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险棋一着,以身入局(下)
◎在燃烧的香炉里加了有催情效用的草药◎
杨晞回到公主府的时候,大火已扑灭。由于发现及时,火势只烧毁了曹长史的寝房,并没蔓延到旁的屋子。
杨晞踏进寝殿后,看到狼藉的地面,方才所发生的那些可怕场景瞬间闪回脑海,她倒吸了口气,痛苦地闭上双眼,泪水重新夺眶而出。
樱雪陪着她进殿,关上门后就一直立在她斜后方,见状,她搂紧杨晞的双臂。
轻声安抚道:“公主,都过去了。”
杨晞靠在樱雪身上,汲取到些许熟悉的安全的感觉,终于才松了一口气,唇畔轻翘,在湿润的脸上漾开了笑容。笑容里含着欣慰,更有劫后余生的感动。
“是呀,我们成功了。”
“嗯,我们成功了。”
樱雪落着泪,激动又后怕。
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杨晞策划出来的,她故意绝食,引秦扬前来探望,然后在寝殿内燃烧的香炉里加了有催情效用的草药,导致秦扬闻到后失了理智犯下大错。为阻止秦扬得逞同时扳倒曹长史,杨晞又让樱雪潜入曹长史寝房里点火。有危险的火势以及引来众多灭火的侍卫,方可逼得曹长史不得不闯入殿内阻止这一切。
樱雪越想越害怕,要是她被曹长史的人逮住了,点火不成,又或者做事不够利索,慢了一步,事情都会失败,对杨晞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
好就好在,这两天夜里她都从自个的膳食里让出半份,悄悄带给杨晞吃,才使得她有力气跟秦扬周旋那么久。若当真是绝食,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缓了好一会,杨晞就让樱雪赶紧把香炉里烧剩的药渣清理出来藏起,以免被曹长史的人发现。过后又让侍女把床铺和身上穿着的衣裳都拿去扔了,换新的来。
疏影来到的时候,寝殿已清理干净,床也重新铺好,杨晞穿着单薄的纯白里衣坐在床上,锦被只盖着双腿。地暖散发出的热量温暖着整个寝殿,身体得到暖和,也使她那颗受惊的心恢复了安宁。
疏影小心翼翼地替杨晞额上的伤口上药,然后裹上了两圈干净的白布。全程一言不发,眼神却十分凝重。她喉咙动了动,将一股难受的气息咽了下去。
包扎好伤口后,疏影坐回床边的凳子上。
杨晞望向她,眼中添上柔和,“疏影,谢谢你。”
疏影凝视杨晞道:“公主客气了。只要能帮公主解除心事,臣都乐意去做。”
“在我面前你就不要自称臣了,也不用喊我公主,我们还是以前一样。”
“以前一样?难道喊你堂主?”疏影挑眉一笑。
杨晞顿时语塞。她不愿当这个公主,别人对她喊的每一声公主,对她来说都是一次折磨。但若疏影像从前般喊她堂主,她就乐意吗?
“堂主”这个称呼,只会让她想起过去多年自以为做着铲除奸臣、匡扶正义的事,实际上被向从天欺骗利用,助纣为虐的经历。
“罢了!”她在心里叹息一声。
那还是喊“公主”吧,起码不用担心在他人面前突然忘了改口,传到向从天耳里,暴露了疏影暗中帮她的事实。
只听见疏影又道:“事情已经过去了,秦扬也没得逞,公主要尽快把事情忘掉,好好养精神养身体。”
“嗯。你也要小心点。”
“好。”疏影转了话头,又道,“我该回去了,把东西给我吧!”
随后,杨晞想也没想就掀开靠里的那边床单,拿起一个半大不小的布囊递给疏影。
“带出去的时候要小心。”
疏影把布囊凑到鼻子前嗅了嗅,气味很淡,想来□□焚得所剩无几了,里面更多是碳灰。她把布囊藏进袖中。
又道:“放心,官家还是很放心我,倒不搜我身。”
“好了,臣告退了。”
杨晞看着疏影起身,行告退礼,又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离开寝殿内屋,仍有一股暖流久久流淌在心坎。
好几年前,因为疏影把她安排洛蔚宁入军之事告诉了向从天,她便一直认为疏影是向从天安插在自己身边监视她的,有什么秘事从不让她知晓参与,并谨慎提防着她。那日她带着秦扬到密道抓捕洛蔚宁,她还真的以为她是对向从天献殷勤谋取自身利益。
直到最近她被派来给她看病,她才告诉她,那日她还在休沐,到街上看洛蔚宁被押赴刑场,洛蔚宁经过后她就在附近闲逛,后来就听闻有人中途劫持人犯,且公主也在回府的路上消失了。
禁军在城内到处搜索,与此同时,疏影按照自己的猜测乘马车到为善堂,她来到暗府后山前,看到地上重叠的脚印,确定了杨晞和洛蔚宁正如自己猜测,从密道出汴京城。
她很快就离开了,路上看到很多搜捕犯人的禁军,若她真心告发,当即带着那些禁军到暗府抓人,说不定还来得及抓住洛蔚宁。然而她故意赶到皇宫亲自告诉向从天,既能取得向从天的好感,又能让出时间给洛蔚宁和杨晞逃走。
事后,向从天果然信任了她,得知杨晞病了,病根在心,便放心地让她这个自己唯一信任的,且又熟悉杨晞性情的御医去为杨晞诊治。
杨晞听她说出这一切后仍是不敢相信,只不过她别无他法了,为了毁掉和秦扬的婚事,只好冒险用疏影,托她带来了一味催情的草药。
如今事情果然办成了,疏影还主动到府上帮她带走草药残余,免于遭府里人发现后告密。她才终于敢相信疏影是真心向着她的了。
经过一天勘查,侍卫通过曹长史屋内的起火点,推断出正是碳炉里的火星溅到床帐引发大火的,然后将结果呈递给向从天。而向从天把处置权交给了公主。
杨晞甚至不愿再看见曹长史,下令将曹长史打三十大板,然后撤了她长史一职,从哪里来遣送回哪里去!
曹长史自知有负向从天所托,对驸马以下犯上之事处置不力,耽搁了公主驸马的婚事,对向从天来说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被杨晞打发回宫不死也得剥层皮。
于是顾不上什么骨气和尊严,一改往日嚣张冷酷的态度,跑到寝殿跪在杨晞面前哀求。
“公主,求您再给我一个机会,不要打发我回去,回去了官家定饶不了我的!”
“公主,求您大人有大量,再给我一个机会!”
杨晞看着昔日心高气傲的人在卑微哀求,泪流满面,同为女子,不由得心生同情。但转念想想,她身为公主府长史,不仅管内务,还管着府内礼节,竟放任秦扬欺辱她,那时候有想过她们同为女子吗?
她的心一横,冷着脸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朝门外扬声道,“来人,把她带出去!”
话音刚落,两名侍卫走进来,一人握着曹长史一臂,硬拖着她出去了。
寝殿内久久还传来曹长史的哭声和哀求声。
看到杨晞凝重的神色,站在旁边的樱雪道:“公主,不要可怜这种人。这人很会装,今天可以哭着求你,你若真饶了她,明天就恢复以前那张嘴脸了!”
杨晞淡声嗯了一声。
不久,一名侍女用托盘捧着一碗药来到杨晞面前。这名侍女从前唯曹长史马首是瞻,方才经过庭院,看到曹长史挨板子,叫得撕心裂肺的样子都吓坏了。
此时站在杨晞面前,唯恐杨晞报复,不敢抬头看杨晞,双手发抖,震得托盘上的药碗叮铃作响。
“公……主,是时候吃药了。”
杨晞见状,觉得有点好笑,她其实不打算报复她们,但也不亲口说明,令她放下药就遣出去了。她想,那两个贴身侍女都是向从天从宫里挑来的,有一定的阅历,看到曹长史的下场以后也该知道怎么做了,她就不点明了。
曹长史在公主府挨了三十板子,被侍卫抬回宫里内侍省。后来,杨晞听闻她回宫两日后,伤口刚好了一点,又被向从天罚了三十梃杖。梃杖要比板子粗大,侍卫都往死里下手。她当场就被打昏了,然后被逐出宫,发回本家。至于是生是死,杨晞也不清楚,也没心思过问。
不到半月,秦府的管家登门公主府,给杨晞捎了一封信和一个锦盒,道:“大帅今早出征了,亲自登门道别恐惹公主不快,故命小的前来告知。这是大帅昨夜命我交给公主的。”
樱雪打开信封,把两张写满了字的纸交给杨晞,杨晞粗略看了一眼,不过都是些道歉、关怀、告别的话,很快就搁下了信。至于锦盒也懒得拆,直接让樱雪拿到库房里了。
秦府管家看着她的反应,茶都喝不下,灰溜溜地走了。
……
另一边,向从天固然清楚公主府那场大火是有人故意为之,不然怎么会碰巧在秦扬以下犯上之时烧起来?之所以仍然重罚曹长史,是恼她办事不力。她几乎能差遣公主府里所有的人,居然还被人出其不意地放了一把火,连证据都找不着。这种无能之人,留下也没用!
纵火之人向从天也料到,只有杨晞身边的樱雪了。他思虑了一天,念在秦扬有错在先,杨晞受了惊吓,可能会加重心病,留一个她喜欢的人在身边陪着会更好,所以最后放弃找由头处理掉樱雪。
不过对杨晞的监视,并不因曹长史的失败就结束,没过几天他又安排了另一人担任公主府长史。长史同样是女人,姓傅,比曹长史的年龄要大上四五载,行事更为稳重和谦逊。
经过曹长史的教训,傅长史摸清了杨晞的手段。她虽然被软禁着,手无权力,但整人的能力还是不容小觑。傅长史一改往日曹长史的行事作风,表面上对杨晞敬重有加,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能宽则宽。
因此,杨晞的日子稍微舒心了一些。
第212章 洛将军归来
◎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漆黑的海上,月光映出粼粼波光。
海面上漂浮着一艘渔船,扬起的船帆引着风,带动渔船顺风而下。
万籁俱寂的深夜里,船头绑着的一匹白马四腿弯曲,静静地趴在甲板上睡觉。靠近船舱口的地方,有一个平躺在甲板的身影。
一双漆黑深邃的眼眸与夜空相对,目光之上是满天的繁星。
洛蔚宁双手枕在脑后,一动不动,被这从没见过的广阔星空所惊艳了。她忽然想起柳澈跟她说过的,地上的每一个人,甚至每一只动物,都是天上的一颗星星下凡。而她,是那颗尊贵无比的紫微星。
目光仔细地划过一颗又一颗明亮的星辰,她在搜寻,她的巺子会是哪一颗?
逃出汴京已经大半月了,这段日子,她和谢摇云、孟樾、枕流漱石几人,按照柳澈的意思,沿着陆地小路往东边走。因为按照正常的路线,回到南方最方便、最快的是运河水路,晋廷的人预料到他们走水路,会派大量兵力搜捕,很容易被发现。而柳澈早就替她们想好了,出其不意地往东走,走到靠海的小镇,再买通渔民用渔船载着她们出海,沿着近海地带南下。
如今立春才过不久,还未到雨季,近海一带基本风平浪静。一路上倒也顺风顺水,比起走运河水路,他们不用处处提防、东躲西藏,日子要舒坦很多。
只是每每想起杨晞还留在汴京,并且此时可能已经和秦扬成亲了,洛蔚宁就心疼得想哭,做着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过着自己不愿意过的日子,杨晞一定很难受。可是她答应过她,离开以后不能再终日沉湎于难过,要真正做到营魄抱一,专心抗敌。只有等她打回汴京,那才是她们真正的团聚之日。
洛蔚宁收起即将泛滥的难过情绪,然后起身走回船舱。
船舱有两层,原本底层用来载鱼,顶层是渔夫们休憩、整网的地方,如今底层作了睡觉的地方,用屏风隔成了三处,一处是枕流漱石和两个船夫休息的地方,另一处则是谢摇云和孟樾的。而洛蔚宁由于不能在船夫面前暴露女儿身,只能单独睡一处。
当她掀开门帘,回到大伙白天围坐聊天和进食的船舱首层,就看到值守的船夫坐在几案边煮茶。
船夫三十来岁,肤色黝黑,身上裹着厚厚的布衣,一双带笑的眼睛看起来十分和善。
他瞧见洛蔚宁后立即提起茶壶给洛蔚宁斟了一杯茶,道:“爷,你回来了,快喝杯热茶暖和暖和!”
洛蔚宁也不客气,随性坐下,双手捧起茶杯暖手。
“熬了那么多宿,真是辛苦你了。”
船夫笑说:“嗐,爷客气什么,我们打鱼的啥时候不是夜出早归?更何况送爷这一路,你们给的够我们歇一整年了。”
洛蔚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她也是穷人出身,很清楚穷人的品性。他们虽然爱财,说话三句不离钱,很俗气,但也只是人之缺点,不像那些达官贵人那么虚伪,句句仁义道德,却通过握在手里的权力干尽谋财害命的事。
与船夫聊了少顷,洛蔚宁就到船舱底层休息去了。
第二天仍旧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洛蔚宁和孟樾、谢摇云、枕流漱石坐在船舱首层边吃着饮食果子边闲聊。门帘敞开,可以看到船头掌舵的船夫、趴在甲板上的白马以及湛蓝辽阔的海面。
海风吹进来,有一丝早春的暖意。
孟樾、谢摇云等人在说说笑笑,好一会才察觉到洛蔚宁若有所思的样子。
“将军在想什么了?”孟樾忍不住问。
良久,洛蔚宁才缓缓道;“我在想,要是我们造出了可以出海航行的战船,是不是就能沿着海上,出其不意地进入晋廷的地盘?”
听她这么一说,在场几人眼神骤然变亮,皆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想法。
孟樾道:“等回去以后,将军不妨把想法递给官家,有官家派人集合人力物力就能更快更容易做成。”
“孟樾说得有道理。而且这事一定要保密,不然给晋廷发现了,他们集结大军在海岸,我们的士兵也难以登陆。”
洛蔚宁听着,认可地点了点头。
她很清楚这个主意虽有一定可行性,但造大船出海谈何容易?无论朝廷还是商人一直在尝试,却仍未取得成功。想要在三五年内造出来,肯定要赵珙提供人力和物力。再是谢摇云提到的登陆难题,想来造船的同时也要设计打造更好的作战防护器械。
洛蔚宁默默地把想法记在心里,到夜里回休息舱又写下她的记录本上。
渔船行驶中途,几番靠岸采购食物,到了衡湖路北部,他们发现已成了晋廷地盘,于是又多往南走了几日,终于回到了大周控制的地方。
上岸后,由于洛蔚宁乃兵败被俘,不清楚赵珙对她的态度,所以洛蔚宁和孟樾、谢摇云等人并没与当地的军队或官府联络,而是靠打听获知了清宁军的驻地,然后快马加鞭赶回去。
洛蔚宁被俘一事使周军士气衰竭,连连吃败仗。在洛蔚宁被押赴汴京到回来这两个月,晋军已经占领了整个淮东路,并把战线推到了衡湖路中部。
赵珙的皇帝行宫原本在衡湖路,这会也搬到了再往南的瀛海路。且由于从中路下来的晋军较西路的凶猛、数量众多,他担心行宫不保,于是把镇守西面的清宁军全调回了中路战场,改派了其他军队接替清宁军镇守西路。
洛蔚宁回到清宁军驻地那日,柳澈正带领着清宁军进行一场艰难的守城战。
城外晋军数千,一些沿着架在护城河上的云梯冲向城门,盾兵在前抵挡周军的弓箭,弓箭手在其掩护下向城楼上的敌军放箭。此外,护城河另一边还有敌军操作火器,把火药球固定在大翘板一端,利用翘板把火药抛向城楼。
有的火药团砸中城楼,轰隆声大作,炸得城楼沙石飞溅;有的落在城楼上,炮火一响,士兵被炸飞起来,造成死伤无数。
柳澈站在城楼的阁楼上观战,看似镇定的容色闪现出担忧。
此战双方僵持了三日,敌军三翻四次攻城,他们折损的士兵越来越多,再继续下去,此城怕是很难守得住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战役又持续了大半日。晋军凭借兵力众多,用人命铺出一条路,终于还是跨过了护城河,杀到了城门下。他们推着巨木车一下又一下地撞击城门,又支起一把把云梯搭在城楼上。
周军推着重木支撑那摇摇欲坠的城门,而城楼上的士兵眼见云梯搭落,一些急忙挥刀斩断云梯,一些搬起石头砸落在攀爬云梯的敌军上。霎时间,城楼下堆起了尸体,血流成河。
还在护城河对岸的晋军将领坐在马上,身后还有上千员士兵,随时等着城门一开就冲上去大开杀戒。
看着沿云梯越爬越高的士兵,柳澈眉头都蹙紧了。
晋军将领则露出胜算在握的笑容,不出一日他们就要攻下此城了。然而就在此时,身后响起了士兵们躁动的声音。他回过头,只见士兵们惊恐地呼叫着四散逃窜。
“发生什么事了?”
“有援军!从后面逃上来的士兵大喊道。
晋军将领大惊失色,立即挥刀策马往回冲。
只见晋军背后,洛蔚宁和孟樾、谢摇云、枕流、漱石各骑一匹马迎面冲杀过来。
谢摇云、孟樾挥枪杀敌,以一敌百;枕流漱石从马背上跃起,踏着敌军的头顶,盘旋在他们上面,挥剑斩杀着敌人。
洛蔚宁的马跑在最后,她蹬着马磴子站起来,手里拿着弩,不断地上箭发射。白马疾速而跑,一上一下剧烈颠簸着,她始终像山一样稳稳屹立,在弩机上装上箭矢,认真而专注地盯着目标,食指按动机关,箭矢精准地射中晋军将领的脸上。
晋军将领举起的长枪停在半空,然后随着人一起从马背上落下。
几人出其不意,以迅雷之势杀入敌群,给敌人造成了千军万马的错觉,吓得他们溃不成军。
城楼上正在指挥搬石头退敌的胡昆看到晋军将领倒下,赶紧定睛看。
接着,城楼上响起了激动的欢呼。
“是洛将军!”首先高呼的是胡昆。
“是洛将军……”
“洛将军回来了!”
“洛将军回来了……”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许多士兵都看着城外那个站在马背上,朝着城门疾驰而来的白色身影,激动地遥相呼应。
正在攻城的晋军听闻他们的洛将军回来了,并回头瞧见己方军队溃不成军,都吓得往回逃去了。
楼阁上的柳澈听闻喊声,赶紧看向城外,果然看见了几个一边策马奔来,一边杀敌的身影。那站在马背上高挑挺立的人,通身散发着自信、勇武的气场,即便还没看清脸,她就敢确定是洛蔚宁了!
柳澈笑了,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笑着笑着,眼眶就亮起了水光。
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一会,她回过神来,朝士兵们高声下令:“开城门!”
站在城楼上举着小旗划旗语的士兵立即作出旗号,城楼下的士兵很快收到,推开城门,数百名骑兵飞奔而出,追着敌寇杀去。
洛蔚宁、孟樾、谢摇云领着这支骑兵追敌百里,把敌军俘虏的俘虏、杀掉的杀掉,这支晋军上至将领,下到一把兵器,几乎全军覆没。
回到城外的时候,那些敌军尸体都清理走了,为洛蔚宁的归来辟出了宽敞的大道。
柳澈和胡昆率领士兵们站在城门外等候已久,目不转睛地看着洛蔚宁骑着马,迎着夕阳的光芒回来。
第213章 洛将军归来(下)
◎“有一个人也在城里,她等你好久了。”◎
洛蔚宁率众在城门外下马,带着孟樾、谢摇云、枕流漱石迎着柳澈走去。在距离柳澈两步外的地方止住了脚步。看着柳澈,脸上露出了羞愧。
“对不起。”
柳澈三翻四次劝诫她暂且放下儿女情长,以天下事为重,并且在她离开淮西前还提出跟在她身边,她却自以为悟出营魄抱一之理,再也没有事物能击跨她而拒绝了柳澈的请求。可没想到被秦扬找到了弱点,不过三言两语就瓦解了她的防线。
兵败被俘,多少士兵的性命在她手上丢掉,此刻重新见着柳澈,她实在无言以对,就连说了“对不起” 也无法抵消自己的负罪感。
她以为柳澈会恨铁不成钢地骂她一顿,没想到对方很快展露出喜悦的笑容。
平和而宽容地道:“说什么对不起呢,回来就好。”
在洛蔚宁离开淮西的时候她就料到了,这是洛蔚宁必须经历的一劫,顺利渡过方能成就大业。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开心点。”
听到柳澈的宽慰,洛蔚宁才舒展了心情,抬头看向柳澈,然后笑着上前与其拥抱。
“谢谢你,柳澈。”
谢谢她安排人营救她,谢谢她不责怪。
柳澈拍着她的背,笑着道:“回来就好。”
两人放开了拥抱,柳澈扫视洛蔚宁身后的人,孟樾和谢摇云也都完好无损,还多了两个陌生面孔的得力干将,心内十分欢欣,“大家都回来了就好。”忽然,她想起缺了两个人,诧异,“巺子和李超广呢?”
所有人都难过地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洛蔚宁才道:“巺子……她成了晋廷的公主。而阿广,为了引开敌人,掩护我们离开,也……”
说到这里,洛蔚宁难过得哽咽,眼睛含泪,无法再说下去。她抽了抽鼻子,从衣襟取出那条折叠好的红色平安巾,把它交给柳澈。
“这是分别前阿广让我交给你的,他说……他从来没背叛过你。”
听洛蔚宁的话,柳澈都能料到李超广的命运了。她定睛看着平安巾,慢慢伸出手接过。巾帕干净得像新的一样,质地仍然十分柔软,可见李超广是多么珍惜爱护。
脑海忽然闪过许多情景:在军营里,李超广捧来她最爱吃的食物,羞红的脸带着笑容,放下就跑了;每次被她训斥的时候,他总是一声不吭,一个大男人难过得涨红脸,泪水在眼眶直打转;还有最后一次分别的时候,难得鼓起勇气牵起她的手,把自己亲手锻造的匕首赠与她用作防身;当她赠送平安巾后,他请求她亲手为他戴上,那模样害羞又卑微。
李超广是知道柳澈对他无意的,却仍不计回报地对她好,为她着想。所作所为发乎情止乎礼,从来都不强求她回应。
如此憨厚善良的男子,生命最后一刻不知会承受多大的痛苦?
一会,众人从难过的情绪抽离出来后,柳澈留下上千员士兵守城门,就带着洛蔚宁等人入城去了。
途中,她告诉洛蔚宁,“有一个人也在城里,她等你好久了。”
洛蔚宁问是谁,柳澈一直在卖关子,她只好好奇地跟着柳澈到府衙,刚到门外,就看见一个身着简朴衣裳,纤瘦娇弱的身影,脸上的委屈,在麦黄色的肌肤衬托下,显得更让人心疼。
洛蔚宁震惊又难以置信,眼中立即涌上泪花,她几乎飞奔着上前。
“宝宝!”
洛宝宝也跑上前,抱着洛蔚宁,趴在她肩上,在眼眶打转已久的泪水像决堤般流出。
“阿宁,我终于见到你!”
洛蔚宁一直以为洛宝宝在向从天清算太子党家眷的时候就遇难了,为此难过了许久。直到回汴京的时候,杨晞告诉她,在向从天还不知道她活下来的时候,她就让向恒帮忙打点,把洛宝宝救出,并让赵淑瑞身边的璇玑护送回老家,她才从痛苦自责中走出来。
她知道洛宝宝在大牢里关了好久,也能料到南下的路上,到处战火纷飞,她一定吃了很多苦头。她简直不敢想象,这个一直在自己庇护下长大的女孩是怎么挺过来的。
她不断地拍着洛宝宝的背,不停地安抚。目光游移之际,看到立在洛宝宝斜后方,手握佩剑的璇玑。
她放开洛宝宝,疑惑道:“你们不是回瀛海了吗,怎么找到这里了?”
洛宝宝抹着眼泪和鼻涕解释说,按照杨晞的安排,她们原本是要回瀛海老家的,然而南下的路上都在打仗,为了躲避战火,她们绕了很多路,又在一些地方停了很久。直到后来听闻洛蔚宁和清宁军的事迹,洛宝宝才知道洛蔚宁还活着。
她思念洛蔚宁心切,怕回老家后再也见不到洛蔚宁,就和璇玑商量一起去找洛蔚宁。璇玑本家在北方,不愿再回向从天的地盘,也想投奔洛蔚宁入军,两人一拍即合,于是就开始打听清宁军驻地。
两人从淮西追到淮东,找是找到了,可惜洛蔚宁又被俘虏押到了汴京。在柳澈的安排下,她们跟着清宁军几次迁移,直到今日,终于才和洛蔚宁重逢。
等姊妹俩互相倾诉完后,柳澈才带着她们进入府衙。
赵珙急召回来抵挡晋军之时,就把本地的军政大权都下放给清宁军,如今府衙由柳澈管着。城内菜粮匮乏,柳澈让厨子做了几个小菜,权当做为洛蔚宁、孟樾、谢摇云等人接风洗尘。宴会上,她当众把军政大权交还给洛蔚宁。
宴席结束已是夜晚,其他人先后离开,洛蔚宁特地叮嘱柳澈留下。
柳澈跟随洛蔚宁来到府衙后院,洛蔚宁突然止步,回过身来,把手里拿着的锦盒递给柳澈。
“柳澈,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柳澈疑惑地接过锦盒。
洛蔚宁道:“这是巺子让我交给你的。”
柳澈打开了锦盒,里面只有一颗黄色蜡丸,她便打趣道:“药丸,杨御医还关心我身体呀?”
“别胡闹,她若关心你身体会直接给你开方子,这明显里面有话跟你说。”
柳澈笑了笑,“开玩笑的,我能不知道嘛?”
说完她拿出蜡丸,大拇指正要捏下去,洛蔚宁就夺过蜡丸重新放回锦盒里。
“哎,别急,你拿回去慢慢看!”
“你不想知道她说什么吗?”
洛蔚宁沉默了,说不想知道是假的,但杨晞叮嘱过她不能看,她也答应过杨晞。
柳澈得知后,嘲笑她,“你真听话,一路上居然能忍住不拆,还真是个妻奴!”
洛蔚宁习惯了柳澈的埋汰,只是淡淡一笑,很快又谈起别的事。
“对了,这段日子抵挡晋军的大任还得你扛着。我兵败被俘,又获救回来,想去见一趟官家,请罪,顺便打消他对我的怀疑。”
赵珙和大周朝廷内的官员不似清宁军,只要是她就无条件信任。她被晋军俘虏回汴京,且妻子是晋廷公主,如今回到大周,任谁都会怀疑她被策反,是晋廷放回来做谍人的。
以前有秦渡为她做担保,赵珙信任她,现在秦渡去世了,朝廷很难再有人替她说话了,搞不好她还会被处死,此行可谓危险重重。
“柳澈,你觉得能去吗?”
柳澈心想,在洛蔚宁被俘后,赵珙特地命她回来御敌,还把驻地的军政大权交给清宁军,足见对清宁军还是有所信任和依靠的。洛蔚宁这次觐见赵珙,她在外手握重兵,况且晋军又来势汹汹,显然还不是卸磨杀驴的时候。
于是道:“让孟樾和摇云跟着一块去吧,然后再带几十个勇猛的兵就够了。”
洛蔚宁放心地颔首。
两人分别后,柳澈回到自己的居所。
屋内燃着油灯,光芒映照着坐在案前的柳澈,她双手拉开一张折痕明显的纸条,看着里面的内容,脸色分外凝重。
只见案桌上放着洛蔚宁方才交给她的那个锦盒和掰成两半的蜡壳。显然,她手里的字条正是杨晞给她的。
忽然,柳澈勾唇一笑,重新将字条折起。
心中充满了对杨晞的佩服,即便她困于敌营,陷入被父亲压迫、和所爱之人分别的痛苦中,仍然不忘为爱人考虑周全。
这一刻她终于理解了洛蔚宁为何对杨晞爱得那么炙热深沉,甚至只为见杨晞一面,明知会丢掉性命,还甘愿被俘虏。
杨晞的确值得!
柳澈摇头笑笑,把字条重新放回蜡壳,粘合起来,又把蜡丸放回锦盒藏好。
赵珙的饭始终吃不长久,只是时候未到,里面的内容还不能让洛蔚宁知道。
第214章 女孔明棋逢敌手
◎清宁军只有你的能力可与欧阳灏匹敌了◎
晋军经此溃败,又因洛蔚宁归来陷入恐慌,三日不敢来犯。洛蔚宁便挑选好随同士兵,整顿好装备出城,南下去往赵珙的的临时行宫。
两地相隔三百里,他们快马加鞭,很快到达周朝临时都城,与赵珙会面两日后返程,前后只花了六天。
“虽然朝中大臣不乏有异议,但官家最后还是相信了我,不但没降罪于我,还给清宁军增了一万兵员。”
正是晌午时分,洛蔚宁刚回到就和孟樾、谢摇云在府衙的议事堂里向柳澈和罗三问、胡昆谈论觐见赵珙所发生的事情。
柳澈面上波澜不惊,显然意料之内,又道:“还有吗?”
还不够吗?
不降罪,不贬职,还增兵,不够吗?
众人怔了怔,然后孟樾高兴道:“对了,官家因我和谢将军营救洛将军有功就给我们封了官职!”
柳澈这回总算露出满意的笑容,“这还差不多,以后你们总算是有名有份的朝廷大将了。”
当初赵珙轻视女子,只勉强封了柳澈一个宣德郎寄禄官,而孟樾、谢摇云、罗三问几人只能作为洛蔚宁的幕僚在清宁军效力。后来秦渡战死,洛蔚宁被俘虏,周军兵败如山倒,赵珙连同他的朝廷被迫不断往南逃窜,随时可能覆没,他才给柳澈封了个体面官职,召她回淮东抵挡晋军。如今不降罪洛蔚宁,给孟樾、谢摇云封官,同样是因为这个缘由,而并非出于完全信任。
在座只有身为军务总管的罗三问未得朝廷册封,洛蔚宁担心她心里委屈,便看向她。
笑着说:“等清宁军多收复几座城池,我再向官家给我们罗总管求一个名分和一份俸禄。”
罗三问静静听着他们说话,端的是素雅恬淡,听洛蔚宁这么一说,顿时不好意思地笑了。
“洛将军有心了。三问为洛将军为清宁军做事,只求天下早日太平,太平以后女子得以善待,有没有册封还是其次。”
洛蔚宁连忙道:“那可不行,有德有才者要得到该得的回报,坐在该坐的位置,如此才叫顺应天之道。”
柳澈也笑说:“洛将军说得没错,顺应天道方能长久。罗总管德才兼备,我们一定会为你求得该得的。”
众人皆知,清宁军得到朝廷收编后,虽然有一定的军饷支持,但正值战乱之秋,许多百姓忙着逃难,种地的人少了,军粮的需求却像深谷难填。朝廷筹集到的军粮本就不多,落到清宁军的更是少之又少。要不是罗三问每日带人外出筹军粮,利用经商技巧采买军需,清宁军的士兵又怎么能吃饱肚子上战场?
一介文弱女子,别看不是战功赫赫的英雄豪杰,却是整个军队的衣食父母。论封官,首先封她才对。只是这次觐见赵珙,洛蔚宁带罪之身,得宽恕已是受了莫大的恩宠,又怎么敢再开口替罗三问讨要官职?
罗三问不好意思再继续话题,只是淡淡地笑了。
主帅回归使清宁军恢复了往日的士气,洛蔚宁亲率士兵,十日内连克三城,打得晋军仓皇北逃,最后躲进衡北城闭门不出。
衡北城是衡湖路北部重镇,乃前朝节度使拥兵自重之地,城墙修得固若金汤,若要夺取此城,要么城内主动开门,要么以人命铺路。当日衡北城破,城门外晋军的尸体差点堆到了城墙高。
洛蔚宁和柳澈不愿牺牲大量士兵,便决定用声东击西计引敌出城,再趁敌人调兵出城之际突袭入城。为演好这场大戏,洛蔚宁亲自率领士兵佯攻衡北西面的尚州城,孟樾率士兵佯攻衡北东面重镇。
柳澈与晋军将军几次交锋,已然摸清了对方的路数。此人最爱利用晋军人多的长处进行围城,拖得敌人人心惶惶,粮尽弹绝。衡湖路北部他几乎都是如此攻下来了。
用得最多的路数,必然是自己最信奉的。
柳澈一计声东击西,分两路佯攻衡北城东西面,对方定以为她们要先绕两边北上,占领衡北城四面形成合围之势,于是便会毫不犹豫派兵救援。等他们出城之际,柳澈率领早早准备好的士兵突袭他们。
她自觉此计有九成胜算,然而洛蔚宁和孟樾出发五六日了,衡北城内竟不见丝毫动静,直至三日后两人领兵返回,对方仍紧闭城门,以退为进,让她好生纳闷并产生了深深的挫败感。
翌日,洛蔚宁和柳澈决定亲自率领数千人兵临衡北城探个究竟。
她们首先派孟樾策马到城门外挑衅。
孟樾手握红缨枪,手臂缠着枪杆,把枪横架开来,抬头看着城楼上站着的一排面无表情的晋军,高声道:“清宁军孟樾前来挑战,不是缩头王八的话就速速出城应战!”
她骑着马转了几圈,城楼上始终毫无动静。
“果然是上行下效,上到你们晋廷的皇帝,下到一个小小兵卒,只敢躲在背后兴风作浪,不敢光明正大站出来,就像阴沟里的臭老鼠!”
连敌人的皇帝向从天都骂作阴沟老鼠,孟樾以为自己骂得无人能及的狠,没想到城墙上的士兵仍然纹丝不动,对她视而不见,让素来以豪爽为人称道的她都忍不住生气了。
就在她正要继续骂的时候,洛蔚宁策马来到了她身边。
“将军!”
洛蔚宁看着城楼之上,道:“孟樾,看来人家嫌弃筹码不够,只好本将亲自出马了。”然后扬声呼喝,“清宁军将军洛蔚宁来也,有种的就出来取我项上人头!”
良久的寂静后,城头上传来了熟悉的笑声。
“哈哈哈……一个手下败将还敢如此嚣张?”
只见秦扬领着原来的晋军将军和一众幕僚、武将边走到城墙前,边嘲讽洛蔚宁。
当看到那张令人恨不得撕烂的邪恶阴险的脸时,洛蔚宁先是惊愕。
秦扬回来了。
与杨晞大婚还没多久,没想到他就回来了。
目光扫到秦扬身边的欧阳灏,然后又恍然大悟,柳澈的声东击西计之所以不成,大抵是这个原因了。
“洛蔚宁,之前被你逃了,下次抓到你就没那么幸运了!”
洛蔚宁冷静下来,露出嘲笑,“一个连出城应战都不敢的缩头乌龟还想抓住本将,你不觉得好笑吗?”
“你……”
秦扬本就因与杨晞的婚事延迟而恼恨洛蔚宁,恨不得立即杀了她,拿着她的颈上人头回去给杨晞看,证明自己不是杨晞口中说的不如洛蔚宁。故而方才好不容易装出来的镇定,被洛蔚宁一句“缩头乌龟”就打得原形毕露。
身旁穿着五品绯色官服,带展翅幞头的欧阳灏见状,一如既往的冷静,唇畔勾出阴笑。
“大帅,您气什么,这时候若不冷静可就刚好中了敌人的激将法了。衡北城易守难攻,只要闭门不出,胜利必然握在我们手里。到时候,您还担心杀不了他么?”
欧阳灏瞥了眼秦扬,看似规劝,却难以掩藏眼底的轻视。
他的话言之有理,听起来也刺耳,立即使秦扬冷静下来。他想到自己带来的粮草能够支撑城内度过半年,同时他还增派了许多士兵守住衡北东西两边。
前有坚固的城墙作盾,后有整个朝廷的财力和兵员支撑,着实不该急着出城迎战。闭门不出先消耗清宁军的意志,逼着洛蔚宁牺牲大量兵力攻城,等她的兵员消耗得差不多了,他们再出城反击方为上策。
事已至此,又何必急在一时去杀她而耽误了战事?
于是他脸上恢复阴笑,冲洛蔚宁道:“本帅堂堂大晋兵马元帅,你算什么人,也值得本帅出城迎战?有本事的话就打进来!”
洛蔚宁盯着城楼上那些人,心想,既然秦扬和欧阳灏在城内坐镇,今日她再怎么刺激也是徒劳。
正打算叫孟樾返回,身后的柳澈就下令鸣金收兵,刚好和她想一块去了。
回到府衙第二天,洛蔚宁就和柳澈、孟樾、胡昆等人坐在议事堂商议对策。
洛蔚宁道:“在汴京的时候,阿广告诉过我,那次兵败被俘,全都是因为秦扬身边一个叫欧阳灏的幕僚。此人出身寒门,自小阅览无数,在北境的时候就投入了秦扬帐下。正是他献策挑唆秦帅和官家的关系,导致秦帅遇害。也是他识破了我们练兵之道,利用色欲、情欲扰乱我们心神而打下了胜仗。”
柳澈啐道:“尽是些阴毒路数,可见此人虽然饱读诗书,足智多谋,却满肚子坏水!”
洛蔚宁接着道:“人与群分,物以类聚,这人不正与向从天、秦扬蛇鼠一窝?欧阳灏屡建其功,那次向从天召他随秦扬入京觐见,直接给他连升四级,封了个五品朝散大夫,当时在汴京朝廷风头无两。阿广提醒我们,想对付秦扬,必须先想办法除掉此人!”
“柳澈,清宁军只有你的能力可与欧阳灏匹敌了。”
柳澈边听边思索,有点难为,她和欧阳灏同为军师,对方擅于利用人性,几乎从无败绩,这次她可真是棋逢对手了。
这时候,黄月走进来打断了她的思考。黄月是柳澈的得力助手,会做事识大体,在她们议事的时候贸然来到,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
故而众人什么也没说,疑惑地看着她,等她开口。
“洛将军、柳军师,探子传来消息了。”
洛蔚宁说:“什么消息?”
黄月道:“消息是一个月前从汴京传出的,是秦扬和晋廷公主的大婚延迟了,”
“什么?”洛蔚宁愕然,有点难以置信。
柳澈有点出乎意料地笑了,“呵呵,难怪早早就回前线了。这秦扬不惜杀害亲爹,做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为向从天卖命,没想到日盼夜盼的婚事还是遥遥无期,真是活该!”
柳澈又道:“难怪昨日洛将军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他给激怒了,夙愿落空,还被情敌嘲笑,能不气吗?哈哈哈……”
柳澈幸灾乐祸地大声嘲笑秦扬,忽然发现笑的只有自己一人,孟樾和胡昆都紧张地看着她,使眼色让她看向洛蔚宁。
见洛蔚宁面色沉重,眉头紧皱,她的笑容逐渐凝固。
“洛蔚宁,你怎么了?现在巺子和秦扬的婚事糊了,最开心的不该是你吗?”
洛蔚宁回过神来,无奈地看着柳澈。
正如柳澈说的,杨晞和秦扬大婚延期是好事,也是洛蔚宁逃出汴京后日夜盼着发生的事,但她始终高兴不起来,心里隐约觉得不安。
“婚事是延期了,可为什么会延期?”
秦扬对这门婚事是志在必得,而向从天也需要拿杨晞来稳固与秦扬的君臣关系,他们怎么会允许延期?除非杨晞出事了。
夜里,洛蔚宁坐在寝房外长廊边的石椅上,背靠廊柱,一腿平放石椅,另一条腿踏在椅上支起,右手搭在支起的膝盖,手里拿着一壶桂花酿,时不时拿起来喝一口,看起来十分难过。
自从听闻杨晞和秦扬大婚延迟后她的心情就这样,饭也没吃下。入夜后就坐在这里喝酒,半壶喝完,愁苦没排去,倒是多了几分头昏脑涨。
凝望着手里的玉璜,洛蔚宁的眼睛盈满了心疼和思念。
心里道:“巺子,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杨晞在汴京孤立无援,身体又差,还怎么让向从天和秦扬退让?唯一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尽,她相信杨晞完全能做出来。
想到这个可怕的结果,洛蔚宁的心像被刀剜开了一样痛,泪珠子禁不住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想起离开前她答应过杨晞不能再为她难过和担心,要一心一意投入到正事去。她不能辜负了杨晞的期望,于是赶忙抬袖擦眼泪。
柳澈立在院子门口,把这一幕看在眼里。默默叹了口气,直到洛蔚宁擦干眼泪她才边走进去边开口道。
“我想这事没你想的那么恐怖。”
洛蔚宁闻声看了过去,看着柳澈走到面前,背靠廊柱而立,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偏头回看着她。
“既然大婚延迟,那就证明她无大碍。你要相信巺子,她那么聪明的人。”
柳澈听闻婚事延迟后,之所以乐观地哈哈大笑,是因为看过杨晞藏在蜡丸给她的字条。她有先见之明的智慧,断不会轻易走到自我了断这一步。
看着今日洛蔚宁失魂落魄地离开议事堂,她觉得有必要来提点一下她。
“有没有可能这桩婚事的延迟,是巺子用计争取来的。”
洛蔚宁一怔,然后道:“她还能用什么计?”
“你不是说她答应过你,会等你回去的吗?她不会轻易食言的。我觉得你这也……太看不起她了吧,虽然她在汴京孤立无援,可她始终是向从天的女儿,仗着这个身份也够她……发挥了!”
洛蔚宁有点被柳澈说服了,她常常以拯救者姿态对待杨晞,对待所有人,所以往往心疼杨晞,心疼这天下苍生。她似乎忘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和意志,尤其是杨晞,她曾是她的堂主,曾在背后搅动过朝堂风云。杨晞对她的爱一点都不比自己对她的爱少,既然答应过她会活着等她回去,她一定会拼尽全力活下去。
想通了这点,凝结在洛蔚宁心头上的阴霾终于消散了去。
“柳澈,谢谢你又提点了我。”
柳澈笑笑说:“你永远要记住,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
“好,好!”
杨晞拖着病躯仍争取到对自己有利的局势,她怎么好意思委屈不振?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她就别再胡思乱想了!
第二天黄昏时分,柳澈在校场上信步,思考着如何除掉欧阳灏,看到洛蔚宁阔步走到自己面前。
“柳军师,我忽然想到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对付欧阳灏的办法。”
柳澈听到以后,颇为意外地笑了,没想到前一晚洛蔚宁还在为杨晞的事难过掉泪,被她提点后这么快就重新投入正事,想出了对方欧阳灏的办法,的确比以前进步多了。
“不过还没完全想出来,先与你聊聊,我们再一起想。”
“好呀,你说说。”
洛蔚宁徐徐道:“秦扬这人妒忌心重,而欧阳灏突然得向从天赏识,官职连跳四级,我就不信作为男人的他心里没有半点得意。”接着又分析道,“那天在衡北城外,我发现秦扬被骂缩头乌龟的时候恨不得冲出来杀了我,欧阳灏是头一个开口劝诫的,那口吻似乎不怎么把秦扬放在眼里。一个妒忌心重,一个恃才傲物,我们又何不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利用他们的弱点离间他们!”
柳澈认可地颔首,就像他们离间秦渡和赵珙一样,离间欧阳灏和秦扬,的确是个好主意。
“那用什么理由离间?”柳澈很快找到最关键的问题。
洛蔚宁道:“柳军师果然聪明,这就是我没想出来,需要你一起想的问题。”
柳澈双手抱在胸前,边踱步边思索了起来。
嘴里喃喃自语,“离间,就是让他们互相攻讦。为什么互相攻讦,因为利益……欲望。他们又不是圣人,不是圣人就有欲望,利用秦扬的欲望激起他的愤怒和妒忌。”
“我想到了!”柳澈突然眼睛一亮。
“你想到什么?”洛蔚宁笑问,“利用秦扬的欲望,你想到秦扬的欲望是什么了?”
柳澈望着洛蔚宁急切等她回答的憨憨模样,意味深长地笑了,有时候真是当局者迷,她竟还不明白秦扬的弱点。
“想到了,但现在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洛蔚宁大失所望。
“别问。你只要让我点三千人,明日再去一趟衡北城外,保证不过多久秦扬就主动出城。”
“我随你一起去。”洛蔚宁忙道。
柳澈却果断拒绝了她,这次洛蔚宁真去不得,她在身边的话一定会阻碍她实施计划,等计划成功了再告诉她吧!
洛蔚宁心想,她怎么就不能去了?还死活不告诉原因。又想起杨晞那颗不让他拆的蜡丸,更加纳闷和不服气了。难不成女人都喜欢卖关子搞神秘吗?
算了,无论巺子也好,柳澈也好,都是她信任的人,她们这么做自有理由。最后她带着百般好奇答应了柳澈的请求。
第215章 离间计
◎你知道淮国公主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柳澈很快就命孟樾点了三千员,浩浩荡荡地再次兵临衡北城门下。一如上次,城楼上虽然站满了士兵,但始终面无表情、屹立不动,似乎料到了她们只是来吵架的目的。
柳澈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缓缓来到护城河边上,谢摇云和孟樾策马跟在左右两边,最后停在柳澈斜前方以确保她的安全。
柳澈等了半响,城楼上连个将领的影子都没有,如此不把她放眼里,气得她深呼吸了几口气,牟足劲儿,高声道:“让秦扬小儿出来见本军师!”
城楼上一名从穿戴上看着级别大一点的士兵回以嘲笑:“我们大帅说了,你这泼妇隔三岔五来闹事,要是不打就别浪费他时间了。”
一个小兵也敢嘲笑她,好,柳澈忍了,默默吞下一口恶气,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
“这次不是闹事喔。你去跟他说,我这有你们淮国公主给他的传话,不来听听可别后悔喔!”
只见那士兵不复方才的嚣张,思索片刻,然后匆匆离开了。
柳澈轻笑一下,她就不信搬出杨晞,那秦扬还能不为所动。
果然,等了好一会就看见秦扬来到在城楼上。
秦扬冲柳澈道:“公主说什么了,快说!”
本来就没有杨晞给秦扬传话这回事,是柳澈胡编乱造引秦扬出来的理由。所以柳澈避而不答,而是眯着眼睛,露出戏谑的笑容。
道:“本军师还纳闷呢,秦大帅不是要和淮国公主大婚吗,怎么驸马都尉都没当过瘾就回前线呢?原来是被公主嫌弃,婚事吹了!”
闻言,秦扬脸色都变黑了,双手抓着城墙边缘,大骂出口:“臭婆娘,你再说信不信本帅撕烂你的嘴!”
秦扬越生气柳澈就越开心,她笑得更加肆意,“有本事你就来撕呀,反正你就算撕烂我的嘴也改变不了被公主嫌弃悔婚的事实!”
秦扬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左右上下张望,忖度着如何对付柳澈,最后夺过身边弓箭手的弓和箭,正要挽弓搭箭,欧阳灏和其他幕僚就匆匆赶到。
欧阳灏握住他的手,按了下来。
“大帅怎么变得这么沉不住气了?”语气带着批评。
秦扬驳道:“我就在这儿射死这臭婆娘,怎么不行了?”
欧阳灏道:“你的情志已被她操纵,现在逼得你动手放箭,一会她就能让你开城门冲出去!”
听了他的话,秦扬的怒火才敛起些许,拿着弓箭的双手垂了下来。
柳澈盯着欧阳灏,心想,看来洛蔚宁对此人的评价并非夸大其词,她的计谋才刚施展竟然就被他看穿了。
不过她倒不着急,看穿了又如何,斗上几轮,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于是佯装敬重地看向欧阳灏,道:“这位可是名动周晋两军的欧阳军师?”
欧阳灏也听闻过洛蔚宁身边有一个人称女孔明的军师柳澈,上次他能用计擒住洛蔚宁,只是恰好那位女孔明不在洛蔚宁身边,她若在就没那么顺利了。
他记得传言中女孔明平素一袭红装,眼前女子的装束刚好对上。
本着英雄相惜的心态,他回以几分恭敬,拱手道:“正是在下。想必阁下就是人称女诸葛的柳军师吧?”
“欧阳军师果然好眼力。哎呀,只可惜像你这样的人才却跟在了无能之人的帐下,着实让人心痛!”
“你说什么,妖女!”秦扬再次勃然大怒。
欧阳灏很快识破柳澈的阴谋,她在借机离间他和秦扬。于是扬声道:“柳军师此言差矣,欧阳未入帐之时,秦帅就已经是统领十万雷霆军的少年将军,又谈何无能?”
“仗着出身好和跟对了人罢了!但现在就不一样了,爹没了,时局大乱,每一份功勋都得靠自个打出来。若离开了欧阳军师你,他的无能就原形毕露了,哈哈!”
秦扬气得瞪大柳双眼,强忍怒火,双手青筋暴凸地抓着弓身。
不等欧阳灏开口,柳澈看向秦扬,接着说:“秦大帅你最好有自知之明,凡事听欧阳军师的,别瞎指挥,不然你这大帅很快就会德不配位被轰下来了。”
柳澈始终留意着秦扬表情动作的变化,发现他听完这番话竟然没那么愤怒了,知道自己骂太过了,快把人整麻木了。
于是她把话头一转,继续道:“你知道你们淮国公主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果然,话题回到杨晞身上,立即又调动起了秦扬的情绪,他咬牙蹙眉,显然变得紧张和好奇,安静听柳澈说下去。
柳澈煞有介事地道:“她和洛将军成亲前我问过她。我说,哎,那秦扬将门之后,先祖乃开国功勋,爹爹又是禁军统帅,而且人也长得英俊挺拔,你怎么就看不上他,而看上了穷人出身,在官场无依无靠的洛蔚宁呢?你猜她怎么说?”
“她说了什么?”秦扬怒问。
“她说……”柳澈清了清嗓子,学着杨晞说话的腔调,模仿着表情说:“我表兄其人,有将门之后的骄傲,却无将门之后的勇谋,只是凭着父亲,凭着出身压阿宁一头罢了!而阿宁不仅心性纯良,更是凭着勇武从一介平民成长为一军将领,前途一点也不比我表兄差。若选我表兄,日后难保不会门庭衰落,但嫁给阿宁却刚好相反。”
秦扬神色痛苦,难以置信,“巺子她真的这么说?”
柳澈又清了清嗓子,从角色扮演中切换回自己,笑着说:“她是不是这么说的你心里没点数码?明眼人都看得出你秦扬无勇无谋,少年靠爹,现在靠军师,哪哪都不如洛蔚宁,换作我是巺子也选洛蔚宁不选你啦!我呀,都不用算你八字,你永远都娶不到你心爱的公主,你没那个命,哈哈哈……”
城楼下响起柳澈和孟樾、谢摇云那清澈如银铃般的笑声。
秦扬看着她们捧腹贱笑的样子,终于忍无可忍。
“我让你再说!”
说完推开欧阳灏,拉弓搭箭,对着柳澈一箭射出。
孟樾和谢摇云时刻警惕着,一看到他抬手,孟樾就横枪挡在柳澈面前,铮的一声挡掉箭矢。而谢摇云则护着柳澈调转马头往军阵中跑回去。孟樾随后紧跟。
霎时间,城楼上的箭矢如黑雨般射来,孟樾和谢摇云骑着马向前冲,同时回头不断地挥枪挡箭,最后护着柳澈顺利进入军阵。
盾兵重新围上来,把箭雨拦截在阵外。
第216章 引敌出城
◎本帅意已决,今夜就出兵。◎
衡北城离清宁军大营三十余里,柳澈从清晨出发,到夕阳西下仍未归来。洛蔚宁担心她们被秦扬攻打,站在城楼上忐忑不安地眺望远处,这样就能第一时间发现回来搬救兵的士兵。
等了将近半个时辰,终于看到一行人马出现在夕阳光里,且正慢慢地迎面走来。为首者一袭鲜红衣裳随风飘扬,张扬而显眼。不用怀疑,正是柳澈。
“终于回来了!”洛蔚宁高兴道。
队伍越来越靠近城门,洛蔚宁看清所有人的面孔,然后下令开城门。
柳澈看到城楼上那个笑脸相迎,不断冲她们挥手的人,对左右两边的谢摇云和孟樾道:“我跟你们说,今日在衡北城外我对秦扬说任何有关淮国公主的话都不能告诉洛蔚宁。”
孟樾和谢摇云听罢,都抿嘴笑了。
一开始两人就很纳闷柳澈为什么拒绝洛蔚宁一起去衡北城外,直到返程的时候才终于明白。原来柳军师找到的秦扬的弱点和欲望,跟她们洛将军的一样,就是晋廷的淮国公主!
要是让洛将军一起来,以她对杨晞的在乎程度,怎么可能允许柳军师借着她的名义胡编乱造刺激秦扬?
柳澈左右瞥了一眼,发现她们在笑,无奈道:“这也怪不得我呀,要是不借我们将军夫人的名头来用用,哪能把那秦扬拿捏住?”
谢摇云道:“放心吧,柳军师,不管洛将军怎么问我们都不会说的。况且我觉得柳军师的做法也没什么不好,难道就只准他们利用将军夫人拿捏洛将军,不准我们用淮国公主拿捏那秦大帅?”
孟樾也道:“对呀,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柳澈也相信,杨晞一定不会介意她利用她来刺激秦扬,只要她们打败晋军,尽快收复汴京,想怎么用都行的。
入城以后,洛蔚宁果然问起了今日柳澈对秦扬说了什么,柳澈只说了离间秦扬和欧阳灏那部分,洛蔚宁并不认为这能刺激到秦扬,达成离间,于是继续追问,柳澈只是含糊其辞地说了几句,搞得洛蔚宁摸着脑袋纳闷。
柳澈拍了下她肩膀,道:“放心吧,估计不出三日,秦扬就会主动出城攻打我们。”
且说秦扬从城楼回去后,柳澈的话像魔咒般始终在脑海挥之不去。
“若离开了欧阳军师你,他的无能就原形毕露了。”
“秦大帅你最好有自知之明,凡事听欧阳军师的,别瞎指挥。”
“我表兄其人,有将门之后的骄傲,却无将门之后的勇谋。”
“明眼人都看得出你秦扬无勇无谋,少年靠爹,现在靠军师,哪哪都不如洛蔚宁。”
“我呀,都不用算你八字,你永远都娶不到你心爱的公主……”
一句又一句交织回响,其中还夹杂着柳澈清脆的嘲笑声,怒火在胸腔燃烧,大脑变得混乱。
“啊……”
秦扬厉吼一声,猛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在面前的书案上乱拨一通,把桌上所有书籍、信函都扫落地上。
他怒目大睁,怒气急喘,好一会才逐渐平息下来。
他想起自己对向从天和杨晞说过,等歼灭周军,为大晋完成统一大业,将功补过,再与公主行大婚之礼。可如今却龟缩衡北城,谈什么歼灭周军?
秦扬思虑一夜,翌日就命左副将和军队副将军整顿兵马粮草,准备出城进攻清宁军。
欧阳灏得知后,火急火燎地走到军署议事堂,对正在和其他幕僚、将领商讨作战计划的秦扬道:“大帅这是在干什么,不是商定好固守不出,以退为进吗?”
秦扬看着欧阳灏站在自己面前,激动地质问的样子,怒火骤然从心底升腾起来。这人仗着才华,素来目中无人,自从那次他嘲笑兵部侍郎后,他就对他有所厌恶,只是后来欧阳灏献策擒住洛蔚宁,立下大功,对他的赏识之情暂且胜过了厌恶。
如今他仗着在汴京得向从天赏识,连升四级的恩宠,变得更加目中无人。一来到就气势汹汹地质问他,俨然不把他当做大晋一人之下的兵马元帅。看来是他屡次接纳欧阳灏的献策,让欧阳灏产生了自己可以主宰战事,所有人必须对他言听计从的错觉了。
不过想到柳澈有意离间他们,避免中计,秦扬忍下怒气。
冷淡道:“本帅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大帅是不是听信了那柳澈的话?此人工于心计,你千万不能落入她的陷阱!”
秦扬直视欧阳灏,神情严肃:“与那妖女无关。两军僵持不战,对我军也是一种消耗。万一洛蔚宁一直不打,我们要等到猴年马月?”
“周军不可能不打的。现在两淮粮仓在我们大晋手里,我军军粮、物资比他们多十倍有余,他们耗得过我军吗?这场战事谁沉得住气,谁就胜利。”
秦扬又道:“那欧阳军师,本帅问你。我们晋军兵强马壮,粮草充裕,本来一路南下,一直占据主动权,为什么现在龟缩衡北城,成了被动一方?从古至今,本帅就没听过光靠防守一统天下的!”
秦扬的话听着还挺在理的,欧阳灏差点被他说服,然而他很快发现这番理论的破绽,忙道:“不是不进攻,而是现在时机未到。再耗上一月,周军的粮草和士气消耗得差不多再进攻才能取胜。现在出兵,无异于送死!”
看着欧阳灏自负的模样,秦扬的耳际忽然又响起了一句话。
“秦大帅你最好有自知之明,凡事听欧阳军师的,别瞎指挥。”
然后回过神来,不耐烦道:“行了,本帅意已决,今夜就出兵。”
“大帅!”
欧阳灏掷地有声,语气激动,在秦扬听来像是警告,怒火终究爆发了出来。
秦扬双掌用力拍在身前的桌上,屋内响起“砰”的一声巨响,所有人吓得身躯一震。
他怒目圆瞪,对着欧阳灏,“你是不是以为整个军队,只有你有资格调兵遣将;是进是退,只有你有资格决定?”
欧阳灏很快从惊吓中缓过来,目光无畏地直视秦扬,内心百感交集,愤怒、失望、嘲笑。
最后唇角翘起,对秦扬拱手道:“大帅多虑了,属下不过一介小小幕僚,哪敢僭越?既然大帅已决定出兵,那属下请命驻守城内,随时等候大帅归来。”
秦扬清楚欧阳灏提出驻守衡北城的意图,不过是担心兵败被连累罢了!还未出兵就认为他会兵败,这人果真自大,真以为离了他什么都做不成。
“好,还请欧阳军师守好衡北。”
秦扬懒得再跟欧阳灏争论,只要别拦着他出兵什么都好说,所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他要早日荡平周军,为大晋统一天下,然后以江山为聘,和杨晞完成大婚之礼。
子时刚到,秦扬带着左副将率领上万士兵突然袭击周军营寨。由于连日来周军多次到衡北城外企图引他们出城皆以失败告终,所以秦扬自以为这次袭击出人意料。孰料刚攻入周军营寨,发现士兵寥寥无几。且周围布满了机关,箭矢像黄蜂般从西面八方射来。同时,地上接连发生爆炸,许多士兵被原地炸飞,肢体散落各处。
一会,两边和背后涌出无数敌人。
马儿嘶鸣,士兵惨叫,晋军刹那间乱作一团。
秦扬坐在马背上,惊恐地环视四周,这才相信柳澈和洛蔚宁早就料到他会主动进攻,从而布下众多埋伏。而他,竟然真的乖乖进坑了!
他愤怒地厉吼一声,猛地挥起红缨枪杀向周军。
大战到天明,秦扬和其左副将才带领士兵杀出了退路。
东西两个方向都有周兵挡住去路,秦扬迫于无奈,只好带着残兵沿着来时路逃回衡北城。
洛蔚宁、孟樾、谢摇云率领数千士兵追到衡北城外。
只见衡北城城门紧闭,城楼上站满了弓箭手,严阵以待。
欧阳灏和副将军及一众将领、幕僚立在城楼中间,看着秦扬带着仅剩的上百名士兵往城门撤退,身后是黑压压的追兵。
护城河对面,秦扬在手下的掩护下策马跑在最前头,手里紧握红缨枪,头上的盔不知所踪,脸上、身上沾着黑色火灰和暗红血迹,又脏又狼狈,他边逃边向城楼声嘶力竭地喊。
“快开门,开门……”
顿时,城楼上众人陷入了左右两难的境地。
秦扬乃大晋兵马元帅,不开城门,难道看着他死在衡北城外?开城门,身后的追兵必然蜂拥入城,衡北城铁定失守。
第217章 欧阳灏之死
◎没见过被狡兔算计烹走狗的◎
副将军慌忙看向欧阳灏,“欧阳军师,怎么办?”
欧阳灏凝神望着停在护城河对面的秦扬,以及他身后和周军厮杀在一起的士兵。己方的士兵陆续倒下,最后只剩寥寥无几,而周军仍如密密麻麻的蚂蚁扑噬过来,最后包围了秦扬。
秦扬挥动红缨枪在围困中拼杀,俨然困兽犹斗,命悬一线。
欧阳灏身边的人焦急不已,有人催道:“再不出城救援,秦帅就撑不住了!”
“欧阳军师,快开城门救援吧!”开口者是秦扬留在城里的右副将。
欧阳灏思忖着,若开了城门,衡北城必然落入周军手里,晋军只能退回淮东路,这就意味着他们好不容易推进到衡湖路的战线,都因此丢失。一旦溃败,对士兵造成的情志冲击不比□□的伤害要小。
兵家争斗,明面上拼的是士兵的力量和数量,实际上最重要的是士气。一旦士气衰败,大晋命不久矣。
衡量过后,欧阳灏深呼了口气,道:“城门,不能开!”
“什么?”秦扬的右副将大惊失色,“欧阳灏,大帅要是出事了,难道你不怕官家怪罪?”
“我这么做全是为了大晋!”
欧阳灏去了一趟汴京,见过向从天,对他和秦扬的关系摸了个大概。秦扬于向从天而言,不过是一颗打天下的大棋罢了。若大晋江山不保,要秦扬有何用?江山不能没,兵马元帅却可换。他相信向从天不至于蠢得这点轻重都分不清。
更何况自从秦扬和公主的大婚被延迟后,秦扬郁结心中,性情变得阴晴不定,被敌人几句话就操控了情志。欧阳灏已经对他失望了,弃了他另择明主也未尝不可。
“衡北一旦丢失,大晋就离败亡不远了。” 他转脸看向副将军,道:“于将军,要是秦帅没了,军队以后就靠你了。”
于将军听出欧阳灏的言外之意,望着欧阳灏,震惊又激动,然后点了点头,“好。”眺望护城河对面的战况,高声道,“就按欧阳军师的意思,谁都不得开城门,否则格杀勿论!”
他们不知道,在欧阳灏决定不开城门之际,秦扬的右副将就悄悄地朝后方的一名士兵使了个眼色,这名士兵匆匆跑下城楼,迅速赶往军营找到了另一名秦扬的亲信将领。
这名将领率领麾下的千个士兵匆匆跑到城门下,抽刀出鞘,厉声道:“打开城门,违令者死!”
守门的士兵一时慌忙不知所措……
城楼上,欧阳灏和于将军等人听闻厮杀声,急忙跑到城墙朝里的一面低头看去,只见士兵杀成一团,地上鲜血淋漓,躺着大片尸体。
欧阳灏来不及指挥平乱,城外就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护城桥落下了。
接着城门大开。
“冲啊……”
秦扬的亲信将领率领士兵冲向护城河对岸。
欧阳灏见状,惊得脸色煞白,目瞪口呆。
另一边,洛蔚宁看到城门开了,晋军冲出城外,顿时大喜。
“他们出来了。”张开握着红缨枪的手,高呼,“杀……”
她骑马冲在最前头,带着身后一众士兵向敌群冲去。
趁着混乱,洛蔚宁领着士兵顺利冲进衡北城内,与晋军进行了激烈的巷战。晋军士气奔溃,不到半日便弃城逃了。`
清宁军如从前那般,每收复一城,先派士兵清理战场,然后发布安民令,协助城内百姓修复毁损的商铺或房屋,对饥饿者施粥,对病弱者施药。城内百姓见他们不似当初晋军入城那样烧杀抢劫、奸淫掳掠,而是军纪严明,非但不叨扰百姓,还给予救助。确信他们是一支仁义之师,不久,受惊的百姓纷纷出门,恢复生活与经营。
另一边,晋军被孟樾和谢摇云率兵穷追,仓皇逃出了衡湖路,期间孟樾本有机会擒住秦扬,但想起出征前柳澈嘱咐过的,“失去欧阳灏的秦扬再也难成大事,先除欧阳灏。欧阳灏不死,不杀秦扬。”故而停止了追击。
秦扬躲入淮东路南部的一座小城,吓得好几天才缓过来。
这日,部将终于把逃窜路上走散的欧阳灏抓住押进了城里。
欧阳灏双手被反绑身后,看着秦扬端坐于交椅上,仍坚持不下跪,面色泰然自若。他想,虽然他当日坚持不开城门救秦扬,可秦扬吃了这场大亏,日后还得仰仗他筹谋战事。他坚信秦扬不会杀他的,否则就是自掘坟墓。
秦扬起身,边在欧阳灏身边逡巡打量,边歪嘴阴笑,一副落井下石的模样,“前段时间本帅才在官家面前举荐欧阳军师,今日军师就背刺本帅,想另择明主,未免太不厚道了?”
“欧阳多谢大帅举荐,但当日拒开城门并非背叛大帅,而是为大局着想。”
“哦,大局……我看你是想本帅死!”秦扬突然面容扭曲,狠狠地一脚踹在欧阳灏的膝盖窝上,使他跪倒下来。
“我秦扬是大晋兵马元帅,没了我还谈什么大局?叛徒!来人,给本帅拖出去斩了!”
话音未落,秦扬的左右副将便从门外走进来,一人一边押着欧阳灏的臂膀。
秦扬的做法出乎欧阳灏意料,他惊道:“秦扬,你疯了,你敢斩我?”
“为什么不敢?”
“这次惨败正是你不听我劝,没了我,你以后拿什么打赢清宁军?”
秦扬听了这句话,神色一怔,又想起了柳澈说的那句“凡事听欧阳军师的,别瞎指挥。”恨得咬了咬牙,然后嘴角又翘起一抹阴笑。
“被那妖女吹捧两句,你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
“本帅需要的是忠心耿耿的幕僚,不是一个宁愿眼睁睁看着我死也不愿开城门的白眼狼!纵使你再有才华,终究也是个背主之徒。放下你那恃才傲物德性,下辈子继续练吧!”
秦扬说完,朝左右副将挥手,示意把人带下去,同时转身离开了堂屋。
欧阳灏被押着,半被动半主动地往外走,昂首阔步,脸上始终不露怯色,还边走边愤怒地嘲讽道:“见过狡兔死走狗烹的,没见过被狡兔算计烹走狗的。天下至蠢,非你秦扬莫属……”
第218章 履约
◎难道女子的命就贱如草芥吗?◎
几日后,正当洛蔚宁和柳澈、孟樾、谢摇云、胡昆等人在军署商议作战计划的时候,黄月高兴地走到门口。
“洛将军,有好消息。”
众人循声望去。
“进来说。”洛蔚宁忙道。
黄月走到众人面前,道:“欧阳灏死了,是秦扬下令斩的。”
听罢,所有人都惊喜不已。
“我们柳军师可真厉害,略施一计就让秦扬和欧阳灏狗咬狗,自相残杀了。”洛蔚宁首先笑着道。
接着,孟樾附和,“就算那欧阳灏连升四级又怎样,遇上我们柳军师还不是手下败将?”
胡昆也道:“想当日我们清宁军被欧阳灏整得可惨了,得亏柳军师出手,终于报了这大仇!”
纵使柳澈平时有多爱贫嘴自夸,有多骄傲,此刻也架不住他们接力一般的夸赞。
难得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摆摆手道:“哎,天时地利人和罢了!”
最关键的还是人和。欧阳灏不随秦扬出征,此乃一和;清宁军上下不顾性命,冲锋陷阵,逼得秦扬退回衡北城外,此乃二和;欧阳灏自作聪明,拒不开城门救人,此乃三和。
缺了哪一和,欧阳灏都死不去。
喜悦的气氛逐渐缓和下来。
谢摇云感叹道:“这秦扬真是又蠢又狠,欧阳灏多次献策立功,杀他不是自掘坟墓吗?”
洛蔚宁思考片刻,道:“依我看,他杀欧阳灏未必完全出于私仇?衡北城这么重要的一座城丢了,士兵也折损过半,总得要给朝廷一个交代。那欧阳灏连秦扬的生死都不顾,再留在身边无疑是放了一团随时会爆炸的火药,不如斩了,顺便把责任推到他头上。”
洛蔚宁的推断也正是柳澈的想法,柳澈先是为洛蔚宁越来越聪明,越来越能洞悉人心而暗自高兴,高兴之后,忽然兴致上来,故意阴阳怪气道:“看来还是将军更懂将军呀,就是不知同样的情况下,洛将军会不会也和那秦大帅一样,把军师给斩了?”
此话一出,洛蔚宁立即打了个激灵,而孟樾、谢摇云和胡昆则不约而同地低头憋笑,留下她手足无措。
一会,洛蔚宁嘻嘻笑了,说:“柳军师这话可不经说的,我们怎么会遇上同样的情况呢?一则,柳军师重情重义,不可能为了一城一池眼睁睁看着我死;二则,柳军师聪明绝顶,肯定既能救我于水火,又能不丢一城一池。”
洛蔚宁这番话很好地化解了柳澈的问题,柳澈对此甚为满意。
她说过,她追随的是洛蔚宁这个人,而不是大周,更不可能是那一城一池。为了救洛蔚宁,丢掉多少座城池她也在所不惜。
看来洛蔚宁都听在耳里并记在心里了。
清宁军在衡北城休整了几日,趁晋军未缓过来,洛蔚宁又立即率兵北上,凭着高涨的士气,短短一月,连克数城,又将大周的战线往北推回到淮东路中部。
捷报频频传至大周朝廷,周帝赵珙为之喜悦振奋,向清宁军送去了一份又一份的嘉奖册封圣旨。最后,清宁军诸将及黄月、军务总管罗三问都得了朝廷册封,柳澈官至四品大夫,而洛蔚宁拜镇国大将军兼任淮东路经略使,总领淮东路军政大事。
那日,天色阴沉沉,下着濛濛细雨。
清宁军刚攻下一城,洛蔚宁命胡昆镇守,自己则和谢摇云率领部分士兵返回淮东路路府曲州城。雨虽不大,但下了相当长时间,以致官道上泥泞不堪,步兵的双脚,骑兵的马蹄踩在坑坑洼洼的路上,走得艰难缓慢。
洛蔚宁骑着白马,走在队伍中间。她身上穿着厚重的银色甲衣,战盔下,那张因长期军旅生活而变得棱角分明的脸,尽管沾满了雨水,仍一丝不苟地目视前路。
一路回来,几乎每隔十里就能看到一具倒下的尸体,他们或是病死、饿死,又或是遭遇土匪流寇遇难。尽管自向从天作乱以来,她经历过无数的腥风血雨,见过无数的死人,但每当看到受战乱牵连,在路边倒地不起的平民,心里还是会揪着痛。
此次返程,时间不那么紧迫,洛蔚宁就令士兵在附近找个地方将路上的尸体埋了,若死者身上有名姓或家族信息,便写在木板,立于坑上,好方便日后亲人认领。
忽然,洛蔚宁听闻微弱的啼哭声,像是猫叫一般。她凝神细听,确认声音是从前方传来的,且不是猫儿叫,而是婴儿啼哭。随着队伍的前进,声音越来越清晰响亮。
“快去瞧瞧!”
前方一名步兵得了命令,立即跑上前去,在路边一处草丛旁停下脚步,回头高声道:“将军,是一个婴孩!”
洛蔚宁忙道:“快抱过来!”
士兵抱着婴孩一边用衣袖擦拭婴儿脸上的雨水和污迹,一边跑向洛蔚宁。
洛蔚宁立即下马,接过婴儿。
襁褓十分单薄,仅仅是一块破麻布,还被雨水湿透了。从婴孩的脸和身形看,估摸出月不久,面黄肌瘦,不知被扔了多久,哭声已经失去了中气。
洛蔚宁看着怀里的婴儿,顿时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当初她何尝不是跟这婴孩一般,被抛弃在草丛里?要不是奶奶救下她,她的结果恐怕就是哭绝身亡,然后被野兽吃掉。
她立即命士兵搭帐篷,原地休息。
把婴孩带进帐篷里,脱掉襁褓,发现是女婴,跟自己一样,心蓦地一痛。她顾不得多想,赶忙给她包上干爽厚实的布,又让一名女兵先给她喂了点糖粥,然后再服军医送来的温阳益气的药。
逗留了一日,女婴服药后,肌肤恢复了血色,能够安恬地睡觉,天气也恰好放晴,于是军队又重新出发。
回到曲州后,洛蔚宁就把婴儿交给了军队的后勤女兵营照顾。但这件事却让她从心底蔓延起一股伤痛。她回想起那年上元夜,她和杨晞,还有赵淑瑞、柳澈四人在梅园里煮茶聊天,她们约定好以后若得了权势,一定要改变天下女子的处境。
如今她拥有军权,还总领着淮东路的军政,就算未收复江山,也该为她们的夙愿做些事情了。
她先和柳澈、罗三问商议,制定出计划后便召集了军营里一些有才干的女子到议事堂,其中包括孟樾、谢摇云、璇玑、黄月、洛宝宝。
洛宝宝作为洛蔚宁的家眷待在军中,平时就帮黄月打打下手,整理、撰写一下文书。洛蔚宁这会要做什么事,竟把她也叫来旁听了。
她带着疑惑在位置上坐下。
屋内安静了,洛蔚宁开口道:“我洛蔚宁能有今日,除了许多将士出生入死,替我卖命,还仰仗了诸位的忠心支持。如今我不仅统领着清宁军,还手握淮东路政务大权,是时候做些事情,培养一些像你们这样的女中豪杰了。”
听了洛蔚宁的开场话,座间众人都目光灼灼,安静听她说下去。
“前几日回程的路上,我在雨中捡到一个女婴,不禁想起自己身世。二十多年过去了,在人们遇上困境的时候,还是会首先抛弃女儿,难道女子的命就贱如草芥吗?如今正逢战乱,别说抛弃女儿,抛弃儿子,易子而食的情况也不少见。所以我打算在曲州城里建一个育儿堂,收留那些无家可归的婴儿和小孩。这样的话,待到收复江山后,也多一些人力。”
洛蔚宁把筹建育儿堂的任务交给了在座的两名女兵,命她们到民间招募一些人手照料接受的婴孩。
接着道:“千百年来,朝堂不见女子身影,不是女子天生不如男子聪明,而是她们被律法遏制在外,从而得不到读书明理的机会。所以我还要在筹建女子学堂,无论贫穷还是富贵人家的女子,只要想读书,都可进来。至于办学的钱财,就收富贵家族女子的学费来帮补贫穷出身的女子。”
“此举甚好!”柳澈高兴地道。
女子入朝为官,不是一纸公文说允许那么简单,相应还要匹配大量有才学的女子。现在建学堂培育女子才干,待收复江山后就不缺女官人选了。
“这个女子学堂无论是少年,成人还是年老女子,都可接收。宝宝……”
洛宝宝听到洛蔚宁突然点自己名,吃惊地嗯了一声。
“筹建学堂的事就交给你和黄月了,人手不足的话,再从后勤营里挑几个帮手。”
洛宝宝听后,眼睛似被点亮了一样。
她自小爱读书,即使洛蔚宁愿意做工给她交束脩,很多学堂的夫子都不愿意教授女子,唯一愿意的也怕遭人非议,只允许她旁听。
女子学堂,是她自小到大梦寐以求的事物。没想到现在她真的可以筹建女学,打破世俗窠臼,为自己圆梦,为天下女子圆梦,这种感觉就像做梦一样。
“我知道你有过人的才学,等学堂建成,就由你教授少年女子。”
“好,我一定要尽快把学堂建成!”
洛蔚宁见洛宝宝激动得热泪盈眶,情不自禁地露出温柔的笑容。
她的妹妹阅览无数,才华横溢,只是碍于女子身份没法在社会上施展拳脚。现在她有能力了,是时候给她机会历练历练,说不定日后能做她的左膀右臂。
第219章 罗三问论财富
◎财富是什么,财富从何而来?(修改)◎
除了创办女子文化学堂,洛蔚宁还任命两个女兵筹办女子武学堂,让喜爱文化的女子读书,体格好的女子学武以补充兵源。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各司其职。
虽说上战场九死一生,但乱世之中,不上战场的女子又好过到哪里去?不论是否有很多女子愿意从军,洛蔚宁起码要提供机会,让有志于此的女子选择。
听完所有计划后,在座的人几乎都振奋而期待。
只有黄月愁道:“洛将军的计划固然要施行的,可是,军费尚且紧张,去哪儿搞那么多经费?”
柳澈笑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清宁军不是还有罗总管吗?”
大家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罗三问。
罗三问谦逊地笑了笑,道:“召集大家之前,洛将军就与我商量过了。我非常赞成洛将军的想法。改变天下女子的处境,我们不做就没有人会做了。虽然军费紧张,百姓的日子也不好过,但有多少钱办多少事,少办也比不办好。为了支持洛将军的计划,我便拟了一些农商条令,打算在整个淮东路施行。”
说完从座位起身,在席间信步一样的姿态走着。
徐徐道:“洛将军从《老子》悟出营魄抱一之理后,就在清宁军全军上下推行打坐训练,随着训练得越多了,士兵越来越清心静气,越来越接近营魄抱一境界。可以说,清宁军士兵武力大增,伤亡大减,成为一支强悍之师,少不了洛将军的那次悟道。”
听着这番话,所有人都将目光移到了洛蔚宁身上。
洛蔚宁突然被夸,心里怪不好意思的,但身为见惯大场面的一军统帅,只是淡淡一笑,继续专注听罗三问说下去。
“而我虽然未曾上战场,但也恪守洛将军的规矩每日打坐。最近打坐之际想着该施行什么样的农商条令,才能使淮东路的百姓生活得更宽裕,从而交上更多的赋税。忽然有一天发现洛将军所悟之理,原来也可以用来指点农商。”
大家平时所理解的营魄抱一就是无论上战场还是吃饭、睡觉都要专心致志,这会罗三问还能用来指点农商,她们愈发的好奇,甚至有人迫不及待地道:“怎么用,快说说?”
罗三问微笑道:“老子言,营魄抱一,专气致柔,复归于婴儿。若营魄抱一乃复归婴儿之道,那发展农商何不从复归婴儿之道入手?”
“财富是什么,财富从何而来?上古之时,人们以草叶为衣裳,以洞穴为屋宇,只有果腹之求,就只需打猎摘果。猎物与果子便是那个时候人们的财富。有人擅长打猎,有人擅长摘果,于是人们出现了以物换物之举。等到进入中古时期,智巧渐多,人们除了果腹,还有美食、衣裳、房屋,各式各样之需,人们需要的东西日渐繁多,以物换物难以再施行,于是出现了货币。人们通过劳动赚取货币,然后再用货币换取所需。可见,无论这世间出现了多少东西,多少行业,万变不离其宗,财富复归于婴儿以后就只是:人们的需要与劳动。”
“所以我想,要增加淮东路的财富,唯有从百姓的需要上入手,有需要百姓才会去劳动,劳动赚取的收入,部分用作赋税上缴清宁军,部分用于购买他们需要的物资,而提供物资的商人赚到了财富,也会有部分上缴赋税。越多的老百姓参与劳动,劳动的时间越长,那清宁军就能收取越多的赋税。想要让大多数老百姓辛勤劳动,我们就必须掌握或创造出老百姓更多的需要。”
罗三问这番论述将财富化繁为简,直指财富本质,即便是孟樾、谢摇云等平素鲜少读书的武将都听懂了,更不论洛蔚宁、柳澈、黄月等人。就是听着听着,她们觉得背脊突然凉凉的。
看着大家略有惊恐的神情,尤其洛蔚宁,还有点做贼心虚似的,罗三问笑了笑,继续道。
“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虽然现今世道不好,清宁军需要大量军费物资,可我制定的条令,还是尽量争取让清宁军与老百姓两相获益。”
她制定的条令大致从衣食住行等百姓的刚需着手。
正直战乱时期,耕地丢空不少。她先确保耕者有其田,然后把无主的土地收归官府,成立耕种集团,然后由能者负责募集人力耕种;
其次,米粮、盐、织造、转运业等全都要牢牢掌握在官府手里;
鼓励和奖励能工巧匠,尤其是创造出利于水利和农耕工具的匠人;
增设集市,鼓励各行各业的人闲时制作手工艺品到集市摆摊,促进买卖流通;
所谓国家不幸诗家幸。如今艰难之世,人心惶惶而压抑,正是需要治疗情志的时候。条令鼓励文人创作,官府牵头,富商出资增设书肆和瓦舍勾栏。但为了防止百姓耽于玩乐,不事农桑,艺伎入籍必须得到官府允许……
林林总总十几个条令,洛蔚宁和柳澈听了都甚为满意,这些条令既不损害普通百姓,又能增进赋税收入,唯一有亏损的只是富商。这正符合了天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她们当即通过条令,把推行任务全权交给罗三问。无论效果如何,总得迈出步伐试试的。
且说向从天改周立晋后,引得北境许多官僚和士族不满,在北境又起骚乱。
南边节节败退,如今又后院起火,向从天焦头烂额,夜以继日地审批奏折、商议对策。刚从垂拱殿回到福宁宫,又遇疏影求见。此时他正满身疲态地坐在龙椅上,手扶额,肘撑椅子把手,合着眼睛听疏影汇报杨晞的情况。
“公主越来越不爱走出寝殿,整日萎靡不振,吃得也不多,导致身体越来越虚弱了。”
“药呢?”
“药倒还愿意喝,只是光喝药疗效不大。”疏影迟疑片刻,“公主说,她想回以前和洛蔚宁生活过的宅子住住。”
疏影悄悄抬眼注视向从天,回应她的是平静的表情和长久的沉默。
这时,内侍都知匆匆入殿,道:“官家,太子殿下求见。”
向从天缓缓睁开眼眸,坐正身体,“让他进来吧!”
疏影见状,不等向从天打发就识趣地退下了。
向恒满面喜悦,步伐匆匆地入殿,看到在自己面前浅施一礼的疏影,他的笑容敛起,隐隐担忧起来。
他走到殿中间,朝向从天行礼后就问:“妹妹身体近来可好些?”
“还是老样子。罢了,不提她。你来是有何事?”
向从天问及,向恒才重新露出喜悦,拱手道:“儿臣是来恭喜父皇的!”
“哦?”
“淑瑞她有喜了,我们大晋要有皇孙了!”
向恒与赵淑瑞初初成亲之时,表面上相敬如宾,实际上只有他清楚对方的疏离。赵淑瑞似乎刻意躲避,一直未履行身为妻子生儿育女的责任。后来他父亲发动政变害死了赵建,赵淑瑞对他恨之入骨,他更是不敢奢望两人会有后。现在这个孩子来之不易,以致于向恒说出来的时候,语气和神情皆难掩激动。
“好,太好了,这孩子来得真是时候!”向从天也高兴道。
最近朝廷上下都在为北境的叛乱焦灼,这孩子的意义,向恒自然是明白的。
笑道:“是呀,儿臣相信天佑我大晋,这一定是个男孩。等这个流着晋周血脉的孩子出生,即可平定北境那帮乱臣!”
自成为太子后,向恒几次请立赵淑瑞为太子妃,向从天便答应他,只要赵淑瑞诞下儿子即可册封。他相信到时候赵淑瑞成为了太子妃,儿子又是皇太孙,大晋未来的皇帝,她的心一定会慢慢归顺大晋的。
有赵淑瑞以前周嫡公主身份出面招安,又有流着晋周血脉的皇太孙,北境那些士族便再无正当理由继续作乱了。
向从天当即给赵淑瑞赐了许多补品及金银珠宝,又问及向恒还需要什么。
向恒忽然颇为为难道:“她想见先周后。”
也就是赵淑瑞生母。
向从天听后沉默了。
就在一个月前,向从天为了铲除前朝余孽,以谋反为名将周后和年幼的周帝缢死,同时受牵连被弄死的还有数十名赵氏近亲宗室。如今赵建所剩的血脉,唯赵淑瑞一人了。
向恒在东宫封锁了这个消息,赵淑瑞还不知情。今日太医诊出喜脉,赵淑瑞向他提请见周后一面,他只好谎称先去请示向从天。
向从天道:“你先哄着她好生养胎,等生下孩子再说。”
“是。”
向恒本也打算先瞒着赵淑瑞,等孩子出生,册封了太子妃、皇太孙再告诉她周后的死讯。
向从天忽然又想起疏影的话,遂谴人传口谕,让杨晞搬到东宫和赵淑瑞作伴。这样既有益于赵淑瑞养胎,又能使杨晞的情志舒畅些,更易于恢复身体。
第220章 功高震主
◎命令她七日内带领清宁军撤出淮东◎
向从天的口谕传到淮国公主府后,杨晞便迫不及待地命人整理行装,并让樱雪给自己梳洗上妆,尽量把脸上久病的憔悴遮掩掉。
一个时辰后,东宫就派了车驾人马来迎接。
向恒领人在东宫门外等候已久,待杨晞到达后,寒暄了几句,就带着她去见赵淑瑞。
杨晞和赵淑瑞是自小玩到大的闺中密友,向恒想到她们自变故以来几乎未曾谋面,此番一定有好多话要说,于是很快就带着樱雪及东宫的一众内侍离开了。
杨晞凝望着赵淑瑞,思念与泪水充盈在眼眸里。对方的样子还是跟以前一样美丽而高雅,只是经历了人生大变,少了往昔身为公主的骄傲,取而代之的是恬静与谦卑。
而赵淑瑞面对杨晞,纵使心里装了多少怨恨,在看到对方那副苍白憔悴的样子时候,心坎骤然间就柔软了下来。
“淑瑞。”
杨晞小心翼翼地开口,下一刻赵淑瑞就上前抱住了她。一瞬间,两人的泪水都如决堤般流下来,从前所有的恩怨,都在拥抱里的温热化解消散。
“巺子。”
“淑瑞,对不起。”
“不怪你,我不该怪你的。”
赵淑瑞知道杨晞是被向从天欺骗的,知道她为了救洛蔚宁才接受公主身份,知道她为了洛蔚宁宁愿与秦扬成亲,知道她被软禁了好久,始终没机会来看她。她发生的一切赵淑瑞几乎都知道,她和她一样在受折磨,在挣扎。
“淑瑞,谢谢你!”
两人擦拭眼泪,放开了拥抱,又重新看着彼此。
这段日子赵淑瑞也想明白了,杨晞之所以会参与到杀害她父皇的政变中,皆因当年她父皇害死了她母亲,要是没有这件事,向从天又拿什么来包装自己的野心欺骗她?
她道:“男人之间争权夺利,互相残杀,我们女人凭什么要跟着相互仇视?”
杨晞听后,心中充满了慰藉,然后破涕为笑,再次抱紧了赵淑瑞。
两人冰释前嫌后,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白天坐在屋里谈,到院子里散步谈,晚上同床共枕又谈,从以前谈到现在,从自身又谈到洛蔚宁,谈到赵淑瑞身体里怀着的孩子。
东宫的花园里,牡丹在春日的暖阳下开得正盛,姹紫嫣红,十分明艳。
杨晞和赵淑瑞并排走在花间的小路上,挽着手臂,边晒太阳、赏花,边聊天。
谈到心中所愿,杨晞说:“我只盼着阿宁尽早打回汴京,要不是还有她,我已经不知道活着的意义了。”
身后跟着公主府的傅长史和东宫一众内侍,杨晞却丝毫不在意她们是否听见,就这样大胆而直白地袒露心意。毕竟汴京朝廷上下,还有谁不清楚他们的公主身在曹营心在汉?
赵淑瑞安慰道:“有个盼头活着就好。我相信阿宁是肩负天命的人,她很快就可以回来和你团聚的。”
“那淑瑞的愿望又是什么?”
赵淑瑞神色一滞,手掌情不自禁地覆在了小腹上。
“我希望孩子能平安生下来,然后平安、快乐地长大……我希望,她是个女儿。”
杨晞偏头看向赵淑瑞,心情也随之沉重。
她希望洛蔚宁尽快打回汴京,可打回汴京后,他们向家所有人都逃不了一死。若赵淑瑞腹中是男孩,固然与向家同命运。若是个女儿,倒还有求情活下来的余地。
她沉吟道:“女儿好,一定会是女儿的。”
远处,刚从外面回来的向恒驻足看着花丛中的人,一个她的妻子,一个她的妹妹,沐浴在阳光下,边走边谈,脸上都挂着恬静闲适的笑颜。
向恒看着此刻的画面,心中仿佛流淌着一股暖流。
刚来东宫的时候,杨晞还是一副虚弱憔悴的样子,短短几日,整个人的气息就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而赵淑瑞在杨晞的到来后,原本忧愁冷淡的脸上也多添了许多笑容。
一切都在越来越好了。
……
日子很快过了大半年,洛蔚宁率领清宁军不仅牢牢守住了淮东路,还往北收复了半个京南路,再一次把战线推回秦渡牺牲前的位置。
北边的晋军吃了大半年败仗,士气沉到了谷底,后来也鲜少发动进攻。为避清宁军锋芒,秦扬还转去了淮西,准备从另一条线南下。
与此同时,清宁军的士兵也疲惫不堪,于是洛蔚宁只好按兵不动,让士兵和百姓好生休养。
淮东地区得到短暂的太平,加上罗三问推行的农商新政,百姓过上了吃饱穿暖的日子,还能在闲暇之际到集市做买卖或听书看戏,仿佛回到了打仗前的太平盛世。
然而好景不长,不久前洛蔚宁收到一则消息,是朝中以前和她有交情的文官秘密传来的。消息言,朝中许多人弹劾她,官家因此下了圣旨,还派陈都知亲自送去。
洛蔚宁此前就听闻朝中不少人非议她在淮东路大肆发展瓦舍勾栏,歌舞升平,简直“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而且纵容文人针砭时势,流出了许多抨击朝廷的文章。最严重的一条是批判她办女学,任用大量女子,一则祸乱政务,二则有另创班底自立之意。
为此她还写过折子向赵珙说明原因,之后不见赵珙表态,她以为朝中默许了。
当时洛蔚宁和柳澈已随着战线的推进而镇守在京南路,过了十来天陈都知才拿着圣旨来到。
迎接陈都知到军署的路上,洛蔚宁悄然看了他两眼,还是往昔那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她心想,此人在庞州害死了秦渡,后晋军攻入庞州,竟然让他侥幸逃脱,嚣张至今,真是苍天无眼。
到了军署议事堂,洛蔚宁引着他到主位,表面恭敬道:“陈都知,请。”
陈都知下巴微昂,狭长的眼睛流露着轻视,在清宁军诸将身上逡巡了一圈,最后回到眼前的洛蔚宁身上。
洛蔚宁、柳澈等人看出来者不善,都安静地立着听他宣旨。
陈都知往身后挥了挥手,站在后面的随从小内侍立即走到他斜前方,小内侍手里捧着个长方盒子,陈都知打开盒子,取出那本明黄色圣旨。
对洛蔚宁道:“官家说了,这封圣旨不读,洛将军您自个慢慢看。”
洛蔚宁顿了顿,谨慎接过,然后打开细看。本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以不为所动,但圣旨的内容还是出乎了意料,简直让她难以置信。
朝廷连一个修正的机会都没给她,直接罢黜了她淮东经略使一职,并命令她七日内带领清宁军撤出淮东,转到淮西继续遏制秦扬。
这就意味着,她在淮东建造的女学堂、育儿堂都将要停办,她所颁布施行的农商条令,还不到一年就作废了。老百姓好日子还没过几天,可能又要过回从前那种吃不饱穿不暖,精神紧张而压抑的生活了。
寒凉从心底蔓延到全身,她低着头,目无焦点地看着圣旨,好久都没缓过来。
陈都知清了清嗓子,打破屋内压抑的沉默,“洛将军不必灰心,您的功劳官家看在眼里,这只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的权宜之计。待洛将军收复淮西,该是您的官家都会给。”
洛蔚宁深知这番话不过是安抚她,哄她去淮西好好打仗罢了,心中不抱任何希望,但仍收起沮丧的情绪,合上圣旨,朝陈都知揖道:“末将谢官家隆恩。”
然后,她们忍着不适招待陈都知,吃了接风宴,送他到驿馆,又折回军署的时候已是亥时。
柳澈、孟樾、谢摇云、胡昆好奇担忧了大半日,终于看到了圣旨,和洛蔚宁的反应一样,心寒又气愤。
柳澈道:“依我看,朝廷表面上是不满勾栏瓦舍和女学堂,可实际上是担心洛将军在淮东、京南地区声望过高,到时候老百姓认将军不认皇帝。”
老百姓的想法都很朴实,谁给他们过上好日子就认谁。自从农商新政显效后,街上就不乏称赞清宁军、洛蔚宁和罗三问的言论。若她们再经营几年,给老百姓过上富足的日子,依靠淮东路的粮食和贸易资源,完全可以割据一方。
朝廷正是考虑到这点,所以找个由头收回洛蔚宁管理政务的权力。碰巧淮西出了一支战斗力几乎能与清宁军媲美的军队,索性就将两支军队调换过来。那边秦扬西进,这里又有另一支强悍之师坐镇,于是又决定把行宫迁回淮东路。
胡昆不甘道:“我们清宁军把晋军最强悍的军队赶去了淮西,还将淮东经营得安稳富足,结果官家说要就要!”
洛蔚宁立即提醒道:“胡将军失言了。这天下都是官家的,我们身为官家的臣子,收回来的土地自然是官家的。”
胡昆自秦渡死后,就对朝廷产生了不满。方才这番话其实是故意试探洛蔚宁是否有自立之意,但见洛蔚宁几乎是下意识反驳,于是羞愧道:“洛将军教训得是。”
洛蔚宁道:“淮西路还有一半的土地在晋军手里,就算我们都打下来了,估计官家也不会再把政务大权交给清宁军了。”
“那我们的女学堂和育儿堂岂不是办不了了?”孟樾紧张地问。
洛蔚宁和柳澈不答,算是默认了。
沉思片刻后,洛蔚宁道:“我试着写封折子,请官家允许我们带这儿的女学堂和育儿堂一起迁到淮西吧!”
柳澈颔首道:“嗯,此事倒可以争取,大不了到了那边不招人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