点头,发不出一点声音,无声说:“好。” 云景笙拉起陈颂的手,往旁边走,转头对杵在原地呆若木鸡的黄茜和付威博道:“跟上。” 二人怔愣片刻立马跟上。 代驾在旁边已经等候多时,他搓着手方才根本不敢吭一声。 云景笙走到他面前:“是代驾对吧。送我们去c大。” 代驾司机:“好好好。车在哪里?” 云景笙拉着陈颂往前走:“跟我走。” 代驾司机说“好。” 顾行决在原地愣了很久很久,他根本没有反应过来方才陈颂的冷漠,等他反应过来时醒悟的是自己竟然说出了这么多伤害陈颂的话。 他承认这不对,但完全是因为陈颂把他气炸了。 是真的要爆炸了。 他像一个气球,在奋力发泄情绪爆炸过后缓缓泄气瘪了下去。 陈颂刚才那样算怎么回事,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突然发这么大脾气?那天晚上过后自己也没有突然消失不见啊?他也说了自己要去国外了啊,陈颂想他了直接打电话给他,他也会接了。 是陈颂自己没打给他的,也是陈颂自己先走的。 先走陈颂走了么?什么时候走的? 顾行决那天醒来的也挺早,路程太过遥远,所以他定的航班也早,早上六点就起来了。 起来后旁边的被窝是冷的,那是不是说明陈颂很早就走了? 为什么这么早走有什么事么? 为什么这些该死的想法现在全涌上来了,他想得头疼欲裂,胸口发没闷,透不过气来。 顾行决呼吸粗重了几分,试图加重呼吸来缓解缺氧的窒息感,口鼻兼用,吸进来的只有刺骨的寒风。 陈颂的背影越来越远,为什么走这么快,为什么要跟老狐狸走? 为什么前几天哭着说要和好的人突然间就要走了? 像是有一股无形的暴风雪横在二人之间,顾行决跟上去每走一步都只会被推得更远。 此时身边走来两个人拦住他。 谢砚尘笑骂他:“人儿都跟别人跑了你还去追,究竟是谁贱?” 谢砚尘拍拍他的脑袋,试图让这个丢死人的傻.逼清醒点:“你他妈好歹京市纨绔第一人,顾大少,咱能别再丢人显眼了么?为什么每次跟你出来吃饭,我脸都要给你丢尽啊” 顾行决一把推开拦住他的人:“滚开!” 顾行决力气之大,让俩人都一跤摔在地上。 谢砚尘也被波及到挨了一个大逼斗:“草,顾行决你他妈要死啊!” 顾行决浑然听不见他说的,追上陈颂拽住他胳膊,将他拉入怀中,坚实有力的双臂形成一个巨大牢笼,死死桎梏陈颂。 顾行决像是有条神经崩坏了,陈颂疯了,他也要陪着一起疯! 顾行决撕咬着他的唇瓣:“离了我哪里还找的到第二个比我好的,比我有钱的,比我有地位的?啊?你别给脸不要脸!这是我给你最后的台阶!喝酒!我叫你喝酒!” 无论顾行决怎么惩罚般啃食着他的嘴唇,陈颂只是冷冷的瞧着他,双眼是一滩死水,没有丝毫反应。 顾行决心慌得厉害,但他不管,他不会停下的。 很快,就有数不清的人过来将二人分离。 “滚开!”顾行决叫着。 最终陈颂还是被拉走了。 陈颂嘴角留着血,临走前,他站在顾行决面前,冷冷的说:“顾行决,离开你,我随便都能找到更好的。因为你已经是最烂的了。不会再有人比你更烂了。” “谁跟着你,谁倒霉一辈子。” 第28章 白色越野车内鸦雀无声, 只有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嗡嗡作响。 车内五个人各怀心思,无人开口说一句。 司机先生从业多年见过不少狗血事,小姨子和丈夫乱.伦, 丈夫嫖.娼被抓现行, 妻子出轨年轻男大,妻子背着老公出去做鸡等等。 但还从来没遇上过同性恋的狗血事,真是开了眼。 不过顾客是上帝,他有职业操守, 战战兢兢地维持正常的表情开车。 车内的气氛实在诡异, 让他如坐针毡。 这种诡异的僵局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一句话打破。 陈颂垂头坐在后座,现时酒已完全醒了,他十根手指来回揉搓, 沉思很久才开口,声音干涩, 语气无奈:“抱歉各位, 因为我个人原因吓到你们。” 云景笙坐在他旁边,搭在他肩上:“这不是你的错。他从性格就这样, 多以自我为中心且非常霸道。” 黄茜坐在副驾, 侧头表示赞同:“对啊!就当自己被疯狗咬了下。分个手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好男人一抓一大把呢!” “不过, ”黄茜放轻语调, “我真看不出来你喜欢男生。” 陈颂双手微微蜷起,他在大学伪装三年, 还没出柜过。也没想到会以这种社死的方式在认识的人面前出柜。 “抱歉。”陈颂道。 黄茜连忙转身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歧视的。我很支持的啊!当然我不是说支持你和烂人谈。” “好吧, 其实我是个资深腐女。喜欢看bl。”黄茜语速很快,还有些激动。 陈颂:“” 云景笙:“” 付威博:“” 司机见此时气氛融洽了点,也跟着开口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腐女是什么?是你们年轻人的新花样么?b、l是电视剧吗?好看吗?” 黄茜:“” 陈颂:“” 云景笙:“” 付威博:“” 众人突然又不说话了, 气氛变得更加诡异,司机倒吸一口冷气,讪讪地笑了笑。 “” 付威博问:“腐女我知道什么意思,bl呢?” 付威博今晚可谓是大为震撼,他对同性恋这回事不抵触,只要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就行了。人都是看客,是吃瓜群众。头一次吃同性恋的瓜,很新奇。 而且这个人还是学校里受很多人敬仰的学生会会长!!! 更新奇了。 黄茜嗔他一眼:“自己上网搜不会啊。能不能有点眼力见啊。非得在这个时候问问问!” 付威博不满地“哦”一声,掏出手机。 司机闭了嘴,总觉得黄茜在指槐骂桑。估计他刚才说的话非常不妙。 云景笙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挽救一下越来越诡异的局势。他轻“咳”一声:“申请表我都给你们了,你们填好没有,打算什么时候给我。” 云景笙抽走付威博的手机,熄灭屏幕:“小付,你不是说今天刚好给我的么。表格呢。” 付威博思绪成功被带偏,挠了下头发:“哎呀,我忘了。表格我都填好放在桌子上准备带的,今早起晚了又考了一天的事就都给忘了。” 黄茜从背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袋递给云景笙:“我带了我,云教授给你。” 云景笙说:“放在你前面的夹层里吧。” “好。”黄茜依言打开夹层,将文件袋放进去。 云景笙侧眸看向陈颂:“你的写完了么,打算什么时候给我。” 陈颂没说话,月光透过车窗打在他半侧身子上,左脸掩在阴影里,敛眸看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思虑什么。 过了片刻,他才道:“我还没填好,过几天吧。你什么时候回临市。” 云景笙说:“下周二的样子。” 陈颂点点头:“在你走前给你。” 付威博伸手试图拿回自己的手机,问:“那我和陈颂到时候一起给你吧,云教授。我们俩怎么给你,你来学校拿吗?” 云景笙把手机物归原主:“嗯,到时候你们联系我个时间,我来学校一趟。” 付威博总算拿回手机,心情豁然开朗:“好嘞。” “到了。”司机停稳了车。 云景笙想扶陈颂一起下车,陈颂把他拦在车内:“我早就酒醒了,自己能走,外面冷就不要出来了。” 陈颂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准备脱下外套还给云景笙,却听云景笙先说一步:“你披着吧,你也知道冷。下次见面还给我就行。” 陈颂顿了下,思绪挣扎片刻,最终没把外套脱下:“好。” “嗯。”云景笙笑着说,“那你们路上小心。” 陈颂回到宿舍后,蒋双和苍明知都在。 “回来了啊。” 陈颂“嗯”一声,走到桌位前脱下外套,将衣服用衣架挂起放在衣柜里。 “你东西掉地上了。”苍明知正爬床,往地上瞅了一眼。 陈颂低头,只见一个黑色小皮夹包在地上正翻开着,里侧夹着一张相片。 相片上是云景笙和一个俊朗的少年站在亮丽的旋转木马下,少年脸上浮着笑,握住云景笙的手放在嘴边,像待一件珍贵之物似的亲吻着。 云景笙与少年相视,笑颜是陈颂从未见过的青涩与悸动。 少年凌厉的眉眼让陈颂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下一刻,他心轻跳了一下,弯腰捡起钱包,仔细看着那张照片。 有一个细思极恐的念头冒了出来。 陈颂拿出手机,在搜索栏里打了几个字,打开了一个网页界面,立刻证实了这个想法。 这个少年是云澈。 也就是云景笙的弟弟。 云景笙曾和他说过自己不是云家的孩子,是福利院的孤儿。 但陈颂不知道云景笙是从什么时候被领回云家的。和云澈之间又是什么时候 陈颂将钱包收好放回大衣兜里。他无意间窥探到云景笙的秘密,不好意思之外皆是震惊。 陈颂忽然回想起今天饭局上提及云澈婚事时,云景笙的失神与无措。还有那天送表格时,云景笙的疲倦应该不仅仅是舟车劳顿造成的 手机响起一阵阵铃声打断陈颂的思绪。 看到来电显示时,陈颂心紧了几分按了挂断。 电话再次响起,陈颂知道如果不接的话,他一定会不依不挠。于是他接起电话,打算做最后了断。 “陈颂,你还知道接电话!” 陈颂把手机离得远了些,等到他的怒吼结束后才重新贴在耳边,声音疲倦又淡漠地说:“你有什么是事么。” 顾行决:“你把话说清楚,你这么做想干什么!” 陈颂深吸一口气,拉开玻璃门走到阳台上:“我想你永远不出现在我眼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对面沉默了一阵,只听见粗重的呼吸声,片刻后才蹦出几个字:“为什么!” 陈颂撩起被风吹乱的黑发:“都是成年人了,给彼此留点最后的体面不好么。” 虽然说今晚二人已经把脸面丢尽了。陈颂没想到已经那样决裂了顾行决还会给他打电话。 顾行决并不买账:“你永远都是这样,什么话都不说清楚。说清楚很难么?你到底想怎么样?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陈颂轻轻抚摸嘴唇上的伤口:“以后不要再见面了,我们结束了。” 对面又是一阵沉默,但没有粗重的呼吸声,电话静的几乎没有声音。 陈颂正准备挂断的时候,他又开口了:“为什么。” 顾行决又回到最开始的问题,这让陈颂厌烦,不论陈颂说几遍,顾行决都听不懂,二人的对话只会陷入毫无意义的死循环。 “因为我讨厌你。”陈颂语罢挂断了电话,缓缓放下手机。 陈颂的心宁静还未片刻,那个电话又打了过来。陈颂挂断,铃声又响起,陈颂再挂断,铃声再响起。 陈颂最后把电话拉黑了。 这世界终于如他所愿,清净了。 夜风吹得他微颤,回身准备进门时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 是云景笙的微信电话,陈颂点了接听。 云景笙说:“小颂你到寝室了么。” 陈颂回道:“嗯。你到家了么。” 云景笙呼吸声有些紊乱,背景音有些嘈杂,像是在翻找什么东西:“刚到家,还没进去。在车上找我的钱包。你” 云景笙说着顿了一下,呼吸声轻了些,嘈杂的背景音也没了。 陈颂大概猜中云景笙打电话的意图,但他不愿戳破:“我去找找。你别着急。” 陈颂开门而入,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门随意摸了摸,然后道:“啊,找到了。是不是外面是个黑色的皮包。” 云景笙长舒了口气:“是,没错。找到就好。” 陈颂说:“我给你放回口袋了,要不我明天去还给你吧。” 云景笙犹豫片刻后道:“没事,里面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周一交表格的时候我来吧。” 陈颂语气如常:“嗯,也好。” 云景笙道:“那没什么事我先挂了,你好好休息。” 陈颂:“嗯,你也是。” 期末考试周圆满结束后,学校还要再上一周的课才能放假。 学业上没有压力后,陈颂决定准备复工,继续兼职。他给刘师傅发了消息,问能否继续兼职。 消息是周六中午发的,刘师傅一直到晚上十点才回:嗯。明天晚班来。 陈颂周日本想去医院做个检查,近日胃频繁绞痛,他怀疑有肠胃炎的情况。加上失眠情况更加严重,他不得不去一趟医院了。但转念一想周日人多就算了,打算周一再去。 周日傍晚陈颂去兼职的路上,刚出校门就看见顾行决在校门口被拦了下来。 “我说了我来看朋友的,我朋友在里面。他人在里面我在外面,我怎么把他叫出来?我是不是得进去找他。”顾行决叉腰说着,面容阴沉,样子像是被保安气的不行。 保安不听他胡搅蛮缠,只道:“那你打电话叫他出来啊。打个电话的事。” 顾行决:“” “电话打不通,”顾行决压着嗓子,眼神有些飘忽,“不知道在忙什么。” 保安笑了:“该不会是被女朋友拉黑了吧?” 顾行决:“” 陈颂:“” 陈颂回头走了几步,怎么办,现在走侧门还来得及么。 很明显,来不及了。 因为顾行决已经发现了他,并在人群中大声喊叫他的名字:“陈颂!陈颂!陈颂!” “陈颂!你给我出来!我看见你了!” 陈颂:“”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顾行决是个可以随地大小叫的狗呢? 第29章 保安警告他:“你不要再叫了, 你现在在门口叫人家小姑娘怎么听的见,学校那么大,人这么多的。你有没有认识她的朋友联系一下。不要在门口大呼小叫。” 眼前这小孩儿生的倒是英俊帅气, 一看就是纨绔风流的公子哥。学校里女孩子傍大款的他见过不少, 没几个女孩善终,对于这种行为保安大叔嗤之以鼻。但就没见过大款亲自来学校这么厚脸皮乱叫的。 顾行决跟没听到他说的似的,继续叫着:“陈颂!你不出来我就在这叫你一晚!” “诶!你这小孩怎么不听劝的!”保安带紧帽子,提起棍子走来, “你再乱叫我就过来抓你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 陈颂没办法只好转身, 阴沉着一张脸朝顾行决走来。 顾行决见他转身得意地笑了,保安此时推搡驱赶他都纹丝不动。直至陈颂走到他面前跟保安道歉,保安才放开了他。 陈颂收起脸上的阴沉, 态度十分诚恳:“抱歉,保安大叔, 这个人我认识。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保安大叔推了顾行决半天都没动, 跟愚公移山似的,累得喘了几口粗气, 盯着陈颂看了会儿:“你叫陈颂?” 陈颂有些尴尬地点点头:“是。” 保安大叔笑着说:“我还以为是来找女朋友的呢。那你们有事好好说。”说着又对顾行决道, “下次可别这么大呼小叫了。有伤风气。” 顾行决现在没心思管别的,拉起陈颂就走, 穿过看热闹的人群, 走到红色超跑前给陈颂开车门。 陈颂挣脱开他的手,没有落座, 看了会顾行决一眼, 转身往另一条树林小道走去:“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吧。” 顾行决闷着一口气,用力将门甩上,追上陈颂。 陈颂自顾自往前走着, 明明他走得并不快,顾行决却觉得怎么两个人之间突然隔的那么远。 小道上栽着树,粗壮高大,被雪打落叶子,光秃秃一片。月光打下枝丫的几道阴影印在陈颂身上。 树林小道上有一排共享单车,陈颂拿出手开始扫码。 顾行决就像空气一样不存在,这让一直以来都备受陈颂重视与关注的他有些不悦和烦躁,他拉住陈颂的手,往自己身前一拉,迫使他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 “干嘛拉黑我。” 陈颂挣脱束缚,继续扫码:“因为我们结束了。” 陈颂冷漠的态度让顾行决的心一抽一抽的,他捏起陈颂的下巴再次将他的注意力转回到自己身上,一字一顿地加重语气说:“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么。” 陈颂深吸一口气,睫羽轻颤,深灰色的眼眸在月光的洗礼下一片明净:“我说我们结束了。” 今晚的风不大,徐徐吹拂陈颂的发丝,在皎洁月光下,肌肤病态的雪白。五官因过于消瘦而格外立体,憔悴的面容下唯有神态寡淡凉薄,又格外坚定认真。 就如同这风一样,不大,淡淡的却异常严寒,循序渐进地挖着寸寸肌肤。 顾行决心里翻涌出一股十分酸涩的感觉,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陈颂是认真的,这次他真的生气了,很难哄的那种,难到顾行决认为只要他不来找陈颂,陈颂就真的不会再理他了。 陈颂偏过头躲开了他的手,“滴”得一声:扫码成功,请带好头盔驾驶。 陈颂跨步坐上单车,拍了拍头盔上的灰尘戴上,倒出单车,顾行决却一直堵在这不让他走。 顾行决看着他:“你要去哪我送你。这车坐着冷。” 陈颂冷冷道:“跟你没关系,让开。” 顾行决不让。 陈颂有气也无力与他争执,重新开进原来的车位再倒车往反方向开走了。他把速度开到最大码,巴不得立这疯子远点。 顾行决快步跟了几下,低估了这两轮车的速度,很快陈颂就开远了。 顾行决“草”了一声,往回跑向自己的车,三步两回头关注陈颂的动向。 自从陈颂知道顾行决真实身份后,他也不藏着掖着了,京市的冬日严寒,陈颂那么怕冷,是为他着想才开四轮车出来给他挡风。 结果人自个儿小腿一蹬,骑着俩轮跑了。 顾行决跑回车上,油门一踩就往陈颂方向追去。 这么晚还出去,难道是去那老狐狸那?都已经知道家住哪了? 气得顾行决牙痒痒。 顾行决失策,早知如此就该开摩托过来,这路根本堵的不行,眼睁睁看着陈颂骑小毛驴灵活穿过车道跑了。 顾行决气得砸方向盘。 离餐馆稍远些的地方才能停共享单车,陈颂停完车后,走过一个小斑马线才到餐馆。 小洋楼餐馆外原先鲜艳的花朵早已凋谢,只剩寒梅独树一帜。陈颂从后院进去,还未走上台阶,就远远望向前方屋内的一个拐角处。 陈颂心一紧,垂眸快速从另一个方向过。在更衣室换好厨师服后,陈颂来到后厨。 后厨今天非常繁忙,炒锅飞起熊熊烈火,室内温度极高,像是盛夏的天气。端菜的待应生进进出出,无人在意陈颂的到来。 陈颂走回自己的工位,立刻上手辅助刘师傅的工作。 刘师傅也无话,眼神未曾给过陈颂,却与陈颂配合的很好,没过一会儿就能出一道菜来。 繁忙之中董经理不知何时出现在后厨,在嘈杂声中大喊一声:“陈颂呢?陈颂在哪?” 陈颂一愣,转过身朝董经理走去:“我在这,董经理什么事。” 董经理瞧了他一眼,给他使了个暧昧的眼色:“顾家那位又来了,找你去呢。” 陈颂被烟火熏红的脸顿时降下温度来:“董经理,我不想去。” 董经理像是没听清他说什么:“什么?” 看着陈垂头丧耳那样,董经理颇有烂泥扶不上墙的气愤:“你是不是这里的员工?” 陈颂知道是逃不过了,视死如归地回道:“是。” 董经理见他识相了,推着他走:“那赶紧服从命令。顾客是上帝,顾客让你想你就得想。不管你想不想都得想。我不管你和顾家那位什么关系,只要今天把他给我伺候好了就行。你自己也能多捞点钱。干嘛跟钱过不去。你出来打工不就是为了钱么。” “你现在是刚出社会大学生,很多事情不懂,等你以后真正出来打工了就知道社会上的生存之道有多么的艰难了。趁着现在磨炼磨炼吧。” “伺候”这两个字刺痛了陈颂。在床上他要伺候顾行决,现在分开了还要伺候他。是不是在哪里顾行决都要侮辱他? 陈颂很想反驳,但是他反驳不了。董经理说的没错,他既然选择回到这里工作,就应该拿出相应的职业操守。就算不干了,也是要等今天完成所有工作再提辞职。 陈颂换好侍应生的衣服,跟着董经理进了包厢。 陈颂在进包厢前很抗拒,做了好几次深呼吸后才好。他并不想再见到顾行决,更不想再在那群上位者的审视下。 可当陈颂走进包厢的时候只有两个人。 这次的包厢并不大,是个方形四人桌,桌前并排坐着顾行决,以及程颂。 顾行决双眸死死盯着他,旁边的程颂看到自己时神情倒是有些诧异。 陈颂咬了咬牙,双手背在身后,十根手指紧紧交缠在一块。他淡淡扫了他们两个一眼便垂下眼眸,淡漠的神情看上去没有丝毫波澜。 董经理笑着说:“顾大少,人我给你带来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先去忙了。” 董经理把陈颂往前推了推,轻声嘱咐他几句后就把门带上走了。 一时间包厢内很安静。 程颂先开口说话了:“我记得你叫陈颂对吧?和我一样的名字。” 陈颂颔首:“是的。” 程颂拿起筷子点了点酒杯,微笑着说:“给我到杯酒吧。” 陈颂神色淡淡,将推车上的酒一一摆列在桌上,语气清冷:“程先生平时喜欢喝什么口味的酒,酸甜苦辣咸鲜,温度如何,度数高低?” 程颂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托下巴意味深长地道:“阿决喜欢喝甜的。一个人的酒品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喜好。” 陈颂顿了下,拿起一瓶酒介绍道:“这瓶是Amarone2017年的葡萄酒Toscana,产于Soldera酒庄。14%的度数。口感丝滑,奶油般甜美的水果味里掺着淡淡的烟草味。可以试试。” 陈颂神情自若,与程颂先前第一次见面时局促拘谨的模样截然不同。 与生俱来的清隽让他在侃侃而谈时更加迷人。 顾行决的目光从未从他身边移过,此时看向他的目光又热烈了几分,但刚才被陈颂甩了的火气依旧不减,他沉声道:“过来给我倒上。” 陈颂用开酒器开酒瓶,随后走到顾行决身边为他倒酒。 陈颂修长的手在暗色酒瓶上显得更加白净,只是虎口处还留着第一次为他倒酒时没好的疤痕。上次看是在夜晚昏暗的房间内,没那么仔细。 如今看了,叫顾行决的心很轻地被什么东西挠了下。 顾行决说:“不用倒了,坐下吃饭。我知道你没吃。” 陈颂给他倒满酒后,又走到程颂旁边为他倒上。给二人到完酒,陈颂将酒瓶放在桌上:“谢谢顾先生体谅,不需要倒酒的话我就先去忙了。祝你们用餐愉快。” 陈颂语罢不忘向他们鞠一躬,转身离开。 顾行决气笑了:“给我回来。” 陈颂没听见似的,转动门把手推门走了。 顾行决:“” 程颂看得呆了片刻,夹起一块肉放在顾行决的盘子里:“阿决我来给你……” 他话还没说完,顾行决就“蹭”一下站起来追了出去。 第30章 走廊外侍应生推车来往, 不时有几位顾客进出。 陈颂刚出门没走几步,肩膀就被一只有力的大手钳住。 顾行决在他身后呼吸重了几分:“叫你别走听见没有。” 陈颂几次用力都没有挣脱开来,二人惹出来的动静惊动来往的人, 引来不少目光。 几个侍应生用非常不妙的眼神看向陈颂, 以为他惹到了这位贵客,心中纷纷为他叫不好。 陈颂不想把事情闹大,停下脚步。顾行决走到他面前与他对立:“你究竟想怎么样,嗯?我都已经这么给你台阶下了。你怎么这么倔?” 陈颂浅薄的唇里溢出一声冷笑:“台阶?你给我的究竟是台阶还是羞辱?” “顾行决, 这么羞辱人很好玩吧, 一次没玩够还要玩一次。我真的不想怎么样,我说了我们之间结束了。现在请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陈颂冷嘲热讽的态度,惹得顾行决心里窝火:“羞辱?谁又羞辱你了?我叫你来是让你吃饭的。本想着带你吃顿饭, 你自己非要来上班。你自己找罪受还怪上我了?” 陈颂眼底一片清冷:“什么饭要两个人陪你吃。一个还不够你顾大少消遣的么。” 顾行决目光在陈颂脸上流转片刻,眉间怒意散了几分, 扬起唇角, 深邃的眼里笑得不羁浪荡:“陈颂,合着你是吃醋了吧。你要是吃醋你就直说呗, 嘴这么硬。我一个人追着你的车来的, 你肯定瞧见了啊。我来这儿恰好碰上他的。” 顾行决的话,以前骗骗陈颂还可以, 他心甘情愿。现在陈颂一个字都不信。 陈颂余光里都是四周投来的眼光, 并且二人在走廊站着不动,挡了许多人去路。陈颂不想与他多加纠缠:“你想跟几个人吃都没关系, 别打扰我工作就行。” 陈颂语罢转身走了。 顾行决才刚消下去火气, 现在又以“焦躁”的情绪燃起。 顾行决原本的那些床伴都不超过三个月,陈颂放在身边却有三年。 因为陈颂是个乖巧的,不爱闹的。不会限制他的自由, 更不会开口闭口要钱要陪伴。偶尔会闹那么几下,顾行决反觉得算是种情趣,觉得陈颂可爱。 但近段时间陈颂实在闹得他有些烦了,动不动就生气,哄得都费劲。顾行决希望他变回那个不吵不闹的陈颂。 陈颂现在真的如他所愿,不会再束缚他,可顾行决心里又高兴不起来。 他甚至不再轻松,反而变得不安,焦躁。 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顾行决也无法解释是为什么,他有些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缓解这种情绪。 顾行决深深吸了口气,又重新追了上去,三两步就追上陈颂:“我只是想让你吃个饭,你都瘦脱相了。吃完饭才有力气去工作吧。” 陈颂目视前方,余光里顾行决的身影不依不挠地并肩前行着。身边都是其他人吃瓜的目光,看得陈颂只想逃离这些地方。 陈颂转身朝另一边走,将人带进安全通道的走廊里:“顾行决,可是我不想再和你吃饭了。我也不想再见到你。” “我们已经彻底结束了。”陈颂一字一顿重重咬着音说,“我没有在闹。你也不要再来藕断丝连了。” 尽管陈颂已经坚定了离开的决心,可每当他再说出这种话时,身体里的细胞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 好像在说,他的身体还没有真正放下顾行决。 顾行决墨眉紧蹙,深色的双眸层层暗沉下去,脸上阴云密布,雷雨欲来。看得陈颂有些害怕。 陈颂掩住心中的恐惧,波澜不惊地与他无声对峙。 沉寂的走廊中响着外边些许嘈杂的声音,隔壁的包厢里不时传来几声欢声笑语。 顾行决抬起陈颂的下巴,嘴唇绷着一条笔直的线,眼神犀利:“陈颂,你玩儿我呢?” 顾行决深幽的眼底忽明忽暗,溢出一股阴森森的戾气。陈颂知道顾行决是真的生气了。 顾行决生的极英极俊,是让人望而却步的长相,面无表情时冷厉,愤怒时像个顽劣的暴徒。 陈颂也是倔骨头,当他已然下定决心时,是绝不会再回头松口了:“你知道的,我从来不玩弄别人。我和你不” 顾行决俯身狠狠堵上这张伶牙俐齿的嘴,把那些令他心烦意乱的话都扼制在这个粗暴的吻里。 陈颂倍感屈辱,浑身抗拒,剧烈挣扎。顾行决抓住他的双手压在墙上,下半身紧紧贴在陈颂身上,凶狠地撕咬着陈颂的嘴唇。 只要一碰倒陈颂的肌肤他就把持不住,像匹饿狼粗鲁暴食。锋利的犬齿描绘着唇形,将紧闭的城门撬开,轻重交错,一退一进地攻略,撺住陈颂湿滑的舌尖收缩有度地吸吮。 这个吻粗暴中掺杂亲昵,没有咬破皮肉,疼痛中带着细微的麻痒。 像是这匹饿狼在怪罪埋怨主人为何还不给他食物,惩罚中还有一丝丝的委屈。 粗重的呼吸在走廊内响起,水渍与挣扎的闷哼声交错,外面嘈杂的声音都渐渐远去。 陈颂心跳得剧烈,粘粘补补重新拼凑好的心脏再次被撕裂,疼得他难以呼吸。 陈颂不再反抗这个吻,他仰头迎接这个吻,并持续加深。对方感觉到后稍稍一愣似乎有些雀跃,缓缓变得温柔起来。 然而陈颂乖顺的唇齿倏地变成毒蛇尖齿歹毒地刺向顾行决。顾行决吃痛地沉吟一声,没有丝毫退让依旧与之缠绕一起,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铁锈般腥甜的血液在唾液中绽放,溢出唇角滑落在二人衣间。 最终,顾行决在陈颂克制的呜咽声中停下,二人呼吸错乱。 陈颂红着眼将热泪压下去,满是怒意地瞪着顾行决,二话不说甩了他一耳光。 顾行决也不躲开,耳光声在空荡的走廊内惊天动地。 脸上火辣辣的刺痛,沾着血腥酸涩的舌尖顶了顶腮,他沉声笑了起来,笑得顽劣又浪荡,斜眼睨着陈颂。 这是陈颂给他的第三巴掌,顾行决看着陈颂一直冷漠寡淡的脸上终于崩裂。总算有了情绪波澜,这让顾行决心中酸涩的烦闷有了一丝自虐般的痛快。 陈颂单薄的肩颈轻轻战栗,像只炸毛的野猫。 顾行决伸手想去给他顺毛,一把被陈颂拍开,陈颂撞开他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行决抬手摸着唇边的血,低声骂了句“草”:“给脸不要脸。” 陈颂刚出门就看见程颂正满脸错愕地看着他。 陈颂满嘴都是血,原本平整的工作服乱作一团,领子上沾着点血迹。 但陈颂没有感到丝毫的疼痛。 方才一直是他在咬顾行决,顾行决倒是没咬他,身上粘的都是顾行决的血。 陈颂猛地抬手擦去血迹,与程颂擦肩而过。 程颂站在原地愣神片刻后,顾行决走了出来,嘴上的血比陈颂多得多,唇边还有许多牙印,牙印里有伤口,触目惊心。 程颂僵硬地张了张嘴,还没等他说出话顾行决就略过他走了,甚至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程颂从见到陈颂第一面时,就能感受到顾行决与他之间有种难以言状的羁绊。 这种羁绊让他无法插足。 可他问过顾行决,谢砚尘也问过,大家都问过。 “你该不会真爱上他了吧?” “你该不会玩真的吧?” “” 顾行决总是笑得浪荡不羁,云淡风轻地说:“玩玩而已。我像是会当真的人么。” 所以,即使那个陈颂跟了他三年,程颂也没当回事。一个端盘子的,拿什么跟他争呢,凭什么配身份高贵的顾行决。顶了天是空有皮囊的金丝雀罢了,如何上的了台面。 他只是出场晚了些,只要他稍微花些时间投其所好,抓住顾行决的心 ,就能让顾行决丢弃那只卑贱的金丝雀。 可程颂突然间没把握了。 很多事情,无需言语就可以感觉出来的。 厕所的盥洗台上,被水冲得稀疏的血迹流淌在白瓷砖上,即便血水已变淡,在纯白的瓷砖上还是那么的刺目。 陈颂洗了脸,双手撑在盥洗台上,看着镜中那张落水憔悴的脸,洁白的领子上还沾着血迹。 陈颂拿纸巾擦了把脸,按几泵洗手液将那血迹搓洗干净。 顾行决在他和程颂里面做不出选择,那他自己来替他做这个选择,成全他们。陈颂也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为什么顾行决还要来纠缠他。 陈颂想不懂为什么顾行决不肯放过他,是他的自尊心在作祟么? 在感情里一直处于主导地位的人,突然有一天丧失主导权,所以他愤怒,不甘,试图抢回主导权,再次蹂躏,摧毁。 可这有什么好在意的,他们的感情在他眼里根本就无足轻重。他身边有那么多新的玩具,一直耿耿于怀一个完了三年的旧玩具干什么? 陈颂并不觉得顾行决是因为对他产生了感情,只觉得他是个占有欲可怕的怪物。 领口的血迹难以去除,陈颂搓得手都红了,身上起了一层薄汗,最终也没洗干净。 这衣服质量真是不好,陈颂想着。 整理好思绪后,陈颂回到后厨。 如果董经理继续来找他,让他回去继续倒酒,他就立刻提辞职。陈颂已经颇有种鱼死网破的心里。 他不想再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生活了。 因为他的心已经破碎一片,倘若再发生点什么事他怕自己的情绪就要彻底崩溃。 董经理到底是没来后厨给他发难,陈颂就此判定顾行决已经听懂他的意思,不会再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今天餐馆非常忙碌,一直到凌晨两点陈颂才下班。 陈颂累得浑身酸痛。如此充实的工作让他难得困意大发,只要沾床就能到头大睡。 “哎哟今天真是忙死了。”许可哼哼唧唧伸着懒腰与陈颂一并走出后门,“累死我了。这些人是都没吃过饭么我天哪,跟闹饥荒一样全跑来。” 陈颂没回他的话,继续往前走得快了些,想赶紧回宿舍睡觉。明天还有早八呢。 许可看他的背影:“诶,你刚是不是又去卖酒去了。我可听见了,顾大少点你。” 陈颂叹了口气,他现在最不想听见的就是关于顾行决的一切,为什么他每次要躲,怎么也躲不过。 那三年里,关于顾行决的消息一条也没有,他时时刻刻盼着能多了解点顾行决。如今他不想了解了,所有消息又全涌上来。 上天这是在捉弄他么。 陈颂没理会许可,站在斑马线前停下来等红绿灯。 凌晨的街道上空无一人,他就算闯红灯都无所谓。如果被撞死更好,一了百了。 但陈颂还是停在原地老老实实等着红绿灯。就像他这按部就班的一生,渴望着与普通人一样能在尘世获得幸福。 事与愿违,他总是做不了普通人,命运总是起起伏伏,将他摔得头破血流。 许可不满地大喊:“喂我跟你说话呢!闷葫芦!你” 许可话还没说完就见旁边突然窜出一道黑影,把陈颂拉走了。 许可张大了眼睛。 那那那不就是那位顾大少么??? 30-40 第31章 京市的深冬异常严寒, 特别是大雪过后的这段时间,甚至比下雪时还要冷。凌晨的街道清凄,街道两旁枝丫光洁, 寒风呼啸。 陈颂身心俱疲地抽回手:“你能别闹了么。我真的很累。” 他的嗓音满是疲倦。 顾行决听得心跳缓慢下来, 停下转身看他:“我等你下班等到现在,你说我闹?” 陈颂沉重地叹息一声,声音很轻语气格外疏离:“我没让你等。” 陈颂胃隐隐作痛,不适地拧起眉, 转身就走, 寒风钻进衣服里冻得他浑身发颤。 绿灯亮起,陈颂穿过斑马线。他今日身着银灰色长款羽绒服,若只单单看他的背影绝想象不到正面那张脸有多么清瘦。 银灰色的羽绒服并不蓬松, 常年水洗造成的褶皱有些褪色,看起来一点都不保暖。 每年冬天最冷的时候陈颂都会穿这件羽绒服。 顾行决心有些发紧, 陈颂这么怕冷, 宁愿自己冷着也不愿意坐他的车。 那个印象里一哄就好,心很软的陈颂去哪了。 顾行决其实耐心已经告罄, 可他双腿还是不自觉地追了上去。 陈颂余光扫了一眼, 熟视无睹般冷漠地过了马路,拿出手机扫共享电车, 一句话一个眼神都没给顾行决。现在只要多跟他呼吸同一片空气都感觉微微窒息。 顾行决有了第一次的教训, 这次依样画葫芦学着陈颂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扫码,他忽然一顿, 想起和陈颂连微信都没加, 于是把手机伸向陈颂:“我们加个微信吧。我扫你。” 陈颂已然带好头盔上车,目视前方开车走了。 顾行决:“” 顾行决僵直地站着,像一个指路的人型告示牌。 清寂的街道突兀响起一阵笑声, 一直在远处吃瓜的许可憋不住笑了。 传说中的顾大少不是放荡不羁,纨绔第一么?这算怎么回事? 特地跑小情人工作的地方等下班还被拒绝坐跑车? 这瓜可太大了。 顾行决听见笑声抬眸凝视许可一眼,那目光似是豺狼般狠厉警告。许可立刻缩起脖子二话不说溜之大吉。 顾行决看了眼陈颂的方向,立刻扫码。他从来没开过共享单车,顾行决扫的这辆二维码扫了好几遍都没扫出来。 二维码的边框上沾满污渍模糊不清,顾行决不耐地“啧”一声,抬头看了眼,陈颂已经在路口转弯消失在视野里了。 顾行决马上换了一辆扫,好不容易扫上后还要弄一大堆注册认证,顾行决心里又气又急,低声连续骂了好几句,臭骂这狗屁认证。 几番折腾后,顾大少终于开上人生中第一次共享单车,体验感极差。 顾行决开惯豪车,速度都是极快。而这辆车,速度拉到底也很慢,堪比乌龟出行。 顾行决凭借记忆以最快速追赶陈颂。冷风吹得他脸颊生疼,同时也清醒不少。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么,为什么要热脸贴着冷屁股?陈颂到底有哪里好的让他一而再,再而三放低姿态。 他陈颂凭什么? 顾行决越想越来气,终于在一条长长的直行道上看见远处陈颂的背影。 这条大道上来往几辆大车,只有陈颂一辆小电瓶,在清冷的夜里,他的身影显得无比落寞孤单。 顾行决说不上什么滋味,只是继续迎风追上去。 就差一个小路口时,顾行决身旁骑来一辆小警车横在他面前,勒令他停下:“停下!!” 顾行决本想绕过直行,交警看出他的意图又移车将路口封死。 顾行决被迫停下:“别挡我道啊!我他妈有急事!” 交.警拿出记录仪器,指着他头:“驾车不戴头盔,姓名,身份证号码报过来。” 顾行决:“” “问你话呢!”交.警走来拍他肩膀,一看这人就不老实,是惯犯,这次肯定罚个狠的,“以为半夜不戴头盔就没人能抓你了?还抱有侥幸心理。事故就是在你们这些侥幸心理下产生的!” 顾行决压根没把交警放眼里,阴恻恻地看着陈颂消失在长街尽头:“草,陈颂!我再找你我是狗!我看谁离不开谁!” 陈颂在寒风中打了个冷颤,加快速度开车,回到宿舍后蒋双还在打游戏,苍明知在打电话,语气像是在哄人,应该又是和女朋友吵架了。 浴室已经停水,陈颂随意洗漱一通到床就睡着了,再嘈杂的声音也吵不醒。 这一觉睡到天明,他做了一个梦,梦里具体内容记不清了,依稀记得是关于顾行决的,二人又在争吵什么。 闹钟还没响陈颂就醒了,陈颂揉揉眼睛,眼角竟还擦出已经干枯的泪痕。他睡眠质量不好,夜里多梦,总梦到顾行决。这也无可奈何,毕竟无法操控。 周一课程不多,陈颂睡了回笼觉。再醒来时是被室友起床的动静吵醒的。此时胃突然绞痛,疼得他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额上出了一层冷汗。 陈颂打算下午上完课去医院做个检查。他本来胃就不好,加上现在进食障碍,胃的毛病越来越严重。做个检查回来刚好再跟云景笙商量一下申请表的事,顺便把衣服还给他。 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下午下课后,陈颂刚出教室远远就见阶梯之下立着一位笑容明艳的青年。 今日阳光灿烂,落在青年身上衬的他整个人更加俊朗。 程颂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陈颂心跟着颤了颤,片刻后移开目光下了阶梯要往寝室路上走。程颂上前挡住他的去路。 陈颂抬眸时,程颂脖子上鲜红的吻痕撞进视线,陈颂呼吸一滞,轻快地眨下眼皮看向他。 “你有什么事么。”陈颂微微蜷起手指,语气清冷地道。 程颂注意到他的目光,脸上的笑意更甚:“我都叫他不要留下印记了,阿决他还是不肯。说” 他拖着长长的尾音,恃宠而骄般字字句句说着,“怕人惦记我。你跟了他三年,肯定也知道他的脾性。霸道不讲理却很有魅力。” 顾行决确实霸道,总在他身上吸出痕迹。他也尝试过给顾行决吸,可就是吸不出来,实际上是她没有勇气,没有这么明目张胆赤诚的勇气。 陈颂静静地看着他,缓缓深吸一口气,面上波澜不惊:“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陈颂握紧书本,略过他走了。 程颂也不着急,悠悠地跟在他身边,与他并肩走着:“我确实有事找你,想跟你说些事情。你也不想把这些事闹得大家都知道吧?” 陈颂停了下来,侧眸看他:“你怎么进来的。” c大校规森严,只有本校师生通过校园卡才能刷卡进入,非本校师生必须通过本校认识的师生亲自去大门口一同登记才可放人进来。否则就会像上次顾行决一样被拦在门口禁止进入。 程颂也跟着停下,对他漏出人畜无害的浅笑:“这一片都是大学,随便出去玩一下,认识几个朋友不是很正常么。难道你没有朋友么?” 陈颂静静地看着他,二人无声对峙片刻,陈颂道:“好。跟我来。” 医院是去不成了,陈颂带他走到一处没人的教学楼后边。 此处空旷无人,围栏上爬满枯竭杂草,没有阳光,无比寂寥。 陈颂原本泛起涟漪的情绪已被尽数收回,但还是克制不住扫了一眼程颂脖子上的吻痕,心跟着痛了下,语气却依旧清淡:“长话短说,我还有事。” 程颂看了陈颂片刻,妄图从他平静的神态里找出一丝破绽,可陈颂的心恍若坚如磐石,无法撼动。 程颂颇有种高手过招的趣味。 程颂笑着说:“我和阿决是高中校友,比起你们的三年,还要多三年。六年前我们就认识了。这世上巧合的事真是太多了。我叫程颂,你也叫陈颂。高三那年阿决他因为家里一些事就没来学校了,我跟他也断了联系。直到前段时间我们又遇上了。” “我听说他身边也有个叫陈颂的,所以就问他。”程颂说着意味深长地笑起来,拿出手机打开一段录音: 程颂:“你那个陈颂跟你那么久,不腻啊。难不成你真爱上他了?” 其他人起哄:“哎哟我们顾大少真动心啊三年投的是真感情了!” 顾行决冷笑一声:“我怎么会爱上这么无趣的人。” 短短十几秒的录音戛然而止,陈颂倒吸一口冷气,血液凝结成冰,扭曲的书本被捏得面目全非,为了止住骨骼的颤抖,他紧绷着下颚,死死咬住牙关。 冷面如玉的陈颂终于漏出破绽,程颂把手机放回兜里,气定神闲地说:“这世界上有趣的程颂只有我一个,其他不过都是残次品罢了,你和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别再纠缠阿决了。” “我承认你长得好看,但要怪就怪你生错了家庭,生错了性格。都是大男人,有手有脚的,就别搞包养那套了。给自己留点尊严和体面吧。” 陈颂紧绷抽疼的神经逐渐崩坏,他凉薄地笑了起来,灰色的眸子刻薄中带着一丝嘲讽,嘲讽中又有同情。 陈颂说:“程颂,要是顾行决真的爱你。你也不会多此一举来警告我离开了。放心吧,顾行决我让给你。请你看好他,别再让他跑来找我。” 程颂胜利者的面具一层层瓦解,脸上笑容尽失,一时间被陈颂的话浇了个透心凉,所有倔强的伪装轻而易举被撕碎。 程颂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仍然不愿落下风,扬唇讥笑:“陈颂,你不过当了几年的替代品。狗养几年都会有感情,你和这狗有什么区别,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啊,不会真的可怜巴巴地以为阿决会爱上你吧。” 程颂语速句句加快,恶狠狠地说着。陈颂却只替他悲哀。 程颂的样子让他想起自己一次次为爱抛下自尊面目全非的模样。 微风轻吹,陈颂清冷的语色带着一丝柔和,眼里洋溢很轻的笑意与程颂对视片刻,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程颂使劲浑身解数与心机像打在棉花上一样,轻如鸿毛。 他顿时领略到陈颂身上的魅力,那样轻柔又坚毅。终于知道为什么顾行决让他跟了三年。 程颂心缓缓沉了下去,隐隐有个声音在说, 他永远也无法替代陈颂的。 第32章 今日夕阳落在粉红的云彩里, 旖旎恍如盛夏光景。若不是寒风骤起,几乎要忘了现是京市最冷的冬日。 直到回到寝室,陈颂倔强的身躯才缓缓弯折。他撑坐桌边, 握住冷得发抖的双手按在疼痛的心口, 努力控制紊乱的呼吸,以免再出现上次呼吸性碱中毒的现象。 陈颂缓了很久,情绪才稳定下来。此时天垂暮色,日落西沉。手机响起电话铃声。 是付威博的电话。 陈颂接起:“喂。” 付威博道:“喂, 陈颂你在哪儿呢?我这边临时有些事, 我把申请表给你,你帮我一起交了吧。” 陈颂道:“好,我在宿舍。” 付威博:“行, 我来找你。” 挂了电话不到五分钟付威博就到了门口,他敲敲门:“陈颂我来了。” 陈颂给他开门, 付威博把文件递给他:“多谢啦, 以后都是同事。” 陈颂一顿,接过文件没说话, 只是浅浅扬起唇角。 半小时过后, 云景笙就来了电话。 陈颂接起:“喂,景笙哥你到学校了么。” 云景笙说:“嗯, 我在咖啡厅等你们。” 陈颂道:“付威博临时有事, 我一并带过去。” 云景笙:“好,你过来吧。”他说着又顿了下, “你吃过晚饭没有, 没吃的话我们去食堂?或者我带你出去吃?” 陈颂没胃口吃饭,但不想让云景笙担心:“我吃过了。就在咖啡厅吧。” 云景笙:“好。” 陈颂拿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大袋子,将衣柜里陈列的大衣折叠好装进去, 再拿起两个棕色的牛皮纸文件袋出门了。 咖啡厅的人不多,陈颂隔着玻璃窗就看见云景笙在朝他招手。 陈颂扬唇浅笑,随后进门落座。 陈颂身上带来一阵新冷的气息,云景笙递给他一杯热牛奶:“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就先给你点了杯热牛奶。睡眠不好的话,晚上还是不要喝咖啡为好,喝杯热牛奶助眠。” 陈颂看着浮着一点泡沫的热牛奶,奶香四溢,心中一暖,捧起来抿了一口。温暖的液体抚慰冰冷的器官,让冻结的血液又再次流淌起来。 “谢谢。”陈颂将袋子递给云景笙,“还有这件衣服,也谢谢你。” 陈颂说着苦笑道:“景笙哥,你帮了我很多次。我也没什么能帮你的。” 云景笙莞尔:“有啊,跟我在一起。” 陈颂怔愣一瞬,双眸茫然。 “逗你呢。想做什么报答我的话,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吧。”云景笙轻轻笑了起来,拉过袋子,在里面翻找,最后在大衣的里层兜里找到了黑色的皮包。 云景笙并未打开检查,把皮包又放了回去,脸上笑意尽数散去,沉吟片刻道:“你都知道了吧。” 陈颂莫名有种心虚,他本想喝牛奶来掩饰,没想到云景笙先发制人。 陈颂放下杯子,玻璃轻“磕”一声,陈颂缓缓吸了口气,也没做过多解释:“嗯。抱歉。” 云景笙放好皮包后,重新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后再放下:“该说抱歉的人是我,可能会吓到你吧。这种有违伦理的事情。” “我没有”陈颂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没有厌恶的感觉,“我没被吓到,没什么感觉。而且你们也没有血缘关系。” 云景笙握紧马克杯,笑得有些艰难:“但我们也是兄弟。” 陈颂握着牛奶,感受其中温热不断传递手心,从手心又一直温暖血液。就像云景笙这个人一样,一直带给陈颂温暖。 陈颂斟酌良久才道:“景笙哥,你是不是还放不下他。” 陈颂能感受的出来,云景笙对他是有好感的,但到达不了爱。就好比与人在一起,到底是喜欢重要还是合适重要。 云景笙和他一定是合适的,但他们对彼此的感情达不到浓烈的爱。 云景笙敛眸看着杯中苦涩的咖啡悠悠旋转,半晌都没回话。 陈颂后悔问这个话题了,太过沉重,手足无措间他把旁边两份文件夹推向云景笙:“景笙哥,这是我和付威博的申请表格。” “还有一件我想跟你说的事,”陈颂默了片刻,“经过我考虑后,我决定不去若阳了,我打算回南城。” 云景笙诧异道:“为什么?你不是很想去若阳学习么。怎么突然不去了?申请表格你填了吗?” 陈颂道:“我没填,抱歉拖到现在才跟你说。浪费一个名额。要给别人的话又要让你在这停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 云景笙道:“这不是重点。我从来都不嫌你麻烦。你能告诉我拒绝若阳的理由吗。” 陈颂摩挲着马克杯,抬眸望向云景笙的眼里满是苦涩,带着淡淡的笑意:“因为,我不想再待在这儿了。” 若阳集团虽然遍布全国各地,但实习培训的地点依旧在京市。 陈颂不想留在这,陈颂要逃得远远的,把所以一切痛苦的记忆都跟着这场冬日的雪一起埋葬在京市。 云景笙心中涌出一股酸涩:“既然你都决定好了,想必我怎么说你也不会改变你的想法了。” “其实,我是并不支持你去若阳的。”云景笙放下马克杯说,“若阳的工作强度太大,已经到达病态的程度。长期以往会把人的身体熬垮,在若阳工作的医护人员经常生病。我想改善这种情况,但以我的力量根本无法做的。” “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另外创办自己的企业。企业这段时间也出现较大的危机,我正在和合伙人解决。等我解决好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来。” 云景笙顿了下,无奈笑道:“在北城的话,你也不愿来吧。不过你说你要回南城,你学校有提供实习工作吗?” 陈颂说:“没有。” 云景笙说:“你是南城哪儿的” 陈颂说:“温市。” 云景笙说:“温市的话,我有认识的朋友,到时候可以给你介绍。别急着拒绝我,这是处于朋友之间的情谊,你好好考虑考虑。” 陈颂沉思片刻后道:“好,我会好好考虑的。” —— 黑红相间的雅马哈r1急速驰骋赛道,压覆而上的骑手身着与机身交应的赛车服,霸气侧漏,人车合一,如变形机甲摩擦爆裂穿耳的轰鸣声,天地震荡,人闻胆寒。 骑手操控赛车将所有重力压在右侧,急速压低漂移弯道时,人与地面差之毫厘,惊心动魄的超速漂移需打起十二分精神,只片刻分身,骑手飞速被甩出赛道,连滚好几圈摔倒在地,人车分离,犹如黑红机甲碎裂一地。 看台上的众人惊呼,引得一阵骚乱,程颂率先冲下看台朝骑手跑去。 唯有谢砚尘气定神闲地摘下墨镜,嗤笑一声:“嚷嚷什么呢,就这么点小伤,不知道的以为你们给顾大少哭丧呢。” 他当初在部队里涉过的险,吃过的苦都不是这群谄媚呆子能想象到的。不过顾行决自小酷爱赛车,很少出现这种低级失误,倒也是新奇。 休息室里顾行决脱了头盔,满头是汗正喝着水。 程颂拿毛巾欲给他擦汗:“真不用去医院吗?我上次也是弯道出事,脚都崴进医院了。” 顾行决扔开空水瓶,看了程颂一眼,拿走毛巾自己擦汗:“有么。” 程颂讪讪收回手,坐在他旁边:“有啊,你记性真不好阿决。就一周前我们来赛车场,比了一场。我开得不好,你弯道超车时,我们不小心相撞了。” 顾行决擦脖子的手一顿,是有这么一回事。 让顾行决能记得并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那晚陈颂打来的电话。 这件事虽然是程颂失误,但程颂刚玩赛车不久,顾行决超车时理应与他相隔远些,是他思虑欠佳,这件事故他也有内在责任。 所以才同意程颂的要求,在医院陪他一整晚。 谁知陈颂打电话过来了,说想见他,还这么赤.裸.裸地说喜欢他? 谢砚尘说陈颂跟自己是玩真的,陈颂是爱自己的,顾行决没怎么当回事。 可当他亲耳听到陈颂说时,他的心脏骤停了,大脑都停止了思考。 有股强大的复杂情绪占据全身,迫使他立刻去见陈颂。 但他已经答应了程颂,于是二人协商退而求其次,以通话整晚的形式来陪伴。 顾行决知道程颂什么想法,他之所以这么默许程颂,是因为他想气陈颂。他要惩罚陈颂,惩罚他总是动不动就要说分手,要离开,无论自己给他多少台阶下,都死倔不下,还为了云景笙扇他耳光。 所以陈颂叫他关掉电话他不听,他就是想看陈颂绝望崩溃的样子。那样才算惩罚成功,那样陈颂才会听话,祈求他不要离开。 这种情况下做,还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刺激感。 同样还有一个原因,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非陈颂不可。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那晚见过陈颂可怜模样时渐渐清晰起来,可他还是不敢承认,不敢承认自己爱上了陈颂。 爱这字太沉重了,他负担不起。 “去什么医院啊,”谢砚尘闲适地驱着长腿而来,“这是乱了道心了呀,顾大少。摔得第一时间连爱车都不扶了,有违职业操守啊。” “我说,”谢砚尘拖着懒懒的尾音,俯身搭在顾行决的肩膀,“你是真栽陈颂身上了吧,真爱上了。” 顾行决垂着眸,汗水滑过浓密长睫烫在手心上,他心一紧,僵硬地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谢砚尘偏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程颂一眼,笑着说:“不过是哪个陈颂,你应该分得清吧?” 程颂胸口闷着一口气,笑得有些牵强:“砚尘你就别开玩笑了,现在站在阿决身边的不是只有我一人么。那个陈颂与阿决云泥之别,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阿决身边站的应该是能配得上阿决的人啊。” 谢砚尘但笑不语。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句话,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陈颂也这么说。顾行决心中烦躁的浴火更加旺盛,他眉眼一凌,沉声道:“那晚你应该看到我跟他在干什么了吧。我身边该站着谁,还用你来指点?” “啊,”谢砚尘装作懵懂害羞的样子,语气却很是轻浮,“你偷偷拉着人家干什么了?好难猜哦,怎么不说具体点。” 顾行决瞪他一眼,谢砚尘乐呵呵笑着。 程颂喉咙一紧,恐惧与不甘涌上心头,不可置信:“阿决,那你为什么亲我?我不在乎你原先身边那些花花草草,只要你有心思在我这就好。我可以等你慢慢收心。” 顾行决蹙起眉心:“亲你?什么时候?” 程颂心里涩得像柠檬,顾行决的话像是一拧,挤出好多酸液烫着心肺。他倍感失落,原本明媚的花朵现被风雨摧残得残败。 程颂忽然明白了陈颂说的话,顾行决根本没有对他上过心。 可他还是不死心地问:“那晚我们在小洋楼吃饭,我们在餐厅一楼人少的走廊亲吻。” 顾行决顿了顿,他想起来了。 那晚,他透过月色看见了门外的陈颂。 第33章 那天顾行决拒绝了谢砚尘的邀请, 去陈颂学校接他,打算与他渡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可陈颂为了云景笙那个老狐狸扇了他一巴掌。 顾行决气得跑去找谢砚尘吃酒,刚到地儿就碰上程颂, 说是有事儿找他。具体什么事, 说了什么话顾行决也忘了。 他脑子已经全被陈颂气昏了,直到陈颂忽然出现在那个月色下,他邪念一起,为了气陈颂, 为了挽回尊严, 默许了程颂贴上的亲吻。 谢砚尘往对面沙发一坐,交叠起长腿,笑说:“哟, 那不是你叫陈颂来倒酒那晚上么?不知道他有没有瞧见你在外面偷人呢。” 顾行决狠狠剜他一眼:“你这张嘴不说话是能死么。” 谢砚尘“啊呀”一声:“真被抓到了啊,狗急跳墙啊。” 顾行决没再理他, 反到正色对程颂说:“那晚我的错, 让你产生错觉。” 顾行决现在想来,为了气陈颂和别人亲吻, 这举动实在幼稚, 不像他会做出来的蠢事。 “错觉?”程颂笑得脸色惨白,“顾大少不愧是京市纨绔第一人, 风流无边。是我自作多情了。错把你轻率一吻当是情动至深。” “可是没关系啊, 阿决,”程颂拉住顾行决的胳膊, 脸上又恢复起曾经的笑颜, “我们慢慢来,我有信心让你爱上我。” “这种事不是努力就能行的。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顾行决拉开他的手,目光深沉地看他, “我知道你心里打得算盘是什么,你对我根本没那意思。你家的事我会让顾家帮的,算是这几日赛车上的情谊了。” 顾行决语罢拿起头盔便走了,谢砚尘笑着跟了上去。 谢砚尘说:“是不是叫陈颂的天生被你克啊?算了,总有人治你。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呢。” “诶,你走那么快干什么,晚上还吃不吃酒了!”谢砚尘冲着顾行决快速离开的背影喊着。 顾行决没理他,阔步走出赛馆,驱车前往c大。 如果陈颂是因为程颂的事情跟他生气,那他去解释一下就好了。吃醋就不知道说么,那么倔一张嘴说出来的话比谁都绝情。 顾行决恨不得把他c的求饶,看他还敢不敢说分手这种话。 想到这顾行决脑海里陡然闪过最后温情的那晚,陈颂哭得眼泪都止不住地说:“我们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顾行决的心骤然一紧,怎么回不去了?为什么回不去了? 可以回去的,一定能回去的。 在去c大的路上,顾行决先回了趟公寓,冲洗了遍身体,精心打扮一番后出门。 他没有开豪车,开了那辆偶尔带着陈颂去兜风的春风250sr。这辆车是特地为了配合他在陈颂眼里穷鬼的身份买的。 顾行决到c大门口的时候,依旧被事儿多的保安拦了下来。 “我记得你,”保安大叔说,“前几天在这大喊大叫的那个。” 顾行决双手环胸,不耐道:“记得就好,让我进去。” 保安大叔说:“进去可以,你把上次那个朋友叫过来,叫过来才能放你进去。” 顾行决说:“上次不是已经证明我在你们学校有认识的人了吗。怎么还要叫?” 保安大叔挑挑眉:“这是学校规定。” 顾行决横眉:“都是什么破规定,制定这规则的人脑子没病吧。” 任凭顾行决怎么说,保安大叔都坚守职业操守,不给他开门。顾行决耐心有限,烦躁地点了一根烟蹲在门口准备等陈颂出来。 运气好说不定跟上次一样蹲到他出来打工。现在是下午,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不太大吧,陈颂可能在上课,他上课要多久才能下课啊。 顾行决想着想着发现自己对陈颂根本毫无了解。 保安大叔见他蹲在校门口抽烟,引周围不少目光,影响很不好,于是对他道:“你和你那朋友就没联系方式么。上次见了还没加上啊。” 顾行决呛了口烟,他倒是想加,人儿根本没赏脸。顾行决不禁叹道,陈颂什么时候脾气这么大了。 乖顺久了的猫突然炸毛了到也有些可爱。 顾行决灭了烟,站起来:“大叔,你就放我进去吧。我真找他有事,你看我像是能在里面惹出什么事的人么?” 保安大叔几乎是立刻点头,上下打量着他:“像,你这身行头,不像什么乖孩子。” 大冬天穿着那么单薄的皮夹克,还骑个摩托来,就差染个黄毛,活脱脱街边鬼火青年。 顾行决:“” “你确定好不放我进去了?”顾行决问。 保安大叔说:“人找来,就给你放进去。” 顾行决点点头:“行。” 说完他便走了,沿着学校大门走,走到一个保安看不到的距离,攀上铁栅栏翻了进去。 铁栅栏约有两米半高,由干枯藤枝缠绕,尖端锋利如刺刀,防的就是外来入侵者。若被这么扎一下必是穿肠破肚。 顾行决悬崖峭壁攀过无数,臂膀关厚紧实似力能扛鼎,轻而易举便翻身越过,双膝稳稳落地。这小小铁栏根本不在话下。 此处是篮球场,一旁木椅上观坐的女同学惊呼连连,引得四周目光聚集。 “卧槽,这哪来的帅哥我请问?”附近的女生低声尖叫。 “这都能爬进来真是牛逼了。要是没这张帅脸就要被叫变态了。有这张帅脸也是变态,帅哥变态。” 顾行决:“” 校园里的篮球场是雄性彰显自己蓬勃魅力的地方,此时风头全被强劲外来入侵者打断,纷纷不满,投来仇视的目光。大多人都不敢上前,只有少数几个走了过来。 “诶,你哪来的。”为首的是刚过来捡球的男生,头上绑着发带。 顾行决冷峻一张脸,视若无睹站起,周身散发生人勿进的寒气。顾行决轻拍去手上的污渍,略过他走了。 发带男生受到轻蔑的忽视,不满地砸球而去,顾行决没停下脚步,偏头一侧,篮球从他耳边刮起一阵劲风,急速向下坠落砸在远处的地面上。 发带男生低声骂了句“草”:“死装哥。” 没过一会儿前面男人停下脚步,转身朝他走了过来,每一步都带着危险的气息,男人五官锋利,双眸漆黑如深渊让人不寒而栗。 发带男生咽了口唾沫,强撑着说:“你想怎么样?想干架么?信不信我把保安叫来!” 发带男生见势要喊,顾行决先开口道:“你知不知道一个叫陈颂的人,宿舍在哪。” “???”发带男生懵了一瞬,立刻敛起慌张,“陈颂?我不知道。你找人的方式还真是特别。” 顾行决凝眉不语,他倒是翻进来了,可这学校这么大他上哪儿去找陈颂?顾行决再一次发现自己对陈颂真的一点都不了解。 三年了,他在哪上学,什么班级什么宿舍,学什么专业,什么时候有课什么时候放假,在哪打工,他一概不知。 发带男生善心大发地说:“我帮你问问吧。” 发带男生其实只是想跟一旁坐着的美女搭讪,找了理由罢了。 他朝女生们喊:“美女姐姐们,你们认不认识一个叫陈颂的?” “陈颂?”其中有个女生想了想,“是不是那个学生会会长啊?我不知道有没有重名的。” 顾行决有点印象,陈颂找他的那天晚上说部门有聚会,所以喝酒。听到有点消息,顾行决朝女生们走来。 没走几步后面便传来一声叫喊打断:“顾行决?” 顾行决转身,是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你谁。” 叶佳佳没有回答他的话,反问:“你找陈颂什么事?” 叶佳佳晚上来看汪宇安打球,正闲适地喝着汪宇安给他点的热奶茶,忽然对面铁栏上跳下一个人。她眯起眼睛看了半天,这不就是她小姨家的混账继子么! 叶佳佳伸长了脖子去看,隐隐约约听见“陈颂”二字,警觉起来。她顿时想起前段时间陈颂看见顾行决照片时惊恐的神情。还问了一些奇怪的问题。 顾行决还是没想起来她是谁,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问:“你认识陈颂?你知道他住哪间宿舍么?” 叶佳佳盯着顾行决一瞬,顾行决这个人在她的印象里就是一个顽劣的富家少爷。心肠和手段都坏得很,她见过几次,都是一副不可一世,目中无人的吊人态度。今天一见脸上竟然有一丝焦虑,难得像个人。 尽管如此,女人的第六感告诉她,顾行决来找陈颂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不能把陈颂的事情告诉顾行决, 叶佳佳说:“我不知道。” 说完她就喝着奶茶转身走了。与此同时立马掏出手机给陈颂发消息。 夜里风大,拂过顾行决的脸颊,让他一瞬间想起眼前这个女生是谁。他就说怎么这么眼熟呢,原来上次在滑雪场见过。那次滑雪场就见她有些印象,现在倒是彻底想起来了,她是后妈叶艾家那边的人。 叶佳佳正给陈颂编辑信息,打了几个字又删,删了又不知道怎么打。既然陈颂自那次看到照片后没有再提起这件事,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 叶佳佳不清楚他们的关系,或许是债主之类的,肯定不想让别人知道。 犹豫不知怎么开口之间,叶佳佳发了条消息问:陈颂,你现在在宿舍吗? 叶佳佳正编辑第二条信息时,不知何时出现一只手抽走了手机。等她反应过来转身时,顾行决已经边朝远走,边打起电话。 “姓顾的!你还我手机!”叶佳佳咬牙切齿地追上去,奈何顾行决两腿长腿走得极快,她只能加快速度小跑起来。 这举动惊扰到旁边的人。 “汪宇安,你学姐可跟人跑了!”有人打趣着。 汪宇安深深看了叶佳佳背影一眼,扔下球追了过去。 第34章 沥青大道上夜风瑟瑟, 来往不少学生,有校园跑的,有来回拿外卖的, 有出去一起玩的。 周围嘈杂的声音全然听不见, 叶佳佳的追骂声也被甩在身后,顾行决只听得见手机的铃声在响,他的心不自觉加快了些,期待着陈颂接起电话的声音。 同时又紧张和担忧他在忙别的事情, 没看到手机。 这种等候的感觉有点奇妙。 在顾行决以为电话要终止时, 那边接起了电话,陈颂清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清泉流过心间。 “喂?佳佳。”他的声音很轻, “有什么事么?” 顾行决握紧手机:“陈颂,是我。” 电话那头陷入许久的沉默, 顾行决正要说什么时, 旁边的叶佳佳已经追了上来,破口大骂:“快把手机还我, 你个疯狗!真是一点教养都没有!直接当街抢手机啊!你是土匪么?!” 陈颂骤然从床上起身, 咳嗽两声,沉声道:“你们在哪。” 顾行决单手就能应付叶佳佳, 淡声自若:“校门口旁边的篮球场。你在哪。” “我现在过去。”陈颂带着愠怒之意, 一字一顿道,“你把手机还给她。” 顾行决说:“你过来我就还给她。” 陈颂没说话挂了电话, 顾行决能听到他因怒气紊乱的呼吸声。 “快还给我!你这个疯子!”叶佳佳恶狠狠地瞪着他。 顾行决眯起眼睛瞧了她一眼, 带着审问的口气问:“你和他什么关系?叫的这么亲密?” “?”叶佳佳满头雾水,自知抢不过顾行决收回手,“什么什么关系, 他叫什么了?” “叶佳佳!”远处男人的喊声打断二人对话,二人闻声看去,只见汪宇安快速跑了过来,拉住叶佳佳的胳膊,瞪了顾行决一眼质问她,“他是谁!?” 叶佳佳胳膊有些疼,本来手机被抢了,想帮陈颂也泡汤,此时又被汪宇安莫名其妙吼,怒不可遏地甩开他的手:“你还能怀疑上我?一直跟别人暧昧不清的是你吧!” 汪宇安一愣,怒火渐消,安抚道:“我没有。都是她们自己来找我的。” 叶佳佳冷哼:“自己来找你,你没张嘴不会拒绝是吧!” 汪宇安立马道歉:“我的错,我现在不是都直接拒绝了吗?我跟她们说了我有对象了,她们不相信啊。再说我们两个学生会的关系也不能公开,我也没办法不是。” 叶佳佳白他一眼:“找什么借口?情侣戒指不是做了,你戒指呢?我就没见过你戴几次!” 叶佳佳扯起汪宇安的手指给他看,上面清清白白的手指没有任何饰品。 汪宇安几乎要给她跪下了,求饶道:“哎哟姑奶奶,我就今天没戴,今天不是打球么。戴上手疼我就都取下来了,万一给球摩坏了咋办。” 叶佳佳依旧不饶人,现在正是气头上:“你故意的吧,就挑着这个时候,女的可不就是这个时间找上你么?” 汪宇安急了:“那不是让你来了么!” 叶佳佳这才没说话,气哄哄地移开眼神,看到顾行决正拿着她的手机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于是大叫:“你有病吧!电话也打了,人也叫来了!翻我手机干什么!” 汪宇安这才回过神:“他到底是谁?” “远方亲戚,不,不对,是神经病!”叶佳佳拍他肩膀,“快点,帮我把手机抢回来!” “好!”汪宇安语罢上前,颇有赴死沙场的决心,然而还没等他开始打,顾行决就已经把手机还给他。 汪宇安愣了一下,抽走手机还给叶佳佳。叶佳佳狐疑地看了眼顾行决,打开手机检查,发现他的好友列表里多了一个人。 叶佳佳:“” 顾行决加了自己,然后把陈颂的微信推给他。 叶佳佳说:“你自己搜他的号加他不就是了,加上我干什么?” 顾行决这次学聪明了,万一陈颂不同意,他又找不到人又联系不到可不好。顾行决对她勾起唇角:“远方亲戚么,加个好友不是很正常。” 叶佳佳觉得他肯定在打什么坏主意,但她也没随便删了顾行决,倒是想看看他耍什么花招。 汪宇安目光在二人身上游走一番:“你们真是远方亲戚么?” 叶佳佳拍他:“你又不信我是不是???他喜欢男的这你总相信了吧。” 汪宇安瞪大眼睛看向顾行决,顾行决似笑非笑不怀好意地走来:“所以,比起担心你女朋友,不如担心担心自己吧。” 汪宇安震惊,不适地移开目光。他不是歧视,但顾行决的目光实在吓人。 “等等,”叶佳佳忽然明白过来,惊讶地看向顾行决,“你和陈颂该不会” 顾行决毫不掩饰地笑了,露出洁白的犬齿:“是,我和他就是。” 叶佳佳不可置信,汪宇安再次震惊,二人大为震撼,如一动不动的松树僵在原地。 叶佳佳皱眉,转念一想:“不对吧?上次我们在diy戒指的店里,看见陈颂做的戒指上面刻着的字母是gm。” 叶佳佳当时在陈颂做戒指时在他身后偷看过,也算不上偷看,本想去打个招呼,陈颂太过专注根本没发现过她。 叶佳佳打量着顾行决:“你明明是三个字的。” 顾行决面色低沉下来:“什么时候的事情。” 叶佳佳想了下:“十月份的时候吧,都挺久了。难道你们最近才?也不对啊,上次陈颂看了你的照片” “佳佳!”叶佳佳话还没说话,陈颂就赶到打断了。 陈颂喘着气,外套随意敞开着,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顾行决本还想深究叶佳佳的话,陈颂一来思绪就被打断,他阔步上前为他拢衣:“这么急做什么,衣服都不穿好。” 陈颂瞪他一眼,拍开他的手,径直走向叶佳佳:“不好意思啊,给你们添麻烦了。” 叶佳佳刚知道二人的关系,莫名有些心虚,汪宇安也有些不自在,二人看陈颂的目光有些怪。 陈颂咽了口气,回头看向顾行决:“把手机还给她。” 顾行决被凶得有些不高兴,站在原地就是不动。 叶佳佳拉着汪宇安准备走:“他还给我了。哈哈,”她不太自然地干笑一声,“我们有事就先走啦。” 陈颂说:“好。” 叶佳佳点点头,临走前在陈颂耳边小声说;“我就在旁边篮球场,你要是有什么事给我发消息。” 陈颂轻轻“嗯”一声,目送叶佳佳走远的背影。叶佳佳挽着汪宇安走在沥青大道上,和周围普通的小情侣一样,看着很甜蜜。 顾行决走到陈颂身边,夜风轻轻吹拂二人的发丝,陈颂不语转身走向另一条人少的小道,顾行决就这么与他并肩走着。 有那么一刻,陈颂恍惚二人也和学校里的情侣一样,吃过晚饭走在校园里一起散步,说说笑笑,在人少的地方偷偷接个吻,足矣甜蜜非常。 陈颂额前微微出汗,轻拧眉间,双手插在兜里按住绞痛的胃,忍痛咬着牙说:“你还有什么事,最后一次性都说清吧。以后就不要再见了。” 陈颂今天胃疼得厉害,下午上完课一直躺在宿舍床上,想再忍忍明天周三下午没课了去医院。 睡到一半迷迷糊糊被叶佳佳的电话声吵醒,然后就被顾行决叫来了这。 顾行决没注意到陈颂的不适,只是被他的话刺痛,他沉不住气道:“陈颂,这才刚见上呢,刚见上就又说再也不要见了,你这张嘴真是越来越硬了。你真舍得么?我还不了解你吗,你的心要真有你真的嘴一半硬就行。” “顾行决,”陈颂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说,“不要以为你很了解我。你要是没什么事,别再来打扰我。” 顾行决跟着一顿,看着陈颂在风中轻轻颤抖的唇,心中的怒意已然如风散去。他抬手摸上陈颂的脸,拇指柔情摩挲着他的唇: “陈颂,我们和好好不好。不闹了。你不闹了,我也不闹了。” 陈颂心忽然被揪了一下。 顾行决深情的双眸底洒上月光,柔和美幻如梦境,几乎要把人卷进去,深深陷入其中。 陈颂敛眸推开顾行决的手:“我们早就回不去了。” 顾行决的心刺痛一下,把陈颂拥入怀中,轻柔地摸着他的头发,安抚道:“可以的。你不就是生程颂的气么。我自始至终都没考虑过他。真的,你相信我。” 顾行决的声色低沉又极富磁性,难得柔和,好似一曲钢琴乐洗涤人的心灵。 陈颂的心牵不起任何波澜。 “不是我亲他,是他亲我。我要拒绝的,但是我看到你了。那晚我们大吵一架,我也”顾行决说着顿了下,有些无措,像个犯错的孩子,“我也只是想气气你。才接受了的。你别生气了,他和云景笙的事就当抵消了。以后都别再提了。” “行么?” 陈颂觉得可笑,心里发着抖,呼吸有些困难,挣脱了顾行决的怀抱,神色清明而固执地看向顾行决:“我和景笙哥清清白白。我们没有亲吻,也没有在一起。更没有暧昧地一起滑雪过。” “顾行决,”陈颂声音轻颤,“二选一的时候千万别选我。我不要这廉价的感情。” “是,如果真的和你说的一样。就算和好了也是重蹈覆辙罢了。世界那么大,诱惑那么多。我没有力气再承担第二次了。成熟点吧,好好告别,当给这三年的体面。” 陈颂语罢眷恋又释怀的目光在顾行决的脸上游走,如同是诀别的告别。 顾行决本滚烫的心如坠万古深渊,不安,恐惧。深渊里寒风呼啸,如这晚的夜风一般,冷得他浑身僵疼,疼得说不出话。 苦涩如浓厚的烈酒堵在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声。 他在惊慌中明白,不论再说什么,解释什么,陈颂和他真的回不去了。 这份持续了三年的感情,不知从何时爬上了一条裂缝,那条裂缝在悄无声息中越来越大,越来越长,肆无忌惮地蔓延扩散开来,在此时终于将两颗原本紧紧靠近贴合的心脏撕成无数碎片。 他们二人双手捧着满地的碎片,无论怎么去修补都无济于事,反倒割得浑身鲜血淋漓。 陈颂转身离开了,顾行决怔怔看着陈颂的背影,阔步冲上前死死从背后紧紧抱住他,下巴埋进他单薄的肩骨里狠狠呼吸,仿佛要将他揉碎了融进骨血里。 “不要。我说不要陈颂。”顾行决语气有些悲切,“我爱你啊。我爱你啊!我真的……爱你啊!” 陈颂猝然放大双眸,他感受到顾行决颤抖的骨骼与猛烈跳动的心脏,他深深为之震撼。 顾行决爱他?顾行决怎么可能爱他?顾行决要是真的爱他,三年里怎会轻视他的感受?又怎么会为了试探他连个名字都要编出一个来骗他? 要是真的爱他,为什么会亲程颂?为什么要在他工作的地方让他受尽屈辱? 怎么会——顾行决不可能爱他! 如果顾行决爱他,绝不会接通那晚的电话。 可是……顾行决现在又在干什么?为什么要纠缠他?因为自己养了三年的狗走了,所以不习惯么? 陈颂浑浊的大脑疯狂地运作着,想为这一切的一切找出一个答案,可他找不出!所有复杂的情绪和思考顷刻间爆发。 陈颂呼吸汹涌,使出了生平最大的力气挣脱出顾行决的怀抱,一瞬间的轻盈让他感到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摔在地上。 意识模糊间,他听到耳边不停有人再喊他的名字。 “陈颂!陈颂!” 循环有力的声音像一张紧密的网将他越收越紧,难以挣脱 第35章 陈颂昏迷期间没有做梦, 一直沉浸在一个幻境中。 那是无边黑暗的空间,周围什么也看不见,无数双无形的手压制全身, 沉闷地让他无法喘气。 真正苏醒时, 他恍若溺水逃上岸的人,大口喘息,眼前模糊的一片缓缓变得清明,空荡的白墙顶漫延在视线里, 刺激的消毒水味充斥鼻尖, 医疗设备发出机械轻响。 “你醒了。”顾行决的脸遮住了白墙,眼里布满血丝,声色干哑, “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怎么呼吸这么快?” 顾行决皱眉,预感不妙, 马上按铃呼叫医生。顾行决握起陈颂的手, 抚摸他的头安抚道:“没事的,医生马上就来了。手术做的很成功的, 很快就能好的。” 陈颂恍惚地看向顾行决, 在幻境里那股窒息感还未散去,神志有些迟钝。顾行决的抚摸渐渐让他平静下来。 何医生来的时候陈颂已经恢复平静了, 目光沉沉如一滩死水。 何医生为陈颂检查过后分析道:“陈先生烧已经退了。现在没有什么大碍, 方才出现喘气应该是梦魇导致情绪激动。顾少爷,我原先也跟你说过他的情况了。那我现在再嘱托一遍。” 顾行决握着陈颂的手轻轻揉捏着, 垂眸看着他静静倾听医生的话。 “陈先生因为长期吃生冷刺激性食物, 引起肠胃感染,再加上长期熬夜导致身体抵抗力下降,从而引发急性阑尾炎。”何医生说到这顿了下, 问,“顾少爷,陈先生这几天情绪怎么样?神经收到刺激的话也可能出现阑尾肌肉和血管收缩,导致阑尾炎出现。” 何医生见过陈颂很多次,每年陈颂发烧都是顾行决半夜把他叫过去的,当然也知道二人之间的关系。 顾行决沉默片刻,看着陈颂清瘦的脸颊,心口沉闷。 陈颂垂着轻薄的眼皮,目光略过他看向窗外飘落的大雪,脸色苍白得就如同这场雪般。 顾行决知道,这全都是自己的错。 “是我没照顾好他。”顾行决沉声说。 何医生是名中年医生,顾行决自少年时身上所有病症都是他看的,交情与他也颇深。对他像对待亲子般,但顾行决实在是个让人不放心的孩子。 顾行决喜欢玩各种极限运动,有几次来医院的时候都在重症监护室里躺着。何医生也知道他家里情况,知道他喜欢玩这种极限运动不过是填补内心渴望家的空虚罢了,更多也是心疼他。 但无论他怎么劝说,顾行决依旧不听。何医生都害怕顾行决来医院,生怕意外发生,他怎么救也救不回来。 早些年顾行决在国外玩的野,有几次差点回不来,真是让他心惊担颤,头发都白了不少。 只是近三年来好了许多,何医生以为是他在国外都玩个遍了,开始收心了才没怎么出去。 直到某个深夜,他被顾行决叫到一个不是很大的小套房里才知道。 他不是在国外玩腻了,他是为一个人收心了。尽管这个人是个男人,也比过顾行决疯一样想死外面的好。况且这孩子看着也很乖,是个心思单纯为顾行决好的。 何医生语重心长地与他说:“手术后还需要在医院观察一个星期,饮食方面要清淡。可以喝萝卜汤、鸡蛋羹、生菜等食物,少吃刺激的食物。注意情绪和睡眠休息。如果出现腹部胀痛、反胃干呕等情况请马上联系我们。症状基本消失后才可以进食喝水。” 顾行决沉声道:“嗯,我知道了。” 何医生嘱托完毕后带着护士们离开了。 陈颂此时身上的麻药也退去,小腹传来隐隐疼痛。 原来是急性阑尾炎,他原本还以为是肠胃炎。本想忍到周三来医院的,还是没忍住。 窗外的雪下得真大,肯定很冷。但病房里暖烘烘的,他一点都感受不到,甚至有些闷热。明明那么怕冷的一个人,此时却想走到雪里,触一触这雪。 顾行决给他掖好被子:“学校那边我帮你请好假了。你这几天就安心住医院好好养病。” 陈颂没说话,不知是没力气说话,还是不想理他。顾行决觉得都有,但他现在不在乎,他只想把陈颂的病养好。 陈颂虽然对他说的话做的事毫无反应,最起码没反抗他。乖乖的被他擦脸,喂水,吃饭。做的事情和以前陈颂生病的时候一样,但二人回不到从前了。 陈颂每次生病的时候特变粘人,猫儿似的缠住顾行决,声音清柔得像撒娇。看着太喜欢了,所以才能让顾行决这样一个耐心很差的人能一直陪着他。 只是此时的陈颂不一样了,太冷漠,像捂不化的冰。 顾行决觉得没事,养完病好好哄哄就可以了。直到陈颂出院的前一天晚上,陈颂忽然开口跟他说话了。 “顾行决,”他的嗓音沙哑又艰涩,“你说你爱我。那你了解我么。” 陈颂坐在病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说出的话很轻,又异常冰冷。如一把冷不防的冰针刺进人的心脏,疼得让人呼吸一颤。 顾行决提在手里的盒饭轻颤,有个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陈颂不爱他了。 他宁愿陈颂胡闹,责骂他。可眼前的人消瘦得像枯竭的叶,风轻轻一吹就会凋零。 顾行决想回答他当然了,他当然了解,因为这是正确答案。但他张了张嘴,虚假的谎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去。 陈颂静静地看着他:“我的家庭是怎么样的,我的生活是怎么样的。我是个怎么样的人,我未来想做的事是什么。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开心的时候会怎么样,我难过的时候渴望什么。这些,你都知道么。” “我心里想的什么,你问过么,你在意过么。” “我一直觉得,”他自嘲地笑了声,“爱一个人,应该是像呵护一件易碎品一样。小心翼翼的,生怕他磕着,碰着,疼着。他高兴我就高兴,他难过我就跟着难过。” “可是你口中的爱啊,”陈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眼角挂着欲坠不坠的泪珠,“不过是你作为主导者,失去一样东西而后的占有欲罢了。” “我以为,你爱过我,只不过是变心爱上了别人。可能是我不够好吧。结果绕了半天,我竟然只是个替代品。你不爱我,别骗自己了,顾大少。” 陈颂再次睁开眼时,眼前又恢复一片清明,眼角的泪又流回眼眶,到底是没掉下来。 “放过我好么。我马上就要毕业了。学业很忙,请你,”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说道,“别、再、打扰我了。” “这辈子很长,我们本就不同路,我也不相信一个人,这辈子只会爱一个人。” 顾行决哑口无言,陈颂说的对,陈颂的问题他一概不知,也从未去了解过。 如果陈颂所说的爱才是真的爱,那么他对陈颂的感情是什么呢? 顾行决将指甲紧紧嵌在茧上,茧很厚,他感知不到任何痛觉。 他开始怀疑自己对陈颂是否真的只是占有欲。他确实没心没肺地过了很久,可从未对一个人如此上心过,他怔怔地望向陈颂那一双灰色的眼眸。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陈颂那眼眸总盛着一汪明镜如洗的春水,眉眼一弯,清淡的眼眸中独有的忧郁,恍若让人觉得下了一场江南雨,一看就再也无法移开视线了。 陈颂生的极其清俊,是一眼惊艳又耐看的清冷。可顾行决身边的莺莺燕燕从不缺乏好看的,为什么陈颂就如此独特呢? 像一酌越品越香,越久越有韵味的古茶,说不上的让人依赖,沉沦。 不是毒药上瘾那般猛烈,是平淡的一天中若不品尝一口,就心神不安,寂寞难捱。 顾行决思绪翻涌,心肺不止地抽痛,他是爱陈颂的,他也不能没有陈颂。否则他活不下去,在急诊门外等候陈颂的那段时光,无比煎熬漫长,他心中筑起的世界顷刻间都崩塌了。 “陈颂,”顾行决放软了语气,鼻子有些酸,“我原来是个不会爱人的混蛋。我不为自己的行为找借口,但是我” “知道就滚吧。”陈颂平静地打断了顾行决。他不知道顾行决哪句话真,哪句话假,不想再去猜,不想再听这些虚伪的话。 好累,真的太累了。 顾行决心陡然一抖,嘴唇微颤,哑音道:“我不滚的。我会慢慢去了解你说的那些爱,我好不容易才知道自己爱你,我不会放弃你的。我知道你嘴硬心软,我知道你还是爱我的。” “我不爱你了,”陈颂轻描淡写地说,“爱你的陈颂已经死了。” 已经死在了圣诞节的雪夜。 顾行决头皮发麻,心血喷张,忍耐到了极限,他真的听不得他的乖陈颂一直说这些话,他压着情绪说:“别闹了,陈颂。真的,我是真的爱你。” “滚吧,你爱谁都跟我没关系,别来打扰我。” 顾行决被气得头昏,咬牙切齿道:“你现在生着病,除了我,谁来照顾你!” “我不是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么。”陈颂抬眸看向他,眼底的情绪隐晦不明。 顾行决的火气瞬间被扑了个灭。 他的陈颂很乖,很听话,偶尔闹几次小脾气,他随便一哄就好了。随便到顾行决也不敢相信,一个人竟然能这么好哄。他从还没哄过人,都是别人哄他,而且他也没那么好哄。 顾行决以为陈颂坚强到不需要任何撒娇和宠爱,可这只是他的伪装,他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和自己一样。 “我不需要谁的照顾,你走吧。”陈颂语气松懈下来,只想快些结束这场无意义的争论,胃部轻轻泛着疼,“医药费我会还给你的。” 顾行决握起他的手说:“我不会走的,我赖上你了,你你饿了吧,想吃什么?” 陈颂躲开他:“我恶心你,恶心的想吐,吃不下,你快滚吧。” 顾行决慢慢放下手,目光沉沉地盯着他:“你就这么讨厌我么。” 陈颂说:“我会赶走我喜欢的人么。都是成年人了,留些体面,别那么幼稚。” “幼稚?”顾行决质问,他最讨厌别人说他幼稚,“我怎么幼稚了?” 顾行决不知道自己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但面对这样的陈颂就是发不出脾气。 此时一串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响起,陈颂看了眼桌上的手机,是云景笙打来的电话,他侧着身子要拿,却被顾行决抢了去。 第36章 顾行决看着来电显示, 眼神一暗,沉声道:“又是他,他打给你干什么?一个来你们学校讲座的教授, 对你一个学生有那么多关心干什么?那么多学生都要管么。怎么就偏偏找上你?” 陈颂朝他伸出手, 一字一顿地说:“给、我。” 顾行决握紧手机与他僵持。消毒液充斥的房间寂若无声,手机铃声怪异地循环响起,像催命符般不停,气氛压抑又违和。 “给我, ”陈颂紧绷的唇僵硬地动着, 语气毫不退让,“别让你成为我最讨厌的人。” 顾行决指尖抽搐一刻,把手机还给他:“你就为了他要讨厌我么是么。你是不是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陈颂深深看他一眼, 用力抽回手机,接通电话:“喂, 景笙哥。” “听说你生病住院了?” 陈颂:“嗯。现在已经没事了。” 云景笙松了口气:“我在京市又留了几天, 今天要走了,去你们学校打声招呼, 也想看看你的。何院长说你请假了。抱歉, 我要是早点知道的话就能去照顾你了。但现在马上要出差一趟。等我回来吧,回来的话你应该也放假回温市了。那我们温市见吧, 我有个工作需要在南城交接一下, 顺便帮你看看实习工作在哪落实。” 陈颂静默片刻道:“嗯。好。” 电话那头响起登机飞往Y国的广播,云景笙道:“那我先挂了, 照顾好自己。” 陈颂说:“好。” 电话挂断后, 病房再次陷入沉寂之中。陈颂被顾行决幽冥鬼火般的凝视灼烧着。 “你为什么不反驳我刚才说的话?”顾行决愠怒道,“说不喜欢我说的那么快,说不喜欢他很难么?” “喜欢, 我喜欢他。”陈颂抬眸静静地看着他,几乎是立刻回答了他,“所以,可以别再出现在我的眼前了吗。我的心上人要来了。” “放屁!”顾行决发出怒不可遏的暴怒声,一把推开桌上的花瓶,易碎的陶瓷在地上炸裂而开,沾着露水的花摔了一地,“你不是喜欢我呢么!怎么就突然喜欢他了,我不信!” “我知道,”顾行决强压着怒气,“我知道,你这说的都是气话。” 陈颂平静地看着他,淡然若水:“不是气话,我早就不生你的气了。我说过了,爱你的陈颂早就死了。人是会变的,我现在爱的人是他,别再像个小孩一样要别人反复陈述一件事好么,我真的累了。” 顾行决身体里翻滚沸腾的怒意无处宣泄,在体内屠杀每一寸血肉,脖颈攀上可怖的血管,燃烧的血脉一路冲上神经,目眦欲裂的双眸猩红一片。 “你喜欢他,他就喜欢你么!他云家大少爷看的上你什么!你玩得过他么!” 陈颂很轻地眨了下眼皮,倔强地耿直脖颈直视他:“他马上就来了,你不信的话可以问他。听完回答后,我希望,我们希望你离开。” 顾行决胸口被无形大网勒紧,窒息感强压血管,骨骼战栗。 愤怒,难过,不甘,质疑,委屈,各种复杂的情绪在体内乱窜,快要爆炸了。 “你们做过么。”顾行决红着一双眼看他,哑着嗓子问。 陈颂眼眸微微一滞,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如果这样能让顾行决彻底遗弃玩了三年的玩具,别再纠缠的话 “嗯。” 超负荷的情绪顷刻间在体内爆炸,顾行决踹翻凳子:“好!很好!陈颂你好样的!是!你说的对!这世界上没有人会一辈子只爱一个人!我他妈就不信你放得下我,老子还放不下一个你了!草!” 顾行决雷霆震怒,如道戾气缠身的雷电冲出了门。 房门敞开着,风吹得门“砰砰”直响。窗外还在下雪,越来越大,今年京市的雪落得这般大。 陈颂好像做了一场大梦,梦醒了,他还在三年前的冬天,若是不曾遇见顾行决就好了。 一起都如了陈颂的愿,赶走了顾行决,可为什么心底还像吃了冰渣子一样,痛得血流不已呢 翌日陈颂出院回了学校。 学校内空荡许多,作业和课程已经结束的学生提前回家开启寒假。若陈颂没住院,前两天也可以回南城了。 陈颂回到宿舍时,蒋双在打游戏,苍明知在收拾行李。 苍明知问他:“说说,这几天夜不归宿去哪了?发消息问你还遮遮掩掩。” “是不是去和小女朋友”苍明知暧昧笑着,直到看到陈颂手里一大堆医院的袋子,脸上的笑都散去,指着袋子问,“你这这这” 这么多袋子看上去像个绝症。 蒋双摘了耳机也看到了。 陈颂把袋子放在桌上,也开始整理东西:“去医院做了个微创。没什么事。急性阑尾炎。” 苍明知恍然:“啊,怪不得你那天看起来很虚弱。这没什么后遗症吧?” 陈颂说:“问题不大。好好吃饭就行。” 陈颂的行李并不多,但想一次性带回是不可能的。陈颂将被褥衣服和生活用品装在纸箱里,去快递站寄回去。宿舍楼下有许多回收废品的,陈颂把无用的书挑拣出来卖了。 最后剩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全装在行李箱里准备拖回去。 整理完一切后陈颂去商城买了两瓶红酒,打车来到小洋楼餐厅。他今天来是提辞职的,兼职辞职没什么手续,其实说一声就可以了,但陈颂今天来是为和刘师傅告别的。 陈颂先去人事部那处理辞职的事,原先他和顾行决的事已闹得人尽皆知,因此人事部的人都在打量他。 那眼神仿佛在说,看,他好不容易傍上顾家大少爷,现在直接咸鱼翻身了。 陈颂不放在心上,从年少至此所经历的一切,早已让他的心麻木。 人事一姐阿乐忍不住要跟他八卦几句,一边给他算拖欠的提成,一边推着眼睛问他:“诶,听许可说上回顾大少熬了整个通宵接你下班啊?” 陈颂:“”给谁看见不好,偏偏给许可这个大嘴巴看见,说话还这么夸张。 “都说他顾大少是京市四大少里最风流的,没想到栽你身上了。他是不是待你很好?”阿乐把结算单递给陈颂,好奇地看着他。 陈颂接过单子说声“谢谢”转身就走出了人事部。 后厨忙得热火朝天,陈颂本想和刘师傅面对面告别,但他只能站在门口远远看他一眼,随后走到更衣室将包装好的酒放在刘师傅的柜子上,在信息栏里编辑好信息发给刘师傅。 陈颂不擅长说话,不擅长告别。刘师傅在这三年里对他多加照顾,倾囊相授,他与陈颂一样寡言。 或许这样的告别对二人来说是最好的。 陈颂回校后去了何院长的办公室,何院长也没在。或许天意如此,知道陈颂也不知如何面对别离。他把包装好的酒放在何院长桌位底下,同样给他编辑了告别的消息。 准备好一切后陈颂去了动车站,坐长达九个多小时的动车,回到了南城温市。 一一 彩灯迷幻的酒厅夜夜笙歌,音乐狂躁,人海随之舞动,狂欢声不绝于耳。顾行决已经在这沉迷三天。 无论谢砚尘给他点了多少个可口的人儿,顾行决看都不看一眼,一直喝酒抽烟,对酒精的痴迷程度近乎到达癫狂。 谢砚尘起初觉得十分有趣,顾行决踹过不少床伴,都是他们过来哭爹喊娘的。这次倒是绝了,顾行决被甩,被甩后一蹶不振。 顾行决下巴冒出胡渣,头发凌乱,衣服还是三天前的衣服,样子实在颓靡。谢砚尘把顾行决拉到楼上的公寓里,让他好好收拾自己。 结果过了两天等他再给顾行决发消息的时候,发现他就这么干坐在公寓里坐了两天。谢砚尘到公寓的时候,公寓堆满了酒瓶。顾行决坐在地上靠在床边,神志不清。 谢砚尘把他拖到浴室,打开花洒,倾泄而下的水流浸湿顾行决的衣衫。 “你能不能清醒点啊?不就是被甩了。是个男人就去追回来啊!你在这演深情给谁看呢?”谢砚尘把花洒砸他身上,“能不能别这么丢人了大哥?” 顾行决像是被雨淋醒了,张嘴道:“他跟云景笙了。他们他们做了。” 谢砚尘俯下身拍他的脸:“那怎么了?你不会抢回来么?你一个京市圈里最嚣张跋扈的,怕他一个弱不禁风的?我还真没见过你这么怂过。也是,就你现在这样,跟过街老鼠一样臭,谁要你。” 顾行决像是有了点反应,水珠从他额前滑落滚进眼里:“你不懂,他不爱我了。他爱的是云景笙。你爱过就会知道了。” 谢砚尘对于顾行决这种装逼的言论很不屑,更不爽,他抓起顾行决领子:“是,我是不懂。但只要是我想要的,我就会不择手段得到。云景笙怎么了,你忘记云景笙有一个怎样的弟了?” 顾行决猝然睁大双眸,立刻爬了起来,浑身顿时精力充沛,若不是身上淋着水,完全看不出近日他的狼狈。 顾行决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跨国电话。 电话嘟了几声被接起:“黄鼠狼给鸡拜年,顾狗,叫声爹我就帮你。啊,我忘了,我现在是你姐夫。但我还是希望你叫爹。” “我草你大爷!”顾行决骂道,“你他妈最好管好你哥!他妈挖墙脚都挖到我头上来了!”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随后响起轻蔑的笑声:“关我什么事。他给你戴绿帽是他的本事。没想到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这么没出息。” 顾行决怒极反笑:“行,两只狐狸难对付。如今他只身一人在国内,你的宝贝哥哥万一哪天不在了,你别又跟以前一样哭天喊地求爹娘。青天老爷来了都没用!” 云澈的话语依旧轻佻:“你可以试试。你的那个小情儿听说养了三年呢。我哥没了,你觉得你保得住他?” 顾行决又要发作,谢砚尘接过手机打开免提:“你俩都得了吧,几岁了还这副德行。云澈,我不信你真不管你哥。” 云澈懒懒地说:“我怎么管他?该管他的是我嫂子。管着我的也应该是我老婆,不是他。你们对一个有妇之夫说什么话呢。你们俩嫉妒我英年早婚吧。这么带坏我,小心我老婆过来削你们俩。” “顾狗,你这样对得起你姐么?” 谢砚尘淡笑一声:“都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你屁里兜得什么屎我不知道?跟谁装呢,就你那老婆,屋外还养着一个呢。怎么,你们俩口味这么重,玩4i呢?” 云澈沉下声色:“谢砚尘,你他妈出来了没事闲得蛋疼来查我啊。” 谢砚尘悠悠道:“就你那点计量也就骗骗云家的人了。我可跟你提醒一句,你哥可玩真的呢。阿决说他俩还睡了。” 电话那头没了声,陷入长久的死寂后,云澈才阴沉沉地说:“姓顾的,你最好在我回国前藏好你那位,别让我看见。” 第37章 京市的雪停了, 淋了一周的大雪天地素茫一片,阴沉的厚云盖着天,厚重的雪覆着地, 寒风更盛, 出行诸多不便。 顾行决宿醉多天,不吃不喝难眠数夜有些低烧,洗了热水澡后顾行决走出浴室,神清气爽许多。 云澈的电话让他燃起挽回陈颂的精神。但近日精力消耗过大, 此刻精神抖擞之下是疲倦的虚壳。 谢砚尘正吃着饭, 见顾行决来了,朝他说:“吃点饭。吃完饭才有力气追老婆。” 顾行决看了眼桌上的菜,没胃口, 全是谢砚尘喜欢吃的菜。顾行决回想起,好像只有回到那个和陈颂的小家里才有人专门为了他做一桌子他喜欢的菜。 顾行决擦了擦头发, 把毛巾随意搭在脖子上, 走来坐下拿起筷子随意对付几口。 这顿饭吃得漫不经心,脑海里一直浮现的都是陈颂站在厨房里为他忙碌的背影。 陈颂会等他吃后, 充满期待地问他好不好吃。每次都问, 明明做来做去基本上都是那几个菜,偶尔会换换新菜品。 顾行决都会摸摸他的头亲他, 说好吃。直到这样陈颂才会红着脸拿起筷子吃饭。 “你打算怎么追。”谢砚尘搁下筷, 拿纸巾斯文地擦嘴,原先的寸头短发也长不少。 顾行决没说话, 思绪回来了些, 怎么追其实他也不知道。 谢砚尘仰躺在沙发椅上,问:“当初你俩儿怎么在一起的,谁先挑的事儿啊。我看那人儿的样也不像个会挑事的主儿。” “你追的啊?”谢砚尘挑了下眉, 眯起眼睛看他,“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没主动撩拨过人吧。” 顾行决挑菜的筷子一顿,放下筷子。 谢砚尘这么一说,确实。以往的那些床伴都是他们主动上来勾搭的,意图也很明显,无非钱财权势,家族困难。 顾行决也不是来者不拒,挑几个合口味的养着。原本合口味的都是明艳小妖精,自己能来事儿顾行决方便很多。 那些清淡口味的他从前一概看不上,唯独被陈颂迷了魂。 陈颂身上那股子与生俱来的清冷忧郁似是诱人情动的轻柔纱,让他如痴似幻,忍俊不禁想去亵渎,一同沉沦在罪欲的沼泽中交欢。 是将神明拉下神坛的刺激快感。 陈颂在这沼泽中与往日矜持又截然不同,不似女子那般娇媚柔弱,而是风情万种如妖冶之火缠绵燃烧,若汹涌浪潮猛烈包裹。 顾行决不能呼吸,无法逃脱,甘之如饴。 是他顾行决生平第一次主动拉人下了这趟浑水,是他第一次动情至深而不自知,是他懵懂蠢笨伤了陈颂的心。 如何补救他也不知道,不论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陈颂都很抵触他。这些事要从长计议,慢慢找出对策。陈颂就在北城京市,哪都不会去,他有足够的时间等陈颂消气。 可是他等不及,他想陈颂,恨不得把人关在屋里,恨不得把云景笙杀了。但云景笙是云澈的人,是云家的人,他再疯也碰不得。 更多是怕陈颂恨他,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他。可他又矛盾地想,若是真能把陈颂锁在身边一辈子,陈颂因为云景笙恨他也没所谓了。 只要陈颂在身边,他就算没被世界抛弃。 顾行决打电话让人送来换洗的衣服和那辆春风250sr,随意吹干了头发。 “你差的了这一时么?”谢砚尘问,“几天不睡还敢开,现在地上雪那么厚,又想死了是么。” 顾行决涂了点发胶给自己抓发型,看得谢砚尘想吐:“孔雀开屏啊怎么这么骚。” “你懂什么,”顾行决透过镜子看他一眼,“这么多年了,京市纨绔第一我认,风流第一的帽子是你给我扣的。你自个儿没心,跟我不一样。” 谢砚尘冷笑一声:“你得意什么顾狗,人追到了么就敢叫。” 顾行决理好发型,转身擦过他的肩膀,用怜悯的目光看他:“风流哥,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风水轮流转,我等着你栽跟头那天。迟早有人治你。” 谢砚尘说:“我不知道,我不信别人说的什么狗屁话,我只信我自己。” 顾行决拿起桌上的头盔,挥挥手走了。 屋外积雪没有想象中严重,但路确实不好开,对于春风来说有些易打滑,顾行决开得没那么快,最后春风停在了c大校门口。 现在是下午四点,c大门口异常冷清,大门关闭,校园内看不到一个人。顾行决以为大学生今天可能课多就没在意。 上回通过叶佳佳加陈颂,陈颂在医院醒来知道后根本没同意。现在想要进学校只能把叶佳佳叫出来,也是幸好上次加了她。不然这次又得翻校进去。 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他翻校进更方便,但他就是想叫叶佳佳出来,想从她嘴里套出点关于陈颂在学校里的事。 顾行决给叶佳佳打了语音电话,电话响了几声接起:“吵架还没和好?” 顾行决:“” “来校门口接我。” 叶佳佳惊讶:“你在校门口???” 顾行决说:“不然呢。” 叶佳佳说:“你有病吧?放寒假了你不知道么?c大寒假不让学生留宿舍,况且今年是陈颂大三在校最后一年,可以说是他已经毕业了。大四一年是出去实习的。” 顾行决怔愣地看着被白雪覆盖的校园,心中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而他竟明白这种酸涩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亏欠陈颂太多,什么都不了解他。连他是大三,现在放寒假都不知道。 所以陈颂现在会去哪?他唯一能想到的地方是 “喂?”叶佳佳问,“你在听么?陈颂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才跟你纠缠在一起。你不好好对他就” 顾行决把电话挂了扔兜里,转身阔步跨上春风,带着激动兴奋飞快地开回和陈颂的家,轻车熟路地摸到门口。 顾行决深吸几口气,缓了呼吸,整理着装形象,随后按响门铃。 门铃响了一阵,无人回应。 顾行决又按了一遍。一遍又一遍,回应他的只有对门邻居开门的破口大骂。 大妈在他身后骂道:“你这小伙子这么久不回家了,出门就不知道带个钥匙!次次不带,一直按门铃,吵不吵!吵不吵!扰民知不知道!” 顾行决也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得大妈瘆得慌,以往她骂他都会被冷嘲几句。 大妈见他也没再按门铃,骂了句“疯子”后关上了门。 陈颂没回来,不对,应该是陈颂回来了,他不想见自己。 也许陈颂在装睡。他永远都叫不醒装睡的人。 顾行决这次真没带钥匙,以往很少带,陈颂总是会回来给他开门。 他常对陈颂说“surprise”,其实陈颂才是他的那个“surprise”。每当他在极限运动里找不到存活的真感时,他都会来找陈颂。 因为陈颂做的家常菜好吃,因为陈颂会照顾他,因为陈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爱他的人,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给他家的人。 顾行决下意识搭上门把手,轻轻转动,门轻响一声开了。顾行决心跳了片刻,难道陈颂给他留门了? 迎面而来的黑暗与木质香否定了这个猜想。这根本不像有人在里面住过的样子,里面的空气甚至有些潮湿和霉味,应该是很久没通风过。 顾行决进门开灯换鞋。打开鞋柜发现陈颂的鞋子全不在了,连他的拖鞋都没有。 顾行决心一滞,打开屋里所有灯发现关于陈颂的很多东西都不见了。 什么时候不见的?什么时候不见的!他怎么没发现? 顾行决走进卧室,来不及先开灯,猛地打开衣柜,里面的几乎被清空了。 窗帘拉了小缝,屋外的光透过缝隙散发微弱的光。 顾行决借微弱的光寻找,他热得满头是汗,翻来覆去只有几件衣服,全都是顾行决的。 顾行决怅然地跌坐床上,很快理清思绪。 陈颂没有离开,他的衣服应该是搬去学校的时候带走的。 不对,不是。他们大吵一架后,是他让陈颂把所有东西都拿走的。 他还说那些东西是垃圾,陈颂都拿走了。 什么时候拿走的? 顾行决思绪混沌,他总是记不清很多事,准确来说他压根没把那些事记在心上。因为童年不好的回忆,他擅长用忘记来麻痹伤痛。 顾行决透过窗帘缝隙看向窗外,白茫茫一片的世界。 他想起来了,有天晚上陈颂给他打电话,说要把钥匙还给他。顾行决很生气,不知道陈颂又在闹什么,现在想来那应该是陈颂给他的台阶。 他没有下,陈颂真的把所有东西都理走了。怪不得,怪不得最后他们做的那个夜晚,他回到这个家时感觉有些陌生,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只是当时一心都在陈颂身上,没有注意到屋内的变化。 顾行决收回目光,垂眸时目光落在床头柜的缝隙里。缝隙中有一条红绳隐匿在昏暗里。 那是陈颂编织的红绳,用来保佑他骑行平安。 顾行决的双眸刺痛了下,他打开抽屉,抽屉里装着三样东西。 一条红绳,一个黑丝绒盒子,一本黑皮笔记本。 顾行决拿起红绳细细摩挲着表面的纹路,酥痒的触觉滑过肌肤,像是陈颂在触碰他时的感觉。 顾行决心中酸涩,他总把陈颂给他的红绳弄丢。是他不珍惜,这是陈颂说给他编的最后一条,他一定不会再弄丢了。 顾行决重新戴上红绳,小心翼翼,似若珍宝。目光又落在黑丝绒盒上,他拿起打开,只见盒里静静躺着两枚璀璨生光的银戒,内外的纹路雕刻精美。 内纹路上印着GM∞CS。 顾行决骤然想起叶佳佳说的话,她在diy情侣对戒店里碰到陈颂,陈颂另一半篆刻的对象名是gm。 顾行决微微放大双眸,恍然大悟,gm,顾墨。 gm是顾墨。 对应上叶佳佳说的时间,那时陈颂还以为他是顾墨。可他到底怎么知道的,这点还要再弄清楚,叶佳佳肯定能解释清楚。他要找机会问叶佳佳。 顾行决仔细端详着两枚银戒,心口密密麻麻都泛着酸楚,其中还掺杂着被珍视,被爱的幸福感。顾行决将自己那枚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上,刚好。 他将脖子上的项链摘下,穿过陈颂那枚戒指后重新带回脖子上。 最后是那本黑皮笔记本,顾行决看到过几次。有几次深夜,陈颂睡不着会起来拿着这本本子坐在床头写些什么东西。 顾行决好奇过,但他没问过。 顾行决翻开笔记本,扉页写着: 顾墨 顾行决呼吸一滞,心跳得快了些。 他往后翻开第一页。 2018.2.17 大年初二雪 21:43 除夕夜我捡了个人回来,这人生的很好看,见他一个人醉晕雪里,嘴里喊着:不要离开我,妈。 好像无家可归的流浪狗,跟十七岁的我好像。所以我把他带回来了,这样算不算是抱团取暖了。 第38章 2018.2.20 20:18 最近兼职餐厅很忙, 那人没再来过。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还会不会再醉晕街边。没晚我都沿着相遇那晚的路线回家,未曾碰见。近日天气越来越冷了, 这是来北城的第一个冬天。看见雪了, 好美。 2018.3.2 中秋 18:56 他又来了。我们还发生了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第一次做真的好疼好疼。顾墨是个疯子,我也是。好羞耻,难以下笔。虽然很疼,但为了他心甘情愿。真的在一起了吗。有时挺害怕说错话他生气就走。他好神秘, 什么都不跟我说, 就像我抓不住的一阵风,转瞬即逝。 2018.4.5 9:11 今天,顾墨开车带我去山顶看了日初。我想在日初下与他亲吻, 但周围都是他的朋友,我没敢这么做。可能是他太好看了吧。我还想和他合照, 被他拒绝了。有些难过, 我们没有合照,连回忆都没有。其实我也不喜欢拍照, 只是想和他有合照。最后, 我偷偷拍了他的一张侧脸。以后想的时候拿出来看看。 2018.4.19 19:36 顾墨很久没来了,偶尔接个电话都说在忙。他在忙什么呢, 会有一刻时间想我吗? 2018.4.20 0:18 顾墨没来。 2018.4.21 2:37 顾墨没来。 2018.4.22 4:21 顾墨没来 2018.5.31 6:05 我们是不是要结束了。好难受。好痛苦。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是哪一步走错了。他为什么不接电话。我是不是该放弃了。 2018.6.20 20:24 陈升平死了。这次是顾墨把我捡了回来。我想我一辈子都赖不掉他了。这本书就用来写他吧。这段时间我们很好,顾墨和我去北海看海了。有点奇怪的是, 顾墨最近花钱花的挺多。他是不是真的存了些积蓄了, 这么乱花也不是很好 2018.7.11 21:35 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他了。顾墨,你说你没有家,我也没有家, 我给你一个家,这样我们两个都有家了,我们不分开好不好 2018.9.2 22:18 顾墨没回来。 2018.9.3 23:58 顾墨没回来,电话不接。 2018.9.4 1:13 顾墨没回 2018.10.12 18:47 顾墨回来了。我们做了。我们都疯了,一直到天亮。过程有些小争吵,顾墨生气了。我以为他做完会走,我难过地跟他道歉。他抱着我说不生气了。以后只要惹他生气了就跟他做,做了就会好。真的会有这样欲望这么大的人么。这次顾墨留了一段时间,但又走了,下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 顾墨没回 2021.10.24 23:18 我打算给顾墨过生日。从前我们都没有过节日的习惯。可能是双方都不够重视仪式感。接着这次生日,我要给他一个正式的告白,告诉他我想好好过。所以先打个草稿。 顾墨,生日快乐。我有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我喜欢你,爱你。我想跟你过一辈子。好好过,以终身伴侣的形式。对你绝对忠诚,尊重,给予你偏爱与自由。这件事我想了三年,终于有勇气跟你说。你说你没有家,我也没有家。我给你一个家,这样我们两个都有家了。如果你还没有考虑好的话,我等你,我一直等你。但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们继续,一直走下去。我不想再和你分离。我爱你。我不能没有你。 —— 天亮了,写了三年的故事,顾行决通宵看完了。至此他双眸殷红,浑然不觉的热泪淌过脸颊,坠落在密密麻麻,涂涂改改的情话上。 三年所有的回忆重重叠叠如浪潮般一齐涌入脑海,回忆如头吞人的猛兽,将他无情撕咬,只怪岁月走得太快太快,他错过太多太多。 他该怎么补偿那些等候无望的日日夜夜? 顾行决本不知何时起他们二人的感情爬上了一道裂缝。现在他知道了,这条裂缝从一开始便存在,是他亲手刻上的裂痕。 无论陈颂如何缝补都无济于事。 一直挽留的人不是突然离开的,是准备了很久离开的。 顾行决生日那夜在谢砚尘的接风宴上,早就将陈颂忘却。 泪水模糊了视线,顾行决想起什么似的,打开手机的信息,里面有无数个发件人,他在茫茫信件堆里找到了陈颂。 顾行决没有看短信的习惯,有事基本上都是一通电话的事。可自己为什么有时忽略陈颂的电话呢。 因为他不重视,觉得陈颂没什么重要的事,就算他忘记回电话,忘记理陈颂,他也相信陈颂不会离开。 最后一条消息发在生日那天,陈颂为他祝贺。 上面还有照片,是陈颂精心为他准备的晚餐,还有摩托车型的蛋糕。蛋糕几乎是一比一还原春风的样子。 顾行决胸口闷痛,一时间难以呼吸,有股巨大的力量在体内光速流逝。他像犯下弥天大错的孩童,仓皇却不知如何补救,错愕又不安。 再往上是陈颂问他日常的一些消息。 顾行决不明白,为什么他一次都不回,陈颂还能一直继续发着。太残忍了,他不敢看下去了。 他像惩罚自己似的一直看,直到看完三年来陈颂发的所有信息。 顾行决骨骼止不住颤抖,他精疲力竭但无法入眠,清醒跳动的神经线不断在拉扯。他打了一通电话。 “喂,少爷。” 顾行决的嗓音沙哑:“帮我查一个人。” 很快就来了消息: “少爷,陈先生去了南城温市。” 顾行决猛然坐起身,南城温市? 心中升起可怕的念头,陈颂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陈颂真的不要他了。 —— 南城冬日的冷与北城不一样,是刺骨的湿冷。即使穿得再厚,寒风总能悄无声息钻进空隙里,一寸一寸冰冷着肌肤,渗透进血液里。 大学三年来,陈颂只在陈升平去世那次回来过。如今再回到故乡,心中情绪复杂感慨。在他的计划里,他本该在北城京市生根,再不回这座伤心之地。 可在外受尽苦楚的孩子,终会想回归故土,找寻这片依赖数年的“母亲”。北城到底不适合他,冬季很长,雪下得那么大,那么冷,没有一丝温暖如何生存。 出动车站后,陈颂终于见到这片青山绿水的江南,一时热泪久迂眼眶,不知为何,总是想哭。 泪水到底是没流下。 陈升平虽是一事无成,但早逝的阿爷给陈家三兄弟留了三栋三层楼落地房作为遗产。陈颂的家位于温市南边的乡村之中。周围田野百里,春日野花绽放,盛夏虫蛙哼唱,秋日瓜果飘香。 陈颂三年靠奖学金,竞赛奖,兼职攒下来的积蓄不少。他奢侈一次,打网约车回家。到家时天已昏暗,陈颂睡了一路。睁开眼时,睡眼惺忪地看着这栋陌生中回味出熟悉的房子。 司机帮忙搬下行李,陈颂道了谢。 三层落地房一排连坐共十栋,陈颂家在最左边,临着两栋是他大伯二伯家。只是大伯二伯早些年就举家搬到外地,三栋房子无人打扫看着破旧许多。 陈颂从包里翻出钥匙,打开大门,腐臭的霉味呛如口鼻。屋内装修简陋,墙壁上方裂痕长生,缝隙里布满阴苔。只有一楼地板铺了花岗岩,白墙已脱落许多,一楼楼梯依旧是未装修的水泥铺作。与三楼交接的楼梯变成木板隔,踩上去发出沉重的声音,脚下空心感十足,没有安全感。 灯泡长久不运作已经昏暗,陈颂在昏暗中来回走动,静静地与这位好久不见的旧友无声交谈。 他饱经风霜归来,带着北城飘零无情的雪;它依旧风雨不动地驻立此处,容纳岁月衰老的尘土。 最终,陈颂卸下三年的风尘,在一片废墟中入睡。直至翌日一早来的一通电话叫醒了他。 陈颂还是没呼吸惯屋内沉闷的空气,他接起电话,起身打开了窗户。窗户发出刺耳的声响,清晨的冷风随之而入,让他清醒不少。 “喂?”陈颂嗓音干哑。 “喂?陈颂你放寒假没有?”电话里响起青年熟悉的声音,许久未闻却不生疏,“今年过年回不回来,我妈老嚷嚷着要你回来一起过年呢。她说你今年要是再不回来,她就打算全家去京市旅游找你过年呢。” 陈颂睡意浅了下去,润了润嗓子后道:“陆远,我” “诶,你别不信啊,我妈真的这么说的。”陆远见他不信,认真道,“她已经在看票了。我问完你,她估计就要买了。她说大概在农历二十七八过去。你到时候可要好好迎接我们,带我们” 陈颂看着清晨初起的太阳,周围几片浮云掩去刺眼的光芒,柔和得让人心旷神怡。电线杆上站着几只小鸟早叫。 陈颂道:“我回家了。” “啊?”陆远方才喋喋不休的话语顿时喑哑,他愣神道,“回家?回哪的家?你在京市的出租房?还是”他的声音里掩饰不住的兴奋与雀跃。 陈颂很轻地勾起唇角,看着日初:“是,南城温市的家。我回来了。” “我靠!真的假的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也没有啊?”陆远大叫一声,“你他妈回来了怎么不早说!还是不是兄弟了,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他消化了片刻,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我和你这么多年的情谊,你回来也没有第一时间跟我说,终究是错付了!!!” 陈颂将手机稍稍拿远了些,等人发完脾气后才贴回耳边:“昨天刚回来,太累睡了一晚。没来得及说呢。这不刚好你打回来了。” 陆远轻“哼”一声:“你骗鬼呢陈颂,要是我今天不打电话来问你,你猴年马月想得起我?我还不了解你么?” 陈颂顿了下,握住手机的手用力了几分。 是,这世界上唯一能算的上了解他的人,应该是陆远了。陆远知道他的喜好和脾性,但他们之间无关于爱情,而是陈颂为数不多,称得上唯一的友情。 也许是在北城待得太久了,久到他都忘却原来的生活。陆远与他又不在一地上大学,渐渐地联系也断了。 陈颂赔罪道:“抱歉啊,要不然我请你吃饭?” 陆远哼笑道:“哟,在京市混的不错嘛,是个京爷了,都能请我这种乡下小土鳖吃饭了。” 陈颂无奈笑道:“你是吃还是不吃。不吃我就不给你腾时间了。” 陆远急了:“吃吃吃,你就这么点请人的态度诶。我算是服了你了。我妈也想你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来见见?” 陈颂犹豫了一会道:“最近恐怕不行,得打扫家里。等安顿好了我再登门拜访吧。” 陆远说:“要不然这样吧,你干脆过年来我们家吃年夜饭怎么样?反正我妈也说了今年要跟你吃。每年都要你来,你都没回来。就我们家三个。我爸妈我,加上你,我们四个人一起过个年。别家亲戚我爸妈这些年早就相看两厌,不跟他们往来了。” 陈颂思考片刻后道:“好。我知道了。” “行,待会我就跟我妈说!我前两天也刚回来,一回来我妈念叨的就是你了。她知道后肯定很高兴。我都怀疑我是不是她亲生的了,你到像她生的。”陆远说说笑笑,语气里有些打趣的不满。 陆远话锋一转,神秘地说:“这几年在大学有没有处大象啊?老实交代!” 远方的晨辉开始耀眼,晕绕的云雾随朝露已然散去,陈颂眼眸有些酸涩,轻眨了眼皮,垂眸看着手上虎口处的浅疤,没有回答。 关于顾行决,字字句句难以开口。简单几句无法概括,长话连篇又不知从何说起 第39章 温市近日阳光明媚。日光普照大地时温暖人心, 扫走陈颂心中多日的阴郁。三层落地房不大,毕竟时隔三年之久,收拾起来还是很吃力的。 陈颂全面大扫除, 收拾了足足两天两夜才结束。期间有不少邻居阿婆阿叔来造访, 陈颂不善方言与他们聊得有些艰难。 阿婆阿叔很热情与他交谈。一边夸奖他乖巧终于长成帅气小伙,一边感伤时过境迁,宽慰陈颂的身世悲苦。 陈颂内心无感,他甚至不喜欢被可怜。 幼时百般艰苦的境地无人伸出援手, 为何现在又要来可怜他, 他想不明白。 其中有些面孔,陈颂记得,经常在幼时逗弄他, 在他面前数落他父亲是个赌徒。 他们瞧不起陈升平,也瞧不起陈颂。与现在热心肠的模样截然不同。 陈颂几乎怀疑曾经他们是否真的说过那样的话。可陈颂清楚的记得, 他们真的说过。 每日放学回家时会路过家这排最右一栋的小卖铺, 小卖铺的阿婆会嘲笑他说:“你爸爸今天又输啦!没钱给你吃饭!回家看见你肯定把你屁股打烂!” 周围的叔叔阿姨会笑呵呵地一起取笑他。 陈颂每次都是低着头快速走过这条路,冲回家里。 他们的数落的的确确存在过, 现在的热情只让陈颂觉得虚伪。因此陈颂并没有与他们过多交谈, 简单应付几句。 第三天去三公里远的小镇上置办些家具。近十年来陈颂家一片发展非常迅速,小镇不大却应有尽有, 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电影院ktv、购物街、小吃街、体育馆、小学初中高中都有, 发展趋势是非常客观的。想买什么都能买到。 收拾完后家才有了点家的样子,陈颂又在家休息几天。人生从未如此清闲过, 陈颂觉得有些不适, 睡不着。 总会想起这三年在京市的事。恍恍惚惚又做了很多关于顾行决的梦。 陈颂觉得还是得找些事情做,他在镇上的小餐厅找了兼职做,与此同时还在寻找实习的医院。 镇上有所医院, 不大不小,医疗设施没有很先进。陈颂还是希望能去更好的医院,准备在温市市区里物色。 这天陈颂下班后,收到云景笙的电话。 夜里冷清,陈颂走在无人的街道上接起电话:“喂,景笙哥。” 云景笙说:“小颂,你回温市了没有?” 陈颂说:“嗯,已经回了好些天了。” 云景笙说:“我今天刚回国。临近年关,若阳和我公司的事很多。我在临市和京市来回转,可能还要过些天才能去温市。你最近有找到心仪的医院吗?” 陈颂把手踹进衣兜里:“有两家,还没去面试。” 云景笙说:“哪两家,说来听听。” 陈颂其实不是很想麻烦云景笙,但他知道,医院里好的岗位一般都是内推有关系介绍的。如果他一直拒绝云景笙倒显得有些“清高”了。 陈颂说:“温市怡乐医院和温市第一人名医院。” “嗯,”云景笙稍作思考道,“这两个医院挺出名。一个是私立一个是公立,都是温市里最好的医院。你是在考虑去私立还是公立么?” 陈颂道:“是的。” 以陈颂的成绩,哪个医院都能进。只是二者待遇不一样。 云景笙分析道:“市一院学术氛围浓厚,临床经验丰富。怡乐的医疗设备先进,薪资待遇好。以你目前的情况来说,我建议你去怡乐。” 云景笙说着笑了起来:“以你喜欢研究学术的性格,可能更偏向市一院。不过从长远发展来看,你适合去怡乐。现在怡乐的院长是我认识的一个长辈开的,每年都会有出国培训的机会。这个机会不可多得,偶尔能和若阳的培训一起联合。” “你可以综合再考虑考虑,等想清楚后给我发消息,两边不管哪一个我都能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位置。你也别拒绝好吗,我只是想让你过得轻松点。能轻松的事情为什么要复杂化呢?” 云景笙说话的声音很温柔,让陈颂不禁觉得那是严寒冬日里的一阵春风。 陈颂扬起唇角:“好。我考虑好了和你说。景笙哥,谢谢你,帮了我这么多。” 本以为陈颂会再倔强地拒绝他,云景笙松了口气。觉得陈颂变了,变得看淡释怀许多。那样挺好,总是在往好的方向变的。 云景笙说:“等我这边忙完到温市估计快过年了,到时候给我做顿年夜饭当做感谢吧。” 陈颂顿了下,笑着说:“好。” 二人又闲聊了几句近况就挂断电话。 现在是凌晨十二点,陈颂刚夸坐上电动车,安静的街道响起一阵俏皮的口哨,紧接着一双黑色板鞋落进视野。 陈颂抬头看见来人欣喜道:“陆远。你怎么来了?” 陆远身着浅蓝面包服,黑色紧身裤,和陈颂差不多高,面白清秀,风吹拂他的头发,让陈颂恍惚想起他年少时的模样。 这么多年了陆远看着没什么改变,明朗的脸上依旧洋溢着少年之气。 “陈颂,”陆远的目光在陈颂脸上流转,“你瘦了……瘦了好多。” 陈颂温和道:“没有吧。太久没见了你忘了。你怎么来了?” “去你家没看见你人,想来你还在上班就开车来了。”陆远朝他挑眉,“怎么样,等你下班心不心动,爱不爱你远哥” 陈颂被逗笑了:“嗯有点吧。吃夜宵么?” 陆远说:“吃,去你家,吃你做的。” 陈颂发动车子说:“好,你车在哪?跟我来吧。” 陆远开着大奔守在陈颂后面,从小镇回到村落。为方便停车,陈颂领陆远在家后边的空地停下。这片空地在十多年前还是一座公园。陈颂偶尔为了躲陈升平的打骂跑来过这儿。 停好车后陆远从后备箱领出一大堆袋子:“这些都是我妈给你准备的吃的,还有她今天亲自炖的鸽子汤,放在里面的保温盒里,待会儿你进去吃点。” 陈颂接过几个袋子放在电瓶车上:“阿姨和叔叔最近身体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吧?” 陆远从袋子里拿出一颗青枣咬了一口:“好着呢,闲的天天催我找对象。他们都已经不反对我找男的了。只要是个人领回来都可以。诶,你说他们着什么急啊,我才22。他们也不在乎我找男女了,也抱不着孙子。我都不知道他们急什么。” “他们以为我不想么?”陆远把青枣咬得嘎嘣脆,嘟囔着,“我也想啊,说真的。要是我们俩以后都找不到,凑合着过得了。哈哈哈哈。” 陈颂眯起眼睛说:“行啊。” 陆远嘿嘿笑了两下,突然眼前一亮,快步往前走了几步:“我靠!我就知道农村里都是大佬吧!这怎么停了一辆保时捷911啊!这么帅!我让我爹给我买,死活求了半天不给买。” 陈颂不懂车,听陆远说起来应该很贵的样子,他开车往前:“应该是旁边这栋别墅里的人的吧。” 陈颂几年没回家,他家周围好几座房子都拆了重建。 陈颂领着陆远拐了个弯绕到自家空地上。 这一排房子都关了门,只有两侧路灯发出微弱的光。陈颂隐隐看见家门口的台阶上蹲了一个黑影。一个人在那儿抽着烟,点点烟上星火看不清那人的模样。 陈颂心里一紧,他的第一反应是来追债的。 曾经他家门口经常站着几个混混过来追陈升平的债,陈颂免不了一顿打骂。可他还小,哪来的钱还,也没有能力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家里的一切被掀翻砸碎,其中还掺杂着他母亲的尖叫和哭喊。 年幼的陈颂害怕,哭泣。年少的陈颂气愤,又无能为力。 此时陈颂已经长大,也不再害怕了。他有了抗争的底气和挽回尊严的勇气。想至此陈颂又冷静下来,仔细一想,思路清晰后,他觉得也不可能是追债人。 当年虞黎改嫁给一个有钱人,陈平升住医院后,那个男人帮陈升平还清了所有债务。按理来说不可能再是追债人了。 那么,这个人又是谁呢? 陈颂的车不知何时停下,陆远在公园里欣赏着那辆车好一会才跟上他,见人不动,小跳着勾住他的肩膀,打趣道:“亲爱的,知道人家走得慢,特地在这儿等嘛。” 陆远清着嗓子甜腻腻地说,夜里静的连风都止了,空旷的空地上回荡着他的撒娇声。 陈颂原本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他禁不住笑出声,侧眸静静看他胡闹:“是。” 陆远哈哈大笑起来,狐疑地盯着他:“陈颂,我跟你这么多年,没看出你原来这么闷骚啊?怎么现在改性了,都知道” 陆远话还没说完,肩膀上忽然来了道狠力把他甩开,那力气大的陆远没反应过来一时间摔在地上。 陈颂怔愣一瞬,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顾行决,震惊让他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顾行决阴恻恻地瞪着陈颂,胸口强烈起伏着:“陈颂,原来这三年你还背着我养了人呢!” 顾行决拉起陈颂的领子,红着眼睛逼近他:“我他妈连夜从京市赶到这里,来到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来找你!你倒好啊,和小情儿逍遥快活!我他妈竟然不知道你好这口的!啊!?” “这三年!这三年”顾行决嗓音顿时沙哑,像朵枯竭的花,血丝布满的眼里蒙上一层透亮的水光,里面承载着浓厚的,陈颂看不懂的情绪,“这三年是不是还委屈你了?跟着我没爽着?” “你他妈谁啊卧槽!”陆远从地上爬起来,用力把顾行决甩开,“敢推我!” 顾行决被推得往踉跄两步,目光死死盯着陈颂,他冷笑一下:“我以为你跟着云景笙,会被他玩呢。结果是我们俩被你玩得团团转啊。” 顾行决深吸一口气,眼底紧绷的情绪缓缓松懈,陈颂从里面品味出一丝绝望。 顾行决的目光在陆远和他之间流转:“你赢了,陈颂。” 陈颂手心很凉,心中某处缺口突然窜进了这夜里的冷风,吹得他心又疼又痒。陈颂移开目光时眨了眨眼睛,难掩心疼他的仓皇。 他绝不能动摇,绝不能往回走。 可以回头看,但绝不能往回走。 陆远眯起眼睛打量着顾行决,他毫不畏惧顾行决这头野狼,听他说的话能猜到陈颂和他的关系不一般,估计是前任关系。 陆远看了眼陈颂,又看看顾行决,随后笑嘻嘻地挽着陈颂的手,挑着眉对顾行决说:“啊呀老公~你看他刚才推人家~人家的手手都擦破皮~呜呜呜呜~” 陈颂:“” 第40章 顾行决只穿了件单薄的皮夹克, 这对于湿冷的温市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寂寥的夜里吹起冷风,顾行决胸口猛烈起伏,寒冷的气息不断钻入心肺, 吹散他蓬勃的怒意。 他眼里盛满委屈, 陈颂第一次见到他这副样子,心像被撒上一层酸。陈颂深呼吸片刻,侧眸对陆远温和道:“回家给你擦擦药,我们走吧。” 陆远嘲顾行决轻哼一声, 跨步坐上陈颂后座, 靠在陈颂身上:“好的老公~” 陈颂手一抖,电瓶车噌一下往前飞出去,吓得陆远紧紧抱住他。没多远就开到家门口, 陈颂停下车,陆远跟着下车。 陈颂把车钥匙取下给陆远拿去开门。 顾行决跟了上来, 站在陈颂面前, 闷声道:“我不信,你骗我。” 顾行决紧绷着嘴唇, 目光幽怨地看着陈颂。陈颂莫名觉得他像只怒气冲冲却不敢发火, 甚至想求抚摸的狼狗。 陈颂看着顾行决的头发好一会,随后移开目光:“不管是与不是, 我的事情都和你没关系。你信也好, 不信也好,那是你的事和我也没关系。” 顾行决最气陈颂这张伶牙俐齿, 恨不得把他咬碎吞在肚子里, 这样就安生了。他这么想了,上前就要这么做时,陆远一把推开他, 把钥匙给陈颂。 陈颂拿着钥匙发动电瓶车开屋里。 “你干什么啊你!这是我家老公,你个小三过来破坏我们感情干什么?”陆远说着插起腰,越说越带劲,“没听见我老公说的话么?跟你没关系,跟你没关系知不知道?” “再说了,我家老公就喜欢我这样的怎么了?我能满足他怎么了?”陆远上下睨着顾行决,目光在顾行决的下腹处徘徊几眼,抬眸挑衅他,“你自己不行,还怪上我老公了。滚滚滚,赶紧滚,别来打扰我们俩的春宵夜。” 顾行决气得太阳穴直跳,好像有人在拿榔头一直锤他的脑袋,怒火一下子冲散体内的寒意,他猛地上前一步一拳打了上去。 陆远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二人顷刻间扭打在一起,摔在地上。 “草!你算什么东西!你他妈知道我是谁么!”顾行决无论体型还是力气都占上风,他骑在陆远身上对他左右勾拳,“喜欢你?你他妈也配?” 陆远自知力量悬殊,打不过顾行决,但他根本不怕,连连防护,吐了顾行决唾沫骂道:“我他妈就是比你配!气不气?气不气?你个狗日的算什么东西?把你绿了就是把你绿了!你他妈也是蠢到没边啊,被我们俩这么当猴儿耍!哈哈哈!傻.逼!你他妈就是个大傻.逼!” 陆远身体上占不了上风,嘴上攻击却很强,连续几句话就将顾行决的怒意燃爆,心乱则体乱,陆远逮住破绽一拳打在顾行决脸上。 陆远也不是吃素的,紧接着一脚踹上顾行决的腰,翻身而上,二人姿势倒转,陆远连连进攻,二人打得不可开交。 陈颂听到后立马从屋里跑了出来拉架:“够了!都给我住手!” 陈颂怒声一吼,二人才停下。但双方僵持着都没放手。 此时不少邻居被吵醒,打开窗户看戏。还有几位阿婆用方言喊了几句话。 “阿颂,鸟藻类囊啊?发驴姐啊!” “物体啊,脑噶得吧!” 陈颂瞪着他们二人:“放手!” 二人继续暗暗搏力,陆远说:“你他妈先放啊草!” 顾行决瞪着他:“你先!” “你先!” “你先!” 陈颂一手拉着一个,能感受到双方暗流涌动的力气,怒道:“几岁的人了!大半夜的丢不丢人!再不放我就自己进去,你们俩爱去哪打去哪打,别在我家门口打!” 陈颂语罢就撒了手转身走进屋,“碰”一声关上门。 地上二人怒视对方片刻,最后陆远先松了手:“赶紧滚,老子还要回屋睡觉呢。” 陆远松开后顾行决也松了,陆远瞪他一眼转身上了台阶开门进屋。顾行决紧随其后,抬手挡在门上,陆远关不上门怒道:“你他妈还想打是不是!” “听不懂人话么?你和他分了就是分了,为什么分你自己心里清楚。陈颂的性格你也清楚吧,就算你不清楚,我清楚!我跟他从高一就认识,到现在六年了,六年了你比得过么?他做出决定的事,无论是谁,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可能改变!他就是这么倔的人,懂么?” “我也不管你们俩因为什么分的,”陆远说着顿了下,咽下嘴里的血水,“我看的出来,陈颂这三年在外面过得不好。和你和好,想都别想!” 顾行决缓缓松开手,一时间他没了力气。陆远的话直戳心穴,一层一层掏空顾行决体内所有力气。 顾行决身上的伤也没好到哪去,眼角嘴边挂着血,脸颊红肿,他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全堵在喉咙里,咀嚼着嘴里的腥血,带着苦涩吞咽下去。 陆远推开他响亮地关上门,利落反锁,低声骂了句:“真他吗傻.逼。” 陆远转身走进里屋,里屋是厨房,连接着二楼楼梯。 方才陆远在外面说的话陈颂都听见了,一时心里酸涩,此时眼眶发红,他没有看陆远,弯腰从柜子下面拿出医药箱。 陆远看了陈颂一会儿,走到餐桌边坐下,二人静默半晌,陆远才开口道:“老实交代吧。这三年每年过年都不回家是不是因为他。” 陈颂拧盖子的速度慢了些,打开盖子将碘伏倒在盖子里,拿出棉签浸没黑黄色的液体。 “有点吧。”陈颂如实回答,扶过陆远的头给他擦药,看着陆远满脸的伤,陈颂叹了口气,“我们直接走就好,何必打这个架。不值得。” “嘶~”陆远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你能不能轻点!你故意的吧!” 陈颂愠怒地嗔他一眼:“知道疼非得犯浑跟他打。” 陆远说仰头直视他,理直气壮道:“我一看那玩意儿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花里胡哨一身流氓鬼火气。你这种纯情男大怎么可能玩得过。我打得就是他。怎么不值得,为你出口恶气怎么不值得?他对你说得都是什么话?问都不问清楚就这么说你,压根一点信任都没有。” “我帮你教训他怎么了,怎么不值得?当初要不是你救我,我早被那群孙子打死了。过命的交情你跟我说不值得。”陆远眼神忽然幽怨起来,“陈颂,你是不是没把我当兄弟。” 陈颂轻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让你受伤。脸上挂了彩,都快过年了。明天回家你怎么跟你妈交代。” 陆远说:“这有什么,我妈要是知道我这么护着你,她都该给我颁个锦旗了。” 陈颂看他一眼没说话,给他擦完药后贴上纱布。处理完伤口后,陈颂又把方才陆远说的鸽子汤拿出来热了,端出来二人喝。 陆远从厕所出来,轻轻摸着脸上的纱布说:“我这得几天能好啊。” 陈颂盛一碗汤,夹几块肉放碗里,递给他:“情况好的话两三天消肿,破皮的地方一周左右吧。” 陆远“啧”一声,喝起香喷喷的鸽子汤暖胃:“那我住你这,住到好了再走。有没有多余的房间,没有的话跟你睡也行,我不嫌弃。” 陈颂点了他的头:“现在知道怕回家了,刚不是还说会给你发锦旗么?” 陆远装作没听见,美滋滋地吃着鸽子肉。 二人吃完后,陈颂在二楼后房间给陆远换上新的床单被套。 陆远洗完澡出来,疼的龇牙咧嘴:“草,这男的是头牛吧,一身牛劲,踹得老子腰都断了!” 陈颂掀开陆远的衣服,腰上紫红一片积满淤血,陈颂拧眉道:“刚才擦药怎么不说。身上还有哪里有伤口?” “这,这,这,”陆远把痛的地方都掀给陈颂看:“刚才还没感觉,一洗澡就感觉出来了。” 陈颂语气重了几分:“那你还洗?” 陆远嘟囔道:“那我洗都洗了。就洗完呗。哎呀没事儿,过两天自己就好了,在里面也看不见。那傻.逼也没好到哪去,我也是往死手下的。” 陆远说着整理好衣服,准备溜之大吉回房间睡觉。陈颂在原地顿了顿,抓住陆远的后领把人拉到楼下重新上药。 折腾一番后,陈颂洗完澡回房间休息,拉窗帘时他不经意间的目光落在空地上的点点星火上。 陈颂家是一排楼房的末栋,房边有长石阶围起。长石阶的末端伫着昏黄的路灯,那里站着一个人,手里叼着烟不停吸着。 星火很快沿着烟条燃至末尾,烟灰随风散在雾里,顾行决站在夜风中,发丝凌乱,长石阶上躺着数不清的,已经燃尽的烟条。 风吹散烟雾,漏出一张五官冷厉的面容,他背光而站,眼底是看不清的情绪。烟雾又起,遮盖住他交错的眉宇。 他的目光落在正前方,似乎在看家门口的方向。 风中云烟像往事回忆蒙起心中一层雾,陈颂只觉胸口发闷,难以呼吸。 究竟是哪一步走错了,二人近在咫尺,心却相隔万里,那隔阂像斩不断的泉水横在二人之间。 陈颂看着长石阶上的烟条,忽然不反感烟的味道,甚至想闻,想知道那样的味道在嘴里是什么感觉,似乎这样便能体会到顾行决此刻的心境。 可陈颂已经最好抉择了,他不能下去赶走顾行决,他不能跟顾行决再有多余一句的交谈。否则就是藕断丝连。 只有决绝,唯有决绝才能彻底断了一切念想。 不只是顾行决的,还有他的。 陈颂拉上窗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翌日清晨,陈颂起了大早,拉开窗帘往外望时,长石阶末的身影已经不见,连带着长石阶上的所有烟条都消失了,好像昨晚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陈颂煮了碗饺子当早餐,吃完后便骑车去镇上兼职。路过公园时,昨晚陆远说的那辆帅气的车还在。 低调精奢又不失光泽的车型与四周普通轿车破次元般,十分显眼又格格不入。 陈颂隐隐觉得这不是旁边小别墅家的车,而是顾行决的车。 前几天上班路过从来没见过,直到昨天晚上突然出现在这。车窗是防窥屏的,无法看到里面的样子。可顾行决在南城哪来的车,总不可能一落地就买辆新的吧。 陈颂匆匆一眼便移开目光了,当然,也有可能真是小别墅里的主人回家了。不管是谁的车都与他没关系。他现在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 陈颂的电瓶车穿过村落,骑上公路,在红绿灯路口停下时,他随意一眼看到了后视镜中的那辆灰色的车。 陈颂回头看了一眼,那辆车缓缓行近,前方无车,距离停车线还有很大一段距离,但它就是不走。就这么不远不近地停在那儿,因此还引起后方车鸣笛不满。 陈颂回过头,绿灯恰好亮起,他转动加速把手向前行驶。有意无意地扫过后视镜,发现那辆灰车一直不远不近地这么跟着他。 陈颂:“” 40-50 第41章 陈颂上班的地方是一家小店面面馆, 今日老板不在,只有他和另外两个员工。陈颂到的时候店里已经坐着不少候餐的顾客,多是上学的学生。 这条商业街附近是小学和高中, 早上正是忙碌的时候。陈颂和同事打过招呼后, 立刻换上工作服开始营业。 经过最忙碌的两个小时过,店里清闲得无人。 收营员也是来兼职的女大学生,此时懒散地坐在用餐区刷手机摸鱼。另一个厨师是比陈颂年长十来岁的大叔,是老板的亲戚, 此时也坐在用餐区吃早饭。只有陈颂还在厨房准备中午顾客要用到的餐食。 “叮铃~”安静的面店传来顾客进门的提示音。 收营员女生收起手机起身, 看向门外顾客时一顿,男人脸上的伤痕让她不禁有些害怕:“您您好,您想吃什么可以抬头看一下菜单。” 女生瞄几眼顾客脸上的伤, 走到收银柜前为他点餐。大叔此时也正巧吃完饭,把垃圾处理好去丢门外的垃圾箱里。 顾行决透过玻璃墙看向里面的陈颂:“来碗番茄鸡蛋面吧。” “好的, 番茄鸡蛋面是吧, ”女生在打单机上找,找了一会儿, 才反应过来说, “嗯,抱歉啊, 我们这里没有番茄鸡蛋面。您可以看一下头顶上的菜单。” 陈颂背对着他, 露出一截清白的脖颈,低头两只手一动一动的, 像是在切菜。顾行决就这么注视着, 好像一下就回到陈颂为他做饭那段美好时光里。 “帅哥?”女生在他眼前晃了晃。 顾行决收回目光,抬头随意扫了一眼菜单:“牛肉刀削面吧。” “好。”女生说着为他打单,“有什么忌口没有, 葱香菜都要吗?辣要么?” 顾行决说:“不要葱,不要辣。” “OK。”女生很快给他打单,递给他小票,“稍等一下,您可以去那边坐。” 顾行决接过小票,选了个位置坐下,目光一直注视着陈颂。陈颂专注切菜,一刻都未回过头。 直到女生转身对他喊:“牛肉刀削面,不要葱,不放辣。” “我来吧,”大叔扔完垃圾走了进来,“颂啊,你去休息会儿,我来做吧。” “不行,”顾行决站起身,出声打断,“我要他做的。” 此话一出,在场的三人皆是一顿,一齐看向顾行决。 顾行决脸上还挂着昨晚留下的伤,右半边脸颊红肿,左下颚青紫,眉眼处还有几处刮伤,一看就是随便擦了血迹没有处理,此时已经发炎。 满脸的伤配上他冷厉的五官本应该更加让人畏惧,可此时他满眼疲倦,憔悴非常,看上去像条楚楚可怜的丧家犬。 一眼,就让陈颂回到初见的那一晚。 陈颂近日好不容易收拾好的情绪因为顾行决的出现,再次搅得一团糟。虽然有预料顾行决又会来找他麻烦,但没想到顾行决是以这种方式。 没有不由分说把他拉走,而是小心翼翼地跟着他,现在又来他的工作的店里要吃他做的饭。 陈颂握着菜刀的手稍稍用力,原本错愕的目光此时敛起情绪,心中设立的防线不断被攻略着,他的不安逐渐演变成愤怒。 顾行决眼里布着鲜红血丝,一眼不眨地望着陈颂,眼底盛着一汪透亮的水,好像只要眨一下眼皮就能流出眼泪来。 大叔率先打破尴尬的气氛:“你们认识?是朋友过来专门吃饭的?” 顾行决这次没说话,只是看着陈颂。陈颂移开目光,转身开始切菜:“我来吧,安叔。你来帮我接手下午的备菜。” 大叔看了眼顾行决,走进厨房:“好的。” 女生看着面色凝重的顾行决,试探地说:“要不您先坐?” 顾行决坐回刚才的位置上,目光直直地盯着陈颂。陈颂能感受到炽热的目光,那目光像把刀,一寸一寸地割去他的肌肤。刀上淬着毒,让他握刀的手都没了力气。 女生偷咪咪看了顾行决几眼,慢悠悠地摸到陈颂旁边,好奇道:“他是你朋友么?脸上的伤怎么回事?都这样了看着还那么帅,是不是你们长得帅的都跟长得帅的玩啊?昨天晚上我也看见了,找你来的那个,也很帅诶。” 陈颂不咸不淡地说:“认识,不算朋友。” 女生见陈颂搭话,兴致来了:“那你们都有对象么?” 陈颂说:“没有。” 女生笑嘻嘻说:“都单着呢,这么可惜。要不介绍介绍?我还是比较喜欢昨天晚上那个,看着乖一些。这个看着有点危险。” 陈颂看她一眼没说话了。 女生自讨没趣,讪讪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陈颂盯着顾行决热辣的目光,很快端出一道热气腾腾的牛肉刀削面来,放在顾行决桌前,看着他:“慢用。” 语罢陈颂转身便走回厨房。 顾行决的目光从陈颂冷漠的背影转移到碗里,面里放满葱和辣椒。汤上漂浮的辣油呈现血红色,红绿相间,辣气扑鼻而来,呛得顾行决咳了一声,眼睛辣得想落泪。 顾行决苦笑一声,这是在拿他撒气呢。 女生听见动静,远远看了顾行决的面一眼,转头问陈颂:“你们是不是有仇。脸上的伤不会是你打的吧?” 陈颂笑意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走到安叔身边一起备菜。耳边不时传来顾行决被呛得咳嗽的声音。 女生不忍,走到顾行决身边问:“你要不要喝点水?或者旁边柜子上有饮料,你自己选?” 顾行决浑身被辣出汗,心肺火辣,热血直冲天灵盖,嘴唇红肿,他拿纸擦着嘴边的辣油和鼻涕眼泪,咳几声道:“水,水就好。” 女生连忙给他端了一杯水:“吃不下去的话还是别吃了吧。” 顾行决拿到水就像得到救赎,猛猛灌,一口气就喝完。然而辣味依旧不减,把杯子递给女生:“再咳再来一杯。” 安叔也听到顾行决的动静,对陈颂说:“他不是要的不辣吗。你给他放了?” 陈颂如实回答:“是。” 安叔有些责怪道:“这么做不行啊,颂。来到店里就是顾客。” 陈颂平淡地说:“嗯,是我的错。这顿饭钱我会自己退给他。不关店里的事。” 安叔如此便也不好说什么,但听着顾行决的咳嗽还是忍不住对外说:“喝豆奶吧,豆奶解辣。” 女生给顾行决拿一瓶豆奶:“这个解辣,你喝这个吧。” 顾行决把面吃完了,桌上摆了七瓶豆奶空瓶。即使如此嘴里依旧麻麻辣辣的,他走到收银台前付款,随手在柜子上又拿了一瓶豆奶,付完账后便走了。 女生看傻了,等顾行决走后,转身对陈颂和安叔摆出八的数字:“你们知道他喝了几瓶么?八瓶!八瓶啊!他是有自虐倾向么?要不是他最后过来付钱了,我都怀疑他是来咱们店里找事的!” “不会吃出什么毛病,来讹我们店吧?”女生忽然不安道。 安叔听后也有些怕了,刚才不应该这么放任陈颂,正要对陈颂说时,陈颂却淡入止水地道:“毛病不知道,但是不会讹我们。” “他”陈颂冷笑道,“有的是钱。” 顾行决这个小插曲过后,店里便忙了起来。一直到正午用餐高峰过去,店里再次清闲得无人。顾行决又来了,他下意识又点番茄鸡蛋面,女生讪讪地说没有。顾行决回过神后点了一份早上吃过的牛肉刀削面。 安叔为避免早上那种情况,主动提出自己做,并和顾行决保证味道一样好吃。顾行决拒绝了,依旧要陈颂给他做。 安叔没办法,只能在陈颂旁边盯着他煮面。 陈颂对安叔说:“这顿饭还是我来付,安叔。” 安叔说:“那你也不能再瞎做了,到时候真吃出毛病就要出大事。” 陈颂切着西红柿说:“嗯,我知道的。” 安叔有些后怕,依旧站在陈颂旁边监督。陈颂这次真的没动手脚,只不过做的不是牛肉刀削面。 安叔说:“你这做的不是牛肉刀削。” 陈颂捞出面放进冷水,浸没片刻后又捞出,倒进一旁的番茄鸡蛋汤锅里:“他想吃的是这个。” 番茄鸡蛋面是陈颂经常给顾行决做的早餐。顾行决爱吃甜口的,每次回来都要吃。陈颂看着顾行决吃自己做的饭的时候,总是很幸福。 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他现如今心中只剩无尽悲凉。 陈颂把面端到顾行决面前,语重心长地说:“吃完就回北城去,别再来了。” 顾行决直直的目光一直看着他,深邃的眼眸像一潭暗流涌动的湖水,片刻后他垂下眼眸,端着碗,从桶里拿了木筷,声音很低地说:“不要。” 陈颂从他的语气里读出固执,委屈,像个幼稚的孩子。 番茄鸡蛋面依旧是记忆里的味道,甜甜的,吃起来胃很温暖,有特殊的味道一直引诱人不断回味。 顾行决吃了三年都不知道那是什么味,直到这一刻他终于品味到了,为什么陈颂的饭菜总是那么好吃,那么让他忍不住回味。 因为那是他一直寻找的,渴求的,家的味道。 顾行决不舍地品味着,他吃得很慢,担心这是陈颂最后一次为他做菜。心中的酸涩涌上眼眶,他不禁有些想落泪。 可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只得生生将泪水连同这面一起咽下,把所有酸甜苦辣沉在肚子里。 顾行决吃完后走了。陈颂的余光能看到他离开门店的背影,直至那抹背影消失后,他才有勇气看向门口的方向。 今日阳光明媚,车来车往的街道上撒着金光。 南城温市的冬天,树常绿着,阳光普照绿荫时恍若盛夏。 今日陈颂没加班,陆远早早发消息嚷嚷着要吃陈颂做的饭。陈颂一下班就往家开,在等红绿灯时,他又从后视镜中看到了那辆灰色的车。 此时正值晚间下班放学高峰期,车辆很多,那辆灰车离他隔了三辆车的距离。 陈颂心中有些复杂,但还是视若无睹地开走了。直到回到家旁停车的空地上,他停稳车,转身等着那辆灰车开来。 灰车转弯时陡然刹车,片刻后又开进空地,停好车后,顾行决从车上下来,向陈颂走来。 顾行决未处理的伤口发炎更严重了些,红肿的眼皮有些抬不起来,唇周红了一片,嘴唇肿得充血。早上那碗加了很多辣椒的面差点要了他半条命,现在嘴唇都还肿着。模样看上去滑稽可笑。 陈颂本意是劝退他,谁知道他一声不吭把面都吃完了。 二人相顾无言许久,顾行决说:“陈颂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不生气。” 第42章 温市夜间气温骤降, 寒风吹散顾行决的话,传到陈颂耳朵里时,那声音很轻, 不知是不是陈颂的错觉, 似乎还有些抖。 陈颂默了片刻,轻轻呼出一口气,声色清冷毫无波澜:“顾行决,我不生气了。我只是不爱你了。” 顾行决上前一步抱住他, 恨不得把他融进自己的骨血里:“没有, 你没有不爱我。别说了,别说了好么。我听不下去了。我真的听不下去了。我知道是我的错。是我辜负你三年。谁都会犯错,我不是圣人。我可以改啊。” “三年的感情, 你说不要就不要了,”顾行决有些哽咽, “你好狠的心啊。陈颂。” 陈颂心里发紧, 但他没有挣脱。他清楚,如若不是顾行决亲自放手, 他绝挣脱不开。可尽管顾行决再怎么说挽留他的话, 他也无法再触动了。 他的心好像死了,不再跳动了。圣诞节那晚的电话是一根长满倒刺的荆棘扎入心底肆意生长, 蔓延禁锢整颗心脏。只要稍稍呼吸, 心肺就能立马沁出血来。 所以这颗心如同火山一般休死了,如此便能感知不到任何疼痛。 陈颂任他抱着, 清冷的声调无波无澜:“是, 我不要了。” 顾行决的手臂从后颈而过,宽大附满厚茧的手掌带着压迫抚摸脸颊,霸道地传递火辣的温度, 迫使陈颂仰起头看向顾行决。 顾行决脸上挂着伤,几乎扭曲的眉眼涌出让人无法承受的情绪,他说:“不行。我不同意。你明明爱我爱的要死。陈颂,我为昨晚不成熟的行为道歉。是我找你找的快要疯了。” “我不该我不该不相信你的为人,不该质疑你的真心,”顾行决语无伦次又慌张地解释道,“我太冲动了,我想你想得快要发疯了。你不要再为了赶我走说那些假话。昨天那个人我不信,云景笙” 他说着停了下来,嗓子有些沙哑,默了片刻继续说:“我听着太难受了。你说我不了解你,我从现在开始好么。” 顾行决见陈颂依旧无动于衷,他慌慌张张地把衣领里的项链扯出来,上面挂着一枚银晃晃的戒指:“你看我找到了。这是你的那个戒指。” 顾行决又撩开袖子,红绳在白亮的肌肤上那么鲜艳,他五指并拢伸出笔直的手背给陈颂看:“我都找到了,手链,戒指,我都戴上了。我不会弄丢了。真的,相信我好吗。还有你的日记本,我也我也看了,生日那次,对不起我没来。那次是谢砚尘出部队的接风宴,我推脱不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以后都不会了,好么陈颂。” 顾行决拿出最后的底牌,深沉的眼里闪着透亮的光,渴望陈颂能够动容,只要稍稍一丝就可以重新燃起他的希望。 陈颂灰黑色的眼眸清冷如淡湖,掀不起任何涟漪,他平静地看了眼顾行决手上的那枚戒指,抬眸看向顾行决:“我们没有以后了。” 顾行决满腔期待的热血瞬间凝结成冰,泄气般松开了陈颂,眼底的光逐渐暗淡。 陈颂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风中说:“快回家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顾行决僵硬的嘴角向下动了动,他说:“我没有家。” 他静默片刻后,视线有些模糊地看向陈颂说:“不是你说的么。我没有家,你也没有,你要给我家,这样的话我们两个都有家了。” 陈颂无法承受顾行决的泪水,仓皇地移开视线,薄唇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下:“可是我不想给了。” “那这些算什么!”顾行决低吼道,抓住陈颂的肩膀,“手链,戒指,日记本里说的爱我,算什么?!我知道你放不下我,我知道的。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们不能和好!” 陈颂说:“这些都扔了吧。我不要了。” “扔了?”顾行决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人要往前走的,顾行决。”陈颂平静地说,“早点扔了对你也好。去找新的人吧,总会有比我合适你的。” “回去吧,外面风大。我想回去了。” 顾行决说:“住在你家里的那个人是谁,是你的朋友吗?还是你的亲戚。” 陈颂说:“是谁和你没关系。” 顾行决的脸立马黑了下来:“我这不是在了解你么。” 陈颂深吸一口气,感觉顾行决是头倔驴,好几次都已经跟他说的那么清楚了,他都听不进去。像个甩不掉的牛皮纸。 陈颂声色也冷了下来:“不需要。” 语罢陈颂转身就往家的方向走,与顾行决多说无益,对牛弹琴。爱纠缠就纠缠吧,毕竟他曾经也纠缠过,现如今顾行决卑微的样子让他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等顾行决的兴奋劲过了,他自然就消停打道回府了。 顾行决一声不吭地跟上陈颂,陈颂能感受到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幽怨的气息,如同恶鬼。 陈颂视若无睹。 拐进家这片的空地上时,门口坐着的阿婆嘲陈颂喊了一句:“阿颂,盖嘶酿啊?载内阿旭蓄搞吕姐要闹过意啊?” “囊过意,阿布。”陈颂用方言简单回应道。 “囊过意揍苦役诶,发吕姐。”阿婆说着语重心长地说教几句,陈颂随意应付着走了。 顾行决听得满头雾水,跟在旁边问:“你们说什么了?这是日语?” 陈颂:“” 陈颂可能自己是温市人,听惯方言,从没觉得和日语像。但大学校友偶尔叫他说几句方言,都说像日语。顾行决也这么说,难道真的很像么。 陈颂没理他,径直走回家,上了台阶刚开门陆远就站在门后。 陆远说:“这么巧,看你一直没回来,想去接你来着他怎么跟在后面?” 陆远跟护崽子似的把陈颂立马拉进屋,上前一步堵在门口,瞪着顾行决:“哟,这不是京爷么?怎么还没滚回去呢。” 陆远仰着下巴挑衅他,昨晚他还没打爽呢,晚上睡前还在反省打架的时候没发挥好,刚好今天这傻.逼又来了,再干一架一定能把他干趴下。 陆远跃跃欲试,可顾行决根本没看他一眼,目光一直在他身后。直到陈颂的背影进到里屋,看不见时他才收回目光,看向陆远。 陆远刚要发作,顾行决先开口一步:“我加你微信吧。” 陆远:“???” “你他妈有病吧,”陆远像看智障,“昨天不是还嚷嚷着我们俩合起伙来把你绿了。哟,京爷不愧是京爷,气量这么大。想跟我们玩np呢?” “不好意思啊,我们南方人没这么开放!”陆远语罢“砰”一声甩上门后,立马反锁。 陆远转身走到厨房,陈颂已经开始在备菜。 陆远拉着椅子坐下:“你这前男友是不是神经病?刚还说要加我微信?想玩3p么?京市的都玩这么野的?” “陈颂,”陆远狐疑地看向他,“该不会你也” 陈颂摘了豆角砸他脑门上:“收起你这些危险的想法。” 陆远笑了:“量你也没这个胆子。” 陈颂大概能猜到顾行决这是什么意思,刚才说想要了解他,所以从陆远着手么。这种新鲜劲他又能持续多久。 约莫一小时后,陈颂就端出四菜一汤,二人吃起饭来。 陆远咬了口辣子鸡,问他:“你这兼职还要干到什么时候,好不容易休息了,趁早别上了。咱们出去玩玩吧。” 陈颂喝了口丝瓜汤,问他;“去哪玩。” “去附近转转啊,要不然我们去海边吧。”陆远说着忽然起劲了,“好久没去了。上次咱俩去不都是高中刚毕业那会儿。那时候你” 陆远说着一时间没刹住车,立马停住嘴,嚼了几口肉咽下去后才道:“或者去爬山也可以。” 陈颂到觉得没什么,夹了一颗西蓝花进碗里,说:“我把这周干完吧。还剩两天,就去海边吧。” “好啊好啊,”陆远乐呵道,“诶,你真别说,你这手艺学得确实不错。要不然我投资你开个饭店好了。包赚的。你也就头几个月忙点,你招几个学徒跟着你学。他们出师转正后你就可以不用天天烧菜那么辛苦。管管店铺就好。” 陈颂笑了笑没说话。陆远说:“我认真的好吧。笑什么。你这次回来,明年学校是直接实习还是再读一学期?我还得再去读一学期。” 陈颂说:“直接实习了。” “那你实习工作找到了么。” 陈颂:“还没,快了,已经看中两个了。” “去医院啊?”陆远放下筷子,吃得撑了,“当医生多累啊。不如跟着远哥我混。轻松点。实习证明我让我爸公司给你打都可以。” 陈颂也放下筷子说:“我还是想当医生。” 陆远拖着下巴问:“也是,你高中就想当了。化学生物永远是满分的怪物。你为什么想当医生啊?我看那些东西都想吐,你们学霸脑子的构造是不是真的和我们这些学渣不一样?” 陈颂开始收拾碗筷:“喜欢吧,喜欢是没有原因的。” 陈颂说着一顿,想起对顾行决说的话。他说顾行决什么都不了解他就说爱他。可爱好像就是没有原因的。 就像陈颂也不清楚顾行决的全部,即使是因为他想去了解而顾行决不告诉他,但他当初依旧爱他爱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 如今因顾行决不了解他质疑顾行决的爱,是在心寒顾行决在这段感情里的不重视吧。三年他几乎感受不到顾行决的爱与珍视,莫名的消失,除了交欢没有任何别的话题。二人完全不平等,陈颂看着顾行决的脸色行事说话,害怕哪里做得不好又让顾行决再次消失。 他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神秘。 神秘得似乎与他不是一个时空里的人,而是一场美丽的幻梦。 最后两日兼职顾行决的车依旧跟在陈颂的后面,每天两顿都要在陈颂店里吃。 陈颂也没再像第一次那样为难他。不管顾行决凑上来说什么他都不闻不问,好像顾行决是空气,无动于衷,视若无睹。 顾行决偶尔气急了也不说话,只是闷声跟在他身后。 陈颂觉得他像条监视他的狗,每天接送他上下班。与陆远打照面时,对陆远的挑衅也置若罔闻,只是说“能不能加个微信”。陆远骂他神经病。 两天后陈颂辞去兼职,在家修整了两天。每晚都能看见顾行决站在路灯下抽烟。 长石阶上堆着数不清的烟条,到了白天又会消失不见。 照这样抽下去,肺迟早烂掉。但陈颂只是拉上窗帘,当什么都没看见。 休养生息后,陈颂和陆远打算出门看海的计划也泡汤了。 临近年关的温市总是寒雨连绵,偶尔还会夹杂着冰雹。深夜在路灯下抽烟的人没了踪影,只是在第二天打开门时,能在门口发现残留的烟痕。 陆远看着窗外下的雨,嘴里吃着陈颂做的红烧排骨:“我现在都有点于心不忍了,这男的是不是真迷上你了。都一个多星期了还不走。你们俩到底因为什么分的。这种程度你都不心软和好?” “他出轨了?” 陈颂思考片刻,实际上他也不知道。程颂说他和顾行决高中认识,后来分开了,前段时间才联系上。陈颂不知道这个前端时间是什么时候。 是在陈颂说分手后他们俩勾搭上的话,那就不算。可顾行决把他当成程颂的替代品,精神上出轨也算是吧。 陈颂忽然苦笑,自己才是那个第三者吧。 陆远见陈颂面色难看,他也真不好再多问。 二人继续安静吃饭,只有屋外雨声轻轻作响。快吃完时,陈颂的手机响起一阵铃声。 第43章 陈颂接起电话:“喂, 景笙哥。” 云景笙温润的声音带着倦意:“喂,小颂。抱歉啊,你昨晚给我发的消息我现在才看到。若阳这两天太忙了。我二十八去南城杭市有个合作要谈。早的话二十九就能到温市, 最晚年前能到温市。我已经和怡乐的人说了, 我一到就带你去办一下报道。年后就能上班。” 陈颂这几天深思熟虑并和陆远探讨过,最后决定去私立医院。在云景笙的帮助下能这么轻松进怡乐,他有些兴奋。 陈颂说:“好,麻烦景笙哥了。你也照顾好自己, 吃不消就休息。” 云景笙笑着说:“怎么到了别人身上, 你知道生命诚可贵呢。最近休息的怎么样?没有偷偷跑去做兼职吧。” 陈颂讪讪道:“现在没有了。最近这几天都在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云景笙无奈笑着说:“等我到温市一看就知道你有没有认真休息了。” 陈颂说:“知道了。谢谢你景笙哥,等你来, 我给你做丰盛大餐,或者带你去吃温市有名的美食。” “那我可有口服了, 我等着。” 二人闲聊几句挂电话后, 陆远意味深长地笑着问:“新相好?啥时候来啊,带过来给我看看。” “难道不是京爷出轨, ”陆远狐疑地目光在陈颂身上游走, “是你?” 陈颂:“” “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陈颂端起碗筷转身走到洗碗池, “给我介绍工作的朋友。哦。对了。他如果来的晚的话可能是除夕夜那天。这样的话我就先不去你家吃饭了。等送走他我再去你家拜访, 初一或初二吧。” 陆远说:“那可不行,我已经跟我妈说好了。我怎么跟她交差?年夜饭你不来, 我妈会骂死我。要不然让他来我家一起吃吧?多一个人也热闹。” “不太好吧, ”陈颂打开水龙头洗碗,“我带着生人来,我朋友他可能也” 陆远说着就掏出电话给他妈打:“哎呀没事, 我现在打电话问问我妈总行了吧。再说了,年夜饭就你们两个人吃多凄凉。如果是你们要过二人世界,共进烛光晚餐的话,我们家就不打扰。你朋友你去问问呗,他说不定还想热闹呢。” 陈颂被他这么说的,不去又好像是真的和云景笙有什么。自从知道云景笙和他弟弟的事情后,二人便心照不宣地不再往谈恋爱那方向考虑二人的关系了。如此反到成了更亲密的朋友。 陆远打通电话后,电话那头响起一阵女性低斥:“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叫你带颂颂回家来,你带到哪里去了!再过几天就过年了,你还回不回了?” 陆远打开免提说:“哎呀这不是陈颂在上班么。是吧陈颂?” 陆远走到陈颂旁边他使眼色。 陈颂:“” 陈颂无语看他一眼,应声道:“阿姨。我上完班就过去。” 唐诗禾听到陈颂的声音,立马气消,温和道:“颂颂啊,上班别太累了。等你来了,阿姨给你好好补补。” 陆远插嘴道:“妈,陈颂那天有个朋友要来找他玩。来咱家一起吃年夜饭行不?” 唐诗禾笑着说:“可以啊!我还怕就四个人吃不完那么多菜呢。人多还热闹,非常欢迎。来这就跟自己家一样啊颂颂。别客气,想带谁就带谁。” 陆远朝陈颂抬眉,眼里说着你看我就说吧。 “颂颂啊,”唐诗禾说着神秘兮兮笑了起来,“是不是带男朋友过来啊?哎呀阿姨这两年被陆远这个混小子折腾的都已经看开了。别不好意思啦,我和你陆叔叔很开放的。来家里随意玩,到时候阿姨帮你看看这” “好了好了妈,”陆远眼看唐诗禾又要啰嗦马上制止,“就这样说,挂了挂了。” 语罢陆远就挂断电话,对陈颂摇手机:“我妈都说没问题了,你俩就来吧。” 陈颂擦着盘子:“我去问问他,如果他同意的话就去吧。” 陆远转身去冰箱里拿出一颗青枣:“不同意你也得给我把他说同意,不然我今年可回不了家了,到时候你们俩真想过二人世界也不行,你们得加上我。我可不想年夜饭没饭吃。” “在全国团圆的时候,我一个人孤苦伶仃没饭吃,那也太可怜了吧!” —— 除夕夜这天下着毛毛雨。临近傍晚时雨便下大了,暗沉的乌云压在城市之上,恍若末世来临。 怡乐医院大门口,陈颂撑着伞把云景笙送到车里,自己收伞跟着上了副座。潮湿冰冷的雨水缠在陈颂身上,不大舒服。 云景笙向后伸手拿出一包纸巾递给陈颂:“擦擦,别着凉。” 陈颂接过抽了几张给云景笙:“温市的温度虽然没有北城低,也还是很冷的,最近流感也多。” 二人在车里把身上湿着的地方都擦干后,云景笙才启动车子出发。 云景笙打着方向盘说:“怡乐相对自由,以后工作上遇到什么事都可以和刚才见到的科长说,实在解决不了你就跟我说一声。以后进入社会,有很多不公平的事,比如什么晋升机会,工作机遇可能都会被人截胡。怡乐又是私立,进来的很多人都混着关系,我面子也算大,以后碰着什么事可以和我说说,不必太过忍让,被人欺负。” 陈颂看着雨刮器不断冲刷着雨水,稍一瞬的明镜又被雨滴砸成一片模糊。陈颂静静听着云景笙的嘱托,也不答应也不反驳。 其实他很早就出社会打工,这种事遇到很多,替人背锅黑锅,被人抢过加薪,但是他都没有抗争。因为他没有资本,他身后无人。 云景笙帮他很多,这么说他也很感动。越是感动越是不想再烦劳他,若真是发生这样的事他也会吞下。 云景笙像是猜中他心中所想,知道陈颂性格如何也不好多说。 “还有,”云景笙说,“当医生后遇到患者众多,一念成佛一念也可成魔。以后做手术就是从鬼门关里和阎王爷抢人。抢的回来给你颁发锦旗,抢不回来也可能会有医闹事件,你自己都要小心。” 陈颂这下说话了,他眉眼含着笑说:“景笙哥,你像老父亲临行前的嘱托。” 云景笙偏头看他一眼,也笑着逗他:“爹系不喜欢?你们这些小年轻不是很多都喜欢这样的么。不过看你这几天确实脸色好了些,回家休息的还不错吧。” 陈颂被逗笑了:“嗯,还可以。” 云景笙把手机递给陈颂:“先导航去一个商城吧。” 陈颂接过手机:“你要买什么东西吗?” 云景笙笑着说:“买点拜访礼。叔叔阿姨平时喜欢什么?你呢,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新年礼物?” 陈颂打开导航软件,输入附近商城的名字:“叔叔平时喜欢钓鱼喝酒,阿姨喜欢美容和绿植花草。我就不用了,我也没什么喜欢的。” 二人在商场采购后来到陆远家。 陆远家在市中心富饶的住宅区,陈颂和云景笙领着礼盒走进小区,坐上电梯上了七楼的大平层。 刚按响门铃唐诗禾就喜气洋洋出来接人:“颂颂来啦!快进来吧你们俩。还带这么多东西,哎哟有心了孩子们。” 陆丰海和陆远也跟着出来提东西。 云景笙颔首问好:“阿姨好。叔叔好。” 陆丰海点点头,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唐诗禾笑得合不拢嘴,看着云景笙温雅帅气的模样十分喜欢:“诶,你也新年好。” 陈颂也跟着问好:“叔叔阿姨新年好,好久不见。这是我的朋友,云景笙。” 唐诗禾拉着陈颂和云景笙进门:“快进来吧,在外边站着冷。菜刚烧好,趁热吃。” 无人迅速落座,唐诗禾一直给陈颂夹菜:“颂颂啊,多吃点,我看你瘦不少。哎哟,这三年在京市过得辛苦是不是啊。我听陆远说今年回来了就不用再回学校了是不是?” 陈颂点头:“嗯,课程都结束了,最后一年实习。” 唐诗禾给陈颂打了碗猪骨汤,又给云景笙打了一碗:“这个喝好的,小景多喝点哈。把这里当自己家,随便吃。阿远说颂颂的实习工作是你介绍的,谢谢你照顾我们家颂颂。” 云景笙接过碗:“小颂很优秀。不用的帮助也能顺利进去,我帮他就是方便点,不用那么繁杂的面试。” 唐诗禾摸摸陈颂的头,怜爱地说:“是啊,颂颂高中学习成绩就很好。以后当了医生就更厉害了。” “妈。”陆远把碗递给唐诗禾。“我也要喝汤。” 唐诗禾瞅他一眼:“自己没手不会打啊。” 陆远幽怨地看她,自己拿勺子盛汤:“我是不是亲的啊。陈颂才是你亲儿子。” 唐诗禾给陈颂夹了一块鲍鱼:“是啊,颂颂就是我亲儿子。” “爸~”陆远看向陆丰海。 陆丰海自顾自吃菜:“你充话费送的。” 陈颂看着面前的碗里,小碟里堆满唐诗禾夹的菜,心中一暖说:“阿姨,我自己来吧。” 从小到大,不论是从父母那,还是亲戚那,陈颂都没有感受到过关怀。 然而,与陆远一家的相识完全是因为一场意外。 陆远和陈颂是高一分班后认识的。 那时候的陆远个子还不到一米七,头发是棕栗色,加上清瘦的骨骼,清秀得像个女生。这其实都是他常年挑食造成的。 因为这男身女相在班里经常被取笑,被骂娘炮。但他又是个从小被宠到大的少爷脾气,睚眦必报。谁敢说他,他就跟对方对骂。因此在年级出了名,来到新班级后没人跟他做同桌。 陈颂那天因为来班晚了,只剩下陆远旁边的空座,于是二人成了同桌。 陆远在新班级里打算重新做人,主动热情和人交朋友。但陈颂是个不会讲话,只会埋头苦学的闷葫芦,二人便也没什么交集。陆远为了和班里的朋友打好关系,花钱请他们喝奶茶,吃零食,带着讨好意味和他们当同学。 吃人嘴软,班里的人都把他当成了大哥供着。年少正是暗恋悸动的时刻,陆远喜欢上班里的一个男生。 陆远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他去试探那个男生后被骂了恶心。原本关系好的死党决裂。那个男生也是个家里有钱的,在班里拉帮结派想尽办法整陆远。 陆远被他的操作恶心到,上头快下头也快,受不得一点委屈,当众与他干架。二人因此被停课一周。 然而这并没有熄灭男生的怒火,男生经常在校外网吧混,认识一群社会上的不良青年。跟他们说起陆远是个恶心的同性恋,还把他打得在医院躺了几天,所以最近都没来网吧请他们吃饭。 男生每回在网吧跟他们打完游戏都会大方地请他们吃饭。不良青年们说什么也要为他出气。于是男生假借跟陆远道歉的名义,邀请他来网吧打游戏。 陆远趾高气扬地来了,到了网吧门口就被一群人围到一个小巷子里毒打。陆远自以为骂人了得,但他从没有听过这么肮脏的词汇。 听得他心肺炸裂,气血奔腾,想呕吐。 那是深夜十二点,不管陆远怎么叫喊都没人来帮他,附近的房子里也无人敢出来凑热闹。 陆远真觉得自己要死在那了。 第44章 嗡嗡作响的耳边响起远处传来的警鸣, 像是黑暗救赎中唯一的光。 不良青年们在混乱中四下逃窜,阴暗潮湿的巷子里,陆远肺里涌着鲜血, 沉重的眼皮将眼眶压得只剩一条缝隙。 陈颂从巷子外的光里走来, 将他扶起靠在怀里,沉声说:“坚持一下,救护车马上就来。” 陆远在医院躺了半年,陈颂有空的时候会过来给他送笔记和落下的作业。陆远一家对陈颂万分感谢。 那一学期陈升平在家里找钱, 把家里掀得天翻地覆。陈颂为躲避打骂周末留宿学校。周末偶尔出去便利店兼职赚点吃饭的钱。 那天夜里陈颂下班时正巧撞见陆远被带到偏僻的巷子里, 不久后巷子里就传来陆远凄厉的惨叫。 陈颂报了警。警车来的没那么快,他听着陆远的喊叫有些着急,正当他鼓足勇气准备干涉时, 警鸣声传来了。 陆家人知道,如果当晚陈颂没有在的话, 陆远将会被活活打死。 正是这个原因, 陆家非常感激陈颂。提出要给陈颂报酬,陈颂拒绝了。后来高三陈颂家里发生了那样的事, 陆家帮了很大忙。 唐诗禾甚至提出要成为陈颂的法定监护人, 但被陈颂拒绝了。 陈颂年少正值敏感的青春期,骨子倔, 不想成为任何人的负担。还有一部分原因是, 陈颂从小到大没感受过关怀与爱。 当这些降临时,他手足无措, 无法应对, 他胆怯,懦弱,觉得自己这样一个人, 真得值得么。 他的生母虞黎也不同意。 虞黎的不同意是陈颂没有想到的。陈颂想不通为什么,对她来说,陈颂一直是一个负担,应该巴不得甩掉才对。陈升平住院后,虞黎就跟了有钱男人走了,陈颂被判给虞黎。 他的户口也是在有钱男人的户口本下。 继父只养陈颂到十八岁,那时距离陈颂到十八岁只有七天。继父给了他一千块,之后就再也没有后续了。 陈颂没再见过虞黎,没再见过继父。就连陈升平去世,他也没见到二人。 陈颂此时有些恍惚,或许当初他应该选择同意唐诗禾的提议,那样的话他现在是不是会过得很幸福。说不定那样的话,他就不会心灰意冷地逃去北城上学,不用出去兼职活得那么累。 也不会再遇到顾行决了 饭桌上五人其乐融融,唐诗禾问了陈颂很多这三年在京市的事。一会心疼一会高兴。唐诗禾和陆远一样爱说话,陈颂问得差不多后,她便把话题中心转向云景笙。 “小景啊,”唐诗禾看向云景笙,“你是哪里人啊?” 云景笙温雅地咽下嘴里的菜,说:“我生在云省,后来去了京市。” 陈颂闻言看向云景笙,想起云景笙是个孤儿,原来在福利院。陈颂原以为他出生在京市,不曾想过他是别的地方的人。 唐诗禾热情地给他夹了一块爆炒大闸蟹:“那你块尝尝我们这的海鲜,我们这儿沿海,海鲜都是最新鲜的。你可要好好尝尝。” 云景笙说:“一直都听说南城沿海的大闸蟹新鲜肥美,今天见了确实块头都比内陆的大很多。” “快尝尝。”唐诗禾说着给陈颂也夹了一块,“颂颂也多吃些,你也爱吃海鲜。” “那你们俩什么时候认识的啊?”唐诗禾看着二人眼里含着意味不明的笑。 陈颂上次就想在电话里解释和云景笙的关系,陆远先挂了电话。这事一直拖到现在,显然已经造成不好的影响。 陈颂一时语塞,略带歉意地看向云景笙,结果云景笙笑着不语,津津有味地吃着大闸蟹,显然没有帮他的意思。而对面的陆远叼着一块肉饶有兴趣地看戏。 陈颂:“” “哎呀,你急什么。”陆丰海帮着打圆场,说,“饭都没吃几口就问孩子这些事情做什么。” 唐诗禾说:“你懂什么你,我又没说什么,我只是问他们俩怎么认识的。你自己非要理解成那个意思。” 陆丰海不跟她搭腔:“颂颂啊,别理你阿姨。只管自己吃菜。她女人婆婆妈妈,就是太关心你了。” 唐诗禾摸着陈颂的头说:“既然话都说这里了,你们就说说呗。” 陈颂动了动嘴唇,组织着语言,想着该怎么解释他们才会相信,毕竟哪有朋友好到除夕夜都一起吃饭。刚要出口门口就传来一阵铃声。 铃声听得众人一愣。 唐诗禾收回手看向陆丰海,疑惑道:“你今天叫人了?” 陆丰海说:“没有啊。” 陈颂着急逃避上个话题,起身说:“我去开门吧。” 那铃声又响起一阵,陈颂怕让人就等,小跑着去开门,打开门时他缓缓睁大双眸。 “Surprise~” 顾行决双手拎起几大袋礼盒,满面春风地笑着。他脸上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今日看得出他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前几日下巴挂着的胡渣都已经清理干净,头发用发胶抓出帅气的弧度,显得人更加俊朗。 若不仔细观察,很难察觉他眼底的疲倦与劳累。 陈颂心脏停滞片刻,怔愣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 陈颂近两日出门都没见到顾行决的身影,以为他已经放弃打道回府了,马上过年顾行决不可能再待在温市。 不,也不对。 他们在一起时,每年过年都是二人一起过的。顾行决不回家,陈颂确实信了他真的没家。 可顾行决明明是赫赫有名,商业巨鳄顾炎的儿子,为什么不回家。如果说是为了骗陈颂,那么他现在的真是身份陈颂已经知道了,有什么再装的必要么。 顾行决晃了晃手里的礼盒:“来陪你过年。顺便拜访一下你妈。” “是谁啊?”唐诗禾走了出来,看到门口又来了一个帅气的大高个,喜笑颜开,“这是谁家小孩,长得这么俊。” 顾行决看向唐诗禾顿了一下,又看向陈颂,表情有一丝古怪。陈颂已经恢复默然的神情,他推门想将人拒之门外,顾行决一手卡在门上与之较劲。 顾行决今日穿着正经呢绒深灰色大衣,大衣上还占着点点雨珠。他将目光看向里面的那个女人:“阿姨您好,我是陈颂的” 他试探性地看了陈颂一眼,陈颂眼里含着警告,顾行决只好有些失落地说,“我是他的朋友。” 顾行决将话语里的失落掩起,漏出一个长辈们喜欢的乖巧笑容:“今天特地来拜访,我以为陈颂跟你们说了呢。还给你们带了些礼物。” “怎么又是你。”陆远也出来了,睁大了眼睛。 唐诗禾问:“你也认识?” “认识个”陆远话都还来得及说,唐诗禾就欢天喜地把顾行决拉进来。 “啊呀!”唐诗禾笑得开怀,“既然认识的话就进来一起热闹热闹吧。快来快来,我们刚吃着年夜饭呢。” “阿远,快帮人提礼啊!还站在那干嘛?” 陆远傻了:“我靠不是!他” “大过年的怎么说话的!”唐诗禾嗔他,“朋友来了也不能这么没礼数!” “没事的阿姨,我来就好。”顾行决忽略冷漠的目光,自然地在玄关换上拖鞋,提着东西进去,“放在哪呢。” 唐诗禾说:“你就放客厅吧,过来跟我们吃饭。” 顾行决提着东西往客厅走,把东西放在茶几上。 陆远走到陈颂旁边说:“我靠!我靠!我靠!你就这么把他放进来了???” 陈颂无奈地关上门,这不是他放进来的,这是唐诗禾阴差阳错放进来的。人都已经登堂入室了,陈颂再说些什么又要扫了兴趣。 陆远知道陈颂的无奈,摇摇头叹息道:“前任遇上现任,修罗场啊。兄弟,你多多保重。” “又是颂颂的朋友啊?”陆丰海问。 顾行决走向餐桌,刚想问好就看到了一旁的云景笙,他愣在原地,问候陆丰海的话堵在嘴边又吞了下去,一时忘记说什么。 顾行决看了陈颂的日记本后,觉得陈颂一定是骗他的,他和云景笙肯定什么都没有,一定是陈颂为了气他说的假话。 直到现在亲眼看见他们一同在一起吃年夜饭,顾行决才真正意识到陈颂和云景笙是真的。顾行决心底顿时涌上猛烈的寒意,顷刻间侵略四肢百骸。他痛的胸口沉闷,窒息感悄然降临。 当他从悬崖上坠下时都不曾有过的恐惧,顷刻间袭来。像死神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连极限运动都没有带给他真正死亡的感觉,他在陈颂这感觉到了一次又一次。 他脸色霎时间惨白。 云景笙显然也很意外,他站起身看着顾行决,又看向从玄关处走来的陈颂。看样子陈颂也不知道他会来,依照顾行决霸道莽撞的性格,一定是他自己来的。 云景笙说:“阿决也来了。” 唐诗禾给顾行决拿了新碗筷放在桌上,给顾行决收拾出一个位置坐:“小景也认识?是我疏忽了。颂颂说有朋友要来,我以为就一个。我们吃了有一会儿了,我把菜再热一下吧。” 陈颂说:“我来吧,您今天做那么多菜累了,坐着休息一下。” 唐诗禾说:“不用不用,你去吃。你们都快坐下吃吧。颂颂啊,这小孩儿叫什么?别站着了,快坐下吃吧。” 顾行决敛眸眨了几下眼皮,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叫顾行决,阿姨叫我小决就行。” “好好好,小决快坐下吃吧,当自己家一样。” 顾行决说:“好的阿姨。不用热菜了,就这样吃吧。没事的。” 陈颂看了顾行决一眼,拉着唐诗禾坐回位置上:“对啊阿姨,不用热了,菜都没凉呢。我们就这样吃吧,再不吃的话就真的凉了。” 陆丰海也劝道:“颂颂说的是,你就别忙活了。” 在众人的一致劝说下,唐诗禾才放弃热菜。 顾行决做的位置最旁边,和陈颂中间隔着一个云景笙。 顾行决心都凉透了。 前两天他特地打电话给好友里唯一谈过几段正经恋爱的沈青临,问他该怎么追人。 沈青临说可以从他身边亲朋好友出手,搞定他们,让他们一起帮着劝,这样一来事半功倍。 顾行决心领神会后,去附近找了家酒店好好收拾自己一番,买了好些礼物去找陈颂。结果陈颂家门紧闭,终于有勇气敲那扇夜夜看的门,结果无人回应。 把隔壁邻居敲来了,来的是陈颂的大伯。 陈颂的大伯二伯前些天从外地回来过年,知道陈颂回来了,许久未见,觉得孩子可怜,想一起吃个年夜饭。陈颂拒绝了,说是要去市里过。大伯以为是去他妈那。 大伯这些年对于陈颂家的不管不顾,让他对陈颂有些愧疚,于是在除夕前夜拉着二伯一家和陈颂一起吃了饭。第二日怎么说也要开车送陈颂过去。 过年不好打车,出租和网约车价格更是翻倍。陈颂也就没再推脱就答应了。陈颂带着礼先去的陆远家,然后等云景笙到了怡乐,陆远才开车送他去。 因此大伯就知道了陈颂的去处,把地址给了顾行决。 在顾行决记忆里,陈颂的母亲是个非常冷漠刻薄的女人。他也感到新奇,陈颂会去和她一起过年。但如果是她想和陈颂再次修复关系的话,顾行决也不介意和她搞好关系。这也刚好和沈青临说的一样了。 顾行决怎么也没预料到,一切都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这里不是陈颂母亲的家,云景笙居然在这。 唐诗禾见顾行决面色阴沉,一直未动筷,问:“小决啊是不符合你的口味吗?” 顾行决回神才发现所有人都等他动筷子,他拿起筷子夹菜:“合的。” 唐诗禾笑着说:“那就好啊。当自己家,不用客气,多吃些。” 顾行决点头:“好。” 唐诗禾看着一桌子亮眼的帅哥,心里高兴,问:“今天人这么多,你们喝不喝酒啊?要不要来点?你陆叔藏了不少好酒呢。” 陈颂说:“我不喝。景笙哥开车的也不喝。” 云景笙说:“是,阿姨,我待会儿还得去趟杭市。” 顾行决把排骨咬得嘎嘣脆,心里闷着气,非常难过。瞥了陈颂一眼,光知道景笙哥,景笙哥的叫,还担心人家开车。他就没开车么?怎么不帮他说! 陆远看着顾行决黑着脸醋味四溢的样子,笑得不亦乐乎。 这可太有意思了 ,这不比春晚好看。 第45章 “啊?这么晚还要回杭市?”唐诗禾惊讶道, 看向陈颂,“颂颂也要去吗?” 顾行决闻言也抬头看向陈颂,云景笙注意到他的目光, 转头看向他。顾行决阴沉的眼底擦着火花, 云景笙似笑非笑的模样让顾行决气得牙痒痒,加了块糖醋肉咬在嘴里。 陈颂并未注意到身旁的火,对唐诗禾说:“我不去,说好今晚留着陪您和叔叔的。” 唐诗禾这才放下心, 给陈颂夹上一块虾肉:“好好好。” 顾行决跟云景笙抬了下巴, 颇有些得意地移开视线继续吃菜。 “诶,小景啊,你去杭市是工作上的事么?还是要拜访亲戚?”唐诗禾问。 云景笙说:“工作上的事。” “大过年也不放假吗?你是什么工作呀?”唐诗禾装似很自然地问, 但在场各位都能听出她像调查佳婿背景的口吻。听得顾行决不悦。 云景笙回答:“我原来是当医生,后来自己和朋友合伙开了公司。主要也是做医疗方面的, 做医疗器材的外贸。近段时间也开始开医院。在北城开了三家医院, 今年在南城也准备开医院。杭市那家医院最近刚开,所以会很忙。” 唐诗禾听着很满意, 笑意盈盈地看向云景笙和陈颂:“你给颂颂介绍的工作, 也是你新开的医院?” “不是,那家医院在温市开了也有十年了。是我一个认识的长辈开的。”云景笙说, “我跟他打过招呼了, 今天也带小颂去医院报到了,年后就能上班。” 唐诗禾说:“小景人看着温雅谦和, 办的事也这么沉稳。年纪轻轻还这么优秀, 不错不错。” 云景笙莞尔道:“其实我快三十了,过完年二十八,不年轻了。” “啊, ”唐诗禾惊讶道,“完全看不出来诶,小景长得也太显小了吧。我以为你跟颂颂差不多大,顶多大两岁。没想到” 唐诗禾算了算:“比颂颂大七岁。哎呀没事儿,年龄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人好就行了。十岁以内都可以接受,颂颂别找那些忘年交的老头就行。别找你叔叔那么大的。都是啤酒肚,老头身上都有老人味。” 唐诗禾说着捂嘴笑得乐呵呵的。 陆丰海佯怒说:“我哪来的老人味!你才老人味呢,你老太婆一大把年纪了在孩子们面前乱说什么呢你。人家小两口好好的,你又扯别人做什么。” 唐诗禾说:“我这不是提个醒么?你嚷嚷谁呢!” 陆丰海见她有些不悦,忙道:“好了好了吃菜。少说几句。” 唐诗禾搁下筷子,白他一眼:“大过年的好不容易聚一下不就是聊聊天么,难得和孩子们有机会说话,还叫我少说几句。” 尴尬的气氛开始变得带着怒气的沉重。陈颂握紧筷子深吸一口气后又松开,目光看向陆远。陆远耸耸肩,眼神示意我可不想挨骂,随后便埋头吃起菜。 陈颂扬起礼貌又些许僵硬的微笑,给唐诗禾夹菜:“吃菜吧阿姨,叔叔也吃菜。再不吃菜要凉了。我的事会有分寸的。” “是啊阿姨,快吃菜吧。”云景笙跟在陈颂音后,握住陈颂的手说,“我会照顾好小颂的。” 陈颂被握住的手轻轻一动,转头与云景笙相视,眼里有些感谢:“阿姨你就放心我们吧。” 唐诗禾看着二人含情脉脉的样子,心里安稳不少,提起筷子说:“好好好,你们好就可以。吃菜吃菜。” “景笙哥,”顾行决幽幽地说,气压极低的嗓音强忍着怒意,几乎是咬着字说话,像是啃食云景笙的血肉,“我想吃螃蟹,帮我夹一下吧。” 云景笙淡淡一笑,松开陈颂的手帮他夹了一只肥美的蟹肉:“阿决今年怎么没回家吃年夜饭。顾叔叔知道了该生气。” 顾行决冷下脸,冷笑一声:“我没家。到是景笙哥不回家没关系吗?云澈还没回来找你么。” 陈颂夹菜的手一顿,余光看了二人一眼。 云景笙面不改色道:“我早先打过招呼不回去,要来小颂这了。” 顾行决脸色铁青,夹菜的手不稳,蟹肉掉在桌面上。 “顾家?”陆丰海蹙眉思索片刻,惊疑地看向顾行决,“该不会是炎盛集团的顾家吧?” “还有云家,若阳云家?”陆丰海说着又看向云景笙。 “是的,”云景笙说,“叔叔知道?” 陆丰海怔愣地看向两个人,额间微微出汗,喝了口冰酒缓缓,沉吟片刻看了眼陈颂。 唐诗禾意识到不对,问他:“怎么了?你有认识的人?” 陆丰海说:“北城有四大家。顾家行商,谢家从政,沈家一手遮天娱乐圈,云家医疗产业覆盖全国。我也只是略有耳闻,没有交集过。” 陆丰海话音刚落陆远和唐诗禾就齐齐看向陈颂三人。 唐诗禾笑得不太自然:“你们怎么和颂颂认识的啊?” 云景笙淡然自若道:“若阳每年会抽学校挑选优秀的学生,给他们实习的机会。我到小颂学校讲座,多亏了他照顾。我在学校开设的讲座才能顺利进行。” 唐诗禾说:“原来如此。那你们……家的人知道你……” 云景笙说:“知道。他们也知道我今天来跟小颂吃饭。” “啊,那就好。”唐诗禾松了口气,“那他们也挺开明哈。那小决就是通过你和颂颂认识的?” 云景笙没说话而是看向顾行决。 顾行决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他总不能说自己喝的烂醉和人耍酒输了,大冬天脱光衣服只穿件短袖晕大马路上给陈颂捡走了吧? 还有一夜情,这给长辈的印象也太差了。 顾行决张着嘴唇话语卡半天都没说出口,陈颂开口替他回答了:“嗯,偶尔景笙会叫他吃饭。我们就有点认识。” 顾行决立刻蔫儿下去,极其不乐意地“嗯”了一声。 他没想到陈颂会撒谎,还这么疏离,说的跟他一点都不熟的样子。 “哦~”唐诗禾说,“多谢谢你们俩在京市照顾颂颂了。以后想来温市玩尽管来我们家,我带你们去玩。” 陆丰海对唐诗禾示了个严肃点的眼神:“再不吃菜就真凉了。让孩子们吃饱点,光顾着说都没怎么吃。” 唐诗禾这次没唱反腔:“嗯嗯,你们快吃。” 桌上五人各怀心思吃着饭,唐诗禾没再问更深冒犯的问题,偶尔聊起陈颂和陆远高中的趣事。 吃完饭后云景笙便要赶回杭市,陈颂出门送他。陆丰海和唐诗禾想出来一起送,云景笙和陈颂在门口阻止了,外头下雨天寒地冻的,就让二人送到门口。 地下车库今天没有空位,云景笙的车停在小区外。二人出门后才发现雨停了,天边远近不时有烟火点缀。小区张灯结彩明亮喜庆,楼房灯火通明能隐约听见欢笑声。 陈颂手里拿着伞,走在小道上,看着漫天烟火说:“抱歉啊,景笙哥。他以为我和你在一起了,我不想重蹈覆辙所以才将错就错。我回头会和叔叔阿姨解释的。你帮了我那么多,我还把你当成挡箭牌,实在是太坏了。” 云景笙浅浅笑了起来说:“想不到看起来一向很乖的小颂,也会有自己的阴暗面呢。” 陈颂讪讪:“抱歉。” 云景笙说:“这件事也算是我的错吧。我一开始是真的抱着想和你试试的心态接近你的。你给我的感觉很温顺,又会做菜。感觉会是很贴心的伴侣。我们在一起的话会很合适。但也许是我太想逃避小澈了,所以病急乱投医吧。也没有考虑过你知道后是否会受伤。”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云景笙偏头看向他,眼里映着火花,“该不会你们俩分开的原因是我吧?” 陈颂摇摇头:“不是的。再说我们两个也没有什么。” 夜里风大,吹得陈颂耳边通红。云景笙快步走向车子,从后座拿出一个盒子,打开盒子取出一条深灰色的围巾为陈颂围起:“现在我觉得不当情人,就当朋友说不定更好呢。” “看到你苦心钻研医学的样子,”云景笙弯了弯眉眼,眼底尽是柔和,“总让我想起从前的自己。新年快乐,给你的新年礼物。刚刚在商城看到觉得很适合你。” “这条,我还以为是买给你自己的,谢谢。但我都没给你准备礼物。”陈颂垂眸视线落在这条精致,柔软又温暖的围巾上。这条围巾不便宜,陈颂戴着沉甸甸的有些负担,加上没给云景笙准备礼物,他有些愧疚。 云景笙看出他的无措:“你哪里没给我准备了?我后备箱都快塞不下你买的特产了。你就安心戴着吧。怡乐开的工资可不低,到时候给我还个礼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陈颂握紧围巾微微一笑:“和你做朋友很开心,景笙哥。” “我也是。”云景笙转身打开车门,“好了,我要走了。你快回去吧,这里风大。” 陈颂朝他挥手:“一路平安,到了给我发消息。” 陈颂站在街道边,目送云景笙的车离开,直到消失不见他才转身往回走。刚转身就看见不远处的花坛边站着顾行决。 顾行决修长的身影立在花坛边,一丝不苟的短发在风中凌乱,双眸深邃,注视陈颂,像是危险的深渊。 陈颂轻轻呼出一口气,漠然地向他走去,站在他面前,抬眸看他:“现在相信我和景笙哥了么。我们见家长了,请你不要再做这些幼稚的事来打扰我们了。” 顾行决胸口很轻的起伏着,眼里爬满酸红的血丝,直直地注视着他没说话,像是极力压制着愤怒的情绪。 陈颂与他相视片刻后,与他擦肩而过,顾行决拉住他,一把将他拉进自己的胸膛里。 “你以为他真是有工作么。”顾行决冷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他有人了,迟早会不要你。陈颂,你别单纯到以为他跟你吃顿年夜饭就会跟你永远在一起吧。永远跟你在一起的人为什么吃顿饭就走了,应该留下来陪你。我会留下来陪你,我才是跟你走到最后的人。” 顾行决拉住陈颂的围巾,要将围巾拽下扔在地上,恨不得当场撕个粉碎。他方才强压着妒火一直跟在二人后面看着,嫉妒让他面目全非。 陈颂拍开他的手,护住围巾向后退了几步:“是,前两年的除夕我们整晚都待在一起,所以呢?我们不照样散了。陪我走到最后的人不一定是景笙哥。但是,不管这个人是谁都不可能是你。” 顾行决上前一步紧紧逼着他:“就得是我。谁都别想跟你好,谁要是跟你好我就杀了他!” 陈颂觉得他不可理喻,躲开他往前走:“疯子。” 顾行决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是,我是疯了。我疯了才会从京市大老远飞过来,在这里一直跟你低三下四地求和。被你朋友骂,吃你做的辣的能死人的面。看着你和云景笙卿卿我我!我就是疯了!我想你想的发疯!” 陈颂冷冷地说:“没人逼你来,更没人逼你吃,你现在装深情给谁看。玩累了就滚回你的京市。其实你心里清楚,不管做什么都没用了,我们都回不到以前了,别再自欺欺人了。” 顾行决再次拽住他的手腕,想让他停下来,陈颂依旧步履坚定地往前走,不管顾行决怎么加大力气攥疼他的手腕,他都不停下来,铁了心地往前走。 顾行决没法只得一边拉他,一边跟着他走:“我不明白我不明白陈颂。” “到底我该怎么做。你来教教我好么。我就是想跟你一起过年。我就是想吃你做的饭,我就是想跟你一起回家。我就是想和你好好过。” 顾行决嗓音沙哑得像锯子在枯竭的老树上撕开,凄苦地让人心颤。 “顾行决,”陈颂停了下来,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可是我不想了。” “我和你,就到这吧。” 十二点倒计时的最后一刻,满城烟花在漆黑夜空绽放,如雷鸣般响彻云霄,一如二人初见时的夜晚。 只是漫天飞雪全无,悸动情深不再。 第46章 陈颂回了陆远家, 顾行决没再跟上。 唐诗禾和陆丰海各给陈颂和陆远包了大红包。屋外烟火正盛,无人休眠。四人凑一桌麻将打到快要天亮。陈颂不会打麻将,在三人简单教学下就上手, 一晚上交了不少学费。 四人里只有唐诗禾赢钱, 陆丰海没输没赢,陆远输的不多。结束后唐诗禾还是把赢得钱还给了陈颂和陆远。 麻将桌散场后夫妇二人便去睡觉了。玻璃窗外的烟花已然消失,灰暗的天空之下每家每户都亮着灯,热闹不像深夜。 陈颂走到客厅边的落地窗前, 打开玻璃门, 屋外的寒风一贯而入,吹得他更加清醒。陈颂走到阳台边,双手撑在围栏台上向外眺望。从此处能将繁华的市中心尽收眼底。 越是繁华的都市, 陈颂心里越是空洞。 陆远不知何时来到陈颂身边,端来一杯酒:“睡不着的话来喝点?” 果酒的香甜被风吹往鼻尖, 香味醉人, 陈颂看着玻璃杯里暗红色的液体。 陆远晃了晃酒杯说:“自家酿的杨梅酒。尝尝吧。微醺一下助眠。” 陈颂看见酒,回想起第一次喝醉酒时, 当众出柜, 和顾行决闹得难看。喝酒果然误事,不过喝酒好像能给他带来勇气。 陈颂接过酒杯, 抿了一口, 杨梅汁带着甘烈的酒味萦绕舌尖滑过肺腑,身体回温不少。 微醺也同样给他带来过勇气, 就是那份冲动的勇气让他在平安夜那天去向顾行决求和。如果重来一次的话, 陈颂依旧会喝酒,还是会去找顾行决。 人总是在撞破南墙后才会决心放下执念,离开的。 陆远与他碰杯, 喝了一口说:“你和那个小景应该不是真的吧。感觉你俩没那氛围。那个姓顾的神经病和你倒是有那种氛围。不过不是那种冒粉红泡泡的白痴偶像剧。是小说里狗血的追妻火葬场。” 陈颂也喝了几口酒,清冷的声色染上酒的温热:“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连你都能看得出我和景笙哥没有关系。他就是看不出来。” 陆远笑了:“他蠢呗。不过他怎么来的?又跟你来的?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孔雀开屏给谁看呢,不知道的以为他上赶着来当上门女婿呢。要不是我前几天见过他那个流氓样,我今天还真给他装到了,以为哪来的大明星。你都不知道他吃饭的时候,看你和那个景恩恩爱爱脸有多黑。” “我靠!”陆远大叫一声,手指着一处,“那个神经病怎么在那!我去,他什么时候在那的?不会一直在看我们吧?” 陈颂轻轻咬住玻璃杯片刻,喝了一口杨梅酒,没有顺着陆远指的地方看去,而是静静看向远处幻彩的高楼。 可以回头看,不能回头走。但陈颂现在连回头也不愿了。他不是怕自己会心软,而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的顾行决。 这样一个看起来用情至深,穷追不舍,低三下四求原谅的顾行决。 “回去吧,”陈颂转身走回屋里。“外面风大。” “哇,你看都不看一眼啊,”陆远看了眼一直仰头渴求目光的顾行决,转身跟陈颂进了屋,“好无情好喜欢哦~” 兴许是微醺的缘故,陈颂躺在床上很快就有了睡意。醒来时是早晨八点,唐诗禾敲他房门叫他吃早饭。 吃完早饭后唐诗禾叫他回去睡回笼觉。陈颂将要进入梦乡时,手机铃声惊醒了他。 陈颂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电话:“喂,大伯。” 电话那头的大伯声音有些局促:“喂,小颂啊。你你妈回来了。说是找你有事。” 陈颂心漏了一拍,缓缓从床上坐起:“她你是说她现在” “小颂,”电话那头响起一道清冷的女声,“是我。我在大伯家等你,你回来我有事跟你说。” 女人的语气很沉重,比起以前的刻薄冷漠来说,多了些情绪复杂的人性。像一把历经沧桑的木门,缓缓打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 按照原本计划,陈颂是要在陆远家待到初三回去。现在突然提出要走,陆远一家都非常不舍。问陈颂有什么要紧的事,陈颂只是说大伯叫他回去有事。 陈颂不想跟他们说是虞黎回来了,唐诗禾当年和虞黎闹得很不愉快。就算是陈颂说了大伯,唐诗禾也并不悦。说当年也没见他伸出援手,怎么现在突然又来装好人了。 陈颂不想因此让唐诗禾生气。况且陈颂也不觉得虞黎是来找他修复母子关系的,说是有事是真的有什么事。 陈颂哄了唐诗禾一阵,说过两天再回来陪她,唐诗禾这才放人走。陆丰海让陆远开车送陈颂,陈颂拒绝了,说自己已经叫好了网约车。一家人只好把陈颂送上车。 唐诗禾看着陈颂远去的车,忧愁地说:“颂颂这孩子,真是辛苦了。” 陆丰海搂着她:“是啊。本以为那小景是个可依靠的。但云家那样的家庭,怎么可能容得下他。” “我们颂颂这么优秀,凭什么容不下!”唐诗禾推开他,“小景要是真心喜欢他,自然会说服家里人的。” 陆丰海说:“那肯定要吃苦头的,还不如早早断了,找个普通点的好人家。” 唐诗禾叹了口气:“为什么颂颂那么好的孩子,要吃这么多苦呢” —— 下过雨后的温市气温降到零度上下,夜间风起,冷得像京市的冬天。只是此处无雪,只有坑坑洼洼的水面倒映着漫天烟花。 大年初一晚上的烟花响亮,乡村里的落地房前挂着一排排红亮亮的灯笼,风随意吹摆着,像明艳艳的火球。 唯独陈颂家门前既没有红灯笼也没贴门帘,整栋房子都是暗淡的,在一排喜贺新年的房子里显得很突兀。 大伯家的门敞开着,陈颂和司机师傅道谢后下了车,许是听到动静,一个女人从大伯家走了出来。 陈颂站在原地定了片刻。 虞黎披散着一头直发,红着的双眸没了记忆中的凌厉,脸上多了细纹,看上去老了许多,显然是刚哭过的样子。 身上穿得不再艳丽华贵,单单一件黑色大衣十分朴素,普通得好像要被这黑夜吞噬一般。 她上前细细端详着陈颂,眼里的泪就这么落下了。 “小颂”虞黎伸手摸陈颂的脸,颤颤巍巍地说。 陈颂心情有些复杂,条件反射地避开,上前一步去开自家的门:“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大伯一家也出来看陈颂。 “小颂回来了?吃过饭没有?要不要来大伯家先吃点?”大伯问。 陈颂转动钥匙,打开大门:“不用了。我不饿。” 虞黎走上台阶,侧身挡在陈永安面前:“大哥,我和小颂说会儿话,晚了饿的话再过来吃吧,” 陈永安看了眼陈颂,只好道:“好,那你们俩好好说会话吧。我门就不锁了,等会儿你们俩记得来吃。” 虞黎颔首,进了屋后把门关了。 陈颂打开冰箱拿出一罐蜂蜜,拿勺子挖出一勺蜂蜜放进水杯里搅拌,直至勺子上的蜂蜜完全混进水中,陈颂才将水杯端到虞黎面前。 虞黎赤裸的目光一直在陈颂身上游走,像是一层层拨开陈颂的肌肤,将他里里外外都看个清清楚楚。那样深沉的眼神里还流淌着情绪复杂的海浪,陈颂无法承受她汹涌的情绪,移开视线,拉开椅子坐下。 “坐下说吧。”陈颂为她拉开椅子。 虞黎沉默片刻坐下了。她握住温热的玻璃杯,陈颂能看到她发抖的双手,小心翼翼捧起玻璃杯放到嘴边。她苍白的唇上爬着死皮,僵硬地蠕动了下嘴唇,没喝下水,又将玻璃杯放回桌上,磕出轻声一响。 陈颂也不着急,坐在她身旁静静等她说。 半晌后,虞黎才开口道:“小……小颂啊你还记不记得跟我一起走的那个男人。” 陈颂“嗯”一声:“记得,是你的现任老公。” 虞黎僵硬的脸上又一丝怪异的扭曲:“我” 虞黎陷入了再次的沉默,倏地她紧紧抓住了陈颂的手,女人的手冰冷,力气明明不大却异常地疼痛。 “对不起,小颂。是我害了你。都是我的错。”虞黎瞪大了眼睛,哽咽道。 陈颂敛眸移开视线,没有说话。 这些年陈颂怪过虞黎,恨过虞黎,怨过虞黎,但所有的情绪都随着时间的过去而隐匿。虞黎有权利为了自己的幸福抛弃陈颂,陈颂能理解。但他不能接受。 他可以释怀,但无法原谅。 如果虞黎只是来为这些年道歉的话,根本没必要。 陈颂沉默片刻后说:“都已经过去了。” 虞黎眉头紧紧拧成一团麻绳,她呼吸轻促,嘴巴张张合合半天最后深吸一口气说:“小颂,你听我说。这些年我嫁给安德明,身体当初在生你的时候留下病根,很难再怀孕。所以我们俩没有孩子。唯一的继承人是你。” “当年”虞黎的声线抖得厉害,“唐诗禾说要将你领到户口下,我是同意的。但是安德明不同意。他对我说说不介意你,想照顾你。说我身体不好不能再生了,这就是唯一的血脉。可以供你读书,以后的产业都给你继承。没想到就是这害了你……” “我”虞黎流出悔恨的泪来,“是我太自私了。我我也是第一次当妈妈。那么年轻远嫁跟了你爸。来到这发现你爸是个赌鬼。你也知道的,我忍得多辛苦啊!所以才会把气都撒在你身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小颂。我” 虞黎支支吾吾的说着,陈颂总觉得心里生出一股诡异的感觉。 “法院当初把你判给我,走到安德明的户口下。我那时候刚刚脱离你爸,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你跟他长得很像,一见到你我就会想起那些恶心害怕的日子。所以都是安德明管你的生活。时间久了,我也想过去看你。但你一定很恨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直到”虞黎抓住陈颂的手松开了,她浑身战栗地厉害,“安德明破产了。” 陈颂闻言看向虞黎,心中那股诡异的感觉越来越重。他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虞黎今天来见他是带着深深的心虚与歉疚。 虞黎眼神闪躲了下,下颚紊乱又僵硬地继续说:“他逃去国外了,担保人写的是你的名字。” 第47章 虞黎的声音犹如一道惊雷炸响, 震耳欲聋。 陈颂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虞黎抓紧陈颂的肩膀,眼泪滚滚而下:“小颂是我们对不起你。我们该死。不!是安德明该死!这件事我不知道的!我从始至终都不知道的!是安德明瞒着我这么做的。两年前他铤而走险投资了一笔外贸生意。今年被查出含铅量超标,原本拿的货全都报废, 原先的合作方全部要求赔偿金。” 陈颂浑身血液冻结, 胸口起伏越来越大,心口闷痛,那股强烈的窒息感再次袭来,犹如死神之手扼住他的呼吸管。 陈颂脸色煞白, 张了张嘴哑声问:“欠了多少。” “三三千万。”虞黎哭喊着抱住陈颂, 浑身无力地跪倒在地,她仰头看着陈颂,“颂啊, 妈妈真的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追债的说,要是再还不上, 就要告上法庭, 进监狱了啊!” “我也想替你进去。但安德明把所有的承担人都用手段填了你的名字和信息!畜生!我真是瞎了眼!” 陈颂深吸一口气,绝望地闭上眼:“三千万你来找我?你觉得我哪里拿的出三千万?!” 虞黎抱住他的腿, 竭力往上爬:“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这房子可以卖掉, 你爸不是还留着地吗,也能卖。还有我这, 我这也存了些积蓄。还有你大伯, 你二伯。这些年他们在外地做生意也赚了不少钱。我刚都打听了,我们去求求他们, 啊?小颂。妈妈一定帮你筹到钱的, 不会让你坐牢的。” “虽然肯定不能一次性还清,但是能先还一部分,拖一拖, 以后慢慢还,啊?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虞黎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陈颂静静地看着她,心却像被人无情切开一个口子,倒入烈焰浓浆,原本休眠死去的心,彻底被岩浆融灭。 一整颗心被掏空了,他感受不到自己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无法感知自己活着。如一片浮游,在这虚无缥缈的世界中四处漂泊。 陈颂不明白,为什么每当生活走向正轨时,就会被突如其来的灾难打乱一切。苦难与挫折不断逼迫他低头,他一次次站起,一次次又被打趴下。 真的累了,好累好累。 三千万,这样的天文数字对他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他这辈子能还的完么?这辈子他还不完怎么办,是不是会进监狱? 陈颂冷笑一声,他明明什么都没做,明明成为医生的道路刚刚开始,十号那天他就要去怡乐实习了。 前程、梦想,全都葬送了。 一切的希望就像是一场梦幻的泡沫,寒风一到就要全部吹散。 “你怎么不逃。”陈颂看着声嘶力竭的虞黎,无动于衷地说,“是来通知我的么。” 虞黎忙不迭地爬起来,颤抖的手摸上陈颂的脸:“我怎么可能逃。我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坐牢。你是我的儿子我爱你啊。” 陈颂猝然睁大双眸,心口猛烈抽痛着 ,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裂,他拍开虞黎的手猝然站起:“滚!你给我滚!” 虞黎被吼得浑身一震:“小小颂。妈妈不是故意的这件事妈妈也” “我叫你滚!!!”陈颂声嘶力竭地吼着,满脸憋得通红,清白的脖子上爬满青紫的血管。睁裂的眼睛滚出两行泪来。 “我不想再看到你!为什么你把我扔了又要回来!为什么把我生下来!?为什么要跟陈升平结婚!为什么你们俩的错误全都要我来承担?我到底犯了什么错?是我想被生下来的么?是我想当你们的孩子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不是这样的小颂。”虞黎语无伦次地解释道。 她的解释太过苍白,没有底气。 “闭嘴!一个一个的都说爱我?哪里爱?真让人恶心!”陈颂激动地胸口剧烈起伏着,试图攫取氧气,握紧发麻的双手,“快给我滚!安德生自己欠的钱自己还!跟我有什么关系!滚!我不想再看到你!” “给我滚!” 陈颂见虞黎跪着不动,全然不顾虞黎的辩解,把人拉起来扔出门外,甩上门后锁上门。 大脑混沌不堪,头疼欲裂,呼吸越来越沉重。陈颂拱起双手捂住嘴,依靠在门上缓缓坐到地上,良久后才缓过来。 陈颂渐渐冷静下来。 安德明既然能逃到国外就说明他一定给自己留了余地。一定没事的,这件事不是他做的,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法律是正义的,法官也一定明鉴。 虞黎在外面敲门,听得陈颂脑袋嗡嗡作响直疼,陈颂从地上爬起来,把屋子里所有灯都关了,踉跄着在黑暗中上楼,把床头柜里的安眠药倒了四粒来吞了下去,没有水的帮助,药在咽喉卡了半天才咽下去,呛得陈颂面红耳赤。 模糊的孩时记忆在梦境中清晰起来。睡着的每一刻陈颂都被困在梦境当中。陈升平的打骂,虞黎的讥言冷语,陈升平和虞黎的吵架,陈升平倒在楼梯口狰狞的双眼,虞黎和安德明远去的背影。 陈升平在病床上说爱他,顾行决抱着他说爱他,虞黎跪下说爱他。 在哪呢,爱? 沉重的梦压着陈颂喘不过气来,他像溺死之人拼命挣扎,就是无法挣脱梦魇逃离出来。 陈颂在翌日下午醒来了,他猛然从床上起身,大汗淋漓,被褥湿了一片。陈颂看了眼手机,显示下午四点。没有一条信息发来。什么消息也没有的手机,让他觉得无比寂静。 不安跳动的心也渐渐平缓下来,好像这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一天。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他的人生没有任何变化。 陈颂口渴地厉害,掀开被子起身时手机突然响起一阵铃声。陈颂一惊脚底一歪从床上摔下去,那铃声跟阎王来收他的催命符一样响个不停。 陈颂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看见来电显示时松了一大口气:“喂,景笙哥。” “嗯,小颂。前天半夜到的杭市,想着你在睡觉就没给你说,一忙就忙到现在了。你那边怎么样?阿决还待在那吗?” 陈颂扶额擦了擦冷汗:“他走了。” 陈颂说着视线缓缓呆滞,他有些分不清昨晚虞黎是不是真的来过,还是都是一场梦。 如果是真的,三千万,景笙哥能帮上忙吗 陈颂薄唇轻启,难言的话堵在胸口。 “你是刚睡醒吗?”云景笙轻声笑着说,“声音听起来像没睡醒。难得睡这么久啊,不错。” 陈颂轻轻“嗯”一声,片刻后道:“景笙哥,我能不能今天就去上班啊。” 云景笙说:“我刚夸过你呢,小颂。今天才初三,你闲不下来啊。不怕阿姨说你么。” 陈颂说:“我休息好了景笙哥不是也在工作吗。” 云景笙哑口无言,苦笑道:“我算是个坏榜样,好的不学,学坏的。好吧,我去跟科长说一声,你这么早就去上班,估计他很高兴。晚点我给你消息吧。” “好。” 挂了电话后,陈颂便去洗了热水澡。洗完后云景笙也发了消息来,说今天可以先搬去宿舍,明天正式开始上班。 怡乐有专门提供的宿舍,陈颂简单收拾了行李,提着行李箱前往家附近的一个小区门口,那是陈颂定位的网约车地点。 陈颂刚出门没走几步,家门口的空地就驶来一辆黑车。陈颂还以为是约的车,但转念一想定位明明不是在这。 很快车上就下来一群打扮花哨的人下来,各个手里拿着棍棒,陈颂见状腿有些软,转身就要逃回家,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拿出钥匙。 那群人气势汹汹地压到陈颂旁边,打掉陈颂手里的钥匙。 陈颂警惕地说:“你们想干什么。” “爽快人,我们也明人不说暗话,”说话的是一个矮胖子,手里敲着铁棍,“三千万。还钱。” 陈颂握紧正在出汗的手,转身强忍畏惧,镇定地说:“这个房子和地先抵给你们。剩下的我慢慢还。你们应该知道,我只是一个还没” 年少时挨打的阴影如同潮湿汹涌的海水袭来,包裹着陈颂让他无法呼吸。 陈颂顿了下,咽下唾沫:“还没毕业的大学生。我现在要去工作,我是医生。在医院工作,以后会赚很多钱,换你们。所以你们能不能等等。” “房子和地你妈都已经和我们签好合同了。用不着你说。”旁边一个高瘦子架在陈颂身上,朝他吐咽,呛得陈颂直咳:“你是不是医生我们可不知道,但是我们知道你有个缺心眼的爹。他跑了,我们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今晚也是跑了呢?” 矮胖子一棍敲在陈颂的行李箱上:“你爹把我们当猴耍,这笔账,要你来算。怪就怪你有个这么坑儿子的爹!你老子把我们耍的团团转,欠的钱不还,父债子偿!今天你的房子也要,这口气我们也要出,你要是敢跑,我们就打断你的狗腿!” “你们把钥匙打开,把里面户口本房产证统统给我翻出来!”矮胖子一声令下,乌合之众鱼贯而入,将陈颂刚整理好温馨的家掀一团乱。 噼里啪啦,屋内物体碎落的声音不断打击着陈颂的骨膜。巨大的动静引来邻居们的关注,乌泱泱的一群人让人不敢靠近。 矮胖子领起陈颂的领子拖进屋子里,关起门将陈颂摔在地上,狠狠往他身上踹了几脚,疼得陈颂闷哼几声。 “他妈老子平生最恨的就是你们这种恶心的狗东西,脑子里全是算计!”胖子往陈颂身上吐了口痰,“还想着跑!我呸!你以为我还会再信么?你和你爹一个吊样,把兄弟几个的钱全坑了。要是再跑就把你送监狱!” “要是换不起钱,”高瘦子抓起陈颂的头发,“就把你该死的爹交出来!” 陈颂咬着牙说:“他不是我爹!欠你们钱的也不是我!房子和地都给你们,以后我能给你们多少就是多少。安德明既然能逃到国外就说明他早就留了退路,你们有时间在我这个一穷二白的大学生身上浪费时间,还不如去找他在哪里!” 高瘦子甩了陈颂一巴掌:“你他妈在硬气什么!?欠了债的都是孙子!我管他是不是你亲爹,担保人上写的就是你的名字,你不还钱要么我们把你送去监狱。要么,我们把你卖去黑.市,把你腰子嘎了卖了。” 矮胖子嗤笑一声:“他妈的把他整个人卖了最多只值三百万。你也就值这个价钱了。怪就怪你生了这么一个爹。” “我说了,”陈颂猛地挣脱高瘦子的束缚,起身打了矮胖子一拳,“他不是我爹!” 矮胖子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嘴里吐出血,牙齿都松动了,他吐出血抡起棍子就给陈颂的肚子上来一棒子。 陈颂心里发着抖,但他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像小时候懦弱了。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他凭什么要承受这一切。 陈颂避开棒子,反手拿起一旁的花瓶重重地砸在矮胖子头上,矮胖子一阵天旋地转,鲜血从头上流了出来。 高瘦子立马上去扶着他,踉跄两步二人才堪堪稳住。 “我草你妈!”高瘦子骂道,“你他妈活腻了!想死是吧!” 陈颂笑了起来,笑意森然地向他们走近:“是,我欠了一屁股债,这辈子都换不清了。要死我也要拉你们一起下地狱!” “你你这个疯子!”矮胖子被他吓得毛骨悚然。 “老大。都找到了!”众人从屋子里走出来,手里拿着各种证本,看到满脸是血的矮胖子一惊,“老大你怎么了!” 矮胖子恶狠狠地瞪着陈颂:“不管你躲到天涯海角,我们都会找到你!下一次你最好能拿的出钱还,一周内五百万,拿不出来的话你就等着坐牢吧!” “走!” 追债的人走后,陈颂跌坐在地上,看着满屋子的狼藉心里止不住的发抖。 一周,一周内哪里能拿出五百万? 一定,一定有办法的,提前预支工资吧,对,要去怡乐。 不知过了多久,陈颂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把被翻乱的行李箱胡乱整理好,锁上门,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他拉起行李箱前往网约车的地点。 长石阶末的路灯下走来一个人,昕长的身影一袭黑衣立在那儿,不用靠近,熟悉的轮廓一眼就能认出那是谁。 陈颂淡漠地移开视线往前继续走着。顾行决阔步上前拉住了他:“脸上的伤怎么回事。谁打你了?” 陈颂甩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着。 顾行决又跟了上去,二人拐进一个无人的花园,顾行决再次拉住陈颂:“你要去哪儿?你脸上的伤怎么来的。” 陈颂推开他,声色冷漠:“滚。” 顾行决心疼地抱住他:“陈颂,别这样好么。求求你了,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好好说,好好过。我一定” “那谁来给我一次机会!”陈颂撞开他,“谁来再给我一次敢把真心交出去的机会!” 第48章 “你以为谁都像你么, 顾行决?谁都像你一样,一颗心能收缩自如,能同时爱着多个人呢, 能睡着这个想着那个么!我他妈不想当替代品啊!” “我狭隘, 我就这么,这么一颗,小小的,小小的心啊, 只能住进来一个人啊。” 陈颂抖着手僵硬地比划着, 像一个刚学会说话,难以表达只能用手比划的小孩,可他嘴里说的话比谁都连贯清晰, 颤抖的声线无比凄怆,红着眼一眼不眨的坚定, 好像稍有一瞬的轻懈, 他紧绷的最后一份尊严就决堤崩盘。 “可是这个人进来把整颗心都砸碎了。我没给过你机会吗?我给过的啊!”陈颂那双灰色的眸子染上深红,像秋天凋零的红枫, 透亮饱满的泪珠滚了下来, 他哽咽道,“我把每颗碎片捡起来重新拼, 可是碎了就是碎了。怎么拼都只是扎了满身的血。回不去的就是回不去了。” “不要”顾行决上前一步, 失落的指尖想去触碰这件碎掉的白瓷,“陈颂可以的, 可以回去的。我改。我都改。我不会再不回你消息了, 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守着长夜。我陪你,我去哪儿都带着你。” “别这么幼稚了,”陈颂眨了下眼皮, 甩干眼泪,收回溢出的情绪,神色恢复冷然,“是你说的,凭什么你想开始就开始,你说结束就结束,你说和好就和好。这句话我还给你。” “我错了,陈颂对不起我” “够了!永远都在狡辩!你滚!”陈颂握紧双手低吼道,“你听不懂人话么,我让你滚出我的世界知道么?都滚!你们都滚啊!” 陈颂怒吼的样子震慑顾行决,他浑身僵硬地挪不动脚,想去触及陈颂的双手顿在风中。印象中那个温顺柔和的陈颂宛如清冷谪仙,顾行决玩世不恭地将他拉下神坛,跌落泥里。 这件易碎的白瓷被他亲手砸碎,飞裂的碎片穿透顾行决自以为金刚不坏的身躯。 他蓦然回神时,发现自己早已千疮百孔,鲜血直流。 “好,我走。你不要生气。我走,你要照顾好自己。”顾行决哑声说着,声音被风吹得断断续续,“饭不要吃冷的,不要吃生鲜带寒的刺激性食物。这里的冬天也冷,你你多穿点,别感冒了。你脸上的伤照顾好自己好吗。” 陈颂脸上的伤其实不重,脸颊轻微擦伤,多的是身体上看不见的淤青。但他感觉不到疼。 顾行决收回手,缓缓垂落两侧,墨色的眼底流淌着柔美的月光,蕴含着浓厚的眷恋与不舍。 陈颂紧绷的神经一直持续到顾行决消失在夜色里。陈颂撑着行李箱跌坐在花园中,长吁一气,调整呼吸,剧烈起伏的胸口渐渐缓和下来。 陈颂一下觉得好没意思,他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好像就是个笑话。 他想要的,卑微祈求的爱,在彻底心灰意冷后全都涌了上来。他一时怀疑,曾经那些冷落,那些羞辱都是假的。可那些伤害确确实实,真真切切地发生过,并深刻地刻在他的骨血里。 他忘不了虞黎戳着他的脊梁骨说,我真后悔把你生出来。忘不了陈升平发疯似的把家里掏个精光,打骂追问他把虞黎的钱藏哪去了。他忘不了虞黎把陈升平推下楼,陈升平眦裂的眼珠怎样瞪着他。忘不了顾行决三年里的突然消失,连名字都是造假的欺骗,最后挽留那晚彻夜未挂电话的羞辱。 最忘不了的是,他出生在这个几十亿人的世界上,无人爱他。 太多太多了,以至于他只要轻微回忆起,全身就牵扯出刻骨铭心的痛。 他原谅不了陈升平,原谅不了虞黎,原谅不了顾行决,原谅不了这个世界。 可是,他最原谅不了的是自己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无尽的痛苦和折磨。 陈颂从地上爬起来,克制不住的泪水挡去视线,他拉起行李箱在漆黑的夜里行走,走到网约车定位的地方等了很久,车都没有来。 陈颂打开手机才发现司机给他打了很多个电话,刚才他都没听见。那时候正是追债人上门的时候,他没在意。平台给陈颂发了短信,司机取消了今天的订单。 现在时间是晚上十点半,今夜是走不了了。陈颂也好累,闹腾不动了,没有任何心情和精力再去医院。 他给科长发了消息致歉,明天再去。科长没有回他,陈颂关掉手机往家走。 陈颂如同行尸走肉般穿过废墟,上了楼。他阵阵心悸,这样的情况下肯定又睡不着了。 可是他好累啊,如果睡过去再也醒不来就好了。 黑暗中,陈颂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压抑的情绪在他体内抓狂。陈颂打开床头的小灯,拿起床头柜上的安眠药,打开瓶盖往手里倒药。 “不够,不够,不够。”他嘴里喃喃,魔怔似的一直倒,不知不觉间药瓶已空,晃了几下再倒不出药来,陈颂扔开瓶子,瓶子闷声砸进糟乱的废墟里。 陈颂把药全捂进嘴里,生生咽了几下全卡在咽喉,剧烈咳嗽起来。清白的脸顿时憋得紫红,好多药都咳了出来,陈颂慌乱地伸手去捡,将它们一粒一粒全塞在嘴里,死死捂住嘴巴。 陈颂咽不下去,呛得眼泪横流,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没稳住从床上滚下来,背部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戳到,疼得猛咳一声,嘴里的药又喷了出来。 陈颂浑身发着抖,呜咽着翻过身,趴在地上借助灰暗的灯光去捡药,视线模糊不清,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砸在地板上。 摸索半天陈颂都找不到一粒药,他手心麻得起汗,从床头柜里拿出新的一瓶混着水全部吞了下去。呛出的药丸和溢出的水流沿着脖子打湿衣服。 陈颂精疲力尽地躺在地上,喉咙里有刀片划伤的刺痛感,每呼吸一下都疼进心肺里。 不知过了多久,胃里跟火烧似的翻滚,像是巨大的火钳夹住胃,反复挤压。胃液倒流,冲击着喉管,陈颂撑起身体想跑去厕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反复干呕。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干呕好几下都吐不出。 为了防止药物被吐出来,陈颂把冰冷的水灌进肚子里,与火钳斗争。意识渐渐模糊起来,耳边忽然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闷热得像回到那年初夏。 灰暗的记忆里,有个人抱住了他,温柔地说:“你有家的,我们一起回去。” “别哭了好吗,你哭得我难受。” 终于,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 初一晚上的烟火依旧响彻云霄,顾行决坐在车里,手里叼着烟搭在车窗外,烟雾在风中缥缈,他吸了口咽缓缓吐出。 听着手机里男人的声音:“你是说,他现在很抵触你,连一眼都不想看到你了?” 顾行决没说话,垂眸看着手上的那枚戒指。 “不是让你找帮手么。年夜饭上没找到么。不应该吧,顾大少这么有钱。” 顾行决说:“云景笙也去了。” 电话里的男人轻笑一声:“这么狗血?这都能撞见。比我演的电影有意思。你这我真没辙了,人家都见家长了,你好聚好散吧。” “沈青临,”顾行决深深吸了一口烟,烟雾随着话语溢出,“你直接教我怎么追人吧。我真是败给他了。他说我不爱他。我该怎么让他相信。” “人见都不想见你了,大哥。”沈青临嗤笑说,“你真要当插足人家的第三者啊。堂堂京市纨绔第一少,也有今天啊。” 顾行决伸手至窗外点了烟灰:“让你说,废话那么多。” “你这种问题不是应该问谢砚尘么,他玩得那么花。我哪里比得上他的手段。” 顾行决说:“你也知道他是玩。我是认真想谈的。我没谈过,他也没个正经。就你谈过。” 沈青临笑了:“行吧。追人呢,无非靠两样东西。金钱和情绪价值。两样都到位可事半功倍。他喜欢什么就给他买什么,带他一起甜蜜旅游。给他讲甜言蜜语,每天都给小惊喜。虽然说大家都是糙老爷们儿,但是情趣还是要的。” “你听没听过那句话,一段美好的爱情是从一束鲜花和告白开始的。就算是男人,收到鲜花也是会高兴的。这种事呢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多说也无益,得靠你自己参悟。” “临哥,你的咖啡”沈青临的声音被清沉的男声打断。 “嘶”电话那头传来物品打碎的声音,随后沈青临轻轻笑了起来,“贺京山,这是来报仇的么。我很生气,该怎么办呢” “要不然,你帮我舔干净吧。” 顾行决:“” 顾行决挂断电话,掐灭烟条,启动车子开到附近的镇上,发现店都打烊了。 顾行决这才意识到,今天大年初一的晚上,现在是凌晨两点多,算是大年初二了,哪有地方给他买小惊喜给陈颂。 顾行决苦笑,觉得自己真是疯得连脑子都丢了。他在零碎的记忆里寻找陈颂的喜好,其实陈颂爱吃有款蛋糕。 顾行决回家的时候,陈颂总会买一块黑森林蛋糕吃。他每次都会舀一勺喂顾行决,顾行决都拒绝,说不喜欢吃甜品。 陈颂说:“这不甜的,你尝尝。” 顾行决还是摇头,握着勺子喂进陈颂的嘴里:“蛋糕是给小孩吃的。陈颂小朋友多吃点。” 顾行决每次都拒绝,陈颂还是会在下一次把第一口给他。 顾行决问他:“怎么老是吃蛋糕。” “因为高兴。”陈颂弯着一双灰蒙蒙的眼睛看着他。 顾行决心中一动,把蛋糕喂他嘴里,吻上他的唇,攫取他嘴里的奶油,确实和陈颂说的一样,不甜,带着微微的苦,苦过后甘甜缓缓萦绕回来。 这些都是被顾行决忽略的瞬间,他打开手机备忘录,写着: 陈颂高兴的时候会做的事: 1.吃黑森林蛋糕。 顾行决在镇上搜寻无果,开车回到陈颂家旁的停车地上,下了车后向陈颂家走去。 唯一没有张灯结彩的房子此时亮着灯,门虚掩一条小缝,透过缝隙可以看见屋里一片狼藉,顾行决心中一紧,快速跑上前,上了台阶推开门,家里的衣架翻到在地,鞋架上的鞋东一只西一只躺在地上,厨房内的碗盘碎了一地,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废墟之中顾行决看到了立在楼梯口的黑色大行李箱。这正是刚才陈颂出门提的那个,顾行决心中越来越不安,楼梯口没有陈颂的鞋子。 顾行决试图喊了几声:“陈颂!你在哪?!你在家吗?” 无人回应。 水泥楼梯上也散落乱七八糟的东西,根本无处下脚。顾行决顾不得,心急如焚地跑上楼。 “陈颂?”二楼前门的门也没关,里面传出微弱的光。顾行决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巨大的不安像深渊笼罩着他,掀起他身上的冷汗。 顾行决推门而入,环顾一周在左边的地上看到躺在地上的陈颂。 “陈颂!” 顾行决跪在陈颂身边把他抱进怀里,摸着他的脸,满是冷汗,浑身滚烫。陈颂的手里握着一个瓶子,顾行决借着灯光拿了过来,空瓶的安眠药让他大惊失色。 恐惧的深渊顷刻间将顾行决吞噬,慌张乱跳的心脏骤然下坠,四肢一时间没了力气。 疯了,真是疯了! “陈颂!”顾行决悲恸地抱起陈颂,以最快的速度跑出家门 第49章 陈颂迷迷糊糊间醒过来几次, 眼前模糊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耳边响起的声音像是蒙在鼓里朦胧不清。 他戴着呼吸机, 维持虚弱的生命体征。 在icu的第三天晚上, 陈颂醒了,睁开第一眼是憔悴的顾行决。 顾行决趴在床边,把头埋进他胸前,泣不成声。酸涩滚烫的热泪如沸腾的泉水浸湿病服。 顾行决哭得隐忍又压抑, 那泪像是顺着胸口侵进心里, 灼烧着陈颂冰冷的心脏,泛起窒息地沉痛。 陈颂疲乏地敛着眼皮,像关上一扇老旧的木门, 重新闭上了眼睛。 原来顾行决会为他哭成这样,真是奇怪。 耳边由远及近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来了许多人, 说的什么话依旧听不清。只有耳边稀碎的哽咽声一直消磨,陈颂想睁开眼睛去看, 眼皮却沉重得无法抬起。 这次昏迷后, 陈颂睡得不久但很安稳,是日凌晨又醒了过来。顾行决依旧守在他身边, 眼里满是倦红。 医生和护士很快赶来, 病房内一下就站满人。陈颂任他们摆布,直至检查完毕无事后他们才退了出去。 病房开着微弱的灯, 陈颂看向窗外晴朗的夜空不时闷响一朵烟花。 陈颂已经摘了呼吸管, 头还是有点晕,喉咙和胃都疼得似火烧,胸口泛恶心, 隐隐有股无端的烦躁萦绕心头。 大量的安眠药吞噬后会有很多后遗症,在身体上可能导致胃粘膜受损,胃出血等症状,心理上多出现暴躁郁结的情绪。 陈颂此时此刻头脑才清醒过来,自己情绪崩溃时竟然吞大量安眠药。 起初他只是想早点睡,但长期服用安眠药导致小量安眠药已经无法缓解失眠,所以那晚魔怔似的总觉得安眠药的量不够。 “医生说你明天早上才能喝水,”顾行决握住陈颂的手,给他掖好被子,“是不是很难受。” 顾行决俯下头抵在陈颂的手上,不敢看他,声音又哑又涩,听起来像灌满沙,似乎也是许久没喝水,憔悴得又像彻夜未眠。 “你就这么讨厌我么陈颂你不想活了,我怎么办。我怎么活得下去。” 过了许久,陈颂声音很轻地说:“顾行决,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不值得。” 顾行决抬头看向陈颂,陈颂没有血色的脸无精打采,半阖着眼,目光不知道落在何处。 二人沉默片刻后,顾行决开口了:“陈颂,我不知道该怎么弥补欠下你的时间。在你身边我感到很安心,不是浪费时间。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不相信,我会用我剩下的全部时间用来陪你。” 陈颂的指尖动了下,像是想收回却没有力气,只得小幅度偏过头不看顾行决:“我不想看见你。” 他低声的反抗如有雷力,电击顾行决的心脏,颤栗不已。 顾行决很久后才从喉咙里蹦出艰难的字:“好等你好起来我就走。最后的时间让我自私地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吧。” 陈颂沉默着没说话,无尽的悲伤无法发泄,几日未进食让他干涸如枯树,连一滴泪也难以发泄。 翌日,收到消息的陆远一家来探望。再没眼力见的人都能看出顾行决和陈颂之间的行为不清白。顾行决注意到陈颂的脸色便收敛许多,坐在一旁静静听着他们说话。 陈颂的事突发紧急,顾行决当晚去到最近镇上的三甲医院,洗胃的过程中顾行决等得艰难,火急火燎,害怕这里医院医疗设备不够先进,陈颂救不回来。他特地打了电话问何医生,何医生叫他安心等待,虽然设备不够先进,但这种手术难度系数不大,应该没太大问题。 顾行决本打算转院也被何医生劝说住了,他的各种担心在陈颂终于出手术室后才消失不少。 因此陆远一家是从市中心来这的,适逢年后部分人复工,在路上堵了一会,花将近三小时才到。 陈颂没跟他们说实情,只说是阑尾炎犯了,做了小手术。唐诗禾红着眼对他又抱又摸,虽然看出他和顾行决不一般,但也没多问。 陆丰海当晚回去了,唐诗禾和陆远留下来照顾陈颂,顾行决插不上话也插不上手,默默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着他们,不知不觉间累得睡着了。 唐诗禾对陆远说:“给他拿个毯子去。这孩子看着估计也没合过眼一直守着。” 陆远“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去向护士要了毯子给顾行决盖上。他刚盖上顾行决浑身一抖醒了过来,惊呼一声:“陈颂!” 陆远吓了一大跳,差点摔倒:“我靠,神经病啊。吓死我了。” 唐诗禾和陈颂也是心惊片刻,唐诗禾轻声对陈颂说:“颂颂,你跟阿姨说实话,是不是小景平时太忙了,你太孤单所以跟他好上。如果是这样的话早点和小景说清楚,对你们三个都好。” 陈颂:“” “阿姨呢也是见过世面的,这种事情呢,”唐诗禾斟酌着用词,语重心长地说,“这种事情也是常有的。你是个大人了,你自己也拎得清吧?我看这个像是真对你上心的。小景工作忙可以理解,但你住着院也没见着他来。这样以后我也不放心。” 陈颂说:“阿姨,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的。我” 陈颂沉吟片刻后说:“抱歉,我骗了您。其实我和景笙哥只是普通朋友。和他” 陈颂说着与顾行决对视一眼,将要说出口的话卡在嘴边。顾行决靠在沙发上,神情倦怠,眼里透着怜意,像是在祈求陈颂不要再说了。 陈颂淡淡地收回视线:“我和他谈过,现在分了。以后也不会和好了。” 唐诗禾震惊片刻,看向顾行决强掩眼底异样。顾行决深谙的眼底藏着落魄,他无声垂下眼皮。 唐诗禾没想到陈颂会当着顾行决的面公然说出来,气氛一时间有些紧张,她瞪了陆远,陆远心虚地移开眼神。 唐诗禾没再多问,立马重开另一个话题和陈颂闲聊起家中最近的趣事,吐槽陆丰海家那边虚伪的亲戚。 陆远听这些故事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走到顾行决边上坐下:“没想到京爷还有这种毅力,追着我们家陈颂一直追到现在还不放弃。说吧,你俩为什么分手。” 顾行决说:“我的原因。是我忽略他。” 陆远嗤笑一声:“不止吧,看你这样应该在外面玩得很花,被抓到了吧。” “我跟他在一起后没有别人。”顾行决正色道,忽然顿了片刻,蹙眉继续道,“分手后也是为了气他才” “气他就和别人瞎搞啊?”陆远鄙夷,一脸我就知道的样子。 “我没和那个人睡。也没在一起。就是”顾行决难以启齿起来,“就是那人亲我,我没拒绝。” “6。”路远更加鄙夷,“啊亲就亲了呗,找那么多借口干什么。死渣男永远都别想和好吧你。傻逼。就你这样,说的比唱的好听。就算像你说的,只是为了气他。那能用这种事情来气么?男德都不守,这让陈颂怎么相信你。” 顾行决无奈地说:“我这不是遭报应了么。” “能不能加个微信。”顾行决话锋一转,拿出手机准备扫码。 陆远像看智障的眼神看他:“你他妈有病吧。” 顾行决落寞地看向他:“他出院后我就走了,我不会再打扰他了,但我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陆远:“” “所以你就打扰我?” 顾行决说:“麻烦了,我还想知道一些他平时的喜好。讨厌什么,喜欢什么之类的。” “6。”陆远不吃这套,“在一起那么久都不知道,死渣男。” 顾行决沉吟片刻,从兜里掏出车钥匙递给他:“911给你。” 陆远瞪大了眼睛:“!!!” “卧槽?”陆远震惊,“真的假的!” “嚷嚷什么!”唐诗禾转头瞪陆远,“什么真的假的。” 陆远立马抓住顾行决的手背到二人身后,对看过来的唐诗禾和陈颂笑着说:“没什么没什么。” 唐诗禾白他一眼,扭回头和陈颂继续聊着。 陆远搭过顾行决的肩膀转过身去,背对他们,轻声说:“你他妈拿这个贿赂我,卧槽我是那种为了车出卖兄弟的人么?” 顾行决说:“我这不是贿赂你。我只是想知道他的消息。我不会再出现在他的眼前了。” 陆远狐疑地看着他,诱惑让他心跳得厉害。顾行决叹了口气,把钥匙收回来:“好吧,既然你” “等等,”陆远拉住他的手,看着那车钥匙像闪烁的钻石一样耀眼,“真就不会再来打扰他了?” 顾行决眼神暗淡下来:“嗯。” 他害怕了,怕陈颂情绪激动起来又干出什么事来。陈颂不想再看见他,他就躲得远远地看陈颂就好了。 陆远还是败给诱惑,扯走钥匙做贼般向后提防一眼陈颂和唐诗禾,把钥匙踹兜里说:“那行吧,勉为其难收下。你用这招算你狠!” 顾行决立马拿出手机跟他加好友。 这辆车是顾行决下飞机后嫌交通不便去附近炎盛旗下的车行提的。刚好最后一辆被他开走。 后来在陈颂家附近的镇上随便开了个酒店,大部分时间还是守在陈颂家附近,待在车里。 陈颂辞职休息那几天,陆远和陈颂出门去镇上买菜,陆远总是在他的车边徘徊,眼里嘴边都是对这辆车的渴望。直到陈颂告诉陆远,这辆车车主是谁,陆远立马唾弃拉着陈颂走了。 顾行决对车颇有研究,知道爱车人士的心理,现在好像参悟沈青临说的“找帮手”该怎么做了。只是为时已晚,今后是真的很难有机会和陈颂说话了。 顾行决看向陈颂,珍惜相处的最后时光。 只是时间飞逝,两天后陈颂出院了。 “你哪来的车?”唐诗禾拉着陈颂走下医院台阶,对面前驾驶位上的陆远说,“我怎么记得你爸把车开走了?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那辆么?你爸给你买了?” “不应该吧,你爸跟我说不会给你买的。你自己存的私房钱?” “就我那压岁钱,我存五十年才能买吧。”陆远心虚片刻,朝顾行决抬抬下巴,“他的车,他的。” “哎呀你们快上来吧,今天这么冷。” 唐诗禾看向顾行决礼貌笑笑,没再说什么把陈颂拉上车。 坐上车后,陈颂说:“把我送去怡乐吧。” “不行,”唐诗禾反驳道,“你这几天还要休息。刚出院哪能去上班。” “我……”陈颂支支吾吾道,“我已经把行李搬去怡乐的宿舍了,我去那儿不上班。我去那休息。” 房子已经被抵押了,他没有家了…… 第50章 “你家我已经叫人打扫好了。”顾行决看向陈颂的眼里是安慰与镇定, “这几天没人来过。先去那休息吧。刚出院坐那么久的车会很累,身体吃不消。” 陈颂与他对视片刻,收回目光, 想拒绝时陆远应和道:“我昨天和他回去看过了, 打扫得太干净了。” “是啊,颂颂。先回家吧。”唐诗禾温声道。 陈颂感觉古怪,房子已经被抵押给债主了,他们怎么收拾的。但陆远都这么说了, 陈颂只好应了他们。 到家后, 一切真如顾行决所说,连被砸碎的盘子都被替换成了新的。 唐诗禾做了顿丰盛的晚餐,饭后陆家司机就到了。陈颂家里只有二楼两个卧室, 二楼楼梯连着三楼全靠木板打造,十分简陋, 不能住人, 放的都是杂货。 唐诗禾本想住下再照顾陈颂几天只好作罢,陆远倒是积极留下说要照顾, 如此唐诗禾走后也能放心点。 唐诗禾站在门口跟陈颂叮嘱很久才上了司机的车回家。 少了唐诗禾, 三人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重。 陈颂看向顾行决,正准备赶人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个陌生号码, 陈颂心脏猛烈跳动起来, 害怕地挂断。 然而那铃声没过多久立马又响起,陈颂指尖颤抖, 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谁啊, 一直打?”陆远问,“你不接一下么?” 陈颂手里发着抖,张了张嘴巴, 磕磕巴巴地说:“呃可能可能是骚扰电话吧。” 语罢陈颂又把电话挂断。很快夺命般的铃声再次响起,陈颂的心跳到嗓子眼,握着手机在发抖。 当他颤抖的指尖又要挂断时,顾行决抽走手机,接起电话放在耳边:“喂。” “……喂,”对面的女声显然一怔,这声音让她不由胆寒,“你……是顾、顾先生?我正要……” 顾行决眼底掠过一丝阴翳,神色如常道:“我不是陈颂。嗯。好,我把手机给他。” 顾行决把手机递给陈颂:“你妈找你。” 陆远瞪大眼睛看向陈颂,小声说:“你妈竟然会找你!?” 陈颂薄唇紧抿,绷着下颚,伸手迟疑地去接手机。 顾行决怜惜地抚摸陈颂的脸,安抚道:“没事的,陈颂。发生什么事我都在呢。” 陆远看着这一幕非常别扭,有些不爽,但是他拿人手短,想着这是顾行决和陈颂相处的最后时间也只好没拦着。 顾行决的声音铿锵有力,给了陈颂莫名的安心与勇气。 陈颂接过手机,转身向后门外走去。 后院有一排一层房屋是出租给外地打工人的,此刻都在厂里上夜班,门户紧闭。 陈颂走到长石阶边,深吸一口气后道:“喂,是我。” “小颂啊。”虞黎强敛方才的畏惧,尽量亲昵地叫着,“妈妈给你打电话来是想跟你说个好消息的。” 陈颂不语,二人陷入一阵沉寂后,虞黎略微尴尬地笑了笑:“就是那个三千万,安德明的亲戚帮忙还了。你的家和地也还给你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找你讨债了,安德明他你也别担心,他不会再有机会陷害你了。” 陈颂大脑一片空白,紧绷的神经还是没有松懈下来。从他得知这件事到失常吞下安眠药,再到被救醒,他的神经一直处于一种超负荷的状态,疯狂运作着。 虞黎此时说的话让陈颂觉得一切都像一场梦,他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所有事态转变的太快,快到他无法消化,无法承受。他甚至怀疑这一切都是虞黎的捉弄。 “你说……什么?” 虞黎说:“真的,小颂。你不用再害怕了。我我以后也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切事都已经解决了。跟你无关了。” “是妈妈对不起你,害得你”虞黎哽咽起来,“如果你将来还愿意见我的话,可以打着个电话。好吗?” 陈颂唇边微动,所有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心中憋闷的酸楚顷刻间化作泪水涌上眼眶,他扶额仰头轻叹,半晌才说:“我知道了,挂了。” 语罢陈颂不等虞黎回复便挂了电话。 昏黄路灯下飘零着闪耀白雪,十来年没下雪的温市突然下起雪。 陈颂站在风雪里扯出一抹艰难的笑意,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陈颂大口喘着气,呼出的白雾混在盐粒大小的雪中,又被风吹散。 身后传来很轻的脚步声,陈颂身上被披上毯子,坚实有力的臂弯将他拥入怀里。 “我在呢,有什么事跟我说。我一直在。”顾行决将头埋在他的前肩,话语温柔同耳畔亲昵撕膜那般喃喃,“我一直都在呢。” “不管是北城京市,还是南城温市的雪,今后我都陪你一起看。让我陪你一辈子吧。” 陈颂没有说话,也没挣脱他的怀抱。顾行决就这么静静抱着他,好像一切都回到以前。 顾行决想起来了,陈颂喜欢的事有一件是看雪。 京市的初雪总是陈颂第一个告诉他的。有时夜半下雪,陈颂都要爬起来看窗外的雪。 “下雪了,顾墨。”陈颂激动地摇摇快要睡着的顾行决,强行拉起他一起看雪。 陈颂笑起来很好看,眼里明亮如载浩瀚星辰。顾行决被打断睡眠的不悦也尽数散去,他爬起来用被子裹着陈颂,宠溺地亲他:“不是说没力气了么。我看你还不够累。下场雪而已,有什么好看的,不如看我。” 顾行决扶上他半侧脸,细细摩挲着,厚茧与细腻的肌肤相互摩擦,烧起些许暖火。陈颂微红着脸,有些害羞,他说:“我喜欢看雪,和喜欢看你一样。” 顾行决心动了几分,吻上柔软的唇瓣,缠绵又到天亮。 “别抱了,快进屋!”陆远喊了一嗓子,搅醒顾行决的回忆,“卧槽!下雪了?!” 为了陈颂的身体着想,顾行决非常不舍地把陈颂送回了屋里。 陈颂回到屋里后已经调整好情绪,陆远在门外一直在拍雪。只剩顾行决和他,气氛有些凝固。 顾行决学着以前陈颂的样,给陈颂煮了一杯蜂蜜水,调好温度后递给陈颂:“喝点暖暖身子。” 陈颂接过后喝了几口,二人沉默片刻,陈颂开口了:“这几天麻烦你了。谢谢。” 顾行决心猝然凉得比屋外的雪还冷,陈颂的生疏道谢打破方才二人好像和好的错觉。顾行决喉结微动,想起他与陈颂做出的约定。 今夜是最后的夜晚。 顾行决沉吟片刻后说:“那我就到这吧。我先走了。你你不用送,我自己走了。” 陈颂指尖轻敲了下玻璃杯:“嗯。一路平安。” 顾行决颔首,没再多看,心一狠转身走了。 陈颂垂眸,没看。只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最后随门关闭的声音消失不见。屋里静的能听见屋外的风声。 陆远欢快地从后院跑进来:“你妈找你干什么?” “没什么……” 陆远见陈颂不愿多说的样子也就不再多问,日后再慢慢问吧。毕竟陈颂家的事给他带来了很多伤害,他刚出院陆远不想把气氛搞得这么沉重。 “他呢?”陆远看了一圈发现没有顾行决的身影。 陈颂把玻璃杯放在桌上,搂紧小毯,拖鞋上楼:“回去了。” “回哪?”陆远愣了愣,这车钥匙都在他这呢,他能回哪? 陈颂没说话继续走上楼。 陆远给顾行决发了微信:真走了? 过了一会儿对面回了微信: 【渣男】:门口 陆远:“” 陆远收回手机,走到门口打开门,顾行决正蹲在门口抽烟。 “真要回京市了?” 顾行决点了烟灰:“不回。” 陆远走到他旁边蹲下:“你不是说不出现在他面前了么?” “嗯,”顾行决吸了口烟,“两码事。” “你没事儿干么?北城第一富的都这么闲么?你家里人不管你么?”陆远自认为是个悠闲的富二代了,但他没这么闲更没顾行决富,也不可能过年不回家,他会被扇死。 顾行决不冷不热地说:“我没家。陈颂在哪,家在哪。” 陆远觉得他装逼:“那你还不知道珍惜。” “我这不是遭报应了么。”顾行决苦笑。 “你今晚就在这?车钥匙给你吧,你回酒店吧。不过你明天得给我送回来,明天我要回家了。”陆远停下想了想又补充道,“到的时候给我发消息就行,别进来。” 顾行决说:“你拿着吧,我再说。还不想走。” 陆远把钥匙又放回口袋,瘪了下嘴:“那你记得走,别赖在这。虽然你看着也挺可怜的,但有些事错过就是错过了,我不想让陈颂不高兴。” 顾行决按灭烟条:“知道了,你进去吧。” 陈颂洗过澡后回到房间,窗帘开着,陈颂犹豫片刻走到床边快速拉上窗帘,关灯躺在床上。 黑夜里他翻来覆去都睡不着,脑海里一直闪过顾行决站在长石阶末抽烟的身影。不知过了多久,陈颂还是没睡着,看了眼手机,已经凌晨四点多了。 陈颂的目光落在窗帘上,大概看了有十分钟左右,他掀开被子起身,被窝外的空气很冷,陈颂披上毯子走到窗边,捏住窗帘停顿片刻,心里有些紧张,他掀开一小点窗帘,透过缝看向窗外的路灯下。 雪下得很大,路灯下,长石阶末空荡荡,看不见任何人影。 陈颂松了口气,把窗帘拉开了。 人真的走了。这段纠缠三年的感情在这场温市的雪里谢幕。所有的感情被消除后,身体空落落的。 可能顾行决真的爱他吧,不然那么骄傲的人,怎么会在他面前哭成那样。 失去与错过教会人成长,教会人珍惜,教会人去爱。 他无法释怀,有些刺扎在心里已经与血肉相融,越是想拔出来疼得越厉害。 陈颂看了会儿雪,准备拉上窗帘时,他家门前走出去一个人。 陈颂呼吸轻滞,想转身离开,他的脚却像黏在原地一般,一动不动。 顾行决走在风雪里,沿着长石阶一直走到末尾停了下来。纷飞的雪落在他身上,像是要把他埋葬。 他停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抬脚走了,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前方的巷子里。 陈颂悬起的心又落了回去,又要拉上窗帘时,灰暗的巷子里又走出一个人。 顾行决阔步走了回来,抬眸时一顿,停在原地,漆黑如夜一样的目光穿透白雪与陈颂定定相望。 陈颂拉上窗帘,在黑暗中沉默片刻后穿上衣服,下楼,打开门,顾行决依旧站在那仰望着二楼的方向。 听见陈颂开门的声音他眼里一喜,走了过来,陈颂下了台阶走进风雪里,也向他走去。 顾行决拉起他走:“外面冷,进去吧。” 陈颂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说:“说好了的,我出院了你就回去。” 顾行决欢快跳动的心脏骤然停了下来,他侧身与他面对面站着,白雪落在陈颂的睫毛上缓缓化成水,冷得和陈颂眸低的情绪一样。 顾行决呼吸有些困难,胸口起伏越来越大,风雪如冰针般扎进心肺,他颤巍巍地拉住陈颂的双臂,眼里缓缓续起泪水:“我做不到,陈颂。我真的做不到。我试过了。没了你我好难呼吸。睡不着,吃不下饭。怎么办,你教教我该怎么办?” “看着你做那样的事,我真的怕了。我也想乖乖听你的话,不要来刺激到你,可是我真的做不到。” 陈颂冷然地看着他,风雪在他身后恍若他就是那带来风雪的神,衬得他心若磐石般狠心:“你说的这些,我都经历过。会过去的。没什么事过不去。时间会抚平一切的。” 顾行决摇头,抱住他努力攫取他身上迷人的温度:“能不能不要赶我走,陈颂,我的乖陈颂,我的乖陈颂去哪了。你把他还给我好么,求求你了,你把他还给我” 顾行决松开陈颂,捧起他的双手,殷红的眼尾淌过一行行热泪,稀碎的哽咽从微颤的唇溢出:“能不能再给我次机会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的。” 陈颂决然地看着他,拉开他的手:“这世上没谁离不了谁。你说的。” “陈颂,我错了。”顾行决艰难地滚动喉结,说出的话似是要将吞下的冰针一根根再划过伤口吐出来,“我我不会打扰你和那个姓云的,偶尔让我陪你好不好,我很乖的,我求求你求求你别不要我。” 顾行决慌张地将陈颂拥入怀中,就像捧着一堆破碎的瓷器,扎得自己鲜血淋漓,却甘之如饴。 热泪不断滴在陈颂的后颈,却无法撼动陈颂冰冷的心:“不好。” 陈颂不敢相信,那个骄傲自大的顾行决竟然能说出这种话。陈颂猛地把他推开:“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你的尊严呢?你的骄傲呢??” “不要了,不要了,我只要你,我只要陈颂,别的我什么都不要了。”顾行决呼吸紊乱又困难,浑身发抖,雪淋得他好冷,风刮得他好痛。 陈颂心中涌上酸意,这样的顾行决好可怜,但他的心依旧冰冷无法触动。 雪叠在他宽大的肩膀上越来越多,好奇怪啊,这么多年不下雪的温市竟然下了雪,雪落在顾行决身上显得无比寂寞。恍若回到陈颂在京市捡到顾行决的那年。 也是这么一个人孤零零的很可怜,嘴里喊着:“别不要我。” 顾行决无力地跪在地上,垂头哽咽,双手紧紧攥着陈颂的裤子:“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陈颂俯视他,心里也跟着在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如果一开始的陈颂遇到的是现在的顾行决的话,他们的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可惜没如果,可惜没如果。 “你爱我的,”顾行决将手上的戒指取下来,仰头给陈颂看,“你是爱我的啊!这是你给我做的,只要它在就代表你是爱我的啊。莫比乌斯环,无尽的爱,永恒的爱!” 陈颂沉默地看着那枚戒指,眼底的情绪晦暗不明。银亮反射出璀璨之光,一片雪花落在了上面。陈颂伸手拿起戒指,转身走进屋内。 顾行决愣了一瞬,心中一阵欢喜擦开眼泪跟了进去。 “你是不是原谅我了?”顾行决脸上难掩雀跃。 陈颂没理他,弯腰在桌下的储物箱里翻找着什么东西,顾行决觉得不对劲,脸上的笑容冷了下去。 陈颂拿出一个铁榔头,把戒指放在地上用铁榔头用力敲着,一下一下雷霆震碎般的声音也敲在顾行决身上。 顾行决的心跟着一起粉碎了,祈求道:“不要不要陈颂求求你了,别这样。” 陈颂置若罔闻,强大的冲击下,精致的戒指逐渐扭曲变形。 顾行决去拉他:“别这样,别伤着自己,求你了。” 陈颂闷声甩开他的手,继续砸,楼上听到动静的陆远跑到楼梯口问:“干什么啊?我靠拆房啊?你怎么还在这?” 顾行决不敢轻举妄动,怕陈颂又干出什么事,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枚戒指扭曲成一块废铁。陈颂敲够了后拿起戒指就往外走。 “我靠你们要干啥啊!”陆远跑下楼追他们俩,“傻·逼你他妈又惹他什么了!” 陈颂把戒指扔出去,地面上积攒厚厚一堆雪,渺小的戒指坠进茫茫白雪中,黑夜里只一盏路灯,根本寻不到踪迹。 顾行决冲进风雪里四下寻找,落在脸上的已分不清是化开的雪还是泪了,双手插进冰冷的雪里摸索,几秒钟就冻得没了知觉。 “在哪,我的戒指,我的戒指,怎么找不到?怎么找不到?”他嘴里喃喃着。 陆远擦着眼,还没清醒:“你扔什么了?” 陈颂阴沉着一张脸没说话。 陆远“啧”一声:“他是傻逼么?这么大雪怎么可能找得到,等明天雪化了不就知道了?温市的雪一般都只下那么一点,几分钟就没了,这次竟然下这么大。” “疯了吧他,”陆远低声道,他不仅有些同情了都,朝顾行决喊,“你等雪化了再找啊!是不是傻逼?” 顾行决没听见似的继续翻找。 “怎么找不到!”顾行决急躁起来,身体里的空间像是被完全挤压,他无法呼吸,全身紧绷,四肢麻痹。 他的呼吸越来越快,头开始昏沉,眼前闪过黑影,他甩了甩头,继续找。 “哥!!”巷子里突然跑出一群人,为首的是个少年。 少年穿着米色大衣跑到顾行决身边,后面跟着一群穿西装的黑衣保镖。 “我靠!”陆远睡意全无,“哪来的人,这阵仗拍电影呢。” “哥!”顾易铭拉住顾行决,“跟我们回家吧,爸知道了。” “滚开!”顾行决一把将他推到地上,继续在雪里找戒指,他痛苦地呼吸着,“戒指,我的戒指,我的戒指。” 保镖上前把顾易铭扶起来,另外几个想去抓顾行决被顾易铭制止住了:“先别。” “哥,你在找什么?”顾易铭凑近问。 “戒指,戒指,我的戒指。” “去,快帮他找!”顾易铭道。 “是,小少爷。” “戒指……”顾行决再难呼吸,强撑不住,眼前倏地一黑跪在地上倒了下去。 “哥!”顾易铭把他拉起来,“哥你怎么!” “快把车开来!” 陈颂愣在原地,他没有想到顾行决也会这样,也会呼吸性碱中毒。 “我靠!他不会出人命吧!”陆远问陈颂,“你不是学医么,知道他怎么了么?” 陈颂没有回话,走到顾行决跟前,俯视着躺在顾易铭怀中呼吸崩乱,浑身发抖的顾行决,好像看到了圣诞节那晚晕在街头的自己。 陈颂缓缓蹲下,拱起手背捂住顾行决的嘴。 顾易铭怒道:“你要干什么!” 说着他就要推开陈颂,却听陈颂镇定的声音响起:“这是呼吸性碱中毒的现象,也被叫做呼吸过度。有没有牛皮纸袋子,用这个效果最好。” 顾易铭和顾行决眉眼间相像,锐利的眼神扫过陈颂,斟酌判断地打量着他,似是不信。周围的保镖上前一步围了过来,准备拉走陈颂。 陆远上前一步拦在他们身前:“他是医生,不想你家少爷死的话就听他说的。” 陈颂眉间微蹙,垂眸看着顾行决挣扎痛苦的样子:“不要围过来,散开。” 顾易铭给保镖眼神,让他们散开。 顾行决呼吸渐渐稳了下来。 “去找他说的袋子。”顾易铭对保镖说。语音刚落,一辆黑色大型越野车就开进来。 顾易铭让人把顾行决抬上车,关车门前深深看了一眼陈颂。 少年眼里有气恨,怨怼,阴戾,还夹杂着复杂的畏惧,最后什么也没说便关上车门开走了。 满天飞雪的凌晨,陈颂站在雪里,雪花淋满一身,他灰色的眼眸穿过飘飘白雪看着那辆黑车消失在小巷里,永不复返。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如陈颂所愿,顾行决再也没有出现,这个名字也没再听到了…… 50-60 第51章 一年后。 四月, 临近清明,温市连着下了一周雷雨。大雨滂沱直到清明过后才歇,雾气氤氲, 灰蒙的天久不见太阳。 陈颂清明三天忙得脚不沾地, 今日调休一觉睡到傍晚五点才醒。 怡乐配置的单间宿舍二十平左右,空气里粘着梅雨季的潮湿,闷得陈颂身上出了一层薄汗。 将要换季,陈颂鼻炎又犯, 时而瘙痒时而流鼻涕, 擤鼻涕频繁,鼻头总是红红的,擦破点小皮。 高三那年落下的老毛病了, 小问题。陈颂也不放心上,只是略微担忧紧跟在鼻炎后的发烧。鼻炎过后就是扁桃体发炎, 发炎引起发烧。 陈颂倒不是害怕生病难受, 怕耽误工作。 陈颂翻身起床,打开窗帘通风, 暮色垂落, 川流不息的街道亮起霓虹灯,晚风徐徐透过衣间, 吹散薄汗。 空气中混着树木花香和泥土的气息, 陈颂敛眸,长睫轻颤, 睡意一晃, 忆起那个久久难忘的初夏。 浑雨浇灌竹林杂木,他跪在陈升平的坟前,有人立在他身侧为他撑伞。 许久没想起了, 这已经是快五年前的事了。 陈颂回身走到冰箱前,打开冰箱取出西红柿和鸡蛋。厨房设施简陋,陈颂随意起锅下了碗番茄鸡蛋面。 边吃边查看手机讯息,忙过清明后,排班闲下来,这都是为过几日外出培训做准备。一觉醒来并未工作消息,正要关手机时最上栏弹出一条新闻,陈颂点进去看。 “本台消息报道,4月5日江省温市安山县,邵渭村发生大面积山体滑坡,房屋坍塌,造成全村5万多人受到严重伤害。消防部一级预警,正在火速赶往支援,被困人数和死亡人数正在统计,关注本台消息,本台将为您持续为您更近最新消息” 视频里坍塌的屋檐一片,崩塌的山威严肃立如苏醒的猛兽,大地万物之下,救援部队的身影显得如此渺小,躺在废墟里的人发出的呻吟犹如蚊蝇。担架抬出一个鲜血淋漓的男孩,男孩断裂的腿和手被打上马赛克,触目惊心。 陈颂的心跟着沉下去,不敢想象距离自己如此之近的地方竟然发生如此惨烈的地质灾害。 陈颂不忍再看,关上手机,沉吟片刻鼻炎又犯,连着打两个喷嚏,烧水吃了点感冒药预防发烧,半小时后药效起了,陈颂洗完澡睡意沉沉,又是一觉到天亮。 夜里多梦,一醒来陈颂也忘了做的什么梦,呼吸有些沉重,身上微凉。昨夜开的窗户忘记关,夜里晚风溜进屋内吹了他一宿。 陈颂随意洗漱后换上白大褂去上班,宿舍就在怡乐后边,几步路就到办公室。陈颂拿着病例先去巡逻一圈,病人多数在休息,检查没什么问题后陈颂放回病例,去食堂买早餐。 今早只有两个窗口开了,陈颂扫一眼没什么胃口,都是看起来很油腻的包子油条,陈颂就要了杯豆浆。 回办公室的路上碰到了同事安许生。 安许生与他同期入怡乐,一个科室,一个导师带,年前一起转正。安许生是个话多的,时间久了和陈颂也熟络起来。 安许生看到陈颂打了声招呼,看到陈颂手里的豆浆顿时黯然失色:“今天又没能吃的啊?怎么这么命苦,餐厅的饭菜真是越来越烂了。要不是赶不及,就在外面带了。” “你等会我,我有点事跟你说。”安许生拍了陈颂肩膀,去窗口要了两个肉包。 陈颂站在原地喝着豆浆,太甜,喝几口腻得慌便停下了。安许生咬着包子走来,二人一道往外走。 “你知道安山那边山体滑坡的事没。”安许生边走边说,咬着包子说的话断断续续,“你昨天休息,院里发紧急通知了,选十个人去支援。” 陈颂静静听着,把豆浆扔进垃圾桶里,按了电梯。 “名单下来了,都是我们这些刚转正的,这不摆明了要我们去受苦。虽然说也是为了救人,但院里专派我们去,非常不厚道。我都不知道林正真是怎么想的,越来越不是个人了。咱们是私立医院,上头要的都是公立的人去。公立是强制安排的,市一院那要了百个人。林正真非要掺一脚,把我们这些刚转正的拉下水,他倒是立了个仁慈大义的好头衔。老医不敢得罪,全盖我们头上。你知不知道那边条件怎么样?” “地方偏僻又邪门 ,这次坍塌说是前两日雷给劈的,山一崩就淹了整个村。那个村刚好落在山脚,这么大的村,那么多人,没个把月的回不来。又苦又累,那么危险,保不定出个什么事回都回不来。” 电梯“叮”的一声开门,出来几个护士,陈颂进电梯按了7楼,若有所思没说话。 安许生颓废地瘫在电梯壁上,嘴里油腻得也吃不下包子:“你也是命好,上周报上外出培训的名单躲过一劫。我惨了,我女朋友为着这事昨天还跟我大吵一架。是我想去的么?我也不想去啊。好命苦啊!” 电梯到了七楼,陈颂走出电梯,安许生跟上拉住陈颂的手臂,哀嚎道:“陈颂!我走了后你要记得想我啊!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见哇~呜呜呜~” 陈颂无奈安抚:“我会的。” “吵吵什么,”二人拐角就撞见蔡英,蔡英戴着无框眼镜,凌厉地扫了安许生一眼,“大清早的有没有点当医生的样。都转正这么久了,还不知道规矩吗?” 安许生立马收起情绪,松开陈颂,站好垂头正色道:“主任。主任早。” 蔡英依旧盯着他,还想发难,陈颂先开口道:“主任这么早来是有什么事么。” 现在是早上七点半,他们这位雷厉风行却总是晚到的主任出奇地来这么早发难,也是吓了安许生一大跳。 安许生缩着脖子不敢说话。 蔡英看他几眼确认好人老实后才把目光移到陈颂身上,语气缓和不少:“陈颂你来,有点事和你讲。” 陈颂应声,蔡英点头转身向前走:“来办公室讲。” 安许生如临大赦,看着陈颂的背影忽的闪过一个不祥的预感,有个令人胆寒恶心的猜测油然而生。 陈颂关上门,蔡英坐在椅上打开电脑说:“坐吧。” 陈颂拉开椅子坐下。 蔡英敲击着键盘,语气悠闲,像是在说一件很小的事:“那个,陈颂啊。安山坍塌那个事你知道没。” “嗯。”陈颂低低应声。 “新闻看过了吧。” “嗯。” “看过了就好说了,”蔡英继续翘着键盘,眼神看似专注在电脑上,“咱们院长宅心仁厚,想找十个自愿的志愿者去支援。医者父母心,发生这样的事咱们当医生的肯定是很心痛的。去支援的医生国家会颁发五千元的奖金。那边的费用国家也会全包揽,去那边就安心救援。不管能救下多少人,都是给自己积功德,咱们医院的名声也能更好。” “当医生的想要快速晋升是不可能的,”蔡英瞥了一眼陈颂,“所以医院里给你们刚转正的孩子机会。这次办的好了,都是为以后晋升做准备。” 陈颂垂眸静静听着,没吭声,看不出什么情绪。 蔡英停下敲键盘的手,给陈颂沏了杯茶:“你是咱们科最优秀的孩子,我呢也不想你错过这样的机会。咱们医院和若阳交好,以后去培训的机会很多。但这次支援的机会错过就是错过了。机不可失,你是聪明的孩子,你应该清楚孰轻孰重吧。” 蔡英把茶杯递到陈颂面前,陈颂看着杯中的茶水片刻,接过:“您的意思是让我放弃去若阳培训的机会,去安山支援是么。” 蔡英顿了下,收回手推了下眼镜,目光重新落回电脑屏幕上,点击鼠标:“我只是跟你介绍其中的利弊,怎么做选择都是你自己的决定。” 蔡英知道陈颂是个聪明人,平时不管给他安排多繁重的任务他都是任劳任怨接着,也没把话说这么明白过。 当然,蔡英知道此事和平时那些不一样,也没想过三言两语就能让陈颂同意。 “跟你同期的都自愿参加了。他们都抓住这次机会呢。” 陈颂哪里听不出她话里的逼迫。说是自愿,实际上都是这么一个个压迫过来的。其实他没那么想去若阳的培训。以前向往若阳,可若阳在北城京市,他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如果没有此次培训,不用蔡英此番谈话,他都会去的。 蔡英能这么暗示他,显然是来通知陈颂的,看似是让陈颂自己选择,可他何时有过选择。 陈颂接过茶杯抿了一口,清新的茶甘在舌尖扩散,他润色道:“好。我去安山。” 蔡英一喜,放下鼠标,看向陈颂,没想到陈颂答应得这么爽快,她本还准备周旋几个回合。 “好好好,陈颂,你果然是我们科的骄傲。是个好孩子。我很是欣慰,果然没有看错人。” 隔天怡乐就包下面包车把志愿者们送去安山县。 陈颂坐在后座,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逐渐变成山河稻田。 安许生愤愤道:“我他妈就知道女魔头找你没好事。你干什么同意她啊!你来了倒是便宜盛子墨了。我服了,他竟然把你去若阳的名额抢了。我真吐了,关系户怎么这么恶心啊!太恶心了,你直接一脚从天堂摔倒地狱啊大哥,你这怎么能忍啊?要是我,我早就把桌掀了!” 陈颂眼里含着浅浅的笑:“你不是说让我记得想你么,所以我跟来了啊。” 安许生怒气消了不少,反到起一身鸡皮疙瘩:“我靠,你别搞啊。神经病啊,我跟你说正经事!” 陈颂抬手伸向窗外,感受山间自由的风穿过指缝:“我不想去若阳,自愿来的。” “真的假的,”安许生不信,“好好的阳光大道不走,非得挤我们这阴沟里干啥。” 陈颂没说话。 他一直生活在阴沟里,但此次支援并不让他觉得也是去阴沟,反而让他找到些许活在世上的意义。 好像一直遗弃他的世界,终于对他说“我需要你”。 面包车从早上开到傍晚终于抵达目的地。 混乱的现场让人不禁生出诡异的畏惧。细雨中遍布浑浊的尘埃,暗沉的天压在眼前,近在咫尺的截断的高山是庞然大物,如凶恶的上古猛兽断了头骨般可怖。散落残石之下的呻吟是猛兽带着痛苦的哀嚎与极具危险性的呵斥警告。 雨越下越大,砸在众人身上磅礴的声响加大心中的恐惧。如此大的雨夜要将他们吞噬。肃然畏惧万物的震撼,陈颂浑身僵栗,原来自己如此渺小,曾经埋怨世界的遗弃,可当他亲眼见过世界才知道,世界根本没空搭理他。 “有没有人!这边下面有个孩子!” 第52章 救援速度很快, 效率高,支援人士一批批到达,短短半天时间就搭起医疗棚, 没有休息站。浩浩汤汤无人休息, 每个人都忙得前脚不沾后地,实在撑不住时找个空地眯一会。 湿冷的雨水砸向泥石碎屑,溅起污浑不堪的泥渍,酸臭的气味混着颗粒呼吸都困难。无人能安心休眠, 休息片刻又被雨水惊醒。 一道惊雷滚下, 陈颂陡然一醒。他累了两天两夜此时在门口闭眼,屋外的雨越下越大滚进陈颂身上,湿了一片。闪电惊起, 在黑夜中将天划破。 雨中跑来一个人,身上披着雨衣:“快!所有还有力气的人快一起搬东西离开!这里太危险了 !可能发生二次坍塌!快点动起来!” 所有人猛然起身优先将伤员转移。雨水又湿又脏, 混着山里的风, 比京市的冬雪还冷。陈颂抱着怀里的少年奔跑,雨水不断滚进眼里, 刺痛得睁不开眼睛。 这雨水一定很脏, 沾满细菌与泥泞,陈颂把少年掩得严实了些在混乱的人群中继续奔跑。支援的队伍庞大, 在黎明前完成大面积转移。 滂沱大雨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 众人已精疲力竭,但无人敢停下。不少伤员的病情也更加严重。呻.吟哀嚎一片。 消防员发号施令, 让已经搬离的医生就地留下照顾伤员。陈颂喘着气, 有些昏头,他甩了甩头快速投入医治当中。 破晓前的至暗时刻即将过去,惶惶人心也逐渐安宁, 想象中的坍塌并未到来,阵地转移也即将大功告成。 就在所有人都松一口气时,连续几道天雷轰隆而下,震得所有人肝胆俱裂,伏袭依旧的猛兽遽然展开猛烈攻击,巨石滚滚而下,惊天动地。重新搭建的棚子摇摇欲坠,所有人再次拉响一级警报。 新搭建的阵地离旧处有三公里远,周围尽是坑坑洼洼的灰土。距离坍塌中心六公里,已经是安全地带,强烈的震感还是让人恐惧。 被吓到孩子不断尖叫哭喊。陈颂抱住小女孩安抚道:“没事没事,这里砸不到了。” 医护人员维持秩序,安定人心。 长达一小时的二次坍塌终于停下,天光渐亮,雨势减小,不远处跌跌撞撞跑来一个人,有气无力地喊叫:“还有没有人!还有没有人快去支援!101区和120区的被埋了!!!快来人!!!” 陈颂闻声心下一震,掀开帘子冲了出去:“在哪?快带我去!” 医护人员分开两拨,少部分人留在阵地医治,剩下全部前线支援。 陈颂赶到的时候,安许生已经被抬了出来。 安许生的白大褂被血浸染得无一处洁白,他的双手折进胃部,弯曲的肠子和内脏漏了出来,一只脚断裂,白骨混在血肉里滴答挂着血珠。 安许生的脸惨白,没有一丝痛苦的神情,只是挂着血。嘴角带着浅浅的,释怀的笑意。 恶寒让陈颂想吐,双腿一软跪在安许生的跟前,血腥味呛得他热泪直下。雨水顺着泪水模糊视线,心脏骤裂般得疼痛着,他每呼吸一下都疼得彻骨。浑浊的雨水混着颗粒滚进呼吸管,割裂着血肉。 附近赶到的医护人员都是做过手术的人,做过专业的克服训练,但见到这样的场景时还是忍不住纷纷吐了。 远处呼救的声音来不及让陈颂伤痛,安许生被盖上白布从陈颂眼前抬走,陈颂在原地低声哽咽片刻重新站起身投入到救援当中 二次坍塌来势汹汹比第一次还惨重,夺走一批医护人员和救援大队的生命。恶劣的形式无疑是雪上加霜。支援大队的气氛凝结到极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雨停了。 乌云压迫山头,大雾四起,雾霾灰蒙一片,给人一种神秘的诡谲感。 陈颂的头越来越沉重,好几日都没怎么进食,吞进身体里的都是污浊的雨水,胃里时时绞痛。他晕倒过一次,睡了不到半小时又起来救援,不敢耽误一刻,只怕一刻都会葬送一条能够挽救的生命。 二次坍塌导致山的背面滚下很多巨石,堵住新一批救援队的道路,人手紧缺,陈颂也加入消防员的救援队伍中,清白的双手被石头割裂,泡在水里肿大发炎。 时间紧凑,他无暇顾及,随意用绷带缠绕几圈继续搬石块。陈颂的耳边忽而响起“嗡嗡”的声音,他喘着气坐在地上休息,以为是耳鸣。 那嗡嗡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大出现在头顶上空,雾霾缭绕,陈颂抬头什么也看不见。 那声音像是直升机,盘旋在上空,好像只有一辆,听声音在远处医疗棚降落。陈颂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救援队终于到了。 由直升机卷起的风将厚重的雾霾吹散,远远望去依稀能看见直升机停稳后有许多黑色人影跑了下来。 一瞬的松懈让坐在地上的陈颂闭上双眼昏睡过去。迷迷糊糊间陈颂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那声音陌生又熟悉。 “陈颂——!” 近在耳边的那声高喊惊醒陈颂,猝然睁开双眼,心脏剧烈跳动。昏沉的大脑渐渐清醒,山风拂过脸颊,眼前的一切清晰起来。 尘雾淡去,断崖之后夕阳正燃烧最后的火焰向下缓缓沉去。新鲜的空气吸入肺腑,心旷神怡。 陈颂在山体崩塌最偏远处,抓住一旁的碎岩慢慢起身。还没站稳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了过去,撞进一个温热汹涌的怀抱中。 映入眼帘的是许多日夜里那条银晃晃如新月的项链,项链上坠着他亲手打造的戒指。熟悉的木质香如奔涌的浪花将他包裹,清冽又沉寂,顷刻间勾起许多回忆。 “陈颂”头顶落下嘶哑的哽咽,一滴热泪坠下,烫在陈颂冰冷的脸上,“陈颂” 他低声呢喃,像失而复得一样罕世珍宝般。陈颂的手贴在他胸前,强烈跳动的心脏隔着单薄的衬衫传递滚烫的温度,像一股电流灼烧手心,那电流穿透手心酥酥麻麻扩散全身。 陈颂不禁蜷缩手指,片刻后又跟好奇似的摊平贴在衬衫上感受着那跳动的心脏。 浑浑噩噩亲眼见证生与死太过仓促的他,如行尸走肉般渡过这几日,这热烈至诚的心似乎是暗境中唯一的生机。 “顾”陈颂条件反射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墨” 他的声音细弱无声,顾行决还是听见了。 顾行决松开陈颂,全身上下检查着。陈颂的白大褂上沾满泥泞和血渍,污秽不堪,从头到脚都潮湿,原本那双皎洁如白玉的手被绷带随意缠绕着,渗着干涸的枯血。 顾行决小心翼翼地捧起他的手,生怕疼着他:“很疼。我们去看医生。走。” 他拉起陈颂,陈颂站着没动,灰色的眼眸里亮着夕阳残辉。 顾行决墨眉紧蹙,幽深泛红的眼眸中满是担忧炽热的火光。脸上沾着泥灰风尘仆仆,一丝不苟用发胶背过的黑发逃出几缕发丝,凌乱在额前。 他身着衬衫黑裤皮鞋,早年的浪荡纨绔全然不见,只剩下成熟稳重,矜贵沉着。污秽黏身,让他像个流落在外的精英贵族。 他……怎么在这? “怎么了?”顾行决俯身擦去他脸上的污渍,带着厚茧的指腹触碰到肌肤时一顿,片刻后顾行决松开手,指腹若有似无地划过,温热又痒。 顾行决偏过头去,不再看他,向后推开一步,视线落在地面上,方才为陈颂擦拭的那只手背在身后。 “抱歉,突然出现在你眼前。明明明明答应过你了。” 陈颂的目光抓住方才一闪而过的光亮,那是顾行决逃在身后那只手上的戒指反射出黄昏的光芒。 他结婚了么 “我”顾行决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我在附近出差,听,听说这里山体滑坡,就带人来支援了。不是不是故意要出现在你眼前的。” 顾行决脸上浮着讪讪的红晕,不敢看他的样子像个犯错不知所措的孩子。 他背后是混乱的废墟,天边乌云尽散,浅蓝色的天像海洋。 陈颂没有想过会再见到顾行决,更没有想到二人重逢的地点在坍塌崩坏的废墟之中。 他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身体里那颗死寂的心忽然跳动了一下,又再次沉睡下去。 “救命” “人有” 在二人的沉默间石堆之下传来很轻的呼救声,是个女人的声音。 “孩子救救我的” 陈颂立刻转身,放低脚步声去听那声音,循声走去。陈颂踩过潮湿的木板,翻身跳进污水沟向前吃力地走去。污水沟的水漫过膝盖,声音是从两条污水沟中间的坑中传来。 陈颂搜寻一整天都没收获,没想到人在这里。她现在才发声,一定是积攒了许久的力气。 顾行决方才一直不敢吭声打断女人的呼救,默默跟在陈颂身后。陈颂要爬上小石坡时不慎脚底打滑,将要摔下时被顾行决抱住。 顾行决俯身握住他的双腿,让他坐在肩头,稳稳起身将他托举上去。陈颂奋力爬去,站住脚跟后双手握住庞大的碎石无法撼动。 他浑身无力,一鼓作气了几次碎石纹丝不动。 “人是人来了么?”底下传来女人竭尽全力的声音。 陈颂喊:“是!你再坚持一下,我马上救你上来。不要说话,把力气存起来!” 陈颂再一次蓄力抬起,碎石竟真的悬浮起来,陈颂感受不到自己的用力,是翻身上来的顾行决抬起的。 顾行决脖上爬满似乎要爆裂的血管,他闷声道:“你松手,我把这石头扔了。小心砸到你。” 陈颂依言赶紧松开手,顾行决不敢贸然扔石块,这废墟之下不知何处可能还藏着虚弱的生命,他将石块搬到另一边的空地上。 石坑底下,一对母女相拥在一起。小女孩靠在女人的怀里没有动静,女人仰面满是污泥,拼尽全力眨着眼睛,眼泪随着她的呜咽声一起落下。 坑底满是折断的钢柱,陈颂想要跳进去时被顾行决拦下:“我进去,把他们拖起来,你在这拉她们。” “好么?”顾行决垂眸看着他。 陈颂犹豫片刻:“好。你小心。” 顾行决忽的笑了:“好。” 坑口狭窄,顾行决下去时要抓住壁上断裂的钢柱小心而下,时刻要注意璧上横出的钢柱,还要注意脚下以防摔下去砸到母女。 夕阳沉去,天色昏暗,此处有崩裂的山体阻挡,坑底视线很弱。顾行决落地时没注意,手臂被钢柱划开一道口子,他眉头微皱,一声不吭蹲下先抱走小女孩。 这个坑约两米半高,顾行决一米九多的身高将小女孩举起,陈颂还得半个身子探进石坑才能接住小女孩。 “你看着点旁边的钢柱,别伤到了!”顾行决朝上面喊。 陈颂闷声用力,没多余的力气回复顾行决。 二人几番周折后终于把母女二人救出来。陈颂抱着小女孩,顾行决抱着女人,二人前往医疗棚。 医护人员连忙接过母女二人进行治疗。 陈颂稍微松了口气,扶住一旁的桌子。侧眸时看见顾行决手上的那枚戒指时浑身僵住了。 明明明明已经砸烂了 顾行决的衬衫被划破,漏出皮肉绷裂的伤口,鲜血淋漓浸湿沾满灰泥的衬衫,猩红的血液顺着手臂潺潺而下,浸湿银亮的戒指。 顾行决注意到陈颂的目光,快速将手背在身后,将那枚戒指摘下捏在手里。 “你你饿不饿?”顾行决与他保持着距离,生硬地转移话题。 第53章 雨后山风寒凉, 暮色沉沉,医疗棚内挂上灯泡,昏黄灯光洒在顾行决身上, 眸光闪烁眼底藏着浓厚的情绪。 陈颂敛眸轻息片刻, 转身走向置物架上拿医疗工具。 顾行决脸上的笑意淡去,看着朝思暮想的背影神色凝重,双手轻轻握拳,这才感受到手臂上的疼痛。这点伤势和他平时玩极限运动比起来简直不足挂齿。 他很痛, 心里很痛, 酸得发麻,像拧出许多柠檬水从呼吸管倒流至嘴里又转为干苦。他轻启唇瓣苦涩得说不出话。 直至看到陈颂端着小塑料箱走过来,他才喜笑颜开, 心跳得厉害。 “陈颂”顾行决柔声叫他。 陈颂没看他走到桌边:“过来。” 顾行决阔步跟上,坐在桌旁边的椅子上, 仰头看陈颂。 陈颂脸上很脏看不清他的脸, 眉眼间尽是倦意。骨骼轻瘦似乎还是没长出肉来,与被污染的皮肤紧紧贴合, 白大褂显得宽松很多, 风一吹就能掀起很大空隙,隐隐现出纤细腰线。 陈颂用剪刀把伤口周边的衬衫剪开, 仅隔一层绷带触及那紧实有力的肌肉时, 手被烫得几乎要缩回。 余光中顾行决的视线炙热又滚烫,不知是不是被他烫得, 陈颂身体闷热, 头脑昏沉,胃部丝丝抽疼一阵,他微不可察地深吸几口气, 用镊子夹起酒精棉擦拭伤口周围的血液。 医疗棚内进进出出都是人,声音杂乱,处理的过程中二人没有一句交谈,周遭一切就像是他们的背景板。 伤口消毒好后陈颂开始缠绷带,打结,剪断,结束。 “三天内不要沾水,绷带一天一换,”陈颂整理药箱说,“去护士那领一针破伤风,要吃的药她们会配给你。” “好。”顾行决的目光还是黏在他身上。 “这几日不要搬重物了。你回去吧,这太危险。” “你也知道危险,”顾行决沉声道,“知道危险你还来。你知不知道” 知不知道我在新闻上看到消息的时候心都死了。 陈颂放药瓶的动作慢了一瞬,盖上盒子,没有再听他的下言转身走了。 顾行决难掩眼神里的落寞,好不容易见一面,陈颂与他的话题一如当年,除了赶他走还是赶他走。 “顾总!”门外走来一个黑框眼镜,身穿POLO衫的青年,“谢家的部队已经疏通路口了,所有志愿队马上过来。” “嗯。”顾行决漫不经心地应声,目光落在陈颂的背影上。陈颂把药箱放在工具架上,踮脚去拿顶端的大箱子。 “你受伤了顾总!”青年看衬衫血红一片,惊呼道,“我马上去把医生叫来给您看看!” “不用,没看见人已经包扎好了么。”顾行决的声色比平常温润几分,语罢便起身略过他,走到陈颂身边,帮他端下箱子。 “要搬哪,我给你搬。”顾行决见陈颂不语,晃了晃箱子补充道,“这个沉。” 陈颂额前起一层薄薄冷汗,胃疼得他淡眉轻蹙,略微颔首强撑片刻,声音还有些抖说:“搬到刚才送来的小女孩旁边。” 顾行决上前一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陈颂摇头,咬牙把胃痉挛的疼痛忍过,稍稍好些后带顾行决走:“跟我来吧。” 顾行决眉头皱了皱,不放心,但不好多说什么,端着箱子跟在陈颂后面。 “我来端吧,顾总。”方才一直在旁边看着的青年迎上来说。 他是顾行决的总助温卓,跟顾行决半年多。顾行决自进炎盛集团后,身边的助理换过十几个人,要么是被顾行决嫌弃太蠢开了,要么就是受不了顾行决阴寒到极致的坏脾气和高强度玩命工作自己辞职了。 温卓能待在顾行决身边这么久,除了自己本身就是个卷王工作狂外,他还擅长察言令色,正式任职前就多方打听,相处一个月左右就将顾行决的习性摸得大差不差。 最最最最重要的一点,在一次顾行决醉酒下,他意外得知这个冷面老板有个隐藏很深的秘密。 工作上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阎王竟然为了一个人哭得泣不成声。第二天酒醒,温卓佯装什么都不知道,他当顾行决也断片忘记了这事。 哪知一周后顾行决直接让温卓去找个人安排在南城温市的一家医院里,让那个人偶尔拍一个人的生活照给他看。 那个人就是顾行决醉酒后喊的人,照片中的人清俊淡漠,生的像古画里忧郁的美男子。温卓试探地问过顾行决为什么不亲自去看看。 问完那个问题他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多此一举,顾行决是个每天只用睡四个小时的工作机,哪来时间去见。刚想转移话题,却听顾行决淡淡地道:“他不想看见我。我去了怕忍不住跟他说话。” 后来温卓也知道,其实顾行决偷偷跑去看过一次,过年的时候。 温卓听过顾行决京市纨绔第一的名号,只有温卓知道他浪子回头改了性。 不管应酬给他塞多少人,他都冷脸拒绝。直到有一次,有位合作商叫来一个和照片上有三分像的人来讨好,顾行决勃然大怒后,再也没人敢用情、色讨好他。 温卓见证了顾行决的隐忍,以为时间会让他淡忘。谁知前两天还在m国出差的顾行决,看到新闻后疯了似的连夜赶到这个乡村里。 顾行决不惜发动谢家的势力,调动人马来支援,结果快到时又被碎石封住道路。他立马调动直升机来救援。 就这样,温卓也看到了照片上的那个人,本人看起来比照片里更瘦,泥泞污渍满身看不出照片里的清俊肤白,或许正是因为这样落魄,称得他那双灰色的眼眸更加郁苦深沉。 温卓跟着顾行决半年多,还从没见过他如此卑躬屈膝的样子,身上还受着伤,有个万一他怎么跟顾老爷子交代。 顾行决却只是扫了他一眼,继续端着箱子往前走,温卓着急忙慌地跟在他后面不知如何是好。 “你去管好带来的人,跟这边的总指挥交接一下,不用管我。”顾行决顿了下,微微勾唇道,“我这边有人管着呢。” 温卓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瞧他那大总裁不值钱的样,颇为无可奈何地说:“那好吧,你你照顾好自己。支援队马上都来了,有什么事叫我就行。” “嗯。” 温卓走后顾行决快步上前,与陈颂并肩走。陈颂余光看了他一眼说:“你带了多少人过来。” 顾行决说:“两千消防,一千医护。原本堵在被封路段的还有一千人。” 陈颂微微睁大双眸,没想到顾行决能带这么多人。他来到这,零零散散的支援者医护加上消防一共也才一千两百多人,二次坍塌伤亡四百多人。顾行决此次支援解可以说是振奋人心。 陈颂至此还是不相信顾行决来了,头热得厉害,胃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疲倦地眨了下眼睛,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清醒。 二人穿过满地伤员,来到救治母女的垫子旁。 母女躺在一起,都挂着点滴,两名护士在帮她们处理身上割裂的伤。陈颂蹲下问:“母女伤势怎么样。” 顾行决把纸箱放下,蹲在陈颂的对面看他。 护士回答:“伤的不重,没伤到骨头,都是些皮外伤。在石坑里待太久有些缺氧,太久没吃东西,正在输液。” 陈颂颔首,下巴抬了抬地上的箱子:“这是带来的干净衣鞋,方便的时候给病人们换上吧。” “好。” “叔叔”昏迷的小女孩此时醒了过来,虚弱地喊着,垂着沉重的眼皮看向顾行决,很快又闭上眼睛,“先先救妈妈” 她说完最后的话又昏迷过去,一旁的女人泣不成声:“楠楠” “谢谢你们,真的太谢谢你们了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才好”女人情绪有些激动。 陈颂动容,一时热泪盈眶,短短几日他见过残酷的生死,深深敬畏生命的脆弱。 二次坍塌带来的不仅仅只是□□上的死伤,深深震慑所有医护和消防的灵魂,这种心理创伤是很难治愈的。 如果顾行决没有带救援队过来,留存下来的人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撑下去。 两位护士也红了眼眶。 “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我们就好好养病,”顾行决温和地笑着说,打破沉重的气氛,“以后有很长的时间慢慢想。” “好好”女人泪如雨下抽泣道。 “陈颂!陈颂是哪个?”门外进来一个消防员拿着电话进来,“有人给你打电话。” 陈颂回头稍愣,缓缓站起身,蹲了许久站起身时眼前有些发黑,腿麻得又要摔回去时顾行决扶助了他。 “哪里不舒服?” “没事,”陈颂甩了甩头,上前说:“我是。” “是你医院总部打来的电话。” 陈颂接过手机,消防员转身跑走了:“打完后送到1区。” 陈颂颔首,把手机贴在耳边:“喂,我是陈颂。”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意外的声音。 “小颂,我是景笙。”云景笙的声音里透着喜悦,其中还有未散去的焦急。 “景笙哥”陈颂脱口而出的叫唤惹来了顾行决深沉的注视。 陈颂与他相视一眼,转身向外走去:“怎么了,景笙哥?” 第54章 夕阳沉落, 横跨整个天空的皎洁之月缓缓从遥远边际攀升,暮色浓韵。 茫茫暗夜中,庞大的救援队正提着手电筒赶来, 点点星光如火炬亮起人们心中的希望。 陈颂站在岸沿上, 夜间寒风刺骨,掀起他胃里的疼,扑灭身上不正常的热。 “小颂,”云景笙敛起情绪, 语气凝重, “为什么突然放弃培训的机会,转去救援。名额都已经上报了,肯定是改变不了的, 怎么能让人代替你来。” “我给你打电话你都没接到,二次坍塌怡乐来的消息说过去的支援者有牺牲的, 名单一直无法确定, 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风灌进口鼻冷得心颤,陈颂眸低暗淡下去, 沉寂片刻后, 声色有些沙哑:“我没事,景笙哥。救援队来了, 很快很快就会把人都救出来了, 不会再有人死了。” 陈颂的声音越来越轻,语音未落他猛烈地咳嗽起来, 胃部绞痛如刀割, 他弓起背,脚底无力,眼前发黑, 黑暗的脑海中闪过安许生躺在担架上的一幕。 “小颂?小颂你怎么了?喂” 手机掉在地上,陈颂趴在地上干呕,他没吃东西,胃酸在肠道里翻涌,根本吐不出东西来。竭尽力气时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中。 “你怎么样?陈颂?”顾行决托起他的脸撩开碎发,“哪里不舒服?” 陈颂强撑着抬起眼皮,长达近一周的超负荷救援行动和精神紧绷下终于如这山体滑坡般塌陷。 对自然灾害的恐惧惊慌,无法救下生命的不甘,同事惨烈牺牲的伤痛,所有情绪在此刻如洪水般奔腾决堤。 “我好痛”陈颂两行清泪刚出眼眶就被脸上的污泥尘埃染浊,“我好痛” “哪里痛?”顾行决心疼得发紧,温柔地擦拭他的眼泪,压下自己焦躁的情绪尽力安抚他,“你身上好烫。我带你去找医生好不好?马上就不痛了。” 顾行决边说边将他抱起往医疗棚里走。 陈颂倚在顾行决的怀里,紧紧攥着他脖上的银项链:“安许生死了那么多人都死了我救不了他们我好没用我谁也救不了” “我身上哪里都痛,头好痛,胃好痛,心好痛,有东西在咬我” “陈颂,”顾行决颔首吻着他的额头,哑声道,“我带你去看医生,马上就不痛了,你留着力气,等好了我听你说好吗?我在呢,我一直在呢。” “不好”陈颂攥紧银项链,昏沉沉地闭上双眼,“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来” 顾行决脚步一顿,心刺痛了下:“对不起,对不起。等你好了我就走。” 陈颂没了反应,顾行决抱着人跑进医疗棚内:“医生!快来!” 医护人员立刻围上来对陈颂进行检查。 “你认识他吗?”医生问。 顾行决点头:“认识,怎么样?他是什么情况?严不严重?” 医生说:“那你知道他有没有做过什么胃病的手术?初步诊断他是急性阑尾炎引发的发烧,加上工作压力大,没怎么吃东西身体脱水。” “有,他做过急性阑尾炎的微创,平时胃就不好。” “那赶紧给他送去附近镇上的医院,这里做不了这个手术,他二次复发,情况比较严重,很容易感染。”医生沉声道,“不过附近的医院估计已经被这里的伤员沾满了。只能去县上的医院了。晚上山路危险,开车过去要将近三小时的车程,他情况危急,怎么撑” 医生话还没说完顾行决已经把人抱起冲了出去:“温卓!给我车!” “温卓!谢家的人呢!”顾行决冲进人群里喊。 温卓听见喊叫忙循声跑来,见势马上领着顾行决跑:“这边!” 顾行决带来的人也围上来问什么情况,顾行决说:“你们继续在这边救援,该干什么听指挥,不用管我。” “是。”众人又散了回去。 “要开的最快的车。” 哪里有快车?开过来的车都是运人的大车。温卓正焦头烂额,看了眼他怀里的人:“陈先生这是怎么了。” 顾行决没理他,一眼望去都没一辆能开得快的车,忽的他眼睛一眯,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去把直升机驾驶员叫来!快!” 温卓火急火燎跑去人群中找,好不容易找到后晴天霹雳的是驾驶员方才救人时不慎把手摔骨折,此时昏了过去。温卓无功而返,颤颤巍巍地对顾行决说:“顾总,我们开车吧,驾驶员受伤了人还晕着呢。” 顾行决闻言镇定自若,手里还拿着干净的毛巾给陈颂擦脸:“去把钥匙拿来,我开。” 温卓:“???” “啊?”温卓磕磕巴巴道,“顾总,这这” 顾行决凌厉喝道:“叫你去就去!快点!” 温卓忙不迭回去取钥匙,冷汗岑岑,疯了真是疯了。这他妈开飞机是闹着玩的么? 陈颂的脸擦干净后,白净的脸病恹恹,浑身都在发烫,嘴里喃喃胡言乱语听不清在说什么。 “诶!”直升机外走来方才给陈颂看过的医生,“这里有些降温的冰贴给他戴着先。还有一些紧急的药物。” 医生把袋子递给顾行决,顾行决接过:“谢谢。” 医生见这阵仗,心里轻轻惊叹这二人的来历,但也不敢多说,转身走了。 温卓火急火燎地跑回来,把钥匙递给顾行决,顾行决给陈颂带好防护帽,对温卓说:“你上来扶好他。” “啊?我?我也要去么?”温卓稍稍一愣,语罢心一狠上后座扶住陈颂。 顾行决翻身上驾驶座,带上帽子:“你把帽子带上,把人扶稳了。然后马上搜索能到达县里医院最近的路线。并联系好那家医院,我们要在天台登录。” 温卓声音抖得厉害:“好。” 顾行决启动直升机,机翼旋转发出刺耳的声音。 “放心,我有驾驶证,我们会安全抵达!” 温卓闻言心里除了镇定许多,更多的是对顾行决的敬畏。 这下他才想起,顾行决早年纨绔浪荡,经常在世界各地玩刺激危险的运动。他只知道顾行决会开赛车,没想到连直升机都会开,真是非比寻常 温卓办事效率高,在正式飞行前就安排好一切。刚起飞时他心里还是有些恐惧,直到直升机平稳飞行后他悬起的心才渐渐落回肚子里。 身旁扶住的人脸上已经被擦了干净,清润白玉的俊容让温卓心底惊叹。虽然他是直的,但对同性恋爱这件事并没有厌恶。 这个叫陈颂的男人,就连病恹恹的样子都让人忍不住侧目为之吸引,怪不得顾行决能惦记这么久 —— 陈颂梦见自己困在一个幻境当中,那里冰火两重天,他在岩浆迸发和冰川崩塌的分界线承受折磨。又冷又热,直至后来幻境被打破,他落入一个无比温暖的羽绒当中。他听见有人在哭,声音很小,很悲伤,泪水似乎蔓延到包裹着他的羽绒当中,湿哒哒,热乎乎的。 这哭声隐忍又漫长,吵得陈颂头疼,多次想睁开眼来打断都没力气。 后来哭声终于停了,没过多久陈颂也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眼是云景笙。 “你醒了!”云景笙俯身靠近他喜道。 陈颂缓慢地敛眸,蹙眉轻声问:“是你一直在哭么?” 云景笙愣了一下:“没啊,幻听么?你等等啊,我把医生叫来给你做检查。” 云景笙阔步走出门。陈颂的视线随着他扫过整个病房。 这是个单间病房,空间不大,云景笙走后就只剩他一个人。 陈颂脑子昏沉,隐隐觉得有什么被他忘记了。梦里有人抱着他一直在流泪,那种感觉太清晰,他感受到后颈湿热的泪水一直滚烫着他的肌肤,把衣服都浸湿。 陈颂条件反射地抬手摸向后颈,干干的,衣服也是。 可能真的只是做梦吧。陈颂累得脑子想不动又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时是个明艳的大晴天,云景笙还在身边,从云景笙那儿得知自己急性阑尾炎又犯了,加上劳累过度就累到了。 记忆回笼后,陈颂记得当天是昏在顾行决的怀里,醒来后没看见他,陈颂便也没再问关于他的其他问题。只是问云景笙怎么在这。 云景笙顿了下,不动声色地给陈颂削苹果:“那天给你打电话觉得不对劲就来了,后来打了几个电话,那边的人说你被送去县上医院了,我让支援者先去救援,我先来了你这。” 陈颂点点头,看着窗外的绿树在阳光下摇曳,眼底看不出什么情绪。 四天后陈颂出院了。云景笙劝说过陈颂无效,只能带陈颂一起去邵渭支援。 前来支援的救援队越来越多,办事效率提高不少,救援进度快速发展,人手足够,医生也只用医治病人。陈颂和云景笙也快速投身医治行动,连着半个多月救援终于进入收尾工作。 这天陈颂终于得空能吃顿饭,他坐在小墩上,边吃边看黄昏落下。迎面跑来一个带花环的小女孩,两个小辫子边跑边跳。 “医生叔叔!我终于找到你啦!”小女孩蹦在他面前,摊开手把两颗糖递到陈颂面前,“这个送你和另一个叔叔。谢谢你们救了我和妈妈。我找了好久没见到另一个叔叔,妈妈说他回家了,你可以帮我带给他嘛?” 陈颂敛眸看着小女孩掌心上的两枚糖果,黄粉的炫彩包装纸由金丝绑作可爱的糖果形状,在余晖反射下绚烂得像是天边彩霞。 顾行决真的来过…… 当陈颂从医院醒来一直回到救援阵地,都没再见过顾行决的身影。来支援的人越来越多,没有人再提过他的名字。 好似二人在迷雾中的重逢只是他持续低烧出现的幻觉 “怎么啦医生叔叔?”小女孩水灵灵的眼睛望着迟迟不接糖果的陈颂,“难道你也不知道他在哪嘛?” “可是妈妈说过,你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小女孩歪着头疑惑道,“妈妈说你得了很严重的病,要去大医院才能治疗。车开的慢,那个叔叔就开飞机把你带走啦!好酷诶!医生叔叔你的病现在好了嘛?” 陈颂淡眉轻蹙,陷入短暂的回忆后,看着童言无忌单纯的小女孩,舒眉展颜,轻声笑了笑,接过糖果,摸摸她的头:“我好了,不用担心。我会帮你给他的。” 如果有机会的话 第55章 这场长达一个半月的救援行动终于结束, 惊动政府,引起全国广泛关注。 安山县邵渭村坍塌,造成全村五万余人流离失所, 其中九千余人死亡。救援消防与医护共计投入一万人, 二次坍塌造成支援者牺牲四百余人。 国家和社会群众的捐款为邵渭村搬离安全地带,兴修房屋。政府为此次支援人士颁布锦旗,给予奖金,封牺牲的支援者为烈、士, 发体恤金安抚家属。 梅雨季过后, 温市逐渐升温,初夏带着清爽的晚风悄然而至。 怡乐给回来的支援者放半月假,陈颂在宿舍睡得昏天黑地, 浑浑噩噩过了三天才清醒过来。 六月初的清晨,陈颂在噩梦中清醒过来的, 猛然起身喘着大气, 脑海里全是安许生鲜血淋漓,白骨狰狞的模样。 窗口的风灌进, 吹散陈颂身上的汗水, 掀起冷意。陈颂缓了许久,看向窗外时目光落在旁边桌子上的两颗糖果。 糖衣沾上一点晨曦便散发出绚丽耀眼的光芒。 陈颂光脚踩在地板上, 拿起两颗糖在手中摩挲, 目光落在远方的旭日上。 今天,他要参加安许生的葬礼。 阳光盛大, 公墓死气沉沉, 一群身着黑色丧服的吊唁者,有人无声落泪,有人哭天喊地。 陈颂西服革履肃穆而立, 手中捧着一小朵白雏菊,迎着正午太阳凝视着墓碑。 他没有落泪,眉间皱起的苦痛不是正午烈阳灼烧西服的闷热,而是深山雷雨中无法宁息逝者的沉重。 陈颂读不懂,那样抗拒去山区支援的安许生,在生命最后一刻嘴角的那一抹浅笑。 安许生出生于温市之下的县级市,清嘉市。小康家庭,父母经营个体商铺,家中还有一个当教师的姐姐。父母恩爱,姐姐宠溺,家庭氛围很好,陈颂经常会听他讲起家中一些趣事。 安许生的人生是陈颂一生祈望却无法抵达的梦境。可连甜蜜梦境也在厄运面前破碎,变成他难以释怀的梦魇。 这是陈颂第一次参加城镇丧礼,不像农村葬礼那样繁琐。无需捧着骨灰盒,披麻戴孝从家出发一路烟花爆竹徒步走到山区祖坟。没有敲锣打鼓的度化仪式,农村要七天的时间,城镇仅仅三天就能完成所有流程。 如果说农村太过繁琐长久,那么城镇则太短,短到无法承受与逝者已经天隔两方。 与农村敲锣打鼓不同的是,城镇只有无尽的哭声,沉重,沉重得无法呼吸。 陈颂上前哀悼时,安母依偎在安父怀中哭喊:“儿啊!儿啊!我苦命的儿啊!黑心吃人的医院不得好死啊!怎么这么命苦!” 陈颂单膝而跪将一朵白雏菊放在墓前一堆吊唁物中。 安母倏地冲上前抓住陈颂直晃:“你是不是许生医院的!是吧,我记得你,陈颂!你和他一起去了,怎么你好端端的回来了!他却死了!?凭什么?你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不救他?你就眼睁睁看他死在你旁边!他把你当成好朋友,天天我去送什么东西都要给你带一份!你怎么这样!” 安母双目狰狞血红,端庄盘起的发丝早已凌乱不堪。陈颂哑言,那句“我救不了他”的话卡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不觉得安母的言行举止癫狂。在陈颂眼里,安母只是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痛苦的母亲。 “别这样妈!别这样!”安晴上前拉住安母,“这跟陈颂没有关系的。他也是救援者,他也只是运气好才能回来。他是救人的医生,不要这样妈。” 安母一怔,眦裂的双眸骤然失神瘫软在安晴身上,安父上前稳住了她,对陈颂说:“好孩子,对不住你。” 安父语罢便把安母带到一旁去了,安晴扶着陈颂起来:“抱歉,我为我妈说的话跟你道歉。你是许生的朋友,我弟弟” “虽然他嘴上不情愿去那地方。但是我知道他是热爱这份职业的。他只是讨厌院长的虚伪。嘴硬心软。从小就立志从医救人的孩子,怎么可能在终于成为医生后,见死不救呢。这样这样也算是死得其所,对得起梦想了。” “以他的性格,就算不是强制性的他也会去的。他永远嘴里抱怨,身体实诚。在名单下来后早早就开始做准备。大包小包的,恨不得把家都搬去赈灾。怕伤员没干净的衣服换洗,自讨腰包去买,大人小孩的都有。嘴里骂骂咧咧,实际上心思比谁都细腻,一直在说你被换名单的事,为你打抱不平。” 陈颂怔愣在原地没说话,这后知后觉的恍悟像是安许生最后一抹浅笑杀来的回马枪,正中心脏。 同为医者,他怎么能读不懂安许生死而无憾的笑呢? “他嘴巴这样毒,平时真是麻烦你照顾了。”安晴艰难地笑着,眼泪夺眶而出,“还有小萱。” 安晴看了眼一直站在墓碑旁无声流泪的林萱,叹了口气。 “他们都要订婚了。真是苦了她了。” 陈颂看向林萱,怅然若失的脸哪还看得出原来恃宠而骄大小姐的模样,她捂住嘴的手上还带着戒指。 那枚戒指是安许生征询过陈颂的意见,最后筛选出来的。钻石在阳光下明晃晃胜似朵白浪花,闪耀又刺眼。 丧礼结束后,陈颂没留下用宴席,也没走,坐回车上独自抽烟。 陈颂染上烟是在怡乐实习半年的某次手术后。那次手术不是他主刀,人没救回来。那是第一次在手术台上无法挽救一条生命。 虽然在这之前经历过心理培训,陈颂也知道既然踏上这条路,总有这么一天会来。但当这天真的来的时候,陈颂还是无法承受。 进入医院半年来,每天都有人死去,气氛沉重又压抑。陆远总是开玩笑似的递给他烟,那一次,陈颂没有拒绝。 他第一次抽烟的时候,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顾行决站在昏黄路灯下抽烟的样子。 以前看到人抽烟,陈颂想到的都是陈升平抽烟恶臭的模样。自那以后陈颂抽烟时,想起的都是顾行决。 他抽烟的次数不多,偶尔无法纾解心中郁结时会来一两根,就和想起顾行决一样。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迟早有一天会将顾行决忘记。 陈颂抽的烟不烈,烟草味里渗透淡淡的清香,烟雾从肺部环绕而出,缓缓扫去些许郁结。一烟过后,手机响起一阵铃声,是陆远来的电话。 陈颂按灭烟,接起电话:“喂。” “喂,葬礼结束没” “嗯,结束了。” “你现在在回温市路上?” “没有。” “那你什么时候回,晚点的话说不定赶上下班要堵车了。” “再晚点吧,我打算去看一下我爸的墓。” “什么??”陆远从床上跳起来,“怎么突然想去了?” 陆远知道的,自陈升平去世后,陈颂从没去看过,清明节也没去扫过墓。本来这次陈颂去支援,陆远一家都很担心。所幸陈颂没事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但他们都看得出陈颂状态很不好,以为是支援很辛苦,陆家父母也就没多说。陆远了解陈颂性格,绝对不只是单单的劳累,一问才知道陈颂同事去世了。 陆远怕陈颂状态不对出什么事,所以打电话关注一下他的状态。 果然太不对了,哪有人大晚上去深山老林里扫墓的。 “要不你回家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再去吧。你到那都黑灯瞎火了,你爸那个山弯弯绕绕那么危险,到时候出什么意外呢。” 陈颂平淡地说,像是心意已决:“没事的,我去看一下就回来了。明天还要去上班。” “怡乐不是给你放半个月假么?你这休息才刚一个星期就要去,大哥你玩命呢。”陆远劝道,“要不然你今天别去,过几天等我出完差回来,陪你一起去。” “你放心吧,我会小心点的。有跟你打电话的时间,我都能提早到。到那最晚才六点,天哪里黑了。快夏天了,这天黑的慢。我去待一会就走了,不会很晚的。那我就先挂了。” “诶你!”陆远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陈颂挂断了。打算再打个电话去劝的时候,手机上栏弹出一条消息。 【渣男】:陈颂在哪 陆远正思索着什么,对面直接弹微信电话。 陆远接起电话:“你他妈有病啊,每次没回你一会儿就要打过来。我是什么很闲的人么,一天到晚都要盯着手机。” 顾行决冷声道:“陈颂在哪。我在医院没看见他,也不在宿舍。他最近状态不对。” 陆远沉吟片刻道:“他状态确实不对。他有个同事在支援的时候去世了。今天是那个同事的葬礼。我刚跟他打完电话,他已经参加完葬礼了。他说他要去给他爸上坟。” “他自己开车去的?”顾行决的声色骤然冷了下来。 “对啊,我都叫他不要去了。这么晚了到时候” “什么时候出发的。”顾行决打断他。 “刚刚吧,他说到那估计六点多。” 顾行决直接挂断电话。 “诶!他妈的一个两个都挂我电话。服了。”陆远扔开手机,登时反应过来。 “什么叫我在医院没看见他?这渣男来温市了???” —— 陈颂还是失策了,傍晚路堵,晚了足足一小时才到。 晴朗皎月垂落竹林之上,画下重重卓影。山间晚风与叶簌簌拂去烦热,虫鸣蛙响齐奏和谐,一片恬静祥和。 越往深处走,万物的声鸣越轻。繁茂木林厚厚叠叠,挡去月光,掩去晚风,屏蔽虫鸣,只剩下错落各处的坟墓缄默。 四周暗淡只陈颂一双灰眸流转波光,他踩在落叶堆满的阶梯,一层一层往上,最后在陈升平的坟前停下。 这座大坟墓共有五层,往上都是陈家祖辈。 爷爷奶奶还在世的时候,陈颂也没得到过宠溺,受宠的是大伯家的儿子,其次是二伯家的。等堂哥们都长大离家很远地方读书的时候,爷爷奶奶也没有给予他过多的关怀。 二老相继离世的时候,最后病重只躺在床上,陈颂经常去看望。也是那时候他们才真正知道陈颂的好。 尽管如此,陈颂在他们心里也比不过堂哥们。爷爷死撑着最后一口气,为的就是等大堂哥回来。直到众人劝说大堂哥回不来了,他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陈升平去世已经快四年了,岁月在陈颂心中落下的疤痕越来越淡。曾经的他无法理解陈升平为什么在临死前说爱他。 可他逐渐从安许生最后一刻的淡笑中解读出来。所有仇恨怨怼,遗憾悔恨,在生离死别前都如一缕青烟,淡如泊水。 人在死前将会放下所有执念,这是陈升平的忏悔。 陈颂能理解了,但无法释怀。 或许等到他死的那天,他也能放下一切心结。 第56章 陈颂将鲜花放在墓碑前, 开瓶撒上一瓶酒,原地静默着,心中无端生出一股闷闷的苦涩。 他突然想抽烟了, 手放在西裤口袋上一摸, 平坦一片。烟在车里没带来,于是打消这个念头。 夜色更深,墓碑上最后一抹月光也被抹去。深山漆黑一片,陈颂拿出手机, 现已十点多, 不知不觉中在这停留将近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内想起从前太多事,阴郁灰色的记忆太多太浓厚,是时候该告别了。 陈颂打开手电筒, 一束狭小的光在黑夜中照亮下山路阶。他每一步都走得仔细又淡然,一路走出墓地, 没有陆远口中说的意外和危险, 平安抵达停车位。 此处为庐水山,是方圆百里农村的公墓。入葬那天, 逝者的骨灰将由亲属从家一直步行端到墓地, 不管距离多远都要一步步走来。 陈颂走过爷爷奶奶的,但没走过陈升平的。陈升平的丧事很简单, 除下葬在山上的墓地外, 流程甚至比城镇的还简单。陈颂当初发烧在昏迷之中,醒来后丧礼已经结束了。 按理来说, 他该端着陈升平的骨灰盒, 从家出发,步行三四个小时走到墓地,按照村里那封建的礼数, 肯定会把他叫醒去,再退一步也是延期丧礼等他病好。 想至此,他忽的忆起顾行决在墓碑前为他撑伞时的样子,陈颂开车门的手一顿,会不会是他阻挠的缘故 陈颂当时那个样子,要是徒步走那么远身体一定是吃不消的。 陈颂很轻地敛眸一瞬,开了车门坐进车内,发动车子。 山路崎岖,但近年发展许多,好歹装上路灯,不至于黑得看不清前路。陈颂不打算回村里的家停留一夜,打算直接开回怡乐。 自虞黎那晚的电话后,债主便再也没有找上门。陈颂存的钱也能够承担一辆车的首付,后续也不影响生活和分期付款。 这辆代步车性能一般,一路颠簸,半山腰有个巨大环形坑,上山时有些吃力,这次过去时依旧有些艰难,好不容易开过去后,车子突然熄了火,重启几次车都纹丝不动。 陈颂凝眉坐在车上沉默片刻,不至于这么倒霉吧。 车……抛瞄了…… 具体哪里出了故障,陈颂不清楚。无奈之下打电话去了保险公司,保险公司说尽快赶到。陈颂也没抱多大希望,再快也得一个小时才能来。 车子停在弯道前方,路旁没有围栏和树木,长着几处杂草,放眼望去能将远处的村庄田地尽收眼底。皎皎月光夜色美好。 车上太闷,陈颂脱下西装外套,拿了烟盒和打火机,下车走到路口边缘,晚风习习甚为凉爽,空气也清新。 陈颂打开烟盒,抽出一根烟咬在嘴里,拱手避风点燃烟,星火蔓延烟草,烟雾缭绕。 陈颂站了良久,烟燃尽三根。今天一直站着,腰有些酸了。 他弯腰蹲下时打火机从胸前口袋里溜了出来,掉在崖下弯折的断木枝上。 陈颂向深不可测的崖底望了望,抿唇犹豫片刻,还是决定俯身去捡,仔细小心地挪着腿,刚俯身一刻耳边就响起一声惶恐的叫喊:“陈颂!” 陈颂身形一滞,愣了片刻转头看去时身体已经撞进宽大的怀抱中,浑身被紧紧禁锢着后退好几步。 “不要,不要这么做,不要再这么做了!”男人的声音激动高昂,又带着苦苦的哀求。 他抱得太紧,像是硬生生要将陈颂的骨头压碎揉进身体里,把陈颂勒得无法动弹,不能抬头看是谁。 但仅凭声音就能认出,他是谁。 顾行决一遍又一遍揉着陈颂的头发,陈颂能感受到他的手在发抖,厚茧裹附的指腹擦过头皮像电流般掀起一阵酥麻,直达心脏。心脏很快的跳动了一下又恢复平静。 陈颂的耳朵贴在胸膛上,薄衫之隔的心跳声好大,擂鼓振振般敲击耳膜,肌肤的热血灼烧陈颂脸颊,烫得他想要逃离,要挣扎时脸上滴下一滴热泪来。 陈颂缓缓睁大双眸,下雨了吗? 顾行决压抑地哽咽声驳回了陈颂的猜想。 雨水是冰冷的,只有泪水,才是滚烫的。 “你”陈颂很轻地眨了下眼皮,“怎么哭了” 顾行决听见陈颂的声音很高兴,但这让他压抑的情绪爆发了出来,他留着泪,颤声断断续续地说:“因、因为你、你不要我了。” 陈颂的心被根细小的针扎了下,薄唇微动,没说话。 见陈颂又不说话了,他忙解释道:“我是说,你又要做那样的事。又想放弃自己的生命,放弃这个世界。我已经答应你了,不再出现,可是你不能你不能再做这样的事好么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照顾好自己。” “这是这是我能离开的前提。” 陈颂垂眸看着地面上的小石头,轻叹一声:“但是你出现了。” 顾行决语气着急起来,泪水已经被压了下去,声音还带着哽咽:“那那还不是因为你又做这样的事了!要是我没赶上呢?你这不是要你自己的命,这是要我的命啊,陈颂!” “你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是什么?”陈颂像是卸下为了生存伪装的盔甲,叹声问。 “我的意义是你。” “我?”陈颂冷笑一声,“好,就算真的是我。我现在已经跟你彻底决裂了,你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顾行决把头抵在陈颂额前,虔诚地说:“我活着的意义是能够再次见到你。不管你身在何方,即使我不能见到,只要你平安喜乐地活在这世上,我心中的念想便能足矣让我活下去。” “陈颂,”顾行决搂紧他,温声安抚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他是医生,为救病人付出一切此生无憾。他没有死,他活在每一个人心中。我们该为他骄傲,不是吗?” “没有人能阻挡别人的命运,神仙都没办法普度众生,你已经拼尽全力了。你很好,很厉害,你是一名优秀的医生。” “所以,珍惜自己的生命好么?” 陈颂红了眼睛,抬眸看向漫天星辰缓了片刻,沉声道:“好了,放开我吧。” “不要。”顾行决不安地蹭了蹭他,这让陈颂觉得他像只巨型犬,“你现在情绪很不对。我一松手抓都抓不住了。” 陈颂深深吸了口气,动了动挣脱不开,声音冷了好几个度:“我说了。放开。” 顾行决的指尖微动,感觉到陈颂的怒气,有些害怕,还是紧紧抱着不放,固执道:“不要。你没有照顾好自己,违反约定,我就要出现在你面前。” 陈颂:“” “我什么时候跟你约定了?” 顾行决不吭声。 陈颂无奈,只好解释道:“我没有想那样做,我只是想捡打火机。打火机掉了。” 顾行决闻言犹豫了一下,垂眸看他,陈颂也抬头看他。二人目光相峙,顾行决不太相信:“真的么?” 顾行决眼睛还是红的,深沉的双眸近在咫尺,盛满月光的柔情。 陈颂移开目光:“你不信的话自己去看。” 顾行决看了他片刻,然后看向方才陈颂站着的地方,看了好一会儿说:“我没看到。” 陈颂:“你眼瞎。” 顾行决认真地说:“我不瞎,我眼光好着呢。我看上的人可是全世界第一大美人,我不允许这么说自己。” 陈颂:“” “你有病。” 顾行决笑了笑,捏着陈颂微红的耳垂,逗他:“是,我有病,相思成疾,爱你上瘾。” 陈颂:“” “你再不放开,”陈颂沉声道,“我真的生气了。” 顾行决闻言,这才缓缓松开了他:“好吧,但是你不能再站那么危险的地方。你回车里坐,我去给你捡打火机。” 顾行决松开陈颂,见他没有什么危险的举动后,才放心转身去给他找打火机。 夜里起风,顾行决今天穿得也是白衬衫黑西裤,两条笔直修长的腿阔步走向山崖边,陈颂叫住他:“不用找了。回来吧。” 顾行决转身问:“怎么了?” 陈颂话到嘴边又停住,唇边微动:“反正也没什么油了,我不要了。” 顾行决看了他片刻,回头望了一圈杂草,看见了打火机,油水还多着呢,不过掉落的位置还是挺危险的。 顾行决扬起唇角,回身朝陈颂走去,没戳穿他:“好。” 顾行决一年不见,沉稳许多,但扬起嘴角笑时的模样,一如当年的桀骜张狂。陈颂立刻后悔制止了他,话锋一转问他:“你怎么在这。” 顾行决脸不红心不跳地正色道:“出差。” “你当人都是傻子么。”陈颂冷言轻嗤,“你派人监视我么。这就是你放过我的方式?你真是恶心。就算是这样,都一年多了,你就不能继续维持,不再出现么?这样纠纠缠缠有什么意思。” 顾行决垂下了头,哑声道:“对不起。是我不好。下次没有下次了。” 陈颂胸口轻轻起伏着,本以为顾行决会继续跟他胡搅蛮缠地吵,突如其来的认错倒给他整不会了,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咄咄逼人的坏人。 陈颂转身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发动不了车子才想起车抛瞄了。 顾行决俯身问:“是车抛瞄了吗?” 陈颂说:“跟你没关系。” 顾行决钻进窗口检查,按了开发动舱盖的按键:“刹车好的么?” 陈颂不理他。 顾行决也没追问,走到车前打开发动舱盖检查,陈颂坐在车上看着他捣鼓半天。 顾行决盖上发动舱盖道:“应该是变速箱出问题了,我打电话叫人来吧。我开车先送你回去,夜里凉,你今天也累一天了。” 陈颂说:“不用,我叫人了。马上到,你自己回去。” 顾行决拿手机的手一顿,把手机塞回兜里,坐在车前:“好,我在这陪你一起等。” 顾行决那么大一个身影坐在车前,看得陈颂心中无端生出一股焦躁。 一年多没见,顾行决变了很多。褪去恣意张狂的皮夹克,白衬衫简约纯净掩在皮带里,轻微褶皱贴合胸膛展现比例优越的上身线条。 半挽起的袖下小臂紧实,爬上男性荷尔蒙爆棚的青筋,单手撑在车盖前,手腕扣的表精致明贵,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成熟男人的矜贵禁欲。 月光洒下时,无比耀眼的是他无名指上那枚戒指。上次陈颂匆匆一眼就能捕捉到款式和纹路,和自己当初做的一模一样,只是做工没原来那枚精致。 陈颂清晰地记着,一年前温市的雪夜里,他已经把戒指砸烂扔掉了。那天夜里顾行决在雪中落魄寻找戒指的画面再次浮现脑海。 陈颂心中生出一股烦闷,解释不清因为什么,最终他将这种情绪归结为不想再看见顾行决。 陈颂从车柜里翻出烟盒,抽出一根咬在嘴里,摸胸前口袋兜时才想起打火机丢了。他蹙眉申舌尖舔了烟尾。深吸一气正要拿掉时,黑色的火机出现在他面前,蹭一下亮起火焰,点燃香烟。 火光照亮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庞,顾行决垂眸为他认真点烟的样子,像一位虔诚的信奉者。 陈颂深吸一口烟,缓缓运出白丝烟雾。藏在烟雾中的灰眸若隐若现,加重眼底忧郁寡淡的神色,微阖的眼尾神秘勾人。 顾行决眼底亮过几分,喉结微动,静默片刻后说:“好久不见。我记得,你以前不抽烟。” 他刚才开车刚转完时就发现陈颂站在路边抽烟,不知想什么那么入神,连他响起转弯口的车都没发现。顾行决又把车退了回去,下车守在一边,看着陈颂的烟灭了一根又一根,他的心也跟着紧了起来,于是走得离陈颂越来越近。 不过幸好刚才把人拉回来了,否则陈颂要真再出什么意外,他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陈颂收回目光看向窗外,手伸到窗外点了烟灰,淡淡道:“人都是会变的。” “嗯,你变了很多。”顾行决说。 陈颂褪去学生时代的稚嫩羞涩,穿上白大褂,白衬衫,气质一如既往的清冷,只是双眸黯淡无光,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淡漠,是对所有事情都不再有期待的寂然。 顾行决深知,这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陈颂没再回话,顾行决也不敢多说。一烟燃尽,保险公司的拖车就来了。 负责人从副驾驶下来,前来查看汽车情况。 顾行决协助他检查,把车盖再次打开:“刹车、燃油、轮胎蓄电池那些都好的,应该是变速箱的问题。” 负责人查看后道:“嗯,确实这样。这车我们先拖走吧,一周内给你修好,最快三天就可以来提。” 顾行决说:“好。” “那你们二人就先上前面车位坐上等会吧,吊车需要点时间。” 陈颂看了顾行决一眼:“你可以回去了。” 陈颂落眼时下意识看向那枚戒指,顾行决反应过来比他先一步把手藏在身后,双手在背后揉搓,摸着那枚戒指却还是不舍得摘下来。 “你们不一起么?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陈颂先生。这位是你的朋友吧。”负责人有些疑惑地看着二人,这深山老林的,他怎么回去?走路回去还是住这坟山里?? 顾行决回答他:“我开了车,停在前面一些那辆就是我的。” 负责人说:“啊,那辆原来是你的。我们差点以为那辆是陈先生的。那这里就交给我们吧,你们俩先回去吧。坐在我们后边还很挤,到市区里还不好开,要先开到修车总部,位置比较偏,到总部再叫人把你送回去也很晚了。要不你们俩一起走?” 顾行决没吭声,看向陈颂。 陈颂没看他,对负责人说:“没事,他还有事。我没事能等。” 负责人看出二人的气氛有些古怪,但也没再多说:“行,那你先去车上坐着吧。” 顾行决心里是有那么一丝丝期待的,可现实陈颂疏离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贪婪。这一年多来,他靠没日没夜的工作来麻痹自己,让自己不要再生出一丝去找陈颂的念头。 可这样只会让他对陈颂的思念更深,无法自拔。他强力压制一切念头,有痛不欲生的蛊虫在身体里,喝血吃肉,疯狂叫嚣对陈颂的思念。 仅仅是看一眼也好,远远看一眼也好,不然他真的活不下去了,陈颂是蛊虫的解药。 所以他忍了一年,在除夕夜这天去偷看了一眼。 除夕夜陈颂还是和陆远一家过的,顾行决在楼下抽了一晚上的烟,去年温市没再下雪,却比京市还冷。顾行决第二日就走了,他怕天明看见陈颂从陆远家出来,会控制不住自己和他说话。 冷风吹了一夜,好久没感冒过的顾行决发了高烧,第二天飞去s国的行程也被延迟一天。 那次偷看后顾行决偷看得次数频繁许多,甚至逐步在南城成立公司,开设炎盛在南城的商业版图。这样一来要拉的合作商更多了,南北来回跑,还要经常飞国外出差。即使忙得昏天黑地,也总要抽出一点时间去看看陈颂。 一个月一次,半个月一次,一周一次。最后恨不得天天见。 后来得知陈颂去了安山支援,他很不放心,总是惴惴不安。但有个重要的国外合作非去不可,事关他能否彻底落实南城工作,不再回北城。他想尽快完成谈判,赶回来去山区暗中相助。 然而在谈判前十分钟,得知安山二次塌陷,怡乐有支援者牺牲,他立刻停止所有工作赶回国。 如果陈颂不在这个世界上了,那么他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他的世界在逐渐崩塌,强烈的恐惧像密集的网,一刻一刻收紧他的心。 顾行决玩世不恭的岁月里,他从未对时间有过任何感知,一晃就过去了。在那一刻他觉得时间无比漫长煎熬,飞机的速度可达一小时一千公里,那么快的交通工具也不能立马到达陈颂的身边。 在生离死别的命运面前,顾行决显得无力又痛苦。他从不畏惧攀登陡峭岩壁,不畏惧高空跳伞,不畏惧深海鲨鲸,可他畏惧陈颂的死。 焦躁与恐慌让他心肺血管膨胀得快要爆裂,直至迷雾中再次见到陈颂,所有的情绪都被抚平。 没有这次机会,他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再和陈颂说话。一句话开始,就像他们之间的丝线,千丝万缕相触,再难割舍。 一年多了,陈颂对他依旧疏离与抗拒。顾行决预料到这个结果,但他的心还是忍不住的疼痛。 陈颂头也没回地上了车,仿佛顾行决根本不存在。 留给顾行决的只剩下决绝的背影。 陈颂上了车,从副驾驶爬到后面的座位。座位的确又挤又乱,堆满很多东西。 司机师傅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大叔,用方言问他:“小伙子,怎么晚上来上坟啊?这山可不好开。多危险。” 陈颂说:“平时忙,今天刚好有空就来了。” “哦~”司机师傅看了后视镜一眼,“那个小伙子还不上来吗?有负责人看着就可以了。” 陈颂靠在玻璃窗上,目光轻轻扫了后视镜一眼,顾行决还站那:“他开了车来的,自己会回去。” 司机师傅也重复了负责人刚才的问题,陈颂依旧说顾行决有事,不跟他们一起。 吊好车后,众人便出发了。 山路崎岖,大吊车比普通轿车开得还要缓慢,许久才开下山,从村庄向市中心驶去。负责人困得睡着了,陈颂倚在玻璃窗上也有些犯困。 “你的那个朋友跟了我们一路嘞,他不是有事吗?”司机师傅一句话把陈颂的睡意全部扫荡。 陈颂从后视镜看去,果然有辆黑车跟着他们。 与漆黑的夜融为一体,车前两盏近光灯是为他们引路的明灯。 陈颂指尖微动,轻吸一气,闭上了眼睛。 到达总部后,众人下了车。负责人本想给陈颂叫人送回去,结果一下车就看见顾行决的车停在不远处熄了灯。 负责人问陈颂:“你朋友没事了吗?还需要我去叫车送你回去吗?” 司机也下了车绕过二人时插了一嘴:“他跟我们跟了一路呢,肯定没事。” 陈颂沉吟片刻,只好道:“嗯,他没事了。那我先走了。” 负责人说:“好的好的,车修好了联系你,给你送过去。” 陈颂颔首后向顾行决的车走去。 顾行决见陈颂走来,立马下了车跑上前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陈颂眼里有些倦意,没看他也没回他,自顾自地往前走,拉开后座的车门,坐进去。 顾行决在原地懵了片刻,随后回身阔步往前,坐上车,他嘲后视镜看了一眼,陈颂靠在窗户边闭上了眼睛。 顾行决心中有些小雀跃,直至在紧闭的车内闻到陈颂身上淡淡的烟草味,他脸上的笑才淡了下去。 烟草味中有一丝不仔细闻,无法察觉的清香,那是陈颂一惯用的洗衣液的味道。像一朵幽深静谧处盛开的花朵,和陈颂这个人一样。 顾行决放低声音,缓缓深吸几口气,恨不得将这一丝幽香全部吸进身体里。他没再多说话,安静地开往陈颂的宿舍。 顾行决不是故意把车开慢,虽然他很珍惜和陈颂待在一起的时间,但放慢速度是为了把车开得平稳,好让陈颂睡得舒心。 陈颂确实睡着了,睁开眼睛时,顾行决近在咫尺的脸吓了他一跳。 “你醒啦。”顾行决笑着说,温和的声音带了点宠溺。 陈颂眨了眨眼睛想与他保持些距离,身体却早就靠在车门边无路可退,慌乱之下转身直接开了车门下车,甩上门后没听见响亮的关门声,只听见顾行决低声克制地“嘶”了一声。 陈颂转头一看,顾行决的手立刻红肿起来,骨节渗出血斑。顾行决眉头轻皱,唇边抖得白了些。 陈颂心下一乱,道歉的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来,双手微动,生生克制住了想要上前握住他的冲动,目光怔怔落在那枚戒指上。 顾行决注意到他的目光,立刻颤抖地收回手背在身后,要去摘戒指时手疼的他脸色狰狞起来,戒指也卡在红肿的地方取不下来,越是着急,他越用力,越用力越疼。 “嘶那个,我没事。你回去吧。好好休息。” 顾行决强撑镇定地说,害怕陈颂又要把他的戒指拿走砸烂。 陈颂没说话,顾行决看不出他眼底什么情绪。那双灰色的眸子对他来说极具神秘又诱惑,可他就是捉摸不透,唯一能懂得是里面的决绝。 陈颂默了片刻,转身:“上来吧。” “啊?”顾行决愣了一瞬。 陈颂没回头,向楼道里走去:“有个东西给你。” 顾行决唇角微扬,眉眼稍喜,心跳得有些快,带着雀跃与忐忑两股矛盾的情绪跟上陈颂。 陈颂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侧眸看了一眼,走进楼道按下电梯。顾行决并肩与他站着,强忍着痛把无名指上的戒指摘下,小心翼翼地放进西裤口袋。 尽管他再小心,陈颂还是注意到了。 陈颂抬眸走进电梯,按下7楼按钮:“怎么修好的。” 顾行决跟着进了电梯,身形一僵,本将要伸出口袋的手又落了回去紧紧捏住口袋,喉结微动,局促得说不出话来。他垂眸立着,身上那股上流精英的气质被减淡,像个犯错后被教育的孩子。沉沉的眸子底里都是委屈。 陈颂淡眉轻蹙,很快又恢复原样,看向电梯上的数字逐渐递增:“我不管你是怎么修的,还是重新做的,以后别戴了。” 电梯“叮”得一声打开门,陈颂与顾行决擦肩而过,走出去:“还有项链上那个也扔了吧。别再留什么念想了。” 顾行决站在电梯里,看着陈颂的背影渐行渐远,明明就在眼前,二人之间却隔了一条他怎么拼尽全力也无法跨越的沟壑。顿时眼眸酸涩,僵硬地挪动脚步跟上去。 他跟没听见陈颂说的,喉结轻动,咽下灼烈的苦涩,哑着一口哽咽的嗓音问:“你要给我什么东西。” 陈颂拿房卡的手轻颤,平静如水的心中砸进几颗沉重的石头,掀起阵阵涟漪。他敛眸很快压下这种情绪,然而这种情绪无法消灭,渐而转化为焦躁。 陈颂转身面对他说:“你能不能别这副样子。装可怜给谁看?你只会感动你自己好么。你不累么顾行决,征服者的游戏还没玩够么?” 顾行决说:“我没有玩,我没有把这当成是一场征服者的游戏。” “没有?”陈颂冷笑一声,“没有你处处监视我?我在哪你都知道?跟踪变态狂。我不过是你养的狗,左右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顾行决眼中布满血丝,他眼底的情绪翻涌又可怖,让陈颂畏怯想要逃避,可又有魔力一般让注视的人深深陷入其中,无法逃脱。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可是你早就逃了不是么。我只是想远远看你一眼也是错吗?你生的那么好看,别人能看,我为什么不行。我也不是故意要打扰你的。” “陈颂”让他的声音涩得厉害,“我才是那条你养的狗,我早就沦为你的阶下.囚。” 二人无声对峙片刻,顾行决败下阵来,垂眸时眼角落下一滴泪来,他柔声说:“我知道了。你、你不是说有东西要给我吗。我拿了就走。” 陈颂看见他的泪水,下意识脱口而出:“有什么好哭的,一直哭,多大的人了。” 语罢他一怔,后勃颈有些热,想起那个梦境,有人抱着他一直哭,热泪一直灼烧着后颈。他不经意抬手一摸,后颈还是干的,衣服也是,随后用力揉了揉,压下那股痒和热。 顾行决抬手擦掉眼泪,扬起唇角:“没,就是能和你说话太高兴了。” 陈颂一时语塞,转身开门:“你在门口等。” “好。” 顾行决规规矩矩地立在门外,视线随着陈颂,一眼就能看全屋内环境。 宿舍不大,比原来他和陈颂住的小屋还要小点。私人物品不多,看起来冷清清的没什么人气。可能对于陈颂来说,这只是个睡觉的地方,算不上家。 陈颂走到桌边在白塑料箱里翻找什么东西,不过一会便提了一个塑料袋走来,递给顾行决。 “药,自己擦。” 顾行决眼里闪过一丝亮光,接过袋子,心中顿时有些酸涩:“你不能给我擦吗?你以前……都帮我擦的。” “你也说了是以前了。”陈颂忽略这个请求,冷淡地说,“伸手。” 顾行决依言摊开手掌心,下一刻手掌心落下一颗包装绚丽的小糖果。 “安山,你救下的那对母女记得吧。”陈颂收回手。 “记得。我们一起救下的。” “小女孩给你的。” 顾行决静静看着糖果,楼道里的感应灯一下灭了,屋内昏黄的光落在糖衣上,闪耀得像星星。顾行决握拳,将糖果包裹在手心里,看向陈颂。 陈颂背着光,灰眸一片阴暗,清冷极致。 “我是医生,比任何人都知道生命的可贵。我很珍惜我的生命,所以,请你别再来打扰了。你也朝前走吧,别回头。你和我,早就没可能了。” 顾行决眉头轻抬,双眸微睁,迅速垂下眼皮,倏地笑了一下:“是啊。早就没可能了。抱歉,又打扰到你安静的生活。” 他的笑容酸涩,密集的长睫下渐渐蓄满泪珠,屋内的光倾洒而下,如同钻石般闪耀。微红的眼睑在隐忍,可泪水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相识那三年里,陈颂只在初见时见过顾行决的泪水。现在的顾行决,不知何时变得如此多愁善感,轻易落泪。 英气冷峻的五官明明一副坚不可摧的模样,何时变得如此脆弱。 可顾行决的泪总是能泛起陈颂心里密密麻麻的痛痒,陈颂沉默半晌,说:“已经不是小孩了,哭没有任何用。” 语罢,陈颂便进屋关上了门,靠在墙壁上无力地坐到地上,把头埋在膝盖臂弯里。 顾行决将额头抵在门上,轻声地叹息。 可是,只有在你面前我才能做个孩子啊 顾行决的幼稚,任性,所有孩子的一面,陈颂都承担着,包容着。顾行决没想过陈颂也会累,陈颂也会有一天承担不起。 陈颂也会脆弱,也需要有人包容,疼爱,宠溺。 他醒悟的太晚太晚太晚。 —— 空气里已经有初夏的闷热,天还未晴几日便又乌云密布。 近日复工,院里没把太多工作给陈颂,陈颂也得空有时间吃午饭。 职工餐厅这个点人多,陈颂排长队打菜,轮到他的时候已经没什么菜了。新炒的菜还没端上来,陈颂不想再等,随便打了两个菜凑合。 陈颂端着菜盘找位置,远处有人朝他招了手。 叶闻舟喊道:“老大,这里有位置。” 叶闻舟旁边的董景明也朝陈颂笑着招了招手。 二人是刚进医院三个月的实习生,一个科室,叶闻舟是陈颂带的,董景明是安许生带的。安许生走了后,科室还没招到新医生,董景明就被分给陈颂带。二人平时关系就不错,现在一组后工作时间也统一不少,关系更好了。 陈颂目光微眯,想起以前安许生喊他吃饭的光景。驻足片刻后,朝他们走去落座。 叶闻舟笑着说:“老大,你今天难得吃午饭诶。” 陈颂低低“嗯”一声。 陈颂其实不大习惯这个称呼,但叶闻舟执意要叫,他也只好由着他了。 “就是这菜做得是越来越敷衍了,”董景明挑出一片鸡蛋壳,又去挑黑点,“人稍微来得晚点就只能吃残羹剩菜。” 叶闻舟戳了戳菜,董景明越说他越没胃口,扔掉筷子:“靠,还是点外卖吧。真不是人吃的。这青菜都烂成什么样子了,吃起来也太恶心了。我这辈子就没吃过这么难吃的!我真是被我爹害惨了,把我扔这。” 董景明说:“行了,菜都打了,你就收收你的少爷脾气吧。这顿吃完,晚上再点外卖。” “晚上都回家了,谁还点外卖啊。” 董景明无奈:“好好好,那你明天中午点外卖。” “不过说到这个,”叶闻舟压低声音靠近二人说,“我爸跟我说林老头的儿子,前段时间创业好像失败,欠了不少。诶你说这林老头是不是挪用医院的钱去还债了啊我靠。所以对我们这么敷衍!” “老大,你们以往培训是不是很多,今年变少了?” 陈颂想了想,确实是这样。他实习期春季就有三次外出培训机会,费用全是怡乐出。今年开春到现在以来只有一次,名额只有一个,就是上个月若阳的培训。费用全部还是由若阳承担。 听原来带陈颂的医生说怡乐的培训机会还是很多的,一年有个十几次。叶闻舟这么一提,到真像他说的那回事。 进怡乐的人很多都是关系户,叶闻舟也不例外,具体什么背景也不知道,至于叶闻舟他爸说的是否是真,也不可得知。 培训机会减少,餐厅敷衍的确是真的。 陈颂点点头。 叶闻舟说:“你看!肯定是真的了。我想起来了,我们来医院的第一个月,那个工资还迟迟不发,拖了一个月,第二个月才一起给的。我真是服了,能不能有人来管管了。” 董景明推了推眼镜:“估计是没有,他是院长,从这家怡乐建立以来就是他当。早年办的都很好,如果真的是因为你说的那个原因,估计他也做后招应付怡乐总部和股东。” “我靠!那怎么办?感觉要倒闭了。” “倒闭不至于,”董景明说,“你家不是靠关系把你塞进来么,你家能不能管管。问问你爸去。” 叶闻舟: “我家哪能管啊?就在这里面认识个人,我们家做的是餐饮生意。我爸就是想开拓医疗企业才把我送起来学的。” 董景明:“除非投诉到总部去,但谁又知道上面是不是官官相护。” “我去说起这个!”叶闻舟愤恨地拍了下桌子,然后有看了眼陈颂的脸色,“老大那件事你应该也知道了吧。” 董景明立刻会意叶闻舟说的是什么事了,放下筷子变得沉默。 陈颂咀嚼的动作一顿,随后将饭菜咽了下去:“嗯。” 叶闻舟咬牙切齿地说:“盛子墨简直不要太过分了!他这个死人!不禁抢了你的培训名额,连这个还恬不知耻地霸占!太没道德了!” 第57章 “你小点声。待会儿全给人听见。”董景明说。 “那咋了!”叶闻舟不服气道, “我行得正坐得直,说的都是真话。有本事把我开了。” 他话虽是硬气,声音还是小了些。这毕竟不是他的私事, 事关陈颂, 不能让别人落下话根。 “虽然我自己也是靠关系进来的,但我知道我什么实力,我不争不抢,该是我的就是我的。他是我见过最恶心的关系户。他恶心, 他爸恶心, 林老头也恶心,还有和他爸一腿的女魔头更是恶上加恶!” 董景明推他:“这你都敢说,到时候真给听见, 有你受的!” “我靠,这不是人尽皆知了, 还用得着我说么?破坏别人家庭的下三、滥货色, 踩着多少人爬上来的,现在又要压着多少人托举那个废物上去。” “小舟, ”陈颂安抚他, “好了,我没事。对我来说, 这些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我没什么所谓。以后别说了, 更别被人听到,对你不好。” 叶闻舟努了努嘴:“好吧。老大, 你一直都是淡淡的。但我没想到你能这么淡。你不是说你也是人介绍进来的吗, 他知不知道这些事?” “不知道,他在外地很忙。”陈颂顿了下,放下筷子整理餐盘, “不过他跟我叮嘱过可能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其实锦旗上写的名字是不是我,根本不重要,我救下的人记住的是我这个人。他拿一面写着他名字的旗子,也不过只是一面写着他名字的旗子罢了。” “我靠!大师我悟了!”叶闻舟抱拳,“徒弟甘拜下风。” 陈颂眼里含着笑,端起餐盘起身:“走吧,下午还有几个病人要看。” “好嘞!”叶闻舟端盘跟上。 董景明嘴角含笑也跟了上去。 安许生的离去让他痛心,刚开始也没适应陈颂的工作节奏,很多时候不在状态。而陈颂从不责备他,总是平静沉着地收拾他的烂摊子并宽慰他,鼓励他。 渐渐地他也进入工作状态,慢慢了解陈颂后也为之敬佩。安许生夸奖过的人,果然没错。 下午的工作忙碌起来,直到晚上八点骨科室科长通知全科人来开表彰大会。 参加表彰大会的主要是上层领导以及与支援者的科室。众人围坐在会议桌前,听林正真的致辞。 林正真一身白衣,油光发亮的黑发一丝不苟梳整着,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捏着话筒,微抬着下巴,慈眉善目地笑着说。 “今天你们不仅仅是我的同事、下属,请允许我尊称你们为医生。” “尊敬的医生们,此时此刻我们怀着无比敬畏又沉重的心情,集中在这里,共同缅怀我们的白衣战士,安许生同志!” 热烈的掌声轰然而起,缓缓落下后,林正真继续说着。 “安医生自愿申请安山塌陷的支援者,以血肉之躯救下无数生命,他没有离开我们任何一个人,他的灵魂永驻,是铁骨铮铮的烈士。对得起这身白衣,对得起从医初心,为自己、家人、怡乐争光。” “安医生燃尽生命之火,为安山邵渭村点亮希望之灯,我们要将着生命之火无线延续,燃成大火,生生不息!愿逝者安息。让我们默声哀悼一分钟。” 哀悼结束后,林正真推了下无框眼睛继续道:“此次救援行动,我院不仅有安医生献身的烈士,还有九位英勇就义的勇士!接下来有请我们的勇士上台,为他们颁发国家授予的锦旗。” “他们是:陈正奇、岑宏毅、吴俊良、关鹏、骆志明、叶康时、蒋兴业、林元青……盛子墨,让我们掌声欢迎!” 掌声依旧轰雷般,只是台下几位医生的目光纷纷投向陈颂。 陈颂清冷的模样,神色如常地鼓掌,目视前方,好像此次的救援行动他真的没有参加一样。 盛子墨与他对视一眼,眼里含着狡黠的笑意,那是胜利者的耀武扬威。自从进若阳后,他处处都被陈颂压一头,这次终于让他名利双收,狠狠将陈颂踩在脚底下,痛快得不行。 “你瞧瞧他那贱样我实在受不了!捡个漏洞还要犯贱啊,”叶闻舟气得不行,把圆珠笔在本子上按得嘎嘎响,“这是那么多条血命给你铺作的锦旗,他简直就是亵渎!迟早挨天谴!” 叶闻舟语音刚落,屋外就闪过一阵惊天雷电,吓得屋内众人一愣。 “我靠真的假的!?真打雷啊,赶紧劈了他!” 盛子墨更是手一抖,锦旗就这么砸到地上,哐当一响。屋外雷电骤然大作,大雨顷刻间盖下,混着雷声嘈杂乱响。 盛子墨看着窗外的雷电不禁哆嗦一阵,连锦旗都忘了捡,直到有人把锦旗郑重地敲在他手里,他才回过神。 盛袁军严苛的目光凝视着他:“国家给你的,还不接好!” 盛子墨手心起了一层冷汗,缓缓捏住锦旗,汗水湿濡了锦旗上的灰尘,黏黏的有些难受。 林正真见这雨势忽大忽小说:“锦旗也颁发完了,奖金一个礼拜后发。大家今天赶紧先回去吧!” 会议结束后众人纷纷走出会议室。 叶闻舟走在陈颂身边,痛快地唾弃了一把:“恶人自有老天收!看把那怂货吓得!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这傻逼迟早阴沟里翻船。” 董景明看他一眼:“你收敛点,都是人听见了。” “咳咳!”身后传来一阵中年女人的咳嗽,本欲张嘴的叶闻舟立刻缩起脖子不说话。 “陈颂,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蔡敏走了上来。 陈颂说:“好。” 叶闻舟看陈颂跟着蔡敏进了办公室,愤愤不平道:“这老妖婆不知道又要整什么幺蛾子,怎么专挑软柿子捏啊!和盛子墨他爸蛇鼠一窝,奸夫淫.妇,呸呸呸!这怎么当上医生的我不懂?一点人理道德都没有。” 董景明唏嘘一声,没再阻止叶问舟说话。 办公室内,蔡敏请了陈颂坐。 蔡敏说:“锦旗这件事,院里也是没办法改的。你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安山塌陷已经轰动全国,如果临时改名,国家会有所怀疑,怕有不怀好心的人撺掇荣誉。这名字虽然写的是子墨的,但咱院里的人都知道去的人是你。” 蔡敏说着握住陈颂的肩膀,像是安抚他:“好孩子,为咱争光的人也是你。你也看到刚才有人在录像吧,这是要给上边看的。所以就让他去了。这奖金到时候还是会打到你的卡上的。你心里也别有疙瘩,两个人都是好孩子,都是怡乐的一份子。别因为这件小事伤了和气,大家还是同事,以后还要一起共事的,都是为怡乐贡献,为人民贡献,名誉对咱们当医生的来说,就是身外之物。” “医者父母心,我们的初心就是救人。别被什么利益熏心。到时候晋升加薪,上级都会把你这次事件算进加分项的啊,放心吧孩子。” 陈颂淡入静水般地回答:“嗯。” 他真的对这些毫无感觉,早已对人世间的不公麻木,他没身份没背景,没人站在他身后撑腰。 陈颂现在浑身疲惫,只想回去休息。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休息了,科长。”陈颂起身,再听蔡敏说些冠冕堂皇的唠叨,他真的会当场睡过去。 蔡敏见陈颂毫不在意的模样怔愣半天,她早就和盛袁军商量好了,先来个先斩后奏,后面慢慢安抚陈颂。没想到陈颂压根儿不在意。 这小孩儿平时就孤僻怪异,像个没有心的工作机器。 陈颂眼见着开门出去,蔡敏才张嘴道:“好,那你好好休息,注意身体啊颂——” 门咔嚓一声关闭。 陈颂长舒一气,转角口探出两个脑袋。 “oi!老大~咱们去吃夜宵吧?”叶闻舟试探地问,“我请客。” 董景明说:“是啊是啊,陈医生咱们去喝一杯吧。一醉解千愁。” 陈颂拍了下他们两个人的头,向前走去:“无愁何必要醉,醉酒误事。你们去吧,我休息去了。少喝点明天早班别迟到,科长值班。” 趴在墙上一上一下的两颗脑袋立刻落寞地垂了下去。 叶闻舟:“苍天啊,造孽啊。” 董景明站起身:“算了,还是回家睡觉吧。陈医生好好休息,晚安!” 叶闻舟也跳了过来:“晚安老大!” 陈颂没回头,朝他们挥了挥手。 陈颂走到门口才想起屋外下雨,他忘了拿伞,再折回去又麻烦,正打算随意遮掩一下走出去时,有人叫住他的名字。 “陈颂!我来接你了,别淋雨。” 陈颂闻声看去,陆远正朝他走来。 “你怎么来了?” 陆远撑开伞搭住他的肩膀,二人一起往外走:“这不是给你一个大大的surprise嘛!” 陈颂微微一怔,即使撑了伞,雨水还是溅在他的白衣上,画出一片痕迹。 就像即使他给回忆上了锁,那刻骨铭心的回忆还是如泉水般钻出空隙,复涌而出。 “surprise么” “对啊,surprise!你远哥一出差回来就专门跑来给你过生日,开不开心?感不感动?我本来都在你宿舍门口蹲着你了,结果外面下大雨了,我想着你可能没带伞就过来接你。” 陆远笑嘻嘻地晃了晃他肩膀,打在伞上的水哗啦啦落下,将二人的衣服都淋湿了,又潮又粘。陆远扶稳雨伞,不敢再轻举妄动。 “你不是知道的么,我从来不过生日。怎么这次”陈颂狐疑地看向陆远,“想起我的生日了?” 陆远刚扶稳的伞又抖了一下,二人身上湿得更多了,他稳住伞,用力搂住陈颂的肩膀,“咳”一声故作镇定说:“我、我每次都知道好吧!哎呀别说了赶紧回去,这雨说下就下,烦死了,烂天气。” “再不回去,给你买的蛋糕都要化了!” “你还给我买了蛋糕。” “对、对啊!我买的咋了,我不能买么?” “哦。”陈颂懒懒地应了声,“什么口味的。” “黑森林的。” 陈颂半阖的眼底掠过一丝闪光,呼吸跟着紧了几分。 “黑森林……么……” 第58章 陈颂不过生日, 说是自己没这个习惯,实际上从没人给他过过生日。 “生日”这两个字组起来的单词还是从小学课本里认识的,英语单词上写的“birthday”拼读很多遍, 多媒体上书中人物的生日聚会让他对生日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 直到上高中住校, 班级里有一位同学生日,父母特地买了双层大蛋糕送到学校分给全班人,陈颂才对“过生日”这件事有深刻体会。 原来过生日的人会收到这么多的惊喜和礼物,是他想象不到的幸福。 原来, 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也可以是很多人的幸福。 十九岁生日那天, 陈颂也迎来了他的第一块蛋糕,是顾墨带给他的。 那天晚上顾墨依旧醉醺醺地回来,站在门口, 手里提着一块黑色蛋糕,倚在门口, 微红的脸溢着慵懒的笑, 他说:“Surprise~” “朋友说这个很好吃,我给你留了一块。”顾墨抬手晃了晃蛋糕, “尝尝?” 那晚事后陈颂想起, 那天是他的生日。 十九岁第一个蛋糕,也是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蛋糕。 他偶尔在心情好又赶上顾墨来的时候, 买一块黑森林蛋糕一起吃。 后来, 一起吃蛋糕的机会越来越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再也没吃过了。 短短一路的雨水将陈颂拉入长长的回忆。二人走进楼道上了电梯, 电梯打开门时楼道的上方响起仓促的脚步声。 陈颂顺着楼梯层层而上的台阶看去, 只有窗外漆黑的夜里砸进来的雨珠溅在地面上。 陆远“干咳”一声拉住陈颂走出电梯:“快进去吧,我今天还没吃饭呢,就等着和你吃蛋糕了。” 陈颂看他一眼, 陆远朝他乐呵呵笑着。 陆远笑得脸有些僵,很快笑意也淡了下去。陈颂显然已经发现端倪。 陆远心虚地移开目光,快步走到门前蹲下提起一个方形礼盒:“你最喜欢的蛋糕。快点,我们赶在十二点前许个愿。” 陈颂看了眼蛋糕没说话,静默中感应灯也灭了,黑色的蛋糕与黑夜融为一体,屋外雨声嘈嘈,幽寂而神秘。 “陈颂”陆远轻声叫了他,他垂着目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颂拿出房卡,走到门口。门口摆了一堆大包小包的礼盒,陈颂像是没注意似的开门跨过进屋。 陆远从楼梯口朝楼上看了一眼,转身进屋,把蛋糕放到桌子上后又到门口把一堆礼盒抱进屋,小腿勾着带上门。 陆远拆开蛋糕盒的丝带,将蛋糕端出来插上蜡烛点火。 “快过来许愿。”陆远起身关了灯。 陈颂看着黑夜中唯一的火光,心里涌出一股暖流,走了过去。陆远搭在他肩膀上让他坐下:“闭眼许个愿。” 陈颂看着火焰左右轻轻晃动,沉默不语。 “怎么了?”陆远问他。 “我没有愿望。” 陆远拿出手机给他录像:“你好好想想。哎呀,其实你也没有那么反感过生日嘛。高中想给你过生日你都拒绝。礼物也不要。我当初就在想怎么有你这么傻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好不容易有一天有个日子能白拿礼物也不要。” “没人会给我。”陈颂淡淡道。 “我不是人么?”陆远忍住想骂他的冲动,“我发现你这人老不把我当个人。是不是兄弟了!” 陈颂抬眸看他,眼底闪着火光:“就你一个。” 陆远不满的话顿时忘却,沉吟片刻后道:“一个怎么了,一个也是一个。再说了,我一个人就能送你超级多礼物!以后生日我都陪你过!” 陈颂眉眼舒展,笑得很淡:“好。” “想好什么愿望没有?” 陈颂思考片刻闭上眼睛,正要许愿时陆远把他双手抬起合十并拢:“你是真没过过生日,连许愿都不会许。” 陈颂做好姿势后,陆远立马掏出一个生日帽给陈颂带上,陈颂想伸手去摸。 “别动。就这样许愿吧。” 陈颂闻言才把稍稍松开的双手重新并拢,片刻后道:“我希望” “哎呀不要说出来,在心里默念。”陆远正给他录着像,听见陈颂说话忍不住探出脖子看现实里这个傻子。 陈颂被火光映照明艳的唇瓣缓缓闭合,在许下愿望的那一刻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 与此同时响起陆远轻声哼唱的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等陈颂再次睁开眼时连带着眉眼都染上柔和的笑意。 “好了就吹蜡烛吧。” 陈颂吹灭蜡烛后陆远去把灯开了。 这份蛋糕不大,仅有四寸大小却十分精美,陈颂对半切分给陆远。 陆远把蛋糕又还了回去:“第一块要给自己,傻子。我吃另一份就好。” 陈颂说:“要不我烧两个菜?” “不用不用,就这么吃吧。你忙一天了,待会我回家再吃点。吃完蛋糕就走。那些礼物你慢慢拆啊。”他一时话比脑子快,说完才反应过来,嘴里的蛋糕瞬间有些噎,咽了好几下才吞下去。 陈颂没看他,声音很平静地说:“是你一直在跟他说我的消息吧。” 陆远抿了抿嘴,心都跳到嗓子眼,最后沉下气方才叉子说:“对不起陈颂。我我鬼迷了心窍。他拿保时捷911诱惑我说,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不会再出现你身边打扰你,我也就同意了我错了,我今天就把车还给他,我不要了。” 陈颂敛眸,榛果在牙齿的捏碎下发出轻轻声响,奶油的甜味混着巧克力的苦在唇舌间迂回。 “把他送来的礼物也带走吧。” “我的可以留下吧?” “嗯。” 二人吃完蛋糕后陆远让陈颂先去洗漱,房间由他来打扫。陈颂实在太困也没再推脱。 陈颂昏昏沉沉从浴室出来瘫倒床上,陆远看了他一眼收拾完东西准备走,他环顾一周想起些什么问:“你不是说你今晚有那个表彰大会嘛,你的锦旗呢,怎么没见你拿回来?” 陈颂往被子蹭了蹭,瓮声瓮气说:“嗯……给别人了。” “啊?”陆远没理解,“什么叫给别人了?你的锦旗还能给别人?” 陈颂呼吸重了些,半晌才回他:“被人抢走了……” 陆远一股火蹿上来,还想问个清楚,走到床边看见陈颂均匀呼吸的睡样后闭上了嘴巴。烧到嘴边的火气硬生生给他咽了回去。 到底他妈哪个孙子干的事!?不是那什么景给他介绍的工作么,怎么还有人敢爬到他头上来!这东西也能说抢就抢的? 直觉告诉陆远,陈颂肯定在医院受到非人的待遇! 陆远气的不行,但还是蹑手蹑脚大包小包把顾行决送来的礼物全都抱出门,关好门后他朝楼上轻声喊了一句:“喂,走了。” 头上传来一阵脚步声,顾行决先是探出头往下看,看到陆远怀里抱着一堆东西后目光一沉,看了眼他身后紧闭的房门,走了下来。 陆远把东西全扔他身上,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舍不得地摸了几下,随后心一狠扔进礼盒袋里:“他都知道了。以后别找我套消息了。” 陆远语罢便往楼下走:“劝你别再来了,好好回北城当你的京爷吧,深情男不适合你。” 顾行决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挪不动脚步。悬在悬崖之上的心脏摇摇欲坠,怎么也落不下来,然而那种失重感又一直存在,像病毒在全身扩散,慢慢啃噬着血肉骨髓,让他生不如死。 “还站着那干嘛,快走。就算你站在那一辈子,他都不会心疼你一分。”陆远停在台阶上回身看他,“你其实心里知道的,陈颂不可能原谅你了。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旦下定决心,做出抉择后就不会改了。你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明白,只是你不愿意面对,无法承担这样的结果。” “可这样的苦果是你自己亲手种下的。” 顾行决耿直的身躯一动不动,如深山雪松般伫立不倒。那样的气势似乎就算天塌下来也无法弯折他固执的灵魂。 “你这样又是何苦呢?虽然你坚持一年多了,但是他同样也坚持一年多了。真是一个比一个倔。而且感情这种事,又不是努力就有用的。” 陆远长吁一气,边说边重新上去把人拉走。在陆远生拉硬拽,连劝带骂下才把人拉出职工宿舍。 屋外雨已经停了,只是场短暂的雷雨。 “你开车来的吧,这车你到时候让人开走就行了,里面我填的配置也不要了。今晚顺道把我送走吧。”陆远将伞折叠好收了起来。 顾行决捧着一堆礼盒没吭声。 陆远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没事的渣男。配不上我们家这么优秀的陈颂很正常。趁年轻早点放下,另寻他人吧。” 陆远从礼盒堆里掏出钥匙对车开了锁,趴在车上哀伤道:“让我最后开一次开回家吧。呜呜呜我的宝贝爱车,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顾行决仰头看向楼上的那间屋子:“我放不下的,这辈子都放不下。” 陆远闻言停止哀嚎,立刻走到他面前拽住他的领子喝道:“我不管你放不放的下!你他妈的都不能再来打扰他了!是我猪油蒙了心,上了你这条贼船。要是我当初没有同意你,现在说不定你们俩早就各管各的,生活过得美滋滋的。早就抱个新的小情人甜蜜蜜了!” 顾行决看向他,漆黑胜夜的眼底是一片孤沉的死寂:“我不会再打扰他,但谁也无法剥夺我去看他的权利。我放不下他,我就是放不下他,你以为我没想过么?陈颂是瘾,我戒不掉,除非我死了。来啊,把我杀了。杀了我,杀了我就能排除我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的风险!” 陆远推开他:“疯子!你他妈是个疯子。” 顾行决强大的身躯竟毫无防备地被他推到地上,礼盒撒落一地,他冷冷笑了起来:“我早就疯了!我他妈早就疯了!” 陆远上前踹了他一脚:“你要疯滚回你的北城,别再这疯!你自己疯也就算了,你要把陈颂也逼疯么?!” 顾行决的笑声戛然,他忽然抖了一下,嘴里喃喃:“我不要,我不想我不想别这样” “不要就赶紧走。”陆远看着他这精神失常的样子有些可怕,但这可怕之中又有些可怜。 这一年多,他比谁都能感受到顾行决汹涌沸腾的思念。数不清的讯息和电话每一条都是关于陈颂。 陈颂是顾行决的氧气,没了就会窒息;顾行决是树陈颂就是水,没有他就会枯竭;顾行决是鱼陈颂就是海,没有他就会渴死。 所有人忘却的生日,顾行决却准备了很久很久。每个礼物都不是没用的装饰品,都是为了改善陈颂生活状态的用品。 助眠的高奢香薰早在两个月前就定制了,请海外最权威的医生准备调理身体的营养品,最先进的肩颈按摩器等等 他是真的希望陈颂过得好,陆远知道的,但陈颂无法原谅做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车你开走吧。”顾行决屈膝蹲起,把礼盒一个个捡起,“我不会再打扰你们俩了。这车,也算是对打扰你这一年的补偿了。” “别,我受不起了。我也白开你的车一年多,你不要求我补偿就可以了。这车我平时也爱惜,没有损伤的地方。就这样吧。我也不用你送了,我打车走了。你、你也早点回去吧。你随便开哪一辆都行,但是今晚必须找人把另一辆也开走。” 顾行决捧着礼盒起身:“知道了,你走吧。” 陆远没动,看着顾行决抱着礼盒坐进车里开走后,他才长吁一气打车回家了。 忽然他想起来一件事,打开微信给顾行决发消息。 【远】:跟你最后讲件关于陈颂的事 第59章 翌日, 陈颂锦旗被盛子墨抢一事在医院传得沸沸扬扬。由盛子墨牵扯出盛袁军和蔡敏偷情的事,成了医护人员闲暇摸鱼时聊天的火爆话题。 陈颂耳后听见不少,起初人们是可怜陈颂的, 也有不少人前来安慰他, 可陈颂面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淡漠,像是事不关己。 因此,人们在唾骂鄙夷盛子墨他们的同时,也反感陈颂的不近人情, 像只会工作的冷血机器, 没有喜怒哀乐。 原因仅仅是他们的关怀没有得到陈颂的正面情绪反馈,于是心生不满,两头都骂。 人性便是如此, 社会便是如此,不会讨好迎合人群的人只能被社会孤立。 陈颂乏于融于社会, 只想做好自己该做的, 其他流言蜚语随意。见过许多生死后的他知道,任何东西在生命面前都轻如鸿毛, 不足挂齿。 陈颂忙过一上午, 终于得空带着叶闻舟和董景明去吃饭。在食堂排队的三人前面有两名护士刚好在说起锦旗一事,叶闻舟也跟着起火, 忍不住加入战场。 “妈的, 盛子墨这种畜.生就不配当医生!” 两名女护士吓得转头,看到陈颂立刻闭上嘴, 尴尬一笑以示歉意, 回头迅速打好菜走了。 “别这么激动,你看都把人家吓走了。”董景明推他上去打菜。 “有么?我情绪有很激动么?真的假的,我只是实话实说, 真情实感罢了。” “有啊有啊,少说两句。先打菜吧,你再不打让陈医生先打。” 陈颂说:“没事,你们先打吧。” 叶闻舟看了眼档口的菜顿时没了胃口:“要不我们还是点外卖吧,这真不是人吃的。怎么越来越敷衍了,这要干啥啊大爷们,养殖场里的猪都比我们吃的好吧。” 打菜的阿婆瞪他一眼,用方言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叶闻舟只觉得她情绪激动,听不懂说了什么。 叶闻舟出生时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就不在,家里父母亲戚说的都是普通话,偶尔几句方言能听懂,一连串对他来说难度太高了。 “他是不是在骂我?”叶闻舟气势都有些弱了。 陈颂听明白个大概意思,董景明全听懂了。 董景明点点头:“骂的很难听。” 叶闻舟家里虽然没有老一辈,但父母辈总是要他对老一辈心生敬畏,所以他现在立马好声好气地让阿婆给他打了几个菜,一溜烟跑走了。 “我先去找座位啊!” 二人打完菜后叶闻舟叫了他们,二人循声前往落座。 “干嘛?你眼睛坏了?”董景明看着叶闻舟挤眉弄眼的样子实在可笑,刚往这走的时候他早就看见斜后方的盛子墨。 叶闻舟说:“那傻逼怎么今天也来食堂吃饭了,这妈宝男平时不是他妈来给他送饭么?我靠你们别提那多刺激了。有一回我点外卖吃的,去前台拿的时候刚好老妖婆也下来碰上他妈,那场面别提多炸裂了,旁边一堆人看着好戏!那老妖婆还跟没事人一样笑呵呵地跟他妈谈论起盛子墨,还帮她送盒饭。我天呐,真的好惨!” “咳咳。”董景明在桌下踢他一脚,给他使眼色,“别说了。” “你踢我干嘛,我正说的起劲呢!”叶闻舟埋头戳着餐盘里的菜叶,好像那就是让他恶心的人一样,根本没注意到董景明的眼色,“你说盛子墨这狗东西是真傻还是装傻,我就真不相信全医院都知道他爸和老妖婆那破事,他不知道,还在那心安理得地接受老妖婆给他铺的路,恶” “砰!”一声巨响,叶闻舟被铁盘当头一击,铁盘坠在地上哐当响,残羹剩饭浇灌在叶闻舟的头上淋漓而下。 桌上三人皆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盛子墨的骂声已经劈头盖脸砸来。 “你他妈的说谁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狗东西!你破烂实习生敢来骂上我了?你爸不过就是个炒菜的!花钱给你他妈这个不学无术的废物送进来,你不感恩戴德谢天谢地夹起尾巴做人,还敢在这里跟长舌妇一样嚼人舌根,滚回家去吧,死人养的东西!” “草!”叶闻舟抹了一把脸上脏臭的汤汁,拍桌而起,一拳冲向盛子墨,“我他妈说的就是你!说的就是你们这贱.种一家!你踹破你娘肚子跑出来,喝她血吃她肉长大,现在跟着你那个种.马臭.吊的爹一起,跟外面下三.滥的妖婆勾搭在一起!你简直猪狗不如!你妈这么辛苦给你们俩当牛做马!你们俩迟早遭天谴!” 战火一触即发!二人扭打在一起,嘶吼的骂声不堪入耳,怒火愈烧愈旺。惊得整个餐厅的医护吓了一大跳。 “怎么突然打起来了?” “什么情况!” 陈颂方才一直敛眸发呆,没瞧见盛子墨来。董景明是看见盛子墨吃完饭端餐盘过来的,几次暗示叶闻舟别说话了,然而还没阻止住,盛子墨就阴沉着一张脸过来了。 他也没想到盛子墨二话不说就把餐盘盖在叶闻舟头上,更没想到叶闻舟也是一喝而起冲拳过去。 二人火急火燎上前拉架,两个青年血气方刚,一拳砸得比一拳狠,猩红两双眼睛,豺狼般吼叫,已经完全被兽性掌控,失了理智。 “别打了!!”董景明呵斥道。 可他的声音再大也顷刻间被二人刀锋相见的咒骂声掩埋。扭滚在地上的二人即使被拉起,还是如胶般黏在一起。砸的到处哐当响,场面一度混乱,来拉架的人慢慢多了起来,二人才被分开。 然二人对彼此的咒骂声还是没停下。盛子墨急红眼打不到叶闻舟,注意到旁边拉着他的陈颂,立马挥拳并朝他踹了一脚,破口大骂:“我草.你妈的陈颂!都是你养出来的狗!是你教他这么说的吧!所有谣言都他妈是你传播的吧!我爸跟那个老女人没关系!!!我爸最顾家了!!都是你乱说!草!!!” 陈颂虽然是来拉盛子墨这一方的,但他的注意力全在对面的叶闻舟身上。 叶闻舟鼻青脸肿,流了满脸的血,看得他心一抽一抽的痛。 所以自己才会防不胜防挨了盛子墨的打,一头磕在桌角尖上划拉出一道深深的口子,猛烈的撞击伴随着一拥而上的痛感让他两眼一黑,强烈的痛感让他晕厥,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 “你敢打我老大我杀了你!草!老大!老大!?你怎么样你怎么样快去扶他啊” …… 陈颂清醒过来时护士正在给他缠绕绷带。 “你醒了!陈医生!”护士小姐喜道,见陈颂想起身忙制止他,“别动别动,先让我包扎好,等会伤口又要裂开了,刚给你缝好的针。给你打了麻药,现在没那么痛。医院给你批假了,等包扎好后你先回去修养一周吧。” 麻药还没过,陈颂感受不到伤口的疼痛,晕倒前的那种痛感让他心有余悸,像是有人硬生生将他的皮肤撕扯下来。 “小舟怎么样了?”陈颂问。 护士缠好绷带打了个结,减掉多余的绷带说:“和盛子墨伤的不相上下,但没什么大碍,两个人都没伤到骨头,都是皮外伤。你这个再深一些都要见到骨头了,依稀可见了都。麻药过后要痛死了,记得吃止痛药。” 陈颂沉默片刻又问:“小舟现在在哪?还有景明呢?” 护士放下剪刀,整理工具,轻叹一声:“董医生跟手术去了,刚才来了一个急诊。叶医生和盛那货挨了处分被赶回家思过一周,院长那样的顾及形象也骂不出什么话来。即使心里想把他们俩再毒打一顿,院长当着大家的面肯定是慈眉善目那一套,听他们说可恶心人了,装模作样的跟个伪人似的。你们科长和医务科科长,也就是盛的爸,他们俩倒是骂得厉害。两个人跟唱戏一样,夫唱妇随的也是恶心人。要写检讨两万字呢,还要罚款一千。” “你这伤已经报上去当工伤了,不用再付医药费了。” 陈颂敛着眸子没说话,看不清眼底什么情绪,不知在思考些什么。护士看着他欲言又止,拉着推车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对他说: “陈医生,其实我大概能懂你什么感受。别人怎么乱说都是别人的事,我们也难管。但是也不用什么事都强撑着,物极必反,回去好好休息找人说说吧,不要憋坏了。在外面坚强,到了家里就和家人抱怨抱怨。” “偶尔没那么坚强也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陈颂垂落的黑睫轻动,坚硬的心脏忽然被羽毛轻轻揉了下,瞬间如一滩秋水般软了下来。他淡淡一笑,抬眸看向护士:“谢谢你。” 但是我好像一直都没有家人 闷热的六月天盖着低气压的乌云,雨要下不下,闷雷时而作响。焦躁的热气流烧灼整座城市的人心,人们都在哀怨这雨何时才能下。 陈颂提着药回到宿舍,坐在床上,他没开灯,静谧的房间内潮湿又闷热。窗外乌云压境,气氛有些压抑,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靠在墙壁上仰头将思绪放空片刻,余光中看到茶几上的礼盒,站起身走到茶几边拆开丝带。 陆远给他送的是一瓶香水和一款大牌人工智能表。香水看起来也很名贵,陈颂不了解,估计也是大牌子。手表的牌子他倒是认识,和他前段时间新换的手机是一个牌子。 陈颂想到陆远经常唠叨他的话,算是明白陆远是什么用意了。陆远经常嫌弃陈颂工作忙,忙得手机不知乱扔在哪,发消息有时候几天才能回,电话都打不通。 陈颂因为工作的特殊性,可能上一秒还拿着手机,下一秒就有一个伤员被推进来,他一着急就不知道把手机丢到哪里去,手机一丢就再难找回来。 还好手机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有些关于顾墨的回忆吧,他没删除,老天帮他删了。 陈颂坐在地上捣鼓手表,和新手机链接,弄着弄着昏睡过去。 昏昏沉沉不知过去多久,一阵阵门铃声惊醒了他。 陈颂猝然睁开双眸,伤口疼得他冷汗岑岑,门铃声让他心跳加快 第60章 “叮咚” 门铃声停了一阵, 响起一声叫唤。 “颂颂?在家吗?是我,唐阿姨。” 陈颂吞咽干涩的喉咙,回过神, 心缓缓平静下来, 张口想回应,说出的话却哑然无声。 门铃声带给他的回忆实在太多,其中包含着那些日夜等待的岁月里穷无止尽的思念、孤独、期待、惊喜、依赖。是一个独属于他和顾墨之间的秘密暗号。 当门铃声再度响起时,便是二人重逢的时刻。 顾墨的很多习惯在骨骼里刻下烙印, 即便是过去一年多他也很难忘却, 大脑最基本的条件反射告诉他,他依旧还没忘记顾行决。至于往后还要多少时间才能真正忘记,他不知道。 虽然来的人不是顾行决, 是唐诗禾,还是让他有些意外。 “来了”陈颂从地上撑起身时头疼欲裂, 眼前昏沉一阵扶着墙才堪堪稳住身体, 缓步上前开门。 唐诗禾一见他就惊呼:“颂颂!你这头怎么了?” 鲜红的血浸湿白纱布,逐渐蔓延, 看得唐诗禾心惊肉跳, 手里提着的一堆袋子掉在地上,袋子里骨碌碌滚出几颗大红苹果, 一路从楼梯的台阶上“砰砰砰”滚下。 “哎哟哟!”唐诗禾心都扭成麻花绳, 眼睛一下就红了,伸出双手想去摸又畏怯地收回来, 就这么颤抖着顿在空中, “这是怎么受的伤啊?血都流成这样是不是伤口又裂开了?看你脸色这样不好。咱们再去医院给重新包扎一下吧?” 陈颂方才疼得冷汗岑岑,不知为何一见唐诗禾就没那么疼了,甚至有些开心。可是唐诗禾红着眼睛操碎心的样子又让他忍不住心疼。 “我没事。”陈颂嘘声扬唇说, “下午刚包扎过,得过两天才能去换。先进来吧唐阿姨。” 陈颂垂眸,目光延长至摔下楼梯的红苹果,出门准备去捡被唐诗禾拦了下来:“你快先进去坐着别乱走了,这些我来去捡。听话乖孩子。” 唐诗禾摸摸他的脸颊,陈颂跟着心中一暖:“好。” 陈颂回屋给唐诗禾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随后坐在沙发上静静看着唐诗禾提着几个袋子进来,先将袋子放在厨房桌上,将饭盒端到茶几桌上,一一摆开小菜。 “阿姨今天给你送菜来着,想着你忙就没给你打电话。去医院你同事说你回宿舍去了,我就来了。你先吃着,我把东西先放冰箱里。”唐诗禾把筷子勺子都递给陈颂。 陈颂接过,眼里有些发酸,垂下眼眸,紧紧握住筷子。 唐诗禾本想抚摸陈颂的头,看见那伤口只好拍拍他的肩膀:“多吃点,咱们家颂颂总是这么瘦,工作那么忙肯定没时间吃饭吧?以后阿姨常来,给你喂胖点。” 陈颂扬起唇角,轻轻点头,嘴里咬着美味的菜叶子,眼眶里不知不觉中蓄起泪水。 他怎么没有家人呢,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唐诗禾一直都很照顾他。 只是他自己,不知道怎么去处理一段感情,不管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内心一直有一条无法跨越的分割线。那是他敏感,执拗,自卑下,为保护自己而设下的一道厚厚围墙。 他站在围墙之内,看不见外面的景色,固执己见地将心封闭太久,错过许多。 护士小姐说的没错,或许“偶尔没那么坚强也不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也可以适当地依赖一下别人。 唐诗禾做得饭菜怎么会这么好吃呢,好吃得比刘师傅做的都好吃,好吃得都让他落泪了。陈颂任由着眼泪缓缓滑落,夹了好多菜塞进嘴巴里大口咀嚼着。 “颂颂啊,给你带了粽子,阿姨自己做的,过几天就是端午了。都是你爱吃的那款,豆子蛋黄和牛肉三合一的,市面上也难买到三合一的。给你放了十个在冰箱里,你早上起来放到蒸锅上蒸十来分钟差不多。不能连续吃太多,不好消化。给你买了苹果,一天一个。梨子青枣山竹也都买了些。虽然你肯定忙得会忘记,但想起来就要吃啊。坏了就扔掉。牛奶也给你买了两桶,枣奶味的。我就没给你买菜了,你也不一定有时间做,还有,米汉堡那些给你放冷冻下面了,你第二天要吃的话先拿出来放冷藏,早上起来热五分钟左右就行了。” 唐诗禾安置一样物品就给他嘱咐一句,陈颂眼里的泪水好像源源不绝似的,一直落下。感觉到唐诗禾快放好时他才匆忙地擦去泪水,擤鼻子笑着说:“我会记得的,好好吃饭。” 唐诗禾收拾好走到陈颂身边坐下,搭住他的肩,仔细瞧着他头上的纱布,即使看不见里面的伤,她也要细细瞧着,好像她有透视眼,能穿透纱布看到里面一样。 “昨天小远回家说是给你过生日去了。你们俩也真是的,过生日不跟阿姨和叔叔说,自己偷偷过。以后过生日好歹跟我们一起吃个饭。你叔叔出差去了,今天就我一个人过来给你做顿饭。你这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要和我们说知道么。” “你和小远都长大了,虽然我们大人不一定帮得上忙,但跟我们说说心里总是好受些,一个人憋久了太辛苦。” 陈颂点点头,每动一下都牵扯到额头上的伤口,他扬起很深的微笑:“我知道的,阿姨。就是不小心磕到了,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 他不需要和唐诗禾抱怨,不需要说让她担心的事。唐诗禾能来给他送很多好吃的,总是记挂着他,就已经足够了。 唐诗禾还是担忧地看着纱布那团殷红的血:“那以后就小心点,这么好看的小脸,不知道要不要留下一个疤呢。你是医生应该比我懂,是不是有什么药膏能抹好的?” 陈颂说:“有的,医院已经给我了。好好抹抹应该不会留疤。就算留下也没事,头发养长点就能挡住了。” 陈颂额前的头发短了些,原先护士包扎时给他剪了点,方便他以后换药之类不会感染。 “下次给你带个夹子来,把这头发卡住。老掉下来弄到伤口。”唐诗禾将陈颂的刘海捋到一边,“那你这是不是算工伤了,有没有给你补偿什么的?” “有的,医药费不用付了。还放了一周的假。” “那还可以。那这几天你就在家好好休息,按时擦药。这几天我都来给你送饭吃,你别自己做了。要不然你跟阿姨回家住?” 唐诗禾来回跑也是麻烦,但让她不要来也不可能。陈颂思考片刻说:“刚送来的吃的怎么办?” 唐诗禾见陈颂有要来的意思,喜道:“那有什么关系,咱们直接带回家吃就好了。等你好了后我再买新的。安叔就在楼下呢,你有什么要带的东西一起带上,叫他上来一起搬。” 唐诗禾握住陈颂的手说:“你就当陪我这个小老太婆玩个两天,正好小远这些天也在家,一起热闹热闹,也方便照顾你的伤,你一个人在家多不方便。怎么样?” “好。” 陈颂搬去陆远家住了一周,唐诗禾变着花样给陈颂炖补汤,老鸭汤,排骨汤,鸽子汤等等,做的都是陈颂和陆远爱吃的菜。不时陈颂还会陪唐诗禾出门逛逛,陆远有空也跟着,陈颂的气色好了不少,陆远因伙食太好也跟着圆润一圈。 六月中旬的天越来越热,潮湿的阴雨天过去,火辣辣的太阳直射大地,晚霞妖冶迷人。陆远开车将陈颂送了回来,帮忙把唐诗禾准备的吃食用品提了上去。 临走之前陆远说:“你以后在医院横着点没事,谁再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抄家伙就上去干翻他!” 陈颂笑着说:“没人敢欺负我。” “吹牛逼。得了吧你,也就敢在我面前硬气,窝里横。”陆远轻嗤一声,“不过确实,以后也没人敢欺负你了。也用不上我。” 陈颂觉得这句话哪里有些不对,但也不知道是哪里不对,也没细想,只当陆远以为自己这一伤吓得医院职工都不敢靠近他,怕他碰瓷。 “好了好了,你快回去吧,再晚点要堵车。” “嗯嗯,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有空放假就来家里住。走了。”陆远挥挥手上了车。 陈颂远远看着,直至车子慢慢消失在视野之中。 家么? 翌日陈颂回了医院,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好很多,不用再绑绷带,贴一块方形纱布即可。今天也是叶闻舟和盛子墨思过复工的日子。 陈颂来的早,先去办公室查看这一周患者的病例情况。董景明路过门口时看到了陈颂,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陈颂没抬头,翻着病例:“进。” 董景明进来坐下:“陈医生,伤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没什么大事。” “吃过早餐了么?” “嗯。” 董景明看了眼陈颂的伤口,把牛奶放到桌上,起身去关门:“陈医生你肯定还不知道,我跟你说吧。” 董景明正要关上门时,走廊里冲进来一个人。 “哎呀董景明啊,老大在里面对吧?”叶闻舟一把推开他,董景明猜到他要说什么话赶紧把门关上。 叶闻舟冲到陈颂面前,一屁股坐上他面前的椅子:“老大老大老大!我猜你肯定还不知道!我告诉你!” 董景明:“” “我刚要说好么。” 叶闻舟说:“不行不行,这得让我说!你说的没劲!让我说让我说,这等大事肯定要我来宣告。” 陈颂大清早被着活宝吵得人都精神许多,关上病历本问他:“什么事这么高兴。” “林老头被换了!他被总部革职了!!!连带着盛狗父子和老妖婆一锅端,全把他们给踹了!现在的新任院长是纪元林!” 陈颂怔愣片刻:“这么突然?” “对啊,就这么突然!” “为什么?”陈颂觉得奇怪。 董景明做到旁边的椅子上解释道:“上面给出的通报是林正真私自挪用股东和总部批给医院的公款。盛袁军他们是勾结上报假的支援者,欺骗国家公关,亵渎支援勇士。另盛袁军和蔡敏偷情的事影响风气。锦旗的事情不知道是谁在网上发帖子,已经在网上发酵得很厉害,引起公愤了。陈医生不怎么上网可能没了解到。但你的个人信息都被保护的很好,大家只知道是一位姓陈的医生,都在为你打抱不平。有很多知道你的支援者也站出来为你发声。” 叶闻舟幽怨看他一眼:“我靠被你说了,我说什么?” 陈颂凝眉思索片刻,他这几日确实都没关注网络新闻:“突然检查他们也不可能,是有谁举报么。但仅仅凭几个人的举报可能无法成功。很多人一起举报又不太现实,这跟他们利益没什么相关。” 董景明点点头:“是,我也想不通这点。” 叶闻舟扬起下巴:“这你们都不知道了吧。我可知道。” 董景明看他:“怎么说?” 叶闻舟嘿嘿一笑:“我爸告诉我的。那天回去后给我一顿毒打。说好不容易给我送进来,结果我捅出这么大篓子,医院说不定要让我卷铺盖走人。结果过了两天他应酬回来跟我说,咱们这家怡乐来了一位新股东。那股东新官上任三把火,雷厉风行把怡乐查了个底朝天。我爸又说我行侠仗义干的好。” “我真吐了,这见风使舵的老头!” “新股东?”董景明问。 “对啊。好像叫什么,顾、顾、” 陈颂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睁大双眸看向叶闻舟:“顾什么?” 60-70 第61章 叶闻舟“啧”一声, 凝眉偏头深思片刻,半晌才拍了下大腿说:“哦~!我想起来了!” “叫顾墨。” 陈颂双眉越拧越深,指尖紧紧捏住桌上的病例单, 启唇良久才缓缓问出一声:“顾……墨……?” 他预感的那个名字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让他更为之心颤的名字。 “对啊,怎么了么?你……知道?”叶闻舟有些好奇,眸光一闪,“该不会他就是介绍你工作的人吧?” 陈颂沉默不语片刻, 轻轻松开病例单:“不是。只是认识一个人, 也叫这个名字。也不对,他的这个名字是假的。” “啊?我没太听懂老大你说的意思。嗯——”叶闻舟单手磕在下巴上分析道,“不过这个新股东顾墨, 据我了解,他是杭市那边做经营类产业的老板。我爸跟他是在一个饭局上认识的, 他们饭局上有聊起过这个。听说这个老板已经有老婆了, 也挺年轻的,英年早婚啊。” “怎么样?是你认识的那个人么?” 陈颂悬起的心缓缓沉落, 回答道:“不是。” 他所认识的“顾墨”是远在北城一个名叫顾行决的伪装, 是具空壳,是不存在的, 活在幻想里的人。 “哦对了, 老妖婆走了后,咱们科副科长毕老爷子转正了。毕老爷子也算熬出头了, 肯定被老妖婆压榨了很久。诶?他不是一向最早来的么, 怎么今天不见他?”叶闻舟转头问董景明。 董景明说:“他今天休息,所以特地嘱托我来跟你们讲一下院里的改动。” “改动?除了姓盛一家被一锅端了,该转正的转正, 还有什么改动?” “纪院长刚上任第一天就给全院发了通知。”董景明起身朝外走,“你们等一会儿,我去给你们拿新的院规。” 叶闻舟驼背虚脱道:“天哪,最会装的都下台了。上任的怎么都是些老古板,我的天,我看纪院那样的,肯定搞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规定,以后谁也别想好过了。” 陈颂给他递了两份单子:“先熟悉一下近一周的患者情况,整理一下,着重关注接下来要做手术的几个患者。” 叶闻舟依言接过病例开始查看,不一会儿董景明便拿着小册子进来,给二人一人发一本小册子。 “你们有空慢慢看吧。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变动,就是新增添了几条规定,我给你们简单概括一下吧。首先第一条就是严格按照排班时间上班,不许早到晚退。” “嗯嗯嗯?早到晚退???” “对,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不是迟到早退,是早到晚退。说,杜绝加班,从我做起。” “哈?纪院这么人性化?他自己原来不就是经常加班么,是不是在心里埋怨很久了。哈哈哈哈,难不成他也是个表面好好好,背地里草拟吗的人?” 陈颂沉思片刻后说:“我们职业有特殊性,手术随时都有可能来,这条规定想要严格实施恐怕困难。” “是啊是啊,虽然真的很任性化,但不现实。”叶闻舟翻着小册子粗略看着。 董景明说:“是的,纪院针对这点进行严格的排班计划。如果非常情况出现,能和换班的交接就迅速交接,不能的话会给调休,而且是必须休的,陈医生。你原先有几次批假后都提前上班,这种情况现在是不允许的。纪院特别强调过。” 陈颂敛眸没说话,静静听着。 “第二个重大改动是,每个职工在饭点时都必须去吃饭。安排好工作任务的时间,务必不能耽误吃饭。如果有手术延长至吃饭时间,请务必手术前就补充好能量。最后一个是医院将取消地质灾害支援行动的申报。如有员工非要外出支援需要上报到总部,总部同意后会安排随行保护人员一同前往。” “我怎么有种被领导突然爱了的感觉,是错觉么?感觉纪院把我们当人看了。是因为”叶闻舟语气变得沉重起来,后面也没了尾声。 董景明也跟着沉默了,气氛一时间凝重起来。 陈颂站起身点了他们俩的额头:“是因为医生想要救人的前提是要先保护好自己,如果连自己都救不了,又怎么去救别人。好好爱惜生命吧。” “不管发生什么状况,我们都尽力去遵循这些规定吧。” “大师,我悟了。”叶闻舟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陈颂浅笑一声,把文件袋递给二人:“走吧,工作了。” 复工第一天,除了在工作效率上能感受到大家细微的变化,陈颂还发现一件事,职工餐厅的饭菜变好了,甚至健康美味得像营养餐。餐厅档口还新开了一家甜品店。 原先寂寞冷清的餐厅顿时热闹起来。 让陈颂感到心情不错的事是,每天都有能提起他胃口的菜品。陈颂口味偏甜辣,爱吃糖醋排骨,爆炒猪肝,可乐鸡翅,干锅花菜……餐厅几乎是变着花样上他爱吃的菜。 这件事他一开始还没注意到,是一周后叶闻舟说的。 “老大,感觉你最近吃饭吃得很香诶,是不是每天都有合你胃口的菜。虽然这里的菜做得确实好吃很多,但有几天还是没我想吃的。有些太辣我吃不来。温市的菜一般不放这么辣。倒像是专门给你做的,炒菜的阿婆是不是暗恋你,前一天特地跑去偷偷问你明天想吃什么菜了。你能不能在下次他问的时候,让他做几道让我爽爽口。” 叶闻舟这随口一说倒是引起了陈颂的注意,这么细细一想,每天确实都有他想吃的菜。没什么胃口都提起了胃口。特别是甜品店窗口,橱窗下被冷色灯照亮的黑森林蛋糕。 但是陈颂没买,每天只是远远看一眼。 每天去买走这款蛋糕的人很多,可只要他放眼看去时,那黑丝绒质地的蛋糕总会高贵又沉敛地立在哪儿。 似乎在等着他去带走。 他不想再吃那块蛋糕,不想回味起什么味道,不想再想起顾行决。 越是这样,越是忍不住每天都要看上一眼那块黑森林。这样矛盾的心里让他生出一股烦闷。 叶闻舟每次瞧见陈颂的目光都要问上一句:“老大你要买蛋糕么?” 陈颂会立刻收回目光走掉,说:“不买。” 叶闻舟觉得古怪,想不通为什么陈颂每天要看却不买。难不成是舍不得吃吗?可据他了解陈颂的工资并不低,怎么可能连个蛋糕都吃不起。 他又细细想了想。吃肯定是吃得起的,陈颂平时生活比较拮据,可能觉得买蛋糕来吃没什么必要。这有什么的,他给买就行,反正他闲钱多。 这天中午打完菜,叶闻舟放下餐盘对二人说:“我先去上个厕所,你们先吃。” 他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说:“你们俩别吃太快,吃慢点。” 董景明面露嫌弃道:“怎么,你要大的啊?你可以不用刻意说的。我们吃完会等你。” 叶闻舟:“” “让你吃慢点就吃慢点。少说这些话,是你自己要说。”叶闻舟歪了下嘴,随便找了个理由,“反正就是等我会,我一个人吃饭多孤独。” 陈颂顿了一下,这种孤独他能懂,他经常一个人吃饭。陈颂依言默默放慢咀嚼速度。 “行了行了,知道了,赶紧去吧。”董景明赶他。 陈颂吃饭速度本就不快,放慢速度后没吃多少,眼前的桌子上就落下三款包装精美的蛋糕。 “来来来,一人一块。老大先选吧。看看喜欢哪一样。” 陈颂微怔着没动。三块蛋糕中间最显眼摆着黑森林,左边是草莓的,右边的是彩虹糖果的。 “你这么快就拉完了?”董景明放下筷子,看向蛋糕说,“还有时间跑去买蛋糕?” 叶闻舟白他一眼:“大哥,都吃着饭呢。你还叫别人别说,是你一直在说好么?你是不是对浪漫过敏啊,老子他妈给你们去买蛋糕去了。没去上厕所!surprise,surprise懂不懂?真是没有一点情趣,怪不得万年单身狗。” 董景明:“” 陈颂在听见那个单词后心跳习惯性地跳得快了一个节拍,捏紧筷子。 “懒得跟你瞎掰,”叶闻舟扭头看向陈颂,“老大你想吃哪一个?” 叶闻舟见陈颂呆愣的模样以为他感动坏了,随后又怜悯般地说:“选不出来就咱仨一伙吃吧。这样哪个口味都能吃到了。都是糙老爷们,没人有洁癖吧。” 叶闻舟和董景明把蛋糕盒都拆开了。 “尝尝。老大?”叶闻舟把叉子递给陈颂。 陈颂接过叉子,目光在三块蛋糕上游走,最后停在黑森林上,有些纠结。 “没你喜欢的口味?”叶闻舟起身,“那我再去买点吧,你想吃什么口味的。” 陈颂脸连忙制止他:“不用了,我只是在想先吃哪一块。有我喜欢的。” 语罢陈颂便挖了一勺彩虹糖果蛋糕,味道很好,但不是他喜欢的口味,对于他来说有些过于甜腻了,如果是喜欢吃甜奶油的人一定会喜欢。 “如何?” 二人一脸期待的看向陈颂。 陈颂咽下蛋糕:“挺好吃的。” 二人也挖了一勺尝尝,纷纷赞许。 “怡乐真是越来越上道了,连小甜品都卖上了,比得上外面店里做的。”叶闻舟每个味都挨个吃了一遍。 董景明默默点头:“是比以前好了,应该是纪院上来整改了餐厅。很多设备也引进了新的,有一批新的医疗设备,从y国运来的,听说是经过若阳那帮忙弄过来的。” 叶闻舟感叹:“怡乐也是好起来了。” “诶?老大你不尝尝这个黑色的蛋糕么?巧克力味的,挺不错的,不苦的,微微甜。” 陈颂浅笑着摇摇头:“我吃过,不喜欢,吃不来,你们吃吧。” 叶闻舟“哦~”一声:“那你其他两个多吃些。” “嗯。” 陈颂不大喜欢太甜的奶油,其他两款蛋糕浅尝几口就没吃,继续吃饭了。 此时来了一通微信电话,是科室护士给他打的,陈颂接起。 “喂!陈医生你现在在哪?出事了!周书蝶来了!就是你原来给她做肿瘤切除和重建那个小女孩!” 第62章 “好, 我马上过去。”陈颂起身挂了电话,快速收拾餐盘,“你们吃完后马上过来, 我先过去。” 二人察觉到不对劲, 立刻严肃起来,朝陈颂点头。 叶闻舟快速咀嚼后吞咽:“是来急诊了么?” “不是,但情况不好。周书蝶来了。”陈颂端起餐盘跨出座位匆匆往外走。 叶闻舟一顿,神色凝重起来。董景明看向他:“怎么了?这名字有点耳熟。” 叶闻舟比他们吃饭晚, 来不及给他解释, 随意扒了几口饭菜便开始收拾餐盘。董景明本来就吃得差不多,此刻跟着他一起收拾,思考间, 他忽然想起周书蝶的病例,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 “我想起来了, 是不是我们入职没多久, 陈医生主刀的那个小女孩?”董景明迅速收拾好餐盘,跟上叶闻舟跑。 叶闻舟嘴里还塞着大口的饭菜, 跑起来有些喘, 闷闷地回答了他一声:“嗯!” 中午人流量很大,一群人围在电梯门口等电梯, 陈颂远远看了一眼便改变方向跑去人工通道。他们科室在七楼还好, 用跑的绝对比等电梯快。在这等电梯还不知道要等几个来回才能挤上。 陈颂跑到五楼时体力渐渐不支,小腿酸软失力。他咬紧牙关撑着扶手借力蹬腿, 终于赶到七楼。他大口喘着气, 七楼楼道里围着一群人,一群医护人员急得团团转,嘈杂慌乱的叫喊声不断, 陈颂连忙撑着墙壁跑去。 “陈医生来了!” 众人闻声看去,赶忙给陈颂让道。 “陈颂,你来了。”丁泓文示意他过来。 丁泓文是同科室的医生,旁边围着周书蝶的家属,女孩子的母亲周凝夏见到陈颂立刻上前:“陈医生你快来看看小蝶,她腿痛成这样是怎么回事啊?不是说都已经好了吗?怎么又这样了。” 周凝夏哭着一张脸,陈颂胸口还在剧烈起伏,喘着气安抚她:“我看看,我看看,您先别着急。” “我怎么能不急呢!?陈医生!” 旁边的护士赶忙拉住她往边上走说:“周女士我们能理解你的心情。你先冷静一下,先让医生检查,不要错过关键的时间。” 周凝夏激动的情绪这才收敛了些,在一旁哽咽抽泣,嘴里苦苦喃喃着:“怎么又这样了呢?怎么又这样了呢?我家小蝶可怎么办啊” 陈颂小腿无力不慎一歪,脸上扭曲一刻强忍痛意恢复神色上前。 “没事吧?”丁泓文问他。 陈颂摇头立刻检查周书蝶的状态。周书蝶痛得只呜咽,瘦弱的身躯蜷缩在病床上,嘴里一直念着好痛啊,好痛啊。 “她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种情况的?”陈颂侧眸问周凝夏。 周凝夏立刻上前说:“就今天突然这样的。” 丁泓文与陈颂对视一眼,摇摇头。陈颂与他心领神会:“拍片子了没有。” “拍了,护士已经在取了。” “嗯。” 陈颂上前问周书蝶:“哪里痛就腿么?” 周书蝶在病床上打滚,流着泪忍了一会儿才说:“膝膝盖,小腿哪里都痛,好痛救我救我陈医生” “好,别怕,我救你。”陈颂俯身靠近她,“你忍一下,我按几个地方,你痛的话点头,不痛就摇头。” 周书蝶哭着挣扎:“好痛,不要。” 陈颂摸摸她的头,努力平复气息柔声道:“别怕,做完检查就好了。这么多医生都在这呢,别害怕。” 周书蝶犹豫片刻点点头。 陈颂轻轻揉了她的膝盖,她剧烈挣扎起来,大叫一声:“痛!痛!!!!啊啊啊!” 女孩撕心裂肺的凄厉尖叫贯穿这个七楼走廊,闻者皆是心中一颤。 周凝夏冲上前去阻止陈颂:“不要再按了!不要再按了!” 周凝夏一把推开陈颂,紧紧抱住周书蝶。周书蝶想抓住救命稻草哭着求饶道:“妈,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陈颂被推得后退两步,脚踝猛地传来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冷气,唇色渐渐淡了下去。 丁泓文示意护士把人拉走。护士连忙上前连劝带拉:“周女士请配合医生检查,您女儿的情况已经非常严重了,再发拖下去会更严重的!” 丁泓文绕过病床走到陈颂身边,看了眼他的脚:“没事吧,是不是扭了?” 陈颂摇摇头,深一脚浅一脚上前,安抚周书蝶:“很快了,再检查几个地方就好。” 周凝夏无可奈何,只能哄着周书蝶:“乖啊小碟,陈医生帮你看了就好了,不然一直好不掉,长痛不如短痛啊。” 周书蝶哭着摇头,陈颂柔声摸摸她的头发:“乖,很快就好。” 陈颂尽可能放低力度,周书蝶还是乱叫挣扎着,陈颂顶着撕扯耳膜的尖叫检查,硬着头皮按完几处地方,周书蝶都一一说痛。 情况不容乐观,周凝夏见陈颂检查完毕立刻冲上前抱住周书蝶安抚,可周书蝶强烈反抗她的怀抱一直苦苦哀求:“别碰我别碰我!好痛!好痛!” 陈颂问:“报告还没出来么?” 丁泓文转头对护士说:“快去催!” 护士连忙跑出门。 丁泓文问陈颂:“情况怎么样?你怎么看?” 周凝夏泪眼婆娑地巴巴望着陈颂:“怎么样?陈医生?小碟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陈颂面色愈来愈凝重,沉吟片刻后说:“还得等到报告出来。” 依照周书蝶目前的情况来看,所有一切都指向最坏的情况,可陈颂还是在心中祈求这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丁泓文能读懂陈颂眼底的黑暗,他也跟着沉默片刻,随后看向周凝夏:“你确定是今天突然开始的么?前几天有没有这个症状?” 周凝夏摇头:“没有啊!一直都是好好的啊!是不是啊小碟?前两天都还好好的不是么?” 周书蝶哭声停了下,打了个嗝没说话,躲进周凝夏的怀抱里:“妈妈,我不是已经好了么?为什么?为什么又这样了?” 说着她又开始痛苦哽咽起来:“好痛啊” “好了好了,不哭,没事的啊,会好的。”周凝夏轻声哄她。 丁泓文看着母女二人细细观察片刻,看向陈颂欲言又止,正要说时,屋外跑进来一个护士。 “来了,报告单!” 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悬了起来,众人屏住呼吸般,病房内针落可闻。陈颂快速检查报告单,丁泓文也凑近看。 陈颂的心沉到谷底,冷着一张脸转身对护士道:“马上准备手术!动作要快!” “”好的!”护士们一涌而出。 “怎么了?”周凝夏忽然心慌起来,“陈医生?要做什么手术?” 陈颂心里悲痛,但情势根本不允许他过多悲伤,他严肃正色道:“小碟妈妈,你先做个做好心里准备。第一次做假体重建的时候,我已经跟你说过” 周凝夏瞪大双眼,紧紧抓住陈颂的手臂,狰狞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为什么!你不是说手术很成功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周书蝶呆呆地看向周凝夏可怕的面容,吓得一抖:“妈?怎么了?” 周凝夏想从陈颂嘴里得出否定的答案:“是不是弄错了?是不是误诊啊?再重新检查一遍吧,不会的,不会的。他们不是说你是医院里很好的医生吗?怎么会突然感染了?一定是误诊了!” 周凝夏甩开陈颂的手,扯过陈颂手里的报告,她仔细瞧着,不肯错漏一个细节,可是她根本看不懂上面的任何东西。她失声道:“不会的,这一看就不是我女儿的腿!一定是你们弄错了!一定是你们弄错了!” 她哭着捏住报告上机器准确无误打下的“周书蝶”三个字,颓然地跪在地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周书蝶心慌得越来越厉害,身体的疼痛却无法让她发声,只能哑声问:“我会死么” 陈颂摸摸她的头发,挤出一个艰难的微笑说:“不会的。你去睡一觉,醒来后我们会有仪器协助你正常走路的,再也不会疼了,好么?我们要坚强。” 周书蝶心中渐渐安宁下来,她很相信陈颂,眼泪汪汪地看着陈颂:“好。” 陈颂心中一阵刺痛,擦去周书蝶的眼泪,艰涩又坚韧地说:“等你出院,我再给你送栀子花好吗?” 周书蝶点头,却还是有些不安地看行周凝夏:“可是妈妈" 周凝夏跪着爬向陈颂,拉住陈颂的衣服,纯净平整的白大褂被攥出深刻的褶皱:“陈医生陈医生,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是不是?一定还有的。不一定非要这么做的吧?” 陈颂蹲下赶紧扶她:“别这样小碟妈妈,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小碟会有生命危险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你尽快做决定吧,待会儿护士会给你填写手术协议书。” 周凝夏怎么也不肯起,眼泪哐哐而出,仰头卑微地祈求着:“陈医生,求求你了,求求你救救她吧!她不能做这个手术的呀!” 丁泓文也蹲下去扶周凝夏:“周女士,周女士你冷静点。在拖下去可能手术都晚了!她目前的情况已经是最恶劣的情况了,绝对不可能是突然就这么痛起来的。具体什么原因还要在手术后排查。假体移植手术前后我们都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过了,一旦出现疼痛不适的情况,就算只有轻微不适都要来医院复查。你们拖到现在这么严重才来啊,再晚下去真的手术也救不回来了。” 周凝夏哭着,委屈根本无法诉说:“真的是今天突然这样的啊!她从来没喊过疼啊,只有今天出现这种情况!” “救救她吧陈医生!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了!她才十六岁,还是一个小女孩,她还这么年轻!她真的不能截肢啊!舞蹈可是她的梦想啊!” 周书蝶脸色唰白,浑身血液凝结,怔怔地看向三人,僵硬地抽动嘴角:“你们在说什、么?” “什么、截肢?” 第63章 正午的烈阳滚烫, 病房内的气氛却凝结到冰点。 少女颤抖的声线让人陡然禁声,所有人都在用悲悯的眼神看向周书蝶。可周书蝶早就受够了那样的目光。骨子里千万只野性凶猛的虫子在撕咬,痛得她冷汗涔涔。巨大的震惊似乎更加重了疼痛, 可她几乎是拼尽全力地喊道: “不是说我的手术很、很成功, 我能和正常人一样走路了么!为什么要截肢!为!什!么!” 陈颂心像被堵塞般痛苦又无法呼吸,他启唇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抚将要被斩断羽翼的少女,面对少女的愤怒和质问,他身为一名医生第一次不知该如何安抚患者的情绪。 丁泓文一个头两个大, 这边还没安抚好周凝夏, 那边周书蝶又发作了。他正要开口,周凝夏起身抱住周书蝶说:“没有呢,没有要截肢。怎么会呢, 医生跟你开玩笑呢。妈妈不是跟他们在说吗?肯定是误诊了。” 周书蝶剧烈挣扎起来,呼吸急促, 掀开被子要逃走:“我不做!我没病!现在该上舞蹈课了!妈我不疼了, 走,我要上舞蹈课。” 周凝夏心中酸涩得不行, 伸出手只得搀扶她:“小碟小碟咱们先在这把病看好再去上舞蹈课好么?” 丁泓文上前拦住她们:“以她现在的情况必须马上手术, 再拖下去手术风险会更大的!” 周书蝶一把甩开所有人:“上一回你们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现在为什么还是坏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周书蝶愤力捶打双腿:“为什么失败的总是我!为什么我想当一个普通人就这么难!我就是想好好走个路而已!我做错什么了!!!” “不要打了!”周凝夏拉住她的手,“ 不要打了” 周书蝶哭喊着, 痛苦和呼吸急促的窒息感一下让她昏厥过去。周凝夏大惊失色, 捧起她的脸:“小碟?小碟!” 丁泓文看向陈颂:“你先去做手术准备吧,这里我来交代。” 陈颂颔首立刻冲出病房去消毒室。路上碰见赶来的董景明和叶闻舟。 “怎么样了老大?”叶闻舟气喘吁吁地刹住脚, 转身立马跟上陈颂的步伐, 董景明也同频跟上。 陈颂捏着冒冷汗的手心,努力平息着情绪:“重建假体严重感染,马上进行截肢手术, 跟我去消毒。” 陈颂一声令下,二人心皆是狠狠一沉,沉痛的同时立刻进入严肃的手术状态。 “好!” 另一边病房内,丁泓文对周凝夏道:“周女士,她再不做手术真的会死!我们怎么可能会拿孩子的性命开玩笑,做完手术后我们会为孩子引进最好的假肢,一样能行走的!当务之急是救命!” 周凝夏见状是真的怕了,心痛地妥协道:“好好我们做,我们做。” 周书蝶在进手术室时醒来了,她似乎是疼得没了力气,一双原本精灵古怪的桃花眼此时瞪得极大,死死盯着陈颂,她张了张嘴巴,有气无力地说:“我恨你是你手术没成功是你害得我” 陈颂戴着口罩只漏出一双眼睛,睫毛轻颤。口罩之下的鼻翼深深放出一气,伸手想去摸女孩的头,到了半空又停了下来收回手。他唇边微动,俯身柔声道:“这次我会成功的,会给你定制最好的假肢,你还是能和你一样可以走路。” 周书蝶眼角抽动两下,随后双目无力地看向天花板:“你说,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 陈颂顿了下,指尖轻颤。 “其实,我活了这么久,我暂时也不知道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陈颂直起身,“但我知道我此时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帮你做好这场手术。” “在未来的某一刻,你一定会找到你存在的意义,所以请你一直活下去。时间会慢慢告诉你答案的。只要活着,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种,大家一起帮你找到最好的那个。” “或许,我活着的意义就是现在为你做这场手术吧。” 陈颂很轻的笑了下,周书蝶听见了。 麻醉起效了,周书蝶缓缓闭上眼睛,眼角滑过两行泪水滴在冷冰冰的手术台上。 经过漫长又精密的手术后,手术室外红色的灯终于熄灭。护士先出来给周凝夏说明情况,周凝夏忙不迭上前。 “手术很成功。” 周凝夏心里一颗大石终于落下,只是落下时是砸进她的血肉里,她悲痛道:“好好活着就好活着就够了。” 周书蝶被推进重症监护室观察,周凝夏只能守在病房外。 深夜四点,走廊里没有一个人,窗外夜色浓郁,伸手不见五指。陈颂脱下手术服,重新穿上白大褂。 “你不回去么老大?”叶闻舟问他,“做这么久了都。” 董景明摘下手术帽和口罩:“先回去休息吧陈医生,明天再来看。丁医生轮班会看着没事的。而且,这样也算违反院规了,该扣工资的。” 陈颂用纸巾擦汗,一张纸很快就湿透了。 “就一晚,没事。我到时候申请调休。你们俩先回去吧,累一天了。” 二人知道阻止不了陈颂也就没再多说什么,整顿好就先回去了。 陈颂整理好后向周书蝶的病房走去,没走几步脚踝痛得停下,站在原地撑墙缓了缓。 一片死寂的走廊突然炸出一道雷怒的男声: “你凭什么同意给她做这个手术!你凭什么把小碟的腿砍掉!我让你养女儿不是让你养成这样的!你到底是怎么当妈的!你是她的亲妈么?!你这样让小碟这辈子都跳不了舞了!”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紧接着响起,女人应声尖叫:“李山!你还敢打我!我跟你拼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大家一起死好了!” “你疯了你!还敢咬我!” “啊!” 陈颂强忍着疼痛,深一脚浅一脚加快速度跑过拐角,重症病房前一对男女扭打在一起。女人明显不占上风,头发凌乱的面孔下留着血掌印。 “我叫你砍断小碟的腿!我叫你砍断小碟的腿!”男人骑身而上扯着女人的头发疯狂地扇巴掌,双眼血红早已没了理智。 陈颂大喊:“住手!” 李山依旧未停下。 陈颂想拿手机叫保安,一摸口袋又不知道手机被扔哪去了。陈颂拉不开李山,揪起他的领子怒道: “别打了!小碟还在里面,不要打扰到她休息!” 李山忽然停了下来,松开周凝夏,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陈颂。李山的脸上有密密麻麻的坑斑,右脸颊上有蜈蚣般爬着的疤痕,目光幽幽鬼火,看得陈颂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寒意。 “小碟爸爸,冷、冷静一下。” 李山转动一下眼珠,有些诡异地看着陈颂,用极其平静的声音说:“陈医生,手术不是你做的么?不是你说的很成功么?怎么突然又感染了?是不是上次手术过程中感染的?其实手术根本没做好!” 李山慢慢抓住陈颂的领子,将人从地上领起来,他动作极慢目光却又极其敏锐、犀利又凶狠,就如同蟒蛇般慢慢地、紧紧地勒死囊中之物。 周凝夏脱险后立刻爬到墙边猛猛咳嗽,双目充血流出眼泪来,可她的目光此时也死死盯向陈颂。 陈颂到嗓子眼的话抖了抖,心中的恐惧不是来自他们,而是来自自己。 明明手术失败是很正常的事,可他还是第一次怀疑自己。脑海里仔仔细细回忆起做假体重建时的手术细节。无一处纰漏的,可以说成功率是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的,所有人都见证了的,所有人都肯定了的。 怎么就感染了呢? 周凝夏是五个月前来的医院,检查出膝关节周围出现骨肉瘤。两个月的治疗和准备,先后做了肿瘤切除和人工假体重建的手术。 整个过程虽然艰辛,但结果却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满意。 “抱歉”陈颂垂眸道。 李山把他摔在墙上逼近他:“当医生的不是道个歉就能万事大吉了!你这是毁了我女儿的一辈子!你这跟把她杀了有什么区别?那是不是我把你杀了,再说一声对不起也可以万事大吉了?!” 周凝夏一惊立马起身去拉他:“你疯了李山!?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李山冷笑一声,甩手就把她推开,“我只是想给我女儿报仇!我要把你们都杀了!凭什么没有我的同意就把她的腿砍断!” 周凝夏浑身僵冷,哆哆嗦嗦地爬起来一路狂奔。她是真的害怕了,因为李山是真的会这么做! “你不害怕么陈医生?”李山幽幽笑着,对陈颂的沉着却十分有兴趣。 陈颂灰色的眼底一片死寂,他敛着眸子说:“我不怕死。但挺怕痛的。” 李山眉眼一怒:“那你在砍断小碟的腿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她有多痛!?她身体上的痛远远比不上心里上的痛!你懂这种感受么?你懂么!你懂年纪轻轻万念俱灰是什么感受么?!” 陈颂哑然。 李山怒不可遏地打了陈颂一拳,陈颂也没躲,生生接了下来。 陈颂这副顺从的样子反而更加激怒李山,李山挥起拳头往陈颂肚子上砸,还没落下就被跑来的保安制服住了。 “快把他拉走!”丁泓文道。 两个彪形保镖立刻架起李山走。 李山挣扎着蹬腿:“你给我等着!陈颂!我要让你付出代价!庸医去死吧!去!死!吧!” 陈颂跌坐在地上喘气,丁泓文蹲下想去扶他。陈颂摆了摆手。 “我没事。让我在这坐会儿吧。” —— 杭市的夜里下了些小雨,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 顾行决坐在办公桌前揉了揉太阳穴,今天右眼皮一直跳,跳得他心神不宁。他看了眼手表,快五点了,又是一夜没睡。 长时间失眠让他的精神渐渐糜烂,身体一日比一日沉重。睡眠时间短了,饭吃的也少了,可对陈颂的思念如潮涨般越来越来汹涌。 顾行决放下手中的文件起身打开窗户去看屋外的雨。 南城总爱下雨,湿湿黏黏的,他不喜欢,他也就跟着不喜欢。 陈颂是一个时间观念极强的人,每每下雨都会在被窝里抱着他磨蹭一会儿才肯出门。这时候顾行决总爱亲亲他,逗他一会儿,陈颂实在受不了了就会落荒而逃,跑去给他做早饭。 “叮铃铃~叮铃铃~”手机铃声倏地划破寂静的雨夜。 顾行决看见来电显示先是心中一沉,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划过接通放在耳边:“喂。” “喂,顾总。我是吴萱,想来给你说陈医生的事。” “出什么事了么?他人怎么样?”顾行决翻折着文件的小角,屏住呼吸。 “人被打了。” “被打了?”顾行决的声音顿时冷了下去,“谁打的。严不严重,他现在怎么样?你们安保是干什么吃的!” 顾行决看了眼屋外的雨,拿起桌上的车钥匙朝外走。 “人现在没什么大事,就是皮外伤。但是打他的那个人感觉像个疯子。精神有些不正常。陈医生现在属于碰到有些难搞的医闹事件,医闹的人往往很极端,我怕出什么危险他说要杀了陈医生。” 顾行决眼底骤然阴沉,来到地下车库,打开车门落座,启动车子:“他叫什么名字。” “李山。听说以前坐过牢的。” 第64章 凌晨五点, 高速公路雨势渐大。黑车飞驰而过,雨滴如枪出子弹般打在玻璃窗上,雨刮器划过的一瞬玻璃窗前又模糊一片。山路雾气蒙蒙, 视野相当狭隘, 行驶需万般谨慎。 顾行决喝了一罐红牛,太阳穴不安地跟着心口跳个不停。 导航语音提醒来电显示,顾行决接通电话。 “喂,少爷, 人查清楚了。” “嗯。” 顾行决声音的气压极低, 和这压迫的雨势一般。电话那头的人也跟着心中一紧,语气更加严肃。 “李山,温市宽城区罗然镇复何村人。父母离异, 父亲在夏省再娶,母亲改嫁, 跟奶奶长大。从小勤奋刻苦读书, 考上杭一大,毕业后在杭市清河公司工作一年左右, 和主管发生争执, 拿圆珠笔捅了主管十五下,以故意伤害罪落狱三年。出狱后在一家狱友亲戚开的花店工作, 结识经常来买花的周凝夏。二人结婚后因李山几次家暴离婚。女儿最后是判给周凝夏的。” “周凝夏家境普通, 靠自己白手起家的,早年创立永美服装工作室, 女儿生病后就将重心转移到女儿身上。李山是入赘进周家的。早年性格孤僻压抑, 和周凝夏结婚后,二人差异太大心里不平衡导致他情绪时而过激。所以是个危险人物。少爷” 顾行决眉宇间萦绕着幽幽戾气,目视前方踩紧油门加速:“嗯, 知道了。” “您别着急,我们已经派人过去跟着了。您现在在哪?” “派过去的人到了没。” “到了的。” “嗯。让他们盯好人。他要是再出什么事,都给我滚回家别干了。” “是。” “挂了。”顾行决按下挂断键,一脚油门踩到底,雨砸在玻璃上嘈杂乱响。 顾行决拿起一旁的饮料罐,仰头倒了几下都没了,烦躁地扔到一边,又从兜里摸索出一盒烟,咬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火抽起。 浓烈的烟过肺而出,依旧没有减弱他心中的躁郁,他想要的不是这个味道。他想要的,是陈颂身上那股幽幽的清香。 只有那股气味才能让心中失控的野兽镇定下来。 然而,他早就失去再次拥抱这股清香的权利。 —— 温市下着毛毛雨,陈颂出门没带伞,几步路的距离,雨丝如层薄雾罩在身上,又潮又湿。 陈颂不喜欢下雨天,下雨天的世界好像总是脏脏的,人潮那么混乱。赶来医院的人和推车滚出一地的污水,疾步的人很容易滑到。 陈颂穿梭在混乱的人群中,他的脚还有些痛,走起路来要吃力许多。在等电梯的空隙遇上叶闻舟和董景明。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老大今天一定不会乖乖调休去的。”叶闻舟走到陈颂边上,“董景明说你今天没来。我说你今天一定来,早上不会来不代表今天不会来诶” “老大,你的脸怎么了?是被谁打了吗?”叶闻舟看到陈颂红肿的半边下颚,嘴角还沾破皮的血渍。 叶闻舟的话引得周围等电梯的人偷偷侧目。董景明也靠近看到了伤口,凝眉深思。 陈颂嘴角不自觉动了下,牵扯出伤口一丝疼痛,轻微蹙眉后又舒展开来:“没事。” 叶闻舟说:“怎么没事?该不会是小碟妈妈给你打的吧?” “不对,”董景明说,“女人没这么大力气,应该是小碟爸爸来了吧。” 电梯“叮”一声开门,陈颂没回答他们,沉默着走进电梯。落后的二人迅速被挤进电梯的人冲散,电梯里寂静无声,叶闻舟被挤在正中心,想回头跟陈颂说话都无法动弹,就这么一直憋到七楼,三人才出了电梯。 刚出电梯叶闻舟就气冲冲压低声音骂道:“我就不懂了,这些患者亲属,为什么总是喜欢把所有的火气撒在医生身上。他们生了病是医生干的么?是我们不想让手术成功吗?我真是服了,怎么什么事都要压我们头上。上回给他们治好了,把你捧到天上去,夸得天花乱坠什么华佗在世的。现在好了又把错全怪你头上。” 董景明跟着唏嘘:“做医生的,就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叶闻舟拉住陈颂停下:“老大,你还是回去吧。请假几天,这几天先别来了。这里我们和丁医生能给你看着。如果后续还需要手术什么的你再过来。他们一家像是要闹的,李山一看就不是善茬。原来我就听说他犯过事做过牢的。感觉这个人太危险了。医院这么乱,到时候他混进来干出一些事来。” 董景明也在二人旁边停下:“我们会帮你向科长说明情况的。医闹这种情况在我们医院一直是看得比较严重,请假的话是不会扣工资的。” “真的没事。”陈颂握住叶闻舟的手,安抚他,“他要是想干什么昨天晚上在最激动的时候就应该干了。万一有什么情况叫保安就可以了。他不会再有什么举动了。” 他缓缓把叶闻舟的手拉开,说:“小碟是我的病人,在病人最危急的关头,我身为她的主治医生怎么能因为这点事情就害怕逃跑呢?这违背了当初成为医生宣誓的誓言。” “我们的安医生都没有逃跑,我怎么会逃呢。” 叶闻舟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董景明也是语塞,他们总是拿这位导师没办法。 陈颂是温柔的,同样又是坚韧的。 二人相视一眼无奈笑笑,阔步跟上陈颂。 其实他们猜到劝说陈颂是无用的,不过正因为如此,他才是陈颂。 周书蝶今天的状况不是很好,高烧不断,医护人员在陈颂的带领下一直忙到傍晚周书蝶的体温才降下来。 周凝夏守在重症监护室外,面容更加憔悴。陈颂让叶闻舟去买饭的时候多给他带一份,他把这份端到周凝夏面前。 “多少吃点吧。不然没力气守。” 周凝夏接过放在一边,哑声问:“到底为什么又感染了,现在能知道结果了么。你们这都查了两天了怎么还没给个说法。” 陈颂靠墙坐在她旁边,目光落在眼前的白砖上良久后,他缓缓开口:“结果出来了。上次手术的确很成功。手术后只要好好保养就不会感染。” “那现在是什么意思?啊?”周凝夏冷冷地道。 陈颂看向她问:“再次感染的原因是小碟的血糖指数很高。她有糖尿病,原先我们没查出来,应该术后一个月后开始的。先前我们问过家族病史,你说家族里都没有糖尿病的例子。但依据我们的推断应该是家族遗传的。血糖没控制好造成的感染。据我观察,小碟很喜欢吃巧克力。这两个月来摄入过多甜食,她早就应该出现感染的症状,为什么没有及时来医院。” 陈颂深深吸了一口气,仰头贴着重症室的墙壁,敛眸重新看向地面:“如果早点发现的话还有机会补救,就不至于” 周凝夏呆呆地坐在地上消化着陈颂的话:“糖尿病?可是我们家里确实没有” 周凝夏忽的眸光一闪,心中一震,哑声喃喃:“李山” 她眼泪又凶又热地滚了出来,全身发着抖,撕心裂肺地悲痛道:“他们家他们家” “我的小碟怎么这么命苦” 陈颂拿出纸巾递给周凝夏,周凝夏接过缓缓擦泪,哽咽着诉说:“小、小碟这孩子从小就争强好胜。喜欢跳舞,对自己要求很高,永远要求自己是舞蹈班里跳得最好的那个。什么比赛都要争第一,得了第二就要不服气地一直练习。那样刻苦,一直以来都是我和李山忽略了她。刚开始跟我们说她膝盖疼,我们都没有把她当回事。” “以为只是练舞累了,叫她休息两天就好了。可不能跳舞,她怎么肯?就忍着痛继续跳,一直跳到真的出了问题。来了第一次做手术,好不容易出院了,觉得自己好了,又能再跳舞了。但治疗时间久,她的身体落下了,被很多人超过。她就开始拼了命的练习。我们看她都没事以为她真的好了。这孩子” 周凝夏说着情绪激动起来:“这孩子又走老路,一点点疼也要忍下,生怕自己又跳不了了,肯定骗自己只是跳得累了,她绝对不会再想回到过去那种恐惧里。一直忍着,直到忍得在舞蹈比赛前终于痛得跳不动了” “我都不知道我都不知道她忍了这么久,要是我能早一点发现是我对不起她是我对不起她!” 陈颂捏紧手心,揉了揉手里的汗,片刻后又松开道:“我们医院和国内最顶尖的医院有合作,通过这家医院可以引进世界上最先进的医疗设备,可以给小碟定制最好的假肢,效果好的话是可以跳舞的。” 虽然虽然是远远到达不了原来那样的高度了。 周凝夏哽咽道:“麻、麻烦你了,陈医生” 查看完周书蝶的情况后陈颂先给云景笙去了一个电话。打了一通没人接,正要给云景笙重新编辑信息时,对面又来了电话。 陈颂走向走廊的窗户边接起电话:“喂,景笙哥。” “喂,小颂。好久没消息了,我这段时间都很忙吧。你最近怎么样?打电话是有什么事么?” “都挺好的,打电话来是想请你帮个忙的。” “好啊,”云景笙疲倦的声音终于漏出一丝温和的笑意,“难得你会主动请我帮忙,什么事你说吧。” 陈颂把周书蝶的情况如实跟云景笙说了,云景笙表示他会竭尽全力帮助周书蝶。二人交流完后简单聊了两句就挂了。 通话刚刚挂断,又进来了一通电话,一串不认识的号码。 陈颂接通电话:“喂。” “喂,您好,您的外卖到了,请到前台取一下。”电话里男人的声音低沉又断断续续,像是被屋外的雨水打断。 外卖? 陈颂没记得自己点了外卖:“你打错了吧?我没点外卖。” “是陈颂先生没错吧,是你朋友给你点的。午饭,希望你按时吃饭。” 陈颂沉思片刻后道:“你放在前台吧,我等会去拿。” “好,请尽快取走。” 陈颂挂断电话,看看现在也到饭点了,于是坐电梯下去拿外卖。陈颂想了想,拿出手机给陆远发信息问:你给我点外卖了吗? 等了一会对面没回消息,陈颂就把手机放回兜里。 出了电梯后陈颂便朝前台走,他放眼望去,前台的桌子上并没有外卖。他朝四周看了看,门口进来一个穿黑色雨衣带帽子看不清面貌的人,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和玻璃桶正朝着他走来。 陈颂本想朝他走去,口袋里的手机“叮咚”震动一下,他放缓脚步,垂眸拿出手机。 【远】:没有啊。怎么,有人给你点外卖? 陈颂摁灭手机,觉得奇怪。余光中感到有人在急促地逼近他。 抬眸间响起一声熟悉的呼喊:“陈颂!小心!” 第65章 一道劲风划过脸颊, 倏地一个高大身影挡在陈颂面前,抱住了他。 强酸腐蚀肌肤发出焦躁的“滋滋”声猛地作响,像高压锅里沸腾滚烫的蒸汽剧烈挣扎疯一样的逃窜, 如厉鬼般怨念极深的尖叫。凄厉的声音似猝毒小刀在耳膜上刮刻。 应声而起的是从头顶落下的男人的闷哼, 痛苦又压抑。 陈颂的脸撞在男人脖子上,紧贴的肌肤能感受到喉结的颤动,将几乎要爆炸的痛楚都硬生生咽下。 陈颂怔愣的视线里,是那条银晃晃的, 被甩在衣领外的项链, 项链上挂着那枚他亲手雕刻的钻戒,银光闪闪。 抱住他的人剧烈颤抖起来,颤得陈颂身体遍布生寒。 “你唔哈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嗯!……伤、”他深吸一口气, 后退一步与陈颂隔了些距离,焦灼的目光看向陈颂, 将人仔仔细细看了个便, “有、有有没有哪里痛?” 顾行决的脸惨白,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 胸膛小心翼翼又剧烈起伏着, 每呼吸一下都想要了他的命。 陈颂目光呆滞地看着他:“你怎么来了?” 顾行决一顿,立刻松开了他, 嘴角抽动想扬起一个笑给他, 可身体根本不听他使唤,疼痛已经让他失去神智, 胡言乱语着:“啊、我、我路过。对、对不起, 又出现了,我这……就走。” 背上如岩浆不断在浇灌,融化着他的肌肤, 神经几乎被痛到麻痹了,他的下意识还是怕打扰到陈颂,艰难地挪动脚步转身离开。 “你、你怎么了?”陈颂心慌得厉害,身体本能地拉住顾行决。目光敏锐地捕捉到顾行决背后那一片滋滋乱响的伤口。 带有强烈腐蚀性的液体撕开白衬衫,不断将肉.体扭曲诡异的形态,散发出刺鼻的气味。 那可怖的一幕让陈颂倒吸一口凉气,顷刻心止不住地震颤,连呼吸都停滞。 顾行决注意到他的目光,迅速避开身体,面对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别看我、我没事。你、你在这先别动。” 顾行决转身那一刻脸色迅速阴沉,周身散发出暴戾的怒气,目光如刀直射那穿雨衣之人。 雨衣之人还在巨大的怔愣当中,他手里拿着的大玻璃桶抖了抖,他也没想到有人会冲出来帮陈颂挡下。顾行决来势汹汹,强大的气场不禁让他畏惧。 事发突然,顾行决也没有疼的大喊,嘈杂的人群依旧嘈杂。好像只是一个人不小心打散了一瓶水。 然而过了片刻,来往的人注意到了动静,看见顾行决的伤口惊呼连连,四周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此处。 “李山,”顾行决咬了下后槽牙,压着发麻的神经,“你有一千种可以死的理由,你做出了一个最坏的选择。碰了我的人,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李山眼神左右看了眼四周,因对顾行决的恐惧本能地往后挪了一步,躲在雨衣里那只手紧紧握住一把小刀,他观察着四周,抓住顾行决吃痛腿虚浮的一下立即将玻璃桶砸向他,随后拔出小刀冲向陈颂。 陈颂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顾行决背上,此时正走向顾行决想拉他去赶紧处理,寒光闪光,陈颂注意到时,尖锐的水果刀已经刺在咫尺,陈颂大脑一片空白,那画面好像急速放慢一般,陈颂预见了自己的死亡,心骤然一紧后又缓缓释怀地松开。 顾行决瞳孔骤缩,甩开玻璃桶,“啪刺啦”的声音震碎整个大厅。顾行决疾步上前,千钧一发之际徒手堪堪接住小刀,锋利的刀身立刻嵌入白骨,鲜红饱满的血水汩汩炸出。 那把刀刃距离陈颂的眼睛分毫之差,陈颂睫羽轻颤,眨眼间睫毛与刀刃相接,心顷刻间被高高悬起。 “不是说了,”顾行决极低的声音,一字一顿都在爆发着怒意,“你再碰他,我会让你生不如死么!” 顾行决力气极大,徒手接刀对他来说似乎感受不到疼痛般,两股力量博弈之下,李山根本不是对手,被压得节节后退。顾行决抬脚猛地一踹将他踹倒在地,像头失控的野兽扑了上去,挥手一拳又一拳地狠狠砸了上去。 李山起初还有些力气反抗,可顾行决的力气大的超乎他想象,砸在他身上的每一拳好像都要把全身的骨头震碎。那人眼里的疯狂让他浑身僵栗,连反抗都忘了。 差点被波及到的人连连响起尖叫声。人潮迅速逃散,远离这事故中心。 “别打了别打了”陈颂嘴里喃喃道,一时间忘记了崴脚的疼,跑上前阻止。 “顾行决!” 顾行决抖了一下,挥起的拳头顿在半空,陈颂紧紧握住他一直在滴血的拳头:“别打了。别打了。我没事,好吗?” 陈颂灰色的眼眸爬上一层酸涩,紧蹙的眉间写着祈求。 李山猛烈咳出几口血,溅在顾行决脸上。顾行决胸口剧烈起伏着,缓缓看向陈颂,他猩红的双眸染着血,渐渐敛起失控的兽性,抽动着僵硬的肌肉,努力给陈颂一个温和的微笑。 “别怕我不会再让你受伤了。陈” 他动了动嘴唇,张口想说些什么,浑身无力闭眼昏了过去。 陈颂慌张地抓住他,不让他倒在地上:“顾行决?顾行决?” 害怕的生理眼泪不经意间流了出来:“你别睡啊!你别睡啊!” 保安迅速赶来,为首的那人跪到二人跟前:“顾总!” 陈颂压下阵阵心悸,镇定道:“快点把人抱去急诊,不要碰到后背的伤口!” 保安立刻按照所言行事。两个保安托起顾行决。 “急诊室在哪边?” “跟着我!”陈颂不顾一切地跑了起来。 “老大,李山怎么办!?”在原地的保安喊道,“感觉他要被打死了。” 陈颂隔空对前台喊:“吴萱!给那边倒在地上的人安排急诊!” 在前台早已如坐针毡的吴萱看着浑身是伤的顾行决,回应陈颂:“好,马上安排!” 陈颂立马联系还在值班的皮肤科的医生,把人送进了急诊。 “你不进来么?”苏德问,他看了下陈颂心神不安的神情,大概猜中原因,“你认识?” 陈颂点点头:“应该是被浓度很高的硫酸泼的,手上还有伤,烧伤程度可以可以” 陈颂哽咽了一下,说不出话来了。 苏德说:“可以到达三级了。我知道了,我会把人救回来的。” 陈颂坐在手术室外,一分一秒都是痛苦的煎熬。脑海里不停闪过方才顾行决替他挡的一幕。 半个小时后护士从手术室外走出来:“谁是顾墨家属?” 陈颂怔愣上前:“顾墨?” “是啊陈医生,苏医生不是说这是你认识的人吗?他难道不是叫这个名字吗?” “他叫顾行决。” “啊?就是叫顾墨啊,医务科那边给来的身份信息就是顾墨啊。他的家属还没来吗?情况很不好,他的各方面生命体征都很虚弱,要签病危通知单了。” 陈颂脚底一软,倒在身后的墙壁上。什么顾墨,什么病危通知单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吧 楼道里忽然来了一群人,白白黑黑一片,为首的是院长纪元林。纪元林火速赶来对护士说:“病危单先别管了,家属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告诉里面的人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这人救不回来就都回家不用来了。这是前段时间新加入的股东,叫他们给我好好救!” “是。”护士立马进了手术室。 纪元林把陈颂扶起来做到一旁的椅子上:“发生的事情我听保安说了,你先去处理一下伤口回去休息几天吧。这里的事情我们看着。什么事医院都会给你承担的,你别怕,医院都给你做主。” 陈颂茫然地抬头看向纪元林:“新股东叫什么。” 纪元林眼底古怪一阵,这人是顾总叫他好好看着的,怎么他们俩不认识么。但看陈颂现在的脸色和刚才发生的事情肯定是认识的,不管他们二人之间有什么,纪元林都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叫顾墨。”他如实回答。 陈颂额头起了一层汗,收回目光看向地面:“我没事,在这等吧。” 纪元林不好多说什么就依了他。 手术在进行到两个多小时左右,又来了四五人。 陈颂见到了那张和顾行决有几分相像的脸,少年依旧还是少年,只不过少年褪去了青涩,成熟许多。 顾易铭风尘仆仆而来,身上沾着雨水,深深看了陈颂一眼。那一眼和一年前一样,是愤怒恐惧交加的一种眼神。他并未和陈颂搭话,纪元林迎上前,顾易铭了解后所有情况后问:“手术还要多久。里面的医生能不能做,不能做也叫他撑着,撑到我叫的人来。” 纪元林说:“已经召集全院的专家医生了,正在竭力挽救,一定可以的。” 顾易铭不置可否,在手术前来回走了好几步。 温卓上前道:“小顾总,坐这边等吧。你也两天没休息了。” 顾易铭焦躁地揉乱头发,愠怒道:“休息?我哥都这样了我怎么休息!?” “我没那么冷血。”他冷嗤一声,看陈颂没有任何反应,又来回踱步。 顾易铭走得温卓晕头转向的,但他温卓也没再说什么,温卓看了眼陈颂欲言又止,最终也还是没说话。 顾易铭又走了几圈,走到陈颂旁边一屁股坐下,烦躁地揉了下头发,深吸一口气,问:“你和我哥和好没。” 寂静的走廊沾满了人,有纪元林带队的医生,有安保,还有顾易铭带来的几个安保。 针落可闻的走廊里,谁都能听见顾易铭的声音。有几位心知肚明这位顾老板和陈医生的事,但此时都只能装听不懂,心里默默吃瓜。 陈颂握紧双拳又松开,回答道:“没有,也不可能和” “呵,你的心还是这么冷。你知不知道我哥这一年多是怎么过来的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因为我哥偷着,藏着,掖着,生怕出现在你面前惹你生气。你是多矜贵啊,我哥这样一个不可一世的人在你面前都要卑躬屈膝的。我长这么大以来,从来没见过我哥这么卑微过。” “我就不信你知道他这一年是怎么过的后,还能做到现在这么无动于衷,心还能这么冷。我现在就告诉你,告诉你关于我哥的一切!” 第66章 夜晚十点, 急诊室亮着刺目的红灯,余光里让人的眼睛蒙上一层血色。 陈颂捏紧胸口的白衣,用力按悸痛发麻的心, 顾易铭的话字字句句钻进耳朵里。他曾经想了解顾行决的一切, 可顾行决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顾行决是一阵他永远抓不住的风,忽远忽近,带着无尽的神秘。然而如今终于给了他解开迷雾的机会,陈颂却不想听了。 他甚至有些害怕听到顾易铭接下来要说的内容, 可心底深处还有一个细微的声音越喊越大, 他要听的,他要听的。两股矛盾的思绪在心中纠缠,陈颂想拒绝的话卡在嘴边, 怎么也说不出口。 顾易铭见陈颂有了反应,给温卓一个眼神, 温卓心领神会马上把还在心里盘算着吃瓜的一干人等遣散了。 走廊外只剩陈颂和顾易铭二人, 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走廊尽头偶尔传来很轻的走动声。手术室的红灯比头顶的白炽灯还要刺眼,顾易铭凝视片刻都觉得晕眩。 二人陷入良久的死寂, 顾易铭斟酌着, 该从哪里开始讲他的这位哥哥呢。 他双手交叉在膝盖前揉捏良久才张口道:“我和我哥不是一个妈生的,同父异母。我是在三岁那年才被接进顾家的。” “我哥的妈妈是难产去世的。家里的佣人说, 我哥从小性格孤僻冷淡, 不爱说话就爱盯着墙上他生母的照片看。我哥七岁那年,我妈去了顾家, 哄了我哥小半年, 我哥才跟她亲近起来。我妈对他百般宠爱,把他宠得无法无天。那时候我哥大概觉得我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我妈就是他妈。照片上那个女人只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墙上女人的装片和都被撤了下去。” “一年后我妈把我接回顾家,那一年我五岁, 我哥九岁。在把我接过去之前,我妈跟我哥说一定会一视同仁对待的。可事实上,我妈更加宠爱我哥,甚至可以说是溺爱。对我依旧很严格。我哥很满意我妈没有改变。” “直到有一天,我哥带着我出去玩,被我爸事业上的仇家绑去。那次事情发生后,我们家慢慢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仇家和我爸打的生意战连连战败,最后被我爸吞下全部企业。仇家逼我爸把所有都吐回来,我爸找了谢家的人帮忙,把我们俩救了出来。我妈一赶到现场就急红了眼,凶了我哥,质问他为什么要带我出去。她没等我哥回答,抱走了我。我毫发未伤搭在我妈肩上,身边站着我爸,我看着离我越来越远,落在后面的哥哥眉毛上还留着刚烫的伤,那时候还读不懂他眼里的悲伤。旁边的保镖抱起了他。无论保镖怎么走,我们之间的距离还是那么远,怎么也无法靠近。” “那天回去的夜里,爸妈在房间吵得不可开交。我妈说,我哥是故意要害我。我爸发了很大的火,我妈也毫不退让。我哥半夜睡不着,起来听见了。我爸一气之下出门了,我妈冷静下来开始哄我哥。我哥又变回原来那个不爱说话,我从来没见过的样子,我妈怎么哄都没用了。” “他收起原先在家桀骜张扬的少爷脾气,上了中学后他就不怎么回家了,在外面混的越来越厉害,学也不上了,逃学,打架,后来迷上各种危险运动,赛车,攀岩,蹦极,潜水,野外探险,什么危险玩什么,好几次都差点没救回来。他如了我妈的意,离我远远的,我妈也坐稳了顾家女主人的位置。可我爸不久后出轨了,家里争吵不断,我妈神神叨叨最后病倒了,送进了精神院。” “我那好久不回家的哥知道后立马赶了回来,我妈跟他道歉,说自己错了,不该那么对他,只是希望他以后能好好照顾我。” “我第一次读懂他眼底的落寞,那是我妈从来没爱过他的悲伤。” “我哥这个人,在外面没心没肺玩了这么多年,整个北城的人都骂他纨绔浪荡,玩物丧志,迟早把顾家的产业败光。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哥不是不回家,是在他心里,根本就没有他的家。有一次他喝醉酒问我,他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好像谁都喜欢他,谁都不喜欢他。问我死到底是什么感受。从那时我就知道了,他一直追寻的极限运动只是为了找到真正活着的切实感受。” “因为我妈的病,我哥和我爸的关系彻底破裂,他们大吵一架,谁都不低头。我哥再没回过家。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四年前,常年在世界各地撒野的我哥回京市的次数多了。甚至每年过年都会留在京市,即使不回家过年也会抽出点时间来看看我和我妈。我妈的病情时好时坏,坏的时候总是会伤到我哥。” “后来我才知道,让我哥回来的是你。” 寂寥无人的深夜,顾易铭停下的尾音还在楼道里迂回,震颤进陈颂的心,拨起层层波澜。 陈颂呼吸都放慢了。 顾易铭看了他一眼,白炽灯印在陈颂的脸上无比透亮,雪一般的皮肤有些苍白,死气沉沉的灰色眼眸难得流转出动人的波光。 “怎么、会是因为我?” “是啊,”顾易铭冷笑中有些无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因为你。我怎么都想不到我哥捧在手心里的人,是个男人。” 陈颂脸色有些不自然,咽了下干涩的喉结:“我不是” “你先听我说完下面的,再考虑是不是吧。” 顾易铭语罢陷入一阵思考,最后还是冒着他哥醒来会把他骂死的风险,硬着头皮说: “一年前,我把我哥从温市接走那时候。我爸知道我哥一下从卡上拿了三千万出去,以为他是开窍了要做生意之类的,一查结果全都流通到一个私人账户上去了。也就是帮你还了三千万。你妈跟你说是有亲戚帮还了,其实是我哥还的。” 陈颂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震惊让他浑身发麻,僵硬地动了动嘴巴:“你说、什么?” “我不管你相不相信,这都是不容置疑的事实。”顾易铭语气强硬道,“你当初被我哥救进医院洗胃的时候,我哥去你家给你拿一些贴身的衣服,就碰上催债的人,我哥解决后,让你妈那样跟你说的,还给了你妈一笔钱叫她不要再出现在你面前。至于你的后爸,人也已经抓到了,想了点办法给他送进去了。” 陈颂深吸了一口气,轻薄的肌肤之下骨骼止不住战栗,他努力平息四肢百骸的跳动,却无法阻挡这惊涛骇浪般的气势。 是啊,怎么会,那件事当初怎么会那么轻易就解决了,来得快去的也快,快到他差点以为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原来原来 巨大的震惊让陈颂无比错愕,胸口不断起伏着。 “如果不是那一晚,你和我哥彻底决裂,让他呼吸性碱中毒,以他的犟种脾气,我是不可能把人带回去的。他醒来后,面对我爸的质问没有一点反驳。我爸从前对他和男人厮混这件事,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相信我哥玩累了,以后还是会成交立业的。” “可那天面对种种质问,我哥唯一做出的反驳就是你。我爸说要把三千万向你要回来,逼着他结婚。我哥不同意,我爸把他锁在家里。我哥想见你,他靠绝食威胁我爸,我爸依旧无动于衷。” “为了出去,他从五楼的阳台往下爬,拿衣服绑成长绳子,结果没绑好,人从三楼那摔了下去,小腿摔骨折了,送医院打了钢钉。我爸害怕了,和他妥协。只要我哥好好回去继承家业,靠自己把这三千万给赚回来,做到能独立接手公司,并同时把我培养起来,他就不再管你的存在。” 顾易铭垂落的目光看见陈颂的小拇指小幅度动了一下。 “我哥同意了。被我爸扔到公司从最底层的实习生开始做起。我爸本想等他腿伤好了再让他去,我哥非要坐着轮椅就去。玩了命一样的工作,每天几乎都不睡觉,实在累得不行了会眯一会,饭也不好好吃。所有人都在劝他要休息,要睡觉。我哥说,不是他不想睡觉,是他睡不着。不是他不想吃饭,是他根本没有胃口。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时而低迷时而亢奋的极端状态。” “这么持续了半年他就爬到顶层位置,正式接手总部企业。所有人都说我哥是个纨绔公子哥,只有我从小就知道我哥很聪明,只要是他想,所有事情都能做成功。” 顾易铭说着顿了下,无奈笑笑:“所有的事情里好像不包括你。” “他为了能经常去见你,在南城建立新的分公司,准备以后在这边开展商业版图,以后北城的就都给我管了。我前段时间头也知道你们俩又见面了,我以为你们还能和好呢。结果你的心还是一样的冷。” “我不知道你和我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你要我哥做到什么地步才肯原谅他。但是如果你要我哥把心掏出来给你,他真的会这么做的。他一直以来都是备受所有人阿谀奉承的顾家大少爷,唯独对你一次又一次低头。也因为你,第一次跟我爸低了头。” “陈颂,你靠在火旁边,感受不到么?” 陈颂攥紧衣角,没说话,许久都没反应过来,大脑飞速运转着,乱七八糟的思绪如千丝万缕的细线缠在一起。他想得大脑都要报废了,想一阵又卡顿一阵。 也许是火在他旁边一下烧得太旺盛了,巨大的热潮冲击脑波,掀起剧烈震荡让神经麻痹得一时间失去知觉,以至于慢慢恢复时,那痛感来得太过强烈,痛彻心扉。 站在烈火旁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怎么可能还感受不到呢 冷汗顺着额头滚滚而下,陈颂的脸一层层褪去血色。 急诊室的红灯在二人沉默中骤然灭下。 第67章 苏德从手术室出来摘了口罩, 陈颂和顾易铭先后冲上前。 “人挽救回来了,情况还是很严重,硫酸浓度很高, 已经腐蚀到骨质表层。就看能不能熬过这晚了。就算熬过去, 还有一周的危险期需要熬。一周左右如果状态好就马上进行皮肤移植手术。受伤程度太严重了,已经无法进行异体人工移植,只能自体移植。受伤面积太大,恐怕无法完全移植, 会留下不小的疤痕, 但是我们会尽力将疤痕面积减到最小。” 陈颂听到前面已经无法维持冷静了,那股心悸感逐渐强烈,他目光深沉地望向手术门后, 没有他想看到的人,走出来的都是医生和护士。 这是他可能会死的意思吗? 顾行决会死么? 陈颂见证过许多生死, 以为自己早就麻木“生与死”这个探题, 甚至当死亡降临时没有任何挣扎与畏惧。可当这件事发生到顾行决身上时他会感到害怕。 这种恐惧是前所未有的,像是死神拿着一把镰刀架在他的心尖上, 一点一点刺进去。 陈颂不怕死, 但他怕疼。他此生与顾行决注定是不可能再有什么结果的,当年的种种, 那通电话是深根在他心底的荆棘, 荆棘蔓延包围整颗心脏,每条小藤蔓上都长满剧毒的倒刺。轻轻拔起就会牵扯出沉重的苦痛。 即便这样, 他也只是想此生和他不复相见。他希望顾行决能好好活着, 平平安安地度过他这光鲜亮丽的一生,和寻常人一样老去,直至生命的结束。而不是以这种方式。 顾易铭身形也徒然一颤, 生涩地眨了几下湿润的眼眶,哑着嗓子问:“我把人带走吧,去、去找澈哥。他一定有办法的。他那边会有最好的人工皮,一定能恢复全貌的。” 何如林凝眉道:“不可,小少爷。顾少爷现在的情况已经是在生死一线了,不能转移。” “那要怎么办!”顾易铭红着眼喊道,“我哥必须活下去!何医生,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要是熬不过这晚上怎么办” 何如林一愣,他是连夜被顾家的人开直升机送来的。他给顾行决看了几年的身体,多次把人从鬼门关带回来,比谁都了解顾行决的身体状况。无论顾行决曾经受了多严重的伤,顾行决因常年锻炼,身体硬朗都能挺过来。 只是近一年来,他的身体状况太差了,失眠,过度劳累受损,这次将是最煎熬的一难。 何如林注意到一旁失魂落魄的陈颂,收回目光搭在顾易铭的肩膀上安抚:“小易,你哥会熬过去的。” “后续皮肤移植的事我会跟云家那边的人联系,做出最好的手术方案。” 顾易铭瞬间明白了何如林什么意思,也跟着看向陈颂:“真的可以吗?” “一定可以的。他会回来的。这个世界上还有人等着他回来呢,他舍不得的。” 陈颂的目光穿过进进出出的人,守在门口,直到顾行决被推了出来。他已经完全丧失了那些权衡利弊的能力,身体本能地跟着顾行决寸步不离,直到被拦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外,他才停了下来,隔着玻璃门远远看着病床上的人,时刻注意医疗机械上跳动微弱的生命线。 这一夜,所有人都聚精会神,是最难熬的一夜,比陈颂的前半生还要漫长 顾行决无限循环在一个困境里,那是一个灰暗的世界,周围什么也看不清,唯独有一束清淡的冷光打在前方。灯光里站着一个穿灰色羽绒服的男人。 顾行决一眼就认出了他,尝试地喊了声:“陈颂?你的伤怎么样了,还痛不痛?” 陈颂往前走着,闻声半侧头,冷色的灯光照得他肤白如陶瓷般透亮,像是用余光看了顾行决一眼便转回去继续向前走了。 顾行决阔步上前,无论怎么走和呼喊,陈颂都不回头地向前走着,二人之间的距离丝毫未变。顾行决开始有些急躁,加快脚步跑了起来,好不容易要追上的人又瞬间拉远了,他伸手去触碰却怎么也碰不到陈颂的背影。 陈颂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朝前走,头也不回,走进黑暗里,走出他的世界。 “陈颂!” “陈——颂——!” 回应他的只剩无穷无尽的寂静。 顾行决停在原地痛苦地喘气:“陈颂陈颂,为什么要走那么远。我好想你我想得快要疯了。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我了。我改、我都改。能不能回头再看看我” 在顾行决的呼喊中,天旋地转,时空急速扭曲,场景变成一个废弃的厂棚里,四周挂起昏黄的大灯泡。 顾行决回到了十三岁那年。 酷暑炎炎的盛夏,嘈杂的蝉鸣声被小男孩的啼哭掩盖。 “哭哭哭就知道哭!哭了你爹就会来救你么?哭有什么用,他妈的吵死了!再哭老子就拿香烟把你的嘴烫死!” 九岁的顾易铭刚上小学三年级,从小就被叶艾保护得很好。叶艾虽然对他严厉,但从没这么凶过他。 他全身都被麻绳捆绑,粗劣的麻绳勒着他,苦苦挣扎像蜉蝣撼树,徒增疼痛,骨骼都要被勒碎了。 男人越是骂他,他哭得越厉害。男人一气之下将烟头戳向顾易铭的嘴,倒在地上的顾行决不知哪来的力气奋力起身替顾易铭硬生生挡下了滚烫的烟头,他目光狠厉,丝毫不畏惧这点疼痛,只是拧眉怒道:“别碰我弟弟!” 燃烧的烟头吞噬少年的眉毛,将火焰蔓延至肌肤。自此,那处肌肤便留下疤痕,再也长不出眉毛,他的眉峰处就这么断了一截。 陈颂偶尔点在这里问他,这疤哪来的。顾行决只是笑笑将话题引至别处去。这不仅仅是他身体上的疤痕,更是他心里无法磨灭的伤口。每每看到镜子里的伤口,都会想起曾经的一切。 这是一个醒目的标志,警告他不要再相信任何巴结讨好,别再轻易相信人心。 所以每当陈颂问起时,他都不想回答,不想再重新想起当初那一夜。 保护顾易铭是叶艾从小就植入骨髓的教育,潜移默化中深入他的心里。 他们终于熬到援兵到来。叶艾像没看见他似的冲到顾易铭面前,焦急又仔细地检查着顾易铭哪里受伤,检查完毕后立刻抱起他就走。 顾行决蓦然地拉住叶艾的裙子,问:“妈妈?” 叶艾一把拍开他的手,红着眼质问他:“顾行决!你为什么要带小易出去!?” 顾行决被吼得当头一震,愕然在原地。他看着叶艾抱着顾易铭远去的背影,他的父亲跟在叶艾身边安抚着母子二人的情绪。 身旁的保镖过来抱起了他,跟在他们后面,可顾行决还是觉得自己被扔在了原地。 他也想躲在叶艾的怀里哭,他难道不是她的孩子吗? 顾炎搂着叶艾,顾易铭躺在叶艾的怀里,而他躺在保镖的怀里。他们三个人才像一家人。 半夜,顾行决听见了叶艾和顾炎的争吵。书房里传来物品坠落的声音。 其中夹杂着男人的怒吼:“他们是亲兄弟!阿决只是他的哥哥,就是顽皮了些,那么小的年纪,才十来岁,怎么可能有你那些心思!我看你是急疯头了脑子都烧没了!都是你的孩子你怎么” “小易才是我的孩子!他才是我亲生的!顾行决是你的儿子不是我的!这么些年我一直看着他的脸色,尽心费力地哄着他,哪里做得他不满意了我都得哄他哄半天。这么多年了我看他脸色看得还不够多吗!?” “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我的儿子不能再受到任何伤害!” “你简直不可理喻!”顾炎不想再跟她做无谓的争论,一怒之下拉门而出,看到门口站着的顾行决愣了一下,回头指着叶艾,“看看你做的好事!” 叶艾看到顾行决,火焰瞬间被熄灭,理智了不少。 顾炎冷哼一声,摔门出去,没再回来。 叶艾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把碎发捋到耳后,走到顾行决面前蹲下,摸着他的脸温和莞尔道:“阿、阿决啊,妈妈不是那个意思。妈妈只是太担心小、太担心你们两个了,所以才……一时激动,说了一些过分的话,妈妈跟你道歉,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没有要害小易,因为你是我妈妈。”顾行决看着她说。 二十三岁的顾行决在这幅十三岁的身体里无法动弹,想说的话,想做的事都无法实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又发生一遍。 可真当所有事情再次重来时,他还是会优先考虑顾易铭。因为是叶艾教他的,他不能忘。 就是这一晚,顾行决看破了叶艾所有的伪装,原来叶艾从始至终都没有爱过他。所以的一切都只是她为了能够进顾家当上女主人的手段。 一切都是假的,叶艾和那些巴结他,贪图顾家权势金钱的人没有区别,和众多勾搭顾炎的女人也没有区别。 即便如此,顾行决最后也没有迁怒于她,他默许了叶艾的身份,自动离开了家,甚少归之。叶艾嘴上对他抱有歉疚愧意,经常喊他回来,对他嘘寒问暖,但顾行决知道的,她从来都不希望他回去。 他也逐渐明白了,为什么叶艾经常对弟弟严厉,而对自己放纵。因为她想要以后的继承人是顾易铭,不是他。 他只负责当一个不学无术,纨绔的富二代就行了。 顾行决在外漂泊,寻找自己生存于世的意义,无解。只能靠无限接近死亡的极限运动感知生命的存在。 直到他碰到了陈颂。 一个说要给他家的傻子。 一个误以为他是个搬砖的穷酸汉,还要给他介绍工作的傻子。 一个在他忽冷忽热随时消失后,还会一直在原地等他的傻子。 一个,他弄丢了的,这世界上唯一爱他的傻子。 第68章 雨和夜色一起褪退去, 顾行决又去了一次急诊,抢救一直到傍晚才结束,情况严峻, 要熬的夜晚又增加一夜。 陈颂在病房外一直守着, 浑浑噩噩中他听不见周围人走动的声音和搭话,脑海里一直浮现他和顾行决发生的一切。 自我封闭的状态一直到叶闻舟和董景明来了。他们听说了陈颂的事,也来看过他,给他带过饭, 但陈颂依旧失了魂般呆呆地坐在病房外不动。纪元林默许这几天算给他放假, 不必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老大,周书蝶醒了。” 陈颂眼皮很轻地眨了下,片刻后他撑地想站起, 浑身无力踉跄着,叶闻舟和董景明赶忙扶起了他。 “情况怎么样。”陈颂的声音又轻又哑。他站稳后就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再扶, 朝电梯方向走去。 叶闻舟感受到一旁强烈的目光, 不自觉回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少年正凝视着陈颂的背影。 董景明拉他:“走了。” 叶闻舟收回目光, 跟董景明一起追上陈颂。 “情况基本稳定了, ”董景明在一旁解释道,“就是周书蝶的情绪不太好……很低沉。” 三人没再说话了, 一路上陷入各自的沉默。 周书蝶的病房内一直响着周凝夏的哽咽和安抚声。但无论周凝夏将假肢夸得天花乱坠, 周书蝶都无动于衷,半阖着一双眼, 苍白一张脸, 如了无生机的枯草。 陈颂脚踝的伤越来越重,走起路来十分艰难,叶闻舟和董景明想扶都被拒绝了, 只能默默看着他走了一路,站到周书蝶病床前。 护士递上报告单,陈颂接过后闭了闭酸涩的双眼继续看。 周凝夏见陈颂来了,擦干眼泪,安静地等到陈颂看完报告单,才开口问:“陈医生,小蝶情况怎么样?” 陈颂放下报告单,看向周书蝶:“感染都处理好了,也没有复发的情况,只需要注意后续处理伤口。等伤口愈合差不多了可以开始申定假肢了。但……不排除以后还会有骨肿瘤增生的情况。定期到医院来检查吧,一有不适的感觉就来医院检查,不能再强撑着。” “好好好,我知道了的。我一定好好留意着,以后有什么情况我就跟你联系。” “嗯。”陈颂声音里带着疲倦。 “那个……” 周凝夏一早就注意到陈颂的伤口,也知道了李山干的那些事,心里十分愧疚。 “陈医生,李山的事……你没事吧?还有那个救你的人,他情况怎么样了。” 陈颂生涩地眨了下眼皮,沉默不语。叶闻舟和董景明看向陈颂也不敢呼吸。病房内的气氛凝固到极点。 二人都已经知道这位救下陈颂的人是他们医院的新股东,还是和陈颂认识的人。得要多么深的交情才会帮陈颂挡下这么强浓度的硫酸啊。 “他……情况不好。”陈颂揉着报告单打破了沉寂,“这边就先交给丁医生了,有什么情况我再来。” 周凝夏欲言又止,想问问李山现在怎么样了,她听说李山被抓了,不知道被抓去哪里。毕竟是小蝶爸爸,她也不忍,但也知道现在问不合适,只好说:“好……那陈医生先去吧。” 陈颂点点头,转身往病房外走,对跟上的二人嘱咐道:“你们俩留在这注意小蝶的情况吧,有什么事立刻跟我反应。” 他说着深吸一口气:“抱歉,我现在太乱了,我必须先去管那边的情况。” 叶闻舟说:“没事,老大,你这边就放心交给我们吧。周书蝶的情况也基本稳定了,你先去处理好你的事情吧。” “嗯,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俩了……到时候请你们吃饭吧。” “我们这有什么的,正常工作而已。要想谢我的话,到时候来喝我的喜酒吧。”叶闻舟笑着缓解气氛,这几天陈颂的死气沉沉看得他太压抑了。 “喜酒?”董景明问,“你和你女朋友这么快就定下来了,真是命好。怎么不请我喝。” “请你请你,都来都来。”叶闻舟朝他嘿嘿笑了笑,又看向陈颂,“怎么样,来不来啊老大?” 陈颂漏出近日难得的浅笑:“好。那我先走了。” “老大你的脚……,要不然你先处理一下吧。” 陈颂压着疼痛强行正常走路,走进电梯按下按钮说:“没事,过两天自己就好了。你们先回去吧,我先上去了。” 电梯外的二人只好无奈点点头,看着电梯门关闭。 “叫人去给陈医生送点药膏吧,他这个腿放着不管会严重。”董景明说。 “嗯。还是你想的周到。” 昨夜雨停,今日乌云散尽,傍晚的霞光弥漫在走廊尽头,在白墙上洒下一片金光。 陈颂黯淡的灰瞳之下泛起粼粼波光。他顺着冰凉的走廊走去,即使感受不到任何温度,他还是想着,夕阳好温暖。 顾易铭见他来了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跑了就不回来了呢。” 陈颂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良久后才开口问:“你哥……叫什么名字。” “我哥叫什么你……”顾易铭嘴比脑子快,本想骂陈颂问的是什么愚蠢的问题,但很快又反应过来,顿了下,“我哥叫顾行决。” 陈颂缓缓深吸一口气,还没舒完就听见顾易铭又冷冷地补充道:“但是他为了你,改名成了顾墨。” 陈颂没有舒完的那口气吊在嗓子眼,怎么也落不下来。 “什么、时候的事。” “就一年前,摔断腿后就去改了。他是疯子,非说你是因为名字才不肯原谅他。改了名字后被我爸骂死了。但因为腿伤着,我爸又不敢打他。” 顾易铭深深叹了一口气,放下手里的文件,仰头看着天花板:“顾行决这个名字,是他生母给他取的。他妈妈应该很爱他的,预感到自己身体不好,在他出生前就给他买了很多礼物。可他连他妈的面都没见过。” “我爸后来找了我妈,有了我,很多时候忽略了他。在我哥的世界里,可能就只有你了吧。” …… 阴雨不断的日子终于过去,六月末的温市陷入无尽夏,温度逐渐升高,万里无云,艳阳高照。 顾行决一共进了三次手术室,五天后终于稳定生命体征,在第七天凌晨五点醒了过来。他撑着千斤重的眼皮,微弱的视线有一瞬没一瞬地穿梭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最后在与陈颂对视的那一刻缓缓闭上了眼睛。 氧气罩里的呼吸急促了一刻,呼出大片白雾,顾行决的唇瓣微张,像是说了什么话,但无人听见。 像这样短暂的苏醒又来了两次,最后终于在第八天晚上十二点左右,他彻底苏醒过来。 耳边嗡嗡响起声音,他听不清一群医护人员在他旁边叽叽喳喳讲了什么,他一直看着陈颂。 陈颂也一直看着他,他嘴角轻轻动了动,感到好幸福。 陈颂终于舍得看他了,可是陈颂的脸色怎么这样差,一定是工作太累了,自己又给他添麻烦,害得他没时间休息,没空吃饭。 想到这里,顾行决扬起的嘴角又沉了下去。 等医护人员都走了后,陈颂也跟着走了,顾行决皱着眉头一直看着陈颂的背影。 顾易铭叫了顾行决两次都没反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沉默片刻后朝陈颂道:“陈颂,我哥有话想跟你说。” 陈颂停下脚步,片刻后才转过身来。顾行决心里痛了一下,看出陈颂的不情愿。 顾易铭和陈颂擦肩而过时低声带着点警告的语气说:“请注意病人情绪,陈医生。” 顾易铭出去后把房门关上了。陈颂脸上的伤都好了。被盛子墨推桌角的伤也好了,还是留了疤,刘海盖住了看不见。脸颊被李山打的伤也好了。崴脚的伤好得差不多,走路还是有点别扭。 陈颂走到病床边坐下,垂眸看着面前的白被子,没说话。顾行决现在的情况肯定也说不了话。陈颂知道,顾易铭只是想让陈颂陪着他。 然而沉寂的病房里却响起顾行决很轻的声音,陈颂心一紧,听不清他讲什么,俯身靠近。 顾行决重复了一遍:“你……脚……还疼不疼了?” 陈颂眸间酸涩,嗫嚅着唇道:“不疼了……你、你是不是很、很疼。” 顾行决深吸了几口气,氧气罩里呼出白白的雾气,他发出朦朦胧胧的声音,带着些许笑意:“不疼,阿、颂别怕……” 这些天所有压抑的情绪在顾行决的安抚下瞬间如洪流般倾泄而出,他压抑着情绪失控的哽咽声,紧紧攥住被子,最后将头埋在一旁的被子里。 泪水带着所有紧绷的情绪染湿被子,白色的被子被挡住的部分变成了深灰色,闷住了陈颂的哭声。 “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傻……你不要命了……你是疯子……” 陈颂哭得顾行决心都碎裂了,心里一阵阵的酸疼,比背上的伤口还疼,他趴在病床上,忍着疼痛缓缓抬起手轻轻拍在陈颂的背上。 “我不傻,我只是、太爱你了。” 陈颂哽了一下,听见了顾行决的爱。 他感受到了,真的感受到顾行决的爱了。可这爱好沉重,比生命还沉重,他该怎么做才能承受住呢。 可他已经丧失了再去爱一个人的勇气了。 爱好沉重,爱好痛苦,爱让他迷失自我,爱让他如坠深渊,如履薄冰。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人为了他,甘愿赴死。 他不相信“爱”会降临在自己身上。他这一生都带着苦痛,怎么会幸福呢…… “我不想欠你的……顾行决……可是我欠你的太多太多了……我根本还不起。” “不、不要你还……” “不行,”陈颂狠狠发泄过后,冷静许多,擦干眼泪,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我要还的。你别动了,不要动,别说话了。” 顾行决依言不动了,双眼深情地望着他,那里面有太多沉重的感情。如深海里的强压海水挤压着陈颂的心脏。 陈颂平复好情绪,吸着鼻子说:“欠你的钱,我会慢慢还你。欠你的这些人情,以后,你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我会尽全力帮你。谢谢你救了我,我、我会报答你的……” “谢谢”二字带着深深的疏离,是陈颂标明的,画在他们二人之间的分界线。 “那件事,你、你都知道了?谁,谁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欠你的我都是要还的。” “别、别的都不用的,”顾行决嘴里苦涩,眼泪顺着眼尾掉落,他眼里含着艰难的笑意,说:“只要,你能在我住院的这段时间,每天有空的时候来看我一眼就好了……” “可、可以吗” 第69章 顾行决的声音很轻, 语速迟缓而坚韧地说着,每说吐出一个字都要消耗很大力气。陈颂静静听完顾行决的话,敛眸捏紧手心的汗, 沉默良久。 不管是人情债还是金钱债, 陈颂都要还给顾行决。顾行决却只想在住院期间,自己能来看看他。面对顾行决几乎卑微到骨子里的祈求,陈颂无法不动容。即便顾行决不说,他也会来看的。 顾行决挡下的是原本要泼到他脸上的高浓度硫酸还有原本要刺穿他头颅的刀刃。如果不是顾行决, 陈颂可能会死。 沉默的病房里只有医疗机械发出“嘀——嘀——”的声响。陈颂敛眸不语, 顾行决看不见陈颂眼底是什么样的情绪,但他读得懂陈颂苍白脸上的疏离和淡漠。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陈颂就一直拿这模样对他的呢。 顾行决闭上沉重的双眸, 等不到陈颂的回答又要沉沉睡去,嘴里喃喃:“好、好吧你不愿意的话就不、不勉强你了”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 脑海里浮现出他即将要去y国参加云澈婚礼的那个雪夜。 夜里, 他感受到身旁的人起床了。 顾行决拉住下床的陈颂,透过窗帘缝隙的雪光看向他。陈颂回头看了他一眼, 淡淡的雪光映在他身后显得格外清冷, 隐匿在阴影里的灰眸和夜一般黑。 顾行决看不清陈颂眼底的情绪,可那一刻的神色是那样疏离, 陌生得顾行决心一惊。有个可怕的直觉在说, 陈颂要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顾行决害怕地问了, 陈颂说只是去上厕所。 陈颂半夜有去上厕所的习惯, 所以顾行决以为只是夜太黑,他没看清。那一眼冷漠的疏离只是错觉。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顾行决夜里时常梦魇, 梦到的全是那一夜陈颂离开的脸。 陈颂是个骗子,他没有去上厕所,他离开了,再也不回来了,永远不要他了 顾行决昏睡过去时,反反复复做的还是这个梦,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病情又加重了些,高烧不断。而他嘴里胡乱的呓语全是陈颂的名字,有害怕的,有难过的,幸福的,焦躁的,祈求的反反复复叫了无数遍。 医护们乱成一锅粥,一直到天明顾行决的体温才有所下降,傍晚时彻底退烧。 顾行决再次醒来时,病房里只坐着一个人,顾易铭。 顾易铭坐在椅子上就这么歪着头睡着了,多半是累的。顾行决觉得很闷,嘴巴罩着氧气罩闷得难受,想伸手摘也没力气,抬几次手都是停在半空又摔回床上。 这点动静弄醒了顾易铭,他立刻上前:“哥你醒了!你哪里不舒服?我先帮你把医生叫来!” 顾易铭按了呼叫铃后,趴在顾行决跟前听他有气无力地说着:“闷把这、给我摘了。” 顾易铭小心翼翼给他透了点气:“等医生来了我问问行不行,你现在伤口很严重,正常呼吸很疼的,靠这个不用那么用力,好受些。” 透了点气后,顾行决好受许多,但确实如顾易铭说的,呼吸伤口会疼,用几分力呼吸就又几分疼,方才稍微大口呼吸了些就疼得头皮发麻。 医护人员来了后对顾行决进行了检查,情况好转很多,顾易铭跟他们说了顾行决的诉求,医护给顾行决撤下氧气罩,换上鼻氧管。 顾行决看向何如林笑了笑:“何医生也来啦又要麻烦你了。” 每次顾行决都会漏出这样的笑容来表达愧疚,孩子气般地带着些许撒娇的歉意以求原谅。 这招对何如林很管用,每次气得何如林不行,但他一这样笑,何如林就不忍再责怪他。何如林无奈里带着些愠怒:“都半截入土了,还笑的出来。” 顾行决笑笑任凭发落。 “本来今年就不好好吃饭瘦成麻杆了,这一伤十几天滴水未尽,全靠营养液输着。得亏这世界上还有个人,让你舍得回来。”何如林叹了口气。 顾行决笑意淡了些:“他、他有没有来看过我?” “你还有空管别人呢?” 顾行决不说话了,垂着眼眸。 “看了看了,哥,”顾易铭赶忙说,“一直都看着,昨天” “昨天人身体吃不消回去歇着了。”何如林接上顾易铭的停顿,“你在这好好养病。别再想七想八了。” “真的吗?”顾行决眼底的阴沉瞬间散去,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他真的一直都在?” 眼里的喜悦转瞬即逝,流露出担忧:“他身体怎么样?原来的伤都好了没?是不是又没吃饭了?” “好着呢好着呢,你先管管自己吧。等他休息好了自然就又来看你了。”何如林说。 顾易铭顺着何如林说:“是啊,哥,你先养好自己的身体吧。他真的没事,只是有些累,回去睡一觉就好了。” 顾易铭当然不会把陈颂一直守在这里,把自己熬晕过去的事说出来,否则他哥一定会马上跳下床跑去陈颂的病房里守着。 陈颂确实没什么大事,就是这些天劳累过度,这里和他有个患者那来回跑,也没怎么吃东西,身体营养跟不上有些脱水,正在别的病房里输液,输完液好好睡一觉就没事了。跟他哥身上的伤没法衡量的。 顾行决听他们这么说只好作罢,忽然注意到手上一空,问:“我的项链和戒指呢?” “什么?”何如林问。 “在这呢在这呢,”顾易铭起身去沙发边,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透明袋,“都给你收着了,还有你的手表,等你病好了才能戴,不然碰着伤口。” 顾行决松了口气,片刻后对何如林道:“何医生你回去休息会儿吧,我没事了。还有小易,你也趁早回去吧,公司这些天” “公司的事关经理和几个高层都看着呢。我也把文件都带来了,公司的事你就别担心了。杭市那边的公司温卓也赶回去管了。你就当给自己放个长假吧,这一年多都没休息了,好好休息吧哥。好起来才能干别的事。” “何医生你也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看着,有什么事我再叫你。” 何如林思考片刻后同意了,这几天也忙得几乎没合眼,临走前把顾行决的身体又检查一遍,确认没有问题后才跟着保镖去了附近安排的酒店里休息。 顾易铭帮顾行决翻了翻脖子,换一边枕着头。顾行决伤在背部,只能趴在床上,每隔一段时间都要人帮他挪脖子翻一边。这事原来都是守在这的陈颂做的,顾易铭怕伤到顾行决一开始不敢,在陈颂的教学下才慢慢熟练。 这是第一次陈颂不在他旁边,独自一人帮顾行决翻,顾易铭聚精会神地生怕弄疼顾行决。 “这样痛吗哥?痛吗哥?痛” “不痛,你再慢点我就真痛了。” 顾易铭将一个动作拆解多个缓慢的小动作,每动一下都要询问一声。 “好好好,马上就好了,你忍忍哥。”顾易铭加快了些速度,安顿好顾行决后他身上都热出一层汗。 顾易铭把椅子从另一边搬到面对顾行决这一边坐下。 “哥爸知道了。” 顾行决闭目漫不经心地“嗯”一声:“说什么了。” “说” 顾行决这些年经常在外受伤,紧急联系人填的都是他的电话。顾行决就是不想听顾炎唠叨。当然这些唠叨并不是关心他,而是叫他别再整出这些幺蛾子浪费他宝贵的时间。所以才他干脆把联系人换成顾易铭了。即便偶尔还是会被顾炎知道挨一顿说。 这次顾行决是因为救陈颂出事的,所以顾易铭刻意瞒住顾炎了,也不知道是哪里走漏了风声。 总之,顾炎一通电话过来,把顾行决骂得狗血淋头,顾炎本就因三千万的事很不喜欢陈颂。这次直接让顾行决跟相好死外面别回家了。 顾易铭听后也不知道那根筋搭错了,说了一句:“是老相好,现在分了。那人不要我哥了。” 这无疑是火上浇油,气得顾炎连带着他一起骂了。 当然,顾易铭是不会把顾炎让他哥死外面的话说出来的。 “就说让你赶紧养好病,回公司上班。”他撒了个像点样的谎。 顾行决淡淡应了声。 “哥,你那时候不是都叫人看着李山了么。怎么还” 顾行决轻轻吸了口气,沉声说:“他比我们想象中的聪明。” 那天保镖打电话来说人进了一栋旧楼就跟丢了。李山算是高材生,怕就怕高智商人犯罪。他去认识的人那弄来了强酸,保镖已经注意到危险,本想上前抓住,没想到打草惊蛇让他跑了。保镖在旧楼蹲了很久都没见人出来,冲上楼去搜查时,人已经不见了。 他们想了想来往的人,才想起被他们忽略的外卖员。于是赶紧打电话给顾行决汇报情况。 顾行决那时刚到怡乐不久,离陈颂一个很安全的距离,可以看见他但不会被发现。接到电话的时候李山已经逼近陈颂了。 顾易铭听完还有些后怕,想起小时候顾行决帮他挡下烟头的一幕,浑身起了层冷汗。 “怎么了。”顾行决见顾易铭神色不对。 顾易铭压下恐惧,干笑了两声:“没、没事。” “对了,哥,”顾易铭生硬地转移话题,不想让顾行决想起那些不好的事,“何医生说过两天可以做皮肤移植手术了。已经和云家的人联系了。你烧伤程度很严重,想要完全恢复好必须要去y国那边,他们那边有好的人工皮。云澈哥已经安排好了。等你感觉好点就可以过去了。” “不去。”顾行决立刻道,态度强硬且不容反驳。 顾易铭不理解,但是他哥做出的决定他从来都不能改变。即使这样他还是劝说了几次,结果就是没有结果。 没有结果的情况下当然是搬救兵,这个救兵就是他哥从小到大的死对头,云澈。 云澈哥的话,肯定能有手段激得他哥去。 所以他当晚就打了个跨国电话给云澈,云澈听后叫他把电话给顾行决。 “哥,云澈哥找你。” 顾行决瞥了顾易铭一眼,顾易铭心虚地抿嘴移开眼神。 “开免提叫那孙子跟我说话。”顾行决闭目懒洋洋道。 顾易铭见顾行决要接这个电话,马上坐他面前打开免提。 免提一开就是云澈的轻嗤: “怎么跟姐夫说话呢,顾狗。” 第70章 顾行决现在正美着, 沉浸在陈颂终于肯理他的幸福里,连带着看云澈都顺眼多了,懒得跟他犯神经。 他扭了下脖子轻佻地笑了笑, 徐徐道:“哟, 这不是被我姐带绿帽那位?听说顾紫晴最近怀孕了。认识你这么多年,竟然不知道你是个这么大度的人,还能帮隔壁老王养儿子。” 云澈冷笑一声:“一个个打电话过来跟我说你要死了,我看你是好着呢, 好到活腻了。命都不要了, 还不给我滚过来治病。别以为你搞那套七七八八,跟哈巴狗似的摇摇尾巴掉两滴眼泪,装下可怜, 你的小情儿就会跟你和好了。” “是个聪明人都知道,谁跟你, 谁倒八辈子横眉, 摊上你这么一滩烂身子的臭泥。” 顾行决“啧”一声:“你他妈会说话么,不会说把舌头剁了捐了。少在那咒我, 和不和好关你屁事, 老子爱在这呆着就在这呆着,用、嘶——” 一说到跟陈颂有关的事顾行决就沉不住气了, 呼吸一乱伤口就疼得厉害。顾易铭慌张地地上前:“哥?你没事吧?我去叫医生!” “不用。”顾行决抽了抽眉毛, 缓了口气慢慢呼吸,“没事。” “就这还跟我拽得二五八万的, 赶紧给我滚过来, 我给你找了块上好的狗皮,换身新衣服穿。不过也别指望换身狗皮就能盖住你身上的臭泥了,给你换的是狗背上的, 可不是你臭.吊上的。” “草,你他妈干净,你他妈干净死了你哥能跟你好?” “顾、行、决,”云澈语气瞬间沉了下来,咬牙切齿地警告道。 顾行决笑了:“哟,咱们那什么泥都不染的洁癖大王急了。我知道你很急。急死了你哥都不叼你一下。诶,说不定你真死了,你哥可能就理你了。” “顾行决!你他妈爱治治不治滚!你就等着你身上那层皮烂进你的骨子里吧!就算活下来了也跟癞蛤蟆背一样恶心。” 顾行决不以为意,转头换了边枕着:“你懂什么,这是老婆牌勋章。” “身上所有以前受过的那些伤,什么从车上摔的,从山上掉的都比不上。这可是我为了救我老婆受的伤,你那些人皮狗皮管你什么皮都不上我这为老婆留下的勋章。 “你有么?没有的人不配跟我说话。” 云澈:“” 顾易铭:“” “呃”云澈发出很嫌弃的声音,“我打错了。找错人了,这谁我不认识,那什么我挂了。” “嘟——嘟——嘟嘟嘟” 顾易铭要制止云澈挂电话的,但被他哥臭不要脸,厚颜无耻的话惊愕住了,震惊之中还有些嫌弃。 不儿,他那个冷酷无情,桀骜不羁,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大哥哪去了??? 怎么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这真的是他哥么? 在他印象里,他哥一直是个不爱笑,话不多的冷酷男人。没发生绑架那件事前好些,发生后一直到现在,除了工作和正经事上话多,平时基本上不说话。混也只是在外面混,从不把浑腔带他面前。更别说近一年都不近色了,多少合作商送上来的人他都拒绝,一直阴沉着张脸。 顾行决看了顾易铭一眼:“行了,你回公司去吧,我这没什么事。” 顾易铭收回手机,敛起眼中的震惊:“过几天吧” 他停顿了下,知道顾行决心意已决非要留在这也没办法,只好说,“等你做完移植手术我就走。合作商的饭局都推迟了,再改也不好。” “行。” “饿了,去给我弄点吃的。” “好。我叫人给你买。想吃什么?还是去把厨子叫过来?” 顾行决想了想,眼神有些放空:“想吃他做的面了。” “啊?”顾易铭愣了下,片刻后反应过来。 先别说陈颂同不同意给他做,这人都还在病床上打着点滴呢,上哪去给他哥做。等人醒来吧,醒来后,不管陈颂同不同意,他都得想办法让他哥吃上一碗老相好做的面,算是散伙饭。 “医生说你目前的状况,最好先只吃一些流食。”顾易铭委婉地提醒道。 “行,”顾行决也只是说说,“给我买皮蛋瘦肉粥吧。他最爱喝了。” 这是陈颂最爱喝的粥。有时候会做给他喝,有时候是外面买来的。顾行决觉得外面买来的都没有陈颂做的好喝。 顾易铭:“” 顾易铭虽然嘴上说着好,但他心里还是很想问他哥,点一个自己喜欢吃的怎么了,他喜欢他又没来吃。 顾易铭还是叫人买来了皮蛋瘦肉粥,多买了些别的吃食,自己跟着一起吃。顾行决没法自己吃饭,只能靠他喂。喂到一半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门口站着一个人。 二人听见脚步声双双看去。 陈颂一窝乱糟糟的头发,穿着病号服,拖鞋都穿反了,神色焦急。与顾行决对视上那一刻,他才反应过来,有些局促地捏了捏裤腿:“你、你醒了啊。” 顾行决微微凝眉看向陈颂刚拔下针管,还贴着止血贴的手背:“你怎么了?生什么病了?” 顾行决看向顾易铭,面色阴沉下来:“你们不是说他去休息了吗。这怎么回事?” 顾易铭心虚地移开眼神,起身走向陈颂把粥放他手里:“陈医生帮我看一下我哥,我肚子不舒服去方便一下啊。旁边还有小笼包烧麦什么的,你也多吃点。” “还有一份皮蛋瘦肉粥,你最喜欢的,喝了吧。”顾易铭拍拍陈颂的肩膀,擦过他挤身出门去了。 留陈颂站在门口捧着一碗热粥,和顾行决干瞪眼。 “你……不想的话就放这吧。”顾行决心里有些忐忑又有一丝期待地说。 陈颂端着粥,手心里能感受到粥的温暖,他敛眸上前坐到顾行决床边的椅子上,舀了勺粥轻轻吹了两下放到顾行决嘴边。 顾行决心跳快了一拍,呼吸一滞,快速眨了两下眼睛,启唇喝下陈颂喂下的粥。 二人都没说话,陈颂喂,顾行决喝,和谐到顾行决眼眸慢慢酸涩起来。 原来这辈子还能吃到陈颂喂的饭。 陈颂看着泪水从顾行决红红的眼睛里流出来,捏紧勺子又松开,把碗放到一旁的桌子上,抽了一张纸巾给他擦泪:“怎么又哭了。” “没、没事。”顾行决笑了笑,“就是这粥有点烫眼睛。” 于是擦干眼泪后,陈颂在吹粥的时候多吹了一会儿,他下意识想用嘴试温度,又停止了。粥送到顾行决嘴里已经冷了,可是他的心却暖了不少。 “你生什么病了?”顾行决咽下粥,看向陈颂手上的止血贴。 “没事。营养不良,输了点液已经好了。” 顾行决没说话了,安静吃着粥,心里想着好不容易给陈颂养了点回来,这一出整得一朝回到解放前。 “你也吃点吧。” “你吃完我就吃。” “好。”顾行决笑着说。 陈颂没搭腔他讨好的笑。 “陈颂。”顾行决喊了他一句。 陈颂舀了勺粥递他嘴边,应了他一声:“嗯。” “我……”顾行决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门口的呼喊声打断。 “颂颂——” 陈颂转头:“阿姨?你怎么来了。” 唐诗禾一瞧见陈颂穿着个病号服忙上前:“哎呦这是怎么了?生什么病了?” 陈颂说:“没事,忙累了打了点营养液已经缓过来了。” “再忙也要吃饭啊,你不是说你医院整改了么。都有什么调休了不是,怎么又辛苦成这样?” “没事的阿姨,下次不会这样了,出了点特殊情况。” “什么特殊情况?”唐诗禾说着,这才看到一旁躺着的顾行决,陈颂喂他的勺子还停在半空。 顾行决笑着说:“阿姨好。” 唐诗禾愣了愣,看向陈颂:“这是……” 陈颂沉吟片刻不知该如何讲时,门外又跑进一个人。 “妈!你慢点,人在不在这啊?我都听人说了,陈颂没事儿,有事的是他前男友。” 陆远气喘吁吁,话音刚落人也到了门口,看到病房里的人后呼吸都凝滞片刻。 他讪讪道:“都……都在呢。这么巧哈。” 气氛一时非常尴尬,陆远强装镇定提着饭盒阔步进来:“陈颂你也真是的,发生什么大事不跟我们讲,要不是今天我妈来给你送饭都不知道呢。好啦好啦,既然你没什么事的话,那就来吃我妈给你做的菜吧。刚好还炖了乌鸡汤,赶紧补补。” 唐诗禾可没那么好糊弄:“有什么事,你们都知道我不知道。” 陆远不太敢跟唐诗禾说,他刚从医护那打听过来了事情的经过,看向陈颂。唐诗禾跟着他也看向陈颂。 陈颂只好把事情说了,唐诗禾气得要找院长理论被三人拦了下来。 “李山已经被送进监狱了,阿姨,你别担心了。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不会再让陈颂受到任何身体或者名誉上的伤害。” 听完顾行决的话后唐诗禾才冷静了下来,她摸了摸陈颂的头,把他凌乱的头发捋顺,又看向顾行决的后背。 他的后背绑着绷带看不见底下的伤口,但光听着就已经很痛了。 她红了眼眶不免有些心疼:“小决啊,谢谢你救了我们家颂颂。你这伤一定很疼吧。这段时间你想吃什么,尽管告诉阿姨,阿姨都给你们俩来送饭。以后,以后有什么需要我们家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不管……不管你们以后什么关系,这份人情我们会还的。” 顾行决说:“没事的阿姨。没有什么还不还的,我只希望陈颂平平安安就好。” 陈颂一直没说话,看着纸碗里的皮蛋瘦肉粥默默愣神。 我最喜欢的……皮蛋瘦肉粥么…… 陆远站在病床另一侧,弯腰仔细看了看顾行决的背,看不出什么但感觉很严重,随后在他耳边悄咪咪地说:“陈颂救过我,你能救下陈颂,叫你一声兄弟。” 顾行决笑了笑,像是在说他很高兴受此殊荣。 “还喝粥么。”陈颂问。 “喝。喝。”顾行决笑着看向陈颂说。 唐诗禾把饭盒取来,一一摆开:“带了点小菜,你这伤是不是有什么忌口啊?挑着能吃的吃吧。下次阿姨准备周到些再带来。” “颂颂都能吃的吧?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嗯。我都能吃的,我没什么事。” “好,那你多吃点。他这伤有什么忌口,能吃什么跟我说声,我下次带点能吃的来。” 陈颂夹了一小块土豆泥喂向顾行决:“清淡点就行,好咬一些的,跟婴儿辅食差不多类型。” “好的我知道了。” 唐诗禾看着陈颂一下又一下地给顾行决喂着饭,顾行决吃得不亦乐乎,实在忍不住了问: “颂颂啊。” “嗯。阿姨怎么了。” “所以……你俩是复合了吗?” 70-80 第71章 陈颂手一抖, 粥从顾行决的嘴边溢了出去,滑过下颚滴在被子上。顾行决心一滞被提到嗓子眼又开始乱跳,呼吸都乱了, 牵动伤口疼得他眉间轻动, 忍了下来。 陈颂以为是粥烫着他了,连忙抽了两张纸巾给他擦,手法轻柔,像挠在心尖上, 痒痒的又引起一阵悸动。 顾行决情难自制地动了下喉结, 目光灼烈地看向陈颂。陈颂强迫自己不要在意,他半阖的目光静静落在顾行决饱满沾着水光的唇瓣上,余光里那股炙热的目光包围着他, 正一层层点燃他的保护壳。 陈颂轻轻呼出一气,指腹不自觉捏紧纸巾, 似乎想凭借这几分用力扫去心中那股涟漪。 陈颂一贯会装作平静与不在意, 面无表情时总是淡漠,像座让人望而生畏的冰山。 病房内的气氛像是被他冻结般冰冷又严寒。唐诗禾察觉到不对劲, “呵呵呵”讪笑两声, 准备补救一下自己不合时宜的话。 陈颂已经擦去顾行决嘴边的粥,收回手将纸巾扔进垃圾桶里, 启唇准备回答时, 顾行决却先他一步开口了。 “没复合,阿姨。是我还烦着他, 等病好了我就不打扰了。” 他的语气沉重中透着一丝丝凄楚。 顾行决不想再听到陈颂说那些决绝冰冷的话, 每次听到都是一把刀花在心上。所以他主动说了,这样或许好受些。可当他真说出口后,才意识到并没有减轻任何痛苦, 反而更加沉重。 陈颂拿粥的动作一顿,缓慢地眨了下眼皮又继续端起纸碗,纸壁温温的,没原来那么暖了。 唐诗禾原本要说的话一下忘了,这下好了,搞得更尴尬了,干咳两声道:“啊,那……嗯,多吃点菜吧。待会儿凉了。” 陆远在一旁看戏不亦乐乎,唐诗禾瞪了他一眼。 二人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陈颂喂,顾行决吃。陈颂还记得顾行决的口味,挑的来的都是和他胃口的。 唐诗禾见俩人都不说话了,病房安静得实在压抑,于是随便找了几个其他的话题和陈颂唠唠家常,也没再问别的尴尬的话题。 陈颂给顾行决喂饱后,自己填了些肚子。陈颂没什么胃口吃得不多,在三人轮番上阵劝说后也是把一碗粥喝完了。 “那你这几天是不是不上班了?”唐诗禾问,“生病了应该有病假吧。要不要跟我们俩回家住?” “我没事的阿姨,我这两天也不算上班,就是来看看。” “那好吧,你多照顾点自己身体。想吃什么打电话跟我说,这两天都给你们俩做菜。得好好补补身体。” “好。”陈颂将筷子放回盒子里,开始收拾。 “我来吧你休息。”唐诗禾拿走陈颂手里的小碗,“还有小决想吃什么都跟颂颂说,我来做。” “谢谢阿姨。”顾行决笑得明媚,是家长一贯喜欢的乖孩子模样。 唐诗禾把餐具收拾了下,嘱咐了陈颂几句就领着陆远走了。 房间里又只剩下顾行决和陈颂两个人。 “那你好好休息吧。没什么事我先走了。”陈颂率先打破沉默。 陈颂能主动和顾行决说话,顾行决很开心,但陈颂一开口就是要走,又让他有种说不上的滋味。 “那……你回去注意身体。好好休息。” “好。你也好好休息。”顾行决看着陈颂瘦削的骨架,病号服在他身上轻飘飘的,和人一样。他垂眸看向陈颂还穿反的拖鞋,忍不住伸手够想帮他穿正,无奈伤口不允许,只能落在半空。 陈颂来得太急一时没注意到,现在注意到后两条小腿局促地把拖鞋换正,然后起身离开。 顾行决眼巴巴地望着陈颂的背影,忽然闷哼一声,陈颂立刻转过身走回来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顾行决压下嘴角的笑意,嘘声说:“没事……就是、你能帮我转个头么。” “好。”陈颂松了口气,双手托住顾行决的头帮他转了一边。 手法熟练又快速,顾行决还没回味过来那冰冰凉凉滑滑软软的手指,就已经结束了,让顾行决心痒痒流连忘返。 他还以为陈颂会和顾易铭那样慢呢。 “还有哪里不舒服没有。” 陈颂附身问着,清俊的面容那样近,病号服消毒水的味道浸透他独有的幽香萦绕在顾行决鼻尖,引得他心猿意马,他……硬了。 自动和陈颂分开后,他都禁欲老久了,总压着一股邪火无处安放。只能靠着那些缠绵过的日夜回味缓解。 顾行决呼吸微颤,眼里闪过一丝光亮立马闭上眼睛磕磕巴巴道:“没、没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顾行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二十好几了还窘迫地跟个十七八岁毛小子一样,他下面确实不舒服,但他可不敢说出来。 到时候把刚和陈颂缓和点的关系打回原点就欲哭无泪了。虽然很想逗逗陈颂,可现在陈颂哪里是他能惹怒的,只能强压下这股邪火。 陈颂感到顾行决的一丝怪异,但没多想,说了声好就走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顾行决又叫了他:“陈颂。明天你还会来吗?” “嗯。” 陈颂应声后走出门口,没走几步他就回想起顾行决眼底的那一丝闪光什么意思了。 那是顾行决有情·欲初动时的春光。 陈颂在走廊走着,感觉胸口有些闷热。 …… 两日了,顾行决都没见着陈颂来。唐诗禾给他送饭都是自己来的,陈颂没跟来,陆远也没来。 顾行决借着问陆远为什么不来,然后绕到陈颂身上。唐诗禾说陆远工作忙,陈颂也去忙工作了。 唐诗禾为了让顾行决好受些,说真的是工作忙,都在忙周书蝶的事。 顾行决嘴上说着没事,心里还是止不住失落。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陈颂总算来了。只不过不是一个人来的,带了俩人来。 顾易铭把座位让给陈颂,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说公司有事,很识相地出去了。 “顾总,这是我爸爸让我带给你的补品,来慰问一下你的伤势。”苏柔看了叶闻舟一眼,叶闻舟把手里提着的四个礼盒一起放到柜子上。 “这就是你那个学医的未婚夫?”顾行决看向叶闻舟。 “嗯。算是青梅竹马吧。”苏柔应声把手里的花也放到柜子上。 叶闻舟放好礼盒后走到陈颂身后,对顾行决笑着道:“顾总你好,我是苏柔未婚夫,也是叶明哲的儿子。小柔最近都在温市,就和我一起来替长辈们看看你。” 叶闻舟手里捏了把汗,有些紧张地说着。他未来老丈人跟他医院的这位新股东有合作延期了,跟他爸说起这事,他爸在外地一通电话立马来问他是不是在他医院里。然后俩人就非要他和最近来找他的苏柔一起来看望一下。 叶闻舟见过顾行决一两次,都是来找陈颂的时候,远远看那么一两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伤势惨重的原因,总觉得这个人的气场很强大,浑身上下眉宇间都透露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厉,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叶闻舟最怕和这种人打交道,都得小心翼翼拘着。于是叶闻舟就拜托陈颂带他来了,陈颂和他认识,大家一起也好说话许多。 “嗯,替我他们说声谢谢,费心了。你们能来,我也已经很高兴了。”顾行决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陈颂。 顾行决这几日身体好了许多,已经能正面坐起身了,只不过坐的时间不能过长,也不能靠着。只有在吃饭时候会坐一下。 陈颂给他支起一个小餐桌,帮他摆午餐,像是没听见他的话里有话。 叶闻舟到是放松许多,觉得这个顾总比想象中谦逊好接近许多。 “你老婆呢?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怎么没见你老婆来照顾你。你们不是很恩爱么?”苏柔问。 苏柔一进来就看了一圈,都没看到除她之外第二个女人的身影。 当初在饭局上,她的好闺蜜刘语然一眼就相中了顾行决,刘父也有意想撮合。 哪知顾行决亮出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宣告自己已经有人了,刘父才做罢。刘语然也失落了许久。 苏柔略有耳闻这位顾总,是北城赫赫有名顾家的大少爷,早年风流无边,纨绔浪荡,如今到成了一个成熟稳重的业界精英总裁。说是为了老婆才来的南城发展。 苏柔这次过来,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来看看这个顾总背后的女人,到底是怎么美若天仙法,才能把顾总这样的男人收拾得服服帖帖,完完全全变成一个老婆奴。谈合作冷着一张脸,一说起老婆来眼底都是无限柔情。 结果来了一个人影儿都没见着。 “对啊对啊,顾总的老婆呢。我都听小柔说了你们俩恩爱夫妻的事情了。都在一起四年多了吧还这么甜蜜。”叶闻舟也跟着搭腔。 顾行决意味深长地看向陈颂,勾了勾唇角:“来了,一直照顾着呢。” 陈颂拿筷子的手轻轻一颤,筷子又落回餐盒里。 “在哪呢,我们来拜访,不拜访一下顾太太,实在不好。回去可是要挨骂的。’苏柔打趣道。 陈颂面上淡然止水,耳朵上缓缓漫上绯红,顾行决的注视是六月雨前的夏热,闷得他浑身起了层焦灼的薄汗。 “哪呢哪呢?介绍介绍给我们看看呗顾总。”叶闻舟乐道,“一定是个大美女吧,会不会是哪个明星啊哈哈哈哈。” 顾行决眼里的笑意恣意张扬:“我老、婆、比明星好看。” 他刻意将重音咬在那两个字上,像是意乱情迷时的情深耳语,厮磨在陈颂的耳边。 陈颂心跳得快了些,脸也有些发烫,呼吸乱了几分。他知道顾行决在逗自己,本以为自己能做到波澜不惊,可心里还是悄然泛起悸动。 也许是顾行决讲情话的时候声音过分好听,又或许是他从没听过顾行决当着别人的面这么赤.裸的暧昧。“老婆”二字顾行决从没这么喊过,听起来抓耳挠心。 “吃、吃饭吧。”陈颂把筷子递给顾行决,“待会儿菜凉了。” 顾行决眉眼一松,有气无力道:“手、疼……” 陈颂怕他再表现出什么,立刻握起筷子帮他夹菜:“好,我喂,先吃饭。” “顾总这么说我更好奇了,她是出去有事了吗。什么时候回来,怎么还不回来,我可想看看了。到底有多好看。”苏柔向门外看了眼,根本没注意到陈颂在转移话题。 顾行决笑了笑,知道陈颂在这方面脸皮子最薄,眼见着陈颂要翻脸了,立刻见好就收:“那你们来得不是时候。他最近照顾我有些辛苦,我怕他累着,怪心疼的,就让人先回去休息了。” “啊……”叶闻舟可惜一声,“这么凑巧就错过了。那下次有机会让我们见见吧。” 苏柔非要见见这个顾太太不可,因为带着亲闺蜜的滤镜,她总要亲眼瞧见这个顾太太然后安慰闺蜜,哎呀我见过,没你好看。 “那这样吧顾总,”苏柔说,“下个月二十七号我们俩结婚,邀请你和迷人的顾太太来。怎么样?” “到时候顾总应该能出院了吧陈医生?” 陈颂愣了愣回过神:“……嗯,情况好的话,应该可以。” “那就好,怎么样顾总来么?” 第72章 “行, 我回头问问顾太太乐不乐意。”顾行决低声笑了笑。 “那就等顾太太赏个脸吧。”苏柔莞尔。 “好啊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叶闻舟喜道。他爹和老丈人要是知道他俩把顾总邀请来,还不得夸夸他们俩。 陈颂带着些羞怒地把排骨汤戳顾行决嘴里, 顾行决眼里含着笑咬住勺子片刻还不放。陈颂本带着些怒意的眼底瞬间漠然, 紧接着松开了手。 顾行决察觉到时立马松开牙齿,但为时已晚,陈颂的手已经撤走,那白瓷勺砸在他裹着纱布的手心上, 疼地他皱了皱眉, 呼吸重了几分又牵动背上的伤,难忍地闷哼一声,脸霎时褪去一层血色。 顾行决手心上的伤也很严重, 当初皮开肉绽见了白骨,愈合地甚至比背上的伤还慢。 陈颂见状心一紧连忙把勺子拿起来, 蹙眉说:“别动, 我看看。” 顾行决乖乖没动,任陈颂检查。叶闻舟和苏柔在一旁也跟着紧张起来, 没再说玩笑话。 其实顾行决想说自己没事, 就是有些乐极生悲而已,不过陈颂主动提出要和他贴贴, 他也没办法, 怎么好意思拒绝美丽老婆呢。 陈颂看过顾行决伤口很多次,每一次都要在心里做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才能看, 看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心寒发颤。次数多了接受能力好了很多, 不必做那么久心理准备,但看得时候还是会有些难受。 那感觉像有人在拿石头磨着他的心。 这次也是一样,看着那些伤口陈颂神色渐渐凝重。 叶闻舟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伤口, 比想象中还触目惊心,肌肤大片凹陷扭曲,他不忍多看遍移开视线。 苏柔第一次瞧见有人的伤口会这么可怖,娇俏的脸花容失色,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叶闻舟把人拉进怀里遮住她的眼睛,开了句玩笑缓解一下气氛:“非礼勿视,不能看有妇之夫的身体。” 待陈颂检查完毕后,叶闻舟才问:“怎么样老大。有没有事?” “没事。”陈颂嘴上这么说着没事,脸色依旧不好。 顾行决冷厉的五官此时也因伤痛虚弱了几分,看着柔和许多:“我不疼,你别担心。” 陈颂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他知道顾行决在说假话,怎么可能不疼,三级烧伤见骨,抢救室进了四次,鬼门关里走了四回,怎么可能不疼。 就算是没有感知的机器都要报废了,何况是只有血肉之躯的人。 顾行决以为陈颂生气了也不敢再说话,斟酌着该怎么哄人时,叶闻舟开口了:“对了老大,我来的时候董景明说若阳的人今天就来了。估计这会儿应该到了吧。” 陈颂起身说:“那你们再在这玩会儿吧,我就先去工作了。” 顾行决一听不乐意了,他有种不详的预感,若阳,该不会姓云的老狐狸也来了吧? “你饭还没吃呢。”顾行决叫住他。 “吃过了来的。你自己吃吧,我看你也好得差不多了。挺有精神。”陈颂幽幽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顾行决心里涌上一股酸涩,老狐狸一来,陈颂就要把他踹了么?是不是刚才惹他生气了,这哪里好得差不多了,陈颂走了谁来给他喂饭。顾行决想哭,但是忍住了。 只能垂头丧耳地说:“那你先忙,我自己可以照顾好自己的。” 他语气里带着孩子般的撒娇,陈颂犹豫了片刻还是停住脚步转身回来。没走几步就听见叶闻舟面和心善地说:“没事儿,我老大去忙了我来给你喂饭顾总。” 陈颂顿了下说了声“好”转身又走了。 顾行决:“……” “顾总你吃呀,怎么不吃了?” “不用了,我饱了。” 顾行决冷笑一声,气饱的。 他这一声冷笑让叶闻舟觉得刚才看似亲和的顾行决都是假的。于是随便聊了几句就带着苏柔溜了。 二人出病房后,迎面走来两个高个子男人,身材比例十分优越,穿搭也很时尚,双双带着鸭舌帽口罩还有墨镜,不知道的以为是哪来的明星。擦肩而过时空气里萦绕着一股深沉清冽的独特香水味。很浓重却不熏,带点暧昧的,禁忌的感觉。 苏柔一想,可能真是明星,于是问叶闻舟:“你们医院来过明星么?” 叶闻舟猜中他心中所想,搂着她往前走:“温市这种犄角旮旯里哪来明星?看我就够了,不许看别的男人。” 苏柔撇了撇嘴,还是转头看了几眼:“他们去的是……顾总的房间诶。天呐,大帅哥吧,诶我要不要去看看,给冉冉物色物色。” “你别瞎去,人家来探病的。你到时候等顾总来咱婚礼上跟他混熟了再说。” “好吧。你说的有道理。到时候再问问什么牌子的香水,这么好闻。” 病房内顾行决正准备睡觉,推门进来了两个人。顾行决闻着这股香水味就知道来者是谁。 “不知道的以为我死了,这么多人来看我,像来给我吊丧的。”顾行决把目光移向还要高一些的男人,“换口味了?” 男人动作顿了一刻,像是有些不满意。 “吃惯一种总是会腻的么。”沈青临往旁边的沙发一坐,摘下帽子墨镜和口罩,抓了两把蓬松的黑发,纵使发型慵懒随意,配上那一眼惊艳的,带着些许冷魅的五官也是独具风味。 另一个男人站着没动,似乎没有想要摘下口罩的意思。 沈青临笑了笑;“摘了吧,自己人,这里不可能有人拍到。” 男人并未回答,走了几步坐到沈青临边上不说话。 顾行决觉得有意思:“圈内的?你不是不喜欢玩圈内的么。” 沈青临从怀里拿出一支烟咬在嘴里,敞开双腿,修长的大腿抵住旁边的腿暧昧地蹭了蹭:“就玩这么一回。” 被蹭的那条腿不自觉往旁边靠了靠,沈青临也没再追上去,双腿交叠,偏头朝他叼了叼烟:“点个火,宝贝。” “我他妈还没死呢,沈青临,你来我这就是过来抽烟的???”顾行决冷着张脸。 “啊,抱歉抱歉,”沈青临夹走烟双手投降,“忘记你还伤着。嘶——伤着背是吧。” “嗯。”顾行决莫名看他来火,从小到大都这样,哥们儿面前欠欠儿的,别人面前可能装纯儿,“你到底来干什么来了,别跟我说你是来看我。我进医院这么多回都没见着你们几个一个人影儿。怎么?凉到没人找你拍戏了。” 沈青临目光打量着病房:“那我还火着呢。这么火了还来看你够兄弟吧。在隔壁海市拍戏呢,来看看你呗。” 顾行决冷笑:“到处看什么呢。” 沈青临一双瑞凤眼含着笑弯成好看的月亮,调侃道:“看你……的小情儿藏哪了。” “唔……”沈青临食指点在嘴唇上佯装着思考,“该不会没来看你吧?都吵这么久了还没把人追回来,真是没用呢。出去别说是沈老师教你的。” “……” “滚回去拍戏。”顾行决脸有一丝崩坏。 “人家都不搭理你,你还热脸贴冷屁股。咱纨绔一哥什么时候这么卑微了。啧啧,赶紧去y国治病去,在这瞎折腾什么。” “来看我了好么,只是他现在去忙了!用不着你操心。”顾行决忍无可忍。 “是么?”沈青临抬了抬眉,“是真去忙了……还是因为云景笙来了?” 顾行决心口有些涩,垂眸语气低沉:“他……真来了?” “对啊,真来了。刚都看见了呢,两个人抱在一起。” 顾行决眼底一黑,咬了咬牙没说话。 这模样着实让沈青临乐了:“这就受刺激啦?” 见顾行决疼得可怜,沈青临也只好不再调侃他,正色道:“不过他这次来,主要原因是因为一个截肢的小女孩,还有你。” “跟我有什么关系。” “云澈叫他来的,带了些人给你做手术。” …… 六月末短暂的晴了几天,又开始下雷雨。一直到七月初的雷雨过后,温市气温才回升,盛夏伴着烈阳而来。 气温炎热易引发感染,许多病患伤势加重,顾行决也不例外。近日刚做完移植手术,炎症反反复复高烧不断,一直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 每天都会醒来几次然后问顾易铭,陈颂来看他没有。顾易铭没有直接说陈颂没来,而是告诉他陈颂最近一直在忙周书蝶的事,忙完了就会过来的。 顾行决不信,高烧让他思绪混乱,没头没尾地哑声问:“他是不是跟云景笙跑了……” 顾易铭说:“没有,景笙哥就来了一天,来送设备和人,大致了解了下情况就走了。好像是云澈哥把人叫走的。去y国了。” “那他……为什么不来看我?” “忙完就会过来了哥,你先别想这么多,先把伤养好。”顾易铭见顾行决这样子,也只好自暴自弃地放弃他哥最后的尊严,“养好身体了你想见他就能见他了啊。” “不是的,不是我想见就能见的,我宁愿一辈子都病着……”顾行决缓缓闭上沉重的眼皮呓语着。 …… 顾行决再醒来时耳边朦朦胧胧的抽泣声渐渐清晰。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坐在他身边轻声流泪的陈颂。 是幻觉吗?陈颂竟然来看他了。 高烧已退,顾行决的脑袋轻飘飘的,身体除了伤口的疼别的不适都没了,就是嗓子有些哑,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伸手拉了拉陈颂的手,轻轻捏了捏。 陈颂见人醒了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你、醒了。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没有?” 陈颂握住顾行决的额头,体温已经退去,陈颂深深松了口气。 顾行决哑声道:“渴……” 陈颂给他倒了杯水喂他,顾行决喝了几口润了下嗓子才能说话:“这是梦吗?” “不是。”陈颂回答他。 顾行决刻意呼吸重了几分靠伤口的疼痛来证实这个回答。 “那你怎么都不来看我,不是、不是说好了吗……每天有空就来看我一下。我等你好久,都不来,等得我又起气又难过。可你一哭我又什么办法都没了。” “小骗子。怎么哭了?” 第73章 情绪像坏掉的阀门, 水如斩不断的洪流倾泄翻涌,越是想去堵住出水口,水压越强大。强压下去又回弹的情绪堵在胸口, 陈颂哽咽地擦泪, 无措地捂住崩坏的脸。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不想这样……” 顾行决前几天做完皮肤移植手术,趴在床上,陈颂哭得他心涩成一滩酸水。背上的伤口和心里的酸疼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他强撑双臂坐了起来把人搂进怀里, 边给他擦泪边慢慢地, 轻柔地拍着他的背。 “这样怎么了,这样有什么不好的。你什么样都好。你高兴,我陪着你笑, 你难过,我给你擦泪。” 顾行决附着厚茧的指腹温柔地擦拭泪痕, 轻轻痒痒的。陈颂想从怀里挣脱:“你的伤” 顾行决将他拉了回来一下又一下抚摸陈颂的背脊:“不疼, 你在我身边我就不疼。想哭的话肩膀借你,偶尔可以不那么逞强, 稍微依赖我一下好吗。以前是我不好, 没顾及到你的情绪。” 陈颂靠在顾行决的胸膛上,听着里面铿锵有力的心跳声, 眸间的水光轻动。 这些天他有来看顾行决的, 每天都来,只不过都是深夜, 站在门外远远看一眼熟睡的人就走了。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顾行决, 更不知该怎么面对自己逐渐动容的心。 他没有和顾行决和好的打算,如果再靠近,对顾行决来说不好, 对自己也不好。 他处理不来的,处理不好的,他总是会把感情这方面的事搞得一团糟。他迷茫地像个无知懵懂的孩童,前方一片黑暗,有石头绊倒了他,他不知该躺在原地不动,还是爬起来继续前行。 压抑的情绪随着时间日益增长,直至顾行决在做完皮肤移植手术后高烧不止,再次进了急救,他的情绪才崩溃。 顾行决病情恶化跟天气关系没那么大,更多是因为心情郁结。陈颂觉得是自己的决定导致了这样的后果,如果他遵守约定,每天来当面见一下他,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顾行决,我不是骗子,”陈颂醒着鼻涕企图挽救一下,“我来看你了的,每天都来了。” 顾行决抽了张纸巾给他擦鼻子:“我知道,你来了。偷偷来看我了是么。怎么不正大光明看,我给你看的。进来陪我坐一会儿就好。” “我……不知道来这能干什么。干什么你的伤也好不了。” 顾行决温声耐心道:“其实你在这坐一会我就很开心了。你可以陪我吃饭。如果你觉得无聊的话可以给我讲故事。” “我不会讲故事。”陈颂木木地说。 “那我给你讲怎么样?睡前小故事。”顾行决把人拉到床上,自己撑着头侧躺然后给他盖上被子,轻轻拍着他胸膛前的被子上,“你肯定很久没好好休息了,在这听完我的睡前故事就要睡觉。” “好不好,嗯?”顾行决轻声哄着他说。 陈颂仰头看了他一会儿,顾行决是比以前瘦了,瘦很多,五官都更加立体英朗,带着生着病的憔悴与虚弱,可他深沉的目光依旧透着明亮又炽热的火光。 陈颂收回目光半阖着眼皮,眼神不知飘向何处游离着,默许了顾行决。 “那我开始讲了哦,请陈颂小宝宝仔细听好。” 陈颂眉头轻皱了下,看向顾行决,顾行决笑了笑。 “从前呢,有一只小猪和一只小兔。他们是一对很好很好的朋友。小猪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找小兔玩。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总是很愉快。” “可是小猪是个冒险家,它想探寻世界上所有有意思的地方,想着世界那么大,总有一个地方让他有归属感,让他可以找到自己的价值。所以他经常不辞而别,一走就是两三个月。” “可他见过世界后觉得也不过如此,于是灰溜溜地跑回去找小兔,但是小兔搬家了,再也没回来。这时小猪才发现,他早就有了归属感只是他太傻不知道。他狂妄自傲,总是忽略了小兔。” “探险时经历的所有刺激和快乐都比不上和小兔在一起的时光,小兔就是他的归属。小兔为他打造了一个温暖的,他想象中的世界,那是小猪向往的,梦寐以求的家。” “可是小兔消失了,再也不回来了。小猪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也许是小猪的努力感动了上天,在小猪寻寻觅觅的几年后,终于找到了小兔,他对小兔说——” “对不起。” “我爱你。” 顾行决眸间酸涩,拍在陈颂胸膛上的手停了下来,陈颂的心也跟着停了下来。 顾行决笑了笑,想掩去发红的眼眸:“陈颂,我知道,我欠你很多个无法偿还的日夜。” “以及关于程、颂的事,”他可以加重了后鼻音去区分,“他当初找过你的事我知道了。我和他除了那次你看到后的……亲。什么都没有。” “那次滑雪,也是真的教学指导。除了指导我对他没其他心思。那时候看见你来滑雪,我的心思都在你身上。看见你后我表面跟个没事人似的,其实根本没心思滑雪,一直在偷看你。原来你跟别人一起玩的时候可以笑得那么开心。” “我在想,为什么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很少笑。是不是我无法让你快乐。可是你知道吗,跟你在一起的时间,是我这一生中最快乐最放松的时间。” “他说你是替代品,不是的。高中我对他这个人根本没印象,后来是在谢砚尘接风宴上他来接近我。他接近我的主要目的也是看上顾家。他家那段时间生意上有事,需要帮忙。” “你离开那晚的那通电话……”顾行决小心翼翼地看着陈颂的脸色说着。 陈颂终于有了点动静,瞳孔轻微放大后他闭上了眼睛。 “别说了。” “不行的,我要说的。有些事情是要解释清楚的。好吗?” 顾行决知道这些事一直是陈颂心里的刺,如果顾行决不说,陈颂会一直质疑自己。质疑自己不够好,根本没有得到过任何人的爱。 顾行决要告诉他自己是爱他的,他很好,他值得。 陈颂转身背对顾行决,微微缩起身,没有说话。 顾行决很想去抱他,可是他现在不敢,见陈颂没再拒绝,斟酌片刻后继续说道:“他是赛车初学者。在和我比赛的时候,我们俩的车意外撞一起了。他腿摔伤了进了医院。我有责任,他说要我陪他在医院一晚上。我同意了。在医院你电话就打来了,我和他各退一步,说连着电话陪。出什么事叫再叫我。和你那晚后我也跟他表明态度了。我有你了。别的人我谁也不要。是我犯浑,跟别人不清不楚纵容他只为了气你。我吃云景笙的醋,也想让你吃我的醋。做了这些幼稚的蠢事,然后把我们的关系搞得一团糟,把你越推越远。” “第一次有一个人让我动了想要好好过的心思,以前都没有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去维护一段感情。就像你说的,爱一个人,应该是像呵护一件易碎品一样。小心翼翼地,生怕他磕着,碰着,疼着。” “以前是我混蛋,现在我知道了,我学会了,我来爱你了,陈颂。” 顾行决说完轻轻喘气,热出一身汗,紧张地一直扣着手上的厚茧。 陈颂一时间难消化从前的种种,心里复杂得像一锅搅乱的粥。里面加了五味杂陈的酱料,苦涩地让他闭目间流出两行眼泪。 “可是我不爱你了。” 泪水划过脸颊点在白色床单上,画出两朵小花。 “没事的,”顾行决从背后轻轻抱住陈颂,柔声说,“我爱你就够了。我没有想你原谅我。我只是想告诉你,在这个世界上,你是独一无二的陈颂,我只喜欢的唯一的陈颂,我从一而终爱的陈颂。你不用质疑我对你的爱。只要你怀疑了犹豫了,都可以从我这反复确认。” “故事听完了,该睡觉了宝宝。” …… 翌日陈颂醒来的时候顾行决还睡着,陈颂揉了揉酸涩的眼皮,眼角还沾着泪痕。他脑袋昏沉沉的,一直回响着昨日顾行决说的话。 顾行决趴在床上睡得很沉,像是昨晚很晚才睡。浓眉轻轻拧着,侧颜轮廓流畅又冷俊。这么大骨架的人平日看上去身材宽大健美,此时清瘦许多。 陈颂给他盖上被子轻手轻脚走出病房。刚关门就看见旁边地上坐着的顾易铭,保镖在他身旁一边站着一个。 陈颂惊了惊,吓一跳。 顾易铭放下手中的文件,抬头看他,眼底挂着青黑:“和好了?” 陈颂沉默片刻,移开目光:“没有。” 顾易铭随手扔了文件,闭目揉了揉太阳穴:“呵,白瞎我让位子在这蹲一晚上。都躺一张床上睡了还没和好,搞不懂你们这些人。” 他昨天有急事赶回杭市处理了一下工作上的事,半夜赶回来,到病房门口就看见俩人抱在一起,也就识相地坐到门外。如果这时候他进去了,他哥估计要把他杀了。本以为陈颂过一会儿会走,就这在门外边处理工作边等着。 结果等他差不多忙完了人也没出来,他站起来透着玻璃一看,俩人睡一张床上去了。 陈颂耳朵微微泛红,转身走了,走了几步又反回来,他走错方向了。 顾易铭:“……” “嗯……吃早餐吗?我去买。”陈颂想以此来掩饰尴尬。 顾易铭瞥了眼旁边的保镖:“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缺人买早餐的?” 陈颂看了眼旁边的两个保镖,一时语塞。自从发生了李山的事后,雪白的医护服里涌进了一群黑西装。每层楼都会有保镖按时巡逻以保证医护和患者的安全。 “行了,你想吃什么我让人去买。皮蛋瘦肉粥?” “嗯还是不用了,我自己去买吧。那我就先走了。” 陈颂还是忘记去买早餐了,走进电梯就按下7楼要去查看周书蝶。 时隔半月左右,周书蝶还是拒绝定制假肢,情绪低落也不配合治疗。所有人都那她没办法,包括陈颂也是。 陈颂辗转于她和顾行决之间,身心俱疲,昨晚算是睡了一个好觉。其次,其次就是他耿耿于怀的一些事,弄了半天都是两个人暗暗较劲的误会。 两个人都因为彼此的自尊心造成了很多伤害,可也为了彼此都舍弃尊严,放低姿态去挽留。只不过陈颂先逃了,顾行决还在追。 他现在很乱,但可以肯定了的事是,他在顾行决那里是占据一个特殊意义的位置。不是他当初以为的只是个笑话。 所以活着的话,有些问题时间会慢慢告诉你答案的。生命真诚可贵,有过很多百思不得其解内耗的低谷,总能熬过去。 陈颂从这件事有了感悟,想最后尝试劝说周书蝶,他想,这或许是最后的办法了。 于是陈颂没去周书蝶的病房,回了办公室脱下白大褂,换上久违的便服和医院请了短假暂时出门一趟。他先去附近的花店买了一束新鲜的栀子花,随后去书店买了一本书。 一本他在高中的时候读过的,延续了他生命的书。 第74章 窗外枝繁叶茂的绿树后是湛蓝的天空, 挂着几朵棉花般的云朵,风缓慢地推着云走,牵动摇曳的树叶。玻璃窗将吱吱乱响的蝉鸣隔绝在外。 周书蝶坐在在病床上, 黑如墨的发丝下是一张了无生机的脸, 双目空洞望向窗外。 那么明媚的夏天她无法出去亲身感受,只能困在这个阴暗冰冷的病房里。她的梦想和人生就这么葬送在这万物旺盛的仲夏,一切都如梦魇。 病房被打开,脚步声过后是一阵清新淡雅的香味慢慢散到鼻尖。 周书蝶知道, 那是栀子花的味道, 但她依旧没有一丝动容。 陈颂把栀子花放到床边的柜子上,在一旁凳子上坐下,把一本书放到周书蝶手边。 “小碟, 我提前给你带来了栀子花,还有这本书。”陈颂双手握在大腿前。 周书蝶目光一直在窗外, 伸手拿起那本书朝窗户砸了过去, 书在空中张开数张书页如一只展开羽翼的蝴蝶,顷刻间又坠落在地上。 她想用书把玻璃窗砸烂, 可是没什么力气, 扔出去的书只落在了地上。 陈颂没有生气也没有失落,平静地去把那本书捡了回来, 重新坐回凳子上, 抹去书本上面的灰尘。 “这本书是我高中毕业读的。高中语文书里有它的节选。你应该是读高一吧,我不知道你学到了没有。”陈颂将前言目录一页页翻去, 最后停在正文第一页。 “高考前的一个星期, 我爸变成了植物人,我妈跟别的男人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我想过‘死’这件事。一直到我读到了这本书。” 陈颂说话的语气平缓, 像是在陈述一件很平常的事。可他的内容去是无比惨痛的。 周书蝶不知道陈颂为什么能如此平静地将自己的伤痛在陌生人面前摊开来。像一双温柔又有力的手在她崎岖褶皱的心上悄悄抹平了某处。 周书蝶有了点反应,轻轻眨了下眼皮。 这么细微的动作陈颂收进眼底,他继续说:“你没力气看的话,我读给你听吧。等听完这本书,你再考虑一下关于生和死这个命题。” “那我开始了。”陈颂的视线落回书本上。 “我在好几篇小说中都提到过一座废弃的古园” 接下来的几日陈颂都没有穿上白大褂,他跟医院请了假,以一个探望者的身份来医院。他换上干净的短袖和牛仔裤来医院。每天先去顾行决那陪他吃早饭。吃完早饭后就去周书蝶那读书,一待就是一天。晚上回去休息时会再去看顾行决一眼。 不管陈颂读得多晚,顾行决都等他。顾行决会心疼陈颂如此劳累,可他只是默默守候,没有阻止陈颂。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陈颂把这本书读完。 结束的这日,天空依旧晴朗,明媚得如他那日带着栀子花来,第一次读书那天一样。 陈颂合拢书本放在周书蝶的手边,向第一天那样,周书蝶没有再把这本书扔开。 少女的眼中,窗外冰蓝的天空与鲜绿的枝叶逐渐模糊交融一片。 陈颂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花瓶里快要枯竭的栀子花换成新的。今天也是一样,只不过他今天新带来一束更大的,新的花。这是他用那些快要枯竭的栀子做的干花。 每一朵干瘪的花瓣依旧拢成好看饱满的花型,一朵朵干花又重新绑成复古又优雅的花束。那束花正放在玻璃窗下的沙发上。 陈颂看了一眼那束干花说:“我把最近送来的栀子做成了干花。我没有把它们扔掉。” “你看,她们没有枯竭,依旧在盛放。” “生命里还会有更多这样新奇的感动。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剩下来的事是该考虑怎么活的问题了。” “一朵花,会有一百种绽放的方式。如果你想,可以是一千种,一万种。” “没有人生下来就能确定自己的价值和意义,我们都在寻找,这旅途中或许会有很多变故让你无法承受。那就休息一下,你想不通的那些问题时间都会给你答案。” “来得快些,来得慢些,只要你还一直走在路上,总能找到答案。” 周书蝶紧紧捏住被子,落下的眼泪湿了一片,她终于张口说了截肢后的第一句话:“可是陈医生,你不会懂的,失去一双腿不能再行走是什么感受。道理谁不懂,等你真正有过这样的感受了,你还能做到这么坦然么。” “我目前确实没有这样的经历,”陈颂拿了纸巾给她擦泪,“我理解你的痛苦,但不能和你感同身受。” “不过这个世界上一定有能和你感同身受的人。这本书的作者那么浓厚的情绪,你一定感受的到吧。他可以活下去,为什么你不能呢。他也是花了无数个日夜才想通了那么多问题。” “你一定也可以的,我相信你,你妈妈也相信你,你的朋友也相信你。” “现在科技进步,我们引进的技术可以让你再次行走,也可以再次舞蹈。你想跳舞不就是因为热爱舞蹈本身吗,那跳得好与不好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你一直跳着,依旧享受舞蹈的过程不就好了吗。” 周书蝶哭了,压抑许久的情绪爆发,她一哽一哽地缓不过气息,陈颂抱着她给她擦泪,一下又一下摸着她的脊背帮她顺气。像顾行决安慰他那样。 “我也想看你跳舞,下次有机会跳给我看吗?” “好谢谢你,陈医生。” 周书蝶做完假肢申定后,又养了几天伤就出院了。因为李山,周书蝶的事惊动了全院。后续周书蝶的事又受到全医院关注。新股东受伤住院等等,都将陈颂推至话题的风口浪尖上。 大家都知道陈颂来头不小,背后说着他也是走关系进来的。但有人也说陈颂本来专业医术好,就算不靠关系也能进来。更别提这次能把那个跟倔驴似的小女孩哄好了。 像这样的患者最棘手,医护也最害怕碰见。陈颂没有做甩手掌柜,一直和周书蝶积极沟通,最后还解决了此次事件,没有让医院和患者激化更深的矛盾。这让陈颂一举成为整个怡乐的红人。谁见了都要打声招呼。 这到让平时总是默默做事的陈颂有些无所适从,没走几步都有人来打招呼。他本就认生,好多面孔都记不住,喊错名字也不好,有些煎熬。好在时间久了他也习惯了,应付起来自然许多。 顾行决这边就等着周书蝶这小破孩早日出院,陈颂能来陪着自己。谁知他好不容易等到周书蝶出院了,陈颂也没多待一会儿,甚至比原来时间更短。原来还会陪他吃个早饭再走,现在早晚匆匆打声招呼就走了。跟钉钉上下班打卡似的,而顾行决就是那个打卡机。 一切都是因为陈颂复工了,工作忙。 顾行决就跟这酷暑一样郁闷。本也到了该出院的时候还是赖在医院不走,非说自己伤口还疼着延迟了一周又一周,眼见着陈颂要生气了才同意过两天就出院。 就是在出院之际,发生了一个谁都没想到的小插曲。 唐诗禾今天给陈颂和顾行决来送了饭。二人吃完饭后闲聊一阵,唐诗禾就要回去了。陈颂下楼送走她后,路过前台听到吴萱喊他。 “陈医生!你来的刚好,这里有个来找你看病的患者。”吴萱朝陈颂挤眉弄眼地,在告诉他这个患者很奇怪。 陈颂闻声停下脚步,转身看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正注视着自己,神情威严肃穆,打量的目光像是一只雄狮在审视猎物让人畏惧。而陈颂并未表现出任何不适,面不改色上前,温和对男人道:“您好先生,请问您是哪里不舒服。” “你就是陈颂、”男人答非所问,顿了下补充了一下,“医生?” “是,我就是陈颂。” 男人敏锐的眼底复杂了一刻,不知在考究什么,直至目光落在陈颂身前的工作牌上,复述上面的文字:“陈颂,骨科室医生。” “怎么了,您是认识我?” 男人收回目光抬眸看向陈颂,不置可否。 陈颂遇到过很多性格古怪的患者,早已得心应手,不急不慢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您哪里不舒服吗,我带您先去挂个号吧。” 男人思索片刻说:“我骨头不舒服,你给我看。” “是哪里的骨头呢?” “头吧。” 陈颂凝眉神色严肃起来,头的话情况就可能会比较严重了。 “我们先去把号挂上吧,我给你看。挂完号直接去拍片吧。您是一个人来的?” “嗯。”男人眼神依旧在打量,几乎要把陈颂看穿了,“老婆疯了,儿子也跟情人跑了。” 陈颂怔愣一瞬,本以为男人很难接近,没想到一上来就把自己的底揭了,说的还那么轻巧,像家常话一样,别人问你吃中饭了吗,他回答吃了。 陈颂不免有些心疼这位中年男子,于是说:“那我带您去吧。” 人工挂号处人很多,陈颂直接带男人到自主办理机器旁帮他挂号。陈颂跟男人要了身份证,办理过程一切顺利,只是随意扫一眼男人名字时,脑袋卡壳了一下,又看向男人。 顾炎这人姓顾。 “怎么了,办不了么。”顾炎没看出陈颂的不对劲。 陈颂摇了摇头,甩开脑子里奇怪可笑的想法,说:“办好了,我们直接去拍片,拍完片后我给你看是哪里出问题了。” 顾炎“嗯”了一声就跟着陈颂去了。排队拍片的队伍很长,陈颂也是耐心陪同在一旁,等着叫号。 陈颂是个话少的人,顾炎也只是多看他几眼没有说话的意思,二人全程除了病情上的沟通,没有多余的交流。 拍完片后,陈颂说:“去我办公室吧,现在拍片的人很多,要过一会儿才能出结果。” 今天陈颂本是休息的一天,担心不下几个患者过来检查检查,没排看诊病人,办公室现在正空着。 “行。”顾炎说。 二人没走几步就碰到一个人。 顾易铭震惊地停在原地,陈颂问他怎么了,他怔愣了半天才回过神,呆呆地看着旁边的男人,木讷道:“爸你、你怎么来了?” 第75章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爸, ”顾炎低声呵斥道,“一天到晚就知道跟你哥鬼混!” “爸……你来了怎么不通知我一声。你一个人过来的?怎么也没带个人……”顾易铭上前朝他身后看了一圈,最后眼神落到陈颂身上, 说话声音也跟着小了。 陈颂惊愕在原地, 回想起二人刚见时顾炎严厉的审视,以及看到他身份证上名字时那股怪异。 这就是……顾行决的爸爸么…… 陈颂眼神无措地落在前面地板上,身僵硬不敢转头与顾炎对视,又或者说是对峙, 余光里站满顾炎的凝视。 首先, 自己和他儿子原来谈过。现在能接受子女的同性恋的家长如大海捞针。 其次,他儿子动用了他的钱帮自己还了三千万债务。 最后,他儿子为了救自己, 抢救室走了好多回,现在还在病床上躺着。 随便拿出里面哪一条, 陈颂都不敢出现在顾炎的面前。 此时更是冷汗涔涔。 顾炎并没有打算饶过他的意思, 根本不搭理顾易铭的问题,直直地看着陈颂, 像是对他这幅有自知之明的样子饶有兴趣。 陈颂深深吸了口气, 知道自己不能躲避,于是扯动僵硬的嘴唇, 礼貌地说:“叔、叔叔你好。” 顾炎冷哼一声, 转头看向顾易铭:“你哥在哪呢。” 顾易铭不知道为什么给陈颂捏了把汗,见顾炎没发难, 才松了口气, 看向顾炎:“在病房里呢,我带你去吧。” 顾炎抬了抬下巴,给他一个眼神示意带路。 顾易铭点点头领着顾炎走。 陈颂僵在原地看着二人的背影, 跟上也不是,走掉也不是。脑里还在不停回想方才的细节,想自己有没有哪里不得体,没把顾炎照顾好或是冒犯到他。 想了片刻脑子里突然蹦出的是那句“老婆疯了,儿子也跟情人跑了”。 陈颂捏了捏手心的汗,咽了咽干涩的喉咙。 “陈颂。”直到顾炎转身叫了他,陈颂才大梦初醒般茫然地看向顾炎。 “怎么了,叔叔。”陈颂双手握拳极力镇定。 顾炎朝他偏了下头:“一起。” “好。”陈颂快步跟了上去。 顾行决正在病房里吃着冰镇西瓜,陈颂今天给他切的,吃得可美了。插起最后一块西瓜,张着嘴刚要送进嘴里,门就被推开了。 顾易铭朝他使眼色:“哥……爸来了。” 顾炎紧接着气势汹汹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面色沉重的陈颂。 顾行决手一松,西瓜掉在被子上,原本春风拂面的脸一层层阴戾下来。 “爸,你来干什么。”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敌意。 顾炎瞪他一眼坐到病床边的凳子上:“你别叫我爸,我没你这么不争气的儿子。” “陈颂,你先回去。”顾行决对陈颂温声道,“这里有我在,没人敢对你做什么。” “不能走。”顾炎冷言道。 顾行决像没听见似的哄着陈颂:“晚点你再来看我,等我处理好。没事的,别怕。” “顾行决你当我死了是吧!没听见我说话?” 顾行决立刻黑脸对向顾炎沉声道,语气里是不容对抗的决绝和冷厉:“爸,你知道我的底线在哪的。” “我还没做什么呢!”顾炎被气得不行,瞧顾行决这没出息的样子就火冒三丈,“我找他看病不行么?我有说过要把他怎么样么?你能不能收起你这幅不值钱,上赶着的样子!有没有点男人的尊严,娘们唧唧的。” 顾行决目光锐利,顾炎当然说过会把陈颂怎么样。 当初顾炎知道他和陈颂的事后,争吵间扬言要找人把陈颂做了,会找谢家的人安排。顾行决撕破脸说,敢把陈颂做了他也不会独活。 顾炎当时只是气头上,但他知道顾行决是真的会这么做。 这些年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在外面鬼混,成了他在圈子众多合作商背后的笑柄。 顾行决这么些年厮混的那些男人,给他们的钱和资源,顾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顾行决的妈生前身体不好,为了生下顾行决也病逝了。生前百般叮嘱顾炎要爱顾行决,他要做什么就随他去吧。 顾炎也就没管,谁知道他在这条路上越走越歪,越走越远。他想要拨正时已经为时已晚,竟然一口气拿出三千万帮小情儿还债。 虽然一口气砸出三千万对顾家来说顶多洒洒水,但比起以往顾行决给外面人的钱来说,简直是疯了。 可让顾炎没想到的是,顾行决竟然破天荒地愿意继承家业,并主动说靠自己挣三千万还他。 就是为了这么一个叫“陈颂”的男人,当初倔的十头牛都拉不回的浪子回头了。 是个男人顾炎无法接受,可顾炎实在好奇,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居然能让他这个一心在外面求死的儿子收了心。 肯定是个手段了得,工于心计的比女人还魅惑的男人。 顾炎去调查了陈颂的背景,没看出什么花样来,反而觉得……这孩子也挺辛苦。 顾炎很快扼杀了这种仁慈,越是穷苦环境出来的人心思越深沉,他们欲望太大,是无底洞,迟早捞空顾行决。 顾炎觉得顾行决说不定也是一时兴起,等时间久了自然把人忘了,也就没多在意陈颂。但顾行决在一步步证明他对陈颂的真挚。 短短三个月就靠自己谈下的项目奖金还清了三千万债务。半年爬到公司顶层,一年带着顾易铭将公司打理得有条不紊。 所有人都看见顾行决表面的风光,顾炎却知道他这个儿子食不下咽寝不安席,没日没夜地只想工作,偶尔还跑去偷看过人家几次。 现在又整这一出英雄救美的幺蛾子出来,顾炎一个人在京市如坐针毡,思来想去还是来了。 不是来看顾行决的,是专门来看陈颂的。 见过之后,不管怎么看,都是个没坏心思的……好小孩。 顾炎实在不想承认,但这是他作为一个阅人无数的企业家,客观又真实的评价。 “急什么急,你不信自己问他,我是不是来看病的。谁看你了,我自己来看病不行么。” 顾行决:“……”蒙谁呢。 顾行决看向陈颂,顾易铭也看向陈颂,兄弟二人不信这老头子说的话,实在没可信度。 顾炎会专程一个人跑来南城温市这犄角旮旯的医院看病?顾家没私人医生么?京市没医院吗?北城没医院么? 陈颂不知为何紧张的情绪缓和许多,可能是觉得顾炎只是想关心一下儿子的病情,但拉不下脸面嘴硬乱说。这傲娇的模样,跟顾行决有时候很像。 陈颂不禁想到顾行决老了会不会也是这样。 陈颂舒展眉宇说:“是真的。我刚还带他去拍了片,过会有结果了给他看。” 顾行决和顾易铭显然不信,但没都没戳穿,只有陈颂一人还在认真地担忧道: “就是……叔叔头有问题,如果有情况会比较严重。” 顾炎:“……”这话听起来怎么像骂他的。 顾易铭想笑,忍住了。顾行决想笑,所以他笑了,陈颂怎么这么可爱。 陈颂见顾行决笑了才知有些不对,于是立马解释,边说脸颊边跟着烧了起来,连带着耳朵都有些泛红: “抱歉,我的意思是伤到的可能是头骨。您别担心叔叔,有、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会全力帮助您治疗的。” 顾炎撇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应付了一声:“好,那你先去忙吧。我跟他们俩有话要说。” “好。”陈颂转身走出病房关上了门,靠在门外深深吐气,良久才缓过来。 这边病房内顾行决一直看着门外玻璃上的脑袋。 “看看看,也没见得人家要和你好。”顾炎咂舌道。 顾行决见玻璃窗上的脑袋消失后才看向顾炎:“你吓他做什么。他胆子跟兔子一样小,吓坏了怎么办。” 顾炎指着他的脑袋愠怒:“我看你烧坏的不是背,是你的脑子!” “顾易铭你要是敢跟你哥一个死样,我打断你的腿!”顾炎说着又指向顾易铭,警告他。 顾易铭“哦”一声,随口应着。 顾行决乐呵一笑:“我烧得确实是背,脑子坏掉的话……说不定是遗传你的。” 顾炎:“……” 在顾炎发难前顾易铭问:“爸你饿了吧,要不我带你去吃点这边的特色?” 顾炎说:“找人买来吧,我坐着吃。把那个……刚才那小孩儿也叫来一起吃。” 顾行决说:“他工作忙,我们俩陪你吃就行。” 顾炎撇了顾行决一眼:“早晚得一起吃,叫他习惯。” 顾行决一愣:“你同意了?” 顾炎没说话,冷哼一声起身坐到一旁的沙发上,朝顾行决扬起下巴:“别高兴太早,我同不同意都得你有本事把人带回家才行。” 陈颂去取了顾炎的各项报告,结果显示没有任何问题,他松了口气。打算等查看完其他几位患者情况后再去找顾炎说明情况。 陈颂刚结束检查就来了一位保镖跟他说,顾易铭叫他过去吃饭。陈颂拿了报告单就过去了。 陈颂拿着报告单一本正经地给顾炎介绍他的骨头情况,顾行决在一旁笑着,顾易铭忍不住也笑了笑。 顾炎听着两个儿子的嘲讽,硬着头皮跟陈颂演完这出戏。等陈颂讲完后就赶紧叫他一起吃饭。 这顿饭陈颂显然吃得很局促,如坐针毡。顾行决一直给他夹菜,安抚他的情绪,找话题活跃气氛,陈颂也没那么煎熬了。 顾炎在医院呆了一天便回了京市,实在见不得他儿子那上赶着的样子。不过总归有人能收服这个混世魔王,他也就不用再瞎操心。 …… 陈颂这段时间一直在忙周书蝶和顾行决的事,把那件事搁置了。顾炎的到来让陈颂清醒许多。 陈颂在得知是顾行决替他还了三千万后,联系了房产中介,打算把陈升平给他留下的房子卖掉。前段时间有人打算买,陈颂这边忙一直没时间,耽搁到现在。 今天陈颂休假,开车回了趟家,只带走了一些生活用品和衣服。其他一起卖了,就算搬走,狭窄的职工宿舍也没地方给他安置。 买房的人和中介都来了,签订好合同打完款后陈颂就带着东西走了。 三层楼的落地房,他只装走了一个不大的纸箱子。 陈颂站在门前回望了一下这栋困住他前半生的房子,一栋被延期一年最终还是卖掉的房子。心情有些复杂。 陈颂早上去傍晚回,把车子开到买时的店,找了负责人说要卖车。 负责人以为陈颂想卖这辆换新车,所以很热情,在评估车的价值后真诚地建议道:“陈先生,你这辆车虽然买来才一年多,前不久也刚分期结束,但是电车,款式也有些老了。我实话跟你讲不建议你卖,卖撑死也就一万出头。这车也完全是新的,没什么太大损坏,不值当,可以给家里人开开。你想买新车的话,我这边有个刚出的新款,我带你看看吧。” 陈颂思虑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卖了。多这一万还债不多少这一万不少,留着车子说不定还有点别的用处。他婉拒了负责人的介绍,离开车店。 明天就是顾行决出院的日子,陈颂路过花店时买了一束鲜花去看望他。 顾行决见人捧着花来很高兴,十分高兴,太高兴了,想下床迎接被陈颂制止后才乖乖坐回床上。 陈颂从来没送过他花,他也没送过陈颂花。二人从前相处根本没有这些仪式感。顾行决不知道原来收到心爱之人送的花心中是如此欢喜雀跃。 顾行决惭愧了下,决定以后要送陈颂很多花。 陈颂把花放在柜子上,顾行决吵着要拿在怀里看看,陈颂这才又把花放他怀里。 陈颂坐在凳子上,看他高兴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说:“顾行决。” 顾行决有种不好的预感:“我改名字了的。” 这件事陈颂肯定已经知道了,顾行决也就没藏着掖着。陈颂突然这么正经喊他名字,像是将二人好不容易缓和拉近点的关系又重新拉回原点。 顾行决心里有些发闷,好像这将近两个月的相处都只是他做的一场短暂的美梦。陈颂一喊他这个名字,梦就醒了。 他已经害怕面对这个名字,好像只要他叫回顾墨,二人就能回到从前了。 陈颂眸间轻动,看着他问:“你的银行卡号给我一个,我会定期每个月给你还钱。” “陈颂,那不是你的错。” “我知道,”陈颂坐得笔直,像裂缝中探出的野草般坚韧,“那也不是你的错。但总有人要来承担不是么。” 顾行决知道无法改变陈颂的决定,又是心疼又是可怜,叹了口气,无奈之下转念一想: “那我们加微信吧。” 第76章 陈颂顿了顿, 没反应过来顾行决突然跳跃的话题,不解间正要开口,顾行决先解释了: “既然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那我就实话跟你说吧。” 顾行决这段时间几乎都要把这件事给忘了, 陈颂突然这么一提起到让他想起来忘记找顾易铭算账了。 “我爸把我的银行卡全部没收冻结了,只有微信能收钱。”顾行决言简意赅,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陈颂怔愣片刻,试图从顾行决脸上找出一丝破绽:“是么。” 顾行决脸上全是认真, 颇有些无奈可怜的味道:“是的, 我爸是个狡猾的企业家。我是有前科的人,怕我到时候把整个公司都卖了。” 陈颂垂下眼眸,心里有一丝复杂, 顾行决这样都是因为自己。 顾行决见陈颂垂头丧气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对,捧起陈颂的脸, 无名指划了划他的耳朵:“怎么了?怕我没钱吃饭吗。就是没张银行卡而已, 现在谁还用银行卡了,都用微信了, 我工资都打上面的, 我可不是给我爸打白工的。” “你不是还要还你爸三千万么。”陈颂轻声说。 “早还完了。” 陈颂抬眸看向他,有些惊讶:“三千万, 还完了?” 顾行决挑了挑眉, 笑得张扬不羁:“三千万,连本带利地还完了。厉不厉害, 嗯?” “所以, 陈颂先生,我能要个好友位么?” 陈颂眸间微动,脸从顾行决的手中退了出来, 在衣服上摸摸索索,半天后掏出手机。 顾行决一喜,也忙把自己的手机拿来,亮出自己的二维码:“你扫我吧。” 这是为了防止他加上陈颂后,陈颂改变主意不给他通过。 陈颂倒没多想依言扫了二维码,申请添加好友。 陈颂申请完后把手机暗灭放回兜里,看向顾行决的时候,他还捧着手机戳着屏幕不知道干什么。 “你是不是把我仅聊天了。”顾行决声音里有些失落。 陈颂回到:“没有。” “那为什么我没看见你的朋友圈?” “呃……因为我没开通。” 顾行决忽而笑了:“为什么不开通?” “没什么想发的。无聊,没人想看的。” 他本来就是一个不善表达和分享的人,有什么烦心事自己憋着,开心的事,也没什么特别开心的事。他的前半生除了苦痛强烈,其他都是淡如止水。 “怎么会,我想看的。”顾行决笑着说。 陈颂看了他一眼:“我加你,是还债的。微信应该有限额,这几天我陆陆续续先还你一些,大概一百万,剩下的我按月付,每月给你四万。” “你怎么突然拿出这么多钱,你是把什么……卖了吗?每月四万?你是不是把工资全拿来了。” “我把陈升平的房子卖了,换了些钱。我工资每个月五万左右,给你后够生活。” 顾行决沉默片刻:“不用这么着急的。陈颂。” 陈颂淡淡道:“反正我也没住了,留着没用。我给自己留了些钱的,不会亏待自己。” “好,那你要每顿都吃的好好的,饱饱的。吃好喝好穿暖,有多余的力气再还。” “陈颂。”顾行决忽然叫他一下。 “嗯。”他淡淡应了声抬眸看向顾行决。 “你存这么多钱本来打算干什么?”顾行决知道陈升平那套房子不值一百万。一半多估计都是陈颂存下来的钱。 陈颂敛眸,看着地上瓷砖反射的淡淡光圈:“买个家,养只狗。” 陈升平那套房子加上还有块小田总共卖了五十万,加上他存的工资以及奖金,拿出一百万后还有五万留着备用。 他会认真还债的,但这不代表他要牺牲自由的生活,一辈子禁锢在债务里。怡乐给他开的工资其实并不低,他赚了那么多钱后也不知道该怎么花,他的物欲很低,根本买不了什么东西。 唯一想要的东西,一个自己打造的家,不大温馨就好,一只狗,只属于他就好。 现在计划有变,这些都要延期了。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完成。 陈颂没等顾行决再说什么便道了别,说自己先回去了,叫顾行决也好好休息。顾行决以为他累了便把人放走了。 陈颂刚出病房门没走几步顾易铭就朝他走来,叫住了他。 “那个,”顾易铭欲言又止一会说,“你明天早上有空没。” 陈颂问:“怎么了。” “我哥做完手术头一次醒来说饿,想吃你做的面。明天他出院,你能不能给他做一碗?” 顾易铭这段时间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几乎没睡觉,眼下吊着淡淡的青色。他今年19,正是从少年青涩步入青年的时期,和一年前见又高了许多,眉眼间和顾行决神似,神态却大不相同,柔和明亮许多。 如果说顾行决给人的感觉是一股张扬不羁的风,那顾易铭则是一股温和清冽的风。 此时医院走廊的灯灭了几盏,晦暗之下恍惚间让陈颂觉得看见了四年前,顾行决第一次主动出现在出租屋门口的样子。 “怎么样,可以吗。” 顾易铭本来都忘记这件事了,这几天又听见顾行决说起,没想到还能吃到陈颂喂的饭,这硫酸也泼得值了。因此想起他还想尝尝陈颂的面。 眼看着陈颂和他哥也没有复合的意思,顾易铭就想把这顿散伙面讨到手,当是能让他哥好好告个别。 陈颂背光站着,敛眸不知想了什么,就在顾易铭以为他要拒绝时,陈颂慢慢开了口:“好,明天早上送来。你们明天中午走的吧。” “嗯,早上办手续,领药什么的。” “好,我早上八点送来吧,你……要吃么。”陈颂看向他问,“要吃的话我多做一份。” 顾易铭沉思一阵,面色有些凝重。陈颂以为他嫌弃,毕竟顾易铭对他总是冷嘲热讽的态度,看他多有不适。 “那我就做他的份吧。”陈颂语罢正要抬脚走,就听见顾易铭闷闷地说了句。 “我吃。” 陈颂笑了笑:“不用勉强。一碗面而已。餐厅有很多早餐的。” “你别管那么多,给我多做一份就行了。”顾易铭看起来不大情愿,但就是硬要,还补充道,“我那份要跟我哥一模一样的。” 顾易铭想知道这面有什么好吃的,能让顾行决这么上头。 陈颂莞尔道:“好。” 这天晚上陈颂走后,顾行决打开手机备忘录。手机备忘录里只有一条记事,标题是我最爱的人。 他将屏幕划至末尾,新添加一个小标题: 陈颂想做的事 1.买个房子应该是有个家的意思吧我想给他 2.养只狗他想养什么狗呢下次问问 写完备忘录后顾行决拿起陈颂送的花,贴在胸前,打开前置拍摄,对着自己拍了几张,没露脸直截到脖子。拍完挑了一张最满意的发朋友圈。 文案第一次打的是老婆送的,但想想陈颂看见可能会生气,于是改成了——他送的。 这条朋友圈刚发就被爆赞,评论区纷纷留言,追问他是谁。顾行决笑笑都没理。 没过一会儿私信也蹦出几条。都是有个群名叫“地表最强高富帅”的消息。 地表最强高富帅(4) 【谢大粪】:哟@决 咱顾哥还是换新人了啊 怎么还住上院了哪个送的啊 @S 给钱 【沈狗】:呵你等着给钱吧都去开大炮了也没见你变聪明 【沈狗】:@决复合了啊?还不来谢谢你沈爷爷教得好 【谢大粪】:? 【谢大粪】:复合?和谁复合?哪个???啊?该不会是那个什么颂吧 【沈狗】:等着给钱呗还赌不赌了赌狗 【谢大粪】:@决出来说话 【谢大粪】:@决出来说话 【谢大粪】:和那个还有后续呢我还以为早没了当初不是你追去南城都哄不回来么谁来给我解释下 【死狐狸】:…… 顾行决勾唇打字。 【决】:我老婆 【决】:陈颂送的 【决】:别羡慕哥你们这群单身狗 【决】:没收到老婆送花的人不配跟我讲话 【谢大粪】:6 【沈狗】:6 【死狐狸】:6 …… 翌日陈颂起了大早上菜市场买了食材,做了两碗番茄鸡蛋面给顾家兄弟送去。 顾行决看到面的时候十分惊喜:“陈颂!你给我做面了?” “嗯。趁热吃吧,刚做好的。” 顾行决拿起筷子却无从下手,眼眸倏地酸涩有些发红,压下情绪后开始大口大口的吃面。吃到第一口时积攒许久的情绪都翻涌而出,眼前的面模糊一片,大颗大颗的泪水滴到面里。 陈颂叹了口气,抽了张纸巾递给他:“怎么又哭了,慢点吃别噎着。” “没、就是太好吃了。”顾行决接过纸巾擦了眼泪,“还以为这辈子吃不到了。” 陈颂收回顿在半空的手,落在身侧捏了捏指腹。 坐在一旁沙发上的顾易铭看着顾行决这样,在心里咂了咂舌。 拿起筷子尝了一口,疲倦的眼眸闪过一丝光亮,继续大口吃面。 从没吃过这种……类似普通人家庭会吃到的面。从小吃的都是西餐。吃过的面也都是意面。 顾易铭忽然明白顾行决为什么会对这碗面心心念念了。它不仅是一种口感上的满足,还能让人感受到温情味。 顾易铭吃过番茄意面,一般有番茄配料都偏甜口,但这碗番茄鸡蛋面却偏酸。酸得正正爽口,其中还有黄瓜丝解腻。 “你吃了吗。”顾行决嘴里咬着面,含糊地问。 “还没,现在去买。”陈颂说。 “我还以为你在家吃过了给我们送的。” “那样就冷了。” “冷了也好吃。那你先去吃吧。” “嗯。” 其实陈颂不怎么喜欢吃这面。这面是虞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给他做的,应付他的饭。 温市这边普遍偏甜口,做的番茄鸡蛋面基本上是甜的。但虞黎是从偏北的郑市嫁来的,那边常做爽口酸辣的凉面。虞黎常做,陈颂也就学会了。 应付着的时候吃的都是这个,只要不是应付的时候,他都不喜欢吃,更不会做。从前很长一段时间他做这个的时候会想吐,后来再也没做过。 直到碰见顾行决。他有次来得突然,准确来说是每次都突然。那次家里只剩下番茄,鸡蛋,黄瓜。 于是他就做了这碗面,只有这一碗给顾行决吃,他还是不想吃。 顾行决说很好吃。陈颂问真的么。顾行决说当然了,自己做的难不成没吃过么。于是他给陈颂喂了一口。 陈颂尝了尝,原来一碗面好不好吃,和心境也有很大的关系呢。 自那以后只要顾行决想吃了,他都会做两碗二人一起吃。面也就没了当初的苦涩。 …… 吃碗面后顾行决在不情不愿下出了院,回了杭市。 经历此次波澜曲折,陈颂本以为生活将重回往日宁静。顾行决也会继续退出他的世界。 然而翌日一早他就收到了一条顾行决的微信。 第77章 早安 是昵称单一个“决”字的用户发来的消息。 陈颂昏昏沉沉的脑袋顿时清醒很多。想起来前天顾行决已经和他加上微信了。陈颂这两天病患多工作忙, 顾行决也忙着出院赶回杭市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二人一直没发信息。 二人加上微信的第三天,顾行决才发了信息。顾行决的头像是他以前最常戴的黑红纹机车头盔, 头盔放在沙滩上的俯拍视角。 陈颂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从床上坐起来,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没想到这辈子还会加上顾行决的微信。 可一样东西错过了你最想得到的时间,便失去了意义。 仲夏清晨六点左右的风是最清凉的。 顾行决一醒来就发去消息,想来陈颂这个点应该还没醒, 没想能收到回信。起床洗漱后换上正装, 难得心情愉悦一些能用上早餐。 自从住院后他胃口好了不少,伤痛让他昏迷入睡,似乎是一年多来未饱眠引发的身体保护机制, 大多数的时间都在睡觉。 也或许是因为在陈颂身边他很安心。 司机已在门口等候,顾行决用过早餐后便出了门。 洋房前有一个小院, 他走在十字路上, 西裤口袋的手机震动了下。 顾行决心一动,拿出手机, 锁屏显示的是小颂宝「双爱心emoji」。看到备注后他心跳得快了些, 像是小鹿乱撞,陈颂回他信息啦! 顾行决满心欢喜解锁屏幕点开微信, 双眸瞬间黯淡下去。春风拂面的脸变得郁闷非常。 他看见单调的界面, 他发了早安的回复下,对面甩来一条显眼的黄色转账。 转账数额:200000 “……” 好冷漠, 好无情…… 顾行决莫名眼眸酸涩, 指尖在屏幕上迟迟不落下,抬头看了眼蓝天白云,把眼泪憋了回去, 无奈地笑了笑,把转账收了。 发了条信息问:醒了? 【决】:记得吃早餐 「爱心emoji」 顾行决也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年多以来,只要想起陈颂,总是想落泪。 他前半生流泪的次数屈指可数,是铁骨铮铮的猛男,从山崖上摔下来半死不残的也没流一滴泪。可陈颂一说不要他了,他心都碎成一地。 是物极必反的原因么,他本来还以为自己天生这方面缺陷,很少流泪。和陈颂分开后几乎要把他前半生欠下的泪债全都还了,大老爷们儿也变成哭唧唧的小娘们儿了。 司机吴叔见老板出门时还好好的,少见的开心。夸张的说,他给顾行决当了一年多的司机,一年多没见顾行决怎么笑过。进了趟医院回来后变了个人似的,就感觉……春风拂面,铁汉柔情? 这种感觉一直到刚刚,顾行决看了眼手机,又变回那个神情沉重的阴郁男人,好像他随身携带雷雨乌云,气场极其低迷。 “顾总早。”吴叔企图缓解一下气氛。 “嗯。”顾行决闷闷道,弯腰进车关上车门。 吴叔后视镜看了眼,缓解不了一点,蒜了,安静开车吧。 顾行决越想越郁闷,一直到公司后才好了点,拿起手机不气馁地发消息给陈颂: 我到公司了上班了没回你的话就是在忙 有空都会回你哦 发完消息顾行决反反复复又看了几遍,心情舒缓了些,然后把手机放回兜里,走进公司大楼。一路上不少人跟他打招呼,顾行决淡淡应声。 等电梯时顾行决又忍不住把手机拿出来,无人给他发消息,他点进和陈颂的微信聊天界面,看了一遍又一遍,其实根本没什么信息可看,可他就是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点进陈颂的头像看他个人主页填了什么。 陈颂的头像是一片灰色的海,和他这个人一样,冷冷的。昵称1,微信号是一串没改过的乱码。地区非常老实人地写的温市。 看得出相当随便了。 顾行决知道,在陈颂眼里,微信只是一个工作所需的软件,根本不需要经营。 顾行决不禁笑了笑,这一笑,笑得周围人毛骨悚然。 几个面面相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他们顾总笑了??? 电梯来了,顾行决进电梯,升梯过程依旧漫长,他又把手机拿了出来,微信界面的圈转啊转,电梯里一点信号也没有,害得他看不了手机,万一错过陈颂微信怎么办? 电梯门好不容易开了,陈颂也没给他回复。顾行决眉毛轻皱,肯定是在忙才不理他。等不忙了肯定就回他了。 收拾好心情又愉悦了些,阔步走到办公室坐到椅子上后,又拿出手机看了下,陈颂还是没发信息。不过没关系,他会发。 顾行决拍了张办公室桌面的照片发过去。 我上班啦 老婆 老婆删删打打,最后还是删了。他可想叫,但陈颂可能生气。 最终只发了:我上班啦 温卓进来递文件的时候,等了一会,顾行决少见的,捣鼓手机这么专注。 顾行决基本上不看手机,都是电脑钉钉办公,工作机也是两位秘书和温卓打理。其他合作上的事宜也都是由温卓口头汇报整理。 温卓看顾行决收了手机,刚张嘴又见他拿出来盯着手机屏幕,就又把嘴闭了回去。欲言又止好一会儿,直到顾行决不再看手机,才上前递了文件。 “顾总,这是洛社集团递来的项目合作书,前两个月你说感兴趣的。” 顾行决接过翻了几页:“嗯。” “八点的会议,你去准备一下吧。” “好。” 顾行决前天晚上刚回的公司,一连着两天都在和顾易铭做交接内容。今天才有空听近段时间的汇报。 会议厅内顾行决坐在首座,两旁坐着各部门总监。都是从京市带来的优秀管理者,了解顾行决的雷厉风行。 总监们每次做汇报都兢兢战战,因为,他们就没一次不挨骂,不被批回去重新整顿的。每月汇报总结都是最压抑的时刻,各个面色严肃,有几个颇有一副死视如归的神情。 阎王爷两个多月没来,让他们逍遥快活,逃了两次总结,心虚地发慌,总觉得会乐极生悲。这次定是要狠狠发难的。 只是让众人感到有些怪异的是,他们的这位总裁大人,这次怎么心不在焉地玩手机??? 每位上去做汇报的总监前一秒还在跟顾行决传达坚定的眼神,就看了眼ppt的时间,转回头,顾行决的目光就已经落到手机屏幕上。 甚至……甚至都没有发难。 不满意的内容也没叼他们,提了几点建议就让人下去了??? 会议结束后,总监们窃窃私语: “我总感觉……” “我懂!我懂!对吧,我也觉得!” “他到底在看什么?” “鬼知道,不过没骂人简直奇迹。” “谢天谢地,没挨骂,我看他眉毛皱一下我心都已经死了,准备挨叼了。” “他……该不会是我靠谈恋爱了吧?”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那表情还真像苦苦等不到crush回消息那样!” “听说这次休假也是去找老板娘了。” “笑死,你怎么都叫上了。” “你没看他戴那戒指啊,我看真像这么回事。” “那怎么没听见顾家人传出来他结婚了。” “那谁知道呢,说不定隐婚呗,明星么?或者包养啥的,鬼知道呢……” 顾行决焦急又期待地等了一天,陈颂还是没回他消息。他觉得这种情绪好奇怪,又很新奇,几乎变成一个等候佳音的手机奴隶,但他津津有味地沉迷其中。 直到第二天一早,对面又发来了鲜亮的黄色框框。 转账:200000 顾行决:“……” 气笑了,怎么办,这么高冷还怪可爱的。顾行决觉得自己这样有病。 这样的转账连续发了五天,陈颂就没了踪影。顾行决还纳闷呢,想了想才想起。 哦,陈颂说要还给他一百万,每天转20,五天已经转完了。下次陈颂再跟他说话就得等一个月后。 顾行决颇有种参透人生的感受,因果报应,他原先怎么不理陈颂的,陈颂怎么还他的。 八月末,酷暑将炎热推向高潮。陈颂除了八月十五号转账一回,依旧什么信息都没回复。 陈颂以为,顾行决只是图个新鲜,一两天就不会再发了。毕竟没有人能一直热脸贴冷屁股,那煎熬的滋味陈颂亲身体验过,他不相信顾行决这样高傲的人会一次次降低尊严去做。 陈颂不否认,其中多少参杂点报复的成分。 一天,两天,一个星期,半个月,一个月,顾行决每天都发好多条消息。早晚安,自己吃了什么,叮嘱他吃什么。明明自己不在温市,每天也要为他播报温市的天气,热了提醒他喝点降暑冰茶,别舍不得多开会儿空调。下雨了提醒他带伞,淋雨了要赶紧洗热水澡。 报备自己的日常,这天去哪里出差了,那天又和哪个合作商有酒局了。说自己乖乖的,没喝多,一结束就回家了,谁都没近身。今天吃到什么特色菜了,推荐给他,明天看到什么漂亮的风景了,拍照给他…… 顾行决将自己的生活融进狭窄的聊天框里,陈颂每次下班后精疲力竭地躺在床上时,就像看一本温馨小说一样,读着他的故事,了解他的人生。 他低估了顾行决的决心,当他反应过来时才忽然想起,顾行决不是早就已经跪在自己面前,哭着,求着让自己别离开了么。 那样彻底抛弃尊严的顾行决,不是早就已经出现在一年前,那个温市罕见下雪的夜晚了吗? …… 今日杭市闷热非常,像是要下雷雨。 顾行决刚从A国出差回来,到公司的时候已经过了员工下班点,员工都走得差不多了。 温卓跟着他往公司门口走去。 顾行决远远就看见门口边站着一个碰着一束花的男人。 那束花很独特,也很有创意,是一束草莓花。一颗颗草莓用塑料膜包裹,围成一圈由花纸包裹,精致又漂亮。周围用小灯缠绕,亮晶晶的反射着草莓的红光。 紧接着一个女人从大厅里踩着高跟鞋跑了出来,叫了声男人的名字,男人笑了笑,把身后的草莓花递到女人面前。 女人眨巴着眼睛,眼里闪着惊喜的光,惊呼:“草莓花?!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来了吗?” “惊喜呀,明天七夕不放假,我调休来的。我亲手做的!喜不喜欢?” “嗯嗯嗯嗯嗯!”女人直点头,“喜欢喜欢喜欢!” “下班没?走不走?” 女人支吾一阵,忽地看到了前面走近的顾行决。 “顾、顾总,你回来了啊。” 顾行决“嗯”一声,看了眼那束草莓花与二人擦肩而过:“苏秘书,回去休息吧。” 苏白愣了下,以为自己听错了。今天为了等顾行决回来汇报工作她是要加班的。没想到顾行决破天荒地让她回去了。 她心里顿时一阵雀跃又感激。 “好!谢谢顾总。”苏白说完就搂着男朋友美滋滋下班享受二人世界去了。 只是她没走几步又听身后传来顾行决的声音:“等等。” 苏白浑身一僵,不是吧,不会吧,不能吧,他说一不二的男人不会要改变主意拉他回去加班吧??? 这还不如不给她希望啊! 苏白很想装作听不见,可还是为了饭碗很不情愿地转头,微笑着:“怎么啦顾总?” 她心里忐忑,男朋友搂着她说:“没事,我等你的。” 苏白水汪汪眼睛委屈地看他一眼,然后顾行决就站在了他们俩面前。 “嗯……请问这个花是怎么做的?” 第78章 川流不息的商业大街, 车鸣喧嚣。月光晴朗,磨砺顾行决五官的棱角,印得深邃的眼眸柔和又明亮。 苏白愣了愣, 不曾想过原来顾行决这样犀利冰冷的眼眸中也会有真挚的深情, 这,还是那位让全公司胆寒的阎王爷吗? 苏白的男朋友林枫也是一顿,随后笑了笑说:“这个啊,其实挺简单的, 就是做起来有些麻烦, 费时间。买好材料就可以了。这个花纸用两到三张,包草莓的塑料膜买大小差不多的正方形塑料膜,固定的丝线, 长竹签,还有这个网红灯泡线, 放上去很有氛围感, 是点睛之笔。其他就没了吧,就是这个时节, 难买好的草莓。” “你什么时候送人, 明天吗?” “嗯。” “那时间有些紧了,这些材料直接上花店买或者点花店外卖送来。网上款式多些, 但来不及。” “好, 谢谢。”顾行决语罢便转身走了,如道晚间一吹而过的风。 温卓已经见怪不怪了, 朝二人点点头便转身跟上顾行决。温卓不知为什么还有点小激动, 心里有点感慨他家总裁铁树开花,终于有点会追人的苗头了。 “顾总,要我找人买么?”温卓话音还没落下, 声音就越来越小,因为他看见顾行决已经划着手机屏幕精心挑选花店了。 “不用,我自己来。” 温卓不禁笑了笑,顾大老板这认真追妻的样子和平日里冷面阎王的形象反差感太强,工作上无所不能,谈判上大杀四方的狠角色,也有栽了的时候。 很有趣很新奇,温卓光是看着就扫去了出差连轴转的疲惫。 “你在想什么?”林枫捏了捏苏白的脸,走到她面前挡住她的视线。 苏白笑了笑,抬眸看向林枫:“没什么,只是觉得我们顾总的太太肯定很幸福。” 翌日苏白上班,来顾行决办公室汇报昨晚拖欠的工作,看见顾行决正坐在办公桌前……做草莓花。 为了保持草莓的新鲜度,办公室的气温很低,冷得苏白不禁打了寒颤。 顾行决眼下吊着青黑,眼里有些血丝,神情却没有一丝疲倦,反而有些沉迷的执着。 “顾总,早。”苏白自然地打了声招呼,既然顾行决让她进来,也就说明没有不愿意让人看到他亲手做草莓花的模样。 顾行决看上去动手能力不是很强,他在打结时一用力,那长竹签尾顶着桌子,竹签头不慎戳破草莓尖连带着塑料膜一起贯穿,在小臂上划开一道口子,伤口慢慢渗出血水。 苏白一惊,连忙道:“顾总,我去给你拿药箱吧。” 苏白出门拿了药箱来,放到一旁茶几上:“顾总你先来这里处理一下吧。” 顾行决的办公桌上已经没有空位,上面的文件都被清到旁边,除了工具,还放了些被戳坏的失败草莓。 顾行决看了眼流出的血,皱了下眉。本就是不足挂齿的小伤,但这脏血会沾上这束花,顾行决便走到沙发上坐下。 苏白打开药箱备好药让他自己来,顾行决不喜欢别人碰他,这些事都是他自己来的。 “你说吧。”顾行决打开消毒水淋在伤口上。 苏白眼角抽了抽,忙打开文件夹作报告,不敢再看顾行决粗暴的处理方式。 苏白汇报完工作顾行决就让她走了,苏白看着顾行决欲言又止了会儿。 顾行决随便给自己贴了两个创口贴就当好了,站起身时看了眼苏白,转身坐回办公桌前。 “说。” 苏白长舒一口憋了老久的气,实在忍不住八卦的心:“顾总……那个,你今晚就要去送么?” 顾行决捏起塑料膜轻轻罩在草莓上:“嗯。” 今天是又是一月一度的汇报会议。顾总破天荒地延期一天。一位总监进来送文件时,知道了这次会议延期的原因。 于是这个消息迅速传遍全公司。 “你知道咱为啥汇报延期么?” “不造啊,你造?” “顾总为了给顾太太做七夕节的花推迟的。” “我去,花,什么花?他还亲手做?真假的。” “真的,现在就在办公室做呢。草莓花。就那个去年年底很火的那个,草莓做的花。” “现在都八月了难买到甜草莓吧。这么热放一两天都酸臭了吧。” “哎呀夏天想有肯定也能买到啊。你当顾总是谁,什么东西搞不来?有钱什么东西都买的来啊……” “我恨有钱人。” “我也,今天七夕,我还恨臭情侣呜呜呜呜。” “可是我开始磕顾总和他老婆嘞,天呐,感觉他……是个老婆奴。” “把感觉两个字去掉。” …… 温市昨夜下了场雨,今早地面还淌着些没干的水洼,清爽许多。 陈颂今早醒来的时候习惯性看了眼微信,他……没再发消息了? 陈颂愣了愣,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顾行决的最后一条消息还是昨晚八点多发的:我到公司啦 陈颂拇指在屏幕上划了划,依旧没刷新出消息。 嗯。确实没再发了,不是手机没加载出来。 陈颂下床打开窗户,晨风吹动窗帘迎面而来,碧云蓝天,晴空万里。 一个多月了么,比想象中放弃的时间还久了些呢。 陈颂今日工作繁忙,有台手术要做。做完手术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陈颂脱下手术服,换上白大褂。 “不是吧老大,你还要加班啊,今天可是七夕诶。” 陈颂淡淡一笑没说话。 董景明摘下口罩:“你怎么不去找你女朋友?诶你们是不是下周就结婚来着,婚前不能见?” 叶闻舟忽然蔫儿吧下来:“她奶奶生病住院了,这两天又严重起来,可能要延期了我们的婚礼。这件事还没确定下来,所以我就还没跟你们说。” “怪不得……你最近情绪都挺低迷的。” 陈颂闻言停下离开的脚步:“得了什么病。” “胃癌。不知道今年还能不能撑下去。不能的话,婚期可能会延迟到明年。” 三人沉默一阵,叶闻舟换上常服:“哎呀别搞得这么严肃。也不是没有一线生机,坚持下去总有点机会。老太太自己还说死不了呢,说自己还要再活十年,撑到八十大寿。” “再怎么样,生离死别嘛,都是人一生要经历的。” 董景明笑了:“我悟了,这次该叫你大师了?” 陈颂眉眼舒展,拍了二人肩膀:“回去休息吧。不早了。” “陈医生还不回去吗?” “巡个逻就回。” 陈颂夜间查看患者情况期间还会碰到走廊里身着黑衣的安保巡逻。 自从李山事件后,怡乐的安保系统加强许多。很明显,这出自顾行决的手笔。 既然顾行决放弃了,估计这安保系统不久后也会撤走,这家怡乐也不会再管,说不定还会撤资。 毕竟当初陈颂放弃顾行决的时候,这辈子都不想和他再有交集。 陈颂下班回宿舍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十二点。 职工宿舍电梯门打开的一瞬,头顶的感应灯也跟着亮起。 这栋宿舍和普通老式小区差不多,一层只有对门两个住户,电梯门外往上就是人工楼梯。 陈颂从兜里摸着房卡,走出电梯,抬眼间,眼前的一幕让他顿住脚步。 昏黄的灯光落在陈颂身上,发出一圈淡淡的光。前面顾行决坐在地上,隐在昏暗里,单支起一条腿,怀里捧着一束同样发出亮光的花束,侧着肩膀倚在门边的墙上。 亮晶晶的小灯珠像闪闪的萤火虫,点亮一颗颗精巧包装的草莓。暖黄色的萤火虫与红草莓碰撞出梦幻迷人的色泽,淡淡照亮顾行决的睡颜。 他穿着一身浅蓝色短袖衬衫,灰色修长的西装裤下是一双白皮鞋。浅淡清爽的配色显得他柔和,沉敛中又带着些难以言述的青涩。 那是陈颂没见过的顾行决。捧着一束花,像是一位童话世界里深情款款的王子。 陈颂干涸已久的心尖上有一方寸土悄然灌上甘泉,无声钻出了一朵小花。 他心跳得快了下,垂落的长睫轻颤,喉结微动。 感应灯灭下,那束点亮的草莓花盛放在漆黑的夜里,温柔地描绘出顾行决的轮廓。 陈颂上前两步,蹲下,感应灯随之亮起,落在他身后。陈颂借着光重新看清了他。 良久后,他轻声道:“顾行决。” 顾行决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酸涩的眼睛,疲倦地眨了眨,慵懒地笑了笑:“老婆,你回来啦。” “Surprise~” 他低沉的嗓音独具魅力,有点涩,听起来更加蛊惑人心。像是要把人腻在糖水里。 陈颂心口一滞,往后仰了仰,与他分开些礼貌的距离。 “我是男的。” 顾行决浅浅笑了笑,笑声像酥酥麻麻的电流穿透心脏:“老公,你回来啦。” 陈颂:“……” “别乱叫。”陈颂脸有些发烫,声音也跟着找不回原来的调。 顾行决还是这么倚在墙上,话里含着笑:“陈颂,你,回来了。下班辛苦了。” “你来做什么。”陈颂声音闷闷的。 “给你送花啊。”顾行决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不要,你回去吧。” 顾行决坐正了身子,盘起双腿,把花递到腿前的地上,把花靠的离陈颂近些: “你要的。别人家小孩儿都有,我家小孩儿也得有。” “我不是你家的,也不是小孩。”陈颂蹙眉,腿蹲得有些麻了,他一时分不清是腿麻得站不起来了,还是自己不想站起来。 “那你是谁家的?”顾行决笑着问。 陈颂不太喜欢顾行决这么笑,他只要这么一笑,就感觉自己要落下风了。 陈颂稳了稳心态,面上恢复漠然的神情,站了起来:“我谁家的都不是。” 在陈颂心底,也确实是这样。 “陈颂,”顾行决抬头仰望他,“七夕快乐。” 陈颂往下俯视他时,注意到了他手臂上的创可贴。 “一个人,不需要过这个节日。我不会收的,你拿回去吧。” 顾行决笑了笑,眼里却慢慢染上悲伤:“那就当是我这个患者,为了感谢陈医生,给你送的一束花。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的主治医生也不是我。是苏德,你要感谢去感谢他吧。让开,我要进去休息了。” 顾行决心里涌上酸涩,垂眸陷入沉思。 他想起陈颂当初精心为他准备的生日晚餐和礼物。原来满腔欢喜的烈火被寒水破灭,是这种感受。 顾行决从旁边拿出一面锦旗:“你就是我的主治医生,你医好了我的心病。我称你为华佗在世。” 顾行决早就想到了陈颂会拒绝,所以才出此下策。 陈颂看着红色的小锦旗上赫然纹着,陈颂华佗转世,人间最美医生。 陈颂:“……” 顾行决眼看着人黑了脸,笑呵呵又把锦旗叠好放回袋子里。 嘴里嘀嘀咕咕道:“我就想感谢一下你嘛,我也没送你礼物。就这些吃的。对了,还有这个蛋糕。” 顾行决指了指另一个袋子:“黑森林,你最喜欢的。” “我不喜欢,”陈颂冷言道,“你玩够了就回去。” “我没玩,”顾行决垂眸,语气有些失落,“那你喜欢什么?” “我没有喜欢的东西。” 陈颂活了这么久,其实没什么喜欢的东西。什么都是还好,一般般,算不上喜欢。没什么东西能让他感受到幸福,因此,他没什么算得上真正喜欢的东西。 也许曾经是有的,短暂让他感到幸福的事物,人。 但那也只是曾经了。就像昙花一现一样。 “会有的。” 顾行决抬眸看向他,深邃的眼底泛起微光。 “总会有的,这世界上总有一样东西能留住你的。” “我陪你一起找。” 第79章 陈颂与他对视良久, 移开目光看向门上面的黑墙,那是无底的黑洞。 “你回去吧,真的。你救了我, 也帮了我很多, 我很感谢。但这无法改变我和你的关系。” “顾行决,”陈颂垂眸看向他,灰色的眼眸逆着光有些晦暗,“藕断丝连只会更痛, 长痛不如短痛。人生很长, 你得往前看。” “往前走,别回头。” 顾行决垂头看着花目光放空一会儿,将草莓花放到门边, 站了起来。 顾行决个子很高,走近时带这些压迫感, 可说的话却全是缴械投降般的无措。 “我往前走了, 一直往前走的。我前方的路上是你,你一直往前走, 我怎么追都赶不上。”顾行决声音有些涩, 他眨了下眼睛,“陈颂, 我知道你还不明白。没关系的, 我走吧。你好好休息。” 顾行决沉默了一阵没挪动脚步,陈颂没说话等他离开。 感应灯灭了, 漆黑一片里, 陈颂看不见顾行决近在咫尺的脸,只有眼底印着躺在地上发光的草莓花。 顾行决挪动脚步,黑暗中与他擦肩而过, 有风从陈颂袖口拂过,留下一阵沉冽的木质清香,感应灯随声亮起,他眼前已经没了人,只有一扇封闭的门。 “把你的东西拿走。留在这我会扔了。” 电梯门“叮”一声开了,顾行决走进电梯时笑着说:“我送你的就是你的东西了,留着也好,扔了也好,只要你开心就好。” 电梯门关闭,将顾行决的尾音也一起隔绝。 静默中,感应灯又再次熄灭。陈颂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角落里那束不断发亮的花,像是一团温暖的小火落在冰冷的心田。 顾行决还没放弃,不回信息,是在准备这些么…… Surprise……么? 他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再听见这个单词从顾行决嘴里说出了。 要……扔掉吗? 顾行决的出现,以及这束特别的花动摇了陈颂的心。他想扼杀这种情绪,所以不停用“要扔掉”的想法来警示自己。 只是总有一个声音在反驳,不要扔掉,不要扔掉,不要。 两股思想缠绕,搏斗。 陈颂找不出答案,只好先将花和顾行决送的锦旗,蛋糕都先拿进了屋。 蛋糕放进了冰箱,锦旗连着袋子和花放在茶几上。 陈颂在遇到问题时总习惯逃避。从温市逃到京市,再从京市逃回温市。 他知道的,他从来都没有放下释怀过。他只是把痛苦全都埋进一个小匣子里,上锁。他扔不掉小匣子,因为它已经成为陈颂身体里的一部分,黏进血肉里。他只能将钥匙丢掉,丢得远远的,丢进无法找回的人海。 可有个人从人海里跌跌撞撞地将钥匙找回,小心翼翼地打开小匣子,将里面的苦痛一点一点拿了出来,吸进自己的身体,替他承担。 陈颂看着那束花,越发茫然,因为他好像体会到了幸福是什么感受。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该怎么消化。 胆小鬼是连幸福都会感到害怕的。 黢黑的房间里只有空调运作,吹风的声响。这台空调已经很老旧了,制冷剂似乎也没多少,很吵也不算凉快。 宿舍不大,厨房卧室客厅都连在一起,唯一隔了墙和门的是两平方不到的厕所。 陈颂侧身躺在床上,一直望着茶几上那束光亮的草莓花。 在一旁充电的手机亮了下屏幕,陈颂抬眸看了眼,是“决”发来的信息。 晚安好梦 昏睡过去前,陈颂最后一个想法是,那束花明天就会灭了。 第二天明。陈颂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茶几上还发着光的草莓花,只是有些暗淡。 陈颂下床走到茶几边,关掉了藏在花底的电源开关。 夏季这么热,陈颂不知该拿这束花如何是好。不想吃,拆开这么美的花好可惜。单放在这会坏掉,和扔在外面没区别。 思来想去陈颂反应过来自己是要留下这束花了,他又开始逃避,洗漱后出了门。 那束花就静静地立在茶几上。陈颂工作繁忙,下班洗漱后倒床就睡,醒后又匆匆出门。连顾行决的信息也不看了,他专门把顾行决设置成了免打扰。 直到第三天夜晚,陈颂下班回来淋了些雨,一回来没先去床上,也没先去厕所洗澡,累得坐在沙发上,这才看到那束草莓花已经腐败,散发着酸臭的味道。 陈颂打开灯源开关,小灯珠明明灭灭了一会儿开始持续发出暗淡的光。 陈颂静默地看了一会儿,拿出手机翻出那个“决”的用户,他点了好几下屏幕,跳到了他最后看得的那条消息。 顾行决没有说陈颂拒绝花的事,这件事好像没发生过一样,顾行决继续分享他的日常,预报天气,报备行程。 陈颂坐在沙发上,看了将近半小时才看完。暗灭手机后,“决”此时发来一条最新消息在手机屏幕上,陈颂点了点手机却没反应,手机卡了。他随意滑动屏幕试图解开,没反应好久忽然卡到了拍照界面,退不出去,他按了关掉手机的按键也没有,还不慎触碰静音键,摄像头对着那束溃烂的草莓花拍了几下。 陈颂反应过来时愣了愣,随后将手机重启放在一边去洗漱了。 洗漱完后,陈颂把草莓花拆了,把草莓都扔了,将剩余的塑料膜和竹签洗了干净,将东西整理到柜子的角落。 他把顾行决的免打扰关了。顾行决如常发着,他也每晚都看。只是从不回复,除了每个月的十五号转账还债。 顾行决也没质问陈颂为什么不回他,自己发自己的,从没停下过。 …… 这样的日子又过去了一个多月。 九月的温市还未散去酷暑炎热,太阳依旧火辣。八月十四的月亮已接近满圆,怡乐给全体员工都分发了月饼礼盒。 叶闻舟和董景明领来了小组的礼盒,提到陈颂办公室。小组一共就三人,他,陈颂,董景明。陈颂是组长,他和董景明是快转正的实习生。 陈颂开完会回来后,叶闻舟和董景明正在分月饼。 叶闻舟见陈颂来了笑嘻嘻道:“老大,公司分来了月饼,你爱吃什么馅儿的?” 陈颂愣了愣,看着桌上他们俩正在捣鼓的礼盒。 怡乐去年是没有的。 陈颂一个人没有过节的习惯,这一年回了温市和陆远家亲近起来,一般这些节日都是陆远送来唐诗禾做的吃食。 “我都行,你们挑吧。”陈颂坐到椅子上整理文件。 “好嘞,那我要咸蛋黄的。”叶闻舟打开陈颂的那份礼盒,“我把我的五仁全贡献给你。” 董景明没拿陈颂的,把叶闻舟的豆沙全顺走了,随便塞了几个蜜桃的,榴莲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味道还给他。 “哦,对了。”叶闻舟分赃完后忽然道,“我女朋友他奶奶最近身体突然好转了。人也很精神,在我们确定不是回光返照后,把她接出院了。两家人都怕她再出什么意外,就准备把婚礼提上来,尽早结婚。”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董景明说,“婚礼时间定好了么?” 陈颂闻言也放下手中的文件,疲倦的眉眼舒展开来,为叶闻舟松了口气。 “嗯,还没确定好,他们在看时间了,应该下个月中旬差不多的样子。确定了我再跟你们说。到时候可都得来啊,你们俩,请假都要给我过来。工作那边让丁医生那边组里看一天,没事的。” “可以吧老大?你可是答应过我的。” 陈颂笑了笑:“好。” “那我就下班了。你们早点休息。”叶闻舟提着袋子告别。 今天是董景明值班,陈颂没有要走的意思,基本上都要多呆一会儿才走。 董景明对他说:“陈医生你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吧。我办事你放心。” 陈颂看着电脑屏幕:“好,等我审完今天的病单。” 陈颂依言审完病单就下班了,董景明深表欣慰,终于没加班到很晚。 出门时浓厚的乌云压在上空,一阵闷热,顾行决昨晚给的天气预报说,今晚会有雷雨,嘱托他带伞出门,不要加班。 陈颂赶在雷雨前回了宿舍,洗漱过后便躺在床上看顾行决的日常。这似乎都像是他的睡前习惯了。 顾行决最近的几条信息还是在下午两点。 【决】:和合作商有饭局 今晚应该晚点回家你记得早些回晚了打雷下雨淋了雨回家就洗个热水澡再睡 【决】:我没回消息的话就是忙 忙完就回你哦 顾行决几乎每次消失前都会补充一句,忙完会回他。即使陈颂一次消息也没发过。 不对,他发过的,发过转账,都是秒回。有次在凌晨两点,对面也秒回了。还问他是不是在加班,要好好休息。 饭局吃到现在么,看来他今天有些忙…… 陈颂暗灭手机很快便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他梦到有一阵铃声由远及近,一直回荡在脑海中。直到一阵敲门声拍碎梦境,他才醒来,猝然睁开双眸,心脏跳得很快。 敲门声混杂在门铃声中,陈颂反应过来,那不是梦,的确有人在按他的门铃。 门铃声持续不断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门。 这种敲门的方式让陈颂想到一个人,忽而心口一滞。 陈颂感到嘴巴很干,喉结轻动,心扑通扑通乱跳。他今晚没开空调,热出一身汗,掀开被子光脚走到门边,握在门把手上停了片刻,打开了门。 一阵浓烈的桂花酒香迎风而来。 “Surpeise~” 第80章 狭窄昏暗的楼道里站着一个人, 圆盘大小的感应灯落下一圈柔和如月般的光,描绘出男人昕长的躯体轮廓。 “中秋节快乐,宝宝~” 顾行决提起手中的两个礼盒朝陈颂晃了晃, 泛红的脸上洋溢着慵懒随意的笑, 半阖的眼神稍稍迷离,缓慢地眨了一瞬,背光的幽深眼底流淌着稀碎的星光。胸口因重了几分的呼吸而轻轻起伏着,饱满的肌肉轮廓贴着落下雨滴的白衬衫若隐若现。 像有台穿越时光的机器, 一下就将二人卷进当初悸动的夜晚。刹那间的恍惚让陈颂忘记二人纠葛的一切。此时此刻就像是一个很平常的夜晚, 顾墨带着惊喜来找他了。 空气中散漫着桂花酒香。秋天的桂花香气迷人,酿酒后更是芬芳馥郁。 陈颂心跳声越来越大,还没反应过来, 或许是空气中浓烈的桂花酒香让他也醉了,呆呆地顺着他说:“中、中秋快乐。” 顾行决脸上的笑意更浓, 漏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看上去心情很好,陈颂很少见他这么笑, 不自觉盯了入迷。他不得不承认, 顾行决长相真的无可挑剔,完全长在他的审美上。 陈颂第一眼看的其实是身高, 第二眼是身材比例和气质, 第三眼才看脸。身高过得去的话,其他两个可以稍微降低些标准。但当顾行决出现时同时符合了这三个条件, 一眼就吸引住人的目光。 空气中忽然有些燥热, 陈颂刚睡醒出一身热汗,现在更热,热得他忽然一醒:“你怎么在这?” 屋外骤然响起一阵雷声, 又开始下雷雨了。 顾行决上前一步贴着陈颂,垂眸看他:“想你了……想你好久了。” “每一个节日我都想跟你过。在所有人团聚的时刻,我也想跟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一起,吃团圆饭,看月亮,看烟花,一起相拥入眠,等待第二个美好的清晨。” “宝宝。”顾行决低头轻声宠溺地唤他,灼热的气息洒在陈颂的肌肤上,陈颂不禁眨了眨眼皮,眼睫轻颤,忘了呼吸。 顾行决的撩拨比桂花香酒还烈,实在招架不住,让人情动,他一贯最会说情话的。 “想吃什么馅儿的月饼?我给你各种口味都买了。还有一盒是今天酒局上合作伙伴送的,他们都说很好吃,我特地留着给你带来。我每次吃到好吃的东西都想给你带来。但是我没有勇气,我怕你看见我生气。所以我就拍照片给你看,但是你都不理我。” “你都不理我。”他声音越来越轻。二人靠得很近,陈颂几乎能看到他眼眶里蓄起的水光,照亮他红红的眼睛。 语调里带着浓浓的,苦苦的委屈,一下就酸到陈颂心里。 陈颂不忍与他对峙,偏头移开眼神,只是这个举动反而让他敏感的耳朵完全暴露在顾行决危险灼烧的气息里。 很快白嫩的耳朵就染上一片桃色。 “你喝醉了。”陈颂喉结轻动,干巴巴地说,“赶紧回去,知道我会生气,还来这耍酒疯。” 陈颂语罢屋外又是一道闷雷震下。 顾行决松开礼盒,礼盒纷纷落到地上。顾行决双手环上陈颂的腰,将人搂进怀里,轻轻晃了晃:“那你怎么才能不生气,嗯?乖宝宝怎么才能不生气。你说,我都做的。你生气了总是憋在心里,不告诉我。也不跟我说我该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总是把我推得很远很远,远到外太空去了都。我心都碎了,碎成的片片比天上的星星还多。可是我不敢说,因为……你也被我砸碎了。” “我更不敢走,我怕我一走,你就又变成一个人了,那样孤单,我会心疼死的。你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那我们两个人一起走的话,会不会就没那么痛苦了。” 顾行决的声音有些哽咽,眼尾悄无声息落下一滴泪。陈颂感受到心脏在强有力地跳动着,他一时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与他紧密贴合的胸膛之下那颗心脏的。结实有力的臂膀温度滚烫,陈颂套在身上的是一层薄薄的睡衣,那温度烧得腰间麻麻的,软了软。 陈颂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运出:“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是一个人的,我也可以找别人。这个人是谁都可以,但绝对不可能是你了。总之,我是不会孤单的,不用你瞎操心。” “顾行决,我真的说过很多次,说得我都累了,为什么你还是听不懂呢?” 顾行决放在陈颂腰间的手松动了下,小臂有一刻的绷直。他身后的感应灯在良久的沉默中灭下,黑暗中陈颂听到顾行决喉咙里溢出一股酸涩沙哑的声音: “你是说你会找新的人是吗?”他问地小心翼翼,紧绷的神经连带着僵硬的身体,像是在接受死神降临的审判。 感应灯再度亮起,陈颂没去看他,面不改色地冷声说着:“嗯。” 顾行决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放在陈颂腰间的双手慌张仓促地松开了他,又百般不舍地顿了下才收回。 “啊,是,也对。”顾行决浑身僵硬得像机器人,转了两下后,往楼梯下走去,“好,那、那你好好休息。我、我就先走了。” 陈颂看着他踉踉跄跄地下楼梯,本想上去阻拦,到底还是没这么做。陈颂住得楼层不高,虽然有电梯,但这么走下去也还好。 在顾行决消失在拐角后,陈颂扶着门把手关门,门将要关闭时猝然传来一阵响动,砰砰当啷把楼道砸得连震几下。 陈颂心一紧推门跑了下来:“顾行决!” 他跑到拐角时,顾行决正扶着头从地上龇牙咧嘴得坐起来,听见陈颂的声音,抬眼与他对视的一瞬泪眼汪汪地哭了起来。 陈颂以为他疼哭了,连忙三两步跑到他身边蹲下检查他的伤势:“哪里疼?跟我说,摔哪里了?” 顾行决不说话,眼巴巴地望着他一直哽咽得肩膀直抖,看上去可怜极了。陈颂不忍地蹙眉,一时懊悔刚才为什么没有阻止他。 陈颂把顾行决的衬衫从裤子里掀了出来,腰上有几处淤青,再往上时陈颂忽然浑身一僵,浓酸腐蚀后的崎岖肌肤在灯光下赫然撞进眼眶。 顾行决注意到后连忙把衣服拉了下来,擦了擦眼泪说:“没事的,我没事,我不疼的。” 陈颂一下就红了眼睛,眉宇拧作一团,哑声道:“怎么不疼啊!你是不是傻子!疼就是疼啊,干嘛一直说不疼!怎么可能不疼?你又不是机器人,你有血有肉的怎么不疼?” “为什么要喝酒,为什么走路这么不小心,为什么要来找我,为什么不好好待在你的京市,为什么帮我那么多不相关的事!总是这么随心所欲,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口口声声说了不再打扰我,可我的生活里,处处都有你的痕迹。你到底想干什么去啊顾行决!” 顾行决被吼得一震,心像被人揉碎了踩在地上一样疼,喉咙里跟吞了冰渣一样说不出话。可是他一直以来忍耐的委屈快要爆炸了。 就像陈颂说的,他不是机器人,他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再怎么能忍耐,心态再怎么强大也受不了连续不断地,丝毫不留情面的拒绝。陈颂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他的尊严被碾碎,自信被践踏,积攒的情绪像充气的皮球,借着酒精的催化一瞬间爆炸。 他嚎啕大哭起来,哭得缺氧,哭得浑身发麻。 顾行决崩溃的爆发让陈颂一惊,一惊之下他又压下心头那点软念。 今晚就要结束的,就今晚了,不要再改变了。 “顾行决,哭也没用的。哭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陈颂双手握拳站起身,转身抬腿那一刻,抬起的那条腿被猛然缠上。 顾行决死死抱住陈颂大腿不放:“不要。我就不要你走!老婆!老婆你别不要我啊!” “你能不能不……不去找别人……” “我、我真的改了!你不要生气了,我疼,我有疼的。我不是机器人你别不要我。我心里疼,我心里疼啊!不管做什么老婆都是一脸冷冰冰的对我,我心疼死了。” “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冷淡啊老婆!” “……” 陈颂不可置信地看向顾行决,心里大为震撼。这是在做什么????? 顾行决真是吃酒吃疯了才会这么毫无形象地跟他撒泼打滚。 陈颂巴拉一下腿,顾行决抱得更紧了:“松开,你神经病。你明天酒醒后最好断片。丢人顾行决。” “不要不要不要!”顾行决闭着眼睛紧紧贴着陈颂的大腿,“一松开老婆就跑掉了!别不要我啊老婆!我、我很乖的。以、以前是我不守男德。可是我遇见你后我就再也没跟别人做过爱啊!从跟你第一次爱爱后,我就只跟你做了!我、我没有瞎搞。你不要我了,我也一直守着男德!我只想跟你做,但你生气,我就一直憋着。我都快憋成性冷淡了。” 陈颂一下涨红了脸:“你、你瞎说什么呢你!你满脑子就是这些、这些恶心事!” “我没有瞎说呜呜呜呜。”顾行决哭得喘不上气,说话一断一断地,“你老是这么凶我。这么凶。干嘛这么凶啊,我都乖乖的,一直把戒指戴在手上,别人都不敢来骚扰我了。谁来,我就打飞他!见你我都不敢戴、戴戒指了。我怕你又扔掉又弄坏。” “上次捡回来后破破烂烂都戴不上去了,我找到那家店又把它修好了。我手笨,修也修不好看”他说着又很沮丧地大哭起来。 “所以,老、老婆,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对我这么冷冰冰啊,偶尔对我笑一笑好不好。好不好啊?老婆————呜呜呜呜呜” 原来戒指是他亲手修好的么?机缘巧合下,这副对戒最终竟然变成了他们共同打造,只是时间和空间都交错了。 陈颂心口一滞,僵硬地想逃走,他应付不来的,应付不了这样的顾行决了,他一直维持的理性要崩塌了。 他僵硬地挪动脚步想走,顾行决抱得更紧了,紧得陈颂骨头都疼了。 “松开顾行决,你现在这样就很不乖。” “不要!不要!”顾行决眼泪鼻涕流了一大把,哪里还像个矜贵的总裁,在陈颂眼里就活脱脱跟一只不想主人去上班的咆哮哈士奇一样,“我很乖的老婆,只要老婆不走我就很乖的!” “别不要我啊老婆,呜呜呜呜!老婆~~~~” “砰”一声旁边的门忽然破开,随之响起一阵女声的破口大骂:“我草你妈的让不让人睡觉啊!哪个傻逼一直喊喊喊!叫叫叫叫你妈呢,就只会装可怜么草!光就会叫老婆啊他妈的是不是脑” 看清眼前人后,女人浑身一震,汗毛竖起,瞬间红温了。 “陈、陈医生啊。”吴萱极其不自然地尴尬一笑,“咕咕咕、顾总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老婆,她是谁啊?干嘛骂我。老婆你看她啊!她骂我她欺负我啊老婆!我只能我老婆欺负的。”顾行决一手死死抱着陈颂,另一只手指向吴萱向陈颂打小报告。 “打、打扰了。”语罢吴萱光速关门。 陈颂:“” “顾行决,这下你是真没脸了。” 80-90 第81章 顾行决又哭又闹吵得陈颂头疼, 无奈之下只好自我放弃般地说:“行了。起来吧。” “我不要呜呜呜~老婆又想扔开我。” 陈颂叹了口气:“你先起来,进屋给你处理伤口。” 顾行决闻言有一刻松动,抬头下巴磕在陈颂大腿上, 扑闪着湿漉漉的眼睛望着陈颂:“是还要我的意思吗老婆?” 陈颂心跳得快了些, 顾行决总是哭得他心烦,但陈颂知道,他心烦的原因是因为自己的心软。每次看到顾行决流眼泪,他总有种莫名的雀跃, 这让他感觉有些诡异, 且匪夷所思。 难道自己有哪方面属性?喜欢欺负人哭? 陈颂很快否决了这种思想,思来想去,好像只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他把顾行决流的眼泪归结为顾行决对自己的情感流露。顾行决天花乱坠的情话都比不上哭一场。 因为感受到了顾行决浓厚的爱, 所以……雀跃……是吗? 陈颂咽了口唾沫,企图用沉下去的唾液来压下跳动不止的心跳。 “我不知道。” 陈颂眨了眨眼睛, 很认真地说。 他确实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想不想和顾行决走下去了。时间过去了快两年了, 他也没放下,他只是将顾行决屏蔽在一个无形空间当中。当顾行决冲破屏障闯进他的世界时, 陈颂的心脏还是会再次为他跳动。 他并不是不爱了, 只是不想再爱了。他放弃挣扎了,没力气了, 没勇气了。至于以后是否会放下他, 接受新的人,他也不知道。起码现在他是无法接受的。曾经也尝试过去接受云景笙, 可只要以这种想法和云景笙待在一起时, 他满脑子想的都还是顾行决。 再次接受顾行决也好,重新选择新人也罢,他都没能力再承担二次伤害。怎么可能会幸福呢, 他真的可以幸福么? 幸福是靠勇气做赌注勇敢者的游戏。而他只是个胆小鬼。 顾行决哭声小了些,也很认真地看着他问:“你为什么不知道?” “我……不敢了。” “是害怕我又会像以前那样吗?” “我不知道。” 顾行决抬手握住陈颂的手,陈颂的手总是很凉,不管冬天还是夏天总是冷冰冰的,和他捂不热的心一样。 顾行决用满是褶皱疤痕的掌心轻轻摩挲他的手心,像舔舐安抚:“还是我不好。你放心吧宝宝,我会用每个清晨来告诉你,我会好好爱你,疼你,珍惜你,呵护你。” “我会慢慢等你,等你准备好拥抱我的那天。但是这期间你不许找别人哦~” 顾行决手心为陈颂挡下的刀疤滚烫,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在陈颂心脏上,小到根本不疼,密集到心上无处不泛起密密麻麻的痒。 “顾行决,很晚了。该睡觉了,你回去吧。” 上方拐角口的窗户外灌进瓢泼大雨,闷雷还在断断续续响着,几道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点亮刹那的磅礴雨流。 顾行决眼巴巴望着他:“下雨了老婆,我回不去了。” 陈颂:“……” “你开车来的吧。”陈颂眯起眼睛带着点责备的目光看他,“你喝成这样还敢开啊。” 顾行决摇摇头,下巴蹭得陈颂痒痒的:“我不敢。我怕死呢。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叫司机送来的。我乖吧。” “那就叫你司机给你哪来的送哪去。” “我给他放假了。中秋假。嘿嘿,我好吧。” 陈颂:“……” “那你打电话叫人来接你。” “没人管我的。”顾行决收起笑容,又难过起来,“我也一直一个人。外面这么大雨,没人管我的。就算不下雨也没人管我。” 陈颂一怔,想起顾易铭说的,关于顾行决的家事。心里忽然落下一个缺口,窗外的雨和风不断吹进来,让他难受。 陈颂一直以为顾行决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他站在光里,生活优越,什么也不缺。直到顾易铭告诉了他一切,他才知道,顾行决一个人也在黑夜里走了很长的路。 “顾行决,”陈颂垂眸看他,目光缓和了些,“起来上去擦药。” 顾行决眼睛一亮:“好啊。老婆。” “别瞎叫。”陈颂甩开他的手。 顾行决立马抹开眼泪撑地而起,他身形忽然一顿,没再起来。 “怎么了。”陈颂看他垂着头不动了,以为伤到哪里。 顾行决三下五除二把自己的鞋脱了,递到陈颂脚前:“你怎么光脚下来啊,受伤怎么办。先穿我的鞋吧。抬脚我给你擦擦。” 陈颂一愣,低头一看,果然才反应过来自己没穿鞋。有些局促地缩了缩脚趾:“不用,你快起来吧。给我穿了你也一样光着,就两步路的时间。” 顾行决握住陈颂的脚踝:“不行。不能让老婆受伤。抬起来吧,还是说你想让我抱着上去?” 顾行决的手掌总附着各种小伤,那些伤痕曾经到达过陈颂身上每一处地方,粗粝却温柔,最是欲罢不能的。如今又添上那么大一道新的刀疤,碰到陈颂脚踝时,触得他一惊,心似小火苗般跳跃两下。 他想收回的脚还是稳稳被顾行决捉住。 以顾行决现在为所欲为的状态,陈颂怕他真的会抱起他,只好无奈抬脚。任顾行决为他抚平脚底的沙灰,再套进对他来说大了许多的皮鞋里。 “好啦。”顾行决光着脚站起。 陈颂“嗯”一声,转身朝上走,走到拐角口转身才见顾行决还站在原地。只穿着一双白袜子站在原地眼巴巴望着他。 “?” “怎么不走?”陈颂问他。搞不懂他又怎么了。 “你没牵我走。我要牵手。我要你拉着我走。” 他好像真的像条狗。套着狗链,陈颂不牵狗链,他的命令就只剩等待。 陈颂眸间微动,深深吸了口气,踢踏着不合适的皮鞋朝下走,牵起他的那只手,再次感受那道磨上他心口的刀痕。 “走吧。” “好。”顾行决跟着他朝上走,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走,“以后我们都要一起走。走一辈子。淋雨走,淋雪走,晒着太阳走。吹着风走,闻着花走,从北走到南,从西走到东,只要时间不停转,我们就不停走,一直到宇宙尽头。” “为什么不撑伞。”陈颂问,像是在维护一个小孩的童真。 “因为两个人在一起,就算不撑伞也不会痛苦,反而很快乐。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淋着雪,你扛着我走。” 顾行决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陈颂静静听着,心里有片干涸的枯地渐渐被灌上温柔的泉水。不知为何,顾行决说话有让他能想象到那些画面的魔力。他们真的并肩走过风雪,走过世界各地,遨游在宇宙银河里。 二人走到门口,门还开着。 进屋后,陈颂拉顾行决坐到沙发上,翻出药箱给他上药。好不容易不哭的顾行决又开始掉起眼泪来。 而且这次不撒泼,哭得很隐忍,憋得满脸通红,也不出声,憋不住的时候会哽咽抽泣几下。 陈颂笑了,萌生出逗他的心思:“又哭什么,以前怎么没见你这么爱哭。你是爱哭鬼,爱哭鬼顾行决。” “我高兴,我高兴老婆。这么久了,我受伤都自己擦药。没想过你还会给我擦药。我很珍惜了。我很珍惜了。你给我的我都很珍惜了。” “你给我做的那个保佑平安的红绳我也好好收起来了。那天我去家里在床头柜里都找到了。戒指,红绳,日记本。还有你放在桌子上的钥匙。” “我都好好收着了。戒指,”顾行决看了眼陈颂,怕陈颂又要扔掉,然后换了个东西继续说,“红绳沾水容易脏容易弄坏,我就没戴放好了。我舍不得戴,因为你说那是最后一次给我做了。房子,那栋房子我也没卖。我在京市的时候,还住在那。你的东西我都没动。” 陈颂一顿,继续给他上药。 给顾行决擦完手臂上的伤后,陈颂凝眉深吸一口气,掀开顾行决的衬衫:“你拿着,我给你上药。” 顾行决捏住衬衫衣角,一直盯着他。 陈颂捏着棉花球擦破皮的伤口,注意到那些硫酸疤痕还是会心口不安地跳动着。 上完药后,陈颂热出一身汗。 “你看我干什么。”陈颂擦了擦额头和脖子上的汗,半阖的眼诱人不自知。 顾行决咽了咽干涩的喉,哑声道:“你很好看。我想亲亲你。” “我可以亲你吗,老婆。” 陈颂擦汗的手一顿,心跳得快了些,有些生理性的冲动快要呼之欲出了,他总觉得更热了。 顾行决慢慢压近,浓烈的桂花酒香醉人心脾,恍乱人心。 被泪水浸洗过的唇瓣晶莹亮泽,像很软很甜很多汁的水蜜桃,咬一口就能缓解心中的燥热。 陈颂的气息也跟着紊乱了,幽冷的清香染上桂花酒香,呼吸交融错乱。 松动的弦一瞬间清醒过来,再次紧绷,陈颂匆忙避开,起身去开了空调。 一、一定是因为没开空调,太热了,热得昏头了才会这样。对,就是这样。 “你去洗澡。”陈颂坐回床上,对着空调吹了会儿风,那风不太冷,但让他清醒了些,有又反应过来,“不行,身上都是伤,不能洗。还喝了这么多酒。” “睡觉吧。你睡地板。我给你铺层被子。沙发太小,装不下你。” 陈颂从衣柜上的袋子里翻出冬天的厚被子给他铺在地板上,拿了条薄毯子给他盖。 捣腾完,一转头顾行决还在那傻愣愣地坐着看他。 “过来,睡觉了。”陈颂喊他,没反应。还是一脸很认真执着地望着陈颂。 陈颂:“……” 真的,好像狗。 这次陈颂没放任他,坐床上没动,问:“你又怎么了。” “我要忍一下。”顾行决说。 “忍什么。” “忍住想亲你。” “那你好好忍着,我先睡了。”陈颂躺下盖上被子就闭眼。 这空调真得换点新的制冷剂进去了,一点都不凉快。 陈颂翻来覆去好一会儿都没睡着,也还是很热。 直到沙发那边窸窸窣窣传来动静,顾行决走近躺到地上,盖上被子。陈颂这才不再动了。 陈颂突然后悔了,不知道自己刚才在想什么把人带进来,真是疯了。 窗外雷声停了,雨声还是很大。雨的声音能让陈颂静下心来,他喜欢在下雨天睡觉,那样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老婆你睡了嘛?” “嗯。” “今年是我喜欢你的第六年啦。”顾行决没头没尾地说着。 陈颂静默了一会儿,问:“我不是很没趣么,你喜欢我什么。” 顾行决顿了顿,想起来陈颂这是在生闷气。他后来知道程颂去找过陈颂。当然也知道了程颂给他听了录音的事。 录音里,顾行决为了尊严,不敢承认自己喜欢陈颂,不敢承认自己认真了,胡乱给自己找了借口,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 顾行决闭上眼睛沉着昏昏的脑袋使劲想了想。想起来了。 我怎么会爱上这么无趣的人。 陈颂在那方面一窍不通,顾行决觉得他没情.趣。但正正是因为陈颂青涩的模样才最是诱人不自知,没情.趣到极致反而是一种情.趣。 顾行决笑了下,是自嘲的笑:“才不是呢。我的小颂宝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人。那是我年轻蠢说的胡话。我道歉。” “你最有趣了,你害羞的样子最有趣了。亲你一下都要害羞得脸红红的,好可爱。明明做过那么多次,还是会害羞。明明身上每个地方都被我看遍了,还是不好意思开灯做,每次只能开个小灯。可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好看。白白的跟陶瓷片儿似的,眼睛也红红的像兔子。好喜欢。” “好喜欢,真的好喜欢。我好喜欢你啊老婆~” 顾行决心里小鹿乱撞似的,蠢蠢欲动翻身上床,单手撑在陈颂耳边。 “我忍不住,还是想亲亲你。” 第82章 昏暗的房间中, 顾行决呼吸声沉重,落在陈颂的头顶,越来越近。 “你、你又瞎说什么呢!” 陈颂不懂为什么顾行决总是能把这么隐秘的私事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跟个放浪形骸的狂徒似的。以前也是, 老把难以启齿的事说得那么直白随便。 有时二人出门买东西,顾行决都能张口来一句他想做.爱了,快点回家好不好。 陈颂总会面红耳赤,心惊胆战地看向四周有没有听到, 慌慌张张地赶紧把这颗定时炸弹弄回家。 陈颂黑夜里眨了眨眼睛, 深吸一气,手掌蜷起被子,定了定神, 冷声说:“下去。” 顾行决俯下的身躯一僵,陈颂冷漠疏离的语气让他酒醒不少, 把心里那股燥热的火瞬间扑灭。 顾行决愣神片刻后不舍地翻下床, 安分躺回地板上。过了不知多久,空调吹风的声音中才又响起顾行决闷闷的声音。 “对不起。”顾行决绷着神经, 语气里是止不住的失落, “是我一时昏了头没考虑到你的感受。是我做得不好,我会慢慢努力做得到更好的。” 陈颂攥紧被子往心口压:“感情不是努力就有用的。” “我知道的, ”顾行决喉间溢出艰涩的声音, “我知道的。努力不一定有用,但是不努力一定没用。我要努力的, 不是一点点的努力, 是百分之两百的努力。两百不够就三百,三百不够就五百,五百不够就一千。为了能够再次站在你身边, 努力多少都没关系。只要终点有你就好。” 陈颂猛烈的心跳声越来越缓慢,他松开紧张的手,缓缓舒出一口气。 他不再相信赤.裸的告白,不相信爱与承诺,对所有感情都持怀疑态度,带着防备之心去看人。 于是顾行决不急不躁,不厌其烦地告诉他,即使失去勇气也没关系,有他在呢,他会一直陪着。 不论怎么推开,顾行决的爱只增不减,如源源不断的暖泉一层一波地包裹着他。 “你是不是酒醒了。”陈颂问。 顾行决不敢说话了,躲在阴暗里假装自己睡着了,小声打鼾。 其实顾行决虽然醉得厉害,但他还是有意识在的。太多太多积攒的情绪让他无处发泄,只有在酒精地催化下他才能跟陈颂胡闹。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辈子这么傲气拉不下脸的人,有时见了陈颂就孩子气。后来顾行决明白了,因为他不仅仅把陈颂当成爱人,还当成了亲人,友人,是这世界上跟他羁绊最深最密的人。 京市也好,温市也好,陈颂在哪儿,家就在哪儿。陈颂在的地方就是顾行决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栖息之所。 顾行决紧张地装睡,战战兢兢地打鼾。生怕陈颂发现他酒醒后要把他一脚踹出门。 陈颂知道顾行决没睡着,因为顾行决睡觉不会打呼噜。不过陈颂也没戳破,一时也来了些兴趣,看他能装多久。 陈颂听顾行决装鼾笨拙那样,不禁觉得好笑。陈颂本来是个睡眠质量很差的人,寝室里有人呼吸重了些他都会被吵醒或睡不着,却在顾行决佯鼾的轻声中渐渐睡了过去。 顾行决见陈颂没反应后,轻轻翻了身往床边靠近些,抬眸看了眼他的后脑勺,心里滋生出一股幸福的满足感。 怎么会有人连后脑勺都那么好看。 顾行决笑了笑。 房间并不凉快,顾行决伸手触了触空调吹出的风,没什么温度。和电风扇似的。 可能是制冷剂没了,又或是内部哪里坏了,明天得找人修修。 顾行决收回手,静静地看着陈颂。即使黑夜里看不太清,只能看见个朦胧的身形隆起。他不舍得睡,也不敢睡。 因为一旦天明,他不能再借着酒劲撒泼,二人的关系又会回到冰封的原点。想到这顾行决烦闷地解开两颗领口的扣子透气。 …… 陈颂少有一夜好梦,翌日清晨是被一阵门铃声吵醒的。 “叮咚——叮咚——” 门铃响了两声,刚睡没多久的顾行决便起身去开门了。 门一开,屋外站着的俩人登时傻眼了。 顾行决是凌晨五点多才睡的,睡眠严重不足,半睁着眼睛皱着眉头,看起来起床气非常大。头发有些乱,衬衫领口胡乱敞开着,一身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 “小、小决啊?你、你在呢。”唐诗禾脸上又是震惊又是尴尬,一会红一会白的,讪讪的目光在顾行决身上游走。 陆远也是两眼一惊,没憋住脏话:“卧槽?”这尼玛什么情况?进展飞速?光速复合??? 顾行决耳朵辨别出声音后,半阖的眼掀开沉重的眼皮,立马收起身上那股起床气,恭恭敬敬礼礼貌貌地半弯了腰,说:“阿姨好。” 陈颂在顾行决去开门的时候就醒了,在他还没清醒的意识里,是不知道家里多了个人的,迷迷糊糊揉着眼睛去开门。一下撞到一个坚实的背上,那人骨头很硬,撞得他脑门疼。 但这对顾行决来说跟小猫挠痒似的,他转过身来看陈颂疼的皱起眉毛,连忙将人搂进怀里轻轻揉着他的额头,温声哄着:“不疼不疼,揉揉就不疼了。” 唐诗禾:“” 陆远:“”有没有人来管管了,神经病啊我靠。 唐诗禾虽然已经能接受陈颂和陆远找个男朋友。但真正见到陈颂和男人这么亲昵,她说不上来的感觉,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样的场景。一时间想扔下手里提来的一对礼盒,转身跑了。 可她是长辈,要拿出长辈的样子。 陈颂在疼痛中清醒过来,余光中看到门口的人一愣,拿开顾行决的手看了过去:“阿姨?你们怎么来了?” 唐诗禾尽量维持脸上的平和,笑着说:“颂颂啊,我们来给你送月饼了。还想接你一起去吃个饭,然后出去玩一玩。” 唐诗禾语罢看了眼顾行决。 陈颂顺着唐诗禾的目光,才注意到他正被顾行决抱着,脑子瞬间宕机了一下,脸慢慢烧了起来,一瞬间想起昨晚的事,立刻推开顾行决。 “我、我们”陈颂窘迫又局促,不知道该怎么和二人解释现在这个情况,好像怎么说都只会是越描越黑,他斟酌着思考该怎么开口时,唐诗禾先开口了。 “啊,没想到小决也在呢,那正好不是,”唐诗禾干笑两声,试图想缓解孩子们的窘况,“跟我们一起吧。” 唐诗禾说完就有些后悔了,觉得自己说话不过脑子。眼下都已经这么尴尬了,怎么还能一起吃饭。他们二人好不容易休息,应该更想享受二人时光,但又不太好意思拒绝长辈。 唐诗禾正要说不去也没关系时,顾行决开口了:“好啊阿姨。那我先去换身衣服吧,你们俩先进来等一会,我们先洗漱一下。” 顾行决弯腰接过唐诗禾手里的袋子帮忙提进屋:“先进来吧阿姨。” “好、好。”唐诗禾进屋坐到沙发上,看起来有些局促。 陆远也提着东西进门,抬脚关上门,碰了碰陈颂的胳膊:“这是和好了?” 陈颂摸着方才被顾行决摸过的额头,顺着往后捋了一把头发,蹙眉闷声说:“没有。” “那更刺激了。”陆远不怀好意地笑着。 陈颂嫌弃地看他一眼没说话。 顾行决先去厨房给陆远和唐诗禾倒了杯水,端到茶几前:“阿姨喝点水,等我十五分钟就好。我先去洗个澡。” “嗯,好。你不急。”唐诗禾捧起水杯喝了一口。 顾行决转身去了厕所,洗手台上只有一个人的用品,他把洗漱用品都拿出来,出厕所走到厨房,有条不紊准备好后把还站在门边的陈颂拉了过来:“你先在这洗漱,我去洗澡。嗯?” 洗碗池边的牙杯已经盛满了水,杯口放着的牙刷上也挤好了牙膏。陈颂看了眼说:“嗯。” “有没有衣服给我换?”顾行决问,眼里有些期待。 顾行决知道陈颂的习惯的,买衣服有时候买到大的都懒得退,以前那会儿,顾行决都拿来穿。 陈颂握着牙杯想了想:“我待会找找。” “好。”顾行决笑了笑,转身进了厕所冲澡。 顾行决没用过这么小的浴室,还是和厕所连在一起干湿不分离的,比以往和陈颂住一起的出租屋里的厕所还要小。可他洗得很快乐,还能用陈颂的沐浴露。虽然自己买的也是和陈颂用的一样,但这是陈颂的,总觉得香很多。 陈颂洗漱完后,给顾行决冲了一杯解酒的蜂蜜水。然后去给顾行决找衣服。衣柜夹在床尾和门之间,衣柜紧贴着床尾巴,隔了些距离就是门了。 陈颂平时买衣服都是网购,买几件日常的衣服就行。不怎么研究穿搭,只要配色清爽就可以。偶尔会买到不合适的衣服,小的话陈颂会退掉,大的话会凑合留下,因为退掉很麻烦。他其实是一个很怕麻烦的人。 陈颂打开衣柜找了件大点的T恤和宽松的运动短裤。至于内裤,陈颂想到这不自觉脸红了一下,顾行决那样的尺寸,就算陈颂有条新的内裤给他,他也穿不下。 陈颂把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甩开,走到厕所门口敲了敲。 厕所的门上就贴了层玻璃贴纸,顾行决走近门边,灯光在玻璃纸上描绘出他朦朦胧胧的身形,陈颂盯了一瞬脑海里又开始奇怪的想象,立刻偏过头去,等顾行决开了一个小口,马上把衣服塞了进去,然后头也不回走了。 顾行决站在门后接过时注意到陈颂逃走的耳朵上有一片粉色。他捏着衣服笑了笑又把门关上继续洗。 陆远正坐在沙发上笑意不明地看向陈颂。别人不知道陈颂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可太知道了。 当初陈颂救了他后,二人就熟络起来。有次在陈颂的手机网站搜题目,发现一个网站。陈颂一时间害羞得不行,马上把手机抢走了。直到陆远给他道歉,说这有什么他也会看,陈颂才没那么尴尬。 陆远还跟他侃侃而谈,没想到最后自己才是那个小丑,陈颂是个阅片无数的小闷骚,心里色得很。 陈颂瞪陆远一眼警告他别瞎想,然后走到唐诗禾身边,若无其事地问:“阿姨你们吃过早餐了吗?要不我先给你们做?” “不用不用,现在也不早了。咱们一起去吃午饭吧。小远说有家新开的菜馆,咱们去尝尝。今天你陆叔叔还在s国出差,回不来。等他回来罚他再请我们一顿。等吃完后小远说去看海,你想去吗?还是说有其他哪里想去的地方?” “你好不容易在节假日放假,我就想带着你们俩出去散散心,不然一天天的身上班味儿一个比一个重,能把我熏死。” 陈颂笑了笑:“好。就去看海吧。” 唐诗禾也跟着笑起来,原本的局促也缓和许多,朝厕所抬抬下巴问:“他还有没空不啦,吃完饭跟不跟我们去看海?” 第83章 陈颂从一开始就注意到唐诗禾的局促, 早上还没睡醒他就和顾行决稀里糊涂地黏一起。 唐诗禾知道陈颂喜欢男人这件事,是陆远跟她说的。唐诗禾在陈颂上大学那会儿,总想给陈颂介绍小女孩儿, 陈颂一直以学业繁忙委婉地拒绝。 后来唐诗禾觉得奇怪, 怕陈颂和陆远一样都喜欢男人,于是旁敲侧击陆远。陆远征询过陈颂意见后就跟唐诗禾表明了。 唐诗禾知道后世界观都要崩塌了,陆远和陈颂都喜欢男人,她一时间难以接受, 缓了几年才慢慢接受。陈颂和陆远知道她正在逐渐接受, 但二人还从未在她面前和男人有过亲密的举动。 心理上做好准备和现实里亲眼看到又是两码事,唐诗禾今天看见这么一幕肯定还要有点时间消化。 顾行决就是个危险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做出出人意料的举动, 陈颂连吃饭都不想让顾行决一起跟去,更别说接下来看海什么的了。 陈颂张嘴刚要替顾行决拒绝, 厕所的门就开了。 顾行决湿着头发走出来, 头发上的小水珠滴答挂到白t恤上,画上几道灰斑。陈颂买大了些的白T恤给顾行决来说稍微有些小, 走动间能描绘出胸前流畅健美的线条轮廓, 黑色运动短裤也往膝盖上移了些,漏出的腿部肌肉紧绷富有力量感, 上面还留着大大小小, 新新旧旧的疤痕。 衣服没那么合身,但也够看了。清爽的休闲穿搭让褪去衬衫西裤的顾行决看起来有了些少年英气。 “有空, 当然有空。”顾行决看了陈颂一眼, 一眼就知道陈颂在想什么,抢着回答,“我吹个头发就好。吹风机在哪?里面没找到。” 陈颂:“……” “怎么不拿毛巾擦擦。”唐诗禾说, “你刚睡醒小心着风感冒。” “没事儿阿姨,我马上吹也一样的。” 顾行决刚才已经偷偷用陈颂的浴巾擦了下,但他不敢明目张胆挂着陈颂的浴巾出来,他怕陈颂生气。 陈颂起身去床头柜里拿出吹风机,插好插头,看向顾行决:“过来坐这吹。” 顾行决走到床边安分坐下,没接陈颂手里的吹风机,抬头笑着看他,满眼期待。 顾行决这么望着陈颂的时候,陈颂总觉得他像只毛茸茸的大型犬求抚摸。 陈颂撇开目光,把吹风机放床上转身走了,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顾行决轻声笑了笑,拿起吹风机自己吹。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可能是昨晚陈颂给他再次上药给他一种陈颂也会像从前一样帮他吹头发的错觉。 等二人整顿结束后,就一起到陆远所说的那家餐馆吃饭。过程到比陈颂想象中氛围融洽许多,唐诗禾没再表现出不适应的感觉。 唐诗禾喜欢聊天,总爱说些家里长短,陈颂是个不善于讲话的人,陆远从小听到大都听腻了有时也懒得跟她搭腔。唐诗禾经常会说跟你们俩聊天真没意思,还不如去和楼下老太太聊。 这顿饭却出奇地让唐诗禾说得尽兴,因为顾行决会总能接上唐诗禾的话。顾行决还跟她聊起一些旅游风景地,哪里拍照最好看,哪里当地特色很好吃,唐诗禾听得津津有味。 吃完饭后陆远就开车带他们去看海了。温市沿海坐落,离市中心最近的这片海有一小时车程。 端午出行人多,他们堵了将近三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昨夜雷雨过后,今天海风格外清新,天空湛蓝如洗,海的尽头是将要落下的夕阳。暖橙色的光芒混着粉色舒云,将海面晒得一片金黄闪闪,波光荡漾,像打翻了颜料染尽海洋,无心之作却美不胜收。 唐诗禾拿起手机就让陆远给她快点拍照合影留念,二人朝着海面走,很快就走近海边。没一会儿四个人就被人群冲散。 “诶他们俩呢?”陆远问。 唐诗禾说:“哎呀人家小两口还用得着你操心?你这个单身狗就好好陪你妈吧。” 陆远:“……” 清凉的海风拂面,这样美的光景点亮陈颂灰色暗淡的双眸。 “你不拿手机拍照吗?”顾行决看着他问。 夕阳的光辉洒在陈颂雪白的皮肤上,让他那么清冷的人也有了些温度,每一根发丝,每一缕微小的皮肤绒毛都在发光。美得像是从遥远神秘的星球走来的神者。 陈颂缓慢地眨了下眼皮,望着海面:“没这个爱好。” “不记录一下吗?”顾行决不厌其烦地问。 “不记录。”陈颂许是心情好,对待顾行决的问题没再那么沉默,“看过就好。” “太短暂了,”顾行决拉起他的手腕往前走,一步一步靠近拍着浪花的海面,“照片存在的意义就是记录这些难以忘怀,感动的瞬间。试着去拍吧,等你老的时候拿出来看看,你24岁看过的海是什么样。” 二人在夕阳下迎风,穿过紧密的人群,来到最近的海边。陈颂穿着拖鞋,冰凉的海水冲过他的脚踝,温柔地包裹他的肌肤。 也许是被顾行决的话鼓舞了,他学着人群,拿出手机对着夕阳,对着海面拍。不用构图,不用调光,随便按下快门的照片就已经很美了。只是这照片上的美丽远远不及肉眼的万分之一。 “陈颂——”身后传来一个人的叫唤,“回头。” 陈颂转身,风扬起他额前的碎发,身后是一片曙光和海岸。 顾行决按下拍摄键,将世界定格在这一刻。 陈颂站在人声鼎沸里,照亮了他的所有岁月。 陈颂眼里有一丝丝的惊讶,慌乱地转回身,闷闷地说:“别拍我。” 顾行决见好就收,关掉手机揣兜里,走到陈颂身边,说:“好啦好啦,我没拍了。” “为什么不让我拍?” “没有为什么。” “是因为不喜欢拍照吗?” “嗯。” “为什么不喜欢?长那么好看不拍照很可惜的。随便一拍都很好看。你要不要看看?”顾行决伸手去掏手机。 “我不想看。你删了。”陈颂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机,转头目光幽怨地看他,带着点警告的意味,“以后都别拍我。不好看。” 顾行决没再拿手机,侧身抬手撩开一缕挡在陈颂眼前的黑发,笑着说:“怎么会呢,我家小颂宝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陈颂看着顾行决,顾行决眉眼无尽柔和,眼里盛满揉碎的黄昏,明亮的双眸里能看见自己的倒映。 陈颂呼吸有些慢了,心中那片干涸的枯地涌进越来越多的温泉,冒出越来越多的花朵。 有个想法出现在陈颂的脑海: 顾行决在他心上种的花越来越多了。 “顾行决,你别老是乱说话了。”陈颂深吸一口气说。 他再这么说下去,他的心就要被外来入侵的花占满了。 顾行决笑声淡了些,抚上陈颂的脸颊,掌心粗糙的伤痕与光洁的皮肤相触,一冷一热传递着对方的温度,小心翼翼地相互试探着,交融着,互相为彼此舔去伤口。 “陈颂。”顾行决温声唤着他的名字,言语里带着让人悸动的真挚,“该怎么说,你才会相信我没乱说呢。如果你现在让我去跳海来证明,我也会去的。” “你又乱、唔。” 陈颂刚张口就被顾行决的食指堵上嘴巴:“我没乱说。” 顾行决握起陈颂的手,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胸膛上,一层薄衣之隔,那颗热烈的心正快速跳动着,陈颂仿佛能听见它铿锵有力跳动的声音。 陈颂深深为之强劲的生命力震撼着。 “感受到了么,”海风伴着顾行决的声音传递到陈颂的耳边,“它在说我爱你。” “人的嘴巴,可以因为尊严或是身不由己的各种原因说谎,但心不会,身体不会。” 那颗心脏烫手,从前手掌一路烧到心尖,陈颂收回手,仓促地转身向岸上走去。 他又逃了。 他好不容易建立的安稳世界,如果再次允许变动出现,是否会再次出现崩塌毁灭的局面? 他无法冒着风险前进,于是带着城池逃离。 陈颂走在潮湿的沙子上,目光忽然被一个小女孩吸引,他停下脚步看着她。 小女孩正拿着铲子挖沙子,她旁边放着粉色小水桶,水桶里堆满了奇形怪状的贝壳。 小时候,陈颂也是来过一次海边的。 那时陈升平还没染上赌.博,他和虞黎感情还不错。他们一家三口在海边玩儿,像普通人家幸福甜蜜的三口。 “想玩吗?”耳边传来顾行决的声音将他飘荡的思绪拉回。 陈颂不知道,他对于很多事情都是不清不楚的状态。做也可以,不做也可以。拿不定决策时,他想到的都是做的话会有很多麻烦,为了避免麻烦就会选择放弃。 就比如现在,想玩的话,要去找铲子,附近可以买,但走来走去很麻烦。沙子也可能会弄脏手,弄脏衣服,弄得满身都是,不好处理,还是麻烦。 所以他很慢地摇了摇头选择放弃。 陈颂刚要抬步走,顾行打在他的肩膀上,说:“在这乖乖等我哦,我马上回来。” 陈颂的目光落在肩膀的手上,顾行决话音刚落,那只手就离开了,陈颂的目光顺着离开的手,望向顾行决远去的背影。 顾行决的个头很高,即使沙滩上人又多又乱,陈颂都能一眼注意到那颗脑袋。 陈颂没想他去干什么了,收回目光蹲在原地看着前面的小女孩挖沙子,不一会儿那个小女孩就挖出一块贝壳,然后笑得灿烂跑到另一边的女人身边,高举贝壳给女人看。 女人蹲下摸着她的头夸奖她。于是小女孩心满意足地又小跑回去继续挖沙子。没过多久她又挖出一个花色的海螺,陈颂还没看见她挖出的海螺多大,眼前就被一个浅蓝色的小水桶挡住了视线。 “我回来啦。” 陈颂抬头,顾行决笑着看他,海风吹起顾行决蓬松的刘海,露出洁白的额头。浓眉下的星眼正含着柔和的笑意。 顾行决蹲下,把手里的儿童塑料铲放到陈颂手里:“你赶过海吗?” “赶海?”陈颂垂眼看着手中的铲子,用力握了握。 顾行决随手挖开一个带小洞的土堆,从里面捉出一只小螃蟹递到陈颂眼前:“大海在潮退后都会吹上来一些海货,也就是虾壳之类的海洋生物。赶海的人都会拿着工具来捡海货,有些人靠捡海货贩卖为生。运气好的话收获可不少。这是海上赶海,还有一种是深海里赶海。深海里的海货那肯定丰富多样了,有很多漂亮的鱼啊,贝壳啊,海星啊之类的。” “这片海昨晚涨潮了,吹上来些贝壳鱼虾。都是些平常见的小玩意儿。你要是想玩儿,我以后带你去更好的海岸赶海。深海里的话,我得先教你潜水。不对,得先从游泳开始教。你是不是还不会游泳?” 顾行决话语间又给陈颂捉出一只螃蟹,这只比原来那只更大,力气也大不少,张牙舞爪地挣扎着。 陈颂也拿着铲子挖出来一片雪白的贝壳,不过只有半片,上面还占着一些撕裂的贝壳肉。 “海里的不去。”陈颂回答道,他其实有些害怕深海,游泳确实也还不会。他不太喜欢被水淹没,窒息的感觉。 “那就去岸上吧。深海里也危险,有一次一条鲨鱼王从我旁边游过呢。我当时已经做好它一口把我头咬碎的准备了。” “结果人家根本看不上我这么个小玩意儿,扭头就走了。” “你怕吗。”陈颂问。 “不怕,”顾行决笑着说,“但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谢谢它没把我一口吃了,不然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以前我觉得我最好能死外面。就算死外面了也没有人会管我。他们也巴不得我死呢。” “可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在我面临将会死亡的时刻,我都会想起你。我想,你要是再也见不到我了,会不会难过。也许我怕得不是你是否难过,我怕的只是见不到你了。” “所以我要活下去的,我要活着回来见你。” 也正是因为这些时刻,陈颂成了他在世界上唯一的归宿吧。 陈颂抹白贝壳上沙子的手一顿,抬眸看向他:“顾行决。” “嗯?” “把名字改回来吧。” 顾行决身形一顿,呼吸轻慢了几分,不敢看他,语气没了刚才的轻快,多了几分固执:“不要。我不想改。” “你喜欢的是顾墨。不是顾行决。” 第84章 细腻的沙粒摩挲在陈颂指尖, 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于是陈颂用的力更大了些,将那沙粒几乎要嵌进指腹上细小的纹路里, 这才感受到渺小沙粒与他抗衡带来的痛感。 陈颂心里麻麻的软软的, 又酸酸的,那种感觉说不上来的复杂,光靠他自己无法平息,也无法控制, 所以他企图用沙粒的痛感分散注意。 只是沙粒太小, 带来的疼痛根本无法撼动那股复杂的情绪。 “那是你妈妈给你取的名字。”陈颂伸手又挖了更多沙子揉捏着。 “谁告诉你的?”顾行决怔愣了一下,眨眼间又反应过来,“我弟跟你说的?” “嗯。” “他都跟你说了多少事?”顾行决眉间微蹙, 又忘记收拾顾易铭了。 这臭小子到底把他多少老底揭出来了? 陈颂把手伸进更深一层的沙滩底部,里面又潮又闷:“你不想我听么。” “不是。”顾行决眉间又舒展开, 笑了笑, “你想听多少都可以。来问我,我跟你说。” “那你把名字改回来吧。她才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你不能辜负她的心意。” 夕阳渐渐沉了, 只留下半个红光在海面上。海风逐渐大了, 陈颂的声音在海风中又轻又缓,却蕴含着无比大的力量。 “但她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不是吗, ”顾行决拉出陈颂钻进沙滩里面的手, 将他手掌上黑褐色的沙子抹去,“我从出生就没见到她。她或许真的很爱我吧, 很可惜的是我感受不到。” “但我能感受到你的爱。能感受到陈颂对顾墨的爱。顾行决是死的, 而顾墨是活的,是陈颂让顾墨活了。” 陈颂的掌心落下一颗蓝白相间的大海螺。 “还想要什么,我给你找。”顾行决笑着说, “知道你怕脏怕麻烦,我给你找。” 陈颂握紧海螺,海螺外壳坚硬,凸起密密麻麻的小点,比沙粒带来的痛感更清晰了些。 “跟我说说吧,安德明的事你是怎么处理的。” 顾行决挖沙子的手一顿,拿了把小铲继续:“你是想找律师重新打官司么?” “嗯。”陈颂淡淡道。 当陈颂得知顾行决还了那三千万后,他又重新整理了思绪,冷静许多。安德明做的这件事是在陈颂完全不知道的情况下,他拜托叶闻舟找了靠谱的律师咨询。只要陈颂收集到证据了,还是有转圜的余地的。 “那天晚上,我本来想给你买块蛋糕,让你别那么生气的,”顾行决顿了下,声音有些干涩,“但是太晚了,镇上的店都关门了。我就又回到你家门口,发现里面乱成一团。我进去后就发、发现你。” 顾行决的尾音在抖,他停下沉默一阵,陈颂看见他眼睛红红的,比夕阳还红。 “陈颂,你以后别这么吓我了。我什么都不怕,就是怕再也见不到你了。答应我好不好?” 顾行决伸出小拇指:“跟我拉钩,不许这样了。” 陈颂敛眸不再看他,拿起小铲子继续挖沙子:“幼稚顾行决。你快继续说。” 顾行决握住陈颂的手,拿走他的小铲子扔一边,强行和他拉钩:“拉钩后就不许反悔了,谁骗人谁是小狗。” 陈颂收回手,笑了:“你是小狗。” 顾行决跟着他笑:“那你要养我吗,我不骗人。” “不养。”陈颂重新拿起小铲子挖方才流出水源的小土堆,里面藏着一只小螃蟹。 “好咯,没事,反正我会自力更生,自己跟着你。你走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陈颂不跟他胡搅蛮缠:“快继续说,后来的事。” “后来等你做完手术我确定你没事后,就给你回家拿内裤。我知道你最爱干净了,每天都要换的。” “顾、行决。”陈颂红着一张脸,咬牙切齿说,“这些细节你就不要讲了。而且这种时候干不干净我真的不在乎,不用你亲自来做这些事。” 陈颂说话语速快许多,声调也高了些。顾行决憋着笑继续逗他,一本正经地问:“不是我做,那是谁做?” 陈颂气得转过头去,朝顾行决扔了把沙子。沙子砸在白色T恤上堆积在褶皱里。 顾行决笑了笑不再逗他继续说:“好啦好啦。我继续说,你别生气。” “然后我就碰到几个催债的。我大致了解情况。你在住院,如果他们要立刻起诉你。你是会被带走,卷入官司里。你生病受不住的,我就先把钱打了。后面我找人调查,安德明的公司其实是和一个合伙人一起开的,做的是跨境贸易,专门做浴室产品,有款水龙头在A国和E国卖得很好。但含铅量超标,合伙人说要下架。安德明以你的名义注册新的子公司,偷偷继续卖,后来被查了。他一个人跑了。公司一夜之间破产,即使这样也还不清债务,合伙人就找人向你要钱。” “我当初太着急,没考虑那么多就先把钱还了。后来请了律师重新申诉,本想向合伙人追回,但合伙人也已经把钱还了AE两国的债务,一分钱都拿不出来还我了,说什么也不认账。其中又牵扯国内外贸易,很繁琐。最终我只能去找安德明。我已经帮你打赢了和安德明的官司,你不用再打了。欠债的是他,已经不是你了。你打给我的那些钱,我都还留着。其实你不用还钱的。” “你是自由的,陈颂。” 陈颂摇了摇头:“但你帮我承担了损失。三千万的损失。安德明既然已经被你送进监狱了,就说明他根本无法偿还债务。如果当初不是你先把钱还了,我是会坐牢的。仅仅凭我个人的力量,当时状态那么差的我,根本理不清思绪,我打不赢他们的。” “不管走哪条路,我都得还钱,因为我不够强大。遇到困难也没办法解决。” “不对,”顾行决笑了笑,“走在我身边这条路你就不用还钱。就算你不够强大也没关系,我帮你兜着底呢。要不要考虑考虑?” 顾行决脸上再次洋溢起曾经张扬桀骜的笑,让人看不出是看玩笑还是认真的。但陈颂知道他是认真的,因为知道自己会拒绝他,所以故作轻松坦荡地说。好让陈颂拒绝他时带来的伤害没那么沉重。 “陈颂——”远处传来陆远的叫唤,打断了二人的独处时光。 陈颂抬头看去,坝上的陆远正朝他们挥手,唐诗禾还在拿着手机不知道拍些什么。 “该走了。”陈颂拍拍手上的沙子,站起来朝坝上走去。 “你还没回答我呢,”顾行决收拾好工具,提起小水桶跟上陈颂,轻轻撞他一下,“考不考虑一下?” “考不考虑一下?”又撞一下。 “考不考虑?考不考虑?”他抵着陈颂的额肩膀乱晃。 陈颂走得远了些:“别闹。” 四人在小吃摊上买了些烧烤带路上吃,陆远玩得累了,顾行决便主动提出开车。 陈颂和唐诗禾坐在后座睡着了,陆远小眯了一会,醒来后顾行决还在开车。晚上格外堵一些,开了两小时还堵在市中心。 在等红绿灯的间隙,陆远拿出手机打开相册,翻了一张照片递给顾行决看:“想不想要?” 这张照片正好定格在顾行决握着陈颂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他们背光而站,看不清人脸,夕阳留下二人的剪影,落日的海在他们身后唯美又浪漫。 顾行决眼底闪着光亮:“还有吗?” 陆远给他继续往后翻,后面还有几张他们在沙滩上挖沙子的照片:“好好感谢我吧,离了我谁还给你们拍情侣照。我妈手机里还有几张呢。到时候传你吧。” 顾行决立刻拿出手机打开投送:“好,谢谢了。” “你打开了吗”陆远看到显示出来的id顿了顿,“呃你该不会是那个‘我的小颂宝「花痴emoji」’吧?” “对,传给我吧。” 陆远:“” “你们真还没和好?”陆远把照片一起投送过去。 “没。” “那你们现在算什么情况?暧昧?” “算我追他。” 顾行决把车开到陈颂宿舍楼下,他下车刚打开后车门,陈颂就醒了,眯了眯眼睛。 “到家了,起来上去睡。”顾行决把他拉出车,关上车门,朝陆远说,“慢点开,路上小心。” 陆远点头:“走了。” 晚风拂面,带着点深秋的冷意,陈颂清醒不少,挣脱开顾行决的手自己走。 “这下没下雨了,你可以回去了。” 顾行决心里忽地酸涩一下,苦笑道:“哪有人一睡醒就不认人了的。” 陈颂回头看了他一眼。 顾行决看着他,眼神里有些不舍和失落:“我拿下我的衣服就走。” 陈颂没让顾行决进门,把他的衣服全装在一个袋子里给他:“别喝酒,别再来。” “那我想你控制不住了怎么办?”顾行决捧着袋子看他。 “那是你要解决的事情,问我也没办法。”陈颂没多看他,语罢便关上了门。 寂静的房间内不再响起顾行决的声音,只是自己的心跳声有些大。他捂住胸口很快压下那短暂的悸动,转身走向厕所。 浴巾有些地方还湿的,那是被人使用过的痕迹。 很多事,陈颂做也可以,不做也可以。难以抉择时就会优先考虑要做这件事的准备,以及预料到的后果。最终都因为麻烦被陈颂否决。 赶海也是,陈颂因为买工具麻烦,玩沙子会脏选择不玩。但顾行决让他明白了一件事。 他总是消极得只考虑到不好的一面,从没想象过积极美好的一面。 陈颂看着洗水池上的蓝色小水桶,里面堆满了和小女孩水桶里一样的贝壳,甚至花样更多。 如果他知道赶海会让心情愉悦的话,他一开始就不会犹豫了。 —— 中秋和国庆连在一起,陈颂也只给自己休了一天假。 翌日上班时,陈颂有些尴尬。 每日上下班都要到一楼前台大厅处打卡,那有一台机子,要用人脸识别打卡。然而前台坐班的护士是前天晚上骂骂咧咧喊顾行决傻逼的吴萱。 陈颂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走到前台处打卡。 “陈、陈医生啊。”吴萱上下两瓣嘴唇跟打架似的,磕磕绊绊好久才硬邦邦蹦出几个字。 “早。”陈颂面不改色地打招呼。 “早。早啊。嗯你吃过早饭了吗陈医生。” “吃过了。” 【嘀——陈颂,早上好。】机器完成人脸识别,发出提示音。 陈颂对吴萱轻轻颔首,转身要走时吴萱又叫住了他: “陈医生,那个,嗯,你和顾总的事” 第85章 陈颂脚步一顿 , 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吴萱解释这件事。明明是顾行决耍酒疯的样子被看到,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尴尬,就好像那天发疯的人是他, 不是顾行决。 现在还不到七点, 大厅内只有几个人走动,吴萱说话声音不大,只有陈颂能听见,但陈颂却站着没动, 依旧背对着吴萱。 吴萱意识到似乎有些冒犯到陈颂了, 连忙语速加快,一口气说了出来:“抱歉抱歉。但我真的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能不能当做我什么也没看到, 别叫顾总把我开除呀。” 那天晚上吴萱下晚班回来累得不行,洗漱都懒得直接到头就睡了。职工宿舍的床连着墙, 有个男人大半夜哭哭啼啼一直喊老婆老婆, 什么老婆别走老婆不要什么的,直接把她从睡梦里硬生生拉了出来。 就算她把耳塞戴起来, 再把头蒙进枕头里, 男人的哭喊声依旧那么响亮。气得她一怒之下开门破口大骂,结果结果就是, 被骂的那个窝囊废男人是她的顶头上司。 她来怡乐快一年了, 是顾行决给她走后门进来的。虽然是个没什么事闲得慌的前台,工资也没那么高, 一个月也就八千, 但顾行决每个月还会单独给她开一份两万的工资。 她要做的只是平时多在意一个叫“陈颂”的医生,顺便找点时机给顾行决拍几张陈颂的照片。 吴萱是前台的,基本上每天都能见到陈颂, 所以完成工作内容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难。期初她以为顾行决是监视陈颂,以为这俩人有仇。直到某天,对面的老板问了她一句: 【BOSS】:他最近不开心吗 吴萱:? 【来财来】:是看照片上他不开心吗? 【BOSS】:嗯 吴萱其实很想说他本来就这样。她观察陈颂这么久以来,就没见这人笑过。冷冰冰的,就像冬天的雪一样,那样清冷,给人一种就算是八月份的烈阳也无法融化他的感觉。冷淡得像个机器人,感受不到他任何的情绪波动。 不过照片上的陈颂确实比往日情绪更低迷,吴萱仔细想了想,可能是这几天太忙了,忙得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气色就差很多。 她就跟顾行决说是工作劳累,应该没什么事。当她以为顾行决不会再回她时,顾行决又接着问了,问陈颂都忙些什么,怎么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这吴萱哪知道,但老板问的事她必须给安排到位,就托人打听了陈颂的事说给顾行决听。 后来顾行决总是会问她陈颂今天都干了什么,每天都问。吴萱的工作量也随之增加,还被人怀疑过暗恋陈颂。吴萱这才恍然大悟,知道二人的关系不简单。 她非常非常好奇二人之间的关系,但吴萱不敢过问老板的私事。直到那天晚上撞破她那么高冷的大BOSS,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抱着陈颂大腿撒泼打滚,她才证实了心中猜想。 吴萱很兴奋很激动,磕的cp是真的! 兴奋得整个晚上都没睡着,但兴奋劲过后她才反应过来,她把顾行决骂了个狗血淋头。她不敢再给顾行决发消息,更不敢提起这件事。她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来上班,还该不该跟顾行决说陈颂的日常,但她不能丢掉这份工作! 又能挣钱又能磕cp,这样好的工作哪里还能找到,她可不能丢饭碗。 “可,可以么?”吴萱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我真的不会乱说话的。我,我很需要这份工作。” 陈颂缓缓吸了一气,转身对她说:“没事的,你别太在意。他不会这么做的。” “真的吗” “真的。” “好的好的。”吴萱如临大赦,陈颂都这么说了,那顾行决肯定不会再把她开了。 毕竟顾行决一看就是个老婆奴,陈颂说什么肯定就是什么了。 “谢谢你啊陈医生,麻烦你了。那你先去忙吧。” “好。” 陈颂到办公室的时候,叶闻舟出奇地来这么早,此时正坐在陈颂的电脑桌前,翻阅着什么。 他见陈颂来了喜道:“老大。” “嗯。”陈颂走进电脑边“今天来挺早。” 他正要拿起一份文件,文件上忽然落下一份红色的请柬。 “可不是嘛,一早就给你来带好消息了。” 红色的卡纸映在眼底,照得陈颂眼底一亮。他放下文件,拿起请柬打开翻阅。 “下周三结婚。为了你的好徒儿,就请一天的假吧。” 陈颂合上请柬,笑了笑:“没想到你这么早会结婚。” “哎呀我也没想到,这不是遇到对的人了嘛。已经算晚了,本来早就该结了。证都领了,就是婚礼还没办。因为她奶奶的事延期了快两个月。这都十月了。” 陈颂把请柬放进抽屉里,重新拿起文件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翻阅:“是延迟了些,但结果是好的就好了。” “哈哈哈,是啊。这叫什么,幸福虽迟但到。”叶闻舟起身给陈颂让座儿,搭在他的肩膀上笑嘻嘻道,“伴娘有几个可漂亮了。来参加婚礼的人也挺多的,到时候你看上哪个美女,告诉我,我给你介绍。” 陈颂翻了一页病例单,笑着说:“我喜欢男人。” “没问题,到时候肯定也有很多大帅啊?”叶闻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震惊地看向陈颂,“老老老大?你刚是开玩笑的吧?” “没开玩笑。”陈颂笑容淡了些,但还是一副柔和的模样,“所以你就别嚯嚯人家小姑娘了。不用操心我这方面的事。” 这算是陈颂第一次跟人坦白自己喜欢男人,他没有害怕和紧张。因为他早就把叶闻舟当成可以说这件事的朋友。也相信叶闻舟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恶心他,最多会有点震惊吧。 叶闻舟确实如此,很快就自然地消化了这件事,而且他也接触过一个同性恋朋友,所以并不稀奇:“怪不得你这么年轻有为身边也没个女朋友。我说呢,长这么帅没女朋友怎么可能。原来是这样。” “那你现在有男朋友么?”叶闻舟又重新做回椅子上,好奇道。 “没有。”陈颂合上文件,拿了一支笔挂在口袋上起身,“走了,寻房。” 叶闻舟跟上他:“那你在婚礼上看上哪个帅哥,我也是可以帮你打听打听的。” 陈颂轻拍了他的肩膀:“这到底是你的结婚宴,还是我的相亲会?” 叶闻舟笑了一声:“这不是幸福传递么,我把我的幸福传递给你。你可要接好,到时候你来抢捧花,我叫我老婆丢给你。” 陈颂低声笑了笑。 幸福么? 这么简单的两个字,在陈颂的前半生里却是个难以出现的词汇。 …… 叶闻舟结婚这天,秋高气爽,金桂飘香。婚宴在一所五星级大酒店里举行,来往宾客众多。 陈颂其实不太能适应这么多人的场所,好在他不是一个人,董景明陪着他一起。二人来到大厅门口时,叶闻舟正一身白西装站在门口迎接宾客。 叶闻舟今日化了淡淡的妆,做了帅气的发型,看上去英气俊朗许多,神采奕奕,满面荣光。见了陈颂和董景明便上前相迎。 董景明笑着说:“这么帅啊新郎官。” “很帅。”陈颂莞尔道。 叶闻舟矜持不过三秒,嘿嘿笑了两声:“不错吧哈哈。这身行头确实很帅。你们快进去坐吧,坐15桌,那桌是我和我老婆的同事朋友,都是年轻人,你们有的聊。到时候看上哪个跟我说。” “行。那你先忙。我们俩先进去了。” “好。” 陈颂跟着董景明进了大厅,婚礼现场装扮精美奢华,场内很大,陈颂放眼望去,估计都有上百桌,零零碎碎已经有了些人入座。 15桌在梯台边上,已经坐了不少人,董景明和陈颂与他们打了声招呼便入座了。他们这桌是唯一一桌全是年轻人的餐桌,周围全是老少掺杂的亲戚桌。 年轻人共同话题多,很快大家便聊了起来。 陈颂有些拘谨,这种时候,他生出自己无法与世界融合的感觉,像个不会说话的异类。只好默默吃前餐的一些水果。 董景明也是个话不多的,不过他喜欢玩手机,偶尔会和陈颂说几句话,陈颂才慢慢放松下来。 “你喝酒吗?”陈颂身旁的女生问他,手里拖着一瓶酒准备给他倒。 陈颂一顿,喝不喝都可以,正在他思考间女生便笑着给他倒上了。 “喝点吧,他们俩难得的好日子。婚礼仪式结束后新郎新娘也要来敬酒的,喝不喝都先给你倒上吧。” 女生半扎着鱼尾辫,垂落下来的黑发卷成优美的弧度,她穿着一身优雅温柔的浅蓝色连衣裙,称得皮肤洁白胜雪。 “嗯。”陈颂看着红色的酒水流淌进玻璃杯里,在灯光下摇曳晃荡。 倒完酒后女生把酒瓶放回旋转玻璃桌上,转头看向陈颂:“你好,我叫刘语然,是新娘的好闺蜜。你呢?” “陈颂。新郎的同事。” 刘语然把酒杯朝陈颂微微一倾,陈颂拿起酒杯跟她轻碰了下,抿了一点儿,这酒有些辣,辣过后又甜,带点玫瑰的香味。 “那你是医生咯,”刘语然也喝了小口,拖着下巴说,“那你知不知道一个叫顾墨的病人。就前两个月进你们医院,为了救一个人被泼了硫酸。” 陈颂手里的酒杯一晃,深红色的酒水沿着杯壁转了几圈。 “嗯。知道。” “是吧,他弄出这么大动静,估计全医院的人都知道了。他突然出现在哪儿干什么,看着像个心狠的,没想到还会救人,他救的人是谁啊。”刘语然没有看着陈颂说,倒像是在自言自语。 陈颂仰头喝了些酒,润了润喉:“不清楚。” “那你见过他老婆么?就是那位顾太太,听说比明星还好看。” 不知是不是酒的缘故,陈颂心跳得快了些,有些热,又有些渴,那酒冰冰凉凉的,陈颂越喝越馋,又喝了几口,玻璃杯一下就见底了。 刘语然像是被他这副闷头喝酒的样子逗笑了:“这酒度数很高哦,后劲很大,你这么喝待会儿就要醉了。” 陈颂放下酒杯,脑袋轻飘飘的,他看向刘语然好一会儿才说:“没有。” “嗯?没有什么?”刘语然一顿。 “没见过他老婆。” “那好吧,” 刘语然笑了笑,也抿了一口酒,“没事,待会儿他就带着他老婆就来了。你能看到了,咱们一起看看,到底有没有明星好看。” “嗯?”陈颂怔愣一瞬,半阖的眼睛有些迷离,思绪放空一会儿,有点想不明白。 顾行决也会来?还带着老婆来? 可是顾行决不是叫他老婆么,他不是已经在这了,顾行决上哪带去? 难不成顾行决真的有个老婆? “说曹操曹操到,他们来了。”刘语然放下酒杯。 陈颂心口一滞,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直落到大厅门口。 第86章 繁花簇拥的长木门前站着一位男人, 身材优越出众,个子很高,人群中一眼吸睛的存在。所有的聚光灯就像只落在他身上, 周身虽有人都变得暗淡无光。 顾行决身穿纯黑亨利领短袖, 咖色丝滑垂感休闲裤,脚踩一双黑白相间板鞋,看上去慵懒复古,内敛又矜贵。单手插在兜里, 侧身偏头静静听着身旁一位女人说话。 顾行决身旁站着的那位女人年轻貌美, 一身精美收腰黑色短裙掐出她婀娜多姿的身材,一头乌黑靓丽的长直发散在腰间,走动间轻轻漂浮。女人脸上洋溢着温柔又明媚的笑容, 不知在和顾行决说些什么事,顾行决也淡淡笑了起来。 陈颂胸口闷闷的, 酒精让他的神经有些兴奋, 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一直在脑海里响动。 顾行决像是注意到目光,抬眸间穿过杂乱的人群看了过来, 眼神微微一滞, 随后两眼一弯,朝陈颂轻轻笑了笑。 陈颂快速跳动的心脏停了一瞬, 他快速眨了眨眼睛, 呼吸乱了几分,转回头来, 目光些许慌乱地在玻璃桌上游走。 不知道为什么, 他觉得自己是疯了脑子里才会有这种想法。 他想立刻冲上去质问顾行决,那个女人是谁。 顾行决真的有老婆,原先对他说的一切话都是假的。 那那枚戒指也是假的么? 难道他们的结婚戒指也要选当初和自己做的一样的款式吗?这实在太恶心了。 复杂的思绪带着燥郁的情绪在血液里翻滚, 陈颂感觉胸口闷得快要爆炸了,嘴巴实在干涩,好渴,太渴了。 一定是因为口渴,所以才烦。 顾行决有没有老婆跟他有什么关系,他不是早就把顾行决踢出自己的世界了吗,不管顾行决跟谁在一起,他都管不着。 玻璃桌面慢悠悠转着,方才好喝的那瓶酒又转到他面前,他拿起酒瓶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冰冰凉凉的液体再次灌入干涸的口腔里,辛辣后是果酒的甜美,缓解不少心中的烦闷。可烦闷过后又是一阵寂寞的失落。 “切诶,”刘语然撇了撇嘴,“哪有比明星还好看。我还以为多好看呢。哼哼哼。” 陈颂还在喝酒,白瓷一样的皮肤已经被烧得泛起红晕。 “你喝醉了陈颂,别再贪杯了,什么东西都还没吃呢,待会儿胃难受死,”刘语然拿走陈颂的酒杯,酒杯里只剩一小点儿了,“你这么喝下去,待会儿还能吃酒席么?” 刘语然看着陈颂迷离的眼神,不禁笑了笑,拿了张纸巾帮他擦去嘴角的酒渍:“诶你说,是我好看,还是顾墨老婆好看?” 陈颂目光一滞,凝视着刘语然,良久后才慢悠悠说道:“都不好看。” 刘语然给他擦嘴角的手一顿,把纸巾扔给他,气笑了:“那你说,什么样的女的好看。” 陈颂敛眸,看着大腿上那张沾着酒渍的纸巾,捏住一角,低声说:“男的不行吗。” “什么?”刘语然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陈颂缓了口气说:“男的不好看吗。一定要是女的吗。” 刘语然怔愣地看向陈颂,陈颂低着头一脸认真又失落的模样,刘语然忽的笑出声:“你是真喝醉了陈颂,这婚礼都还没开始呢,你怎么就一个人偷偷尽兴了。” “男的当然也可以很帅啦,你就很帅诶。”刘语然认真地打量着他,“顾墨他老婆肯定没明星好看。但是我觉得你倒是比现在很多当红的明星还帅。怎么没娱乐公司来挖你。要不然你弃医从娱吧,当医生那么辛苦,你去当演员肯定挣得比医生多,我给你介绍公司怎么样。” 陈松大脑宕机了一下,正在消化刘语然的话题,怎么一瞬间跳跃的弧度这么大,他快想不过来来了。 “顾总来了啊,快快入座,我们都等好久了。” 后桌响起一道声音,陈颂浑身一僵,感受到身后有股风滑过,掀起他耳边的发丝。余光中,他看见刘语然转身朝后桌看去。 陈颂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不想再呆在这儿了,这里好像空气稀薄一样,让他难以呼吸。 刘语然眉毛皱了下,附在陈颂耳边轻声说:“他们就坐在我们俩后面,看起来一点都不亲密嘛,手都不牵,哪有说的那么夸张,一点都不恩爱。” 顾行决偏头看了刘语然一眼,那目光冷厉如刀锋,凝视着她。吓得刘语然一惊,对顾行决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算是打招呼,然后转回头正身坐好,不再和陈颂贴紧悄咪咪说坏话。 不过她总感觉脖子后面凉凉的,她很想回头看看是不是顾行决还盯着她,不过她不敢。 不就是、不就是说了他们俩几句么,怎么,说得不是事实么,事实还不让人说么。可恶可恶可恶的邪恶男人! 刘语然越想越气,要去找还在楼上准备仪式的苏柔,起身时高跟鞋踩到长裙不小心绊了下,她慌乱地抓住桌布维持平衡,桌布将玻璃杯拉倒,褐红色的液体顺着杯壁流出,如小泉般涌到陈颂的白裤子上。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陈颂呆呆看着,来不及制止,目光缓慢地移到自己裤子上,那感觉湿湿黏黏的,很不舒服。 刘语然惊呼一声,引起不小的动静,立马去找纸巾:“抱歉抱歉抱歉,纸巾纸巾纸巾在哪” 董景明本在打游戏,抬头一看,立刻起身伸臂把远处的整包纸巾拿了过来递给她。刘语然一连抽出好几张纸巾俯身给陈颂擦裤子。 陈颂反应过来准备自己来时,伸出去的那只手被人握住,熟悉的疤痕相触到他时像是有一串电流唤醒身体里的记忆,僵硬的肌肉又重新酥软,冷却的血液又重新翻滚。 陈颂看着那只小臂线条流畅紧绷,浅浅显露几条饱满的青色血管。握住他的手用力了些将他拉起。 用得力气不大,但却有魔力似的让陈颂跟着起身。 顾行决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惊愕,刘语然也楞在原地,弯着腰手里还拿着纸巾。 “顾总”隔壁桌有人叫他。 顾行决拉着陈颂向外走,朝他们颔首致歉:“抱歉,我带他去处理一下,一会儿回来。你们先吃。” “好好的。” 二人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出餐饮区,进了拐角口的厕所里。 顾行决拉着陈颂走到盥洗池边,轻轻按了下镜子,镜子随之弹开,里面是储藏柜。这家酒店他前段时间有合作过,自然知晓这里面东西一切齐全。 顾行决拿出一次性毛巾和一小瓶清洁剂,关上镜门,撕开一次性压缩毛巾的包装,将毛巾放在水下冲洗,毛巾渐渐变大舒展开来,他拧得干了些,保持上面还有些水份,将清洁剂倒在上面,然后单膝跪下,为陈颂擦净大腿上的酒渍。 陈颂单手扶在盥洗台上,垂眸静静看着顾行决,心跳得好快,他缓慢又深深呼吸着。头顶上的冷风吹在他身上,明明很凉快,他却还是觉得很热,脑袋轻浮着,额头有根经一直在跳动,好像有人在拿铅笔带橡皮那端一下又一下敲他的头。 二人什么话都没说,陈颂看着顾行决蓬松的头顶,又觉得他像一只毛茸茸的大型犬了。现在就像是在帮他舔去身上的脏东西。 “顾行决,”陈颂先开口打破了沉默,“你这样把老婆一个人扔在餐桌上,她会生气的。” 顾行决愣了一下,仰头问:“你生气了?” 陈颂没说话,轻轻眨了下眼皮,胸口平稳起伏片刻后,他才说:“我说的是你老婆,不是我。” “你就是我老婆。”顾行决有些不明白,看着陈颂红红的脸和含着水光的灰色眼眸,喉结微动,他低头继续擦陈颂的裤子,“你这是喝多少了,都喝醉了。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嗯?” 陈颂想了一会儿,嘟囔道:“你有两个老婆,这样不好,这样不对。” 顾行决被陈颂的话逗笑了:“我就你一个,我哪来的两个老婆。” “那你带来的那个女人是谁。”陈颂有些不服气道,深深吸了口气,抓着盥洗池用力几分,颇有些据理力争的气势。 顾行决一顿,将最后那点酒渍抹了干净,起身把毛巾扔进垃圾桶里,然后面对陈颂笑着说:“我们小颂宝是不是吃醋了?” 陈颂瞳孔微微放大,偏头看向垃圾桶里那条毛巾:“我没有。” “我吃的是酒。”他补充道,语气很硬,气势却弱。 顾行决笑得胸腔轻颤,发出很好的声音十分抓耳,在陈颂敏感的耳鼓上轻轻打击。 “那个人是合作商,我们只是认识,算个朋友吧。她和我还有新娘的爸爸最近有个合作,也给她发了请柬。刚才我们在门口碰到的,就一起进来了。我也想坐在你旁边啊,你旁边没位置了,是我来的晚了。” “那我跟你说对不起好不好,”顾行决摸着陈颂的小耳朵,轻轻揉了一下,“是我错了,老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顾行决指腹附着硬硬的厚茧,摩挲着他敏感的耳垂,酥酥麻麻氧到陈颂心里去,陈颂不自觉缩了脖子,但没躲开,任他继续摸着。 陈颂缓慢呼吸着,抬起眼睛问顾行决:“你怎么也来了。” “你忘了么?在我住院的时候,新娘子邀请我的。说让我带着、迷人的顾太太,”顾行决说到此时,特意拉长每个字的尾音,捏着陈颂耳朵上的力度也大了几分,“一起来。但是顾太太扔下我自己先来了,我只能自己来了。你把我忘了,该生气的人是我,顾、太、太。” 顾行决揉得陈颂身体都有些不对劲了,他连忙推开顾行决的手,呼吸有些紊乱说:“我是男的。不是顾太太。” “那你想叫什么?顾总的爱人?这样可以吗?” “我不是。”陈颂敛眸轻声说,脸烧的越来越红了。 顾行决笑了笑,把手插回兜里,说:“那我再努努力,争取有天可以。那我们现在回去酒席上吧。光喝了这么多酒,得吃点东西,不然你胃要不舒服了。” 陈颂没说话,像是默认同意了。顾行决转身刚走一步,陈颂就拉住他的手。 顾行决停下脚步,转回来看他:“怎么了?” 陈颂半阖的眼睛一直望着他,眼里是阵阵被酒精催化的水光,白里透粉的脖子上喉结轻轻动了动,说: “你想亲我吗?” 第87章 “想, 想得快要死了。” 顾行决哑声说,心头狠狠跳动着。 禁.欲的这一年多,他无时无刻都在想念陈颂, 想念他身上每一寸肌肤。他只能靠曾经的温存度过那些难熬的日日夜夜。 陈颂微颤的睫羽, 欲而不自知的眼眸,红得像绽放的玫瑰似的脸颊,清秀粉嫩的脖颈,浅蓝色衬衫下细腻光滑的肌肤, 轻瘦的骨骼, 修长如玉般的手指,白如陶瓷般的脚踝陈颂身上每一处都能引起他无限的遐想。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妖冶的酒气,与炙热的呼吸交融在一起。 顾行决深深吸了一口气, 嗅见隐藏在期间一丝幽幽的香气,那是独属于陈颂体香和他一贯用的沐浴露混合起来的味道。 这是顾行决日思夜寐渴望的气味, 能给他带来不被世界遗弃的安全感。 顾行决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 饥.渴,狂妄, 想去狠狠舔舐, 撕咬。 他一直靠理智强压下这股冲动。他今天明明没有沾一滴酒,却有些神志不清地醉了。 那条紧绷着理智的弦在陈颂说出那句“你想亲我吗”后彻底绷断了, 那股强烈欲望如猛烈的潮水呼之欲出, 唤醒的是来自体内深处最原始的兽性和渴求。 “老大——”厕所门外传来叶闻舟的声音,“我来给你送裤子啦~” 顾行决断掉的那根弦再次被他拉起, 他偏头深深冷静呼吸片刻后, 转头正要和陈颂说话,却被陈颂拉起手腕。 陈颂把他拉进一间坐便间,把马桶盖关上, 将他扔上去,转身关了门,将叶闻舟的叫唤隔绝在外。 “老大?诶?人呢?没在这么?奇怪那去哪了?” 顾行决坐在马桶上,抬头望向陈颂,心脏从来没跳这么快过,呼吸又重了几分。 里面的灯光没那么亮,陈颂呼吸有些快,垂眸看着顾行决。二人的气息充斥着整个狭窄的空间,相互试探,相互碰撞,似乎在下一刻就要炸出花火。 可这一刻又无比的静默,他们沉默地看着彼此,耳边只有彼此紊乱的呼吸交织,和响亮的心跳。他们什么都不说,却都能读懂对方眼神中的欲望。 顾行决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快要炸了,陈颂对他还能生出这样的感觉。 “噔噔噔。” 叶闻舟敲了敲门,问:“老大?是你在里面吗?” 顾行决移开和陈颂对视的目光,看向木门,谁知下一秒陈颂便跨腿坐在他的大腿上,挡住他的视线。 顾行决呼吸一滞,心口跟有根针一直在挑拨血肉似的。他看向陈颂的眼睛,二人的呼吸更加错乱了。 “对不起啊,不好意思。”叶闻舟没等到里面的人回应,只好道了歉转身走了。 随着叶闻舟的脚步声越来越远,陈颂勾起顾行决的脖子,吻了上去,轻柔地,缠绵地咬着他那片饱满的唇瓣,小巧的舌尖缓缓探了进去,触碰坚硬的牙齿,轻轻一撬便溜了进去。 就在他以为轻而易举就能攻略城池时,对方却猛地展开攻势。 顾行决双手抱住陈颂的后背,隔着轻薄的衣料能感受他薄软的皮肤下清晰的骨骼轮廓。 顾行决微仰头去亲吻着他,一遍遍描绘着唇瓣的轮廓,学着陈颂小心试探的样儿,轻柔地舔舐着他的嘴唇,呼吸错乱间,二人吻得越来越深,浅尝辄止已经无法满足,顾行决贪婪地吸吮着他唇齿间诱人的甜美与芬芳。 独属于陈颂幽香的气味被浓烈的果酒点燃,在空气中如烟火般绽放,让顾行决沉醉痴迷又忘我,步步加深这个炽烈如盛夏艳阳般的吻,让陈颂缓缓融化。 就在陈颂实在承受不住这浓烈的吻时,顾行决才将人放了开。 顾行决的胸口起伏也很大,陈颂还能感受到他剧烈跳动的心脏。 顾行决还不餍足,轻轻吻着陈颂的嘴角,眼睛,睫毛,脸颊。 陈颂缓了些后直起身子看他:“顾行决” 顾行决压着嗓子,眼睛都红了:“你喝醉了陈颂。” 顾行决那根崩坏的弦还在脑中悬挂着,想找回最后一丝清醒。 “你很难受。陈颂循循善诱,摸着顾行决的脖子,拉出里面那条银项链,项链上的那枚戒指跟着滑了出来,陈颂一顿,勾着那枚戒指扯了扯。 顾行决受不了陈颂这般撩拨,偏头看向地上:“没关系的,我都难受这么久了。你会生气的,我不能这么做。” “可是我现在想。”陈颂勾着项链将顾行决的头拉回来,迫使他看向自己,“我现在会生气。” 顾行决悬挂着的那条弦彻底绷断撕裂,想去吻陈颂时,陈颂伸出食指抵住顾行决的唇:“不在这。” “回你那?”顾行决看着陈颂,眼里的是汹涌的欲望,他的呼吸很乱很烫,跟蒸汽一样烫着陈颂的手。 “嗯”陈颂拖着音摇摇头,“那张床太小,会坏。” 陈颂知道顾行决的破坏力的。 顾行决心口跳个不停:“去楼上,我开个房。怎么样?开个最大的。” 陈颂思考了会儿点了点头。 顾行决立刻将人拉出门,此时大厅现场内走动着很多人,没人注意到角落的他们。顾行决拉着陈颂沿着墙壁走,拐进一间通道里上了电梯,打电话叫人开了一间房。 顾行决带着陈颂进门后,便把陈颂压在门上亲。亲了好一会儿后才把人放开:“我先去洗个澡 ,你在这休息会儿?” 陈颂勾着他的脖子又亲上他:“不洗,现在就要。” 顾行决慢慢融合他的吻:“不洗的话会脏。” “不脏,你怎么样都不脏。” 顾行决只好依了陈颂,二人一路吻到主卧。 “不开灯。”陈颂把主卧的灯又关了。 顾行决低声笑了笑:“我们小颂宝又害羞了么?” 陈颂轻哼一声:“我、我才没有。” 顾行决将人抱到床上,俯身轻轻碰了他的嘴唇,语气里带着宠溺:“好,我知道了。是我害羞好不好” 陈颂勾了勾唇角,微微仰头去延续方才的蜻蜓点水,二人逐渐将这个吻加深。 “别……”陈颂抓住顾行决的头发。 他们开了盏床头的小灯,顾行决的头发被他抓得乱乱的。 “你不喜欢这么亲?” “喜、喜欢。”陈颂轻声说。 顾行决又去亲他:“那你喜欢不喜欢我?” 顾行决一刻的松懈,让陈颂大脑放空一下,呆呆地看向顾行决,思考着这个问题。 可他现在的脑袋好像浆糊一下,思考不出来这个问题。他没什么喜欢的事物,更害怕喜欢人。喜欢一个人这件事给他带来很深的伤痛,即使是醉酒,他的潜意识里还是后怕。 但他现在无法拒绝顾行决的亲吻。好矛盾……怎么会这么矛盾…… “喜不喜欢,嗯?” 陈颂回答不出来,顾行决便在他耳边不厌其烦地问。 陈颂无意间摸到顾行决背上那片崎岖的伤口,忽的顿住。抬头呆呆地看着顾行决,层层波光的灰色眼眸忽的暗淡下来,只剩下一望无尽的迷茫,如夜间起的浓雾一样捉摸不透。 “怎么了?”顾行决轻抚他的脸颊。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顾行决也看着望着他,深邃的眼眸如浓厚沉闷的夜色一般压抑。 “伤口还疼不疼。”陈颂的声音很轻,气息有些不稳。 “不疼。”顾行决亲了亲他的嘴角,迷恋地呼吸着陈颂身上好闻的气味。 “骗人。”陈颂执着地看向他,“你总是骗人。其实很疼。” “真的早就不疼了,宝宝。”顾行决笑着捏了捏他的耳朵,耐心哄着他,“当时确实很疼。” “可是我舍不得你疼。如果你受伤了,在我心上是加倍的疼。” 陈颂每次摸到顾行决背上的伤疤,想起他为自己挡下硫酸的那一幕,心里酸酸的好难受,眼里也沁出泪来。 他想不到那是怎么样的伤痛。 “顾行决,你是不要命的傻子。你知不知道这很危险。你会死的知道么。我真的害怕” 陈颂无法设想顾行决的死。一想到就会有一种窒息的痛苦缠绕住他。 “我不会死的。我现在不是好好站在这么。”顾行决耐心地安慰着他,“你还在呢,我怎么舍得先走。我拼了命都要回来见你的。” “我不是傻子,我只是太爱你了。笨蛋。” 顾行决的话有种魔力,总能抹去陈颂心中的不安,他忐忑的心终于开始宁静。 “谢谢你。”陈颂说。 “那你要怎么谢我?”顾行决勾唇道。 陈颂望着他想了会儿,睫毛颤了颤:“亲亲你。” “叮铃铃……叮铃铃……” 此时地上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手、手机、”陈颂断断续续的说。 “不管。” 电话挂断后又响了起来,顾行决起身,陈颂呆呆地看着顾行决拿了几张纸巾随意擦了擦,转身走到地上捡起裤子里的手机。 是苏广山打来的。 “喂,顾总啊。他们说你有事出去了,现在处理好了吗?婚礼快开始了。你快点过来吧。” 顾行决正要说话时,忽然一热,他垂眸眼眸一深…… “脏。别。” “啊?脏什么?”苏广山在电话那头问。 陈颂浸着水光的眼睛浅浅弯了起来。 顾行决明白了,陈颂这是要玩他呢,只好放着他去了。 “顾总?”苏广山又叫了一下,“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嗯……我老婆这边生病了,我就先回去了。抱歉,等事后我再随个大礼吧。实在……嘶,实在抱歉。” “啊,这样啊。那你好好照顾,没事儿。” “嗯,那就这样挂了。” “好好好。” 顾行决刚挂了电话,准备收拾这只小猫,陈颂的手机又响了。 顾行决退了出来,绕过双眼通红的小人,转身又接起陈颂的电话。 “陈医生你在哪?是出什么事情了吗?”董景明问,“仪式马上要开始了。要不要我过去找你?” 顾行决说:“他喝醉了,身体不舒服,我先带他回去了。抱歉。” 对面很长时间都没声音,董景明辨别出顾行决的声音后,没想到他们俩去了厕所后这么久没回来,还在一起。反应过来后才愣愣地说:“好,好那行。” “挂了。” “好。” 顾行决挂了电话后,把地上还在喘.气的人儿捞了起来,捏着他的耳朵亲他:“陈颂,你变坏了。也学着会玩了是吧?” 陈颂一直以来都很腼腆,特别是在这方面,从来都是顾行决主导。若不是陈颂也会跟着他一起去,顾行决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性冷淡。 就连唯一主动的那次还是陈颂极其不情愿的情况下发生的。 顾行决想到这心又开始发酸,陈颂那时候那么不愿意,但还是为了挽留他被迫和他做。顾行决眼睛有些红,把陈颂从床上又捞起来抱着他,把头埋进陈颂的肩窝里。 陈颂感觉到肩膀上有一滴热泪滑过,顺着他的背一路烫下去。 陈颂伸手顿了顿,最后落在顾行决的背上,缓缓抚摸顾行决所有的伤口,他的大狗狗又哭了。 “怎么了。”陈颂难得好心情的温声问他,摸着他的头想给这只受委屈的大狗狗顺毛。 顾行决摇摇头:“其实你最喜欢的亲密行为是抱抱对吧。对不起,我不应该强迫你那个时候。” 顾行决早就该发现的,陈颂相比亲吻,睡觉,更喜欢的是拥抱。那似乎能给陈颂带来安全感和依靠。每次事后陈颂总是缠着要拥抱。顾行决当初不懂,有时常常会忽略他。 那是陈颂发出不安的信号。 “你伤心难过的时候,嘴上说让你一个人待着,其实是想让人陪你待着,什么都不做,只要拥抱就够了对吧。你总是嘴硬心软,你想看看,是不是推开我一次又一次,我还是会坚定不移地选择你。” “对不起,以前是我不好。真的很不好。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难过了。” 陈颂的手一顿,浑身有些僵硬,一下子酒醒了不少,手再次落那块儿浓酸留下的伤口,温柔地抚摸着:“我听见了。” “听见什么?” “你的道歉。” “好。”顾行决抱着陈颂过了好一会儿,二人什么话都没说。 直至顾行决反应过来陈颂还正精神着的宝贝,松开了他,问:“那你还想不想做?” 陈颂愣了下,随后吻上顾行决的唇。 错都已经错了,那就尽兴吧。 不过陈颂后半夜就后悔了,顾行决实在是精力太旺盛了。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住的。 陈颂其实也好不到哪去,好多次陈颂已经去了,没过多久,顾行决又能挑拨起他的欲望。他其实也想要的,生理需求很正常,只是他体力不够。 二人从早上一直到晚上,陈颂累得昏睡过去,顾行决帮他清洗干净后,把人抱到另一间干净的卧室让他好好休息。 顾行决打电话叫人送来吃食,都是些陈颂爱吃的饭菜。自己洗完澡后后,饭菜也都送来了。他把饭端到卧室里,摸着陈颂的头发轻声说:“小颂宝,起来吃饭了。吃完饭再睡。” 陈颂轻哼一声,转身背对他。 顾行决笑了笑,每次陈颂跟他做完都软得跟小猫儿似的。 顾行决把人抱起来,给他理了理头发:“那喝点牛奶好不好?你喝那么多酒,胃会难受。” 顾行决把牛奶递到陈颂嘴边,里面放了个根玻璃吸管,陈颂懒懒地咬着喝了几口。 “今天怎么喝这么多酒?不开心吗?跟我说说怎么不开心了。”顾行决帮他扶着吸管,好让他喝。 陈颂喝了点牛奶确实胃里暖暖的,舒服很多。 “是不是你以为那个女的是我老婆才不开心?” 陈颂没说话。但顾行决知道确实如此了。 “好了好了,”顾行决摸摸他的头,哄道,“那我是不是跟你解释了。以后不开心就要跟我直接说,我都会跟你解释的。我喜欢的,我爱的,我身边站着的永远只有你一个人。我不是原来就跟你说过吗,你要是怀疑了不确定了就可以来我这里反复确认。” 顾行决放下牛奶,舀了一勺皮蛋瘦肉粥吹了吹送到陈颂嘴边:“那再来吃几口粥就睡觉好不好啊?” 陈颂没张嘴,沉默片刻抬头看他说:“有个人喜欢你。她很漂亮。性格也不错。就是坐在我旁边的那个女生。” “那你喜不喜欢我?”顾行决问他,“别人喜不喜欢我跟我都没有关系。我想知道的,我只在意的是,你喜不喜欢我。” 陈颂顿了顿,垂眸看着粥静静吃了一口。 神经还在被酒精麻痹着,陈颂现在浑身无力,根本没力气考虑这些问题。或者说,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还该不该喜欢顾行决。 喜欢顾行决这件事对吗? 还会再受到伤害吗? 如果再受到伤害的话该怎么办?会死吗? 太多问题了,陈颂根本考虑不过来。 “还是不知道的话也没关系。我一直在呢。我会一直等你,直到你想清楚的那天。” 顾行决哄着陈颂喝了几口粥后,才放他去睡觉。自己去外面随便对付几口,爬回床上抱着陈颂亲了亲。 希望他明天早上醒来不要断片,不要生气。 顾行决舍不得睡觉,借着床头灯一直看着陈颂,很满足很幸福。 翌日正午,陈颂才醒,浑身酸痛无力,跟被车碾了似的。 看见眼前的顾行决后。大脑瞬间宕机后重新加载。昨晚疯狂的一夜瞬间让他头脑清醒过来。 他雪白的皮肤慢慢爬上羞赧的红晕……呃……呃…… 嗯,完了。 真的和顾行决做了。 陈颂从顾行决的怀里出来,艰难地爬起来,使劲揉着自己的脑袋,万般懊悔。昨天陈颂是有意识的,只是被酒精无限放大了欲望。 陈颂揉了揉头发,抹了把脸。实在惭愧,怎么就被酒精直接操控大脑,这么冲动,管不住下半身直接做了。 陈颂做了几个深呼吸冷静下来。做好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没事的,都是男人,睡一晚解决生理需求没什么大不了,谁也不吃亏,昨晚两个人也算是爽了,解决了这么久的欲望。 嗯。没事的。没事的。冷静点,都是成年人了,谁没犯点错。只是这酒真的不能再喝了。 “你醒了?”顾行决揉了揉眼睛,跟着坐起来,“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陈颂看他一眼,哪里不舒服,全身都不舒服。 “你昨天晚上干的,你不知道吗。” “你还记得,”顾行决有些欣喜,但一听陈颂语气不对,瞬间醒了,有些着急又有些无措,“我错了。” 顾行决揪着陈颂的衣角:“是不是又发炎了,让我看看吧。” 陈颂推开他的手,咬着牙下床,浑身刺痛,根本无力站稳,直接摔到地上去。 顾行决赶忙翻身下去把他抱起来,重新放回床上,检查他的脚踝:“哪里摔到没有?” 昨晚顾行决找人拿了干净的睡衣给陈颂换上,陈颂短裤下的小腿白皙光洁,跟无暇的陶瓷片儿似的,每根脚趾都饱满圆润。顾行决喉结轻动,想到昨天这双好看的腿是如何缠着他的,身体里的血液又跟着沸腾起来。 陈颂深吸了口气,斟酌片刻后,正色道:“顾行决。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吧。都是男人,解决一下生理需求很正常。是我冲动了,我也有错。以后我们,都别这样了。真的,实在抱歉。” 顾行决浑身一僵,红着眼睛抬眸看向他: “陈颂,你还真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啊。” 第88章 酒店窗帘的遮光度很好, 房间里依旧昏暗,只有床头一盏小灯发出淡淡的白光。 顾行决的眼睛红得像红灯笼,厚厚的水光渐渐铺满眼眶, 他绷着一张脸不说话了, 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顾行决又要哭了,不对,已经哭了。陈颂看到他的眼泪滑落,又觉得他像一只毛茸茸的巨型犬了。 此时有人偷了他的骨头, 他又委屈又难过, 因为这个偷骨头的人是陈颂。陈颂一时间觉得自己好像就是这只狗的主人,因为是主人拿走了它的骨头,所以它再委屈都只能憋着。 “你别这样好不好。”顾行决轻声哽咽着拉住陈颂的衣袖。 陈颂心间一颤, 垂眸看向拉住自己衣角的手,好像顾行决拉住的不是他的衣角, 是他的心。 陈颂现在脑子一片混乱, 深深谴责自己酒后乱性的行为。 但事情已经发生,再怎么后悔都无济于事。眼下只能重新思考他和顾行决的关系。 “那你想怎么样?”陈颂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揉了揉酸疼的眼皮。 昨天顾行决也让他哭得狠了, 现在眼睛又肿又酸又热的。 顾行决见陈颂有所松动有些高兴,顾行决其实很想复合。但是他知道这样不好, 这样陈颂不是情愿的, 陈颂心里对他还有很深的隔阂没有消除,即使强迫着陈颂和他复合, 陈颂也不是打心底里开心的。 顾行决一阵惊喜后又陷入失落当中。 陈颂放下手, 眼睛又恢复一片清明,看向顾行决:“你看,其实你也知道。我们是无法回到从前的。” “我知道的。”顾行决松开了他的衣角, 凝视着陈颂,“我知道我们回不到过去了。过去已经成为过去,让我们拥抱未来吧陈颂。” “我们重新开始,给我一个重新追你的机会,好吗?” 顾行决眼里的执着与真挚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璀璨,缓慢照亮陈颂一望无尽的黑夜。陈颂心脏跳得缓慢了些,他敛眸没说话,静静沉思着。 他对顾行决还是有感觉的,不然也不会有昨天那些冲动。 只是 “顾行决。”陈颂抬眸重新看向他,眼里是一片悲静的死水,他嘴角勾着很淡的苦笑,“可是我不会爱人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去爱了。我没有勇气了。” “我不可能会幸福的。我这样的人。” 顾行决很轻地蹙了下眉头,眉眼间全是心疼,心里泛上密密麻麻的酸楚。他将陈颂搂进怀里,轻轻抚摸他清瘦的背脊。 “会幸福的,我会让你幸福的。别怕,不会爱人了没关系,我会把我所有的爱都给你,等你感受到很多很多的爱了,我再慢慢教你怎么把爱拿出来给我。” “不仅仅是给我,你可以先给一朵花,一块蛋糕,太阳,春天,四季,给世界给朋友给自己。最后是我也没关系。” “没有勇气也没关系,我有用不完的勇气,不管你推开我多少次,我都会来找你。” “如果我把你拉黑删除,你再也联系不到我了,然后我再跑到一个你永远也找不不到的地方了呢。” 顾行决笑了笑说:“你把我拉黑删除了,我就换一个号码找你。再删除我再换一个号码。只要你还在这个世界上,天涯海角我都找得到你。如果你不再这个世界上了,我的灵魂也会一路追随你。你要去天堂,我就跟你去天堂,你要下地狱,我就陪你下地狱。” “真的么。” “真的。”顾行决虔诚地吻向他的额头,“真的。真的。” “所以,请不要害怕,小怂包。” 陈颂皱了下眉头,从顾行决怀里出来:“我不是。” 顾行决笑了笑:“对,你不是,我是。我怂,我怕死你了。怕你提起裤子就跑,怕你拍拍屁股就走人,怕你把我睡了不对我负责。” 陈颂偏过头去,耳尖微微泛红:“对不起,我还是。” “你、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清楚吧。” “好啊,你可以慢慢想,想多久都没关系,但是不能对我冷冰冰。不然我的心又要碎成粉末了。” “嗯。知道了。”陈颂压着心跳,淡淡应了一声。 陈颂挪着脚又想下床,顾行决拉住他,心有余悸地说:“你去哪儿?” 陈颂回头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眼中的不安,叹了口气说:“找手机。” 陈颂凭以往和顾行决做的直觉,现在肯定不早了。他今天还得去上班呢,只是这身子骨散成这样,怕是去不了了,去不了也得把假给请了吧。还有昨天,他错过了叶闻舟的婚礼,实在太过意不去了。 “我给你找,你在这躺着吧。”顾行决把陈颂按回床上,“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东西?还有你下面,发炎没有,我去弄点药吧。” 陈颂红着脸说:“闭嘴。快去给我拿手机。” “真的没事吗?” “嗯。”陈颂翻了个身背对他,闷声道。 “那你不舒服跟我说。” 顾行决看着陈颂毛躁的背影,笑了笑。起身走了几步到茶几边上把陈颂的手机拿过来给他:“想吃什么?” “随便。”陈颂拿到手机,锁屏发来了好多消息和未接来电。 陈颂心里紧了紧,这酒是真不能喝,喝了误事。打开微信全是董景明和叶闻舟的连续轰炸,陈颂赶忙回复并道歉。 顾行决敛眸笑着看他:“那我给你点碗粥,再点些饭菜,你胃口不好就喝点粥,好的话就再吃点饭” 陈颂根本无暇顾及顾行决,没回他,手正敲着字。陈颂平时根本不怎么用手机,打字都慢吞吞的,得用食指一个个戳。 “你理理我呀。”顾行决捏了捏他的耳朵。 陈颂缩了缩,随口应付着:“嗯,都行。” 顾行决这才心满意足离开打电话叫人送饭。 董景明担心陈颂的安全,昨晚还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到家没有,身体可否好些,没好的话明天就帮他请假。 陈颂给他道了歉,说自己还没好,今天自己会先请假的。 叶闻舟最上面的信息是问他去哪里了,给他送干净的裤子在厕所没找到他。 叶闻舟还给他打了很多电话,后面隔了很长时间又问他在哪,婚礼要开始了,还来吗。 再后面就是第二天早上发的,估计是昨天婚礼太忙了。叶闻舟已经听董景明说了情况,问他身体好点没。 陈颂诚恳地跟他道了歉,发了一大段字以表歉意,并提出会给他再准备一份新婚礼物作为补偿。最后才回复自己身体没大事,喝多了胃有些不舒服今天就先请假了。 发完所有消息后陈颂去人事那请了假,处理完后事精疲力尽地把手机扔到一边。闭上眼睛还想眯会儿,就隐隐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张开眼睛就看见顾行决蹲在他面前对他笑。 陈颂:“” “起来吃点东西再睡。” 陈颂这次没再赖床,因为他已经酒醒了。陈颂很听话地乖乖吃了饭,然后提出要走。顾行决拦不住,只好把人送了回去。 顾行决巴拉在陈颂宿舍门口:“下次见面你还会理我的对吧” 陈颂拉着门把手关不上门,看了顾行决一会儿,垂眸说:“我们不是说好了给我点时间么。” “这不是一回事。我们不是也说好了,我会慢慢等你,但是你不能对我冷冰冰么。” 陈颂沉默了,顾行决最害怕他沉默。陈颂的沉默是一条深刻的分界线,横在二人之间,代表疏离,代表过去的伤害,代表解不开的心结,代表执拗胆怯。 顾行决不知道该怎么帮助陈颂跨越这条沟壑,他只能慢慢摸索,静静等待。 “好吧。我知道了。”顾行决轻声说,松开门,“那你好好休息,拜拜。” “嗯。” 十月一眨眼就过去,月末的寒凉悄然而至。秋来了,怡乐满院的银杏都黄了,秋风很大,吹得叶子徐徐飘落。 陈颂早上出门时穿了一件羊绒衫,刚刚好抵御早上的低气温。这多亏于昨晚入睡前顾行决发来的天气预报。 顾行决的消息从八月一直到十月末,从盛夏到初秋,从未停歇。 即使这期间,陈颂从没回应过他,他依旧发着。给陈颂一种,顾行决会给他发消息,直至生命的尽头。 【决】:早啊早啊 【决】:吃早餐没有记得吃早餐啊宝宝 【决】:我早上喝了粥但没你做的好喝 【决】:【图片】 【决】:早上有个会议要开一直到中午十二点 【决】:没回复你就是还在开会一结束就会回你哦 陈颂的指尖点了下打字栏,键盘向上滑了出来,他的指尖落在键盘上方迟迟没落下,看着打字栏里的竖线一直闪烁。 他有很多次想回复顾行决的冲动,但还是忍了下来。但欲望这东西似乎总是越压越多。 陈颂的指尖正要碰到z键时,对面发来了一条消息。 【决】:老婆?你是在打字么?你终于肯理我了么!可怜emoji 陈颂心口一滞,关了手机塞回口袋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干坏事被抓到的心虚感。 他在秋风中走了几步,又停下,再次拿出手机。 办公室里正开着会的顾行决等了好一会儿,正满心期待陈颂会给他发什么信息。陈颂终于回他了!终于! 结果对面甩来了一条邪恶的橘黄色长条框:转账50000 顾行决:“” 在台上做汇报的总监一转头,他家上一秒心情看起来很不错的顾总已经黑了脸。总监吓得一抖,一屋子的总监都看向顾行决,然后立刻低头不敢说话。 过了很久后台上的总监才试探地问:“顾、顾总,是哪里出问题吗” “没事,”顾行决收了款后,抬头道,“继续。” 总监这才长舒一气,把自己出去的魂给拉了回来,继续汇报。 十月,是一个很特殊的月份,陈颂记得,过几天会是顾行决的生日。想起顾行决的生日,他就会想起那次为顾行决精心准备的夜晚。 陈颂以为,痛苦和伤痕会随时间的推移慢慢过去,渐渐减淡。然而伤痕永远无法磨灭,依旧存在,痛苦也不会减淡,只是被暂时掩埋。 现在的顾行决是很好了,好到完全是陈颂心中何格恋人的形象,只是他还是耿耿于怀。每当他要再次尝试去接受这段感情时,他总会想起过去的事。 时间过去了,事情都过去了,但他没过去。那些过往始终是他心里的伤痛。他在光与暗中反反复复,过往种种是他逃不开的枷锁,挣脱不开的牢笼。 陈颂觉得自己病了,得了一种畏惧幸福的病。 自从上次二人又发生关系后,顾行决变得更粘人了,给他发的消息更多了。有时甚至开始想要得到陈颂的回应了。陈颂有时想回复的,可他做不到。 太矛盾了。太挣扎了。他一直困在自己设立的牢笼里,走不出来。 又是一个他翻来覆去思考这些问题的深夜。深夜总是会掌控人的情绪,陈颂从床上坐起来,望着空洞漆黑的小房间。 他又开始失眠了。 “叮铃铃——叮铃铃——”突然响起的门铃声停止了他杂乱的思绪。 紧接着门上又传来一阵熟悉地敲门声。 第89章 夜半突如其来的门铃声和熟悉的敲门声, 唤醒陈颂最深层的记忆,他几乎是接近本能地下床朝门口走去。 陈颂手搭在门把手上,打开这扇门就会见到那个人。究竟是打开继续, 还是就此切断。这扇门既是翻开过去, 又是走向未来。 门铃还在响,思绪还没断,他的手却已经先一步开了门。 楼道里的风轻轻拂过,带着落桂的余香混着顾行决身上那股暖木香缓缓溜进鼻尖。 “Surprise~” 顾行决晃了晃手中的透明方形蛋糕礼盒, 里面陈列着一个精美矜贵的黑森林蛋糕。 陈颂盯着那蛋糕好一会儿, 随后抬头又看向顾行决没说话,但眼神足矣传达出什么意思。 这是在赶他走呢。 “我今天生日,”顾行决笑着说, “能不能陪我吃个蛋糕?” 陈颂一顿,垂眸看了眼蛋糕, 又重新抬头看向他, 捏了捏衣角又松开,缓缓道:“今夜外面没下雨, 你也没喝醉, 我也没喝醉。两个人都很清醒,就不要再做这些事了。” “你不是不过生日么, 没必要改变。那样就不是你自己了。” “我想过, ”顾行决上前一步,拉近二人的距离, “以后每个节日我都要过, 我都要和你一起过。以前我活得不像个人样,没有什么过节的概念。唯一知道点的就是过年,其实我原来也不过年的。和你相遇那年后就开始和你过了。” “每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顾行决,”陈颂敛眸道,“蛋糕一个人也可以吃的,如果你实在想人陪的话,可以去找别人。为什么非要在我这颗歪脖子树上吊死呢。” 顾行决轻轻笑了起来,陈颂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笑什么。” 顾行决把蛋糕放到地上,抬手抚着他的脸颊,收了些笑意,多几分认真:“谁说你是歪脖子树的,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存在,别人无法替代。我不找别人,我只找你。” 顾行决指腹上的厚茧划过脸颊时,有些痒。顾行决的掌心很大,传递着温暖的体温。他摸向自己的手不是那只受过伤的手。 陈颂低眸看向顾行决另一只垂落的手,灯光有些暗,看不清掌心的疤痕。 “我还是没想好。”陈颂的声音很轻。 陈颂感受到脸颊上的拇指一顿,随后顾行决收了回去,陈颂余光看到那只手移走,最终垂落在身侧。 顾行决后退一步,正当陈颂以为他要走时,顾行决一屁股盘腿坐到地上。 “好吧,那我就自己坐在这儿吃吧。你回去睡觉吧,我吃完蛋糕就走。” 陈颂:“” “你是无赖,顾行决。” 顾行决没抬头看他,一直用蓬松的头顶对着他。 陈颂又觉得顾行决像只毛茸茸的巨型犬了。像只哈巴狗趴在门口,满心欢喜地带着自己从野外叼来的骨头,打算和主人一起分享。结果主人拒绝了它,说那很脏,让它扔掉。 可它觉得这根骨头很好,是自己精心准备的,它只好失落地蹲在门口自己解决了。 顾行决把蛋糕礼盒拿到腿前,开始解围在外壁上的黑色丝带。紧接着他就听见门“砰”得一声关了。他面前只剩一扇紧闭的大门,逼仄的距离让他有些压抑。 顾行决解丝带的手一顿,无奈地笑了笑。 顾行决叹了口气后,仍旧坐在地上去解丝带。狭窄的楼道里静得只能听见自己还未平息的呼吸和丝带摩擦的声音。 顾行决今天晚上刚从F国出差回来,他订的机票是直接回温市的,一落地温市就去拿了预约的蛋糕来找陈颂。时间有点赶,害怕赶不上,要走路的时候都是用跑的。 现在是十一点四十几,赶是赶上了,只是人家不愿意跟他过。他一直期待着这天和陈颂一起过生日,仅仅吃个蛋糕就行。即使连续出差很劳累,他在飞机上还是因为期待兴奋得睡不着。 顾行决从没过过生日,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诞生在这个世界上是值得庆祝的事。世上也没有人记得,不,有两个人记得过的。 一个是叶艾,一个是陈颂。 顾行决第一次知道“生日”是从云澈口中知道的。 云澈拒绝了放学后的踢球邀请,说是要给他哥过生日。 他这才知道一个人出生的那天,被叫做生日,而往后每年的这月这天要庆祝这件事,被叫做过生日。他对云澈要给云景笙过生日这件事不屑一顾,觉得这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因此还被云澈骂了。 他不明白,直到七岁那年叶艾的出现。叶艾当年哄他可是费劲心思,为他准备了盛大的生日宴会。顾行决有些无措,又十分欢喜,原来过生日是一件这么开心的事情。 再后来,他窥见了叶艾的伪装,原来一切真心都是假的,爱也是假的。 所以他没再过生日,还错过了陈颂为他准备的生日。 顾行决眼睛有些酸涩,视线被泪水模糊,他停下解丝带的动作,憋着呼吸去忍眼眶的泪水,泪水也听话地渐渐收了回去,只是下一刻紧闭的大门忽然开启,余光中有一双洁白的腿出现。 头顶上落下一阵轻轻的叹息。 顾行决抬头望向陈颂,收回去的眼泪又出来了。 顾行决额前的碎发沾着湿汗,眼睛红红的挂着摇摇欲坠的泪水。 陈颂眸间微动,好像有一张网在缓缓收紧他的心脏。网线挤压在他的心脏上,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进、来吧。” 顾行决灰暗失落的眼顿时亮了,端着蛋糕起身。 陈颂看了他眼角滑下的泪珠,转身带他进了门,给他拿了双拖鞋。 陈颂打开灯坐到沙发上等他。顾行决快速换了鞋,端着蛋糕走到沙发边坐下,把蛋糕放在小茶几上。 顾行决继续解丝带,把透明框拿起来放到地上,然后插上蜡烛。 顾行决忽然笑了下,陈颂看他一眼,觉得他样子很傻,问:“又突然笑什么。” 顾行决摇摇头说没什么,他只是想起陈颂上次过生日的时候也是在这。陆远给他发了陈颂许愿的视频,视频里的陈颂很好看,看起来很美好,所以他笑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哭了。”陈颂看向蛋糕上的蜡烛,淡淡说,“动不动就要掉眼泪,比女人还会哭。” 就在陈颂以为顾行决会生气地反驳他时,顾行决却笑得很平静,也没有反驳: “我也不知道,总觉得亏欠你太多太多。好后悔辜负你那么多,在想该怎么补偿我的小朋友他才会慢慢开心呢。” “后来我才知道,爱是总觉得亏欠,永远都不够的,怎么补偿都不够的。” 陈颂数着蛋糕上的蜡烛:“怎么多了一根。” “是么。”顾行决又数了一遍,“没错啊,24根。” “不是23岁么。”陈颂问。 “嗯?”顾行决有些失落,“你原来会记错我的岁数。” 陈颂蹙了蹙眉:“我不可能记错,除非你告诉我的就是错的。” “我没有,我跟你说的是对的。两千年,十月二十六。” “那怎么24,不是23么。” 顾行决笑了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24虚岁嘛,23周岁。” “我就说你怎么比我大了一岁。” “怎么啦,”顾行决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耳垂,“感觉我比你大的话你好像不服气。你想做大哥啊。” 陈颂推开他的手:“我比你大,是事实。” “好好好,你比我大。比我大四个月也是大,你是我的大哥,以后都得罩着我。” 顾行决拿出打火机点蜡烛,陈颂起身去把灯关了。 顾行决等陈颂坐回他身边,双手合十:“准备好了嘛,我要许愿了。” “你准备好就行 ,是你许愿,不是我。” 顾行决笑了笑,闭上眼睛: “第一个愿望,我希望我的陈颂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第二个愿望,我希望我的陈颂幸福快乐。” “第三个愿望,我希望我的陈颂再次勇敢地爱这个世界。” 顾行决睁开眼睛,吹灭蜡烛,房间再次陷入一片黑暗,只剩窗外隐隐散进来微弱的月光。 “我去开灯。”顾行决说。 他正要起身时,陈颂拉住了他。 “怎么了?” “重新许。” “为什么?” “这是你的愿望,不要许关于我的。现在重新许还来得及,上帝还没听见。许的愿望说出来不会灵验的,你要在心里默默想。”这是陆远上次给他过生日教他的。 顾行决笑了笑,夜很黑,但他眼里盛着无比光亮的月光。 “这是我向未来的我许的愿望。上帝听不听见都无所谓。只要未来的我听见了就好。我要保护好你,不让你再受到任何伤害。我要好好爱你,给你全部的爱,让你幸福快乐。我要让你再次重拾能够爱人的勇气。” “你说,你怎么可能会幸福呢,你这样的人。” “你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你觉得自己很糟糕么?可是你知不知道,你在我这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你在陆远那是很好的朋友,在唐阿姨和陆叔叔那是很乖巧很懂事很讨人喜欢的小孩儿。你在云你在你的老师那也是很优秀的学生。兼职打工的那段时间里,在顾客那你的饭菜能温暖他们的脾胃。工作上,在患者面前你是一个很负责任的医生,在下属面前是个很照顾他们的前辈。” “你这样的人,温柔,坚韧,勇敢,善良,独立,强大,有担当,有责任心。为什么不能得到幸福?谁都能得到幸福,你为什么不行?” “上帝是公平的,失去的一些东西总会以另一种形式回归。” “人们说,灵魂在降临世上之前,都是已经提前看过剧本的。你愿意来,一定是看到了美好的东西。那些美好值得让你愿意去承受所有苦难。” “所以现在,你不能因为曾经的阴暗,遇到不对不好的事,就完全忘记其他美好。” “你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你现在开始重新定义了么。” 陈颂怔然,顾行决的话似温暖的泉水拥入心间,所有干涸的土地都重获新生。太多的甘泉了,他小小的心脏已经无法容纳,那些泉水溢了出来,流向陈颂身体内的每一个角落,他的眼眶湿润了。 好在没开灯,顾行决看不见。 “真的可以么。可我连做梦都不敢这么想。”陈颂垂眸,想要忍下泪水。 陈升平的打骂离世,虞黎说后悔把他生出来,安德生的陷害,顾墨是虚无的幻想,顾行决和程颂亲的那一幕,圣诞节的那通电话 即便陈升平道歉了,虞黎道歉了,顾行决道歉了,可他无法释怀。他过不去,那些晦暗苦痛像是种在他身体里的荆棘。 两股力量总在他身体里拉扯,他不知道该选择哪一方 为什么他能开导那么多患者,自己却想不明白。 “顾行决,我是不是病了。我为什么想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为什么总要陷在过去。人该活在未来啊。” 顾行决还是看到了陈颂的眼泪,把他抱入怀里,给他擦眼泪:“没有,你没生病。你只是害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但是亲爱的,没关系,我会用十年,二十年,一辈子来向你证明的。” “会幸福的,一定,一定。” 后来顾行决有很多个后悔的瞬间,后悔这个时刻为什么没有注意到陈颂发出的心里求救讯号,也在怀疑是不是愿望说出来真的不好,让他没有保护好陈颂 “我们吃蛋糕吧,吃了蛋糕心情会好。”顾行决给他切了一块蛋糕,喂他。 “第一块蛋糕是给自己的。”陈颂说。 “好吧。”顾行决又给他切了一块,喂他。 陈颂拿过勺子要自己吃。 顾行决笑了笑,只好由着他。他拿起自己的那块蛋糕陪陈颂一起吃。 他想和陈颂一起过生日还有一个原因。他知道曾经错过陈颂精心为他准备的生日晚餐是陈颂心里的结。 往后每年的这一天,陈颂都会再次想起以往的伤痛。顾行决要用新的记忆去盖过那些不美好。往后每年的这一天,他都要和陈颂一起吃蛋糕。 这样,所有不好的记忆才会慢慢被替代。 “对了,你说你想养狗,你想养什么品种的?” 绵密的奶油在口中融化,陈颂抿了抿嘴说:“金毛。” “大型犬?我还以为你喜欢小狗呢。” “大型犬有安全感。” 顾行决笑了笑:“那我够不够大,我可是一米九多的身高呢。是不是很有安全感?” “养养我吧,好不好?” 第90章 温市今年的深秋来得很早, 十一月就跟来了寒意。 陈颂不喜欢春天,雨多湿闷。不喜欢夏天,炎热汗多。不喜欢冬天, 严寒刺骨。唯一让他感到舒适的是秋天。 街道上的银杏叶渐渐变黄, 秋风过境,暖黄色的叶子飘落满城,像白天也会有星星。 怡乐每年十一月中旬前后都会组织团建。按照排班分批次进行。团建的内容是去灵山寺祈福,并在灵山温泉沐浴一晚, 吃斋念佛, 到第二天傍晚才能离开。 陈颂因为工作繁忙一直延期到最晚的这批。直到去祈福的前两天他收到唐诗禾的讯息才想起来,他忽略了一件事。 唐诗禾的生日也是在祈福那天,这两天忙得浑浑噩噩差点忘了。前一个月唐诗禾就和陈颂说了下个月自己生日, 让陈颂那天休息一起来家里吃饭。 陈颂给她订了一只玉镯,怕时间来不及就直接填了陆远家地址。谁知道生日前两天就到了, 唐诗禾跟他说很喜欢, 记得后天来家里吃饭。 陈颂这才想起来,思虑之下和医院请示, 祈福过后当晚就走, 沐浴和留宿就不去了。 祈福这天乌云厚重,像是要下雨。 怡乐包了大巴车去寺庙, 陈颂当晚要回来去给唐诗禾过生日, 所以自己开车去,跟在大巴后面一路到了灵山寺。 早上八点抵达半山腰的停车场, 厚重的灰云盖在头顶, 山雾浓重。灵山寺在山顶,众人在服务区统一购票后,缓慢向上爬去。 链接寺庙的这条长石阶梯名为往生道, 共有一千九百八十三阶。到达山顶共需要两三小时左右,若是天气晴朗,沿途风景秀丽。四五月份有片杜鹃花海远近闻名。 现是深秋,只有暗林绿木隐在浓雾里,带着幽幽湿冷的气息落在众人身上。 叶闻舟垂头踩过一片叶子,有气无力地说:“为什么我们会有这种团建啊我服了。人家团建在野外露营吃烧烤,我们要来体验和尚两日游。爬山也就算了,还要这么早起。怎么当医生的又要去偏远山区支援,又要去寺庙祈福。怡乐简直要把我们当小日子整。” “林正真不是都已经下台了么,纪元林能不能废除这没用的团建啊。神佛根本不会管人的生死好么。要是求神拜佛有用的话,岂不是人人都能暴富,金子满地跑。请假也请不了。为毛这个要和转正挂钩啊。” 董景明喝了口水说:“美其名曰考核团队协调沟通能力。” “不行了不行了,我得坐会儿。”叶闻舟摆摆手,快步上了几个台阶,走进一旁的凉亭里坐下休息。 20人的队伍散落在往生道的各个地方,三人在队伍前面,已经走了一千三百多阶,陈颂和董景明也有些累了,跟着走进凉亭一起休息。 董景明笑了笑:“是不是最近备孕太辛苦所以身体这么虚啊。听说上面有个送子观音很灵的,你去拜拜说不定就能怀上。” “滚啊,”叶闻舟拿起水瓶砸他身上,“老子这么年轻才是身强体壮的时候好么。我老婆这几天去杭市了,我一个人在家,昨晚打游戏打很晚而已好么。” “不是备孕吗,突然去杭市干什么。” “说到这个就来气!我老婆有个很喜欢的男演员,就是最近刚上映那个电影《绝世杀手》的主角,看过没,评分口碑都很爆啊。我前段时间被拉去跟她一起看了。剧情确实不错,沈青临演技不得不承认有点东西。” “可谁能接受得了自己女人这么喜欢别的男人。我真是无语。更无语的是,咱们院股东顾总和沈青临认识。顾总跟我老丈人吃饭的时候聊到这个,我老婆知道了,就疯狂问他爸能不能让顾总给她引荐一下,一起吃个饭,圆了她的追星梦。” 陈颂仰头喝水的动作一顿,把水瓶放了下来,看向叶闻舟。 “顾总同意了?”董景明问。 “同意了啊!不然去杭市干嘛。把我一个人扔家里,气得我打了一晚上游戏。” “他们关系很好么?”陈颂话出口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捏了捏水瓶,“呃” “谁?我老婆和顾总吗?”叶闻舟有些不解地看向陈颂。 “不、不是。”陈颂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奇怪,解释道,“是,那个演员,和他。” “哦哦哦,”叶闻舟松了口大气,“你吓死我了。那我不知道。听说是发小,不过老大你不是和顾总关系也很好么。我以为你们都认识呢。刚才还以为。以为。哈哈哈哈。” 陈颂一顿,喉间有些干涩,拿起水瓶继续喝了几口才说:“我们就是认识。” “哈。真的么?”叶闻舟不信,“单单认识还能替你挡下硫酸啊。啧啧啧那多痛,感觉会死。” 陈颂心里一紧,没说话。 叶闻舟忽然神经一抽,有个猜想在脑海中产生,狐疑地打量着陈颂。 “老大,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嗯” “我结婚那天,他们说刘语然不小心把酒洒你身上了。是顾总带你去厕所清理的。你们去了很久都没回来。我老丈人打电话问顾总,顾总说他老婆身体不舒服就先走了。董景明给你打电话也是顾总接的。那已经是在两个小时后了,你们还在一块儿没走呢,他不是忙着回家照顾老婆么?” 陈颂心扑通扑通跳得快了些,血液翻涌烧灼着肌肤。塑料水瓶被陈颂捏得有些变形,他一下子就想起当时顾行决接电话时,自己正含着他的 陈颂耳朵上瞬间爬上血色,脸也有些红,胸口很闷,他偏头干咳了两下。 叶闻舟见陈颂这反应,感觉自己的猜测是真的,他一时间有些震惊。他知道陈颂喜欢男的,但他不知道顾墨喜欢男的啊! …… 陈颂难道就是顾墨的“老婆”……啊啊啊啊啊?! “怎么了?”董景明问,他是觉得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 叶闻舟在等陈颂解释,但陈颂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不擅长撒谎,更不想骗朋友。 于是叶闻舟在陈颂的沉默中得到了他的回答。 “嗯嗯嗯?”董景明一头雾水,来回看着二人,“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叶闻舟哈哈一笑:“没事啊。我就问问,可能他们俩当时有事。” “对啊,你现在不就是在问是什么事么” 叶闻舟打算就此接过掩饰一下陈颂的尴尬,但董景明这个傻逼还在那问问问。 叶闻舟瞪了他一眼,起身说:“人家有事关你什么事,赶紧上山吧,我饿死了。” 董景明白他一眼:“不是你问的么。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不死你。上山也没吃的,啃树皮吧你。” “陈医生你很热吗?”董景明看陈颂闷红一张脸。 陈颂顿了顿,扇了扇风:“是、有点吧。” 叶闻舟拍了董景明这个没眼力见的,拉他往前走:“快走快走,上山吃素面我饿死了。” “你是猪么早上都吃那么多了还饿。”董景明骂他两声,和他吵吵闹闹一起走出凉亭,陈颂脸上的红晕才缓缓退下,山风拂面,耳边响起几声啼叫逐渐让他清醒。 “老大快跟上——!” 陈颂抬头,叶闻舟正朝他挥手,董景明也转身等他。 陈颂点点头,拿上水瓶起身跟上。 “你们知不知道该怎么拜佛?”董景明问。 叶闻舟说:“不就那么跪下拜三下,还能怎么拜出花来。” “那里面的门道可多了。我奶奶很信佛的,拉我拜过。要先在大殿外的空地中央拿三炷香,行四方三拜之礼,先从拜正殿,然后按顺时针其他三个方位拜三下。” “而且拿着香的方式要这样,”董景明双手合十,“香要这么拿,很多人都是错误的。” “啊。这样么,我就是错的。”叶闻舟道。 陈颂看了一眼,他也是错的。 “还有来寺庙不能穿着暴露,不能穿短裤。进门的时候不能踩在门槛上,男的要左脚进,右脚出。女的反过来。不能对佛像拍照。” 叶闻舟:“怎么这么多规矩。照片都不让拍。” 董景明:“这叫礼仪,以表对神佛的敬意。拍照是亵渎神灵。” “到了主殿堂,进行跪拜许愿的时候,你要先对神佛问好,然后自报姓名。说自己是什么时间出生在哪里的谁,这次来拜访想要获取什么。如果愿望实现后你将会带来什么贡品感谢他。愿望成真后,你真要来还愿的。” “原来这么详细啊,我就拜三拜然后保佑我事业有成赚大钱什么的就没了。怪不得到现在都没挣上大钱。不过当医生也挣不了大钱。懂了,我这次试试你这拜法。” 陈颂想了想,抬头看顶端的庙宇,准备也试试。陈颂原来在京市的寺庙也拜过,是为了给顾行决的红绳祈福。但过程都很简单,拿着手链在圣水里浸过,然后去拜三拜,心里就简单念了祝愿他平安。 这次他要为自己拜,祈求神佛让他走出往日阴霾,那些解不开的心结都能解开。 三人没再休息,一鼓作气登顶,领香,拜佛,吃素面。 “要不要求个签?”董景明问,“这边求签很准听说。” “行啊,来一个呗。”叶闻舟说,“老大你抽不抽。” 陈颂考虑了会儿,说:“我不抽了,我先回去了。” 其实他是有些畏惧求签以及算命这种东西的。他前半生坎坷,若是求了下签或者算出不好的未来,他很容易被影响,负面情绪大。心底里隐隐期待的美好也会破灭。 “那好吧,你注意路上小心。” “嗯。” 陈颂转身刚走几步,旁边的方丈就拉住了他:“施主,待会儿要下大雨的,今晚还是留下比较好。” 陈颂回头看了他一眼,方丈的胡子斑白,满脸纹路,眼睛细小,看向他的眼神却很亮,像是有一股神秘的漩涡将陈颂卷入其中,陈颂恍惚了一下。 那股力量让陈颂很想去顺从他的话,但陈颂今晚是必须走的。 叶闻舟有些奇怪,看向董景明:“他干什么拉住老大?” 董景明觉得不对,上前对陈颂说:“陈医生,要不然今晚留下来吧。雨大路滑,你很难开的。这边山路这么饶,信号也不好。万一出什么事呢。” 陈颂平淡地笑了笑,拉开方丈的手说:“没事的,我开慢点。今天我家里人生日,我得回去给她过生日。” 陈颂并不觉得会有什么危险,上天不会这么早把他带走,上天会慢慢折磨他,死对于他来说是解脱。 董景明知道陈颂性格的,只好说:“好吧,那你开慢点吧,到家后给我们发消息。” “嗯。”陈颂看向方丈,朝他点了点头以示歉意。 陈颂走出殿堂时,地上已经落下了几滴雨。陈颂从背包里拿出雨伞,撑着雨伞开始下山。 下山比上山快,陈颂方才在寺庙吃了碗素面,体力恢复差不多,只花了一个半小时便到了停车场。 此时雨势渐渐大了,雨珠连绵地打在伞上,山风斜吹着,即使陈颂撑伞也湿了身,裤子黏在腿上,冰冰凉凉,湿湿黏黏的很不舒服。 陈颂加快步伐朝车位走去,背后却传来一声叫喊。 “陈颂!” 紧接着急促地奔跑声踩着雨水向他逼近。 90-100 第91章 “陈颂!是不是你!” 青年带着怒意的叫唤穿透淅淅沥沥的雨声, 越来越近。有些熟悉的声色在记忆库中翻找,终于匹配到对的人。 陈颂辨别出那是谁的声音了,盛子墨。 那个抢走他去若阳培训机会, 抢走他锦旗, 抢走他荣誉的人。 陈颂停下脚步,转过身。 茫茫雨雾中一身黑衣的男人正朝他气势汹汹地跑来,溅起层层水渍。他没撑伞,浑身淋湿, 雨水将他的黑发压在头皮上, 有些遮眼睛。 然而不论污浊的雨水如何泼灌,湿发如何扎眼,他那眼仍然一眼不眨地瞪着陈颂, 血红的眼睛散发出浓重的戾气与仇恨。 斜风将一滴污浊的雨水灌进陈颂眼中,有些刺痛, 陈颂紧紧闭上眼睛, 就在这一瞬间一只大力的手钳住他的肩膀,拽得他一晃, 伞上的雨珠扑簌簌落在衣服上, 冷得他浑身一僵。 陈颂睁开眼来,近在咫尺的是盛子墨那张近乎癫狂的脸。 盛子墨一把拍开陈颂手中的伞, 伞被风吹了好一段距离落在远处的地上。 “是你吧陈颂, ”盛子墨笑得扭曲狂妄,“真没想到能在这碰到你。” “哦, 对了, 我想起来,这个时间段是不是怡乐的团建啊?林正真不是被你们扔进牢里了吗,怎么这个团建还有呢?啊?” 陈颂肩膀上的疼痛加深, 盛子墨似乎想把五根手指戳进他身体里。陈颂没挣脱,纹丝不动地立在原地,用总是那么冰冷的眼眸静静地看着盛子墨扭曲的面目,平淡地说:“那都是他自己做的,不是我们把他扔进去的。” 盛子墨眉眼一狠,怒目圆睁,一把抓起陈颂的领子将他摔在旁边的车上。陈颂的背撞在坚硬的车板上发出沉闷一响,他仰起的头颅被迫与天对峙,滚滚而下的雨水不断拍打在脸上,砸进眼球,涌入口鼻。 “不是你们还是谁?”盛子墨大声吼道,“不是你们的话他能在怡乐吃一辈子!” 盛子墨死死攥住陈颂的领子,捏成的拳头不断抵向陈颂的喉咙,压得陈颂透不过气。陈颂咳了几声,雨水跟着灌进喉间让他有些窒息。 陈颂按在车上借力撑起,奋力推开盛子墨,盛子墨还是死死抓住陈颂不放,二人踉跄两步摔在地上,溅起大滩雨水。 “你想怎么样。”陈颂冷冷地说。 盛子墨翻身坐在陈颂腰上,双手拽起陈颂的领子,幽幽地笑了起来:“我想怎么样?我还能怎么样?我总不能把你杀了吧。” 盛子墨话音刚落一顿,有一刻愣神,随后那深渊一般的眼睛凝视着陈颂,片刻后又笑了起来。 陈颂在他眼中读出了突然而生的杀意。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么?”盛子墨笑得浑身颤抖起来,“啊?!你知道么!你他妈不知道!你他妈怎么可能知道!我现在告诉你!” “我妈被我爸气得脑梗!好不容易救过来也只能躺在医院里!我每天哭着喊着让她醒过来!她就是不醒!我就只能他妈的到这里来求菩萨拜佛!” “一切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顾墨才会进怡乐把林正真端了,把我爸和蔡英那个贱人的事抖出来!把我们所有人都炒了!他凭什么?就凭他有钱么?艹!” “你看见了么!”盛子墨一把扯起压在额前的湿发,额头上有一块触目惊心的疤痕,“这就是他亲自拿刀给我划的!” 他另一只手又掀开陈颂的湿发,戳在上面相同位置的疤痕上。 “就因为我在你这留了疤,他就要以双倍偿还!我去他妈的同性恋我草你妈!” 陈颂一顿,雨水不断浸湿眼眶,他眨着眼睛怔愣地盯着盛子墨额头上的疤。那疤痕更深更长,正正落在他头上那道小疤的位置上。 盛子墨一拳打在陈颂脸上:“都是你!!全都是因为你毁了我的人生!毁了我的家庭!” 陈颂被打得头偏了过去,嘴角流出点点血痕。盛子墨的拳头又要落下,陈颂抬臂挡了下来,朝他的脸回了一拳。 陈颂拉住盛子墨的衣服翻身而起,将他推倒在地。自己从地上慢慢爬起来。 “所有的一切都是你们当初做下选择后应该承受的后果。”陈颂吐出一口血水,“跟我没有任何关系,跟他也没有关系。不是我毁掉你的人生和家庭,也不是除我之外的任何人,毁掉一切的都是你们自己。” “一直以来你都要把我当成你的对手,”陈颂忽地笑了笑,“可我从来都没在意过你。人都是盯着上面的位置看,你猜猜我为什么没看你。” “因为你不配。” “不管是专业素养还是人品,你都让我瞧不上。” 陈颂走了两步垂眸看他,雨水顺着他冰冷的目光落下,砸到盛子墨头上。 “你说是我毁了你家庭,毁了你家的不是你爸么?没阻止你爸的不是你么?不是你和蔡英联合起来抢走我的培训名额,夺走我的锦旗么?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这么狭隘的心胸,怎么一下子吞得下这么多东西。” 盛子墨满是屈辱地瞪着陈颂,浑身却冷得没有任何力气站起,他浑身都在发着抖:“陈颂!你不得好死!是你杀了我妈是你!是你是你!” “不是我!……不是我……” 盛子墨忽然哭了起来,泪水混着雨水流下,让他看不清眼前的陈颂,看不清眼前的世界。 “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这么不公平,为什么你什么都比我好?凭什么!专业知识和手术技术都那么好,那么有天赋,我处处都要低你一头。背后还有顾墨这个靠山,凭什么?就凭你会卖屁股给人艹!真他妈恶心!凭什么我所有的一切都毁了,你还过得那么逍遥快活!跟那个死基佬一起甜蜜幸福!” 陈颂冷笑一声,没再与他争论,转身朝车位继续走。 公平?老天什么时候公平过。他谁都没有,他只有自己,他从来不是天才,也没有天赋。别人付出百分百的努力,他要付出百分之两百。 盛子墨看到他光明的一面是他想让盛子墨看到的,向世人所展示的保护壳。 而阴暗的那一面呢,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背后付出了多少努力,经历了多少痛苦。 陈颂伞也不要了,走到车位立马上了车,拿出兜里的手机擦去上面的雨水,打开导航放在支架,启动车子。 陈颂开车出去时盛子墨已经不在了。只留着一把伞倒立在地上。 陈颂紧绷的神经缓缓放松下来,身上的雨水还在不断下落,陈颂随意拿了几张纸巾擦了擦,重新打了导航,打算先回趟家换身衣服再去陆远家。 刮雨器快速滑动在玻璃车窗前,雨势滂沱,雾气越来越浓重,天色渐暗,看不清前方道路,山路崎岖没有路灯,陈颂打开远光灯灯放慢了行驶速度。 临近冬天,夜色蔓延得更快,爬在山壁上的树枝像张牙舞爪的兽肢,盘踞错落的山峦犹如一条庞然巨蟒将陈颂包围。 陈颂上次开车过山路还是去陈升平墓地。可那晚夜空晴朗,不像今日这般可怖。 他不禁想如果现在没下雨,夜空晴朗的话,山色是不是不会那么可怕了。 同样的景物面对不同的天气,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风格。陈颂看着这夜色,不禁从心底生出一股畏惧,那是对幽秘自然生出的敬畏。 手机发出一阵铃声,是陆远打来的电话。 陈颂点开接听:“喂。” 陆远:“喂,陈颂朝回走了没,雨下的很大诶。” “嗯,在路上了。我开的慢,没事。” “好,那你慢点开没关系。” “嗯。” “那我挂了拜拜。” “拜拜。” 陈颂开得确实慢,为了缓解对夜色的畏惧,他连接蓝牙放起轻松舒缓的音乐,心情好了很多。 忽地“砰”一声,有一辆车猛地撞了上来,陈颂往前一晃又被安全带拉了回来。 他看向后视镜,后视镜被雨水模糊,只看得见身后有一辆正打着远光灯的车,炫目的灯光让他看不清车身,此时那辆车又朝他撞了上来。 陈颂心里一震,这不是事故,这是有人故意在撞他。 整个停车场就两三辆车,方才只有他和盛子墨两个人,这个人不出意外就是他了,也只有他有这个动机。 陈颂没有想到他会干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来,于是踩下油门,加快速度与他拉开距离。可即便如此车的速度还是控制在安全速度下,因为雨势太大,陈颂不敢开太快。 身后那辆车完全不顾雨势路滑,继续加速撞上。 陈颂被撞得手打滑一下,车身迅速向山壁去,他猛地重新握住方向盘往回打,将油门踩到底,车子擦过山壁的铁网随后迅速漂移出一个弧度行驶回原来的道路,谁知身后的车再次猛烈撞上,这是个弯道,车子直直朝山崖飞去,陈颂抬眸间双眸骤然一缩,急踩刹车。 可已经为时已晚,车头撞破护栏飞出一段距离极速下坠,失重感如一道电流在心中炸开,陈颂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周围穿梭而过的景象骤然变得缓慢。 只有雨声还在敲打车身。 死亡。 陈颂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当这个念头产生的时候,猛烈跳动的心脏忽然变得宁静下来。 陈颂听见自己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随后闭上眼睛。 原来老天不会再慢慢折磨他,这就是他的重点了么…… 曾经的过往如走马灯般闪过眼前,从他出生起,陈升平和虞黎恩爱过小段时间,然后开始吵架,接着分崩离析。 他与父亲的关系淡漠疏离,父亲出去赌.博晚起晚归,他去上学早睡早起,只能在睡梦中被深夜归来时的咳嗽声吵醒。 父亲抽烟抽得厉害,咳嗽声总是猛烈不止,让他觉得吓人。虽然与父亲关系并不亲密,但没人希望自己的父亲身体会出现大毛病。 他忍过很久,鼓足勇气对父亲说少抽点吧。结果是被父亲责骂,他再也没了胆子去说,他时长厌恶自己的懦弱,可每次鼓足勇气好像就花光了所有的力气。 他的母亲,眼神总是严厉,也不爱搭理他。总做什么讨好的事也无法得到夸奖。别人的母亲总是会抱着自己的孩子叫着宝贝,或是亲昵的小名。陈颂没有,小的时候他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去问了母亲,为什么他没有小名。 母亲说,叫什么,叫你小猫?小狗? 父亲骂他是没用的废物,连烟都不会买。母亲说后悔把他生出来。他在这个家里感受不到爱,父母的爱,父母之间的爱,什么也没有。 父母总是吵架,一吵架就要摔东西,就要抢钱。他什么也阻止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留下脆弱无用的泪水。 催债的上门,父亲跑了,母亲开始经常不回家,因为在外面找了新的男人。等到父亲回来时,又开始因为分别争吵。父亲摔倒了,成了植物人,母亲也跟着男人离开了。 那个男人还让他背负了三千万债务。哦,想到三千万,他想到了顾墨。 他后来遇到了顾墨。 顾墨很好,顾墨也很不好。总是消失很久不见。一个月可能就那么一两面,没有顾墨的微信,短信从来不回,电话偶尔接接。 他知道,对于顾墨这个人他一概不知道,问什么,他也总是不回复,像一个随时准备离开的人,他也很少在他身上感受到爱,更多是床.伴关系。 可是他就是爱顾墨,像着了迷一样爱着,他忘不掉在路边捡到他顾墨的样子,忘不掉那个快要死去的夏天,顾墨突然的出现。 忘不掉他每年九十月份换季发烧,顾墨的彻夜陪伴。顾墨对他应该是有些感情的,但好像不是爱。 顾墨对他的那些感情好像一块十分珍贵又舍不得吃的糖,每次快要撑不下去了,舔一口又能走好久好久。 直到他发现,原来,顾墨是假的。 欺骗,痛苦,他们的亲吻,彻夜的那通电话……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是无法放下这些苦痛啊……可能死亡对他来说从不是惧怕的终点,而是灵魂停止思考的解脱。 陈颂笑了笑,终于,终于可以休息了吧。 车身迅速坠落,穿破灌木的缓冲,“砰”得砸在岩石上,连着翻滚两三圈才停下…… 往事的影像在那一瞬被打断,最后一幕停在顾行决踹翻了凳子,离开了病房。 风不断吹动门,发出轻轻的声响…… 无数碎片扎进陈颂的身体里,让陈颂迅速失去意识。 陈颂的意识再次清醒过来时,手机朦朦胧胧的铃声越来越清晰。雨声还在跟着响,他睁开沉重的眼皮,湿冷的血液从眼皮上落下滑进眼眶,污染了视线。 他眨了眨眼睛,右眼血红一片,左眼渐渐清晰。 他感受到不断有能量从自己的体内渐渐溢出,他好冷好冷。 还没……死,么? 他呼吸很轻,脑袋很沉,支架上的手机亮着屏幕,锁屏显示着微信来电。 是……谁打的电话呢? 陆远么?在催他回去给唐诗禾过生日么? 还回得去么…… 第92章 “叮铃铃~叮铃铃” 门铃响了五分钟左右还是无人回应, 顾行决放下敲门的手,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21:14。 顾行决叹了口气, 陈颂今天又加班了。 他抖了抖身上和手提袋子上的雨水, 背靠着门屈腿坐到地上。他挽着手里的袋子,听楼道窗户外传来的雨声,静静闭上眼睛休息。 顾行决今天从杭市驱车三小时过来,只为了给陈颂送卤牛肉。这卤牛肉是今天谈合作的江老板送的, 说是自家母亲做的, 味道很好。 顾行决尝了一块儿,味道比想象中惊艳太多,其中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独属于“家”的味道。 这种味道往往能吃出掌厨人对家人的思念和爱, 散发着浓烈的烟火人气。 顾行决吃过很多山珍海味却鲜少尝到这种味道。 他第一次尝到这种味道是陈颂给他做的菜。在那个狭小的出租房里,连吃饭的桌子都是老旧的坏木头, 装菜的碟子也是最便宜的不锈钢材料的, 可就是在这么破旧的条件下,他吃到了人生中第一顿带着幸福感的饭菜。 那种味道让人迷恋。 自从他和陈颂分开后, 很难再尝到这种味道。再高星级饭店里炒出来的饭菜都比不上陈颂做的, 总是缺了点“家”的感觉。 他实在没想到江老板送来的卤牛肉能有他心目中那种“家”的味道。 顾行决坐在办公室咀嚼卤牛肉那一刻,他突然明白陈颂为什么要去餐厅打工。 餐厅油烟味那么重, 烧菜又热又累, 顾行决曾多次劝阻他别去了,找个轻松的兼职做。陈颂都是笑笑说自己已经干那么久, 习惯了。 顾行决多少知道点陈颂是学医的, 他不理解一个学医的,干嘛非要去后厨兼职。医生的手不是应该用来拿手术刀救人的么,又拿勺子做什么。 他现在知道了。 因为陈颂和他一样, 都没有家,品尝不到这种味道。他选择了去寻找,陈颂选择了去学习自己做出这种味道。 陈颂内心肯定也十分渴望能尝到家的味道,所以顾行决冒着大雨开车把卤牛肉带来了,想跟陈颂一起吃。 上次二人吃完蛋糕后,陈颂还是叫他没事不要来了。他不能保证陈颂见到他会不会又生气,但只要他再求求情,陈颂一定还会放他进去一起吃卤牛肉的。 顾行决想到待会儿又能见到陈颂,还能和他一起吃东西,他高兴地扬起嘴角,听着屋外的雨声睡意渐深。 刚要睡着时被手机铃声吵醒。 顾行决心头莫名狠狠跳了几下,接起电话。 “喂!是顾行决么”陆远的声音很焦急。 “嗯,怎么了?”顾行决直起上半身,有股诡异的不安感油然而生,“是陈颂出什么事了么?” “陈颂不见了,人现在不知道去哪里了。今天我妈生日,凑巧赶上陈颂他们医院组织团建,要去灵山寺祈福。陈颂自己开车去的,下午五点的时候跟我说在回来的路上了,现在都九点多了还没回来。我一开始以为下大雨,他开得慢所以还没到,我打了好多个电话都没接。我还打电话去他们医院,让他们医院问上山的那批人陈颂有没有又回寺庙去了,他们说没回去。” 顾行决立刻起身去按电梯:“灵山寺在哪,温市内么。” “对,温市最西边那块儿,离市中心两小时开车的距离。那个寺庙在山顶上,灵山山路很绕,近几年才有名起来,晚上连路灯都没有。顾行决你那边有手段找到他的吧?”陆远惴惴不安地问。 顾行决不耐烦地按着电梯,上面显示的数字缓缓上升又顿住,他转身直接向下跑,四五台阶的往下跳,擦过拐角口时,窗外的雨飘进来砸在他身上。 陆远听着顾行决那边动静很大,心里跟着一紧:“他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不会!”顾行决冷声道,“不可能,不会出什么意外。可能是车子抛锚了。他的车本来就有点问题。上次去他爸坟那就是抛锚了。你别瞎想了,我会找到他的。” “好好吧,一定是这样。”陆远语气尽量放松,可可心里还依旧不安,“你会把他带回来的吧,顾行决?” “会的。” 狂奔让他的气息极其不稳,可这声音铿锵有力,带着让人为之折服的信念感。像是陈颂就算在深渊尽头,他也能头也不回地奔赴,将人带回。 急促的雨水密无间隙地泼下,顾行决冲出楼房的那一刻已然全部浸湿。与陆远挂断电话后,雨水打湿屏幕,触屏也不灵敏,他手抖得很轻,将屏幕上的水抹干净再点,刚抹去雨水又扑下,他又抹了一遍,雨水又灌了下来,奔跑间手机滑了出去掉在地上。 顾行决转身跑去捡起,把手机往衣服上擦了几下,钢化膜砸出裂痕,好在手机没问题,他耐心且异常冷静地继续抹去雨水,终于找到号码,拨了出去。 手机铃声嘟了几声才接通:“喂,少爷。” “找人帮我查这个手机号码的位置在哪,立刻马上。”顾行决打开车门,坐进车里,发动车子急踩油门而出。 “是。” 轿车奔驰而过,虽然无法企及跑车的速度,但顾行决常年跑赛车的行车技巧已经让这辆车能够以最快速度驶向灵山。即便雨势再大,也阻挡不了他。 顾行决紧紧握住方向盘行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开到半路,或者半山腰就看见陈颂因抛瞄而停下的车子。 十几分钟过去顾行决再次拨通了电话,沉声道:“还没找到么。” “很抱歉,少爷,这个号码信号很弱,应该是在山区或者偏远地带,还在排查。” “灵山,在灵山附近。江省温市灵山。”顾行决说。 “好,我们这边加速排查,稍后把具体位置发给您。” 顾行决挂断电话,雨水从发丝间流出,滑过额头,滚进眼睛里,他抹了把脸,有点冷,觉得那雨水好像就是他出的冷汗。 没过一会儿陈颂的位置就发了过来。看到陈颂的位置还在灵山,且停在一个地方没动,顾行决松了口气,借着试着拨通陈颂的电话,直接被挂断。 顾行决一顿,这才想起来,他的电话号码还待在陈颂的小黑屋里没出来呢。于是他又尝试给陈颂的微信打了一通视频通话,手机铃声响了很久直到挂断也无人接听。顾行决原本松下的气又被紧紧吊了起来。 为什么不接电话,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顾行决眉头紧锁,心脏不安又刺痛地跳动着。抬眸间才注意到山壁,他握紧方向盘,猛地打了个急转弯绕过拐道,继续冲破雨雾。 很快他将这个不详的念头甩出脑袋,僵硬地勾动唇角。 怎么可能出事,陈颂从来都不回他微信的不是么,更别说接电话了。陈颂现在肯定关掉手机在心里骂他神经病呢。 经过一小时的车程顾行决终于开到灵山脚下,进入山路。山路崎岖弯绕,雨势滂沱,浓雾厚重,但顾行决依旧有条不紊地高速行驶着,如雨夜中飞驰而过的雷电。 他有很多个疯狂的夜晚,开着赛车跑山,有过比这样更大的雷雨夜晚,因此这难不倒他。他甚至有些庆幸那些疯狂的前半生,让他有这样的能力去操控车,快点赶到陈颂身边。 顾行决看着定位的目的地越来越近,心脏跳得越来越快,同时那种不安感又慢慢消散。因为导航带他来的的确是山路,陈颂的位置就在不远前了,说明陈颂就是因为车子抛瞄停在半路。 接不上陆远的电话可能是手机信号不好,接不上他的电话也可能是这样。 顾行决加快速度前进。 “目的地在您右侧,本次导航结束。” 顾行决蹙了下眉,前方是一个拐弯道,右侧是山崖,哪来的 顾行决目光猝然一紧,远光灯照射到山崖边缘,铁栏被撕裂出一个缺口,断裂的两侧铁栏扭曲出一个怪异的形状,像是被弯折的魔爪,伸向山崖深渊。 顾行决心脏骤停,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顾行决像石化的雕像,一眼不眨地看着那个缺口。 狭窄的两道车光开拓的黑夜中,急雨直下,那道缺口隐匿在大雨后,像是撕在顾行决心口上,倾倒的雨水不断拥入心脏。 顾行决的身体比大脑先反应过来,动作卡顿地打开车门走了出去,一步,两步,跑了起来。 雨水千斤重地砸在他身上,浑浊了他的视线,茫然的眼眸望向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 手机在雨声中突兀地响起,惊醒了他。 顾行决浑身一抖,手指动了动从兜里拿出电话,接通。 “情况怎么样了?”陆远问,“人找到没有。” 顾行决张了张嘴巴,却发不出声。 “喂?顾行决?你那边雨这么大,你去找他了?” 顾行决抹了把脸,将雨水吞下:“等、等会儿。我定位错了。等。我。嗯呃。他……” “啊?你在说什么啊?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没事。”顾行决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深吸一口气,“我的。定位。错了。他,还没找到。我再找人问问。你别急。别急。” 电话那头很长时间都没声响。 只有沉闷的雨声在顾行决耳边不断响起。 又过了一阵陆远才很轻地笑了一声:“嗯,别急。别急。那我先挂了,有消息给我打电话。” “好。” 陆远挂掉电话后,顾行决抹去手机上的雨水,触屏更不灵敏了 ,他一遍遍擦去怎么抹也抹不尽的雨水,终于又拨通了电话。 对面立刻接起:“少爷。” “定位。准确么。”顾行决那颗无处安放的心脏再次跳动起来,几乎要跳出他的身体。 “准确的少爷,再三排查过了,就是那里了。” 顾行决颤抖着嘴唇,很长一段时间才发出沙哑的嘴唇:“好” 顾行决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挂断电话,翻找着电话联系人,雨水不断模糊手机屏幕,他不断擦去雨水,迅速找到了那个人。 电话响了好几声直至最后也无人接听,他手抖得厉害,心想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捏住又扔掉悬崖边久久落不下来。顾行决低声骂了一句,再次拨通电话。 这次拨通对面很快接起电话。 “哟,今儿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不是不跟我们这群单身狗说话么。” “温市,灵山,调动附近的搜救队过来,我要人,很多很多全部都来。具体位置我发你。快,立刻,马上!” 谢砚尘听顾行决语气很不对,敛起笑意,正色问:“找什么。” “……” 顾行决恍惚了一下,雨水带动眼角的泪一起坠落。 “陈颂——” 第93章 “谢砚尘帮帮我。”顾行决颤抖的声线在忍住哽咽, “救救他,救救他”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潮湿的雨水吞噬听觉, 将手机电流声淹没。 “知道了。”谢砚尘听着顾行决那头压抑的雨声, 沉声道,“你冷静下来,在原地给我呆着,哪里也不准去。” 顾行决深邃的眼眸与深渊相望, 一时难分究竟是谁在吞噬谁。 “顾行决, 我警告你别做那些事情。你想他回来的时候见不到你么。”谢砚尘笑了笑,“还是说,你想让我在你坟头讲他跟新男人甜蜜的故事。” 顾行决眼里的阴霾重重叠起, 又迅速散开,他哑声说:“只要他能回来, 你想怎么说都行。” “顾行决你疯了是么?你他妈要死是吧?!你就这点窝囊样你他妈活该追不到人!你他妈” “你不会懂的。快去找人帮我, 一定要赶上!”顾行决连着骂喊声一起挂断。 浓稠的黑夜,雨水泼向万物, 弯折顾行决的躯体, 他跪在地上,趴在悬崖边向下往。山风狂啸不止, 雨水灌进口鼻让他无法呼吸。 来不及的来不及的 他无法计算陈颂坠落的时间, 如果错过最佳救援时机,那么一切都晚了。这里是偏远山区, 就算最近的搜救队过来, 也要一小时,最快最快开直升机过来也要半小时。耽误的时间越久,生还的希望越渺茫。 峭壁上挂着几颗歪脖子树, 正被暴雨打得摇摇欲坠。车灯余晖缓缓被深渊吞噬,只剩一望无际的黑。然而那一望无际的黑似是伸出一双无形的巨大魔爪要把他往下拽。 顾行决趴在岩壁上的指尖微动,喉间异常干涩,他张开嘴咽进雨水,深吸一口气,曲起上半身慢慢挪动膝盖往悬崖边去。 他有丰富的攀岩经验,就算没有护具,没有照明,他依旧有把握下去,不,不是有把握,是必须,他必须安全抵达崖底,这是救下陈颂最捷径的路线。 即便大雨蹉跎会让手脚打滑,他也必须这么做。 他打开手机手电筒,将手机咬在嘴里,双手攀在崖壁上紧了紧,仔细找了个合适的落脚点,准备把腿伸下去时,大雨中忽然传出一声叫喊。 “陈颂!不要!” 顾行决一顿,收回脚,抬头朝声源地望去。大雨中有两个人影,他们没打伞跑了过来。 陈颂?哪里?他们找到人了?没在山崖下? 顾行决从地上爬起来也朝他们跑去:“陈颂在哪?” 走来的二人脚步渐缓,辨别出这个高大的身型并不是陈颂后愣了一下。 叶闻舟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泥泞的人又是一愣:“顾总?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在杭市么” “陈颂呢,陈颂在哪?你刚才不是叫他的名字了吗?”顾行决看了他们一会儿,又看向他们身后的四周,张望着陈颂的身影。 “不是,”叶闻舟解释道,“我们以为你是陈颂。我们也没找到他。听到医院那边来电话才知道他没回家,我们就借了车子下来找他。刚看见你趴在那,我们以为你是陈颂。” 顾行决眼眸中刚燃起的火瞬时被扑灭。他张望的眼神开始变得呆滞,愣神片刻目光皱缩转身朝那个残破的缺口继续走去。 “顾总”叶闻舟朝他喊了喊,见顾行决没理会,转头和董景明奇怪地对视了一眼。 董景明也是面色凝重,三人阴差阳错下都误以为找到了陈颂,没曾想只是竹篮打水,原本心中落下的大石又被高高抬起,连同这连绵的雨水一起压得喘不过气。 二人相视一眼后,一齐向顾行决看去,只见他去往的方向那,铁栏被撞出一个巨大的缺口,他们心底一惊,连忙跑去。 见顾行决屈腿往悬崖边下,董景明箭步上前把人拉了回来。 “顾先生你先冷静一下,你确定这是陈医生的车撞的么?就算真的是他的车撞的,他也不一定就在下面啊。” 叶闻舟被顾行决的行为吓到了,刚才以为他是陈颂趴在山崖边本就吓了一大跳,现在又被吓得惊魂未定,立刻上前帮董景明一起把顾行决拉回来。 顾行决没有挣脱,空洞的双眸凝视着董景明的眼睛:“他的手机定位在下面。” 顾行决话音一落,二人的心瞬时跌落谷底。 雨声还在肆虐呼啸,浸湿着三人全身。在诡异的寂静中,叶闻舟干笑了两声:“那、那也有可能是他不小心掉的啊,他、他说不定是没注意手机丢了。我们我们去找找吧,他说不定自己一个人走下山的。好端端的,好端端的怎么会撞上去呢。” 顾行决空洞的双眸顿时掀起一阵腥风血雨的暴戾,陈颂那么小心的人,开车那么慢。就算是这雨下得大了些,他肯定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一定,一定是有人这么做的! 但他现在无心深究,现在要做的事是立刻找到陈颂。 顾行决甩手挣脱开二人,转身继续朝着深渊前行。 董景明和叶闻舟方才没用太大力气,一下就被顾行决挣脱,见顾行决一意孤行又扑上去阻止。 “顾墨!你疯了么?你知不知道从这下去有多高!你会摔死的!”董景明已经顾不得什么尊称了,企图用姓名来唤醒他的理智,眼前的顾总已经被雨打进烂泥里,哪里还有什么矜贵的总裁之风,完全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叶闻舟也拦上前相劝:“你先冷静一点顾墨!” 顾行决身前挡着两个人,拖拽着他的臂膀,将他使劲往后拉,他怎么也挣脱不开束缚。 顾行决紧绷着一张脸,奋力推喊道: “我怎么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你以为掉下去的人是谁!对你们来说只是你们的同事,对我来说,他是这是世上唯一的至亲至爱,是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念想!” 顾行决的嘶吼震碎了二人的束缚,直达他们灵魂深处,振聋发聩,愕然在原地。 顾行决反向抓起二人的领子,质问着:“你们不是医生么!啊?你们不最应该清楚如果错过最佳的救援时间他会怎么样么?!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不让我去救他!!” 二人怔然地看着情绪崩溃的顾行决,他的话如洪流般堵塞在他们的胸腔,沉闷地让里面的血液无法流转。 顾行决猛地推开他们继续朝着深渊前进。 “顾墨!”董景明回过神叫他,“我知道有条路能最快开往这下面!你跟我们一起去!” 董景明没再拦住他,而是朝他喊。董景明无法阻止他,如果这件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也是绝不可能理智的。 叶闻舟接上:“你也不想等我们找到陈颂后,他找不到你吧!” 顾行决已经攀在悬崖边上,落脚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董景明,眼神中有着复杂的犹豫:“真的?” “真的!”董景明朝他伸手,“小时候我奶奶经常带我来这拜佛!我知道这边的路!一定来得及的,你快上来我们马上出发!” 顾行决审视的目光中有片刻思索,随后跟着起身:“上我车。” 三人快速上车,雨夜中,深蓝色的车疾驰下山,在董景明的指挥下仅仅用了十分钟就到达山脚下的一处森林入口。 “就是这了,他们去拜佛,我和朋友就乱跑着玩儿。灵山自然形成一个圈,中间有平地或者小坡丘陵,总之里面地形复杂,并没有开设道路。哪里都进不去,除了这个入口,是我无意中发现的。从你显示的定位来看,应该是圈里的东南边缘,我们朝着这个方向一直走,最快的话半小时能到。” “太慢了。”顾行决打开导航手机却没信号,他干脆退出导航,打开闪光灯瞬时冲进漆黑的森林里。 “喂!”董景明喊,“你这样很危险啊!要一起走!” 叶闻舟也怔愣地看着黑暗中那束光,脑子里恍惚闪过白天他和陈颂提及顾行决时,陈颂脸上的青涩与羞赧。 “发什么呆!”董景明拍了叶闻舟一下,“把手电筒打开,跟上!他这样太莽撞了,这么大的雨,这里面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呢!” 叶闻舟跟着跑起来,掏出手机打开闪光灯照亮前方,恐惧在他心中蔓延开来:“有、有什么啊?该不会有老虎吧。” “这应该没有,但我曾经见过巨蟒还有一些毒虫。” 恐惧如潮水般扼住咽喉,叶闻舟冷汗直下,手有些发抖,说不出话。他很想掉头就跑出那个森林的入口,可前方陈颂还在等他,奔跑的脚步还不能停下。 顾行决像脱缰的野马,他们怎么也追赶不上,很快就走散了。 “陈颂!!你在哪!能不能听见我的声音!我是顾行决!我来找你了!陈颂!” 顾行决在丛林里嘶声力竭地呼喊,希望陈颂能出来给他一个平安的回应。灌木的枝叶划过他的肌肤,锋利的岩石隔开他的腿肉,雨水浸没他的咽喉,他依旧在前行,依旧在狂奔,一刻也不能停,一刻也不敢停。 茂密的树林伸出长枝密叶,依旧挡不住这洪大的雨水。雨滴砸在树林里发出密集烦躁的声音。 顾行决的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仅剩的照明也没有了,听觉变得敏感,雨声嘈杂刺耳,黑夜无穷无尽,只有他一双眼睛凝视着深渊,发出坚定澈亮的光芒。 不断的呼喊声撕裂咽喉,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可他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仍奋力呼喊着,渴求在这静默的黑夜里能响起熟悉的回应声。 顾行决常年在户外徒步探险,旺盛的体力也逐渐被这雨势蹉跎,双腿开始发软,浑身发颤,呼吸很快。那种窒息感又要回来了。 就在精疲力竭之时,他看到了黑夜中一道很弱的微光在闪烁。 “陈.,”他的喉咙已经粘着血,喊不出声。他咳嗽两声将血吐了出来,拨开打在他脸上带刺的枝叶,往前奔跑,“陈颂陈颂!” 远处的光点越来越大,他拨开层层枝叶,一辆破碎的车侧立在前方,车底朝着他,打着双闪。 顾行决心脏像快要爆炸的气球,有股巨大的电流在脑海中炸开花火,焚烧头颅。那种痛苦是此生都没经历过最接近死亡的感受,是任何极限运动都无法企及的恐惧。 “陈”他生理性的泪水瞬间翻涌而出,忙不迭地跑上前。 车前玻璃粉碎得如蜘蛛网丝,巨大的尖刺窟窿中那张熟悉的面容已经完全被血水浸没,只有轮廓能依稀辨别出他是谁。 陈颂坐的驾驶位贴着底下的岩石,无数的玻璃碎片刺伤着他身上各个部位。 顾行决双腿一软跪了下来,双手颤抖着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眼泪滚滚而下。 怎么办啊该怎么办才好啊 顾行决屏住呼吸,借着微弱的车灯细细去看陈颂的伤口,那些血肉模糊的伤痕好像无数把刀对顾行决进行凌迟的惩罚。 顾行决查看一圈,似乎没伤到要害。他的手伸进窟窿内想去触碰陈颂,却又收了回来,他不敢确认。 顾行决饶了一圈,站到副驾驶这边,双手架在车上,用力企图将车子翻回来。 他浑身血管暴起,雨水让手打滑,猛地折在碎裂的车窗上,骨头翻折的声音在雨水中咔吱两声,左手无名指和小拇指根部翻折出诡异的弧度,顾行决拔出碎片没在意往身上擦了擦又重新架在车上,在他的奋力按压下,车子慢慢翻了回来,为了不加重陈颂的伤势,他特意缓缓将车子平稳地翻回落地。 连喘气的时间也没有,顾行决跑到驾驶位上把人抱了出来。 陈颂浑身冰冷,冷得顾行决的心也跟着快死了。 流淌在他脸颊上的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了。 “陈颂别丢下我求求你了” “别不要我我只有你了撑下去,活下去啊陈颂” 顾行决抱着陈颂拼命往回跑,在一声声祈求中,夜空上方由远及近传来直升机“嗡嗡”的声音 第94章 手术中——刺目的猩红灯光如怪物的眼睛。 顾行决一眼不眨地与怪物之眼凝视, 眼底是痛苦的绝望,绝望中又是苦苦哀求。 他从不信鬼神,可此时此刻内心的祈求祷告无比真挚。 如果神明愿意把陈颂还给他, 他可以牺牲一切。 顾行决的呼吸开始有些困难, 陈颂扔掉戒指那晚的窒息感又蔓延至心口。 陈颂就是他的氧气,失去陈颂便无法呼吸。 每一次在手术室外等候陈颂的感觉太煎熬,一会儿像有火在烧灼全身,一会儿像坠入冰川寒崖, 身体各处不断开始有刺痛感, 好像有一万只蜈蚣在里面爬行,撕咬血肉,啃食白骨, 他如一具空壳坐在医院冰凉的地上,身上不断有雨水坠落。 静谧的走廊诡谲怪异, 甚至能听见雨珠坠落地面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顾行决紧紧攥着刺痛的心脏, 垂下头大口的喘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可他根本不知道如何缓解这种复杂痛苦的情绪, 只有迷茫无意识的泪水在宣泄超负荷的情绪。 他把脸埋在双手里,掩盖扭曲的表情。 “喂, ”有人踢了踢他的脚尖, “人怎么样,现在什么情况。” 顾行决一顿, 没说话。 “啧, 问你话呢,我大老远跑这,找人费心费力帮你, 你就这态度?” “谢砚尘,”顾行决抬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真的。我真的受不了的” “他碎了……真的碎了……我这么捧在手心里的,怎么就碎了……” 顾行决的声音非常嘶哑,像干枯的沙漠,完全辨认不出原来的音色。 谢砚尘愕然楞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顾行决这副崩溃的神情,原本到嘴边的冷嘲一时间全都忘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他从来没见过顾行决崩溃到这种程度,夸张地说,他都没见过顾行决哭。 而此时顾行决的眼睛红得像是要倒出血水,眼泪就跟崩坏的水龙头一样怎么也止不住,浑身湿透,白衬衫被污血脏泥浸染,身上东一处西一处伤口还在流着血,像条落魄不堪的丧家犬。 顾行决绝望的眼神让谢砚尘深深为之震撼,在他印象里,顾行决一直狂妄自大,桀骜不羁,目中无人,蔑视一切。 他无法想象顾行决会因为一个人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从玩世不恭消失在世界各地,到内敛沉稳回京市接手家业,谢砚尘以为他只是玩够了,直到现在看到顾行决这副鬼样子,他才知道顾行决对陈颂是动真格的。 就连顾行决当初和陈颂分手喝酒喝成那样子,谢砚尘也以为顾行决只是新鲜感没过。可他也该想到的,新鲜感怎么可能三年都没过。 顾行决这回真是栽死了。 谢砚尘的目光落在顾行决的手上,眉头紧皱,一把抓起顾行决的手腕扯他起来:“你他妈真是你这手不要捐了,走,我现在就带你去卸了捐了。” “不行,”顾行决坐在地上不动,“我要守在这,他马上就会出来了。我要第一眼就看到他。” 谢砚尘用了点力拉不动他,瞪他一眼,甩开他的手,气笑了:“疯狗,你是真疯了。就一年多没见你,我是真认不出了。” “你他妈骨头都出来了你知不知道!” 顾行决垂眸淡淡地看了眼左手,无名指和小拇指根都断了,白骨刺破皮肉,可他竟然感觉不到疼。 他动了动手腕,翻出的血肉抽动了下,火辣辣的刺痛感顿时直冲天灵盖。 顾行决只是静静地看了看,随后放下手腕,目光不知游离何处片刻,又抬头看向那刺目的红光——手术中。 谢砚尘见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懒得再跟他扯,往旁边等候椅上一座,交叠双腿,掏出手机拨了号码。 “喂,把医生叫上来给他处理伤口。”谢砚尘压着火,“都干什么吃的,人伤成这样不知道给他处理么。” “是,谢少。” 谢砚尘挂了电话,顾行决收回目光,垂眸沉声道:“找人去查是谁动的手脚。” “啧,”谢砚尘冷哼一声,偏头笑着晃了晃手机,“真把我当狗使唤上了?你怎么知道有人动手脚” “车尾被人撞了。”顾行决语气冷成寒冰,眼底的戾火狠厉。 “说不定只是不小心追个尾呢,这雨这么大,山路可不好开。”谢砚尘仰头靠在墙壁上道。 “你把人给我找出来就行。” “你真就这个人了?”谢砚尘斜睨着看他,“万一” “没有万一。” “要不我们打个赌吧。”谢砚尘从兜里掏出一枚硬币放在手上转,“就赌他醒不醒得来怎么样?” “我不赌,别拿他跟我开玩笑。他都会醒的。” 谢砚尘抛出硬币,硬币迅速向上翻转,谢砚尘抬手稳稳接住,笑了笑说:“人生本就是一场赌局,连勇气都没有,你拿什么赢啊。” 顾行决看他一眼:“你迟早败在赌上。别赌了,你没那运气。” 谢砚尘抬了抬眉,不置可否。 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二人转头看去,只见陆远跑了过来,身后跟着唐诗禾。 顾行决从地上爬起来。 “陈颂怎么样了?”陆远停在顾行决面前喘气问。 唐诗禾也气喘吁吁,满脸担忧地等着顾行决的回答,可当她看到顾行决那一双通红的眼睛,心就酸成一片,眼睛也跟着红了起来。 “小决啊” “阿姨,没事的,陈颂能挺过来的。”顾行决僵硬地扯着嘴角,“没有伤到重要位置” 顾行决眼前恍惚了一下,脑海里全是陈颂躺在车里浑身扎满玻璃的样子,他双眸一缩闭了闭眼,深深吸了口气,再次睁开眼睛时眼眶满是水痕。 “怎么怎么好端端地”唐诗禾紧绷的神经开始崩裂,她脚底一软,陆远忙揽住她。 唐诗禾捧着双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陆远心里也很难受,顾行决和唐诗禾已经崩了,他不能再崩,总要有人支撑下去。 “你快去处理一下伤口吧,”陆远不忍直视顾行决的手,“这里我和我妈等着,你这太严重了。” 顾行决摇摇头,转身继续坐回方才的地上。 谢砚尘冷笑两声看向陆远说:“别担心了,他那只手不要了,准备卸了捐了。” 陆远眉间微蹙,正想再说什么走廊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陆远转头看去,一群医护人员匆忙赶了过来。 “抱歉谢少,是我们的疏忽。我们这就为顾总处理伤口。”纪元林屈身体道歉,有些忐忑。 顾行决带着陈颂降落在怡乐楼顶的时候,他就想让人给顾行决处理伤口,只是被顾行决拒绝了。 那时候顾行决情绪非常激动,根本听不进去任何人的劝说。现在纪元林还是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顾行决,见他垂着头没有拒绝的样子,转头给后面的医护人员一个眼神,医护人员提着工具走到顾行决身边为他处理伤口。 手术经过一天一夜,那扇紧闭的大门终于打开,顾行决立刻爬起来冲上前:“怎、么样?” 顾行决的声带受损,已经完全没有声音,只有很闷的气声。 陆远和唐诗禾也围了过来焦急地等待医生的回答。 “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但还有一周的风险期要度过。如果一周内能醒过来就没事了,如果没醒过来可能就是……植物人的症状了。” “什么意思?”顾行决愣了愣,“什么叫没醒过来就手术不是很成功么?为什么会醒不来?” 唐诗禾一口气没缓过来,哭着抓住医生:“医生医生,不要让他变成植物人。求求你救救他行不行,求求你了。多少钱我们都出,给他用最好的设备,只要能救他” “是是是是医生,钱不是问题,只要救他,把最好的医生找来,不是和若阳认识么。把若阳的医生请来都可以。”陆远说,“费用全部由我们承担。” “请各位家属冷静一下,”医生沉声道,“醒不来的概率很低的,手术已经很成功了。没有伤到重要部位。是否能醒过来还需要排查脑部损伤程度。经过我们的手术,他车祸所出现的心脏骤停和大脑长时间缺氧等很可能出现植物人的情况已经挽救回来了,所以变成植物人的概率很低的。你们耐心等待一下,手术都是有风险的,我现在只是跟你们介绍一下可能出现的情况。”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但顾行决还是有些不安,他不能让陈颂的生命安全存在任何的不确定性。 “不行,”顾行决冷声驳回道,“我不接受可能,就算是只有百分之零点一也不行。我要换医院,肯定是你们医术不行。我要把他转移到京市,去若阳那。” “行了,别折腾了。”谢砚尘起身道,“你能不能还有点理智,他现在这种情况怎么转移?本来都能醒的,到时候给你一折腾醒不来了,你这怪谁?” “是啊,顾总,你先冷静点。陈颂正处在危险期,不能轻易转移。虽然我们医院的知名度不如若阳,但你要相信我们的技术和设备。不比若阳差的。耐心等等,给陈颂一点时间。你要是还是信不过,你可以请若阳的人过来,但不能转移,先度过这段危险期吧。” “是啊小决,我们先听医生的话吧。”唐诗禾劝道,“不是说了么,概率很低的。哪有这么凑巧的事啊,这又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得的。” 顾行决慢慢冷静下来,沉默地点了点头,想了想确实,怎么可能呢,陈颂他爸这样,他怎么可能也这样,哪儿有这么凑巧的事。 “他人呢。”顾行决一双疲倦的红眼看着医生,嗓子哑得厉害,“让、让我看看他。” “直接从手术后台转入隔壁的重症室里了,只能在外面看他,跟我来吧。” 顾行决站在重症监护室外,透过一层厚厚的玻璃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陈颂。 陈颂瘦弱的身躯上插满了医疗仪器,只能看见小半个脑袋。 顾行决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双手按在玻璃上想去轻轻抱住他,轻声贴在他耳边说,不疼不疼,我在这呢。 可他无法穿透这层玻璃,就像好几次只能在病房外守着他一样,那种煎熬的滋味就像有人拿刀子一片片刮去他的肉。 顾行决就这么等,守在这等,从黑夜到白天,白天到黑夜,雨天到晴天。 时间过去了一周,陈颂还是没醒来。 “你不是说会醒过来么!?”顾行决抓住主治医生吴哲的领子,大声质问他,“不是说变成植物人的概率很低么!?” “为什么?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没醒过来!?” 第95章 七日七夜, 顾行决像是过了一辈子,每过一天他就像是过了十年。愤怒的双眸下吊着憔悴的青黑,唇周冒着胡渣, 两鬓的黑发间生出几缕突兀的白发。 头三天是危险期, 陈颂熬过来了没醒没关系,再给他缓两天就能醒了,可这都第八天了,他等怕了, 他不敢再等下去了。 结果吴哲跟他说, 这可能是植物人的早期症状。 “顾总,”吴哲压下心底对顾行决的恐惧,拿出职业素养镇定道, “陈颂的大脑皮层受到的损伤并不是很严重,将会进入一段时间的植物人状态。具体多久要看他恢复的怎么样, 但以他现在的情况来看, 更多是看本人意愿。” “这什么意思。”顾行决松了些手上的力气,眉眼间有一瞬怔然。 “这在医学上很罕见, 也没有任何依据可以支撑。世界上也仅仅只有两起相关病例。植物人通常不会抗拒苏醒, 因为他们处于一种无意识的特殊状态,无法进行有意识的情感和心理活动。现在只有一种说法能解释这种情况, 他的大脑或者身体的潜意识在抗拒醒来。” 顾行决双眸黯然失色, 松开了吴哲,浑身起了一阵冷汗, 他垂头迷茫不知在看向何处,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吴哲缓了口气,与他拉开些距离说:“也就是说,还有可能是心理上的病因。但根据我们对陈颂的了解, 并不觉得他会有心理上的疾病。他在医院虽然话不多,但在工作上有交集时,沟通得很顺畅。甚至冷静,沉着得让人敬佩他的优秀。” “你跟他你应该更了解他,”吴哲试探地问道,“你知道他心理方面有什么问题么?” 原本因为李山的事,全医院都知道顾行决和陈颂关系不一般。这次顾行决又这么大阵仗用直升机在怡乐天台登陆,现在全医院上下谁都知道顾行决和陈颂之间有种不一样的关系,说不清道不明,有人传他们是同性恋,但也有人说怎么可能,只是朋友,或者兄弟那样过命的交情。 吴哲作为陈颂的主治医生,是能最直观感受到顾行决情绪的,是有些微妙的,不单单只是过命兄弟那种交情。 但吴哲不敢多问,更不敢冒犯到顾行决,只能小心翼翼地问。 顾行决没说话,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中带了点恍然。 吴哲拿捏不住他的情绪,又安抚道说:“原本就是因为很罕见,我们不确定,所以一直在观察中。现在也无法肯定,因为他的大脑皮层还没完全恢复,他明天醒来也是有可能的。” “可能,可能,可能?”顾行决抬头看向吴哲,眼睛黑成一滩死水,“我是不是说过他必须醒过来?百分之一,零点一,零点零一概率的可能我都不要!我要转院!我现在就要转院,现在他脱离危险期了,我总可以转了吧。” “是可以了。”吴哲说,“但我不建议” “你的建议已经没有任何用了,你治不了,我换人治。”顾行决转身往陈颂病房走,拿出手机打电话。 吴哲跟在他旁边说:“你现在就要转么?转到京市若阳么,要准备一两天的。” “那就现在准备,不去京市,去Y国。”顾行决拨通电话,“叫人来准备,我要带他去云澈那。最快的速度走。” 十一月末的温市正处深秋,夜里,温市机场的风又凉又大。 二十来个医护人员将陈颂平稳转移到顾氏私人飞机内。顾行决站在飞机入口对送行的众人颔首,转身进了飞机。 Y国已入冬,阴霾的天下着小雨,潮湿又冰冷。 云澈安排的人早在机场等候,把陈颂快速转移到Y国建立的若阳中心医疗机构中,安顿好一切后立刻对陈颂进行检查。 顾行决在检查室外等候,他无法坦然地坐在椅子上,依旧坐在地上等候。杂乱不安的思绪一直在身体里翻江倒海。 如果陈颂真的醒不过来了怎么办?他该就这么一直等下去,还是带着陈颂一起 不。不会的,他会醒来的,一定会的。这里有世界最顶尖的医疗团队,一定能让陈颂醒来。 还、还没让陈颂相信爱他呢,还没让陈颂获得幸福呢,还没让陈颂有勇气呢,他不能认输,他相信陈颂也不会认输。 头顶落下一道冷笑声,顾行决抬眼,云澈身披深灰大衣,记忆中过眉,些许厚重的刘海掀成精致的三七分,只是漏出的洁白额头上挂了彩,像是被什么钝器砸的,还留着血。 顾行决没心思过问他的伤势,转头看向手术室的门:“帮我救他。” “求人就这态度?”云澈从大衣内兜里拿出一枚手帕,有条不紊地擦着额头上的血,像只是擦汗那般随意。 “求你救他,云澈。以前所有我都跟你道歉,我不该骂你哥,只要你能救他,你想我怎么做都行。” 顾行决的声音沙哑又无力,语气里透着绝望,却又无比真挚诚恳,云澈几乎还能听出些许祈求。 云澈的帕子一顿,拿下来看着上面的血痕,又重新将手帕叠得方方正正,开始好奇这个陈颂到底有多大的魅力,能让顾行决和他道歉,,还能让他哥 云澈的眼底暗了暗,片刻后又恢复一片平静,他将帕子放回大衣内兜里,没再回他,起身走向检查室。 检查结束后,云澈带着十七位顶尖植物人研究学专家和顾行决从国内带来的二十一位医护人员一起讨论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天明,会议室的大门才打开。 顾行决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云澈手里拿着厚厚一沓报告,偏头给了医生们一个眼神让他们先去休息。 国内跟来的医护也被安排带走了,他们神情复杂地看了顾行决一眼便匆匆走了,有些甚至不忍与顾行决对视。 顾行决的心在那一瞬全都凉透了。 云澈面色凝重,看他一眼示意跟自己走。顾行决跟在他身后如同行尸走肉。 云澈带顾行决走到陈颂的病房前,但并未开门进去,二人就站在门口,透着狭窄的玻璃窗往里面望去。 陈颂躺在昏暗的病房里,只有医疗器械发着醒目的光,延伸出细细长长的管子黏在陈颂身上。 二人沉默许久,云澈才开口:“醒不醒全靠他想不想。我们会帮他治疗身体上的伤,脑子上的伤,心理上的,治不了。” “你。”云澈转头看向顾行决,“是你对他做了什么,还是他本来心里就有病。” 顾行决眉眼间的痛苦更深了,像让人窒息的黑色的海,他没说话。 云澈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陈颂:“现在人这样,我们也没办法给他调查,心理到底什么病。平时情绪波动大不大,有没有一会儿很高兴,一会很难过?” “没有。”顾行决僵硬地扯着唇边的肌肉,“他很少笑,好像从来没高兴过。” 云澈沉思片刻:“你可以多跟他多说话。” “云澈,你哥是不是在这。” 顾行决突然话锋一转让云澈一顿:“你想干什么。” “我跟他说没用,”顾行决笑了笑,眼角的泪怔怔地掉下来,“你哥叫他回来的话,他说不定就回来了。” 云澈盯着顾行决滑下的泪水,片刻后移开视线,声色冷沉:“他不在这。你自己的人你自己救。找别人救,他就成别人的。” “只要他醒来,是谁的都没关系。我只想他醒过来。”顾行决摸着玻璃窗上陈颂的幻影,云澈能看见他颤抖手指,其中还有两根被绷带包扎,向手背不正常地翻着。 “我哥有关系,”他冷着一张脸说,“他不是你相好的。” 顾行决很轻地笑了两声:“是你有关系吧,一直不敢承认你爱他,会落得我这个下场。” 云澈冷笑道:“装什么呢,顾狗,都是新鲜。时间久了你自己就拍屁股走人回国去找新人了,你要是还想救,人放这刷你的卡。不想要了我这也就扔了。我是真他妈不信你能守着死尸过一辈子。” “是,我也不信。”顾行决淡淡地说,“我受不下去了就跟他一起死,你把我们俩骨灰放一起,别分开了。” “行,”云澈哂笑一声,“我倒看看你这牛逼吹多久。” 云澈转身走了,空荡的走廊只剩顾行决独自一人。他在门外站了许久,等泪流干了才转动门把手,脚步很轻地走了进去,坐到陈颂病床边。 顾行决缓慢伸手点在陈颂的脸上,轻柔地抚摸着那些绷带边缘,看着氧气罩里呼出的白雾才能感受到陈颂还活着。 刚流干的泪水又涌了上来,他止不住哽咽着:“陈颂” “这个世界已经让你失望成这样了么,已经没有什么能留住你了么,我也不行么,我也无法成为挽留你最后的念想了么。我你也不要了么” “对不起,对不起没发现你心里的伤,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那个时候我发现了一切就不会这样了。” 顾行决压抑着哭声,怕吵到陈颂,哽咽得浑身颤抖,那股窒息的感觉紧紧包裹住他。 他生日那天,陈颂说自己是不是生病了。他以为陈颂只是太难过了,没想到所有难过憋在陈颂心里,陈颂不擅长表达,他说不出来,又不知道怎么发泄,久而久之都成了心病。 顾行决今后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为当初的疏忽忏悔 *** 陈颂耳边的声音忽远忽近,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像笼上一层厚厚的布。 有人不断在他耳边讲话,叽里呱啦不知道在讲什么,偶尔还会有轻松舒缓的音乐旋律,但经常伴随着哭声,好吵,吵得陈颂想起来骂他,叫他闭嘴。 可是身体很沉重,像有源源不断瀑布一样的雨水压在他身上,让他起不来。 陈颂没有挣扎,也没有反抗,一直沉浸在这样的雨水之中,直到再次醒来。 陈颂醒来时是一年后在Y国的春天。 他身边没有人,他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 第96章 “嘀……嘀……” 仪器机械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朦朦胧胧的雨声敲打玻璃。昏暗的天花板看不出洁白,一层阴影盖着一层。 陈颂深深吸了口气,像是想冲破梦境中一直冲刷他的雨瀑, 索取着自由的空气。 干燥的消毒水气味中有股淡淡的栀子花香萦绕鼻尖, 缓缓通往肺腑,让他沉迷的大脑清醒了些。紧接着他就感受到下.体忽然涌出一些湿热。 陈颂呼吸一滞,愣了一下,随后试图起身, 却感知不到自己的四肢, 浑身无法动弹,他又是茫然一愣。 “陈颂” 门口传来一声很轻的叫唤,由于房间内太过寂静, 陈颂听见了,那声叫唤后紧跟着玻璃坠落碎裂的声响, 在这死寂般的病房内特别刺耳。 陈颂缓慢地眨动眼皮, 侧眸望了过去,门口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 陈颂双眸恍惚了下, 借着阴暗的光线, 他逐渐认出了那个人,他听到那颗沉寂不知多久, 久到他以为已经死去的心脏, 忽然开始重新跳动,一下又一下地搏动着, 慢慢加速, 僵冷的血液也跟着缓缓流淌起来。 顾行决的头发剪得很短,五官凸显得更加硬朗却又憔悴,难以置信的双眼里逐渐蓄起泪光, 在阴暗里像闪烁的星星。僵硬的身躯一动不动立在原地,单薄灰色针织衫下的躯体比以前清瘦许多,瘦得陈颂几乎愣神片刻才认出那人是顾行决。 地上碎裂的玻璃中藏着一朵朵纯白的栀子,栀子被碎片和水压得有些残败了。 四目相望中,陈颂不知为何也跟着湿了眼眶,他很快收回视线,眼泪也跟着流回眼眶里。 下一刻顾行决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很快就站到他身边。 陈颂余光中看到顾行决缓缓抬起想去触碰他又十分无措的双手。顾行决的呼吸声也很紊乱。 谁也没有说话,谁也说不出话,可沉默震耳欲聋,只有顾行决哽咽压抑的落泪声一直在回荡,那抽泣声像一把砖一直在敲陈颂心房。 陈颂想伸手捏住酸痒的心脏,可他死去的肌肉无法受大脑控制,就连皱眉这种最简单的脸部动作他也无法做到。 陈颂有些烦躁和窝火,胸口像闷着浓雾般难受。 “Hes awakee here quickly.”顾行决的声音憋着复杂的情绪,按下呼叫器说。 直到医生来了顾行决也没说话,陈颂静静听着他的哽咽以及不敢宣泄的情绪。医护人员赶到后纷纷都很震惊,并一直对顾行决说着祝贺的话。 陈颂侧眸看向玻璃窗外,阴雨绵绵,蒙蒙大雾,心跟着越来越烦闷起来,他无法描述这种感觉,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直到医护人员掀开了他的被子,他刚刚苏醒的心脏又死了过去,他羞怒又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就连张嘴拒绝的能力都没有。 他不知道自己睡过去多久,久到全身肌肉萎缩,细胞死亡,连话也不会说。 他是一具枯死的树。 他也算死过一遍了,重新再来到这个世界上,他依旧觉得没有什么美好的,全是苦痛。 苦痛的潮水贯穿他一生,卷走了他本想幸福的期待和勇气,只剩一片干涸。 “Wait.”顾行决阻止了他们,要求他们先出去,让自己帮陈颂处理下。 医护人员退了出去,陈颂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但顾行决知道陈颂还醒着。 顾行决压制住情绪,没有哭得哽咽了,只是眼泪依旧止不住,陈颂能听见他偶尔的抽泣声,接着是在病房里走来走去拿着什么东西。 最后站在病床边安静下来,不知沉默多久,他才开口跟陈颂说了第一句话。 他笑着说,笑声里有哭声,喜悦里有悲苦的复杂情绪。 “对、对不起。”这是顾行决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没考虑到。你、你别害怕。别生气。这样只是暂时的,以后都是会恢复的。我帮你整理一下,好吗?” 顾行决说话的语气很小心,又很温柔,但这并不能缓解陈颂的烦闷,反而让他更加恼火。他不知心中这股无名火从何而来,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屈辱感,颓丧感包裹着他,可他无法挣扎逃离,只能认命地闭上眼睛。 顾行决能感觉到陈颂的抗拒和绝望。因为一年多的昏睡导致他丧失自理能力,甚至无法开口说话,这些症状早在接受陈颂变成植物人那天起,顾行决就开始了解,一直在为陈颂苏醒的这天做准备。 可当这天毫无症状地降临时,他又兵慌马乱,手足无措。 他心疼陈颂,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抚。 “那我开始了哦,忍一忍就好了。”顾行决轻轻掀开被子,气味没那么难闻,陈颂艰难地扯动了眉间的肌肉。 陈颂的排泄物并不多,变成植物人根本无法摄入东西,只能进行营养液输入,基本上都是液体。他能感受到顾行决的手在身上来回,却感受不到顾行决的体温,甚至连早年那些厚茧与疤痕也感受不到了。 顾行决处理得很快,比陈颂想象中快很多。随后他又把医护人员叫了回来进行检查,简单检查过后,陈颂又被推入扫描室进行全身ct扫描检查。ct结束后又是各项指标检查。 医护人员根据陈颂的身体情况进行检查,休息一会儿检查一会儿,期间顾行决全程陪同,陈颂没看他一眼,但能听见他偶尔的抽泣声。 陈颂可烦顾行决哭,但同时他明白了一件事。他昏迷时梦境里一直吵他的哭声是顾行决发出来的,那么经常给他讲故事听音乐的人应该也是顾行决了。 顾行决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具体多久,他也不知道。 等所有检查都结束后,天色已晚,雨还是没停,淅淅沥沥让陈颂烦躁的情绪渐渐沉寂下来,恢复成一片毫无波澜的死水。 顾行决又重新捧来一束全新的栀子,将它们修剪整齐重新插在庄头柜上的花瓶里。 Y国的初春还是很冷,房间开着热气有些闷热,顺带加重了栀子的芳香。 顾行决几次启唇又闭上,不知道该怎么安抚陈颂。 并且他还处于陈颂醒来的震撼中,有些不切实际,此前陈颂一点会苏醒的征兆都没有。 一年多了,528天,不管顾行决在陈颂旁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陈颂连睫毛都不动一下,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反应,和一具尸体没有任何区别,若不是顾行决低头还能听到他微弱的心跳声,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坚持下来。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顾行决一眼不眨地盯着陈颂,生怕一个恍惚没注意,梦就醒了。 陈颂全然不看他,一直在看窗外的雨。 Y国一年四季都常下雨,夏天好那么一点。陈颂最不喜欢的天气,他却一直盯着,顾行决能感受到他的情绪依旧低落。 顾行决不知道,一直抗拒醒来的陈颂为什么愿意醒了,他不敢问。但又很庆幸,感激他这么做。 “我看过天气预报了,”顾行决的话题有些生硬,“雨还会下三天,今天是周一,周五就不下雨了。” 陈颂没回话。顾行决又沉默了会儿。 “我们现在在Y国,等你身体好些了我们就回去,回温市,快的话三个月,慢的话六个月。我会带着你慢慢复健,你是医生,应该比我懂的。” 陈颂还是没说话,顾行决知道他是说不了话,可越是这样顾行决越难受,他宁愿陈颂是不愿意跟他说话。顾行决又开始怪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他,怪自己一直烦他,怪自己乱插手他的事导致他变成这样。 顾行决迅速擦过脸上的泪痕说:“我求求你,喝点水好不好。” 陈颂醒来一直拒绝进食,这让顾行决很害怕。医生说植物人醒来后情绪会很低迷,陈颂本就抗拒苏醒,心理上还有问题,现在这种情况显然是心理问题更严重了。 顾行决把水杯递到陈颂嘴边,把吸管放在陈颂嘴里,陈颂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一直看着窗外的雨。 透明的雨珠黏在玻璃窗上,模糊了黑色的夜,他能看到顾行决的倒影。 顾行决把陈颂的头轻轻掰了过来,陈颂这才缓缓抬眸看他,半阖的灰色眼眸还残留着方才的雨,忧愁死寂。 顾行决笑得比哭难看:“你自己不喝,那我亲你了哦,我用嘴喂你。” 陈颂眨了下眼皮,垂眸看着那根吸管,轻轻吸了起来。 顾行决:“” 虽然但是。嗯。好吧。 陈颂是真的很嫌弃他,顾行决欲哭无泪。 “如果你想上厕所,你就跟我眨三下眼睛,想喝水眨两下,饿了的话闭一会儿眼睛再看我。好不好?同意的话眼珠子上下看,不同意左右看看。” 陈颂:“”他脑海里想象了一下自己那样子,感觉很蠢。 “你不做反应我就亲你了哦。” 陈颂喝水的动作一顿,继续喝,他并不觉得顾行决会真的亲他,顾行决不敢的,只是吓吓他。 谁知下一刻一片阴影下来,挡住了光,嘴里的吸管被拿走,吸管口的水溢到唇周,很快又被温热柔软的唇瓣吸吮擦去,舌尖缓缓舔过牵起全身素素麻麻的感觉。 陈颂双眸缓缓睁大,密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般轻轻一颤,心脏扑通跳动起来,呼吸都凝滞了。 这是他醒来这么久第一次感受到了温度,触觉也渐渐恢复。 顾行决亲昵地吻着他的唇瓣,将那些溢出的水都吻去,没有深入,只是在嘴唇上浅尝辄止地舔舐,像是安抚惊慌的兔子,细细将兔子毛上的雨水吻干。 他的吻带着苦涩的清香,比Y国连绵的雨还要惆怅,带着浓浓的眷恋思念,本是月光那般轻柔温和,却让陈颂觉得像盛夏酷暑般炽热,沉闷透不过气。 陈颂想逃,可他逃不掉,小拇指很小幅度地动了动。 “陈颂,谢谢你还愿意回来。” 温热交织的气息中,陈颂感受到有滚烫的泪水掉到他的脖颈间。 顾行决颤抖地哽咽着,似乎像万般恩谢神灵般赤诚。 “谢谢真的、谢谢” 陈颂一愣,身体内源源不断的力量汇聚成了泪水,怔怔地从他的眼眶滑落而出。 好奇怪……他明明不想哭,怎么会流泪…… 好奇怪……他明明不想回来,怎么还是回来了…… 好奇怪……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人在欢迎他回来…… 陈颂缓缓闭上眼睛,好困,他又想睡觉了。 他不知道下一次还会不会再醒了,但他知道的是—— 还有人在等他。 第97章 再次昏睡, 陈颂做了梦,准确来说,不是梦, 是他坠下山崖后未结束的走马灯。 白炽灯下顾行决为他挡下硫酸, 徒手接刀那幕闪过脑海,寂静走廊中“手术中”鲜红的字眼,无数个煎熬的夜晚重现时依旧那么窒息。 落日黄昏海岸边那声叫唤,手掌下猛烈跳动的心脏, 楼道间顾行决的嚎啕大哭, 厕所隔间的热吻,酒店的交缠,黑森林蛋糕前的许愿 “那我跟你讲故事怎么样?睡前小故事从前呢有一只小猪和一只小兔” “以前是我混蛋, 现在我知道了,我学会了, 我来爱你了, 陈颂。” “别人家小孩都有,我家小孩也得有。” “每一个节日我都想跟你过。在所有人团聚的时刻, 我也想跟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一起, 吃团圆饭,看月亮, 看烟花, 一起相拥入眠,等待第二个美好的清晨。” “你能不能不不去找别人”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对我这么冷冰冰啊” “好喜欢, 真的好喜欢。我好喜欢你啊老婆~” “我忍不住, 还是想亲亲你。” “我要努力的,不是一点点努力,是百分之两百的努力” “感受到了么, 它在说我爱你。” “我要活着回来见你。” “你是自由的,陈颂。” “会幸福的,我会让你幸福的。别怕,不会爱人了也没关系,我会把我所有的爱都给你,等你感受到很多很多的爱了,我再慢慢教你怎么把爱拿出来给我。” “不仅仅是给我,你可以先给一朵花,一块蛋糕,太阳,春天,四季,给世界给朋友给自己。最后是我也没关系。” “只要你还在这个世界上,天涯海角我都找到你。如果你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的灵魂也会一路追随你。你要去天堂,我就跟你去天堂,你要下地狱,我就陪你下地狱。” “你这样的人,温柔,坚韧,勇敢,善良,独立,强大,有担当,有责任心。为什么不能得到幸福,谁都能得到幸福,你为什么不行?” “你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你现在开始重新定义了么。” “砰!”坠入深渊的碎裂让陈颂猛然惊醒,混乱的脑海里还响着顾行决的余音。他惊恐的双眸瞪向灰暗的天花板,呼吸急促,冷汗涔涔。那股窒息的失重感还紧紧包裹着他,就像坠崖那晚沉重的雨水。 “陈颂?”顾行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像长出温柔的枝蔓将他从雨水中捞起,”怎么了?做噩梦了?” 顾行决从椅子上起来蹲在床边,打开床头的小灯,暖黄的灯光无法改变陈颂惨白的脸色,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顾行决抽了张纸巾为他擦汗。 “是不是做噩梦了,嗯?”顾行决问他。 陈颂垂眸看着顾行决清瘦憔悴的模样,和梦中大不相同了。橘黄色的光线下,顾行决深邃的五官打下更加分明的阴影,耳朵上那块有几搓白发。 顾行决看着陈颂惊魂未定的灰眸带着几分迷茫,心里紧得难受,把人从床上抱起来,轻轻抚平他的背脊。从脖颈凸起的骨骼一路顺到腰间,安抚这只受惊的兔子。 “不怕不怕,我在这呢。我在呢。没事啊陈颂。没事。我一直都在的,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陈颂受惊瞪大的瞳孔渐渐缩小,变回寻常的弧度,急速跳动的心脏也缓缓趋于平静,呼吸跟着慢了下来。 顾行决感受到陈颂紧绷的身体松缓下来,又温声安抚哄了几句,摸摸他的头,等他完全平静后才松开了这个拥抱,按下按钮将床半升起,让陈颂靠了上去。 “想不想喝水?想的话眨两下眼睛。” 陈颂目光直直得看着他,目光里像是有别的意图。顾行决一顿,问:“想上厕所?” 陈颂有夜半起来上厕所的习惯,正是因为有这个习惯,让顾行决疏忽了下,在那夜和陈颂彻底分开了,所以顾行决现在心有余悸。不过现在陈颂就算想离开,也没有这个能力了。 陈颂眨了两下眼睛。 “小的?” 陈颂眨了两下眼睛。 “大的要不要?” 陈颂:“” 陈颂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顾行决知道陈颂这意思是憋死他算了。 闭上眼睛时,听觉会变得更加灵敏。顾行决很轻的笑声荡到陈颂耳朵里,听得他的耳朵有些痒痒的。紧接着下一刻他感到浑身腾空,慌乱地睁开眼睛,顾行决把他抱了起来,走向厕所。 陈颂唇瓣轻启,但说不出话。顾行决把他抱到马桶前,将他放下。由于陈颂没穿鞋,顾行决将他放在自己的脚背上。 顾行决的脚比他大很多,又穿着室内拖鞋,刚好能让陈颂的双脚踩上去。顾行决一手拦在陈颂腰前维持他的平衡,一手给他解裤腰带。 陈颂有些慌张,体温跟着慢慢上升,心跳快了些。他垂眸眼睁睁看着顾行决动作熟练地解开裤腰带,给他拉下点裤子,拿出他的东西,帮他把着对准马桶。 陈颂张着嘴巴,扯着嘴边的肌肉,努力想咬字发音,可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心里又急又羞又怒。 顾行决注意到陈颂动静,浑身一僵,他照顾陈颂这一年太过熟练了,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陈颂现在已经醒了。 可是 顾行决垂眸看着陈颂粉嫩嫩的软肉,静默了几秒。 可是他现在已经拿着了,怎么办啊??? 顾行决“咳”了两声,立马闭上眼睛说:“我闭上眼睛了,不看。你尿吧。” 陈颂:“” 他现在被气得是一点尿意也没有了。 顾行决闭着眼睛,也不催他,就这么给他把着,安静地等着他。 陈颂深深呼了几口气,无奈地闭上眼睛,过了大概五分钟,顾行决才听到潺潺的流水声。等那声音停止后,顾行决说:“那睁开眼睛了哦。” 陈颂:“”继续闭眼。 顾行决拿纸巾给他擦干净,给他穿好裤子,最后把人抱回床上,盖上被子。 整个过程陈颂一直闭眼,就像是这一年多来没醒来的样子。 顾行决给他掖了掖被子:“想不想听睡前故事?” 陈颂闭着眼睛不理他,顾行决继续说:“那我们继续上次说的那个故事吧。小猪潜水的故事。” 陈颂张开眼睛瞪他一眼,顾行决笑着投降:“好好好,我不说了。你睡觉。我在旁边守着,只要你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我。” 陈颂才不相信,难道顾行决不吃不喝一直坐在这干等么,怎么可能他随时醒来都能看见他。不过陈颂懒得管真假,闭上眼睛就要继续睡。 他才不要听顾行决讲故事,这么久吵得他够了,好不容易醒来了能睡个安稳觉了。 然而,陈颂闭上眼睛却睡不着了。好安静,他有些不习惯了。好像只有在顾行决的絮絮叨叨里,他才能安心,才能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一直没有声音,他以为顾行决不在了,于是动了动眼皮,刚睁开眼睛就听见顾行决沙哑的声音响起。 “怎么了?还想上厕所?”顾行决俯身靠近他问。 陈颂怔愣看了两秒顾行决布满血丝的眼睛,随后再次闭起。 “睡不着?”顾行决蹲在他的床边,“要不我还是给你讲故事吧。” 陈颂没再睁眼瞪他,顾行决就沿着方才的故事继续说了下去,陈颂也没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沉浸在顾行决的声音里,慢慢睡了过去。 Y国连着半个月的春雨总算停歇,但乌云依旧灰沉沉压在天边,还未放晴。雨珠挂在玻璃窗户上看得才陈颂有些难受,总想起身擦净雨珠或是打开窗户。 然而这些念头全始于——他想出去。 连着一周的检查,今日所有报告和结果都出来了。除了身体虚弱,各项指标检查都没有问题。医生和顾行决都跟他说,只要好好复健,半年后就能恢复自理能力了,一年左右就能正常生活。 陈颂并不觉得振奋人心,他只觉得半年好久,好累,好麻烦。医生们兴致勃勃地帮他安排着,最充满斗志和活力的是顾行决。 在顾行决的鼓励下,陈颂也没再那么兴致缺缺了,只是着复建过程比他想象中还要艰难。 半个月过去了,他还是无法说话,唯一有点进步的是手指能动了,还能微微弯曲,缓慢握拳,就是很吃力,往往要费半天力气才能握拳,热出一身汗。 陈颂有些恼火,他自认为是个耐心极佳的人,他的前半生一直在等待,可等他死过一次再醒来后,他发现自己总是很容易生气,耐心也变得很差。 复建不顺利产生的负面情绪让陈颂觉得,再次醒过来是件错误的事,他还是一点都不喜欢这个世界,连带着看顾行决都很不爽。他想怒吼,可是他吼不出。 陈颂想明白了,其实他的耐心一点都不好。他最讨厌的事情就是等待,一个人等迟到的公交,等比他命还长的红灯,等永不停歇的雨天,等寒冷的冬天带着举国团圆的春节过去,等陈升平回家,等虞黎回家,等顾行决回家,等他们来爱他。 没有人放纵他让他任性,他害怕被丢弃,所以他只能忍耐,等待。 现在他死过一会,谁也不在乎,连死也不在乎,所以将压抑心底的本性全都释放了出来。 可每当这个时候,顾行决就会拥抱他,轻声说:“很累了吧,那我们休息下次再练。今天也很棒了,辛苦啦。” 陈颂坚硬凸起的触角被顾行决一个个摸了回去,情绪也跟着稳定下来。 Y国终于放晴了,这是陈颂第一次见Y国的蓝天。天边疏松的云像一座座白色的小山。窗外油绿的枝叶浸没在阳光里,风轻轻晃动绿叶花球,春意盎然。 一道身影挡住了陈颂的视线,顾行决走到窗户边,打开窗户,春风带着清凉的湿意迎面而来。 片刻后,顾行决退出他的视线,留下的是一片更加璀璨的明媚春光。 “只能开一会儿,风大吹的你凉。怕你感冒。”顾行决坐回他身边的椅子上,提起桌上的保温盒打开,“今天喝皮蛋瘦肉粥。今天的可不一样,今天的是我自己做的。” 陈颂眸间微动,收回视线看向他。 顾行决对他笑了笑说:“不信啊,我可是偷偷练很久了。成功了才敢给你喝。虽然比不上你做的,但是比那些老外做的好喝。” 顾行决打开保温盒盖子,盛一小碗出来,拿勺子搅拌片刻,舀了一勺吹凉了点,抿了小口试了试温度,温度刚好才递到陈颂嘴边:“尝尝。” 陈颂看了眼白糯糯的粥,又看向顾行决。 顾行决顿了顿,看出他的意图:“想自己吃?” 陈颂眨了两下眼睛。 陈颂这两天复健训练都不积极,难得现在想自己吃饭,顾行决有些欣喜。 顾行决把粥放到一边,按下床边的按钮,床底支出一个小桌在陈颂面前。顾行决把粥放到小桌上,然后看向陈颂,欣喜中又带着些许紧张,担心陈颂自己做得不满意又要生气。 顾行决摸摸他的头鼓励道:“慢慢来,不着急。累的话就停下。” 第98章 陈颂垂眸, 目光落在白陶瓷碗里的粥上。白糯糯的软米里泡着丰富的肉末和皮蛋,漂浮着金光细闪的色泽,还冒着腾腾热气, 洋溢着温暖的香味。 饥饿感忽然袭来 , 陈颂咽了口唾沫,尝试抬起手臂,手臂却像绑了四五十公斤重的沙袋。而他薄皮之下的肌肉萎缩,只剩一架清瘦的骨头。 他像往常训练那样, 费尽力气配合呼吸才颤抖地抬起手臂, 终于放到小桌上后他松了口气,放缓呼吸。 顾行决也跟着松了口气,他其实比陈颂还要紧张, 额头都出了一层薄汗,他笑着说:“我们小颂宝真厉害。很棒。” 陈颂虽然没理他, 但紧皱的眉间渐渐松开了。 谁都喜欢听夸赞的话, 陈颂也不例外。他活了二十多年,几乎没有听过夸赞的话, 所以当有人夸奖他, 肯定他的时候,他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无法坦然接受。 直到生活里出现了那么一个人, 陪着他,肯定他, 夸奖他, 怎么赶都赶不走,就算自己变得破破烂烂也不会不要他,于是不知不觉中, 他开始悄无声息地坦然。 顾行决的宽慰,鼓励,往往能安抚他的心灵,让他愉悦,身体里甚至能缓缓生出一股能量,而这种能量似乎被叫做勇气。 他有勇气了么,重新面对世界,面对生活的勇气?陈颂心中还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慢慢来,一定可以的,我会一直陪着你,别担心。”顾行决说。 陈颂缓了缓,深吸一口气,挪着手腕扭动关节,像爬行在桌面上的毛毛虫一样,靠近碗后又将胳膊肘往外移撑在桌面上,借力抬起手碰到碗里的勺子,完成这一大动作后他又深深松了口气,紧接着一鼓作气又慢又用力地曲起五指,如蝴蝶缓慢地合拢翅膀那样,最后握住了勺子。 陈颂热出一身汗,聚精会神地盯着碗,他使了使力,五根手指跟坏掉的机械一样不听使唤,陈颂紧锁的眉头更深了,很快他又找到别的办法,扭动手腕勺子便跟着很小幅度动了下。这办法可行,陈颂加大扭动手腕的弧度和力气,挖了一小勺白粥。虽然没挖到肉末和皮蛋,但他已经很满意了。 陈颂深深呼了口气,咬紧牙关,胳膊肘撑在桌上借力抬起手臂,勺子却擦过指缝,原封不动地躺在碗沿上,曲起的手指还呈现着方才握勺子的姿势。 陈颂一顿,心里有些烦躁开始冒头,不过他没表现出来,耐着性子重新握住勺子,再一次蓄力拿起,这次比第一次小心谨慎许多,勺子也顺利腾空,刚移动一小段距离,勺子便像条蛇一样滑了出去,砸到碗沿上发出清脆一响。 陈颂不耐地深吸一口气,顾行决更紧张了,身体向前倾了一些靠近陈颂,拿纸巾给他擦汗:“要不要休息会儿?已经很厉害了不是吗?” 陈颂不管不顾地又重新放下手去握勺子,有些心急地死死攥住勺子,即使上面只有一点汤渍陈颂也不管,越是用力和心急,手臂的平衡越差,小臂开始颤动,最后一点汤渍也被甩了出去,快要到嘴边时勺子再次滑落,磕在桌子上随后弹下桌,杂碎在地上。 陈颂一气之下捶在桌上,他想把这桌子掀翻,可他根本无法做到,连骂也骂不出,只能把气闷在心中。 顾行决握起他的手来回查看,确认没磕到哪里后把人抱在怀里,抚摸着他的背脊说:“今天已经很厉害了宝宝,我们休息一下好不好,下次一定可以更好的,已经比上次更厉害了对不对?肯定是会越来越好的嘛,不要着急,我陪着你呢,嗯?” “不生气了哦不生气了哦,乖宝宝不生气了。”顾行决一下又一下摸着陈颂轮廓清晰的背脊,柔声哄着,等怀里的人逐渐平静下来后,他重新拿了一个勺子绕过陈颂的后背,搂着他,将勺子送到他的手里,帮他重新握住。 陈颂的手被顾行决的大手包裹着,手背触及到那掌心的伤口时,陈颂浑身一僵,心跟着颤了颤,脑海里闪过顾行决徒手接下小刀的那一幕,鲜血潺潺而下。 陈颂垂眸看着顾行决握住他的手,慢慢刮着最上一层白粥,将鲜美的肉末和香嫩的皮蛋都装进勺子里。 顾行决手上虎口处的疤痕依旧清晰可见。陈颂双眸蓦地湿润了,他眨了眨眼睛,视线移向别处,却又看见了顾行决的伤。 顾行决的左手拿着碗,无名指和小拇指却单独翘了出来,像是无法合拢,根部爬着蜈蚣疤痕,陈颂心里有些发闷,不知这又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这个人怎么浑身到处都是伤,从那个除夕夜把顾行决捡回来起,他身上的伤从来都没断过,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陈颂张了张嘴,想问,可发不出声音。 顾行决舀了一勺粥递到陈颂嘴边:“吹吹。别烫着嘴。” 陈颂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粥,轻轻鼓动嘴巴,吹了吹。吹得差不多后张嘴正要吃时,勺子又被移走了,移到了顾行决嘴边,顾行决嘴唇轻碰试了试温度,没问题后又递回陈颂嘴边。 “吃吧。” 陈颂:“” 自从陈颂醒来后,顾行决对他细致入微的照顾可谓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 陈颂觉得真的有些夸张了。 顾行决见陈颂没动,心里冷了几分,带着点委屈说:“你是不是嫌弃我那我给你换个勺子吧。” 陈颂听着顾行决语气,像是又要哭了,他心里莫名紧了几分,叹了口气张嘴静静喝了粥。 顾行决变瘦了很多,憔悴很多,就这老是要哭一点没变。 半个多月过去,在顾行决耐心引导下,陈颂的手好很多,已经能自己握勺子吃东西了。就是有些费力耗时间,筷子也还无法使用,不过能使用勺子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陈颂在顾行决一声声夸奖中,确实感到了那么些开心。 顾行决还给他买了一大个蛋糕奖励他,是六块不同味道小蛋糕的拼合。因为陈颂身体消化还是不好,顾行决只许他每块尝一口。 手部训练顺利进展后,医生给陈颂增加了腿部复建训练。这比陈颂想象中艰难许多,就好像刚翻过一座大山,以为山后应该是美丽平原或是壮阔大海,然而鹤立在眼前的确实更高更威严的山峰。 连着一周的腿部训练,陈颂的腿都没半点知觉,陈颂心里积压的负面情绪再度翻涌而上,顾行决那些安抚也不管用了,他又开始消极复建。 Y国短暂的璀璨春光过去,又是阴雨连连。陈颂背对着顾行决,看着窗外的雨,忽然想起周书蝶对他说过的话—— “你不会懂的,失去一双腿不能再行走是什么感受。” 现在他能懂了,能感同身受周书蝶的绝望与无助。 顾行决害怕看见陈颂的背影。陈颂用背影离开他,用背影拒绝他,用背影逃避他,用背影抗拒一切。他对这样的陈颂没有一点办法,可他不能没有办法,如果连他都放弃了,谁还来带陈颂走出来。 “只是这几天太累了,好好休息睡一觉,明天就能恢复力气了。没事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没有人催你,多久我都陪你。我们一起迎接那天的来临。” 这些话陈颂听过很多次了,他已经没有感觉甚至说是麻木了。他闭上眼睛,听着雨声慢慢静下心来,或许真如顾行决说的那样,他只是太累了,他有些犯困,睡了过去。 后半夜有阵阵响雷,惊醒了陈颂。陈颂下意识看向床边的椅子上,没有人,他侧眸看向身边的床位,整齐的被子叠在一旁,还是没有一个人。 顾行决为了照顾他,几乎寸步不离,连睡觉也是在陈颂身边的床上睡的,只要陈颂一睁开眼睛,都能看见顾行决。顾行决基本上都是坐在椅子上,偶尔会睡在床上。而且只要陈颂睁眼,顾行决都是醒的,然后问他怎么了,是不是想喝水或是上厕所之类。 窗外阵阵雷声大作,陈颂并没有感到害怕,他不害怕雷声。小时候怕过,但早就不怕了。可他心里还是有些细小的恐惧,这来源于顾行决的消失。 陈颂深深吸了口气,想去上厕所,于是他慢慢撑起上半身。经过一个多月的训练,已经能逐渐掌控上半身,陈颂坐起来掀开被子,将双腿挪到床边,光脚垂到冰凉的地板上。 他深吸一口气,借着床头昏暗的灯光看清自己两只瘦得皮包骨的脚背,双手撑在床沿借力站起,双手刚松开床沿他就猛地摔到地上,一道惊雷盖住了他摔倒的声音。 陈颂跌在地上,艰难地尝试再次爬起,然而不管他尝试几次,费了多少力气他都无法站起。陈颂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死死拽住大腿,可他根本感受不到疼痛。他松开大腿,握拳狠狠砸向地板,咬牙切齿撕扯着声带,终于发出了低沉沙哑的闷哼声,但他依旧说不出话。 连着好几声发泄后,情绪才渐渐平息下来,他扭动着上半身爬行,拖着废弃的双腿朝厕所艰难爬去,就在他摸到厕所的门时,他感受到一股暖流黏腻从身体里出来,他浑身一僵,绝望地闭上双眼。 即使将近两个月过去,他还是无法很好控制排泄系统。除了刚醒那天出现过这种情况,后面顾行决一直在身边帮他照顾得很好。他想要上厕所时,只需要给顾行决一个眼神,顾行决就会抱他去。 直到今天顾行决忽然的消失,这种情况再次发生了。顾行决的细心呵护让陈颂以为自己能控制了,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好了很多,可现实又扇了他一巴掌,让他清醒过来。 他无法站立,无法自主排泄,离了顾行决他就是什么都做不到的废物。 凭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剥夺他自理的权利?他做错了什么么? 他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干,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昏暗的病房内,那股暖流停止,渐渐冷却,陈颂放弃挣扎地倒在地上,看着天花板,细细想着,究竟为什么,为什么要回来。 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为了经历这一切的痛苦么? 他知道活在人世间绝大部分人都是痛苦的。他曾以为只要有钱,人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虞黎也不会跟比别的男人逃跑,他们说不定会是幸福的一家人。 直到他知道了顾行决的身世,就算是有钱人也不一定会幸福。 那么,为什么那么痛苦还要继续活下去?死了不是一了百了么? 就像他沉睡的这些日子里,所有痛苦都烟消云散了。 为什么还要重新回来继续承受那些未知的痛苦。 阴暗的天花板像一张密布的网将他缠绕,越收越紧,他又想不通了,又陷入了这些情绪中。 “陈颂!” 直到有道声音将他喊了回来。不顾他身上难闻的气味与肮脏的排泄物,将他抱了起来,放到床上,掀开他的衣服,焦急担忧地检查他的伤口。 “哪里疼指给我看好不好?嗯?” 陈颂静静地看着他,顾行决摸到湿冷的裤子时手颤了颤,一下就红了眼眶,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滚下来,砸到裤子上。 “对不起是我不好。对不起。我现在就帮你清理。” 顾行决又哭了,哭得陈颂心烦。顾行决可怜自己的行为让陈颂更加觉得自己是个废人,可他无法改变这件事,于是就把情绪发泄到顾行决身上。 想质问他,不是说好睁开眼睛就能看到他么!不是说好会一直待在他身边么! 刚才人呢?骗子!骗子! 可他说不出话,吼不出。心里越是翻涌,面上越是平静。这是陈颂最会的伪装。 这样的伪装一直维持到第二天复建,他彻底爆发出来,撕碎了伪装。 也是这天,顾行决听到了陈颂醒来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第99章 雷雨过后, 天色灰白,今日风大,摇得窗外枝丫乱晃。陈颂只能透过这扇狭窄的玻璃看世界。 一周的弹力带训练在今天终于有所成效, 陈颂的腿部终于有了知觉。那种重获身体操控权的感觉有些陌生, 又很奇妙,还有些无法言说的对生命的感动。 今天的训练本该到此结束,但陈颂却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坚持,他想进一步直接使用助行器训练行走。 陈颂一改前几日的消极状态, 今天训练表现得很积极。不过顾行决知道, 他并不是积极,他是心急,经历昨晚那样的事, 陈颂心里肯定很难受,更想快点变好。 顾行决又心疼又担心, 抱着陈颂哄了好一会儿, 陈颂没松口反而生气了,顾行决只好妥协同意, 并百般叮嘱陈颂累了就停下休息。 陈颂如愿以偿拿到助行器, 双手架在助行器上的不锈杆时,他心里又激动又紧张。 顾行决本打算就让陈颂在病房内走动一下, 不当平时正经训练, 就当提前先熟悉一下助行器这个工具。 陈颂不乐意,就那么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眉毛微微蹙着, 眼神里带着些许幽怨。 陈颂每次不乐意不高兴的时候都是这个表情,有时候气急了看都不看他。顾行决出现在他视野里,他就转动眼珠子看向别处。顾行决没法子了, 俯身把脸凑近他面前,填满陈颂的全部视线,谁知陈颂干脆把眼睛闭上了。等到陈颂会转动头时,顾行决更是拿他没办法,什么都依着他。 这次也不例外,依着陈颂在病房外的走廊里练习。其实病房很大,五十平左右,比狭窄的走廊宽敞,也没有来来往往的人打扰,更适合练习。陈颂想在外面练习的原因,顾行决大概想到了,他迫切地想逃离这个困住他的地方。 现是午后三点,医院长廊里来往的人并不多,偶尔会走过一两个护士。顾行决担心陈颂一开始无法适应,扶着助行器想协助他走几步,于是陈颂又用那种眼神盯他,顾行决抿了抿唇,看眼色地松开了手。 “那你慢点,别着急。”顾行决温和地笑着说,“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顾行决的笑容很温暖,像是绵雨不绝的Y国中罕见的太阳,散去陈颂眼底的阴霾,让他有几分动容。陈颂收回视线,看着助行器,深呼吸片刻双手用力保持平衡的同时,尝试抬起右腿。 大腿的筋肉缴械着腿骨,无论如何使力也无法撼动。 “慢慢来不着急。”顾行决仔细观察着陈颂的情绪,站在他身边轻声鼓励引导着,“没走动也没关系。” 陈颂缓缓放松全身的肌肉,慢慢呼吸,就在顾行决以为他要终止训练时,他瞬间浑身紧绷,撑着助行器,脚尖向前艰难地挪动了毫厘,速度比爬行的乌龟还要缓慢,却让二人都很雀跃。 “很厉害!太厉害了!我就相信你能做到!” 陈颂并没因为这小小的雀跃而知足,紧绷全身肌肉来协助这具废弃的机械再度运作。陈颂手臂凸起的血管像条又细又长的小青蛇,攀爬在白玉骨上,蜿蜒而上一直到脖颈,秀白的脸闷红,血液都跟着沸腾。 渐渐地,他机械地挪出了第一步,第二步,步履艰难地像一位拄着拐杖的耄耋老头,可他的心却跳得比谁都要热烈,于是他走得越来越快,完全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平衡和力气之外,全身都在颤抖,陈颂完全忽视这种失衡的颤抖,认为是身体也在跟着他的心在兴奋。 顾行决慌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你慢点陈颂,慢点不急宝宝,很危险,这样会摔倒。” 陈颂并未放缓速度,直到他的身旁擦肩而过一个奔跑的小女孩,粗黑的两条麻花辫飞扬在她的身后。 小女孩转头笑了笑:“Siny,youre too slow.Catch up with me!” 小女孩约莫五岁的样子,有着一身乌黑的皮肤,雪亮的桃花眼弯成两轮新月,语罢笑两声转回头去,那一刻与陈颂的双眸擦过,陈颂一愣顿在原地。 小女孩鲜黄色花裙子的背影渐渐与他拉开距离,随后立刻跟上一个白皮肤蓝眼睛的小男孩。 e on,Billy!Yyoure older than me!When I grow up, I will surely surpass you!” 小男孩说话奶声奶气,个头也小一些,却也飞快得跑过陈颂身边,追逐着小女孩的背影。 陈颂心口忽然有些烦闷,焦急地撑着助行器也想赶上他们,可经过一天的复建练习,浑身已经酸软无力,特别是刚才已经消耗掉全身的力气,再度使力时根本无法维持四肢平衡,撑在助行器上的双臂晃动得厉害,双腿也深一脚浅一脚胡乱拖地前进着。 顾行决见陈颂这样着急,自己慌出一身冷汗,心吓得跳很快,张开双手想去扶他又不敢,无措地架在半空:“你、你慢点,别管他们。等你好了后肯定比那俩小屁孩儿跑得快。慢点好不好宝宝?” 陈颂已心急如焚,火烧火燎的,哪里还听得进顾行决说的话,一心只想赶上那两个小孩,像是自虐般的偏执,奋力反抗压抑许久的不满。将憋在心中的所有不解不服,哀怨愤恨升到最顶端,像快爆炸的炸弹。 顾行决眼见着陈颂要摔倒要扶他时,却被陈颂阴冷的目光瞪了回去,只能站在旁边干着急,他现在特别想把刚才跑过去的两个小屁孩抓起来暴揍一顿。 小孩嘻嘻哈哈,追赶声还在走廊里回荡。最是童真无邪的声音却又似恶魔般不断挑衅陈颂。 “Dont run in the corridor!”顾行决冷声叫小屁孩停下,要不是还得在旁边守着陈颂,他都想冲上前抓住两个小孩儿扔出去。 他着实讨厌小孩这种烦人的生物。 两个小孩被顾行决的声音吼怕了,立刻噤声跑进拐角消失不见。 “好了好了,他们走了。休息吧,我们休息好不好?今天已经特别特别厉害了宝宝。不要再走了。”顾行决头上滚下一滴冷汗,浸湿在眼里,有些酸涩,他眨了眨眼睛,没心思去擦。 陈颂拖着疲惫僵硬的身躯前行,最终还是小腿打滑,打滑的那一瞬他以为撑在助行器上的双手可以稳住的,谁知双手却像脱离掌控的软鱼般无力,滑过栏杆,摔倒在地。 疼痛让他再次清醒,这是现实甩给他的第二巴掌。 陈颂倔强地尝试站起,双腿以诡异扭曲的姿态挣扎,一次次爬起一次次摔回地上。 “陈颂!”顾行决忙把助行器推到一边,去抱他,指尖还未触碰到陈颂,他就听见陈颂一声怒吼——“滚!” 陈颂奋力捶打双腿,企图唤醒坏死的肌肉和细胞。满腔的怒火烧灼心肺,他发疯似的咆哮所有的愤怒:“滚!!!滚啊!!!!!” 走廊里陈颂的怒号振聋发聩,顾行决被震慑在原地,陈颂的声音穿透他的肌肤血肉,直达灵魂深处,顾行决的灵魂都跟着震颤了,头皮发麻,汗毛竖起,鸡皮疙瘩爬满身。 “滚”,单单一个字,连续三声,是陈颂醒后两个月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顾行决眼中怔然落出一滴泪,陈颂能说话了,他很开心,但是陈颂叫他滚。 顾行决看着陈颂一直在捶打双腿,心里直发颤,酸的能拧出柠檬汁,他说:“别、别这样陈颂,我走,我走。你、你别打了,求求你了,求求你了。别这样打自己好不好?” “滚!滚啊!”陈颂垂着头,顾行决的哽咽声让他回复了些理智,双手放慢了速度,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双腿。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烦躁,他也不想的,他也想慢慢来,他也知道这事急不了,可是他就是放不平心态。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又变成这样,他也不想是麻烦,也不想是累赘,他只是想当个普通的人,有个普通的家庭,父母相敬如宾,父亲母爱,一家三口过寻常人家幸福生活,或许那样的话他会喜欢女孩儿,会和女孩儿结婚生子,如果还是喜欢男生,他会努力和未来的男朋友一起给父母做思想工作,父母最终还是会接受,生不了孩子就养一只小狗。 就像平常人家的幸福啊。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都这么难实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总是他要经历所有不好的事,他做错了什么么,是做错了什么么?是不是他出生在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个错误,那他为什么还要来,死了一遍还是要回来? 谁来告诉他好不好,他真的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好累好累 泪水被视线模糊,泪珠一颗颗滚到手背上,陈颂连捶打双腿的力气也没有了。 顾行决见陈颂哭,心像被撕碎了一样疼,他很想上前去抱住陈颂,安慰他。陈颂最喜欢拥抱了,这能让他有安全感。 但,陈颂不喜欢他,讨厌他。 陈颂余光中看到顾行决起身走了。 那个一直陪在他身边的人,终于被他赶走了。 他应该满意不是么,可为什么心闷得透不过气来。 这是不要他的意思了吧,是不会再管他的意思吧。没事,早晚都是这个结果的 “陈先生。我扶你起来吧。”一个有浓重国外口音,咬字不清晰的护士蹲了下来,对他说,“冷静下来。深呼吸。” 陈颂冷静了些,随后配合两个护士坐到轮椅上回了病房。 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陈颂看着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直至天完全被黑吞噬也没看见顾行决的身影。 陈颂累得睡了一觉,他睡得很浅,不知过了多久听见一阵开门声,他睁开眼睛起身朝门口望去 第100章 走廊外的灯光勾勒出那人的身影, 是位身材高挑的女人,戴着护士帽穿着护士服。 陈颂握紧被子的五指缓缓松开,敛眸收回视线, 望向灰暗的被子, 忽而周围一切都变得光亮,有些刺眼,陈颂眨了眨眼睛,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护士推着小车走到病床边, 按下床边的按钮, 陈颂面前升起一个小桌板,护士把饭菜一一摆在上面。 “陈先生,”听声音是下午扶他的护士, “该吃晚饭了。” 小桌板上放着四菜一汤,两荤两素, 糖醋排骨, 爆炒牛肉,干锅花菜, 醋溜土豆丝, 鸡蛋丝瓜汤。陈颂喉结轻动,练了一天他也饿了。 这些全是陈颂爱吃的, 陈颂也知道, 这都是顾行决做的。自从他开始能进食后,顾行决就亲自给他做营养餐。一开始色相都不怎么样, 味道也一般, 熟能生巧,时间长了,顾行决烧菜的技术也越来越好。 顾行决会算好陈颂睡觉的时间, 赶忙出去炒几个菜,有时陈颂没睡觉他也会先打声招呼,如果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他,只要拨通号码不用说话他就会马上赶回来。每回带菜过来时,顾行决都会有些不好意思,又满眼期待地问陈颂好不好吃,如果不好吃就不吃了。 陈颂说不出话,淡淡看他一眼便继续吃了,顾行决见陈颂会吃,总是很高兴。 陈颂拿起筷子一顿,恍惚一下,想起那三年里,自己也是这样为顾行决做菜,紧张又期待顾行决的回应。 陈颂抬眸看了眼门外,门口没有人,却有一道人影打在地上。 护士顺着陈颂的目光回头看了眼门外,也看到了地上那道人影,笑着对陈颂说:“我叫Kray,是顾先生叫我来照顾你的。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陈颂收回视线,夹起一块牛肉放到嘴里。陈颂的肠胃还没恢复,加上之前的胃病,顾行决不让他吃太辣的,只放一点点辣,陈颂吃起来根本尝不出辣味。 “在你沉睡的这一年多里,顾先生一直照顾着你。”Kray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语气里有些憧憬和向往,“他真是一位好恋人啊。所有人都说你不会再醒来了,叫他放弃吧。他说不管怎么样,他都会守在你身边。每天帮你翻动身体,让肌肉和细胞损坏的速度慢点。” “听他说,你是医生。我相信你应该也知道,你现在恢复的程度已经算很快了。这都是他的功劳,他把你照顾得很好。只是你现在自己是患者,加上心理方面有些创伤,情绪会很不稳定。顾先生说你是很温柔且强大的人呢,现在只是生病了才会这样,希望我们多多担待。” “其实在我们看来,顾先生才是那个温柔且强大的人呢。顾先生却说,这是因为他有一个很好的恋人,是你教会了他这些。顾先生长得又帅,又很有耐心,在我们医院很火热的,这期间也有很多男人女人向他示好,他都一一回绝了,说自己已经拥有了此生不换的挚爱。” “所以陈先生,偶尔也心疼一下顾先生吧,他其实很辛苦的哟。他向神明祈求,一辈子吃素来求你醒来。一年多前我见他的时候可比现在强壮许多,头发也没白。上帝一定是被他感动了,所以才把你带回来了。” “顾先生说他原来犯了很多的错误,所以你生气,一直不肯醒来。你现在醒来了,是不是代表原谅他了呢?你们中国不是有句古话说,夫妻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吗,看在他这么诚心道歉的份上,你就原谅他吧。他真的很爱你哦,别让幸福从手中溜走啦陈先生。” “一起战胜病魔吧。” 陈颂不知不觉间红了眼眶,糖醋排骨的酱汁在嘴里早就没了甜味,只剩下苦涩和酸楚。 吃完饭后,Kray收拾好餐具后走了,过了会儿有几位医护过来给陈颂做日常检查,确认没什么事后也走了。病房内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太安静了,他睡不着,他知道顾行决一直在门口守着。来来往往医护开门都能看到那道人影在门口的地上。顾行决一直在,但没进来。 八点多的时候Kray又来了一次,给他端了一杯热牛奶:“顾先生给你的,喝了好睡觉。” 陈颂捧着牛奶,温暖的牛奶不断透过玻璃杯壁传递着热量。他启唇咬在玻璃吸管上慢慢喝起来。 “从前有一位精灵王子” 陈颂差点呛了出来,咳了几声,惊讶中带着些许尴尬看向Kray。 Kray朝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手里还拿着一本儿童早教故事书:“顾先生说你晚上要听故事才睡得着,所以叫我给你讲。” 陈颂:“” “我平时接待的都是成年病患,自己也还没生孩子,还没给人讲过故事,抱歉,可能讲得不好。” “不、不用了。我、我可以——睡。”陈颂的发音还有些艰难,带了几分急促。 Kray笑了两声说:“那好吧,等你们和好,还是让顾先生给你讲吧。哦对了,你现在是能说话了。顾先生和医生讨论后,说最近几天不安排手臂和腿的训练,先休息一下,主要做声带发音训练。” 陈颂轻轻“嗯”了一声。 “那你就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你了。”Kray收走玻璃杯后走了。 也许是那杯热牛奶的缘故,陈颂这一觉睡得很安稳。第二天的发声训练,陈颂恢复得超出所有人想象,基本已经能正常沟通,就是语速会很慢,有时会断断续续,发声时间不能太久,久了声带会疼。 训练结束后,Kray推着陈颂出了病房,来到楼下的草坪上晒太阳。 初夏的太阳明媚耀眼,陈颂今日脱下病服,穿上轻软的浅蓝色POLO衫和灰色运动裤,脚下一双米白勃肯复古单鞋,看起来没那么死气沉沉,有了些淡淡的活力。 Kray说这是顾先生买给他的,这个牌子在欧美很有名,是近几年才火起来的年轻设计师江屿创立的品牌。价格没那么贵穿起来却很舒适,深受欧美青年的欢迎。 Kray推着陈颂的轮椅在草坪上走,忽然神秘兮兮地弯腰对他说:“今天顾先生会给你一个惊喜,你一定喜欢。” 陈颂透过茂密的绿叶窥见湛蓝清澈的天空,团团白云簇拥着明亮耀眼的太阳,但他心里没有丝毫波澜。 惊喜是么。 “surprise”这个英文单词浮现,带着无数夜晚顾行决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幕撞入脑海。 陈颂想不到顾行决除了这种方式,还有什么惊喜,他也懒得多想这件事,此刻只想放空大脑沐浴阳光,呼吸新鲜自由的空气,好像这样才能救济他贫瘠的心脏和干涸的身体。 草坪上也有不少病患散步,还有几个小孩在放风筝,今日只有些许微风,飞不起来风筝,于是他们不停地奔跑,风筝一会儿飞起一会儿又落地,他们玩得不亦乐乎。 陈颂的眼前是一片祥和自由的绿,明媚的光,宝石般的蓝天,儿童欢声嬉笑,越是美好的光景越让陈颂感到悲伤。 他像一块化不开的冰,阳光的照射好像只是烧灼般的刺痛着他。 陈颂半阖的灰色眼眸还是一片死寂沉沉的雾水,直至他的脚边忽然窜出一只毛茸茸的淡黄色团子,翘着小尾巴欢快地向前跑。 Kray不知何时也停下,陈颂一顿目光追随着那个淡黄的小团子。 前方是一片向下小斜坡,淡黄小团子甩着两片薄耳朵,像是带动它飞舞的小翅膀。它的小短腿踉踉跄跄像是刚学会走路,一个没留神就摔到草坪上,陈颂的心也跟着一紧,手不自觉向前伸了伸似是担忧地想去抱它。 淡黄小团子却并不害怕,连着在草坪上翻滚好几圈,露出它圆滚滚的小肚皮,最后缓缓停在平坦的草坪上,奶呼呼嗷呜几下挣扎着翻腾起身,抖了抖身体和脑袋,继续甩着小耳朵往前歪七扭八地跑着,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片刻后它停了下来,转身往回跑,陈颂看见了它可爱的正脸,嘴里正吊着一个磨牙骨头玩具朝着陈颂跑来。上坡路不好爬,小团子跌跌撞撞摔了回去,又是连滚着好几圈,四仰八叉摔回原点,嘴里的玩具也不翼而飞,陈颂不忍想起身帮它,可他又怎么去帮它呢。 他现在连它都不如吧。 “Kray,你。能、不能去帮帮它。”陈颂说。 Kray笑了笑说:“陈先生,让我们相信它吧,它一定能自己跑起来的。” 小团子扑腾几下翻身而起,歪了一脚又很快跑起来,叼回玩具重新转身跑了过来。而且方向直直朝着陈颂,陈颂有些疑惑为什么他要朝着自己跑来,但他又有些期待它的到来。 小团子没有丝毫畏惧,依旧喜笑颜开地飞奔而来,小耳朵忽闪忽闪非常可爱。然而它依旧在半山坡摔倒滚了回去,陈颂的心跟着又紧了起来。 “要不还是帮帮它吧” “交给它自己来吧,陈先生。这是它的必经之路,我们不能剥夺它反抗的勇气。” 陈颂一顿,呼吸也跟着慢了下来。 反抗……的勇气么……? 小团子摔回原点时愣了愣,在原点坐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些什么。就当陈颂以为它放弃时,它再一次充满活力地扑腾而起,叼回玩具,转身朝他飞奔而来,无所畏惧,不可阻挡地跑到他的脚边,扔下玩具,嗅了嗅他腿边的气味,随后抬起头朝他摇尾巴,嗷呜嗷呜快乐地叫着,像是在说,我找到你啦!我找到你啦! 陈颂无法被太阳融化的身躯,此刻在一阵阵小狗的换叫声中崩塌瓦解。 清风吹拂,他忽而热泪盈眶,原来,生命是这么鲜活的,顽固的,倔强的,动人的。 “它很喜欢你。”清风吹来了顾行决低沉,略带着沙哑的声音,“把它带回家吧。” “我们一起养,好不好。” 100-103 第101章 九月初的Y国还未散去盛夏的炎热, 连着半月的晴天,今天忽然发阴,像是要下雨。医院走廊阴暗压抑, 寂静中传来一声犬吠, 来往的人便知是那个混世魔王来了。 犬吠过后是一阵急促的跑步声,其中夹杂着叮铃铃清脆悦耳的铃铛声。陈颂站在窗前,本因为将要下雨的郁闷心情好了些,转身去开门, 刚开门毛茸茸的团子就扑到陈颂腿上乱跳。 陈颂俯身拥抱这只快乐小狗, 揉摸着它柔软温暖的身体,应是刚洗过澡,身上还散发着清甜温馨的香味。小狗嗷呜两声欢快叫着在陈颂怀里乱动, 亲昵地舔着他的脸颊。 陈颂招架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坐到地上, 陈颂跟着它笑。顾行决从走廊里赶到门口的时候就看到这一幕, 陈颂在笑。 “陈百岁,你轻点, 压着你爸了。”顾行决沉声道。 陈颂抬头, 顾行决手里的牵引绳挂在地上,陈颂猜到一定是岁岁趁顾行决没留神逃走的。 在陈百岁还只有二十多天的时候, 也就是顾行决第一次把它带来见陈颂那天起, 陈百岁就养在陈颂的病房里。 它陪着陈颂一起慢慢练习走路,两个多月了, 陈颂已经能正常走路, 但行走的时间不能过长,小跑有些吃力,大概走一千米就会开始没力气。 而陈百岁跑得越来越快, 一转眼就飞了出去,个头也翻了原来的两倍,特别调皮,在医院上下到处乱窜,又到了磨牙期,到处乱咬,造成严重影响,所以在半个月前就被顾行决送到宠物院养着,每天晚上带来给陈颂见一次。 顾行决蹲下想去抓陈百岁的项圈扣上牵引绳,陈百岁立刻从陈颂怀里跳了出去,逃到病房里。 “真是越来越调皮了。”顾行决说,“都是你宠的。” 陈颂接过他手中的牵引绳,顾行决把他从地上抱起来,给他拍拍身上的灰:“不能坐地上,地上多凉,马上就换季了,你又要感冒的。” “手还这么冰,”顾行决皱了皱眉,握住他的手给他焐热,“去给你热杯牛奶,好不好?喝完咱们再去看海。” “可是要下雨了。”陈颂垂眸看着他握住自己的手,左手末尾两根手指怎么也无法合拢,右手掌心还有条长长的刀疤,可就是这双破破烂烂的手,正给他传递着温暖热烈的温度。 顾行决笑了笑,摸摸他的脸颊说:“下雨怎么了。答应带你去看海了,刮风下雨都带你去看。” 他本以为要下雨了,顾行决不会再带他去看海了。顾行决这么说后他心中的烦闷缓缓消散。 “好啦,你先给它扣上绳子,我去给你拿牛奶,喝完去。”顾行决摸摸陈颂的头,像哄小孩孩儿似的问他,“好不好?” 陈颂点点头。 顾行决看向在啃床腿的陈百岁:“照顾好你爸,别欺负他。不然我回来削你嗷。” 陈百岁哼哧哼哧的忽然一顿,斜眼看了顾行决一眼,随后松开床腿“嗷”一声,像是再说放心去吧,我保证完成任务。 二人皆是一笑。 顾行决开了一小时的车,到海边时天边厚重的黑云压了下来,海风很大,吹得浪潮翻涌,浪花淹没沙滩拍打在岸沿上,海鸥成群在海面低旋,捕捞着被浪花拍上来的鱼儿。 想象中的雨迟迟不落,潮湿黏腻的海风里夹杂着咸味,又闷又凉。黑云印的一望无际的海面也变得灰沉,是陈颂从未见过的海,带着让人敬畏的恐惧,恍若呼啸的巨兽下一刻要掀起巨浪将他吞噬。 灰暗的却又是狂妄的,像是在反抗着什么,嘶吼着什么,歇斯底里地叫嚣着,与压来的乌云对抗。 陈颂的心中被困住已久的猛兽似乎在与这海深深对望,被它的叫嚣吸引,唤醒想要冲破牢笼的欲望。 好像有滴雨落进了他的眼里,随后滑出眼眶,他启唇张了张嘴,片刻后叫了声:“顾行决。” 顾行决偏头理了理陈颂凌乱的黑发,温声道:“嗯,我在呢。” 陈颂微微笑了笑:“我想回家了。” 顾行决的指尖一顿,笑着说:“好,我带你回家。” “嗷呜呜呜呜呜——”陈百岁仰天长啸,像是在跟这汹涌的潮水对峙,又像是在同意二人的对话。 陈颂笑了笑又是一顿,看向顾行决:“岁岁怎么办。” 顾行决看出陈颂的担忧,担忧中似乎还有一丝祈求的意思。 顾行决勾了勾唇,挑眉看了眼狗儿子说:“它就留这儿呗,这么不乖哪家飞机让带。” 陈颂皱眉:“不好。” “嗷!”陈百岁反抗。 顾行决笑了笑揉揉陈颂的耳朵:“好啦好啦,确实没有一家航空公司会有飞机让带宠物,但是我家飞机可以哦。我怎么舍得让我家宝宝的宝宝一个人孤零零呆在这。” 顾行决指腹上的厚茧揉得陈颂痒,但陈颂忽然不舍得避开了,他想,这是不是代表,他还是爱着顾行决。 他和顾行决闹了这么久,顾行决也确实用时间在向他证明自己爱他,甚至比陈颂想象中还要爱他。 该怎么回应顾行决呢,他还是不太清楚。人总是不会珍惜拥有的,如果再次复合,他们最终的结局还是走散呢?没有感情会一成不变,都是会变淡的…… “风大,我们回去吧。”顾行决搂着陈颂,牵着狗儿子往回走,“回去洗个热水澡,我真的怕你感冒宝宝。我们回去跟医院交代一下情况,然后做些检查,没什么问题我们就回家。但估计还得做一段时间的复建训练,我们转回国做,我还是会陪着你的你放心,一切交给我安排,再坚持忍耐一段时间就好了哦。” 顾行决笑了笑:“真厉害,特别特别特别厉害的宝宝,这么难的训练都做这么好,都坚持下来了,很不错哦。” 陈颂被顾行决哄得很不好意思:“你话很多,以前没见你这么多。” “哎哟,”顾行决偏头蹭了蹭陈颂颈窝,“还跟我记仇呢小宝。” “别叫、这个。”陈颂别扭道。 “那叫你什么?” “名字就行。” “那不可以,名字谁都可以叫,你要想一个只能我叫的。” 陈颂不说话了,心跳得快了些。 “嗯——”顾行决很认真地思考了下,“小颂宝?颂颂?阿颂?” 陈颂皱了下眉:“不要。” 顾行决刚想问为什么忽然神经一抽,想起来了,程颂也是这个颂,心里一紧,着急忙慌地想赶紧想个别的,可越着急越想不到。 陈颂本来还有些生气,但看到顾行决着急地样子心里舒坦很多,还觉得有趣。不过陈颂忍着没表现出来,还故作生气地拿走顾行决手里的牵引绳拉着陈百岁避开他往前走。 顾行决看着陈颂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哄,也不敢上前,怕火上浇油。 陈颂微微侧眸余光往回看了眼,也许是给顾行决娇惯的,有些肆无忌惮起来,想使点坏,心里也萌生出想逗他的心思,假装绊一跤。 顾行决见陈颂要摔倒吓得立刻上前抱住他,把人扶稳后忙蹲下查看他的脚:“哪里疼告诉我,嗯?” 顾行决卷起陈颂的裤脚检查,手掌心的刀疤碰到小腿时,陈颂不禁往后退了退。 “很疼么?”顾行决深深皱起眉头,抬头看他,“还能不能走路?” 陈颂看着顾行决皱起的眉头和眼里的愁色突然想起Kray跟他说的,让他心疼一下顾行决吧。 这一点都不好玩,他好像一直在欺负顾行决。 陈颂低眸摇了摇头,想表达的意思是不疼,谁知下一刻被顾行决抱了起来,吓得他立刻搂住顾行决的肩膀。牵引绳一松,陈百岁趁机跑到一边撒欢。 “不疼不疼哦,”顾行决眼里含着泪光,“我马上带你去看医生。” 大风吹散顾行决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哽咽,撩起的黑发下是漏出来的白发。 陈颂心一紧,擦去他的眼泪:“我不疼,我骗你的,是我故意要摔的。你不哭了。快放我下来。” 顾行决停下来,看他:“真的?” “嗯。”陈颂摸了摸他的脸颊,“你怎么这么爱哭。又不是小孩子。” 顾行决又问了一遍:“真不疼?” “不疼。” 顾行决没把人放下来的意思,径直快步走到车位,把陈颂放进副驾驶,系上安全带,再把跑到一片玩耍的陈百岁追了回来塞进后座。 到医院后顾行决就让医生先给陈颂的腿做检查,确认无误后让陈颂赶紧去洗热水澡,这期间他把狗儿子送回宠物院,又回医院餐厅厨房烧了四个菜给陈颂带来。 陈颂坐在床上看书,头发还没吹干,湿漉漉挂着,顾行决饭都来不及给陈颂摆,利索地掏出吹风机。 “我不在的时候,你叫护士给你吹头发嘛,洗完就要吹的,我怕你感冒。”顾行决插上吹风机。 陈颂当没听见,继续翻书,其实他就是想顾行决给他吹。一直都是顾行决给他吹的,他觉得自己对顾行决已经产生依赖了。 给陈颂吹完头发后,二人便一起吃了饭。 到后半夜陈颂还是发烧了。高烧不止,顾行决急得整晚都没睡,一直给陈颂换额头的冰布。 陈颂烧到胡言乱语,一直在做噩梦,一会哭一会骂人,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话,听不清楚,给顾行决心疼坏了,守着哄了一晚上。 一直到清晨陈颂的体温才稍微退了些,但他难受得睡不着了:“好冷。” 顾行决翻进被子里抱住他:“好点没有宝宝。” “抱紧点。”陈颂蹭了蹭顾行决的胸膛。 顾行决抱紧他,摸摸他的头:“乖乖乖,我一直在呢,下辈子呢,要不然让我住在你的身体里吧。让我承受你的所有病痛,好不好?” “下辈子你找不到我了。” “会找到哦,我不喝孟婆汤,不走奈何桥,等你来了偷偷住进你的身体。” “看着我跟别人结婚也没关系么。” 顾行决静默了一会儿,摸着他的脸说:“有关系。我会很难受。” “顾行决,”陈颂哑声说,“你这样会被我传染的。” “不会的,安心睡觉吧,睡一觉醒来的时候就不难受了,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我睡不着,我睡太久太多了。我把这辈子的觉都睡完了。” “那我给你讲故事吧。” “我才不是小孩了,干嘛听故事才睡觉……” 顾行决笑了笑,轻声哄着他说:“你是。在我这里,你可以肆无忌惮地当一个快乐的,调皮的小孩儿。” “好啦宝宝,我要讲故事了哦,这次讲小猪在古西米赛峡谷探险的故事……” 第102章 人在生病的时候, 好像特别容易变成小孩儿。 陈颂发烧的时候很喜欢粘人,还爱发脾气。 这次一个劲吵着要回家。顾行决哄着他说病好了马上回。但没想到陈颂的免疫系统还没恢复好,小感冒演变成流感, 发烧流鼻涕咳嗽, 反反复复折腾了一个月才完全好。 待顾行决安排好一切,带陈颂回国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中旬。 陈颂第一次坐私人飞机,有些新奇,原来有钱人的飞机是长这样的, 既神秘又豪华。他看过后也并未艳羡向往, 淡淡的目光扫了一圈后便神色如常地坐在沙发上。 顾行决给他端来了水果和甜点,随后坐在他身边,见陈颂一直看着窗外, 问:“怎么了?心情不好?” 陈颂沉默一阵,转回头看他一眼, 拿起一颗小番茄在手里把玩:“没有, 只是……近乡情怯。” 顾行决摸了摸陈颂的头,顺着细软的头发摸到他洁白的后颈, 轻轻捏了捏给他放松:“说实话, 我也有些紧张。” “你紧张什么。”陈颂将小番茄塞进嘴里,牙齿轻咬, 新鲜甜口的汁水缓缓流进口腔。 “我想过你会醒来, 但我还没想过会和你一起回国。这些事对于过去快两年时间里的我来说,遥不可及。直到这一天真的来临, 我还是会觉得不可思议, 你会醒来,我……” “我真的真的很高兴,很感激。我一直都挺紧张的, 不只是今天,我害怕,害怕这只是梦。就算真的是梦,我也不想醒来了。没有你的世界,我真的无法活下去。” 番茄被咬碎了顺着食道滑进胃里,甜甜的汁水从味蕾慢慢扩散至全身,他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番茄,鲜润饱满。但市面上这样好吃的小番茄很多,并不稀奇。 也许是送来小番茄的人是顾行决,又或许是顾行决说的话太动人。陈颂没那么爱吃小番茄,偶尔想吃了会来一个,一个后就不会再多了。现在他又拿起一个在手里,缓缓揉摸光滑细腻的番茄皮。 “如果我没醒来的话,你要怎么办。”陈颂说罢便把小番茄放进嘴里。 顾行决目光落在陈颂微动的嘴唇上,深沉的目光闪过几丝光亮,他克制地动了动喉结,随后抬手擦去陈颂嘴角的汁水,说:“我想我会疯。或许,我已经疯了。迟早有一天,我会带着你一起死。我会让人把我们的骨灰放在一起。” 陈颂一顿,附茧的指腹牵起他心口的涟漪。顾行决的想法很疯狂,但陈颂却不觉得害怕,可能是因为自己已经真的接受了死亡,没想过会醒来的。 诶,他当初是为什么要醒来来着陈颂忽然记不起来了,有些忘记了。 “是不是害怕我了。”顾行决扬起嘴角,可眼里全无笑意,黑色的眼珠里像是倒满浓烈的夜色,里面的愁苦悲哀让人窒息又酸涩。 “不怕。”陈颂摸了摸顾行决耳边的白发,重复了一遍,“我不怕。” 顾行决是疯子,他也是。 “回去染个头发吧,像个老头。” 顾行决笑了笑:“好。” —— 飞机落地温市时,秋风很大。 “门怎么还不开啊,都停这多久了。我这心慌得厉害。”唐诗禾双手捏在胸前揉搓着,掌心全是汗。 “就是啊他们到底在干什么,急死人啊。”陆远也心跳得厉害,“诶你说他这么高的楼梯能走么,我上去接他吧。” “两年都等过来了,还等不了这几分钟么?”陆丰海说,“少上去添乱,说不定在整理东西呢。” “门开了门开了,要下来了。”叶闻舟说。 众人紧张地盯着登机门,静若无声,站如木松,风太大吹得眼睛干涩,但无人眨眼。 陆远一家和叶闻舟还有董景明两个小时前就在机场等着,神经一直紧绷着,都在祈求他们平安落地。 登机门缓缓开启,片刻后他们预期中的人影并未出现,窜出来的是一团浅黄色的狗,在登机口猛地刹住车,吓得在门口打转呜咽叫着。 众人:“……” 叶闻舟问:“嗯……这确定是他们那辆?” 董景明:“这么大炎盛集团的logo没看见么。” “那这狗哪来的?” 陈百岁在门口徘徊叫了几声迟迟不敢下楼梯,转身逃回陈颂身边可怜巴巴地扒拉他的腿,嗷呜嗷呜叫着。 陈颂本来特别紧张,被陈百岁逗得好了些,摸了摸它的狗头说:“不怕不怕。岁岁不怕。” “别抓着你爸,新裤子都给你咬烂了。这么大狗了自己不会下啊。”顾行决拉开它,给它扣上牵引绳扔给保镖,“先带它下去吧。腿软就给它抱下去。” “好的少爷。”保镖接过牵引绳。 顾行决拉好陈颂的外套,拉上拉链:“外面风大,准备好了吗?” 陈颂深深吸了口气,郑重道:“嗯。” “要不还是我抱你下去吧。感觉好高,不好走。”顾行决眼里有些担忧。 陈颂皱起眉头。 “好好好,你自己走你自己走,我扶着你走。累了就喊我抱抱,好不好?” 陈颂没理他,径直向前走,觉得顾行决太夸张,但站到飞机门口时,小腿肚忽地虚了一下。风凌乱他的头发,吹得眼睛迷离了下,眨了两下眼皮才看清地面上的人,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起来。 顾行决站到他身边,牵起他的手:“走吧小宝贝,带你回家啦。” 夕阳余晖金灿灿洒在地面,原来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一些人在等他回家。 陈颂眼眶涌上湿热,垂眸,抬腿,走下重归故土的第一步。 二人步伐缓慢却沉稳,临近地面,所有人都走了上来,没有一个人在说话,但他们被泪水浸湿的红眼眶却含着千言万语。 秋风的呼啸中只有小狗嗷呜叫着,像是替大家鼓励陈颂。 二人消瘦憔悴的身躯站到众人面前,陈颂张了张嘴,却不敢看他们:“谢谢……真的谢谢。谢谢你们来……” 他话还没说完众人相继上前抱住了他。 唐诗禾早已哭成了泪人:“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陆丰海也红了眼眶:“受苦了孩子啊。” 陆远:“你是在国外逍遥自在了,非不让我们去看你!是不是兄弟了!我就知道你不把我当兄弟!” “老大!!!!!你真的回来了!我想死你啊。我们特地请假来看你。” “陈医生……欢迎回家。” 众人的怀抱为陈颂挡去干涩的秋风,陈颂的泪渐渐滑落。 他第一次想,回来,真好。 “先回去吧,这里风大。”顾行决说,“他坐飞机身体有些累的,先回去养两天再请大家吃个饭好好聚聚。” “好好好。”唐诗禾一遍遍摸着陈颂的脸,仔细瞧着他,“家里已经收拾好了,先回去休息吧。醒来打电话给我,我去给你们做饭。” 陈颂点点头。 众人把陈颂送到车上,临走前,唐诗禾叫住他:“等等。” 陈颂转身:“怎么了唐阿姨。” “这个,这个给你,”唐诗禾拿着一条红绳小佛玉给陈颂戴上,“给你求的保平安。” “这可是我妈每周去寺庙诵经祈福念叨的项链,你可得好好戴着。”陆远说。 陈颂摸着这沉甸甸的玉石,莞尔道:“谢谢唐阿姨,我会好好戴的。” “好……好。”唐诗禾说,“那你们路上小心。” “嗯。” 陈颂吹着窗外的风,看着夕阳渐渐沉去,手里一直握着胸前的玉。 顾行决把他拉近,关上窗户:“病刚好,不能吹风。” 陈颂喜欢坐车时吹风看风景,也许是心情好,没跟顾行决闹,乖乖坐在他身边,垂眸摸着他的项链。 顾行决拉过他的另一只手,陈颂余光中看到他不知道从哪变出来一条红手链,很眼熟。 “这是……” “对,我学着你以前给我编的那样,给你编了一个,不管你丢几个,弄坏几个,我都给你再编,给你编一辈子。虽然还没去寺庙祈福过,但我已经在心里祈求过神明千百万次了。他们应该是听见我的心声了,才会把你还给我。” “编的没你编的好,可别嫌弃。”顾行决给他打好结。 陈颂抬手看了看:“你怎么会……” “网上学,你怎么会的那些,我都学来,学来好好爱你。” 陈颂眸间微动,垂下手。 “要不要去后边睡会儿?” 陈颂摇摇头。 “晚上想吃什么?回来了吃点海鲜?大闸蟹,鳌虾,鲍鱼汤?” “都行。看你吧。” 陈颂半路上还是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顾行决才来叫他。 “起来吃点东西宝宝,吃完再睡。不然明天起来胃疼。”顾行决揉着他松软的头发,轻柔地说。 陈颂醒了,但不想起,还是困,没理他。 顾行决附身凑近他的耳边喊他:“陈——颂——” 顾行决的嗓音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低沉中带着些沙哑的颗粒感,近距离贴近耳膜时更富有磁性,像酥酥麻麻的电流烫过。 陈颂轻轻动了下,想往前反而被顾行决捞了回来:“那我端来喂你,嗯?” 陈颂方才一动,意识有些清醒过来,感知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这触感非常熟悉,和车上的小床不一样,应该是家里的大床。 到……家了? 陈颂睁了睁眼睛,门外楼梯口的灯洒进来,借着昏暗的光,他看清了眼前见的景象。 陈旧的灰色衣柜立在床边,木头玻璃打造的门反着橘黄色的灯光…… 陈颂眨了眨酸涩的眼睛,门口跑来一只灰黄色的团子欢快地冲到他身边,舔他的脸,它的身上都是泥土的气息。 “陈百岁!赶紧下去!你看看你脏的,刚换的床单都给你搞脏了,别舔你爸啊,脏着你爸!” 陈百岁可不管他,继续在陈颂边上撒泼打滚。 “啧,”顾行决不耐起身,绕床走到另一边一把抓住它的后颈,“你臭死了。” “刚我做饭的时候,它跑去后院的地里滚了。”顾行决跟陈颂打小报告,“我带它下去,然后再把饭端上来。” 顾行决说着领着陈百岁走下楼。 陈颂懵了懵,从床上坐起来,端详着房间。所有家具以及摆列方式都和原来一模一样。 他不是已经卖了么…… 陈颂揉了揉太阳穴,清醒片刻后确认这不是梦境。 他回家了,那个陈升平留给他的家。 陈颂说要回家,可他也不知道要回的家是哪个家,好像活了这么久,一路上颠沛流离,没有一个地方可以真正意义上是他的“家”。 唯一一个,他定义为“家”的地方——顾墨租的那个小套房。 那是顾墨给他的家,也是他想给顾墨的家。 也许他真的想回的地方是那里。 但这里,好像也不错,他的根生于这儿,尽管带着很多痛苦,鲜血,泪水,但又见证了他抽筋扒骨的成长,是能包容他一切的“母亲”。 顾行决端着饭菜上来了:“我要开灯了哦。先把眼睛闭上,别刺着眼睛。” 陈颂没闭眼,顾行决开了灯,陈颂还是晃了一下眼睛。 “都叫你闭眼了笨蛋。”顾行决把菜放到茶几上,坐到床边先给他揉眼睛。 顾行决没用那只掌心带刀疤的手,而是另一只微微合不拢的手。 “你……这房子,你买回来了么。” “对呀。” “什么时候?” “嗯……”顾行决想了想。 第103章 顾行决揉了好一会陈颂的眼睛, 等陈颂睁开眼睛时,灯光不在刺眼,顾行决一双深邃沉冽的眼睛正笑着看他。 陈颂刚睡醒还有些热, 胸口闷闷的。 顾行决摸了摸陈颂的头发, 捋顺那些翘起的小呆毛:“应该是你跟我说你把房子卖掉的那天吧。我不舍得你没有家。” 陈颂敛眸沉默一阵,顾行决起身去拿墙边的小桌板,听到身后陈颂很轻地说:“这好像也不是我的家。” 顾行决一顿,拿着小桌板转身走到床边, 把小桌板架在床上, 问他:“那哪里是你的家?” 陈颂没说话了,顾行决摸摸他的脸颊说:“会有的哦,以后会有的。” 顾行决把茶几上的饭菜端到小桌板上, 夹了一块麻婆豆腐递到陈颂嘴边,陈颂接过筷子自己吃。顾行决笑了笑, 拿起自己的碗筷跟他一起吃。 “你花了多少钱买的。”陈颂说。 “没都少, 就和你卖的一样。” 陈颂放下筷子,看他。 顾行决笑着说:“嗯两百吧。” 当初找人买回来的时候, 房主不同意, 说自己才刚搬进来,也是随口一说除非给两百万。没想到顾行决二话不说同意了。 陈颂的目光立刻冷下来:“你是不是有病。这破房子花两百万买, 你钱是大风刮来的么。” “我好像确实有点病。”顾行决看着他, 黑色的眼睛像一片深不可测的海水。 陈颂心里咯噔一下:“什么病。你得什么病了?” 顾行决身上到处是伤疤,像一具废弃的破铜烂铁, 哪里像个正常人。如果只是普通的皮外伤还好, 最让陈颂害怕的是有什么癌症或是活不久的病症。 “爱你爱到骨子里了,见不到你就会死。”顾行决笑着说。 陈颂:“” “你拿着个说笑呢?”陈颂瞪他,“你知不知道我真以为你的什么病了!” 陈颂清白的脸上气得闷红, 顾行决赶忙抱他拍拍他的背脊:“哎哟哎哟我错了,别生气了老婆,我是真这么觉得的,我没开玩笑。好了好了,不生气了。我给你买小蛋糕好不好?” “顾行决。” 陈颂的声音淡漠又疏离,曾经多次这样冰冷的语气对他,顾行决十分后怕,这是陈颂要离开他的声音。 顾行决浑身的血液冻结,僵硬地放开了陈颂,没应他,二人沉默半晌,陈颂说:“我欠你太多了,钱,恩情,我这辈子恐怕都换不清你的。我这么破破烂烂的一个人,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了,你,你以前可能对待感情没那么认真,但是你现在确实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恋人。” 陈颂停顿了下,抓紧被子,深深呼了口气说:“你可以找到很好的人,而不是在我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你浪费的已经够多了,真的。” 顾行决心里发着抖,忽的笑了一声,千万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很多话到了嘴边又说不出口了。不管他怎么说,怎么做,陈颂都还是不会相信他,还是讨厌他,还是要赶他走。 “嗯,”顾行决开始收拾碗筷,他垂着眼睛,陈颂没看见他眼底的血丝,“好,我知道了。等你身体好了,我就走。你再忍耐最后一段时间吧。” 陈颂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二人陷入异常沉闷的气氛之中。双方说的话好像淬毒的刀子扎进彼此的心中,一会毒辣一会冰寒,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窒息在沉默中刻在二人的身躯里。 陈颂以为顾行决还会像以前一样求着他赖着他烦着他,没想到他能这么干脆利落的答应。 陈颂握紧泛白的手指,短短的指甲嵌在肉里,或许,这对二人来说是最好的结局,这不是他一直想要的么,可为什么真的能实现的时候,他那么难受,难道他想要的不是这样,那他想要的到底是怎么样? 顾行决收拾完碗筷就走了,临走前关了灯叫他好好休息。 老房子的隔音很差,黑暗中,陈颂听见楼下吸水槽哐哐当当洗碗的声音,楼下厕所里哗啦啦的流水声中掺杂着几声狗吠,那是陈百岁抗争洗澡的声音,吹风机的声音,上楼的声音,进了二楼后门的房间,出来进到楼梯口向外打造的一个小厕所,又是哗啦啦的流水声,吹风机的呼呼的声音,后边房间的关门声。 一切都回归寂静,深夜没有一点声音,不时屋外会传来加班回来的电动车声还有男人的咳嗽声。 陈颂闭着眼睛一直没睡着,心口闷得有些热。他看了眼手机,屏幕光线亮的刺眼,他半眯起眼睛,看清时间,现在是凌晨两点四十七。 陈颂打开床头灯,翻身下床,打开衣柜,深幽的木质香扑面而来,还有些干燥剂的味道,里面的衣服被叠得整整齐齐,有些他陈旧的衣服,还有些新买的衣服。那些新衣服有些是唐诗禾给他买的,有些是顾行决给他买的。 陈颂随意拿了套棉质睡衣,翻开下层,看到两盒全新的内裤时一顿。 “” 这应该不是唐诗禾买的,是顾行决买的。因为这是在Y国顾行决给他经常买的那个牌子,包装盒已经打开过了,说明顾行决已经洗过一遍了。 陈颂选了条白色的,拿着衣服去了浴室。他脱下上衣,站在镜子前看着,瘦骨嶙峋的上半身皮肤洁白细腻,显得左臂上的疤痕更加明显,像一条恶心丑陋的蜈蚣在啃食这块无暇的美玉。 这是陈颂在那场车祸后留下来的疤痕,据顾行决所说,当时发现他的时候,浑身都是玻璃渣子,血流个不停,浑身冰冷,其他地方的伤口都不大,愈合后顾行决经常给他涂抹药膏,都没留疤,只有这处留了疤。 两根手指粗长的玻璃碎片擦过他的骨头几乎要刺穿手臂,伤口很大只能缝针留下这道疤痕。陈颂对此没有多大感受,因为他醒来的时候伤口已经愈合了,等他渐渐恢复感官时,也没有感受到疼痛。 但是顾行决说的时候,红了眼睛留下眼泪来,好像他才是那个受伤的人。 陈颂摸着那道疤痕,凸起的蜈蚣纹路让他的心情更加沉重起来。他是感受不到这里的疼痛了,可那晚坠崖的切实感受,慢慢看着自己死亡的窒息感依旧萦绕心头,久久不散。 这道疤痕让他的手臂无法再做精密的手术,于他的从医生涯来说,是致命的打击。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废人了,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以后是否还要从医还是个问题。 陈颂洗了澡,吹干头发后还是有些热,下楼想倒杯水喝。楼梯口的感应灯还亮着,所以他就没开灯,他光脚踩在地板上,没有脏脏的灰尘粘着他的脚,好像被拖得很干净。 陈颂打开冰箱,没有冰水,只好去拿了玻璃杯,倒热水壶里的水。热水壶里是刚烧开的沸水,玻璃杯不隔热,陈颂被烫得条件反射松手,玻璃杯重重砸在地上,沸水溅到陈颂小腿上,陈颂蒙蒙地站在原地,他的反射弧还有些迟缓,没反应过来,直到沸水流到他的脚边好一会儿,他才往后退了两步。 楼上有急促的脚步声,开门声,然后顾行决冲了下来:“怎么了?!” 顾行决开了灯,陈颂抬眸看着他,眼睛眨了眨。 顾行决上半身没穿衣服,裸露着紧实的肌肉,相比之前消瘦许多,但看着还是很有力量,有种精瘦的美感,上面还有很多疤痕。 顾行决也没来得及穿拖鞋,大致绕开那些玻璃渣,到陈颂身边把陈颂抱起来,陈颂眸间猝然睁大,双手拦住顾行决的肩膀。顾行决的身体很烫,甚至比那些水还烫。 “有没有哪里疼?”顾行决看着他白晃晃的小腿,上面有几处红了,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伤,他抱着人放到厕所盥洗台上给他冲冷水。 “你穿鞋——”陈颂话音越来越小,因为他看到顾行决背上的那片伤痕时,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捏住。 强酸留下的疤痕将平整的皮肤蹂躏成一团可怖的皮肉,陈颂心口直跳,透不过气,身上所有的血液倒流,像是要流进眼眶,他的眼眶瞬间酸红了,他迅速低下头,可那片疤痕还是印在脑海里久久不散。 “你穿鞋。”陈颂握住顾行决的手。 顾行决拿开他的手,温和道:“我给你冲完就穿。你还知道让我穿,你自己怎么不穿,老是光着脚很危险你知不知道。你刚才洗澡是不是也没穿拖鞋?” 陈颂没说话,因为顾行决说对了。可他在家就是不喜欢穿袜子和拖鞋,感觉那样很束缚,而且地板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浴室很滑,你不穿拖鞋很容易滑到的,以后都得穿。每次跟你说你都不听。你下次再这样,我就跟你一起进” 顾行决说着忽然不说话了,下次,还有多少个下次,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陈颂讨厌他。 “疼不疼?”顾行决哑着嗓子问。 陈颂摇摇头。 冲了一会儿冷水,顾行决把他的腿擦干净,再把他抱到外面的桌子上,拿医药箱给他上药。 药膏很清凉,但陈颂的心情更加烦躁了,他特别犹豫,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两个人的感情,他不知道该拿这样的顾行决怎么办了。 继续下去,怎么继续下去,他不会爱人,他总是让顾行决受很多伤。 结束,结束好痛苦,两个人都会痛苦,怎么做都是痛苦。 他还是没有勇气去幸福。 “我想纹身。” 陈颂开口打破了二人间的寂静。 顾行决上药的手一顿,问:“为什么想纹身?” “手臂上的疤总会让我想起那天晚上。”陈颂本以为顾行决会劝他,说不要纹身,他会后悔之类的话,没想到他只是问他原因。 “你想好纹什么了么?”顾行决给他上完药,穿了双拖鞋拿扫帚开始清扫。 陈颂看着他,想了一阵说:“嗯·” “Per aspera ad astra.” “什么意思?”顾行决问,“这是俄语么?” “拉丁语。”陈颂说,“意思是——” “穿越逆境,抵达繁星。” “好啊,我带你去。”顾行决拖完地后过来抱起陈颂,“我也纹个。” 陈颂其实可以自己走上楼梯的,但他没有拒绝顾行决,他大着胆子去摸着顾行决背上的疤,问:“你要纹这里么。” “这里不纹,”顾行决抱着他上楼,“你纹哪里我就纹哪里。” “为什么这里不纹?” “为什么要纹?这是勋章,我不会用任何痕迹去掩盖它。皮肤移植的区域只是为了能活下去,我本来就不想移。” 陈颂眸间微微闪过,收回手缩在身前:“那你想纹什么。” 顾行决扬起唇角,眼里含着笑:“秘密。” “明天我们就去吧,怎么样?” “嗯。”陈颂抬眸看着他。 顾行决垂眸与他相视一眼:“怎么了?” “我以为你会劝我别纹。” 顾行决把陈颂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你想做的事我都支持。这么晚没睡起来洗澡,是睡不着吗?” 陈颂静默片刻说:“没事,可能刚才睡过了。岁岁呢?洗过澡了可以叫它过来跟我睡觉了吧。” “旁边那个小屋子里,也就是二楼浴室下面那个小屋子里,原来不是杂货库么,我给它改造成豪华狗窝了。我现在去把它牵过来吧。” “嗯。” 陈百岁重见天日可是相当活泼,被顾行决训了几句安分躺在陈颂身边睡觉。 翌日一早顾行决便带着陈颂去纹身了。 原本唐诗禾准备过来给他们做饭吃,顾行决说他们出门一趟,办完事情晚上再登门拜访。唐诗禾很高兴地同意了,说让他们先忙,自己去多买点菜在家做饭等他们来。 纹身店在温市边缘艺术中心那块,经常有人来这片区域旅游,风景优美古宅稻田很多。此时正直秋季,放眼望去有片粉色的木芙蓉,引来许多游客。 纹身店外面有个木栅栏围起的小院子,院子里栽满花草,又把藤蔓缠绕的秋千椅,看起来惬意浪漫。顾行决给陈颂拉开门,铃铛声跟随响起,二人相继进入店里。 “你们来了啊。”迎接他们的是一个朋克风穿搭的女人,小麦色的皮肤,一头脏辫,纤细的身体上纹着许多纹身,最让陈颂注意的是她明艳的脸上钻着钉子,眉毛,鼻子,嘴巴上都有。 她看见陈颂的时候一顿,随后鲜红的嘴唇笑了起来,朝他伸手:“你好,叫我蕊丝,你就是顾行决的小心上人吧。” 陈颂握了握手掌心,有些出汗,往衣服上擦了擦,随后和她握手:“我叫陈颂。你好。” “别逗他了蕊丝,你老公呢?你们两个给我们俩一起纹吧,昨天在电话里说过的。”顾行决拉回陈颂的手。 “他去给你们买这边很火的鲜花饼了,应该快回来了,你们先上去坐吧。”蕊丝又拉起陈颂的手,带着他走,“我要纹陈颂的。你给他纹吧。” “行吧,你别逗他啊,他不禁逗,正经人。”顾行决松开陈颂的手,嘱咐她,“轻点别给他弄疼了。你要是疼就跟她说,嗯?” 陈颂点点头,跟蕊丝走。 蕊丝笑了笑,带着陈颂上楼,让陈颂坐到左边靠窗的小床上,随后准备工具:“你是怎么让那个公子哥变成现在这么正经的,原来他可疯了。” “你们认识很久了么?”陈颂问。 “嗯,我忘记了,有那么好长一段时间了吧,原来在北方开赛车的时候认识的。拽得二五八万的,还不是输给我了。”蕊丝笑了笑。 陈颂眼底闪过好奇的目光:“你很厉害。” “哈哈哈是吧,我也觉得。”蕊丝笑得很自信,明朗,“他死要面子,就因为这非要一直跟我比,没赢过我。我一直是那里的第一名。把那群大老爷们儿气的不行,但他们又不得不服气。” 陈颂跟着笑了笑。 “小的时候,所有人都跟我说要当一个乖女孩,要好好读书,女孩子开什么赛车,能开出什么名堂来。我不信邪,可能我天生骨子里就是叛逆吧,越是不被看好我越要做的让他们心服口服,女孩子凭什么做不到,我就是不信。现在所有人都打脸吧,老娘可是职业赛车手。” “嗯,只不过后来退役了,哈哈,世事无常,捡了个男人一起当纹身师了。” 陈颂没有揭开人伤疤的爱好,只是默默地敛起笑意。 蕊丝很明媚,也很潇洒,很自由,很开朗,她这样的人,或许就是陈颂向往的样子吧。 “我是个医生,也是出了些意外,无法再拿起手术刀了。”陈颂说。 “就是我今天要纹的这个地方么?”蕊丝指着陈颂的手臂。 “嗯。” “那你以后想干什么?” “还没想好。” “哈哈,人生不过三万天,及时行乐吧,想干什么干什么,管他那么多干什么。” 陈颂一怔:“如果未来要走的那条路不知道是正确还是错误的呢?” “活在当下,”蕊丝明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陈颂能看到那里面燃烧着火焰,“居安思危那是皇帝那样的人该考虑的大事,我这么一个小人物只要管好自己,这一刻,这一秒开不开心,快不快乐就好了。以后的事考虑了也没用,因为事情的发展总是不可操控,瞬息万变的。” “就像这一秒,我见到你,跟你谈话,准备给你纹身,我很高兴。” 陈颂看着她,心里那只被困依旧的猛兽像是得到了能量和鼓舞,不断地摇晃着牢笼,想要出来。 “Per aspera ad astra.”蕊丝递给陈颂ipad让他看设计图,笑了笑,“这是那句很火的拉丁谚语吧,穿越逆境,抵达繁星。有几个人来纹过。每个人我设计的都不一样,这次给你设计的怎么样,还要需要修改的地方告诉我。” 流畅优美的字母像一位位舞者跳跃出迷人动人的舞蹈,周围点缀着星球和滑动的流星,正好能盖住他的那条伤疤。 “很美,不需要修改了。” “ok,那我们准备开始了~” 门铃叮铃铃响起。 蕊丝笑了笑说:“我老公回来了。” 楼下响起顾行决和一位男人的交谈,片刻后就上来一位穿着斯文清爽的男人,还带着一个银色眼镜框,看见陈颂温和地笑了笑:“你好,我是顾行决朋友,林子陌。这是我开的店,给你纹身的那位就是我爱人,吴蕊丝。” 陈颂愣了愣,他完全没想到蕊丝的老公是这么清秀的模样,想象中应该也是跟蕊丝一样狂野的,陈颂甚至想过他是一个光头。 因为初中学校附近有个纹身店就是一个光膀子的光头开的。 “你好,我叫陈颂。”陈颂掩下惊讶,礼貌地微笑道。 但所有人还是看出陈颂的惊讶。 蕊丝捧着肚子大笑两声:“哎呀你别看他现在这样,以前留的可是飞机头!哈哈哈哈,也不知道现在中了哪门子邪,非要搞成这个样子。死装死装的。顾行决也一个样。” 陈颂问:“顾行决原来也飞机头么”陈颂想象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蹦出一个画面: 顾行决一头彩虹色的飞机头开着鬼火摩托刷一下漂移到他面前,然后对他挑眉吹口哨:“oi~小哥哥,你一个人么?” 顾行决:“” 蕊丝和林子陌笑得人仰马翻。 顾行决走到陈颂旁边的小床上坐下,朝两个人轻嗤一声:“我可不留这么丑的头发,我没非主流过。” “你他妈放屁,”蕊丝说,“当初剃寸头染绿毛的人是狗啊!” 顾行决瞪她:“闭嘴啊,谁还没年轻过。” “诶陈颂你知不知道哈哈哈哈,他原来还穿铆钉皮裤皮靴,金链子满身挂,豹纹什么的,跟缺心眼儿暴发户一样哈哈哈哈。哎哟还夹着一个皮包就这么站在,跟催债的一样哈哈哈。”蕊丝说着起身给陈颂表演。 陈颂忍不住笑出声,这好像比那个飞机头更好笑。 顾行决本想制止这疯女人乱讲话,但他看见陈颂笑了,也就没再说什么,等纹身结束后,吴蕊丝和林子陌把他老底全都接出来了,裤衩子都不剩。 结束后双方道别,顾行决开车带陈颂去唐诗禾家吃饭。一路上陈颂看起来心情都特别好,顾行决虽然见到陈颂开心自己也开心,但他还是稍有沮丧并且非常尴尬。 陈颂注意到他的不自在,找了个话题:“你纹了什么?” 顾行决打着方向盘拐了个弯:“秘密不是。” 陈颂没看他了,顾行决笑了笑:“真的想知道?” “不想。”陈颂声音闷闷的。 顾行决在一个红灯路口停下,撩起长袖给陈颂看:“那我求求你看呗。” 陈颂这才动动唇角,转头看着那串英文,不自觉跟着念了出来:“Love” 陈颂顿了下,跳过了他的名字,“untill death do us part。” Love ChenSong untill death do us part. 揉碎的月光映在顾行决眼里,尽是温柔,他说: “爱陈颂至死不渝。” 陈颂眸间流光百转,他想,或许纹身并不是要遮盖什么,而是代表着—— 在困住他们的残破身躯上刻上无上自由的灵魂, 这是他们在向荆棘丛生的命运宣战。 第104章 正文完 第104章 夜晚秋风清爽, 吹得满区桂花幽香飘远。 “给我吧,你提着重。”顾行决两手已经挂满礼盒,还是伸手想去接陈颂手里的礼盒。 陈颂往前走:“不重。” 二人到陆远家时被一群人簇拥着进门落座。叶闻舟和董景明今天是早班, 一下班也过来了。 起初气氛还是很凝重的, 这个动不动掉眼泪,那个动不动掉眼泪,每个人心里都太苦了,都没有想过真的能把陈颂等回来。 但他们都知道最苦的是顾行决, 所有人都放弃的时候, 顾行决还在坚持,带着陈颂去了Y国。他们接机那天就像两年前年送行那天一样,一群人站在飞机场。 陈颂能感受到他们压抑的情绪, 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陈颂胃不好,但顾行决没拦着他,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陈颂端起酒杯, 站起来敬大家:“一直以来,让你们担心了。今天给大家陪个罪, 以后都平平安安。” 陈颂语罢一饮而尽, 众人给他鼓掌,也纷纷给他举杯敬酒。 缓解气氛后大家聊得开怀起来, 给陈颂讲着两年来发生的趣事。董景明也结婚了, 叶闻舟生了个孩子,陆远一年里谈过一个, 分了, 不过事业运越来越好了,接管了陆丰海的公司,在顾行决的牵线下在北方开拓了商业市场, 百忙之中抽空回来聚一餐,明天就要走 吃完饭后又喝了小会儿酒,顾行决除了陈颂第一杯酒,后面都不让他喝了。说是身体还没恢复好,大家考虑到陈颂身体也都不让他喝。陈颂没那么爱喝酒的,就是今天兴致来了想喝几杯高兴下,但大家都不让他喝,他只好作罢。 “十一点半了,我就先回去了,你们慢慢喝,老婆孩子在家等着呢。”叶闻舟说。 “那我也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董景明也跟着起身。 二人告别后便走了。 顾行决还在帮唐诗禾收拾厨房,陆丰海去接了朋友的一个电话。阳台边站着陆远和陈颂。 陆远喝得不少,陈颂看着说:“还放不下呢,你那个?” 晚风让陆远清醒许多:“现在有闲工夫管我了?你和顾行决和好了啊。” 陈颂拿走他手里的酒杯:“没。” 陆远笑了:“这都没和好么?我特别好奇,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不和他和好。” 陈颂沉默了片刻:“好像没勇气了。” “什么?” “没有爱人的勇气。” 陆远也跟着沉默,在阵阵晚风中点燃一根香烟,吞云吐雾起来:“如果这搁在以前,我肯定笑你蠢,理解不了你。但这些事只有自己经历过后才会知道。” “不过姓顾的这几年对你,我是真的挑剔不出来半句。当年你出事情那晚上,他正在你宿舍门口等你,说是给你带了好吃的什么东西,我也记不清了。那天晚上所有人都浑浑噩噩的,我妈一直在怪自己,是不是不叫你回来,你就不会出事了。这两年老是跑去寺庙祈福忏悔。也不敢再过生日。” “那天晚上,唯一有点印象的是,顾行决满身是雨和血,左手的手指白骨头都翻了出来。看得我想吐,把我吓得抖了抖。”陆远说至此停下吸了口烟。 陈颂呼吸都慢了。 “你摔下山崖后,他自己开车去山上找你,跟着手机定位找你。结果到地方没见到你人和车,才知道你摔下去了。要不是叶闻舟和董景明赶过来,他就跳下去了。”陆远笑了下,“说是要这么下去救你,疯了他是真疯了。” “董景明认路说带他去,才阻止了他。他一进树林就跑很快,跟他们走散了。又跑又喊,把嗓子喊坏了,现在说话你应该能听出来和以前是不一样的吧。找到你的时候,车子是立起来的,他那手就是太用力把车翻过来,雨打滑一下折进碎玻璃窗上弄的。” 陈颂握在玻璃杯上的指节泛白,晚风不断灌入口鼻让他好难呼吸,他心里在发着抖,眼里不知何时涌上泪水。 陆远看着他笑了笑:“你是不是也还是喜欢他呢。” “这样吧,如果今年温市下雪的话,你就再勇敢一次。” 陈颂眸间微动,抬头望向晴朗的夜空,在思考是否以此来赌上自己的勇气。 温市常年不下雪,印象中就下过两次,一次是在小学的时候,一次是在顾行决呼吸过度的那个夜晚。让温市下雪的概率很渺小。 思索间,身后传来一声叫唤:“陈颂,回家了。” 陈颂转头,顾行决从客厅走来,给他披上一件外套:“吹这么久风,赶紧回家洗个热水澡。” “嗯。” “怎么哭了?”顾行决忙给他擦眼泪,看了眼陆远,“你们说什么了。” 陆远按灭香烟,推着他们俩进卧室:“在说今年温市会不会下雪。陈颂想看雪,但温市的雪可没那么容易给他下。” 顾行决笑了笑搂着他进屋:“会下的,我说的。” 陆远哼哧一声:“你说下就下,你卡密撒嘛啊。” “就是会下啊。”顾行决说,“他会看到的,所以别哭了哦。” —— 今年冬天来得很快,一月份就会过年。现在是十一月末尾,冷空气已经席卷全国。 陈颂在等雪,雪还没等来,等来的是顾行决的感冒。 这天顾行决领着陈颂去医院复建检查,回来睡了一下午,直到晚上八点多才醒。醒来时房间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动静,很奇怪。 按照平时,顾行决早就会来叫他吃饭了,陈颂会赖床,直到顾行决搬出杀手锏,陈百岁会上蹿下跳过来舔醒陈颂。 现在连陈百岁也不见了,陈颂开灯起床下楼去找,都没有他们的身影,难道是出去了吗? 楼上忽然有了开门声,紧接着陈百岁就蹿了出来,咬着他的裤腿往楼上走,陈颂像是感知到什么,心一紧忙跑上楼。 二楼后屋的房间小时候是虞黎住的,虞黎和陈升平很早就分房睡。后来被陈颂改成客房,他们从国外回来后,顾行决就一直住在这。 房间里只有床头开了一盏小灯,床上弓起一个身体,陈颂叫了叫他的名字,没反应,开了灯爬到床上去看顾行决,这才知道他发了烧。 顾行决一直在出冷汗,衣服被单都湿透了。陈颂去拿了干毛巾给他擦身体,一心只想着他发烧这件事,没有其他心思,掀开他的衣服时,背上的疤痕毫无防备地撞入陈颂的眼眶。 陈颂愣在床上,血液凝固往后晃了一下,无力的手顿在半空,顾行决的衣服从指缝中溜走,陈颂垂眸眨了眨眼睛想冷静下来,顾行决不安地翻了一个身,面朝着他,神情痛苦,在做噩梦,嘴里喃喃着:“别走,别不要我陈颂” 陈颂看见了他合不拢的左手以及掌心留着刀疤的右手,心像被闷在沉重的深海,被强压挤迫那般疼痛又窒息。 “顾行决,”陈颂俯身摸摸他的头发,像曾经多少次顾行决哄他那样,温声哄着他,“我不走,我在呢。我给你擦身体好不好?你发高烧了,流了很多汗。” 陈颂刚收回那只放在他头上的手,顾行决就猛地醒了过来,坐起身要下床,嘴里惊恐地喊着:“陈颂!陈颂!” 陈颂抱住他说:“我在呢,我在这呢。别怕。别怕啊。” 陈百岁扑上床对他“嗷嗷”两声,顾行决才清醒过来,流着泪把陈颂抱紧:“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照顾好你。别走,别离开我啊,我只有你一个了,我只有你一个了,为什么连你也要离开我我怎么放得下啊我真的放不下你,能不能不走,求求你,求求你了——” “能不能不要讨厌我啊” 顾行决哭得浑身颤抖,留下来的眼泪烫在陈颂的脖颈上,滚进心里,如泉水温暖他干涸的心田。那些原本顾行决在他心上种的,已经枯竭的鲜花再次绽放。 陈颂抚平着他的背脊,摩挲着那处凹凸不平的伤疤,轻声说:“我没有讨厌你。” “骗人”顾行决哭得十分委屈,“骗子,你是骗子!是你说要给我家的,然后又自己跑掉,我、我怎么追都追不回来。醒、醒来跟我说的第、第一句话就、就是、就是、就是滚。” “滚,滚。”顾行决放开他,泪眼汪汪地伸出三根手指头,像是在跟他告状,“一、一共说了三个滚。你就是”他垂下头,低声说,“就是讨厌我。” 陈颂一顿,当时他情绪崩溃都忘记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对顾行决的态度很凶,没想到对顾行决留下了这么深的伤害。 他们闹来闹去也有四年了,纠纠缠缠七年,陈颂恍惚了一下,想起顾行决第一次在他面前嚎啕大哭的样子,跟现在这副样子颇为相似。 他现在才后知后觉,他对顾行决百般推开,顾行决都没走,顾行决没有把那些委屈说出来不代表他的心就是钢铁做的,他也会难受,只是一直忍耐,忍耐到一个临界点就会爆发出来。 “还叫我去找别人,”顾行决哼声哼气道,“我不要别人!我不要别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嗷嗷嗷!”陈百岁扑上来安慰他,舔去他的眼泪。 陈颂心酸地难受:“你发着烧,先躺下好不好,我给你擦干汗,我们换件衣服再说这件事?”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顾行决把狗儿子推开,捧着陈颂的双手,真挚地望着他,红红的眼睛一直在流眼泪,“你为什么讨厌我?跟我说好不好,我都改,只要你说我都改,不要让我走好不好?” 陈颂给他擦眼泪:“顾行决,我没有讨厌你。” “陈颂没有讨厌顾行决。” 顾行决眼眸微动,吸了吸鼻涕:“真、真的么?” 陈颂微微笑了一下,抹去他的鼻涕:“真的。” 顾行决皱了下眉头,转身找着什么,陈颂刚要问就见他抽了两张纸巾给陈颂擦手:“很脏的,不要碰我的鼻涕了宝宝。把你白白小手都弄脏了,你这么爱干净。” “不脏的,你怎么样都不脏。”陈颂说。 顾行决连他的排泄物都不嫌弃,他又怎么会嫌弃顾行决呢。 顾行决仔仔细细地给陈颂骨节分明的五根手指都擦干净,然后又重新捧起陈颂的手,问他:“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你再喜欢我一次好不好?再爱我一次好不好” 陈颂张了张嘴巴还是没说出话来,那股呼之欲出的脚步还是没有勇气迈出。 顾行决红红的眼睛渐渐灰暗下去,失落地放下陈颂的双手,然后松开。 “对不起,我不该逼你的。是,是我烧糊涂了。”顾行决擦了擦自己的眼泪,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些。 “我。我自己擦吧,你回去睡觉吧,我自己去吃药,到时候会传染给你的。” 顾行决拿起一边的毛巾,陈颂按住他的手,把毛巾又抽走,他说:“你再让我想想好吗?现在先好好治病。听话,你不是说自己最乖了么,嗯?” 顾行决灰暗的眼底瞬间燃起希望期待的烟火,他看向陈颂说:“好,好。那我乖,乖乖治病。可是我会传染给你,还是我自己来吧。” 陈颂推开他又要拿毛巾的手:“我今年已经感冒过了,不会再感冒了,已经产生抗体了。我没事的。” 顾行决只好依着陈颂,顾行决笑嘻嘻地自己脱衣服,然后陈颂给他快速擦干,给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拉着他回到自己房间,让他躺在床上,给他掖好被子。 顾行决的那个房间背阳,一到冬天就特别冷,还没有空调,被单还都湿的,陈颂就把他带到自己房间了。 陈颂开了空调。顾行决像是真的烧糊涂了,一直笑着,痴痴地望着他,鼻音有些重:“宝宝,我们今天一起睡嘛。” 陈颂没搭腔:“喉咙痛不痛?” “嗯——”顾行决迟钝地想了想,咽了咽喉咙说,“痛。” “痒不痒?” “不痒。” “鼻子通不通?” 顾行决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戳着右边的鼻孔:“这边塞住了。难受。” 陈颂把他的手塞回去:“我下去给你拿药,你自己在这待会儿,别下来知道没有。我让岁岁看着你,看你乖不乖。” 顾行决皱了皱眉头像是在思考,随后松开眉头,不情不愿地嘟囔着:“好啵。我乖乖等你,你要快点回来。” “一定要回来哦~老婆~” 陈颂心间一动,摸了摸他的头发:“好,乖。” “岁岁,”陈颂朝坐在地上的陈百岁招了招手,“过来,看着他哦,不许他下床。” 陈百岁接收到陈颂的命令,自觉地跳上床趴在顾行决旁边看着他,原本开朗的小脸也挎了起来。 陈颂下楼后,一人一狗干瞪眼。 “嘿嘿,”顾行决笑着说,“等你爹再努努力,就能把你爸追到手啦。” 陈百岁没动,转动眼珠子朝别处看了眼。 顾行决:“”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不乐意啊。你不乐意也得给我乐意。小白眼狼,也不知道谁供你吃供你喝。” 陈百岁:“” “为什么你爸还不上来,他怎么还不上来?他在干嘛?是不是不要我了?”顾行决一直看着门口,“可是我答应他了,要乖,不能下去。要不然你下去看看你爸爸怎么还不上来?” 陈百岁看了他一眼,没动。 “哦~你也答应他了。好呗,不愧是我儿子,我教的就是这么听话。” 陈颂上来的时候,顾行决眼睛红红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老婆——你怎么才来啊。”顾行决委屈道,说着眼泪又出来了。 “给你煮了小米粥,不能空肚子吃药。”陈颂先把粥和药放到茶几上,拿出小桌板支在床上,再把粥端来,把顾行决扶起来给他穿上厚衣服。 “我还以为你又跑了。” 陈颂抽了两张纸巾给他擦眼泪:“不跑。怎么又哭了。爱哭鬼啊。” 顾行决感受到陈颂的手很冰,捂住他的双手给他哈气:“怎么这么冰冰。” 陈颂任他吹了会儿才抽回手,给他喂粥,勺子递到顾行决嘴边,顾行决没吃,问他:“你是不是还没吃饭呢。” “嗯,你先吃,吃完我再吃。”陈颂再次把勺子递到他嘴边,“听话。” 顾行决只好乖乖吃饭。给他喂完粥陈颂自己又下楼给陈百岁喂饭,自己随便应付了点,等到差不多时候再给顾行决喂药。 再上楼的时候,顾行决又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给陈颂看笑了。 “怎么了,爱哭鬼。”陈颂躺进被窝里,关上灯,“怎么又哭了。以为我又要跑了么?” 顾行决没说话,但黑暗中陈颂能听见他点头的窸窣声。 陈颂笑了笑说:“那我真跑了,你怎么办?” “去找你。” “找不到呢?” “会找到的。” “为什么这么肯定?” “就是肯定,一定。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不论你在世上的哪个角落,我都能找到你。” “嗯,那我们睡觉吧。” “我还是好冷,老婆——” 陈颂想了想,空调已经是最高度了,就是热的慢:“那我再拿一床被子吧。” 陈颂刚要起身,就被拉进一个炽热的怀抱里。 “这样就好。” 陈颂瞳孔微微放大,紧贴的胸膛,能感受到顾行决跳动的心脏,陈颂缓缓伸手回抱了他,轻轻抚摸着那一才处凹凸不平的伤口。 “你说——今年温市会下雪么。” “会哦。” “你怎么知道,温市很少下雪的。我看过未来三十天的天气预报,不会下雪。” “天气预报没有我准,我是天气使者。” 顾行决的病一周才完全好,他粘着陈颂睡了一周,每天晚上都要抱着陈颂。当然,顾行决硬了很多次,每当硬的时候,他都会松开陈颂默默转过身去。 陈颂会笑他,他会装作没听见,开始打呼噜假装自己睡着了。 当然,陈颂知道他是装的,因为顾行决睡觉从不打呼噜。 顾行决粘着陈颂睡觉的最后一天晚上,顾行决和陈颂说明天会下雪。 陈颂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被一阵电话声吵醒的。 陈颂睁开眼睛发现顾行决不在,他眯了眯眼睛,有点疑惑,随后拿起手机看是顾行决打来的微信电话。 陈颂刚接起,对面传来声音:“陈颂快打开窗户看,下雪啦!” 顾行决的声音同时在楼上响起,二楼的天花板是木板,隔音很差,所以能很清楚的听见顾行决在说什么。 陈颂心中一动,来不及去想顾行决为什么在楼上,起身打开窗帘,果真下起了雪花。 陈颂打开窗户,怔愣中回过神,才明白这怎么回事。 喷雾剂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这是顾行决为他下的一场温市的雪。 这是一场阳光明媚下纷飞的雪,枝头的鸟儿欢叫,阵阵寒风拂过,吹来了珍珠般的碎雪。 陈颂缓慢地眨着单薄的眼皮,一片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陈颂笑了笑:“嗯,我看到了。下雪了。” “哇塞!下雪啦!”楼下空地上的小孩儿欢快的叫着,“快看是那个叔叔在下雪!” 顾行决:“” 顾行决朝他比手势示意他们别吵。 “真的啊真的有叔叔在上面下雪!他拿着雪花喷雾!” 顾行决:“”果然他还是很讨厌小孩。 “你现在能不能给我们玩一下啊?帅叔叔?” 顾行决忍无可忍:“不行,这是我给下面那位哥哥看的雪,你们想玩自己买去。还有,我哪有那么老,叫我帅哥。” 小孩儿们叽叽喳喳吵个不停,陈颂趴在窗户上看雪。一直到这场雪停下,顾行决从楼上下来,给他披上衣服关上窗户。 陈颂的手很冰,顾行决给他焐热。 “怎么样,我说过会下雪吧。”顾行决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好像有星星。 陈颂笑着没说话。 “饿了没有,想吃什么我去做。” “你病好了么?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陈颂摸了摸他的额头,已经不烫了。 “没有不舒服,都好了。”顾行决又握住陈颂的手给他焐热,“嗯皮蛋瘦肉粥还是番茄鸡蛋面?” “粥吧。” 下午顾行决领着陈颂去市区商城买了些冬季新衣,顺便拜访了唐诗禾,用过晚餐二人才驱车回来。 今日气温骤降,晚上很冷。顾行决给陈颂在浴室放了一个暖灯,在他洗澡的间隙,给房间开上空调,把新买的电热毯给他铺上。 等陈颂洗完澡出来,给他端了一杯热牛奶。陈颂坐在床边捧着热牛奶喝,顾行决给他吹头发,像过去那些冬夜一样。 地上趴着睡眼朦胧的陈百岁,今天在唐诗禾那,陆远逗了他一天,累得不行。 吹风机嗡嗡的声音停止,顾行决用梳子把陈颂蓬松的头发梳顺,坐在床边等他喝完牛奶。 “今天开不开心?”顾行决问,“如果想看真的雪,我带你去北海道看吧。带你堆雪人。嗯?” 陈颂笑着摇了摇头:“已经可以了。开心吧。” “吧——是什么意思?”顾行决看着陈颂嘴边的奶渍,目光灼灼,敛眸拿了张纸巾给他擦。 “嗯”陈颂思索了下说,“大概就是我好像知道这样原来是开心的心情。” 顾行决笑了笑说:“以后还会有很多开心的事的。” “那晚安吧,你早点睡。”顾行决拿过陈颂手里的杯子起身,要走时一只纤细柔软的手拉住了他。 顾行决心口微微一滞,转身看向他:“怎么了?” 陈颂也正抬头望着他:“今晚不一起睡么?” 顾行决一顿心跳得厉害,有些欲望真的克制不住了。生病的时候都难克制他兄弟,现在刚好正是邪火满身的时候,再跟陈颂睡一张床上,他肯定会忍不住擦枪走火。 顾行决拉开他的手,摸摸他的头:“我病好啦,就去后面睡吧。” 陈颂:“” “后面没空调很冷。”陈颂说。 顾行决笑了笑说:“没事,我不怕冷。” 陈颂:“” “晚安。”顾行决说完就端着玻璃杯出去了。 陈颂缓缓叹了口气,与迷糊着一双眼睛的陈百岁对望:“你爹好像有点笨。” 陈百岁眨了眨眼,轻声呜呜了一声,也像是无奈。 顾行决去浴室冲洗完杯子后开始洗澡,收拾完自己回了后屋。后屋确实很冷,被子都是冷的。虽然他也铺上了电热毯,但是他忘记提前开了,掀开被子躺进去开了电热毯,被窝才慢慢暖起来。 没过一会儿他听见陈颂房间的门忽然开了,紧接着他房间的门也跟着开了,黑暗中陈颂一溜烟钻进了他的被窝,摸索着爬到他身边。 “怎么了?”顾行决转身去摸他的手,还是很冰,勾脚把他冰冷脚缠在自己身上,“又不穿拖鞋,怎么过来了,睡不着?” “顾行决。”陈颂很认真地叫他。 顾行决一顿,心跳快了些:“嗯,我在呢。” “今天下雪了。”陈颂说。 “对,下雪了。” “所以,我再勇敢一次,最后一次了。我信你了,信你真的爱我了。” 黑暗中陈颂的声音清晰又炽热,烧灼着顾行决的心脏,他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陈颂反向握住顾行决的手:“顾行决,我们再试试吧。如果这次输了,我也认了。大不了就永不相见。” “我会让你赢的。”顾行决声线有些颤抖,“我不要不见面。” “你知道我脾气的,”陈颂说,“我眼里容不下沙子的。” 顾行决抱住他,吻了吻他的额头:“我知道,我知道。我只爱你,我只爱陈颂,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像失而复得一件稀世珍宝,带着最虔诚的眼泪,感谢陈颂的归来。 陈颂蹭了蹭宽阔的胸膛,贴着耳朵听那颗猛烈跳动的心脏,说: “我也爱你。” 今年除夕夜陈颂领着顾行决一起到唐诗禾家过。 顾行决提着大大小小的礼盒站在电梯里,看起来格外紧张。 陈颂笑了笑,给他擦去额角的汗:“紧张什么。又不是没来过。” “这不一样,”顾行决说,“今天不一样。我们在一起了,这是正式见家长。” 陈颂后来才知道,顾行决真正紧张的并不是这件事。 “嗯”陈颂故作思考,逗他,“但是他们还不知道这件事。在他们眼里,今天就是吃年夜饭。” 顾行决笑了笑,看出陈颂这是在逗他,电梯里没人,顾行决凑近陈颂逼近他,吻住这张坏嘴。陈颂勾住他的脖子,呼吸错乱间,一声狗叫打断他们。 陈颂推开顾行决,顾行决不餍足,斜眼盯着陈百岁,陈百岁现在个头已经很大,完全长成一只大金毛,奶白色的毛顺滑如海浪般,一双大眼斜眼盯了回去。 顾行决冷哼一声。 陆远家的门敞开着,屋里的人一听电梯叮的一声就知道他们到了,都出来迎接。 “哎哟岁岁来啦!” 陈百岁穿着红色的新衣,脖子上挂的小铃铛直响,吐着舌头摇着大尾巴就冲了进来,见人就扑着舔。 “想没想外婆啊,”唐诗禾笑得合不拢嘴,掏出一个红包给它,“这是给我们岁岁宝贝的新年红包。” “哎哟,外公也有。”陆丰海也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给陈百岁叼着。 “唐阿姨好。叔叔好。” “阿姨好,叔叔好。” 陈颂和顾行决跟了进来。 “好好好。快进来吧,东西随便放。我们吃饭吃饭。”唐诗禾招呼着他们进来。 陆远摸着陈百岁脖子上的小挂牌,上面写着它的名字和一串电话号码:“诶,它为什么叫陈百岁啊。这名字真够土的,谁给它取的?” “我取的,希望它长命百岁。”陈颂笑着放下礼盒,接住从陈百岁嘴里掉出来的红包,摸摸它的头,“快谢谢外公外婆的红包。” 陈百岁“嗷嗷”两声,逗得众人开怀大笑。 “狗不是只有十几年寿命么,怎么长命百岁。”陆远扔了个枣在嘴里。 “算是种希望吧,它会一直活在我们的心里。” 今天顾行决没拦着,让陈颂喝了点小酒,一顿年夜饭下来,陆丰海和唐诗禾都喝多了。 陆丰海握着酒杯沉闷了好一会儿,语重心长地说:“你们俩以后,好好过。平平安安的就好,啊。小决啊,你家那边知不知道颂颂?” “知道的。很早前就同意了。”顾行决说。 陈颂疑惑地看向他。顾行决从没跟他讲过。 顾行决握住他的手笑着说:“我们会好好过的。” “那就好那就好。”唐诗禾说着说着忽然垂头哭了起来。 陆丰海哼哼两声,搂着她:“好端端的哭什么,一大把年纪了还在孩子们面前哭。” 陆远拿纸巾给她擦眼泪:“大过年的妈,应该开心啊妈,大家都好好的不是么?” “嗷呜嗷呜~”陈百岁在旁边蹭了蹭她。 陈颂想了想,随后站起身也走到唐诗禾身边,蹲下,握住她的手,深吸了口气说:“唐阿姨,那件事真的不怪你。真的。不要再自责了。如果你还愿意的话,我以后、可以叫你妈么?” 唐诗禾一顿,猛地抱住陈颂:“可以!好好好,好孩子。” “妈。”陈颂轻轻拍着她哭泣的背脊,像顾行决哄他那样,哄着唐诗禾。 “诶!”唐诗禾应声,“好儿子!” 陆丰海笑了笑,眼睛也跟着湿润了:“我呢我呢。” 唐诗禾放开了陈颂,还是不舍得摸着他的头发。陈颂对着陆丰海说:“爸。” “好!”陆丰海流出眼泪来。 “哎呀都哭什么,他们都叫过了,”陆远勾着陈颂的脖子拉他起来,“是不是得叫我一声哥来听听。” “颂颂比你大,你得叫哥。”唐诗禾说。 陆远:“” “行吧,哥,新年快乐,红包拿来!” “都有都有!”陆丰海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好几包厚厚的红包,“每个小孩儿都有!”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欢声笑语中,陈颂注意到顾行决静静地坐在对面,笑着看他,眼睛微红,那眼神似乎在说,他很高兴见证了他的幸福,为他勇敢迈出接受亲情的那一步而自豪。 年夜饭结束后他们一起放了烟花,打麻将一直到凌晨三点多,顾行决一个人赚得盆满钵满,二老撑不下去就先去睡了。 “我们带儿子去散散步吧,他好像要上厕所。”顾行决说。 陈颂这才想起来,估计它憋了一晚上了。 晚上很冷,顾行决给陈颂戴了手套和围巾才拉着人下楼。 “你怎么了?”陈颂看着顾行决还是很紧张的样子,外面寒风瑟瑟,他却热得额头是汗。 “没事。哦,对了。有一套要给陆叔叔的钓鱼竿落在后备箱里了,你去拿来我们带上去吧。”顾行决把钥匙给陈颂。 陈颂接过钥匙,二人朝着小区外的车位走。 他们来的时候地下车库又是满的,车只能停在小区外。 陈颂打开后备箱时一愣,飘出好多彩色的气球,灯光闪闪间簇拥着一大束玫瑰花,车盖扬起的白布上挂满了陈颂的照片。 都是近段时间他跟陈百岁的照片,还有两人的合照,视线穿梭中有一张他站在黄昏海岸下回眸的剪影,记忆一下将他拉回那天下午,顾行决拉着他的手放在胸前,他感受到那颗猛烈跳动的心脏。 陈颂转身时又是一顿,心口一滞随后热烈地颤动起来。 顾行决单膝跪在地上,举着一个黑丝绒的戒指盒,戒指盒里陈列着一对熟悉又璀璨的戒指,在月光下闪烁着光芒,比天上绽放的烟花更加耀眼绚烂。 万家灯火通明的除夕夜,烟火声中响起顾行决低沉却又力的声音: “有人告诉我说,一段感情是要从一束鲜花和一段告白开始的。”顾行决一双深邃的眼眸里闪着五光十色的烟花,像是浩瀚宇宙中的流星雨。他的脸冻得微红,红唇微微颤动,气息紊乱地吐着白雾,看起来很紧张又真挚非常。 “你说,爱一个人,应该是像呵护一件易碎品一样。小心翼翼的,生怕他磕着,碰着,疼着。他高兴我就高兴,他难过我就难过。你就是我的那件我捧在手心里的,细心呵护的易碎品。以前,你问我了不了解你。问我你的家庭,生活,未来想做的事,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以前的我回答不出来,但是现在的我可以了。” “你的原生家庭没有带给你的幸福,我来补偿你。你永远可以在我这里当一个肆无忌惮的,快乐的,顽皮的,蛮横不讲理的小孩。你的生活,一直很辛苦,总是一个人。一个人去上学,一个人去打工,一个人去北方,一个人经历不公,被人算计,被我辜负。抱歉,我爱你爱的那么晚。你总觉得自己不好,但你知不知道你也是很多人的星星。” “手术台上你抢救下来的生命,安山坍塌里和死神抢回来的生命,你是他们的星星。是那个截肢小女孩的星星,你年少时救下陆远,是陆远的星星,唐阿姨和陆叔叔的星星,也是我的星星。在你很多个善良的瞬间,你已经照亮了很多人了。如果没有你的话,我们所有人的世界都无法运转。” “所以,请肯定你自己,你是一个很好很优秀很勇敢的人。开心的时候喜欢买点小甜品庆祝纪念一下这个时刻,难过的时候虽然告诉别人让自己静静,但是内心渴望的还是别人能够抱着你安慰你。你很喜欢拥抱,那样能带给你安全感。你喜欢秋天,讨厌夏天,喜欢看海,喜欢下雪天,讨厌下雨天,但是喜欢在下雨天待在家里睡觉,喜欢吃比较辣的菜,爆炒牛肉,宫保鸡丁,麻辣香锅,喜欢吃海鲜,不喜欢吃水果,最讨厌榴莲的气味。喜欢栀子花,玫瑰花,满天星。一直以来的愿望是能有一个自己的家再养一只小狗。还有,你的净身高是180,体重是56kg,鞋码43,衣服尺寸是L,内裤穿” “可以了。”陈颂眼里闪烁着泪光,“可以了顾行决,我知道了,我知道你了解我了。” 顾行决喘着气,大片的白雾从他嘴里散出,寒风冷不冰他炽热的心,和滚烫的话语。 陈颂等着他,一直等着他的下文,顾行决却忽然泣不成声,迟迟说不出话,飞奔而来的陈百岁嗷呜两声催促着顾行决。 陈颂擦了擦他的眼泪,温声说:“我也爱你。” 兴许是陈颂的话语给他带来了力量,他终于说出了那句话: “陈颂,你愿意嫁给我吗?” 陈颂一顿,笑着说:“可是我们是男人,两个男人怎么结婚?”他本以为顾行决是问他会不会跟他一直在一起之类的话。 “我们去L国结婚,在那里结婚的人,这辈子都不能离婚。” 陈颂眸间颤动,摘下手套伸出手:“好。我愿意。” 顾行决在风中被冻得通红的双手取下一枚戒指给他戴上,陈颂把他扶起来为他戴上另一枚戒指。 这对戒指还是四年前陈颂为二人打造的那对,只不过顾行决那枚在被他摧毁过后,又重新被顾行决打造。 轰鸣不绝的烟火照亮漆黑的夜,寒风中飘起了零零散散的小雪花,落在二人身上。 “真的下雪了。”陈颂说。 “我说会下雪的吧。” 他们在风雪里相拥,像初见时的在京市的除夕雪夜。 “谢谢你,还愿意跟我重新开始。”顾行决眷恋地闻着陈颂身上独属于他的幽香。 一片冰洁的雪花落在陈颂的黑睫上,他轻轻颤了颤睫羽,笑着说: “顾行决,谢谢你来爱我。”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