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龙凤胎
◎淑瑞,做母亲是什么样的感觉?◎
原本朝廷命令洛蔚宁七日内整顿好清宁军,全部撤出淮东路和京南路。但洛蔚宁人在京南路,军令传到淮东也需要时间,况且她还要上表奏请带走育儿堂和女学堂,于是请求陈都知放宽时间,改为十日内撤离。
还没得到赵珙的回复,洛蔚宁就事先命远在淮东曲州城的罗三问、洛宝宝等人一边收拾整理育儿堂、女学堂的物资,一边动员女学堂的学生跟随前往淮西。最后在撤离前两日等到了赵珙的准许,且女学堂的学生几乎都不顾一切地追随她们。
洛蔚宁率领军队撤离那天,天色阴沉沉的,初冬的风冷入骨髓。但几乎全城老百姓都涌到街道两边送他们,不舍地喊着:“洛将军不要走啊!”“洛将军留下来吧!”
许多百姓悲痛落泪,把手里用布囊包裹好的礼品塞进将士们手中。
一名衣着朴素的妇人举着一只藤条编织的小盒子,挤到人群最前面,边追随洛蔚宁,边把小盒子递给她。
“洛将军,这个给你路上吃,洛将军……”
骑在马背上的洛蔚宁闻声看去,不忍妇人在人群中艰难拥挤,于是伸手接过。
“谢谢你!”
妇人停下脚步,抹着泪喊:“洛将军你一定要再回来呀!”
其他人见状,接二连三地给她递礼品,她实在接不过来,只好让下面的步兵帮忙收,收不过来的就让他们带回去。
洛蔚宁看着百姓们悲痛不舍的脸庞,又看向捧在怀里的小盒子,心里突然涌上强烈的无力感,眼眶不自觉就湿润了。
无论自己多么用心经营过这片土地,无论这片土地的百姓有多舍不得她,终究是抵不过帝王的一念之间。可她身为人臣,除了服从又能怎样?
……
遥远的汴京,杨晞自搬进东宫后,一直陪在赵淑瑞左右,经过将近九个月,如今赵淑瑞终于到了将近临盆的时候。
这日胎动得频繁,小腹时不时传来剧痛,赵淑瑞难受得侧躺在床上。
杨晞拉起锦被盖在她身上,然后坐下床前的圆凳陪着她。
“第一次就是双生,我真的好害怕,巺子。”
女人生产就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更何况赵淑瑞这一胎还诊出是双生儿,险恶程度直接翻了翻。杨晞身为大夫怎会不理解赵淑瑞的恐惧?
她牵着赵淑瑞手,微笑着安抚道:“全汴京最好的产婆都在东宫等着了,而且你忘了我是大夫吗?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你没事的。”
杨晞对自己的医术素来谦逊,方才说出为赵淑瑞性命担保的话,并非自负,而是为了让对方安心。
而赵淑瑞固然相信杨晞的医术,可此时最能让她安心的人不在身边,无论如何都放松不下来。
向恒在宫里得知消息后立即赶回来,来到床边坐下,握着赵淑瑞的手。
关切道:“公主,你感觉怎样了?”
赵淑瑞一见到向恒,急得眼中闪起了水光,哀求道:“我想见我母亲。”
向恒神色一滞。
只听见赵淑瑞又道:“你不是说等孩子出生的时候就准许她来见我吗,你去帮我求求你父亲。”
向恒温声哄道:“现在来不及了,这儿有我还有巺子,不会有事的。你现在只需放轻松,别想太多。”
“我就这一个愿望,见到母亲我就好了,为何你一拖再拖?”
赵淑瑞委屈地哭了出来,把脸埋向枕头。杨晞和向恒看得心里揪着痛,轮番哄了好久,她才终于止住了眼泪。
见赵淑瑞浅浅睡了过去,杨晞便跟着向恒到东宫书房,关上门后她就质问向恒。
“淑瑞母亲是不是没了?”
方才赵淑瑞提出要见母亲,向恒下意识的紧张,杨晞都看在眼里。以她对朝政的敏锐以及对向从天的了解,很快就猜了个大概,如今问向恒只是想确认清楚。
向恒无奈叹了口气,“是的,在淑瑞有身孕前就没了。”
他又把关于前周后和小逊帝遇害的前因后果告诉了杨晞。
虽然在杨晞意料之中,可听到向恒描述事情的经过,她还是震惊了。她记得向从天称帝的时候承诺过会善待退位的小皇帝和前周太后、赵氏宗室一干人等,不到一年就背信弃义,把赵氏宗室几乎灭了个干净,真可谓心狠手辣。
难怪赵淑瑞屡次提出见母亲的要求,向恒屡次都找借口拖延。
“我不告诉淑瑞也是为了让她安心养胎。她临盆在即,你千万别在这个时候跟她说。”向恒紧张道。
杨晞又生气又难过。从前她对赵淑瑞隐瞒得够多了,这次又要配合向家人欺骗她。可这一次事关重大,要是告诉她,影响了她的心情,很可能会造成难产。
为了赵淑瑞的性命,她不得不选择再次隐瞒。
当晚四更末,赵淑瑞生下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又过了半个时辰,卯时正的时候,生下了一个女儿。
双生儿子是凶兆,尤其是皇室官僚家族,生下来只能留一个。如今赵淑瑞生的是龙凤胎,实属东宫大喜,国之大喜。向恒激动得立即命人去敲宫门报喜。
赵淑瑞怀胎期间有杨晞调配药膳,身子养得好,胎位也正,生产还算顺利,但毕竟连续生下两个,生完后脸色惨白,满头大汗,完全虚脱地躺在床上。
内侍收拾好了一切就退到一旁,产婆擦拭好婴孩抱到床前。
向恒接过襁褓中的儿子,笑得热泪盈眶。
只有杨晞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赵淑瑞身上,心疼地为她擦着脸上的汗水。
“淑瑞,没事了。”
赵淑瑞虚弱的脸挤出一丝笑容,又发出嘶哑的声音,“我想看看孩子。”
向恒连忙坐下,把怀里的孩子给她看,“淑瑞,这是我们的儿子,大晋的皇太孙。”
赵淑瑞听闻“儿子”两个字,心里骤然一痛,但很快又恢复了慈爱的笑容。接着,向恒把孩子交给杨晞,又从产婆那里接过女儿抱给赵淑瑞看。
“这是我们的女儿,看着真像你。”向恒高兴道。
赵淑瑞望着女儿安恬的睡容,吃力地抬起手,指尖触碰到柔嫩的小拳头,心里总算有了些安慰。她还有个女儿,就算日后晋廷被清算,她还有个女儿有机会活下来。
杨晞一直注视着赵淑瑞的脸色,看着她对儿子、女儿的不同反应,也猜到她的想法。无论儿子还是女儿,都是赵淑瑞十月怀胎孕育,然后在鬼门关前生下的,失去任何一个都会让她痛彻心扉。相信此刻她的心情是矛盾的。一方面希望大周的军队收复汴京,清算向从天,为她父皇报仇;另一方面,又害怕清算之日,她的儿子难逃厄运。倘若为了儿子就盼望大周灭亡,全身心归顺晋廷,抛却杀父之仇,凭她的良心又做不出来。
赵淑瑞的处境,何尝不比自己艰难?杨晞想着,又望着怀里的男婴,心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翌日,后宫门一开,向从天就派内侍送了许多补品和绸缎珠宝等去东宫,作为给赵淑瑞和一对皇孙的赏赐。
孩子出生后的第七天,母子皆渡过了最危险的时期。向从天履行承诺,下旨册封赵淑瑞为太子妃,其子册封皇太孙,其女封兴平郡主。
大多时候,两个孩子都由奶妈喂养照顾,赵淑瑞特别想念的时候才会抱到身边陪伴半日或一宿。
半个月来,杨晞仍然陪在赵淑瑞身边,根据对方身体的变化调配膳食和汤药。在她的悉心照料下,赵淑瑞产后身体非但没出现大碍,还恢复得跟生一个孩子的女人那般快。
这日,赵淑瑞让奶妈把两个孩子送到寝殿,小郡主躺在大床里侧,在锦被的覆盖下睡得香甜,而小皇孙需要人抱着才睡,放下就哭,所以一直在赵淑瑞怀里。
赵淑瑞时而看儿子,时而看女儿,端详着他们安稳呼吸的模样,唇畔轻翘,眼里全是为人母的慈爱。
杨晞坐在床边,看着赵淑瑞抱孩子许久了,于是笑道:“这孩子真会闹人,你手都要酸了,让我来抱吧!”
说完,杨晞不等赵淑瑞回应就伸手接过襁褓,抱着孩子站起来,在床边来回走动。
看着怀里的侄儿可爱得像猫儿般,她的心里既喜爱,又有一丝羡慕,忽然问:“淑瑞,做母亲是什么样的感觉?”
赵淑瑞笑了笑,目光落在身边的女儿脸上,沉思了好一会,缓缓道:“自从孩子出生后,忽然感觉日子有了盼头,以前所受过的伤害,在看到他们的时候,好像都被抚平了。以前总盼着早点摆脱人世,现在却想要多点日子陪伴孩子,看他们长大。活在国仇家恨中太累了,我不想这样了。皇朝更迭,自古有之。有多少亡国公主跟我一样入了新朝后宫,前人都能走过来,我为什么不能?现在我有了孩子,我还有母亲,这已经足够了。”
听她提及母亲,杨晞不禁担忧起来,如果到了瞒不住的那天,她知道了她母亲的死讯,岂不是还要再一次陷入悲痛和仇恨中?
“巺子,你会不会因为跟阿宁无法拥有孩子而觉得遗憾?”
听到赵淑瑞问话,杨晞回过神来,目光落在怀里的孩子脸上,陷入了深思。
她跟洛蔚宁同为女子,永远都无法拥有共同的孩子。这算她们的遗憾吗?
大概算吧!
如果她有了跟洛蔚宁的孩子,做了母亲,就不用整日活在对洛蔚宁的思念以及担心她战死沙场的阴影中了,她的日子一定也像赵淑瑞一样有了新的希望。
可是,洛蔚宁若不是女子,她的性情就不会是自己所爱的那样。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若让她再选一次,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她依然会选择和身为女子的洛蔚宁在一起!
第222章 爱子之痛
◎她不想让儿子坐拥太平江山吗?◎
尽管北方的晋军有顺军援助,但叛乱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将近一年还未肃清。
这日向恒从宫里回到东宫,首先就去了赵淑瑞屋里。
当时杨晞与赵淑瑞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嘤嘤呀呀地逗弄他们。
“来,父亲抱抱。”向恒从杨晞怀里抱过儿子,然后轻轻摇晃着,露出慈爱的笑容,“闹你姑姑这么久,还不打算放她去歇息呀?”
向恒说话的时候有意看了看杨晞,杨晞察觉,于是悄悄离开了屋子,腾出空间给他和赵淑瑞说话。
向恒在床边坐下,看着赵淑瑞道:“公主最近身体可好些了?”
赵淑瑞的注意力全在怀里的女儿脸上,拉着她的小手,笑得温柔慈爱,然后漫不经心地回答向恒。
“多亏有巺子在身边,最近下地走动已经不会头晕心闷了。”
“如此便好,这两个孩子,真是辛苦公主了。”
赵淑瑞沉默了一会,悠悠道:“每次看着两个孩子的时候,就会觉得所有辛苦都是值得的。”
赵淑瑞一直在看孩子,故而没发现向恒那副有话想说又难以开口的样子。
今日向从天召见向恒商量北境叛乱的事情,想到如今赵淑瑞已封了太子妃,其子又是皇太孙,大晋未来的皇帝,是时候为夫家的江山出力了。于是便让向恒回去说服赵淑瑞以大周嫡公主的名义写招安檄文。
向恒不敢推辞,故回到东宫就来找赵淑瑞。
他酝酿良久,终于开口,“宫里的人都说我们的儿子很有福气,既是大晋未来的皇帝,又延续了大周的血脉,孩子出生预兆着大晋即将开启太平盛世。”
听罢,赵淑瑞的笑容凝固了一下。
“要是真太平就好了。”
她倒希望她的孩子们活在太平盛世里,哪怕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也好。可现实是大晋一片混乱,在南有她的皇兄分庭抗礼,在北有许多落草为寇的前周官员发起叛乱。她甚至认为向家天下撑不了几年了。
向恒忙道:“现在大晋虽然南北受敌,但我们的孩子出生后就不同了!”
赵淑瑞抬眼看着向恒,有点不解。
“北境叛乱的那些头儿,都是以前大周的旧臣,他们打着复兴赵氏的旗号到处作乱。但现在我们的儿子成了大晋的皇太孙,大晋未来的皇帝,他不仅是向家人,还有你赵氏的血脉,所以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叛乱?”
“公主,为了我们的孩子未来能够坐拥太平江山,不如就写一篇招安檄文,以你和我们孩子的名义去写,这样北境的叛乱师出无名,很快就能平定下来了。”
向恒三句不离他们的孩子,以为了让孩子坐拥太平江山的名义发出请求,言辞之恳切,令赵淑瑞难以拒绝。
“这……”
见她一副为难的样子,向恒继续道:“这天下迟早是我们孩子的,我希望在我有生之年能平定天下,把一个安稳繁荣的江山交到他手上,这样他就能少吃很多苦。公主难道不想吗?”
赵淑瑞看着儿子的脸,心里挣扎得难受。
她很清楚,这篇檄文一旦发出去,意味着她彻底归顺向家,以大周嫡公主的身份承认向家王朝。可向家王朝未来都是她儿子的,她不想让儿子坐拥太平江山吗?
“我想的。”
自从她做了母亲后,她就觉得自己变了,变得一切以孩子为先,把孩子看得比任何事物都重要。她竟然希望大晋和大周永远像现在一样南北分治,既不用洛蔚宁牺牲,她的儿子也永远不会被清算,平平安安活到老。
她变得自私,变得没有底线,竟然想为了孩子背弃大周。然而自小到大接受的忠孝仁义教化又使她清楚这样是错的,它们像一道咒语时时刻刻折磨着她。
她该怎么办?
“容我再想想吧!”
夜里,孩子都交给奶妈和内侍照顾,赵淑瑞依然和杨晞相互陪伴就寝。
墙角一盏宫灯燃烧着,在偌大的寝殿里显得很是昏暗,刚好适合入睡。
床帐内,两人平躺而睡,被子刚好盖至脖颈。
杨晞正准备入睡,忽然听闻赵淑瑞说话。
“巺子,我好像明白了。”
“嗯?”杨晞闭着眼,慵懒地回了一声。
只听见赵淑瑞继续道:“我记得以前跟你说过,在认识你之前,我在宫里和姐姐们一直玩得很开心。她们心地纯良,而且都很宠我,就算后来开府成家了,也时常回宫陪我说话。但直到她们的孩子出生,一切就变了。她们变得不爱来找我,变得斤斤计较,变得口是心非。表面上姐妹相亲,实际上为了夫家在父皇和母后面前搬弄是非。”
“她们变得那么庸俗、可恶,我以前很讨厌这样的她们,也常常觉得很难过。直到现在,我有了孩子,我终于明白她们为什么变成那样了。”
杨晞听出赵淑瑞语气里的痛楚,缓缓睁开眼睛,偏头看她的时候,对方已流泪满面。她连忙转过身,搂着赵淑瑞。
“淑瑞,怎么忽然想这些了?”
然后,赵淑瑞边抽泣着,边把今日向恒对她的请求告诉了杨晞。
“我居然想为了孩子答应他。我害怕向家覆灭连累孩子,我想给孩子创造一个太平江山,我变得跟姐姐们一样自私、可恶。不,我比她们更可恶,起码她们没有背叛父皇,没有背叛大周!”
说完,赵淑瑞把脸埋入杨晞怀里,泣不成声。
杨晞的心也跟着剧痛起来,她安抚道:“你没有错,作为母亲,谁不希望把最好的留给孩子?”
“可是我该怎么选?”
杨晞沉思片刻,然后道:“跟着你的心走,你想怎么选就怎么选?无论如何,还有我理解你。”
她们女人素来被排除在权力场外,充其量不过是个小小的政治筹码,筹码的一举一动又能有多大影响?赵淑瑞写与不写这封檄文,或许根本改变不了向家的命运。
如果不写这封檄文,赵淑瑞会终日活在失去儿子的恐惧中,那她宁愿她背叛大周。这个世上痛苦的人有她的够了,她希望赵淑瑞可以抛开心里的束缚,好好活着,快乐地活着。
翌日,向恒又来看望赵淑瑞和孩子,赵淑瑞再一次提出要见母亲。她心里仍然在挣扎,想听听母亲的想法。
向恒只好谎称孩子满月的时候她的母亲就会来。
在满月典礼前夕,杨晞恰好碰上月事,身体一虚弱又染了风寒,于是搬离了赵淑瑞的院子。典礼当天,东宫宾客满座,喧哗热闹,她却晕得昏昏沉沉,一直在后院睡觉。
而赵淑瑞日盼夜盼,以为终于能见母亲,没想到等来了周后身体染疾,担心传染孩子而不来的消息。不过这次向恒好歹找来了曾经在宫里伺候周后的一名女内侍,威逼利诱下,让她在赵淑瑞面前谎称周后还活着,是周后派她到东宫送贺礼的。
侍女年纪二十有四,带着六名同为女子的手下来到赵淑瑞的院里。
六名手下各捧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有滋补药材,婴孩的衣帽,孩子的金手镯、金脚镯,还有各式珠宝玉器,充作周后送到东宫的贺礼。
这名侍女当初只是皇后宫里一个普通侍女,并非心腹,因此活了下来。来东宫前,她多次练习如何面对赵淑瑞,如何在赵淑瑞面前谎称周后和小皇帝都还活着。她以为自己练得足够镇定了,然而当她看到赵淑瑞那张与周后略有相似的脸时,脑海里立即浮现出当年伺候周后的情景。
周后生活朴素节俭,为人和蔼可亲,即便她不是她的心腹,仍待她极好。经常对她嘘寒问暖,她脸色有点不对劲都能察觉并让她去歇息,有时甚至召御医来给她诊脉。
她怕不小心暴露了真相,不敢再看赵淑瑞,于是开始逐一介绍礼品。
赵淑瑞并不在意礼品,她最关心的是母亲的身体,可侍女却只字未提母亲,这让她有点不悦。
“母亲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这个问题侍女虽早有准备,但赵淑瑞忽然问及,侍女还是紧张得心如擂鼓,好一会才掀起眼皮看赵淑瑞。
“夫……夫人说,太子妃您要好好休养身体,照顾好两个皇孙,更要照顾好自个。”
赵淑瑞听出侍女语气的紧张,于是又打量对方的表情,发现她目光闪躲,始终不敢正视她。没看错的话,她眼睛好像有点……红红的。
就在她疑惑之际,站在对面的向恒笑笑道:“岳母的人自是东宫贵客,既然礼送到,话也传了,本宫就带她们到院里好生招呼。”
为了避免侍女露出马脚,向恒不等赵淑瑞答应就迫不及待领她们出去,临走前又叮嘱平时伺候赵淑瑞的两个嬷嬷,“你们俩在这好好伺候公主和小皇孙。”
赵淑瑞看着他们离开,心中愈发疑惑。方才侍女眼眶红红的模样再次闪回脑海,越想心里越不安,最后忽然冒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然后她以有话忘了对母亲说为借口,让其中一名嬷嬷去把“周后遣来的”侍女叫回来。
侍女回来后,两名嬷嬷仍像木桩一样杵在旁边。
赵淑瑞冷声道:“我和母亲说的话你们也想听?”
两个嬷嬷只好讪讪出去,并掩上了房门。
赵淑瑞走到外间,透过门扇确认两个嬷嬷没有躲在门外偷听,随后疾步回到里间。
看到侍女,二话不说就问:“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第223章 谎言败露
◎“皇太孙……薨了。”◎
赵淑瑞坐下榻子,杏眼怒光迸发怒,侍女一接触到就怕得低垂脸庞。
“公主……”
赵淑瑞认得这个侍女,她名叫心兰,以前在她母亲宫里专门照看花草鸟兽,手脚利索,做事踏实。就是脑子不太会变通,不能为她母亲处理后宫事务,所以得不到重用。
想到这点,赵淑瑞忽然由怒转柔,来到侍女面前,双手落在她肩头,扶正她的身子。
“心兰,你不要害怕,看着我。”
察觉赵淑瑞语气的转变,侍女才缓缓抬起脸去看赵淑瑞的眼睛。
“看在我母后从前待你不薄的份上,你能不能告诉我,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侍女看着赵淑瑞苦苦哀求的眼神,犹豫、恐惧、悲痛多种情绪交织于心中,她怕自己忍不住说出来,紧紧闭着嘴巴,憋得满脸通红。但又觉得隐瞒真相有愧于先皇后,有愧于自己的良心。
她急得眼泪汪汪,挂在眼眶摇摇欲坠。
赵淑瑞又道:“心兰,现在我唯一能求的人只有你了。求你告诉我,我母后她怎么了?她……是不是没了?”
只见侍女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同时泪水夺眶而出。
赵淑瑞见状,所有的侥幸瞬间破灭,脑袋炸开轰的一声,接着变成了空白。她感觉全身无力,脚步往后一踉跄,若非及时扶住榻子扶手,恐怕摔下来了。
她慢慢坐下,泪水如暴雨落下,掩着嘴无声地哭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过气来,又问:“她是怎么走的?”
侍女啜泣着道:“已经有十个多月了。那天来了一帮人把我们拦在院外,我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一个时辰后就看到他们抬着两具尸体出来,后来才知道那是太后和小官家。”
赵淑瑞听完,绝望而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十个月了,原来她母后早在十个月前就没了,她不但没跟她见上最后一面,还侥幸地相信向恒的话,被哄骗了那么久,为他生下一双儿女。
悲痛、悔恨在赵淑瑞的心里交融翻滚,渐渐地变成愤怒。
在听闻门外脚步声的时候,她及时止住了眼泪,一边用巾帕擦干泪痕,一边拉着侍女站起来。不一会就听闻推门声,向恒带着两个嬷嬷步伐匆匆地进来。
“公主!”向恒见两人眼眶红红,刚哭过的模样,心都悬到了喉咙。
赵淑瑞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微笑道:“方才我让心兰传话给母亲,说着说着,想到许久未见母亲,如今她生病也无法在身边尽孝,一时伤心,所以……。”
方才两个嬷嬷把心兰带到赵淑瑞屋里,被轰出来后就后悔了,于是急忙去找向恒,把事情告诉他,他吓得连忙赶回来,当发现两人刚哭过,以为赵淑瑞知道真相了。
所以听完赵淑瑞这番话,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怔怔地道:“原来如此,本宫还以为你哪里不舒服了。”
“让殿下担心了。”赵淑瑞又笑道。
向恒又对赵淑瑞说了几句关切之语,才带着心兰出去。他对赵淑瑞的反应仍有所怀疑,又询问心兰。
心兰从告知赵淑瑞真相那一刻就视死如归了,她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死有早有晚,也有很多种方式。今日若承认了,今日就是她的死期,且她宁愿自我了断也不愿受酷刑折磨而死。所以面对向恒的质问,她一个字也不承认,并附和着赵淑瑞的谎言。
皇孙的满月典礼办得盛大而奢侈,前后持续了三日。在这三日里,赵淑瑞的表现并无异常,像平素一样和向恒相敬如宾,全身心都在照顾孩子。至此,向恒终于打消了疑虑。
典礼结束后,东宫恢复了平静,而杨晞的风寒未完全脱身,故而仍住在自己的院子里。
那晚,赵淑瑞提出请求,让奶妈把两个孩子留在自己身边过夜。两个嬷嬷以为像往常一样,赵淑瑞只是想和孩子多亲近亲近,故而放心地离开了寝殿。
宫灯燃着的昏黄的光,透过床帐,可见赵淑瑞坐在床上的身影。
一儿一女躺在她身边,呼吸均匀,睡容安恬。她俯着头,细细端详他们,情不自禁就露出温柔慈爱的笑容。
她的儿女,她生命的一切。
可为什么偏偏是向家的孩子?
赵淑瑞的笑容忽然变得痛楚,眼睛闪起了水光。
她的指腹缓缓划过儿女柔嫩的脸颊。
“娘亲现在很后悔,后悔生下了你们!”
说完,泪水像雨珠子一般扑簌落下。
曾经她为这两个孩子的到来高兴,以为人生有了盼头,甚至还想为了他们背叛大周,直到她知道母亲被向氏朝廷残忍杀害,才发现这些想法有多么可笑。
在向家篡夺江山后她就跟向恒说过,她最后的底线是她母亲,若她母亲死了,她也不活。向恒当时还信誓旦旦向她保证会善待她母亲。
她信以为真,却没想到被欺瞒了十个多月,糊里糊涂地生下孩子。若那时候她知道向家背信弃义,连她母亲,连她那个年幼的弟弟都狠下杀手,她定不会留下这两个孩子。
他们杀了她父亲和母亲,还企图利用孩子收买她的心,让她心甘情愿地用大周公主身份写招安檄文,帮忙维持这个无耻的向氏朝廷。
现在她知道了真相,不会再让她的孩子成为他们利用她的工具了。
她掀开被子,轻轻抱起了儿子。一手握着小手,另一手摸着孩子的脸蛋,泪水滴在孩子脸上,她用大拇指轻轻拭去。
哽咽着道:“孩子,娘对不起你,娘不该把你生下来的。”
向氏朝廷残暴无耻,已经失去了民心,它是不会长久的。既然向家覆灭那天她的儿子难逃一死,不如早早归去,免得再被向家利用。
她俯下脸,闭上眼睛,轻轻一吻落在儿子的额头上。
翌日,杨晞用过早膳,感觉身体舒服多了,正打算去看赵淑瑞和孩子,就看到樱雪火急火燎地从外面跑回来。
一直站在旁边伺候杨晞用膳的傅长史见状,冷声道:“急急忙忙的,成何体统?”
樱雪顾不上理会她,焦急道:“公主,太子妃她……”她一时不知怎么说出口,只好道,“出大事了!”
“什么事?”杨晞连忙问。
“皇太孙……薨了。”
霎时,杨晞的心急剧一颤。
她立即起身前往赵淑瑞的院子,一路上樱雪又把自己打听到的来龙去脉说与杨晞。
据说,昨夜太子妃留下两个皇孙在身边就寝,五更天的时候,嬷嬷来屋里欲带两位皇孙去喂奶,但太子妃坐在床上,始终抱着皇太孙不放,什么话也不愿说,后来才发现皇太孙的身子全冷了。
现在所有人都怀疑凶手是太子妃。
这件事把向从天也惊动来了。
当杨晞赶到赵淑瑞寝殿的时候,那里已经站满了人,有向从天、向恒还有两个嬷嬷,几名禁军。皇太孙已命人敛去,小郡主也被奶妈抱走了。
只见向恒崩溃大哭,向从天怒不可遏,气得站也站不稳,只能扶着桌子支撑身体。
“把太子妃拖出去杖毙!”
杨晞在门外听到这句话,吓得立即跑进去。
“不要!”
她挡在赵淑瑞面前跪下来,张开双臂阻拦上前押人的侍卫,“父皇,淑瑞是孩子的母亲,不可能是她干的!”
“不是她还有谁?你别想替她求情了!”
虽然赵淑瑞不曾承认自己是凶手,但方才向从天来到的时候,她恶狠狠地瞪着他,痛骂他杀害她父皇和母后,痛骂他乱臣贼子,得国不正,她的儿子是不会继承他的江山的。
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把太子妃拖下去!”向从天再次下令。
眼见侍卫开始动身,杨晞情急之下,猛地抽出侍卫腰间的佩刀,绕了一个弧度,把锋利的刀口抵在自己脖颈上。
“住手!”
顿时,向从天、赵淑瑞及屋内的两个嬷嬷都惊了,谁都没料到杨晞会以命相抗。
杨晞继续争辩:“淑瑞是太子妃,事情不经调查岂能随意定罪?今日父皇若执意要杀淑瑞,那孩儿就先死在父皇面前!”
向从天露出嘲笑,“好呀,你以为朕舍不得你死?”
杨晞紧握刀柄的双手施加了力度,刀锋渐渐没入脖颈的肌肤,很快就渗出鲜红的血水。
赵淑瑞流着泪,无力道:“巺子,你这又何苦?”
杨晞置若罔闻,被泪水模糊的眼睛直直瞪着向从天,只要他不松口,她就一直用力,直到自己的血流光为止。
父女互相对视着,眼神刚烈,都在赌对方先屈服。
鲜血沿着刀锋,一滴一滴地流到杨晞紧握刀柄的手中,再沿着拳头下方滑落手臂,或滴到地面。
屋内一片寂然,只有血滴在地上发出的滴答声。
杨晞很清楚自己再压下去就要伤及脉搏造成大出血,到时候必死无疑,但她并没有住手的意思。
赵淑瑞是她在汴京里最后的一道光,她想护着。若这道光灭了,她的日子将再次沉入黑暗。
“好,审就审!”
最后还是向从天屈服了。
“明日我就派人来审她,审到她承认为止!”扫视侍卫,“你们在这看好太子妃,绝不让她出门半步!”
说罢,向从天甩袖离开了。
两个嬷嬷扶着哭得快要昏厥的向恒紧接着出去了,而向从天留下看守赵淑瑞的几名侍卫也退到了门口。屋子只剩杨晞和赵淑瑞。
杨晞深深呼出一口气,双手一松,军刀铮的一声掉在地上。
她顾不得还在流血的伤口,一起身就回头抱住了赵淑瑞。
“淑瑞,没事了!”
“巺子,我就是个罪人,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无论你做了什么,你都是我的淑瑞。我在汴京只有你了,不能再失去你!”
两人抱着哭了一会才放开彼此,赵淑瑞翻出手帕为杨晞擦颈上的血,然后杨晞用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洒在伤口上,血很快就止住了。
当问及昨夜发生之事,赵淑瑞又恢复了沉默,呆呆地坐在床上。杨晞知她受了很大的刺激,故不追问,一直坐在她身边,静静地陪着,等赵淑瑞愿意开口的时候她再听。
黄昏时分,傅长史进来对杨晞说:“公主,臣等已为您收拾好行装,时候不早了,是时候出发了。”
晌午过后傅长史就来告知过杨晞,向从天命她今日必须搬回公主府,她便打发她们回去收拾行李,自己继续多陪陪赵淑瑞。
眼下暮色将至,她留不了多久了,可看赵淑瑞的样子,依然屈膝坐在床上,侧脸枕着膝盖,只流泪,不说话,还是那么让人担心。
第224章 赵淑瑞归去尘土
◎我就知道,她心里一直都只有洛蔚宁!◎
赵淑瑞大概是察觉到杨晞的担忧,突然开口说话。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怕?”
杨晞很清楚她问的是什么。
以她对赵淑瑞的了解,在今晨看到赵淑瑞面对丧子之痛,那份冷漠、麻木的反应,她就知道害死孩子的凶手是谁了。但她也清楚赵淑瑞有多么爱她的孩子,她这么做一定有很大的苦衷,并且她心里比谁都痛苦。所以杨晞才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在向从天面前竭力维护赵淑瑞,为她争取活下去的机会。
杨晞扶着她的膝盖,安抚道:“不会,我相信你也是逼不得已。”
“我不配做一个母亲,我简直是个魔鬼!”
赵淑瑞说完把脸埋进双膝间,终于放声痛哭出来。杨晞心疼如绞,轻轻把她的头搂入怀中。
“不是的,你只是为孩子做了你认为最好的选择,孩子不会怪你的。”
赵淑瑞仿佛没把杨晞的话听入耳,自顾自地道:“巺子,我有种预感,晋廷一定会败亡,你只要活下去,一定会等到阿宁回来的。”
“嗯,我们都要好好活下去。”
“平乐以后就交给你了,你跟阿宁一定要想办法保住她的性命,让她喊你们爹娘,好好抚养她长大成人。”
平乐是赵淑瑞给女儿起的小名,希望她此生如名字一样,平顺快乐,永无忧虑。
听到这里,杨晞才发觉赵淑瑞的不对劲,她像在临死前的别话。
杨晞吓得双手握着赵淑瑞的肩头,把她从怀里推出,支撑着她的身子挺立,面对自己。
然后着急而认真道:“淑瑞,你是平乐的母亲,她在你身边才是最好的,为了她你一定要活下去。你听我说,明日无论他们怎么审你,你只要坚持矢口否认就行了。我相信兄长他对你还有感情,有他在,他们不敢把你怎样的。”
“我是个恶魔,死不足惜。”
“淑瑞,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你回去吧,回去后好好照顾身体,只要等到阿宁回来,你们就会幸福终老的。”
杨晞负气哭道:“我不走了,你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放心走?”
她怕她一离开就再也见不到赵淑瑞了。
赵淑瑞仍苦口婆心劝道:“回去吧,不然向从天又要降罪下来。”
她不想再看到杨晞像今早一样,为了和向从天抗争而伤害自己。同一天里,今早杨晞已挑衅过向从天,现在又想抗命留下来,她不敢想象杨晞会受到什么惩罚,恐怕不打死也会丢半条命。杨晞对她的情义她已看在眼里,这辈子能有她这个知己已经是老天爷对她的恩赐,她不能再连累她了。
赵淑瑞忽然想通似的,抬手抹眼泪,露出振作的样子,“你想什么了?我不会做傻事的。”
“真的吗?”
“嗯!”赵淑瑞点点头,“我答应你,我永远都不会做傻事。”
杨晞将信将疑的。这时候,又响起了敲门声。
“公主,车驾已在门外等候,是时候起驾了!”
傅长史的语气恭敬里夹着冷酷,杨晞听了不由得犹豫起来。
赵淑瑞挤出笑容,又道:“巺子,你先回去吧,我答应你的事绝不食言。”
杨晞有留下来陪赵淑瑞的想法,然而不但外头的人在催促,连赵淑瑞也催着她回去,没有任何力量支撑,想抗命的心思渐渐退缩了回去。
于是她道:“那你一定要记得我的话,他们审你的时候,绝不能承认。”
“好。”
“等过段日子,我会想办法再来看你的。”
“嗯。”
赵淑瑞下了床,送着杨晞到门外。
“我走了。”
杨晞说完随傅长史离开。
赵淑瑞立在门口,目送杨晞,看着她每走几步就回头一次,眼神担忧而不舍,直到消失在院门口的拐角处。
脸上佯装出来的微笑逐渐变成了凝重。
赵淑瑞回到屋内,放眼望着自己最后生活的地方,泪水再次漫上眼眶。
回想自己的一生,曾经是大周嫡公主,享尽天子宠爱。古往今来,有多少公主能按自己的意思挑选驸马?
她可以!
可她偏偏挑了向恒,这个参与杀害她父皇母后的人。这是她这辈子做的第一件傻事;
她不守气节,明知向家谋朝篡位,还心甘情愿与仇人之子同床共枕,这是第二件;
她软弱无能,明知向家无德无耻,杀孽深重,她却生下孩子,让两个无辜的小性命承受父辈罪孽,这是第三件。
她走到书柜前,双手捧着格上的绿竹盆,转动了一下,书柜自动挪到旁边,露出暗格。
她从暗格提出一盏走马灯,安放在书案上。打开灯门,放进一碟燃烧着的灯芯,走马灯很快明亮起来。
凝望着在灯纸上一圈一圈地走动的皮影将军,赵淑瑞的心里又是一阵痛楚。
她难以自持,明明她已嫁做人妇,明明洛蔚宁和杨晞两情相悦,结为连理,她却始终没放下过洛蔚宁。这是她做的第四件傻事。
不过幸好,今晚过后,她不会再做傻事了,永远都不会了。
……
那晚杨晞做了一个梦,梦到赵淑瑞抱着一个孩子来与她道别,她像孩子刚出生那会,望着怀里的孩子,笑容快乐,充满了为人母的慈爱。
杨晞就从梦中吓醒,不安的感觉包裹了全身。她赶忙喊来樱雪伺候她简单梳洗,然后找借口去东宫。
傅长史见她脸色煞白,命令带着不容抗拒的语气,感觉事态严重,于是顾不得皇帝命令,赶紧去备马车,然后和樱雪一起陪着她回东宫。
到了东宫天还没亮,不等东宫内侍通报杨晞就跑了进去,一直跑向赵淑瑞的院子。
“淑瑞!”
杨晞边跑,边喃喃呼唤,恐惧冲到了头顶。
她踏入院子,跨过中间的甬路,砰的一声推开门。
“淑瑞!”
屋内毫无动静,她转头看去,霎时间,瞳孔大张。
视线穿过弧形月门,可见一袭素白的身体直直地悬挂在半空。
“淑瑞!”
冬夜寒风习习,吹着吹着,夜空就下起了雪,一片一片,像鹅毛洒落到院子,纯洁而轻盈。
殿内好像来了许多人,七手八脚忙活了一通,然后又离开了去。
杨晞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耳际只回荡着轰鸣;也看不清他们在干什么,眼里只有那个一身干净白衣,安静地闭着眼睛的人。
她躺在地上的棺板上,白布覆盖到她胸前。而她则跪在她身边,像白天时候一样静静地陪着她。
杨晞的脑袋一片空白,茫然环顾四周。
今夜殿内分外明亮,一盏又一盏的宫灯点亮在柱子边上。在众多明亮的宫灯中有一盏挂在书架上的灯笼,这盏灯笼光芒微弱,仿佛灯芯就要燃尽了,那么不起眼,却又那么刺眼。
这是一盏走马灯,火光映照下,一个骑在马背上的皮影将军沿着灯纸,慢慢地一圈一圈地走着。
这盏走马灯有些陈旧,所挂的位置正对着赵淑瑞悬梁的地方,她没猜错的话,这盏灯是七年前的上元夜,洛蔚宁扮书生猜字谜夺取了送给赵淑瑞的那盏。
杨晞好像明白了什么,心骤然剧痛,痛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原以为赵淑瑞得知洛蔚宁女儿身后就放下了对她的爱慕之情,于是心安理得地和洛蔚宁在一起、成亲。这么多年来赵淑瑞也从未在她面前表露过这份感情,她以为,她以为……
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原来赵淑瑞心里一直装着洛蔚宁。可她为了不让她愧疚,小心翼翼地隐藏这份感情;为了不让她难过,特地赶走她,然后才点燃那盏珍藏了七年的走马灯,让灯光照着自己上路。
她看着她和洛蔚宁成亲,看着她和洛蔚宁相爱,这七年她到底承受了多少?而她浑然不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爱情和友情,她真是愚蠢!
“淑瑞……”
“对不起,淑瑞……”
杨晞痛得捶着胸口,眼泪如溃堤般涌出,很快就哭成了泪人。
赵淑瑞的葬礼很简陋,三日就草草下葬了,没有太子妃应有的礼遇。也不被向从天允许葬入向家陵园,而是埋回了赵家陵园。
杨晞一直陪在赵淑瑞身边,从发现她去世那一刻到棺椁埋入黄土。她在她坟前,把那盏走马灯烧给了她。
一切回归沉寂。
雪又下了起来,杨晞披着狐裘,在东宫内侍的引领下踏入赵淑瑞曾经居住的院子。
“太子殿下就在里面。”内侍停在殿门口,躬身请杨晞入内。
杨晞跨过门槛,走到分隔内外间的月门下才看到向恒。
她回公主府后又要继续软禁的日子,所以想来再见一面向恒和平乐,叮嘱向恒好好照顾赵淑瑞留下的女儿。
赵淑瑞死后向恒没来瞧过一眼,下葬了又来屋里怀念,杨晞怨他无情又笑他活该。
只见向恒立在赵淑瑞生前泼墨的案桌前,凝望着铺在桌上一张又一张的画作,脸上露出苦笑。
“你来瞧瞧!”
杨晞走到案前,看到那些画作画的都是同一个人不同的情景。
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幅画:
洛蔚宁立在灯肆下,手里拿着走马灯,好像在递给某个人,眼睛纯净明亮;
洛蔚宁立在梅花树下,抬手拈花,温润如玉;
洛蔚宁穿着军服,戴着抹额,一腿弯曲蹬地,另一腿抬起,侧脚踢着皮球,面容意气风发,少年感十足;
洛蔚宁身穿军袍,正在挥舞红缨枪;
洛蔚宁穿着将军盔甲,骑在马背上,英姿勃发;
洛蔚宁……
所有的画里都是洛蔚宁,各种各样的情景、姿势、神态,角落还配一首小词。落款处全写有日期,最早的一张在长盛元年正月十八,最后一张在赵淑瑞怀孕前。
杨晞几日前就知晓了一切,如今已痛到麻木,所以对这些画作毫不意外。
她冷眼看着向恒,看着他苦笑,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
“整整七年,一共七十九张!我就知道,她心里一直都只有洛蔚宁!”
向恒近乎疯狂地抓起那些画撕烂,然后统统洒到地上。
“她根本就不喜欢我,否则怎么会宁愿做她的大周公主,也不愿做大晋未来的皇后?”
公主嫁出去生下的后代就与皇家无关,而皇后母仪天下,子孙后代都是皇帝,她将受到世人的供奉。若赵淑瑞对他有半分感情,怎么会对皇后之位不动心?
她非但没有半分感情,还有恨!为了报复他,她连他们的孩子也不要;为了报复他,她故意留下画作告诉他,她从来没爱过他。
“赵淑瑞,你对我好狠!”
第225章 心魔
◎就算她死一百遍也难抵偿那么多罪行◎
杨晞回到公主府又回复了软禁的日子,因为赵淑瑞离世的打击,情志和身体状况甚至比去东宫居住前更差。
发生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也没发生,所有事情仿佛一场梦。
她想,如果当初她没成为向从天的帮凶,她爹会不会就不用死,赵淑瑞会不会就可以一辈子做个无忧公主,姑丈姑母会不会能恩爱终老,而她和洛蔚宁,会不会也不必经历那么多生离死别?
大周还是那个和平繁荣的大周,老百姓还是过着安稳的日子。
可是现在,一切都因向从天的权欲毁掉了,而她是其中一个帮凶,就算她死一百遍也难抵偿那么多罪行。
如今她几乎每夜都会做噩梦,她梦到杨仲清失望地看着她,责骂她助纣为虐;她梦到赵淑瑞眼含泪光看着她,质问她为什么要抢走洛蔚宁;她梦到秦扬把她压在身下,疯狂地撕扯她的衣裳。
等醒过来后,泪水就沾湿了一枕头。
樱雪担心她的状况,几乎每日每夜都陪在她身边。
那日午后,汤药迟迟未送到,樱雪焦急之下便去后厨看看。
杨晞看着她离开,缓缓从床上起身,走到紧闭的大门前,望着移到一边的朱色门闩,眼中露出一丝犹豫。
纤长苍白的手指落在门闩上,渐渐拢紧,然后把门闩往左一拉,门闩紧紧地横亘于两门中间。
她从柜子里找到一条长长的蓝色披帛,踩着圆凳将它挂到房梁上,然后在披帛两端打了个死结。
双手抓着披帛,慢慢抬起下巴,乘在披帛上。
泪水漫上了双眼,隐约可见她眼中的恐惧和悲痛。
她其实还是害怕死亡的,因为死了就再也等不到洛蔚宁了。但由于自己犯下的错误,身边的人一个个地死去,她不死不足以平息内心的愧疚。
“阿宁,对不起,我要去陪淑瑞了。”
杨晞在心里默默说完这句话,然后闭上眼睛,同时踮起脚尖。
那厢,樱雪带着一个捧着汤药的侍女急匆匆回到院子。她边走边回头责骂侍女,“要不是我看见,药都差点给熬干,下次不可如此糊涂了!”
小侍女唯唯诺诺,低着头跟上她的步伐。
樱雪一推门,发现推不动,双手用力一推,还是不动。
“公主!”
“快来人呀,公主出事了!”她急得一边用力推门,边大喊,看小侍女愣在一边,又斥她,“快去叫人呀!”
“哦……”
侍女随手把托盘一放,然后焦急地跑出了院子。
这时候,向从天增派看管杨晞的侍卫终于发挥了用处,他们一听见樱雪的呼喊就冲了进来,几个人一起用身体撞门,撞了几次门就破开了。
“公主!”
樱雪跟着侍卫跑进屋里,看到杨晞悬梁,圆凳已踢倒在地,吓得哭了出来。
众人把杨晞解救下来,只见她脸色发红,不断地咳嗽。
还有气。
樱雪又是喜悦又是心疼地把杨晞搂在怀里。
“公主,你吓死我了。你怎么这么傻?”
杨晞迷糊地看着樱雪,眼睛毫无神气,发出虚弱的声音,“我对不起淑瑞,我该去陪她的。”
“太子妃没说过让你陪,她明明叫你好好活下去。你这么做才对不起她,还对不起洛将军!”
樱雪一边哭一边责骂杨晞,她是故意拉出洛蔚宁做大旗的,因为她知道现在只有洛蔚宁能给杨晞活下去的力量。
果然,听闻樱雪提及洛蔚宁,杨晞顿时痛哭出声。她想起自己答应过洛蔚宁要活着等她回来,却三翻四次想违背诺言。已经对不起那么多人了,她还想对不起洛蔚宁吗?
远在一方的淮西路。
洛蔚宁身着银色盔甲,骑在马背上,在孟樾、谢摇云左右簇拥下,带领着一支军队在宽敞的大路前进。地处平原,两边无山丘遮挡,故而士兵们走得很从容,不必绷紧神经警惕埋伏。
距离清宁军入淮西一年了,这一年她收复了整个淮西路,连连大捷,逼得秦扬几近疯狂,对作战失利,对内矫枉过正,对士兵的一点小错误施以酷刑,导致许多士兵倒戈清宁军。
洛蔚宁此行正是前往攻打京南路与淮西交界的城池,她一路昂首挺胸,对这场战斗显然稳操胜券。士兵也如将军一样斗志昂然,士气十足,脚步声异常利索响亮。
“晋军东西两线的防守重镇都被我们攻下了,不出意外,明年六月就能打回汴京了。”孟樾颇有信心地道。
洛蔚宁笑了笑,道:“不出意外,半年足矣。但是打回汴京容易,剿灭向从天却是个问题。”
他们从南往北攻打晋廷,很快可以兵临汴京城下,可晋廷西面有地势高峻的西山路,北面有顺军援助,向从天可以带着他的朝廷班底逃往这两个地方,战争依然无法平息。
“欲速则不达,等此战结束我决定停一停,向官家请求增兵,分一支军队入西山路,一来阻断晋廷逃亡,二来防止晋军从西山路高地反击我们。”洛蔚宁又继续道。
“还是将军的考量更周全。”谢摇云道。
孟樾也颔首认可。
洛蔚宁眺望远处的夕阳,微微上扬的脸始终挂着从容和自信。
这两年来,她越来越确定一个天道规律,就是无论身处何种环境,静者生,躁者亡。秦扬正是因为吃了败仗,被愤怒和暴躁控制着情志,影响了判断,一战败,战战败。所以她要学会使用清静的力量,不能急于求成。
她的确希望尽快和杨晞团聚,但也明白事情急不来。若把向从天逼入了西山路,凭借天险至少够他们撑十几年。杨晞在向从天的控制下日子一定不好过,十几年,她可以等,但杨晞等不了。不如现在放慢步伐,趁着晋廷未重视西山路的防守,他们花上一年时间率先攻下来。
洛蔚宁感受着挂在腰间的玉璜随着马步前进,来回摩擦着肌肤。心里默念道:“巺子,你一定要坚持住。”
……
洛蔚宁领兵在外作战,留下柳澈守着军营。那日,柳澈正在军署摆弄沙盘琢磨战术,黄月带着一名信使匆匆走进来。
“柳军师,朝廷来急报!”
信使向柳澈双手呈递圣旨,同时道:“晋军联合了顺国军队,现已围困桃州,还请洛将军速速领兵勤王。”
柳澈连忙接过,打开来看,立即震惊了。
赵珙在圣旨上任命洛蔚宁为大周兵马元帅,命她立即领兵去桃州勤王。
柳澈回想当初淮东路在清宁军的庇护下安稳繁荣,赵珙听信谗言,唯恐洛蔚宁在淮东坐大,把朝廷搬回淮东的桃州,还把淮西的一支强军调到淮东拱卫他,命清宁军在短短几日内撤出淮东。
不料一年后,晋廷突然请来了顺军,把赵珙依赖的那支所谓的强军几乎全歼了。如今桃州被围,他倒想起清宁军了,倒不怕洛蔚宁造反,给她册封兵马元帅了?
呵呵!
第226章 柳澈拦截勤王令
◎若她称帝,保住杨晞的性命就容易多了◎
柳澈对信使道:“洛将军人在京南作战,我先派人通知她赶回来。”
然后吩咐黄月带信使去安顿好。
拿着圣旨,一个人边踱步边思考。
她该立即把消息告诉洛蔚宁吗?以洛蔚宁的性格,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带兵勤王。然而赵珙无明君资质,又始终信不过洛蔚宁,只会拖后腿。眼下不正是摆脱赵珙的大好时机么?
如今赵珙已经册封洛蔚宁为兵马元帅,等赵珙被俘虏,大周的首领便是洛蔚宁,届时洛蔚宁称帝也是顺理成章。
想到这些,柳澈的眼神从犹豫变成了确定。
随后,她叫来了同样留守军营的罗三问和胡昆,故意把赵珙被围困,前来搬救兵勤王之事告诉二人,以试探他们的口风。
罗三问以柳澈的想法为尊,胡昆更是借口洛蔚宁在外作战,不宜撤兵来拖延勤王计划。柳澈于是对他们敞开心扉,三人顿时一拍即合。
柳澈想起当初北峰镇的罗家村有几位绣娘跟从了军队做后勤,于是让罗三问安排那几个绣娘来见她。
至于信使,柳澈心一狠,命黄月在他的饭菜里下了寒药,不过几天就腹泻而亡了。
半月后,洛蔚宁带着谢摇云和几名骑兵飞奔入城,率先回到军队驻地。
她直接骑马来到军署外,两个守兵见到她十分惊讶。
“将军!”
洛蔚宁二话不说,迅速下马走了进去。
守兵见她面色冷峻,散发着愤怒的气息,于是不敢多问,乖乖地把她的马牵去马厩。
“柳澈!”
洛蔚宁走到柳澈的书房,还没跨进门槛声音就先到了。
柳澈正好坐在案前批阅文书,听到洛蔚宁气势汹汹的声音,心想,她终于知道了,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镇定自若,笑着走向洛蔚宁,“将军回来了,也不提前来通知一下,我好带人出城迎接。”
洛蔚宁一路上怒不可遏,想着回来后要把柳澈大骂一顿,并以军法处置。但见到对方那张笑脸,所有怒火突然都噎在了喉咙,脸上也添了些柔和。
“有没有迎接也无妨。我问你,柳澈,半月前淮东是否传信求救?”
“嗯。”柳澈淡淡地应了一声。
而且她也收到消息称前日桃州沦陷,赵珙被俘虏了。
“你怎么知道的?”
“你……你还好意思问?”洛蔚宁望着她那无辜的脸,顿时气恼极了。
这半个月她攻克了京南路与淮西交界的两座城,正欲带兵追击敌军,就见城外来了几名骑兵,据他们说,半个月前晋军联合顺军包围了桃州,期间赵珙给清宁军下了圣旨请求勤王,但却迟迟等不到解围。前两日桃州已沦陷,赵珙被俘虏了。他们正是从桃州逃过来的。
“原来如此。”柳澈淡道。
“那究竟有没有圣旨?”
只见柳澈拉开书案下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封明黄色的折子,递给洛蔚宁。
“有。”
洛蔚宁接过后赶紧打开看,一动不动的眼珠子逐渐布满了怒光。
蓦地抬头瞪着柳澈,“你为什么不通知我?”
“我故意的。”柳澈不以为意道。
“什么,柳澈,你竟敢拦截圣旨?”
“你听我解释嘛。”
“官家都被俘虏了,解释还有用吗?”
柳澈头一次见洛蔚宁这么凶,关键还是凶的她。素来受不了委屈,脾气又大的她听完以后也不服了。
“怎么,你也想和秦扬一样斩军师吗?”
“你……”
明明做错事的是柳澈,如今她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挑衅她,实在是倒反天罡。洛蔚宁气得脸都涨红了,上气不接下气。
“你以为我不敢斩你?”
这时候,跟随洛蔚宁一同回来的谢摇云带着胡昆、罗三问、黄月等人走到门口,刚好听见洛蔚宁吼出这句话,吓得跑了进去。
“将军,不要冲动!”谢摇云来到洛蔚宁身边,按下她指着柳澈的手。
胡昆也道:“大帅,你听柳军师解释!”
罗三问是在场唯一还保持镇静的人,道:“洛将军常说,静者生,躁者亡。现在吵架解决不了问题,不如大家坐下再说!”
闻言,洛蔚宁感到有点羞愧,于是主动走到书桌斜对面的榻上坐了下来。
其他人等人跟着他过去,柳澈坐在榻子另一个位置,与洛蔚宁只隔了一个茶几,其余人分坐下首两边的交椅。
“说吧,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洛蔚宁冷声开口。
柳澈道:“我们都觉得,跟在赵珙底下是没有出路的。”
接着,柳澈又说了一遍赵珙如何无能,如何猜忌洛蔚宁,清宁军在赵珙的朝廷下受过多少委屈。
“我们都不希望看到有一天你像秦帅一样,性命没了,徒留一个忠义之名,多可惜!”
听完柳澈的话,洛蔚宁彻底愣住了。最绝望的时候,她其实也想过背叛赵珙自立,可念头稍纵即逝。因为她想到秦渡,她不想背叛秦渡用性命守护的大周,她不想做那个不忠不义之人。她宁愿放弃所有解甲归田也不能自立。
可是受了那么多委屈,她从来没问过那些辅佐她的人是怎么想的,直到今日柳澈说出来,她才明白他们内心真实的想法。原来她一直为了成全自己的忠义而忽略了他们的感受。
柳澈又道:“现在不正是大好机会吗?既不用我们背负骂名,又能名正言顺自立。”
“可是……我还是不能接受。官家为什么被俘虏,世人不知,可我们知道,这与背叛何异?”
“世界上所有事情所有的人都做不到完美无瑕,君子论心不论迹,日后你只要做一位明君,为天下开太平,这点手段算得了什么?”
“可我从没想过当一位君王!”
她只想平定天下,然后给杨晞弥补上这些年两人分开的时间。当皇帝不容易,一旦坐上那个位置就身不由己,到时候还怎么陪伴杨晞,与她归隐终老?
柳澈见说服不成,叹了口气,看来杨晞的准备并不多余。
她不声不响地离开座位,回到书案前翻了翻抽屉,然后拿着一颗黄蜡丸重新回到座位,把蜡丸放到洛蔚宁面前。
“你还记得这颗蜡丸吗?”
洛蔚宁看着蜡丸有被掰开又粘合回去的裂缝,心中有了想法,于是拿起蜡丸打开。里面有一张纸条,果然是杨晞托她交给柳澈的那颗蜡丸。
拉开卷成小轴的纸条,上面是杨晞娟秀的小字,密密麻麻写满了。洛蔚宁看完后整个人都震惊了,血液仿佛都往上冲,头部热辣滚烫,温热的眼泪从眼眶溢出。一滴泪珠落在字条上,晕开了墨渍。
原来杨晞早就料到了她和清宁军的下场。因为她既是向从天的女婿,又被俘虏过,立再多的战功也很难不受赵珙的防备。赵珙只会在需要的时候利用她和清宁军,一旦不需要,她是很危险的。所以杨晞在信里恳求柳澈,必要的时候协助洛蔚宁自立,若洛蔚宁不愿意,再亮出字条。
柳澈看着她的反应,又道:“这其实是她的意思。她知道你性情纯良,不愿做那不忠不义的臣子,所以就算她的处境再不好,也用尽全力为你准备了这一切。”
洛蔚宁止住了泪水,缓缓收起字条,攥在手中,久久没说话。
“其实,这件事对于你和巺子来说反而更有利。你想,到时候打回汴京,向氏朝廷被清算,你若只是大周的一个臣子,可有十成十的把握保下她?”
洛蔚宁听了柳澈的话,开始思索起来。
此前她一直认为等打回汴京的时候,她可以凭战功保下杨晞的性命,故而从没想过自立。可她却忘了赵珙对她只有利用,等平定江山,她没有利用价值了,拿什么请赵珙答应她的要求?
若她自立称帝,保住杨晞的性命就容易多了。
罗三问看着洛蔚宁就要改变主意的样子,趁机道:“官家已经被俘虏,事到如今,也只有将军能主持大事了。”
胡昆也道:“没错。大帅,你不是常常教导我们,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今日末将也斗胆说一句,这天下之主没有谁比你更适合了。”
洛蔚宁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恢复了严肃的神情。
“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官家被俘虏,万一他归顺了向从天,我们怎么办?”
此话一出,在座众人顿时哑口无言。
这的确是目前面临最大的一个问题,若赵珙怕死,归顺了向从天,再协助向从天下令招安他们,到时候他们是从还是不从?
若从,那他们所打的每场仗都成了一个笑话,所有将士都白白牺牲了;
若不从,那他们反成乱臣贼子了。
柳澈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认为真走到那一步,或许也不算个大问题。
她思考片刻,道:“那唯有看她了。”
如果她解决不了,大不了先做一会乱臣贼子。等拿下江山,史书的执笔权就在他们手上了。
翌日,洛蔚宁正式执掌兵马元帅虎符,下令淮东的军队继续抵抗。
而被俘虏的赵珙,经过将近一月的时间,押送入了汴京。
晋廷北境的叛乱还在继续,此前欲利用赵淑瑞写招安檄文失败,向从天愁了一年。如今俘获了赵珙,朝廷上下一片喜悦。毕竟劝降了赵珙,不仅能平息北境的叛乱,还能威胁南境的军队放弃抵抗。
故而赵珙入京的时候,向从天亲自出城迎接,然后设宴招待。被赵珙拒绝后,他仍保持耐心,命人给他安排好的住处,好生招待着。
先来软的,敬酒不喝就上罚酒,他相信赵珙不像洛蔚宁,吃上苦头一定会屈服。
第227章 疏影舍命报君恩
◎杨晞的生命正在流逝,而她却救不了◎
开春时节,百花初开,日光明媚。
然而公主府里,大抵是受了主子的影响,气氛依然沉闷萧瑟。两名内侍走过庭院的时候不见谈笑声,只有细碎低语。
寝殿里,杨晞侧躺在榻上,身上盖着毯子,脸上毫无神气,眼睛没有焦点。
樱雪提出抬她到院子坐坐,晒晒太阳,可被她拒绝了,只好撑开窗户,好让春日照射进来,给她的身体添些阳气。
一会,疏影如往常一样来给她号脉。指腹之下,脉息依然微弱,疏影收起号脉的手,望着杨晞那副像被抽去了魂儿似的样子,心里像被巨石压着一般。
“樱雪,你到外面歇歇吧!”说话之际,疏影给了樱雪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樱雪明白对方有事跟杨晞说,特地吩咐她到外面望风。
待樱雪退出寝殿后,疏影像是诉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般道:“赵珙被俘回京了。”
杨晞听到这话,眼睛一眨,终于有了活人该有的反应。
“据说被俘之前,他下旨册封洛蔚宁为兵马元帅,如今洛蔚宁还在带兵抵抗。”
“赵珙可有投降?”杨晞说了多日来的第一句话。
疏影摇头,继续道:“朝廷还在怀柔劝降。”
杨晞虽久病,但脑子依然很清醒。她记得此前向从天就为了平息北境叛乱,让向恒哄着赵淑瑞写招安檄文,后来以赵淑瑞自尽失败。现在俘获了赵珙,他必然用尽手段也要让赵珙归顺。若赵珙投降,那洛蔚宁也抵抗不了多久了,最后天下还是落入向从天手里。
天命,难道真该如此?
一股无力又绝望的感觉从心底蔓延,杨晞的泪水沿着侧脸流下枕头。
疏影看到她流泪,心情同样沉重,默默牵起了她的手。
疏影自认为自己算不上好人,向从天为了夺取江山害死多少人她不在意,这天下落入谁的手里她不在意,洛蔚宁是生是死她更不在意,她只在意杨晞的感受。只要看到她昔日的堂主难过,她就会为她难过。
一开始,她本不打算背叛向从天,只想当个看客,求余生的安乐。但随着杨晞与向从天的矛盾越来越大,杨晞反抗失败,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她便再也难保持一颗做看客的心。她很清楚支持杨晞无异是死路一条,但眼睁睁看着对方身陷地狱她又做不到。
她很清楚她的命是杨晞救回来的,就算要她牺牲性命,杨晞也值得。
思虑再三,她还是决定出手帮助杨晞。
望着杨晞憔悴的容颜,黯然失色的眼睛在流着泪,疏影的心此刻就像被刀剜掉一个大口子,痛得滴血。她身为医者,很清楚一个人若魂丢了,肉身很快就会死亡。杨晞的生命正在流逝,而她却救不了。
疏影痛苦地流下了泪水,紧紧地握着那只纤瘦冰凉的手,仿佛想把所有的温暖渡过去。
她哭着道:“你想要的,我会帮你完成。但有一件事,疏影希望堂主能够明白。”她哽咽了好一会,啜泣着道,“堂主当初从老鸨手中救下我,从小就那么善良的人,怎么会是罪人?有罪的人是向从天,你不要再因为他做的恶责怪自己了。疏影最后求您,放过自己吧!”
说到最后一句,疏影起身在杨晞面前跪了下来。
“疏影,你干什么了?”杨晞紧张道。
疏影又道:“堂主一定要记住我的话,你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比世间上所有人都好。若有下辈子,疏影还愿意做你的学生。”
……
且说向从天自从俘虏赵珙后,仿佛已将天下收入囊中,因战事失败和地方叛乱而长期绷紧的神经终于得到放松,几乎每天夜里都留下重臣在福宁宫陪他欣赏歌舞,饮酒作乐。
那日晚上,酒过三巡,他和在座的臣子都喝得脸红耳赤,脑子晕乎乎的。内侍都知忽然走进来,在向从天耳边说了一句话。
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向从天瞬间酒醒,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不一会,嘴里狠狠地吐出一个字,“滚!”
霎那间,乐师停下奏乐,舞女止住动作,以最快速度退出大殿。
坐在下首两边的大臣先是面面相觑,不知向从天让滚的有没有包括他们?犹豫片刻,他们还是行礼退下了。
只见跟随内侍都知进来的一名禁军将领此刻正跪在大殿中间,俯首在地,俨然负荆请罪。
“究竟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么会死了?”
向从天勃然大怒,一边说话一边起身,双手一拨,把桌上的杯盏都扫到了地上。
赵珙突然暴毙,那名将领是负责看守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想到当初郑铭因过失导致洛蔚宁逃走,仕途一落千丈。郑铭乃向从天一手提拔上来的嫡系,尚且有此下场。而他既非向从天嫡系,在他手里丢的人还是比洛蔚宁更重要的赵珙,向从天完全有可能斩了他。
将领整个人变得战战兢兢,结巴着嘴把事情来龙去脉说出来。
原来赵珙因押赴汴京,舟车劳顿而身体抱恙,入京后向从天给派了御医诊脉调理,前几日用着药都好好的,然而今晚喝下一碗药后,突然腹痛如绞,不消一会就暴毙了。
后来拿药渣调查,才发现里面给加了断肠草,显然是有人在药里做了手脚。
“可查出是何人所为?”向从天问。
“煎药的都是宫里内侍,且也审过了,并无嫌疑。”
赵珙身边,从伺候的内侍到看守的禁军,都是向从天的亲信,他实在想不出是谁下的手。
“给朕继续查,连御医也一并查,要是查不出来就提头来见朕!”
将领颤抖着领命而出。
案件查了三天,从赵珙身边的人到整个尚药局的人都审讯过,最后有人指证几天前疏影去过配药房。疏影原本是尚药局的配药御医,向从天称帝后将她提拔为看诊御医。她在配药房有许多故交,前几日以帮忙为借口混了进去,当天晚上赵珙服药后就暴毙了。
疏影很快被下狱。
她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所以不打算给身体徒添刑罚。既然被查出来了,她就坦坦荡荡地承认了。
向从天得知疏影背叛自己,感觉像被养了十几年的狗反咬了一口,怒不可遏,对疏影处以车裂之刑。
行刑当日,天高云淡,春日和煦。
疏影身着一身干净素白的囚服,披散着黑发,凛然走到刑场。她任由着人将五根麻绳绑在她的手腕、脚腕和脖颈上。
目光平静而温和地环顾四周,再看一看人世间那些芸芸众生。
不一会,她感到身上的绳索渐渐往外拉,先是双腿离地,然后四肢张开,远离了躯干,只等最后那一撕扯。
沉重急促的喘息声传入耳中,她才发现,原来到了这一刻,自己还是会害怕的。害怕死无全尸,在阴间找不到通往下辈子的路;害怕死亡,从此知觉全无,复归于混沌;更害怕与杨晞分别,不能再给她治病续命了。
目视苍穹,她深呼吸了一下,重新放松下来。
今日的天空分外湛蓝,柔和得像那天遇到的蓝色身影。
那天汴京的御街人来人往,她被父母卖到窑子,被安排接客的时候她打伤那男人逃了出来,正是在御街被抓住。龟公像拎鸡仔一样抓着她,老鸨挥着藤条,一边骂一边抽打在她身上。她被打得哇哇大哭,然而路过的人都冷眼旁观。
就在她被打得浑身是血,痛得趴在地上,几近昏厥之际,她听到了世间上最温柔最慈悲的声音。
“父亲,她好可怜呀,救救她吧!”
女孩儿的声音,听上去和自己年龄差不多。
不记得车上的男主人说了什么,抽在她身上的藤条很快就停下了。
“起来吧!”
温柔可亲的声音再次传来,她怯怯地抬起头,穿过泪眼,模糊看到一袭蓝色的身影俯身朝她伸出手,像天空一样,为她遮挡住所有苦难。
四肢被朝不同的方向拉去,越来越紧。
她凝望着上方,穿过泪水,这一次她清晰地看到了杨晞那温柔的笑容,然后她抬起手,被她牢牢地牵在手中。
“堂主……”
第228章 从贫民到帝王
◎陛下,皇冠很重,您可要承受住了◎
一缕夕阳从窗外照进寝殿,落在侧躺在榻上那纤瘦的人身上。
杨晞身上盖着毯子,闭目养神。忽然听闻嗒嗒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地敲在地上,无力又缓慢。她大概猜到了是何人,慢慢睁开眼睛。
果然如她所料,是向从天。殿内的内侍不知什么时候都退出了,只剩向从天立在她五步外的地方。他穿着明黄色常服,发冠也不戴,颓丧的脸上掺杂着恨意,在杨晞看来像丧家之犬来发泄无用的愤怒。
“不愧是我向从天的女儿,病成这个样子还能跟为父斗!”
杨晞一言不发,他又继续道,“本来抓住了赵珙,为父就可以一统江山了,没想到二十多年来养了一条白眼狼,毒死了赵珙,毁了我大业。不过我已经将她揪出来了,还判了车裂。我要让天下人知道,背叛我的人都得死无全尸!”
杨晞很快猜到向从天说的人是疏影,毕竟疏影已好几天没来为她看诊,且最后一次见面说了些诀别的话。她任由着疏影为自己冒险,可听到她被判了车裂刑,心里还是为之一痛。
不知疏影死之前究竟有多害怕,走的时候究竟有多痛苦?
杨晞本想为她哭一场,可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她已经麻木了,泪水也哭干了。
“为父真的没想到,在汴京居然还有人连死都不怕,就为了帮你,巺子可真会收买人心呀!”
杨晞缓缓抬起脸,直视着向从天,“人心从来都不是收买来的,而是归附。”
“人人都愿意归附善良有德的人,就算牺牲性命也在所不惜。而父亲崇尚金钱、权力,以为人心可以通过收买和威吓得来,却不知招揽的都是一群表里不一、离心离德的小人。所以你的江山,注定……土崩瓦解。”
“呵呵!”向从天苦笑起来,“说得好呀,表里不一,离心离德,为父当初就该杀了你!”
“现在也不晚。”
杨晞直勾勾地盯着向从天的眼睛,平静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笑容,似嘲讽,又似癫狂。
南境。
洛蔚宁执掌大周兵马元帅虎符后,一面命各路军队继续抵抗,一面和柳澈、谢摇云领兵赶赴淮东,连日作战,终于稳住了局势,把晋顺联军南下的步伐遏止在淮东北部。
一月后,传来赵珙在汴京遇害的消息,洛蔚宁立即下令全国军民缟素。大周各部将领悲愤交加,誓要灭亡晋廷为君主报仇。
国不可一日无君,无君则军民瓦解,人心思变。于是,柳澈命令孟樾和胡昆召集其余各部军队首领,迅速赶来曲州。
那日清晨,洛蔚宁刚到军营,谢摇云就来通报说柳澈带了几十人前来求见。
几十人,头一次如此阵仗,洛蔚宁想了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于是召他们到议事堂。
洛蔚宁来到议事堂,眼前那几十人,几乎都是大周各路军队的首领。
未等洛蔚宁开口,柳澈就先道:“大帅,眼下国无君,民心无根,乃危急关头,故而卑职擅自召来诸位将军,还望大帅恕罪。”
洛蔚宁扫视众人,在他们面前平静地坐下来。
“你们想说什么尽管说吧!”
柳澈道:“大帅有号令百军之能,是最合适的皇帝人选。我们都商量好了,决定拥立您为天下之主,还望大帅接受。”
说完,柳澈率先单膝跪下,其余众人紧随其后。
看着这么多人跪在自己面前,神色恳切,洛蔚宁实在于心有愧,但她明白自己如今是大周执掌最高军权的人,唯有她能对所有军队发号施令,她不当这个皇帝,南境的军队将会乱成一盘散沙。
她没必要再故作谦虚地推辞,于是道:“你们可想好从今以后效忠于我了?”
众将纷纷争先恐后地说着,“我们都想好了!”
“卑职誓死效忠大帅!”
“末将愿为大帅赴汤蹈火!”
……
声音渐消,柳澈双手作揖,庄重地道:“黄天在上,臣等今日拥立大帅为帝,誓死效忠,永无背弃!”
说罢,她俯下身来,以额触地。
众人跟从着她,齐声念了一遍誓词,然后又拜伏在地。
起誓声慷慨激昂,洛蔚宁听后,挺了挺身躯,明亮的眼睛充满了精神。
“好,愿诸位日后勿忘此誓。”
在柳澈的带领下,众人又齐声道:“臣等生死不忘。”
“都平身吧!”
众人起身后,柳澈侧身看向后方,然后罗三问带着两名绣娘走上前来。
绣娘各捧一托盘,上面分别是龙袍与帝冠。洛蔚宁看到后,浅吃一惊,望向柳澈。
柳澈微微一笑。
是的,早在她决定拦截勤王令的时候就安排绣娘赶制龙袍了,至今两余月的时间,对于制作龙袍帝冠来说,时间算仓促,但做出来的成品姑且能用。
龙袍乃玄色镶红边衮服,由罗三问和胡昆各执一边,亲手为洛蔚宁穿上,孟樾和谢摇云则为其配上龙纹镶金皮腰带。
洛蔚宁穿好衮服后重新坐下来。柳澈捧着十二旒冕走到她面前,深深地看着洛蔚宁。这个历经劫难仍然心地纯良的女子,她辅佐多年,从天真到睿智的女子,今日终于坐上这个位置了。
她感动欲哭,道:“陛下,皇冠很重,您可要承受住了。”
洛蔚宁微微一笑,点了下头。
最后,柳澈把十二旒冕戴进洛蔚宁的头上。
洛蔚宁挺身站起来,看着众人跪下,高呼万岁,她心潮澎湃,但激动之余不免觉得遗憾。
要是今日为她穿上龙袍戴上旒冕的人是杨晞就好了,要是此刻杨晞凤冠霞帔,以皇后身份站在她身边就好了。
登基仪式匆匆举行,第二日洛蔚宁才和柳澈、罗三问及其他文臣武将商议国是。
洛蔚宁非赵姓,沿用周国号不妥,遂改国号为夏,暂时定都曲州,改名中都,年号崇宁。
至于皇帝称谓……
洛蔚宁道:“ 老子言,贵必以贱为本,高必以下为基,是以侯王自称孤、寡、不毂。”
为推行民贵君轻理念,所以洛蔚宁立下规定,夏朝君王自称孤或寡人,臣子百姓则称她为“陛下。”
柳澈听后,微笑着连连颔首。洛蔚宁推崇老子,她就猜到对方有此想法,故而昨日为她加冕的时候便试着唤她陛下。
新朝建立,朝廷班底固然要尽早建立,但前周朝廷班底几乎都随着赵珙一起被俘虏了,于是洛蔚宁选择用自己的班底。册封柳澈为丞相,胡昆为骠骑大将军兼太尉,孟樾封辅国大将军兼兵部侍郎,谢摇云为镇国大将军兼金吾卫上将军,负责保护洛蔚宁的安全。而在清宁军主管军务财政的罗三问自认为年纪尚轻,欠缺治国经验,推却了户部尚书的册封,只领了户部侍郎一职。
为了稳定局势,洛蔚宁对许多支持她的文臣武将许以要职,如兵部尚书、户部尚书等。另外清宁军部将及洛宝宝也得了封赏。
由于夏朝各地方官府都沿用前周班底,为号召百姓及防止官府思变,洛蔚宁对外高举“讨伐晋廷,为赵珙报仇”的旗帜,并立下誓约,若收复江山,待她终老之日,定将江山归还赵氏。
夏朝立国,大肆封赏,大大提振了士气。且洛蔚宁命全军增加打坐训练,士兵作战心无杂念,战力大大提升,面对晋顺联军,把战线牢牢稳在了淮东北部,两方军队几乎在同一个地方来回拉锯,且打且停,就这样过了一年。
这一年,孟樾守淮东,另一名女将江水协助其他军队守淮西,而胡昆,洛蔚宁则安排他领兵入西山路,赶在晋廷加强防守前拿下此地。
除了战区,大夏其他地方都维持着和平,加上新施行的农商条令大大促进了粮食产量和商业发展,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反观晋廷,为了得到顺军协助,需向顺国支付巨额军费。加上向从天底下的官员为了敛财不择手段,晋廷控制区百姓贫困交加,交界地常有难民涌入夏国。
这日早朝,洛蔚宁正与臣子商讨难民之事。
“罗侍郎曾说过,财富的本源乃人的需要与劳动,可见没有人,一切就无从谈起。连年打仗,百姓死亡众多,青壮年又不敢生育儿女。臣以为,大夏应该继续接纳难民,既可以补充劳力,创造财富,又可以补充兵源。”
夏朝的官袍类似于前周,是左侧开口的圆领长袍,按官品等级仍分紫、红、青三色。而帽子从前周的长翅乌纱帽改为短翅乌纱帽。
洛蔚宁所穿的天子常服样式与官员无异,但颜色为独一无二的明黄色,袍上前后各绣着一条五爪金龙,头上戴的则为黄色无翅帽,整个人看起来丰神俊朗。
她端坐在龙椅,看着站在百官之首位置,身穿一袭紫袍的柳澈,听着她的分析,认同地点了点头。
然而柳澈话音刚落,尚书令就站了出来,举着芴板道:“陛下,柳相所言甚是。只是那些难民成群结队地来,数量甚多。他们到了城里没有吃喝就作奸犯科,大夏百姓为此苦不堪言。再者,臣担心里面混入谍人,于大夏不利。”
洛蔚宁认为尚书令也说得在理,在吸纳难民的同时的确应该兼顾本国的安危。
想了想,道:“二位卿家的考量都有道理。人,我们是要的,但也不能放任他们在城里流浪作乱。丁尚书。”
洛蔚宁看向户部尚书丁文方。
丁文方四十出头,既是前周户部尚书,也是赵珙身边唯一逃过被俘虏命运的重臣。
他举着芴板站到中间,“臣在。”
洛蔚宁吩咐道:“你与刑部商量一下,把所有难民安置起来,先调查身世,若是平头百姓,就安排到地里分配居所和耕种任务。疑似谍人的再逐回边界。以后逃过来的难民也照此办法处置。”
只见丁文方面色为难,“陛下,难民数量众多,安置的花费可不少。如今大夏多路作战,库银还得多留存一些作军费。”
闻言,洛蔚宁的眉头不由得蹙了蹙。
第229章 慕容清求救
◎没想到这次轮到三公主被盟友背刺◎
思考片刻,洛蔚宁又道:“可有别的地方能节省出经费?”
丁文方想了想,道:“如今军费吃紧,朝廷和官府的许多开支能免除的已经免除,能省的也省了。唯有女学堂的支出冗余,或许可以从中省出经费。”
说话之际,丁文方眼中流露出城府。他和许多男官员早就对洛蔚宁和柳澈在全国大肆建造女学堂感到不满了。如今宰相是身为女人的柳澈,建造女学堂显然是为了培育从政人才,等那帮女子学成出来,岂不是要站在天下男人头上?阴阳倒置,于理不合。
但他们也很清楚女学堂是洛蔚宁亲自下令创办的,不敢直接上奏请求撤销,故而今日借着省经费安置难民的机会,故意试探试探洛蔚宁。
丁文方悄悄抬起眼皮看洛蔚宁,果然见她脸上划过一丝不悦。
“目前大夏境内,每个城里只设一所女学堂。丁尚书说说如何冗余了?”
丁文方和站在斜前方的尚书令低着头,暗中对视了一眼,见尚书令似有若无地点了下头,于是丁文方大胆道:“建造女子学堂不过是给天下女人提供一个读书识字的机会,陛下此举,放在太平年代无可厚非。可如今天下正直战乱,军费吃紧。臣以为,陛下应当把库银先用于国家有利的地方。”
洛蔚宁听后,无奈地和柳澈对视了一眼。丁文方的言外之意就是她建造女学堂只是给天下女子提供福利,读书读着玩的,而非培育人才为国效力。她早就知道这帮老匹夫不满她让女子读书,更害怕她日后把更多女子放入朝堂参与政务。既然如此,她今天就直接把话说开了,告诉他们,他们的害怕是真的。
“自从认识了柳相和罗侍郎,寡人就觉得,以前世人对女子的误解实在太大了。原来女子也可以很有才干,只是千百年来都没有机会。可以说,没有柳相以及大夏诸位女将军,就没有今日的大夏朝。所以寡人建造女学堂是为了培育更多像柳相、罗侍郎一样的人才,并非像丁卿家说的那样,于国家无利。”
洛蔚宁面带微笑,用温和的语气彰显她强硬的态度。
丁文方和尚书令等一众男官听后,面上无不难堪。
这时候,罗三问微笑着站了出来,举着芴板道:“女子学堂一城只有一所,比男子学堂少了百倍有余。臣以为,正值战乱,并不需要太多读书人,真正冗余的是男子学堂。不如裁撤部分县学,削减县学、州学及太学经费。再通过考核,把不适宜读书的男子劝回家务农或经商。”
掌管政务的都是文官出身,他们与国子监、太学、州学乃至所有读书人的利益是一体的,尽管军费支出庞大,丁文方仍给各所官学提供许多经费与奖励,供养着地方那些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
除了世家子弟,罗三问还知道许多普通人家的子弟懒惰成性,明明不是读书的料,却为了不务农不参军,以读书考功名为借口吸附在父母与姐妹身上。把这种人逐出书院参与社会劳动最好不过了。
听了罗三问的话,丁文方急得立即反驳,“罗侍郎此言差矣,一国之策需往长远考量。现在不需要太多读书人,日后未必不要。若现在不储备,等平定天下后又哪来那么多人才补充官府?”
“女学不正好可以补充?”罗三问语气平和,态度却毫不客气。
丁文方想也不想就道:“女子又怎么能代替男子?”
此话一出,柳澈立即回头看着他,微笑道:“丁尚书这么说,柳某倒是不介意,罗侍郎,黄中书也可以不介意,但谢将军和远在前线的孟将军、江将军就不好说了。”
她说的黄中书是现在当上中书舍人的黄月。
洛蔚宁听出柳澈是故意用手里有军权的谢摇云、孟樾和江水这几名女将军来警告丁文方及朝堂那些男人,心里不由在偷笑。
看着丁文方和尚书令等人脸上添了怯色,不敢再说话。洛蔚宁便装作打圆场说:“女子从政还是千百年来首次,丁卿家不习惯,一时失言也是情有可原。宰相肚里能撑船,柳相就原谅他吧!”
柳澈笑笑说:“臣不敢生气,不过是希望诸位别忘了还有许多女将军在外拼死拼活守护大夏江山。没有她们,我们又如何安安稳稳地站在这里说话?”
“柳相所言极是。”丁文方赶紧赔着脸道。
经过讨论,洛蔚宁想到了方案,道:“方才罗侍郎说的也不无道理,不如就这样,全国有多少所女学堂,就裁撤多少所官学。并且下令各大书院对学子进行考核,不及格者逐出书院。此事由柳相牵头,户部与国子监协助。半个月后,寡人要看到安置难民的经费。”
退朝后,洛蔚宁留下了柳澈和谢摇云。
方才丁文方突然对女学堂发难,搞得洛蔚宁脑壳都疼了,她先是闭上眼,揉了揉脑门。
然后道:“嗐,你们看到了,天下未定,这帮人就想着断了女人入仕的途径,等仗打完了,岂不要把你们都排挤出朝堂?”
这些年她打仗之余也会读书,尤其是当皇帝后,几乎每日都腾出一个时辰来读书。她发现古时候每逢乱世,多的是女子从军,她们为平定天下出力,可天下太平后,朝堂却没有她们一席之地。因为天子是男人,是天子带头把女人排挤掉了。
所幸她是个女子,这一次天下太平后,她不仅要稳固女子从政的机会,还要慢慢扩大女官的数量。女人比男人更为清净柔和,只有女官数量多于男官,天下才能长久维持太平,否则五十年、一百年后,又得来一场大乱。
外人都离开后,柳澈在洛蔚宁面前少了君臣之别的拘束,悠然自在地踱着步子,手里把玩着芴板:“放心吧,我柳澈也不是吃素的,到时候看谁排挤谁!”
“不过呀。”柳澈话锋一转,语气略带担忧,“今日和那帮男人挑明了,就怕其中有人不满,图谋不轨。谢将军要加强防备了。”
天下太平后,她能否继续站稳脚跟取决于洛蔚宁。有洛蔚宁这个皇帝撑腰,她就什么都不怕。
谢摇云微笑道:“柳相提点得是,回头我就加派人手保护陛下。”
“放心,我有武功防身。”洛蔚宁道,“柳澈,你让黄月和宝宝在女学堂多物色点人才,合适的举荐给我。”
她要尽快在朝堂增设女官,免得日后被那帮守旧派拿捏。
且说洛蔚宁当了皇帝后,始终不忘当初漂泊海上萌发的打造海上军舰的构想。登基后就命人在江舰的基础上进行改造,花了半年时间,造出了一艘设有四座炮台,可载五百人,适合远海航行军舰。
之后她让负责的官员带领几百人试航,从淮东往南行至瀛海,走一个来回。
海舰成功试航归来那天,柳澈兴高采烈地把消息告诉了洛蔚宁,洛蔚宁听后欣喜而激动。然而现实的情况像一盆冷水,很快浇灭了她们的喜悦。
就连处置难民都需要裁撤书院腾出经费,量产海舰的钱又从何而来?
柳澈回去后,每日绞尽脑汁思索如何筹集经费打造海舰。
这日,她在府中庭院边散步边思考,从学堂物色回来的新手下花奇芳拿着一封信来到她面前。
“柳相,前线来信。”
柳澈话不多说,接过信就拆开,看到写信人为慕容清的时候惊诧得赶紧读信。
那是一封求救信。
这一年多,慕容清一直在淮东北部助晋军作战,一个月前顺国皇帝打猎意外受伤,危在旦夕。她那同父异母的二哥为了夺取帝位,与晋廷达成联盟,让晋军帮忙除掉她。
如今她被秦扬领兵反杀,逃到了毗邻夏地的朗县,特地来信请柳澈救援。
柳澈知道顺国的帝位无论公主还是皇子都能坐。慕容清的母亲是顺国皇后,一母同胞的兄长,也就是她大哥,在顺国与其他部落作战的时候就战死了。从母亲地位来看,继承大统的最佳人选就是三公主慕容清了。
然而顺国二皇子在晋廷北部助晋军平乱,离顺国较近,而慕容清远在淮东,所以向从天才押注在二皇子身上,帮二皇子除掉慕容清。
待二皇子登基,晋顺联盟还能继续维持。
柳澈把一切捋了一遍,撇了撇嘴,眼中露出得意的笑。
自言自语道:“慕容清呀慕容清,没想到你真有求助于我的一天。不过……”
柳澈立即去见洛蔚宁,把慕容清求救之事告诉她,并请求亲自到前线会会慕容清,洛蔚宁爽快地批准了。
听闻柳澈和孟樾率领上万大军进攻朗县,原本围攻慕容清的秦扬企图让夏军和顺军先打个你死我活,之后再来个渔翁得利,于是带兵撤退了。
慕容清站在朗县的城楼上,看着城外黑压压的夏军,心里不由恐惧。
“没想到这次轮到三公主被盟友背刺了,哈哈哈……”
清泠的笑声传到城墙上,慕容清立即收近视线,只见柳澈身着盔甲,骑在马背上,被几排盾兵护在身后。此刻正幸灾乐祸地笑着,简直让她难以置信。
当初柳澈被她俘虏,为了求生,与她立下约定,日后她有难,作为回报,柳澈就帮她一次。她以为柳澈是个守信之人,满怀希望地送去求救信,没想到对方竟带兵来打她。
她气得咬了咬牙,质问:“柳丞相,你这是什么意思?”
柳澈道:“意思很明显,三公主还看不明白吗?当日你俘虏了我,害我二百个兄弟被同袍背刺杀死,今日找你偿命来了。你若此刻投降,本相留你一具全尸。”
“休想!”慕容清恨恨地道。
就算她注定要客死他国,她也不能投降丢了顺国的脸面。于是她举起手掌挥了下。
霎时间,城楼上万箭齐发。
盾兵立即举起盾牌抵挡,待顺军的箭射得差不多了,柳澈命令炮手用翘板发射火药球轰炸城墙。
朗州一个县,城墙不高也不坚固,原本就被晋军轰过几番,如今在一声一声的巨响中晃动了起来,仿佛就要崩塌。
慕容清冒着被炮火击中的风险,在滚滚尘烟中往城墙上的炮台跑去。
柳澈看到对方组织炮兵准备还击,于是赶紧竖掌示意停手。
炮火声消散的时候,孟樾已经将一把上了箭矢的神臂弩举到眼前,食指扣下机关,箭矢像闪电般飞出,正正地射在城楼上一根旗杆上,把旗杆折倒了。而那面旗,离慕容清仅有三步远。
柳澈笑道:“箭法啥时候变这么厉害?”
她以为孟樾只是枪法了得。
孟樾谦虚笑了笑,“多亏咱们皇上的指点。”
看着慕容清走向折旗那边,柳澈浅浅舒了口气,随后下令鸣金收兵。
第230章 两国定密约
◎出兵助夏国攻打晋国◎
接下来,夏军对朗县又连续轰炸了三天,以此威逼慕容清投降。到第四日,慕容清倒没投降,但城内的士兵不堪重压而哗变。他们抓住慕容清,然后献城投降了。
就这样,夏军只用了几天,不费一条人命就拿下了一座县城。
“进去!”
一个士兵押着被麻绳反绑双手的慕容清走到柳澈面前,恶声恶气地吼了一声。
柳澈交叠腿坐在椅上,悠闲自在地品着茶。左边站着手下花奇芳,右边立着一名腰间挂佩刀的女兵。她瞥了一眼身着紫色劲装的慕容清,见对方仍一副傲然不屈的样子,不由得勾唇嘲笑。
“见了本相还不跪下?”
慕容清没好气地看了柳澈一眼。
见她毫无动作,身后的士兵又吼道:“见了我们柳相还不跪下?”
慕容清下巴微扬,不为所动。
屋内陷入了沉默。
柳澈本想趁机整蛊一下慕容清,好报当日自己落入她手中被她折辱的仇。没想到慕容清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样子。
报仇失败。
于是她泄气道:“算了,你先出去吧!”
“是。”士兵应声后疾步离开。
柳澈从座位起身,走到慕容清面前。双手叉腰,眼珠上下滚动,打量着慕容清被绑起来的落魄样,越看脸上的笑容就越得意。
慕容清任由着她看,过了好一会才道:“柳丞相看够了吗,看够了就给本公主松绑吧!”
柳澈兴致缺缺地撇了撇嘴,朝身后的女兵使了个眼色,女兵便上前解开了慕容清身上的绑绳。
慕容清揉着被勒出红痕的手腕,缓解肌肤紧绷带来的疼痛。
柳澈笑道:“当俘虏的感觉怎么样,三公主?”
慕容清笑了笑,“能博柳丞相欢心,当一次俘虏又怎样?”
柳澈万没想到对方一见面就说出如此肉麻的话,还当着她两个手下的面说。霎时间她又想起当初在北境被俘虏后的事情。
慕容清说只要陪她一晚上就放了她们,柳澈以为只是陪她聊聊天就答应了。孰料当晚,两人喝过一点小酒后,慕容清从后面凑到她耳后,浅声对她说:“像柳军师这样的聪明人,其实我还挺喜欢的。”
刚喝过酒喷出的气息尤为炙热,打在耳后根,激得柳澈身体都麻了。
紧接着,一抹柔软从耳后根沿着肌肤,轻轻擦到她的唇角。她不敢回头看,生怕一回头两人就吻上了。
于是僵着身子道:“你想干什么?”
腰被慕容清从身后环过,双手被她裹在掌中。柳澈当时清楚地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但她很快冷静下来,怒道:“慕容清,识趣的话就放手,不然老娘动手了!”
就算她柳澈沦为俘虏,也不是任人折辱的。
然而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求生欲望,当听见慕容清那句“想要我放了你们,满足我。”她的怒火顿时泄掉了。
她想起同她被俘虏的两百多个姐妹,想起被伏击发出求救烟雾的洛蔚宁,她们的性命全在她今晚的一念之间。
她咬了咬后槽牙,然后舒了口气。默默对自己说:“好吧,今晚就当被狗咬了。”
她真没想到慕容清跟她一样也有这个癖好,刚开始她带着屈辱任她摆弄,但慕容清在这方面貌似是个斯文人,动作温柔,进退有度,到最后她竟然不争气地觉得舒服、快乐。这让她更屈辱了。
这件事她后来没跟任何人说,就这样藏在她和慕容清心中。
柳澈猛地从回忆抽离出来,看了看两个故作镇定的手下,脸红到了耳后根。
慕容清看着她害羞的模样,忍不住咯咯笑了两声。
“说吧,戏我陪你演了,接下来你想怎么样?”
柳澈头一天带兵轰炸朗县,气势汹汹,慕容清真以为她背信弃义,正打算放炸药还击,结果对方却突然停手了。接着,她亲眼看见插在城墙上的一杆旗被箭射折,随着旗杆掉落地上的箭分明绑了一张纸。
柳澈给她的话都写在纸上,她告诉她,夏国愿意帮她的忙,今日进攻只是表演给秦扬看的一场戏,接下来还要表演三天。三天后让她假装城内发生兵变,假装被手下囚禁,然后开门投降。
一开始,慕容清有担心过这是柳澈骗她投降的伎俩,但她对柳澈的才华和品性实在欣赏,不愿意相信她会背信弃义,于是决定冒险一次,配合她的计划。
如今戏演完了,柳澈人也在面前,她也是时候知道真相了吧!
柳澈平复心情,清了清嗓子,道:“你给我的信里说你父皇出意外快不行了,你母后可陪在他身边?”
“嗯,我之所以得知消息也是我母后给传的信。要不是她告诉我,恐怕我已经死在晋军手里了。”
慕容清知道她二哥野心勃勃,一直想取代她继承大统。收到顺帝病危的消息后,她就猜到自己会有危险,所以处处提防,除了亲信,谁都不相信。正因如此,她才顺利躲过了晋军的袭击。
“你母后有说你父皇还有多少日子吗?”柳澈在慕容清面前边慢慢踱着步子边思索。
慕容清神情凝重。
“多则一两个月,少则十天半月。”
柳澈又道:“相信你二哥在赶回去的路上了,他一定比你更快回到顺京。若在你赶回去前,你父皇崩了,那皇帝的位置就是他的了。”
“我相信以我母后的手段,我二哥就算回去了也未必能守在我父皇身边。就算我父皇驾崩,我母后也会瞒到我回去再发丧。”
“那万一你二哥提前发动宫变呢?”
慕容清脸色一沉,流露出些许担忧。
柳澈说的确实很有可能发生。若她父皇还没断气,她二哥就忍不住武力夺取帝位,那一切就由不得她母后作主了。
看着慕容清脸上布满了阴霾,俨然皇位从手里飞走,柳澈忍不住笑了出来。
“瞧三公主急得,我都替你想好了!”
慕容清从忧虑中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方才的失礼。双手别在腰后,抬了抬下巴,故作镇定。
“我哪有急?”
柳澈不再和她斗嘴,话锋转道:“其实有一个办法可以遏止你二哥发动宫变的野心,这也是我为什么不直接救你,而是出兵打你的原因。”
慕容清不解,柳澈继续道,“只有你死了,你二哥才会安安分分地等你父皇驾崩。”
“你的意思是,接下来你还要表演……杀了我?”
“是的,三公主很聪明。”
慕容清恍然大悟,柳澈若出兵帮她,二哥知道她还活着,为了抢占先机,一定会发动宫变。
当初她与柳澈达成约定后,故意放松看管,让柳澈和她的部下在行军途中逃走。如今柳澈又以攻打的名义进入朗县,秦扬就会以为她们是敌对关系,接下来柳澈再表演杀了她,就顺理成章了。
顿时,慕容清对柳澈佩服得五体投地。还没联络上她,光凭她一封求救信,柳澈就看出了整件事里最致命的地方,从第一步动作就开始为整个计划做铺垫。
实在高明!
慕容清看柳澈的眼神变得敬重,拱手道:“柳相思虑长远,布局周密,着实令在下佩服。接下来,在下愿听从柳相安排,还望柳相不吝帮助。”
柳澈笑了笑,道:“三公主放心,这个忙我们大夏一定会帮,可帮是有条件的,就看三公主愿意与否?”
“什么条件?”
柳澈回头看了一眼花奇芳,一会,花奇芳双手拿着一份用黄纸皮包裹好的文书来到柳澈面前,柳澈接过文书递给慕容清。
“这是我们皇上提的条件,三公主拿回去看看,若同意签署,大夏就倾尽全力助您返回顺国。”
慕容清疑惑地接过文书,指腹的触感不厚也不薄,可见内容不少。
柳澈察觉到她的担忧,笑道:“放心吧,我们皇上人很好的,从不趁人之危。无论是政令还是协约,她一向做到利人利己。”
慕容清稍稍安心,“好,在下回去详读一遍,明日答复柳相。”
协议的内容果然如柳澈所言,利人利己。
慕容清当晚读过后,又交给几个亲信看一遍,几人当即就同意签订。
第二天,柳澈来到关押慕容清的屋里,慕容清就把已经签字画押的文书交给柳澈。
“不再考虑考虑吗?”柳澈笑问。
慕容清无奈一笑,道:“这么好的协议还用考虑吗?”
协议内容共有四大条:
一、夏国助慕容清返回顺国,慕容清坐上帝位后,必须停止援助晋国,并出兵助夏国攻打晋国,直到晋国灭亡;
二、夏顺两国和平相处,一百年内互不侵犯;
三、夏顺两国建立和平贸易,友好通商关系;
四、夏国占据资源丰富之地,每年给顺国提供三十万银的帮助,在入冬前以粮食、布匹形式给付。
对于慕容清而言,最需要犹豫的只有第一条,她当上皇帝后,仍需要牺牲本国士兵助夏国作战。但后来想了想,如果当皇帝的是她二哥,顺国的士兵也要帮晋国打仗,横竖都一样,那皇位为什么不能她来坐?
况且夏国还答应了每年提供三十万银的粮食、衣物帮助顺国百姓过冬。
这几年牺牲些士兵,换取顺国百姓年年岁岁衣食无忧、太平安乐,可以说十分值得了。
而洛蔚宁之所以主动提出第四条,看似损害夏国利益的第四条协议,既是出于对顺国资源匮乏的同情,又是为了保护本国百姓。
顺国地处干燥酷寒之地,水源匮乏,不利于种植粮食。顺人乃游牧民族,以打猎为生,所以他们体格强悍。若夏国每年不提供一些粮食、衣物的帮助,顺人在入冬前一定会到夏地抢掠,边境百姓会十分危险。
洛蔚宁想,夏人顺人都是天下苍生,只不过夏国运气好处于水源丰沛、土壤肥沃的地方,所以应该把这份幸运分享一些给需要的人,这样能避免很多争端。
千百年来,战乱不断,就是因为人们太贪婪、太自私了。
柳澈把文书交给手下花奇芳,然后和慕容清坐下继续谈话。
“可秦扬这人不好骗,不亲眼看见的话怎么会相信我被杀了?”慕容清首先道。
“是呀,说不定朗县内还有一些细作,不让他们亲眼看着你斩首,还真不好骗。”
“那该如何是好?”
柳澈蹙了蹙眉,道:“我倒是想过一个办法,就是找一个与你相似的人做替身。可这事关乎性命,牺牲一条无辜性命未免太残忍了。况且就算过得了良心这关,短时间内也很难找到一个与你相似的人。”
“难道就没别的办法了吗?”
一时间,两人陷入了苦恼。
站在柳澈斜后方的花奇芳盯着慕容清那张英气而俏丽的脸,细细端详了一会,然后道:“不如让我来试试。”
柳澈和慕容清蓦地回头看她,先是审视她的脸与慕容清有几分相似,接着柳澈坚决道:“不行,连一个普通人我都舍不得牺牲,更何况是你?”
黄月被当上皇帝的洛蔚宁“霸占”后,她好不容易从女学堂发掘回来的得力助手,怎么能做替身被斩首,简直浪费人才!
花奇芳看着柳澈那护犊子似的紧张模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柳相想哪去了?我不是要代替三公主挨砍头,而是……易容!”
“柳相还记得我家是做脂粉生意的吗?我自小就跟着我娘学画妆,能把一个人的脸画得像另一个人。远观之下,看不出破绽。”
“真的?”
柳澈惊喜交加,犹如穷困的人忽然发现衣兜里藏了一大笔钱。
花奇芳接着道:“三公主身形高挑,死囚犯里有很多与三公主差不多的。不如收买一个死囚犯,我给他画妆易容,然后当着众人斩首。”
慕容清愉快道:“这个主意甚好,只要在行刑的时候把外人拦远一点就行了。”
几人商定好计划,然后派花奇芳到大牢走一圈,很快就花钱收买到一个与慕容清身形差不多的死囚。三日后,柳澈假装为了报仇,当众斩杀慕容清,事后还将头颅高高挂在城门外。
……
秦扬本以为夏军和顺军会在朗县城外打个你死我活,然后他再趁机攻陷朗县,坐收渔利。没想到由于受困太久,城内发生兵变,慕容清被手下抓了献降。
夏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朗县,他自然不敢再贸然出兵。
几日后,秦扬听闻柳澈为了替在北境死去的士兵报仇砍了慕容清,还把她的首级挂在城门外。他有点不敢相信,于是率领一千人马来到朗县城外。
只见城楼上的夏军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看到他们到来,立即挽弓搭箭,严阵以待。
秦扬此次不是要攻城,而是抢夺慕容清的首级。所以他的视线很快落在挂在城门上的那个首级上。
瀑布般垂下的黑发中间是首级面部,但距离过远,看不清模样。
他手持佩刀,振臂高呼道:“抢回首级者,重赏一百金。杀……”
话音未落,士兵们纷纷呼喝着冲了出去。
立在城楼中央的孟樾立即命人放箭。
箭矢像暴雨一样射出,城楼下跑在前头的盾兵举着盾牌抵挡,掩护着其他士兵前进。箭雨停止后,盾兵所剩无几。城楼上发射的流矢变稀疏,步兵和骑兵边挥刀抵挡边继续往前冲。
秦扬骑着马飞奔往前,叮的一声挥刀挡却迎面飞来的一支箭,然后抬头看了看首级,欲尽快窥视到脸庞。
孟樾看着他笑了笑,迟迟未发动士兵进行第二轮攻击,因为她得先让他瞧清楚首级面孔。
秦扬骑着马越走越近,距离城门约莫三丈远的地方,他终于看清那挂在城头上的脸庞了,虽然白得瘆人,但也能认出是慕容清。
孟樾留意到他吃惊的神色,料到他看清楚了,于是竖起手掌。
接着,身后一个个士兵从木箱里捧起炸药球走到前头。
秦扬两脚重重地蹬了蹬马踏,正思考着要不要飞过去抢夺首级的时候,城楼上就扔下了一个火线燃烧的火药球,球滚了滚,在距他二丈远的地方轰的一声炸开。
他的马吓得大声嘶鸣,抬起前腿,要不是他死死拉住缰绳,就从马背摔下去了。
城楼上的夏军陆续扔下火药球,轰炸声一阵接一阵。炮火中,晋军被炸得哀嚎不绝,肢体分离。
秦扬见势不妙,不甘地看了一眼挂在城门的首级,然后勒转马头,大喝:“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