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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10

作者:陈长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01章  狱中相守


    ◎只要不放阿宁自由,我就守在她身边◎


    在杨晞命令下,李超广给洛蔚宁松开了绑绳,杨晞随即扶着她走回牢房。


    洛蔚宁身前全是血迹,伤口的剧痛令她有气无力,她缓缓坐下地上铺着的干稻草上,背靠在墙上,双眼带着笑容,始终看着面前那张长久以来日夜思念的脸。


    此刻杨晞就跪在她身前,她艰难地抬起手,覆在杨晞那布满泪水的脸上,用大拇指轻轻揩拭着眼边的泪。


    “我没事,别担心。”


    话音虚弱,仍在安慰杨晞,杨晞听后更心疼得止不住泪。她用双手握着洛蔚宁覆在脸上的手,闭上双眼静静地感受手中传递过来的温热,仿佛要努力确认是不是她的阿宁,是不是活生生的洛蔚宁?


    “阿宁,你终于回来!”


    洛蔚宁道:“我答应过你,一定会活着回来见你的。”


    杨晞睁开双眼,凝望着洛蔚宁的眼睛。两人的眼神深情而充满渴望,过了很久也没有将视线离开彼此,仿佛要将分别两年失去的一次性看回来。


    不知什么时候,敲门声突然响起,进来的是秦扬、郑铭以及一名用托盘捧着干净囚服、金疮药的狱卒,一名捧着一盆热水的狱卒。


    秦扬看着洛蔚宁和杨晞交缠一起的双手,深情款款的对视,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想到杨晞跟他承诺过的,等大婚之后,她就再也不与洛蔚宁相见,于是只好忍下去了。


    正色道:“公主要的东西都带到了。”


    杨晞头也不抬,“放下吧!”


    狱卒将手中的东西都放下了洛蔚宁身前。


    秦扬见杨晞并无离开的意思,又道:“公主,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杨晞的身躯一僵,过了一会转身站起来,看着秦扬,目光是毋庸反驳的坚定。


    “我不会回去的!”


    秦扬脸色变得冷硬,“公主,这儿是天牢,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你们对阿宁滥用酷刑,如今她伤势很重,我得留下来给她疗伤上药。还有,万一我离开了,谁能给我保证她不会被打死?”


    杨晞的话语带着愠怒,说到最后一句目光还转向了郑铭。


    郑铭心有不服,但碍于杨晞公主身份,不得不沉默着。


    秦扬又道:“公主这样做会激怒官家的。”


    杨晞道:“是谁先出尔反尔的,我说过我要人活着,你们却如此对她!反正只要一天不放阿宁自由,我就守在她身边一天。你们快走吧,别耽误我上药!”


    秦扬和郑铭自知理亏,一句话也反驳不出。他深知杨晞性子倔,不一番血雨风腥,就算向从天来了也劝不动,只好和郑铭领着狱卒出去了。


    牢房里只剩下洛蔚宁和杨晞两人,靠着昏暗的油灯,杨晞轻轻解下洛蔚宁身上那被打得破烂的囚服,有些黏在溃烂的肌肤上,手势再怎么轻,洛蔚宁还是痛得扭曲了脸。


    “嘶……”


    杨晞听到洛蔚宁嘴里发出的声音,赶紧停了手,“好疼是吗?”


    洛蔚宁深呼吸着,挤出笑容道:“反正一直都疼,我忍忍就过去了,你继续。”


    “嗯。”


    之后,杨晞更加小心翼翼,花了几乎半个时辰才将洛蔚宁的囚服以及缠在胸前的裹胸布脱了下来。


    只见洛蔚宁的身体正面都是黏腻的血液,除了裹胸布缠绕的地方受到保护,只露出红色的淤血痕迹,其余地方皮肉外露,触目惊心,尤其是被烙铁烫过的地方,血肉几乎成了一团深红色的浆。


    天气寒冷,杨晞先是拿起那件干净的囚服披在洛蔚宁背上,然后拧起湿了热水的巾帕轻轻擦拭着烙铁伤口附近的血污,又心疼又庆幸道:“幸好没伤着骨头。”


    洛蔚宁缓慢地深呼吸着,全神贯注地看着杨晞为自己清理伤口,不知是痛麻木了还是转移了注意力,此时竟不觉得痛,整个人很是放松,开始思索别的事情。


    “阿广下此狠手,不知是迫于无奈,还是真的叛变了。”


    杨晞想了想,道:“自从他告诉我你还活着以后,这一年多里我和他再没联络过。我也很难确保他不被奸人同化。但是,若他还忠心于你,有别的计划,迟早会告诉你的。”


    “你说得有道理,还是等等看吧!我始终感觉到,阿广的内心是没有变的。”


    两人聊完李超广后,又说了许多这两年来各自的经历,一个时辰后,杨晞终于帮洛蔚宁清理完伤口,敷上金疮药并穿上干净的囚服。


    正直隆冬腊月,阴暗的天牢几乎与室外一样寒冷。看着洛蔚宁衣衫单薄,背靠墙壁歇息,杨晞赶忙脱下身上的夹绒鹤氅披在她身上。


    “那你呢?”


    由于金疮药有一些麻醉止痛、止血生肌的效用,洛蔚宁回血了不少,有力气将鹤氅脱下,披回杨晞身上。


    虽然杨晞身上还有几层衣裳,但她不似她身经百炼,扛得住寒冬,熬得过暑热。这几层衣裳对她来说还是不足以御寒的。


    杨晞却抓住鹤氅两边衣襟,阻止洛蔚宁披上来,心疼道:“我不冷,你披着吧!”


    洛蔚宁没辙,很快想到了更好的法子,“那一起吧!”


    然后屁股往杨晞那边挪去,杨晞欣然地抖起鹤氅披在两人身上。


    她们背靠墙壁,杨晞侧脸靠在洛蔚宁臂膀上,洛蔚宁不顾撕扯伤口的疼痛,慢慢抬起手把她搂入怀中。


    “不行,你的伤。”


    “就让我抱抱你,好不好?”


    看着洛蔚宁乞求的眼神,杨晞不忍拒绝,只好尽量轻轻地蹭在她臂膀上。


    体温互相传递着,鹤氅包裹内的地方很快就变得暖融融的。


    重逢之时,洛蔚宁本就看出杨晞的身形憔悴瘦弱,如今搂着她,触碰起来更为明显,都快要摸到臂膀骨头了。


    她立即侧过脸,心疼地看着杨晞,“巺子,你瘦了好多。”


    “自从爹走了以后,觉得吃什么都没胃口了。”


    洛蔚宁沉默着,心里揪作一团,内疚道:“对不起,没能在你身边保护你和爹。”


    杨晞平静道:“向从天势力庞大,就算你在,你一个人又能改变什么?我不怪你,倒还庆幸你当初离开了汴京,不然以你的性子怎么受得了?”


    她的阿宁品性善良,不擅伪装隐忍,若她留在汴京,看着向从天那些人为了谋取权利,丧尽天良地做恶一定会站出来反抗,那下场就只有死。


    “可我离开了也就离开了,偏偏又被他们擒获。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才答应嫁给秦扬,才答应做这个公主的,是我害了你!”


    杨晞抬头看向洛蔚宁,看着她充满泪水,十分内疚的眼眸,情不自禁地抬手抚摸她的脸,然后露出笑容安慰她。


    “只要我们能够活着相见,其他什么都不重要。阿宁你知道吗,你回来得正是时候,若再看不到你,我恐怕就撑不下去了。”


    还能与洛蔚宁重逢杨晞就觉得是老天开恩了,对于自己独自承受的那些痛苦都无所谓了。她知道,如今只有洛蔚宁才是她活下去的力量。是她的妥协救了洛蔚宁,更是洛蔚宁的回归救了她。


    指尖拭却了洛蔚宁眼角的泪珠,又轻声道:“所以阿宁不要再自责了,从今以后都不许再提。好了,我有点累了,我们都歇一会吧!”


    说完,杨晞就放下抚在洛蔚宁脸上的手。闭上眼睛,挨着洛蔚宁的肩膀,心里久违的安稳愉悦,和以往彻夜难眠不同,这次她几乎刚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看得出杨晞很疲惫,洛蔚宁担心惊醒了她,即便伤口疼痛难耐,也不敢动一下身子换个舒服的姿势。


    眼神是藏不住的心疼,静静地望着杨晞安恬的睡容,心中百感交集。


    洛蔚宁在这两年经历了许多惨绝人寰的事情,死里逃生、信念奔溃,哭过、痛过、绝望过,她很明白这种痛苦,故而此刻尤为心疼杨晞。


    她的巺子出身世家,一直在两个父亲的庇护下安然生活。脑子又聪慧过人,年纪轻轻就凭借不凡的医术当上御医。本是人人称道的天之骄女,却突然发现自己为之努力的匡扶朝廷、为母复仇的正义蓝图竟是亲生父亲编织多年的谎言。


    她无意中成了谋朝篡位、引发战祸、令生灵涂炭的帮凶,看着敌人围困汴京,看着在她父亲的指使下,禁军肆意掠夺百姓用来犒劳顺国士兵;看着许多有识之士和无辜的老百姓死在这场风暴。


    身体虽毫发无损,可本性善良的她,心灵一定像坠入地狱般受到煎熬。


    第202章  一念痛苦一念天堂


    ◎“不要想其他,感受我!”◎


    洛蔚宁受刑流了许多血,身子有些虚弱,杨晞入睡后不久她也睡过去了。第二日,白光从小窗口洒进来,她睁开了双眼,发现怀中的人竟还安恬地闭着眼睛。


    她入睡前杨晞就在睡了,三更天的时候她醒来一次,看见杨晞还在睡,现在天亮了她醒来,杨晞却还没醒。从昨日下午到晚上,又从晚上到清晨,睡了十多个时辰。


    杨晞到底有多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到底有多疲惫!


    洛蔚宁目光全是心疼,情不自禁伸手捧着杨晞的脸。


    “巺子,对不起。”


    她低下头,轻轻吻在了杨晞的眉心,薄唇触碰下去,怀里的人儿眉头轻轻一皱。


    杨晞赶在公主府内侍到来前醒了过来。


    只见曹长史带着樱雪在内的六名内侍,捧着梳洗用具、衣裳、早食等来到狱中。杨晞也不客气,接受了她们伺候,还把公主府里精致美味的早食分了大半给洛蔚宁。


    曹长史一直板着脸,努力忍耐,终于等到了杨晞和洛蔚宁用完膳。


    她立即走到杨晞面前,双手端在小腹前,低头道:“公主殿下,是时候跟臣回府了!”


    杨晞看向洛蔚宁,牵着她的手。


    “巺子,牢里阴冷,你先回去吧!”洛蔚宁虽不舍,但仍保持着理智。


    “我怕他们再伤害你。”


    杨晞怕回去以后就再也见不着洛蔚宁了。


    曹长史见状,严肃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公主殿下也该守好皇家的规矩。若公主今日不回,就别怪臣得罪了。”然后大声下令,“来人,把公主殿下带回去!”


    话音刚落,身后两名壮硕的女内侍走上前,杨晞情急之中扯下头上的簪子,尖端对准自己的脖颈。


    眼神刚烈而坚决,“别过来!”


    所有人都吓了一惊,两名壮硕的女内侍也止住了脚步。


    “再过来我就插进去,你们就带一具尸体回去吧!”


    洛蔚宁看着锋利的发簪几乎要触碰到杨晞脖子上的肌肤,心都悬到了嗓子眼,但深知她这么做都是为了留在狱中守护自己,不好开口劝阻,只能小心观望。


    曹长史气得脸都青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


    “公主顽劣,那臣只好禀告官家了!”


    说完,曹长史甩袖转身,带着内侍们离开。


    樱雪转身之际,深深地看了杨晞一眼,仿佛在劝她照顾好自己,保重身体。


    待所有人离开后,洛蔚宁赶忙握着杨晞的手,将簪子夺了下来。


    “巺子,没事了。”


    杨晞脱力般舒出一口气,“你放心吧,阿宁,我会守在你身边,直到你出狱。”


    洛蔚宁嗯了一声,凝望着杨晞坚决的模样,心疼又感激。


    另一边,曹长史从天牢出来后就直奔皇宫,来到福宁宫。此时向从天恰好和秦扬在商讨洛蔚宁的事。他早已知晓杨晞留宿天牢,曹长史就将杨晞拒不回府,甚至以死相逼的行径禀告他。


    向从天听后愤怒又无奈,一时未想出解决之法,只好命曹长史先退下,继续与秦扬商讨。


    “洛蔚宁若一直不降的话,留着也是个隐患,可朕又答应了巺子……”向从天思索着道。


    秦扬的眼中流露出阴狠,道:“臣还记得官家对臣说过的讖语,‘女主存赵氏’,说的就是洛蔚宁。臣以为,无论讖语准与不准,既然她不降,那就杀掉一了百了。至于公主那边,活人她也见着了,是洛蔚宁不知好歹,一心求死罢了,怪不得官家。”


    当年向从天听闻关于洛蔚宁的讖语后大为忌惮,立即传书给前线的秦扬,命他务必诛杀洛蔚宁。然而洛蔚宁命硬,竟然活到了今天。如今向从天登上帝位,建立大晋,在战事上胜券在握,本不至于惧怕一个年轻将领,但想起这则讖语,就如钉子扎根在身体某处,必须拔除而后快。


    秦扬的话正中他下怀,于是道:“既然她想求死,朕就成全她。你去告诉她,三日后再不投降,立即问斩!”


    ……


    从皇宫出来后,秦扬携副将袁鸿和李超广等人来到天牢,话不多说,就将洛蔚宁和杨晞迁出,来到天牢后方一带荒凉的院子里。院内关押的都是犯罪的皇族子弟,即宗正寺天牢,比大理寺天牢条件要好上不少。


    由于洛蔚宁乃重犯,需严密看管,秦扬便安排了一处单独小院来关押。


    杨晞扶着洛蔚宁踏进院子,因洛蔚宁有伤在身,步伐缓慢,两人便环顾四周。


    院内只有一间朱红色屋子,小小的庭院里栽种着两棵树,光秃秃的枝头还沾着昨夜下的雪。除了屋子,庭院其余三面皆是高墙,别说人,就连猴子也难以翻越。


    屋子大门敞开,两人迈过门槛,只见屋内虽简陋,却一尘不染,闻不着半点陈旧腐朽的气味,显然是打扫过的。


    “来,先坐下。”


    杨晞扶着洛蔚宁坐下桌子边上的鼓凳,那心疼的、小心翼翼的模样,都落入了站在门口的秦扬眼里。


    他故作不屑地翘起唇角,道:“公主金枝玉叶,官家不忍您在天牢受冷,特地命臣把你们安排到这儿。这几日劳烦公主劝劝这位洛将军,再不投降的话,三日后就斩首示众!”


    “你说什么?”杨晞大惊,“他不是答应过我,只要我做公主就留阿宁一条性命吗?”


    “官家已履行承诺,活人让公主见到了,但最后是生是死,还得看她自己。还剩三日,公主想留在这里就好好劝降吧!”


    说完秦扬就转身离开了,走到院子门口时,特地提高嗓音下达命令,派人将三面高墙外和屋后都包围起来,以断了洛蔚宁越狱的念头。


    屋里。


    杨晞仍立在原地,既悲痛于洛蔚宁将要被处死,又对向从天出尔反尔,欺骗自己感到愤怒。


    “我要去找他问清楚!”


    看着杨晞欲往外走,洛蔚宁赶忙拉住她的手。


    “巺子,别去了!”


    “是他欺骗了我,他答应过让你活的!”杨晞情绪有些激动,眼泪止不住地流。


    洛蔚宁起身从后面搂着她,忍着触碰到伤口的疼痛,道:“没用的,我若不降,他们是留不得我的。与其去和他争论吵闹,还不如省着时间,我们好好相聚。”


    听了她的话,杨晞便冷静了下来。


    及至傍晚,洛蔚宁和杨晞用完膳,公主府侍女进来收拾碗筷之际,杨晞又命她们端来热水和金疮药。待她们都出去,闭上门后,她便开始替洛蔚宁换药。


    屋子中央安放着炭盆,炭火熊熊燃烧着,减去了许多寒意。


    此时洛蔚宁的伤口已清洗干净,她平躺在床上,身上只穿着单薄的黑裤子和衣襟敞开的白色里衣。


    杨晞坐在她身边,手里拿着金疮药瓶子,轻轻地在伤口洒上药粉。除了烙铁烫伤的地方,其他大部分伤口都开始结痂了,本是件好事,但杨晞依然眉头紧蹙,神色十分凝重。


    洛蔚宁看着她,始终翘着唇畔,露出微笑安慰她。


    金疮药洒在伤口,有种蚁咬般的轻微痒痛,待到药效散开,洛蔚宁便觉冰凉麻木,再无丝毫疼痛之感。


    “好了。”


    杨晞说完,转身放置好金疮药。


    洛蔚宁边系上衣服扣子,边笑道:“我想这药一定是巺子配的,才敷一天伤口就快痊愈了。”


    药的确是杨晞让侍女在公主府取的,是她以往配好的金疮药。她知晓洛蔚宁特意夸大药效想惹她笑,可面对洛蔚宁将要被斩首的境况,她实在笑不出来。


    背对洛蔚宁而坐,内心陷入了痛苦的纠结。


    难道她真的要劝洛蔚宁投降?


    但正如她爹所说,向从天勾结异族,祸乱天下,是错的。日月永恒,人口不绝,即便向从天最后赢了江山,千百年后也会被揭穿,在青史上成为罪人。投降晋廷意味着背弃做人的底线,千百年后也将钉上耻辱柱。


    且不说洛蔚宁坚决宁死不降,就连她也不愿意她投降。她的阿宁是拯救天下,救黎民百姓于水火的紫微帝星,不该像她一样屈服于小人,日后受万人唾骂的。


    但眼下洛蔚宁被晋廷囚禁,她又无法挽救。帝星一旦陨落,又如何拯救天下百姓?


    杨晞绝望、无力,泪水慢慢夺眶而出。


    洛蔚宁听闻抽泣声,忍痛撑着身子坐起来,从后面扶着杨晞的肩头,温声道:“还有三天时间,我们还能想办法的。”


    杨晞哭着道:“是我害的你,我就是个罪人!”


    “巺子,你怎么这么说?”洛蔚宁惊慌了。


    “要不是我那么多年来做向从天的帮凶,为他铲除异己,掌控权力,坐上了皇帝位置,这一切可能就不会发生。所以我爹、姑父、姑母、林姥,还有无数的无辜性命,都是我害死的!”


    洛蔚宁听出杨晞的话音愈发激动,显然失去自控,赶紧搂着她,蹭着她的脸,贴到她耳边哄道:“巺子不要这样,你是被欺骗的,不怪你,这一切都跟你无关。作恶的人是向从天 ,错的人也是他,都跟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他是我父亲,从他开始筹谋我就帮他做事。都是我造成的……那个时候,汴京的百姓被朝廷洗劫,有的死在禁军刀下,有的活活饿死在路边,还有那些反对他的官员和家眷都被杀了头,那么多的人命,都是我助纣为虐害死的。老天一定是为了惩罚我,把我爹带走了,还想把你也带走!”


    洛蔚宁见杨晞的身体不停地发抖,似是对她说话,又似自言自语,仿佛被抽去了灵魂。她心疼如刀绞,她的巺子怎么变成这样了?


    “巺子,你冷静下来!”


    洛蔚宁把杨晞的身体转过来,面对着自己,继续道,“不要再去想那些事了,就当从来没发生过。你知道吗,我想明白了。孩童为什么能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因为他们初入人世,经历少,想的事情少。虽然时间没办法回到小时候,但我们的念头可以回去。就当我们初入人世,那些痛苦的事情只是你脑中的念头,不要让它们掌控了你的身体。”


    听着洛蔚宁这番话,杨晞愕然,似懂非懂。


    脸上褪去了激动,只剩下悲伤,“已经发生了,又怎么能当作没发生过?我做不到,阿宁!”


    洛蔚宁双手捧着杨晞的脸,正视着她道:“看着我,什么也不要想,现在整个世界就只有我们,其他都是虚幻的。你只有我,不要想其他,你只要感受我!”


    话音刚落,洛蔚宁俯下头,吻在了杨晞柔软的唇上。


    突然的亲吻令杨晞有些错愕,但想到洛蔚宁说的“不要想其他,你只要感受我!”


    于是她闭上双眼,感受着自己的两片唇瓣被含在嘴里,湿漉漉的,柔软而温暖。她试着迎合,回吻着她。齿缝被叩开,像茶一样醇厚的味道传入口中,熟悉得让她心安。


    滚烫的手抚过肌肤,点燃了她全身。正当她燥热难耐,发出不舒服的轻哼声,洛蔚宁双手轻巧的几个动作,很快就将她身上的几层衣裳卸掉了。


    身体被轻轻推倒,杨晞忽然回过神来,错开洛蔚宁的吻,睁开双眼。


    只见洛蔚宁撑在上面,双唇鲜红湿润,星眸水光氤氲,直直地看着她。透过她身上单薄的白色里衣,杨晞几乎能感受到她伤口的疼痛。


    “不可以,你的伤。”


    “不要想其他,感受我!”


    语气温柔而霸道,不容杨晞抗拒,洛蔚宁的吻又像烈焰般扑了过来。


    这一次,杨晞听话地彻底放下杂念,感受躯体贴合的温度,感受洛蔚宁手中温柔热烈的动作,脑海终于进入了那个只有她和洛蔚宁的干净的世界,那里好像太虚幻境,令人飘飘然如神仙。


    第203章  李超广意欲营救


    ◎“孟樾,是你!”◎


    洛蔚宁被押进汴京后,看管事宜本由殿前司负责。然而她是秦扬好不容易擒获的重犯,秦扬恨不得立马将她置于死地。避免出现差池,秦扬在看守的事上也插了一把手,派副将袁鸿亲自领人守在宗正寺牢房外。


    而殿前司统帅郑铭当日亲眼看着李超广对洛蔚宁施以极刑,已完全信任他,遂让李超广负责领人看守,与袁鸿轮流当值。


    李超广当日就得到洛蔚宁三日后问斩的消息,内心痛苦纠结,强忍着情绪在关押洛蔚宁的院子外守了一天,直到夜晚回到府上。


    李府位于汴京外城,为李超广当上郑铭副将后朝廷所赐。府邸不大,只有内外两重院子,但李家父子俩住着绰绰有余。


    李超广向仆人打听到父亲在书房,疾步走到书房,打开门后又迅速关上,来到李父面前,二话不说就跪下来。


    李父在短短两年经历丧子丧妻之痛以及朝代改换的动乱,不过四十来岁之人,须发白了,面容枯萎,苍老得如同甲子老人。他看着儿子神色悲痛,加之前几日也听说过洛将军被俘押送回京了,此时仿佛猜到了什么,十分镇静地握着李超广的双臂,将他扶起。


    “好孩子,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李超广没起来,抬头看着父亲,眼眶闪着泪光,“爹,宁哥曾在战场三翻四次救过孩儿性命,没有她孩儿就活不到今日。如今她面临斩首,孩儿……不得不救!”


    李父很清楚李超广的话背后代价是什么。他的儿子假意投降,为取信于敌人,不惜杀害许多无辜之人。本来是为了有朝一日将洛将军夫人救出汴京,然世事多变,还来不及救出杨晞,洛蔚宁就被俘虏了。生死关头,他固然只能救洛蔚宁了。


    李父含着泪道:“这天下,需要有道之君,需要多一些像洛将军这样正直善良的人才会得到安定,老百姓才能永远免收战乱之苦。我们不能贪恋权势而忘记还有许多人在饱受战祸,你忍辱负重这么久,不就是为了替他们做点事吗?爹知道该怎么做的,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得到父亲的理解,李超广的泪水如决堤般涌出。


    “爹,孩儿不孝,对不起你了!”


    说完重重地,一连磕了几个头。


    深夜,府上的人包括李父皆已歇息,院内一片漆黑。李超广独自坐在房间外的台阶上,脸上闷闷不乐,眼睛仍有泪光。他手里拿着小酒壶,时不时仰头喝一口。


    “啪!”


    突然,立在他斜前方的树上发出一声响,李超广警觉抬头,只见一颗石头从树枝上掉下,显然声音是石头砸在树枝上发出的。


    他猛地站起来环视四周,心里有些惊慌,“什么人?”


    当初假降的时候,郑铭和秦扬都放心不下,陆续派了许多人跟踪监视他,直到他为他们揪出了许多拥护前太子赵珙的官员和将领,并抓捕或杀害了这些人的家眷,监视他的人才逐渐消失。他有将近一年没发现身边有郑铭的眼线了,照理来说,那日他对洛蔚宁施以烙刑,郑铭该对他更放心才是,为何突然又冒出来了人在他周围?


    就在他担心假降败露之际,一把熟悉的女声传来。


    “李副将!”


    声音是从后面来的,李超广立即回过身,只见两个持剑女子从屋顶跃下,一个是他熟悉的许久没见的孟樾,另一名是他不认识的谢摇云。


    脸上露出惊喜,“孟樾,是你!”


    孟樾也激动地笑了,“是我,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这位是……”李超广看向谢摇云。


    孟樾介绍道:“这位是洛将军的副将,谢摇云。”


    谢摇云和李超广互相作揖,寒暄了几句后,李超广便快快地请她们进屋了。


    几人在内堂边喝着温酒边谈话。孟樾讲述了她和谢摇云得到柳澈的指示后就乔装进入晋军控制的辖区,一路往北追寻洛蔚宁,直到昨日她们才赶到汴京城外,乔装入城后,打听到李超广的府邸便潜伏附近观察。


    她们按照柳澈的意思,等确定李超广没变节才能现身,故而听到了李超广今夜和李父的对话,二人就放心出来相见了。


    提及柳澈,见李超广欲言又止的样子,孟樾很快了然,笑道:“柳军师说,那年她和将军从北境回来,途径汴京城外见到了你,过了两天将军夫人就到城外施粥,料想是你把消息告诉将军夫人的。那时候她就知道你没变节,只是她做事一向谨慎,才让我们打探清楚才现身。”


    李超广高兴极了,笑得眼泪滴下,“原来柳军师都知道,真的太好了!”


    既然柳澈知道他是假降,洛蔚宁也必然知晓。如今这个世上,他最在意的只有三人,父亲、洛蔚宁还有他爱慕的柳军师,就算日后他被万人唾骂,成为刻在青史的无耻邪恶之徒,只要这三人明白他,就足够了!


    李超广一个大男人在两个女子面前落泪,有点尴尬,赶紧用袖子抹干了泪水,然后转移话题,开始和孟樾、谢摇云商量营救洛蔚宁的计划。


    ……


    天空飘着雪。


    宗正寺的关押房内,洛蔚宁和杨晞面对面坐在桌前用早膳。洛蔚宁一手捧着粥碗,另一手用瓷羹舀起鲜美的鱼粥送到杨晞嘴边。杨晞的眼眸在洛蔚宁身上一动不动,看着她细心照料自己的样子,脸上盈满了愉悦,不知觉间竟吃完了整碗粥。


    洛蔚宁笑着用调羹划了划碗底,“你看,你今天胃口就好多了,都吃完了。”


    杨晞听闻陶瓷轻轻摩擦的声音,回过神来,看见碗底干干净净,有点意外。


    羞赧笑道:“还不是因为有阿宁在。”


    洛蔚宁搁下空碗,欠身靠近杨晞,双手握着对方瘦弱的肩头,盯着那双柔弱的桃眼,露出宠溺的笑。


    他语重心长道:“可为什么我在的时候你吃饭就香,我不回来的时候你吃不下?”


    杨晞不解,摇了摇头。


    “方才吃粥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我在……”杨晞脸颊一热,有点难开口,但还是小声地老实答道,“我一直在看你,看着你我就觉得很开心。”


    “那你吃不下饭的时候又在想什么?”问及这些,洛蔚宁眼中划过心疼。


    杨晞思考了一会,低落道:“我在想我爹,我在想要是你在身边就好了,还会常常怀念我们成亲之后在将军府那段快乐的日子。”


    “那时候你很难过,所以闻着食物的味道很难受对吗?”


    杨晞点了点头。


    “食物它还是那些食物,它们好不好吃,你能不能吃下去,其实不在于我,而在于你一念之间。你不开心了,食物就不香;你开心了,它们就香,你就会有胃口。”


    这次杨晞听明白了,但想到过两天洛蔚宁就要被斩首,且就算洛蔚宁活下来了,她也要嫁给秦扬,从此与她诀别,心底又开始泛酸。


    “可失去了你,我怎么开心得起来?”


    洛蔚宁看到她的眼睛又泛起水光,温声道:“你不一定要开心,但起码不要难过。还记得昨夜我让你感受我吗,其实只是为了让你感受自己,用你所有的意念感受你自己的身体。我不在的时候,你同样可以做到。”


    说着,洛蔚宁拿起碟子上一块精致的红豆方糕送到杨晞嘴边,“你试试咬一口。”


    杨晞将信将疑,听话的地咬了一小口。


    洛蔚宁又道:“闭上眼睛,用你所有的意念去感受口中的红豆糕。”


    杨晞听话照做,感受着自己上下移动的颌骨,牙齿被柔软黏腻的糕点包裹,口内是红豆的香味,甜而不腻,竟有了食欲,轻易就咽了下去。


    “感觉怎么样?”


    杨晞睁开眼眸,感觉有点说不出的奇妙。当她所有意念集中在口中食物的时候,悲伤竟荡然无存,就像昨夜和洛蔚宁肌肤相亲那般,全身有种轻松得如入太虚之境的感觉。


    “阿宁,你是怎么发现的?”


    洛蔚宁笑道:“因为我也经历过跟你一样的情形,后来我看《老子》自个悟出来的,‘营魄抱一,复归于婴儿。’你一定要记住了,无论日后我在不在你身边,都不要让脑子里的杂念掌控你的身体,你要用你全部的意念去感受它,睡觉的时候感受虚空,信步的时候感受身边的花草树木,吃饭的时候感受食物的味道,这样你就会好起来的!”


    就算她死后杨晞嫁给秦扬,洛蔚宁也希望她没有痛苦地好好活下去,直到年老寿终,而这番证悟是她能留给她最好的礼物了。


    凝望着眼前这张脸,柔情似水的眼睛,秀气挺直的鼻梁,还有红润柔软的唇瓣,她是多么的不舍!她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将所有的眷恋和祝福都印在了杨晞唇上。


    缠绵悠长的吻,如涓涓细流淌进彼此的心坎。直到门外传来敲门声,两人才从陶醉中醒来。


    两名公主府的侍女进来将台面的碗碟收拾出去,然后看到李超广走进来,转身关上门,并轻轻落下门栓。


    洛蔚宁和杨晞见他这番举动,顿时紧张地站起来。


    “阿广。”


    一瞬间,李超广的眼中便涌上了泪水,走到洛蔚宁面前双膝跪下,极力忍着激动,压低声音道:“宁哥!”


    洛蔚宁慌忙去扶他,同样压着声音说话,“阿广,快起来!你这么做不怕他们知道吗?”


    第204章  营救计划


    ◎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出城,不必闯城门◎


    “宁哥放心,外面都是我的人,不会传出去的。”


    无论洛蔚宁怎么使力扶他,李超广的双膝依然紧紧贴在地上,满眼内疚地看着洛蔚宁,“宁哥,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受伤了,阿广在这向你磕头谢罪了!”


    说完,李超广的额头重重地敲在地上。


    “阿广,我知道你的用心,不怪你。”


    洛蔚宁心里过意不去,又再抬起李超广的肘背,这次李超广终于愿意起身,她扶着他坐下面前的鼓凳。然后李超广把孟樾和谢摇云到来的消息以及他们昨夜商定的营救计划告诉了她。


    洛蔚宁和杨晞听后大为喜悦,然而冷静下来后,洛蔚宁很快就产生了忧虑。


    “光凭你和孟樾、摇云三人,杀出去容易,但出城才是个问题。”


    自顺军从汴京城外撤退后,汴京城门一直守卫森严,唯恐有谍人进来与人私通,扰乱朝廷。如今外城每一座城门几乎都有上百名禁军把守,他们四人既要面对身后追兵,又要夺城门,简直比登天要难?


    李超广也愁道:“宁哥的担心我也还在想办法,现在内城各城门的守卫有五人,到那天或许翻倍,就算十来人,我们杀出去也不成问题。关键在于外城……”


    就在两人思索、发愁之际,杨晞突然道:“我想到了?”


    洛蔚宁和李超广看向她,眼神迫不及待地追问。


    杨晞道:“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出城,不必闯城门。”


    “什么地方?”洛蔚宁和李超广几乎异口同声地问。


    “为善堂。”


    杨晞告诉他们,为善堂靠山而建,前面是为善堂,后面是暗府,暗府在山中有一密道,密道可直通城外。


    洛蔚宁恍然想起,问道:“是不是当年我们走入密室那条密道?”


    “对。”


    洛蔚宁满脸的惊叹,当年她们为了躲避秦扬走入密道,走了一半就进了密室,现在才知道另一段直通山门,外面就能出汴京城。


    最大的难题竟然轻易解开了,洛蔚宁和李超广都松了口气。到那天,他们救出洛蔚宁后就直奔为善堂,那接下来该考虑的是杨晞如何到达为善堂?


    杨晞在决定通过暗府密道出城的时候就有了主意,对李超广道:“阿广,今晚子时过后你想办法翻入为善堂,进入后面的暗府,那里有两个人。”


    杨晞说的两人正是一直在汴京躲避向从天追杀的枕流和漱石。两人轻功极好,神出鬼没,是暗府里效忠杨晞的人之中难得活下来的。向从天刚开始清算的时候每日派人潜伏在暗府附近,二人遂换了藏身之地,久久去一趟杨府,以便杨晞安排任务。大约过了一年,向从天的人蹲不到他们就放弃了暗府,他们才又重新回去了。


    杨晞说出找枕流漱石的目的,然后又提出她想到的逃脱计划,洛蔚宁和李超广都认为计划有一半的胜算。


    “时候不早了,我得出去了。”


    李超广说完就起身要走,刚到门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回头道:“对了宁哥,有一件事不得不跟你说。”


    洛蔚宁道:“什么事?”


    “你回去以后,留意一个叫欧阳灏的人,此人是秦扬的军师,这次你被擒获,正是他出的计谋。”


    由于秦扬在捷报中多次提及欧阳灏,故而向从天召他随秦扬进京面圣,在朝堂上与向从天一答一问,展现出过人才智。向从天甚为喜爱,于是将其从一名九品芝麻官提拔为五品朝散大夫。连升四级,欧阳灏一时名动汴京。


    李超广说完就开门走了,而洛蔚宁还在消化着这件事。


    洛蔚宁自认为她悟出的道理高深莫测,以秦扬这种有阴谋而无大智之人,怎么可能识破个中缘由?原来是背后有能人指点。


    夜晚,东宫里屋檐下的灯笼都燃着明亮的灯火。院子十分静谧,只有间或走过几个内侍的脚步声和他们的低语声。


    忽然,杂沓的脚步声响起,路过的几名内侍纷纷俯身行礼。


    “太子殿下。”


    向恒刚回府,身后还跟着两名亲信护卫。他对内侍们只轻轻地回了一声“嗯”,然后径自往内院走去了。


    他停在一处小院外,两名护卫识趣地止了步。


    踏进院子,石板甬路两边栽满了梅树,正值寒冬,梅花绽放,整片院子点染着粉色,让人看得赏心悦目。


    屋内两名侍女及时迎了出来,朝向恒行礼。


    向恒问:“公主可歇息了?”


    他仍然尊称赵淑瑞为公主。


    其中一名内侍道:“还在屋内作画。”


    于是向恒踏进了屋子。


    赵淑瑞居住的是太子府上鲜少的建有地暖的院子,虽然阔大,却在冬季里每天都保持温暖,尤其是夜晚。


    赵淑瑞外面只穿着长袖褙子,守孝期间,一身的淡雅素色。匆匆从里屋出来,朝向恒行礼。


    向恒赶忙扶她站直,然后边走进里屋边微笑问:“在画什么了?”


    “没什么。”赵淑瑞神情淡淡的,跟在向恒身边。


    向恒走到书案前,本想一睹赵淑瑞的作品,然而画没见着,墨水的污迹倒是见到几片,这狼狈的光景,显然是匆忙收拾所致。


    笑容顿时凝固,回头看向赵淑瑞,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漠,满不在乎。


    “既然太子来了,到榻上坐坐吧!”


    向恒的心房像被箭击中,突然袭来剧痛。


    她说的“榻上”,在外间……


    他缓了良久,还是挤出了微笑。


    “好。”


    两人回到外间,坐在榻上,隔着一几案。赵淑瑞为他斟茶,眼神始终与向恒错开。


    向恒试着找话题,“巺子就要大婚了,等她完婚后,我再向父皇提请立你为太子妃,不会委屈你太久的。”


    赵淑瑞依然波澜不惊,她不关心杨晞要跟谁大婚,也不在乎当什么太子妃,她的心在向氏一家杀害她父皇那天就已经死了。


    “没关系。太子妃乃是日后的皇后,母仪天下,妾身做不了,太子还是另择佳人吧!”


    冷漠的话语,像石头般堵在向恒的喉咙。向恒自觉有愧,这两年来什么都依着赵淑瑞。她喜爱梅花,他在东宫为她布置了一片像从前公主府里一样的梅园;她不待见他,不愿与他同床共枕,他便发乎情止乎礼;她冷眼相待,出口伤他,他也从不以太子身份威慑她。


    他尊重她,讨好她,卑微地为她付出那么多的真心,就算回不到从前那样相敬如宾,起码给他一丝温度也好。


    他就像爱着一个活死人。


    赵淑瑞低眉,看着向恒搁在几案上的五指拢了拢,但不过瞬间,又缓缓张开。


    耳边传来温声。


    “洛蔚宁被俘虏了,后天就要处斩。”


    赵淑瑞怔住了,洛蔚宁,这个熟悉却遥远的的名字,她好久没听闻了。赵淑瑞的脑海像涌上一股热浪,然后炸开,轰轰的声音响个不绝。


    她紧张看向向恒,“她什么时候回来的,现在在哪?”


    向恒始终看着她,从听到“洛蔚宁”三个字那一刻起,她麻木死寂的眼睛,瞬间就被点燃了。


    他好像明白了,她不是活死人,只是他的活死人。


    向恒还是如实说出了洛蔚宁的情况。


    当赵淑瑞听闻洛蔚宁现在与杨晞在一块后,激动从心底消散,剩下的不知是放心还是难受?


    洛蔚宁就要被斩首了,她还能再见她一面吗?


    离洛蔚宁行刑之日只剩一天,李超广在监禁洛蔚宁的院子外来回信步,表面上悠闲平静,内心却隐隐有些紧张。


    院子门口两边各有三名腰戴军刀,手握红缨枪的禁军。李超广从他们身上扫视了一遍,稍稍添了几分安心。


    这几名禁军是他这两年亲手提拔上来的,都是本性善良,碍于身份和自身安危,不得不效忠于晋廷的人,对他忠心且仗义,是他在晋廷里最信得过的人。


    但由于营救洛蔚宁必须万无一失,李超广不敢冒险,故而没把消息透露给他们,也就是说并不打算找他们协助营救。明日他负责押送洛蔚宁到刑场,中途营救洛蔚宁,有他和孟樾、谢摇云就足够了。他只需要把这几名手下安排到距离囚车最近的位置,相信他们就算不协助营救,也不会对他下狠手。如此一来,救人的胜算就更大了。


    就在他想好一切计划之际,郑铭带着秦扬的副将袁鸿来到。


    这段日子,郑铭把看守任务交予李超广,鲜少过问,今日突然到来,身后还带着本该今夜才来换防的袁鸿。李超广有种不好的预感。


    “殿帅!”他拱手行礼。


    郑铭一见面便开门见山,“阿广,明日重犯行刑,本帅得负责刑场防卫,大内里没人坐镇我不放心。你素来办事稳妥,明日就负责大内吧!”


    李超广大惊,面上神色如旧,“那押送犯人的任务……”


    “就交给袁将军吧!”


    李超广的心像沉入了水底,骤然涌起窒息的感觉。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在关键时刻,秦扬果然又插了一手。


    郑铭信任他,可秦扬不信任。这个突如其来的调任,用脚想都知道是秦扬的主意。


    李超广脑袋飞快地转着,思考着若明日没有他,光靠孟樾和谢摇云能否救出洛蔚宁?显然,答案是否定的。光押送的人手就上百,加上沿街守卫的禁军,足足上千。即便她们救出了洛蔚宁,也难以摆脱追击,顺利到达为善堂。


    他长长地呼了口气,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说服郑铭改变主意了。


    第205章  送别


    ◎我不和她见面,就远远地看一眼◎


    郑铭身边除了李超广,还有几员副将,不至于全安排到明日的防卫上。他完全可以另择一人负责大内的防卫,但偏偏将李超广调回去,可见是有意支走他。此时李超广若再提议郑铭另择他人,就显得有点听不懂人话了。


    李超广的脸色缓缓冷下来,显得颇为不甘。


    他刻意看了一眼袁鸿,随后对郑铭道:“殿帅,卑职有话跟你说。”


    郑铭会意,微微颔首,然后带着李超广走到远处无人的地方。


    “你想说什么?”郑铭问他。


    “殿帅,您的安排卑职不服!”李超广低垂着一张倔强的脸。


    “你什么意思?”


    李超广道:“洛蔚宁是朝廷重犯,官家十分看重。卑职从她押送入京到今天,辛辛苦苦守了那么多天,等的就是斩首以后论功行赏。殿帅却突然撤掉卑职的押送任务,卑职怎么服?”


    “你……”


    郑铭有点气急败坏,然而终究是他理亏,责骂的话语生生咽了回去。


    李超广抬眼瞥见他神色软下来,又道:“卑职是殿帅的人,若卑职升官,对殿帅就是如虎添翼。如今这么好一个机会,殿帅怎么能推掉让给别人了?”


    郑铭听得出李超广话里有话,细细想了想。是秦扬擒住了洛蔚宁,他无疑是首功,郑铭不敢相争。但这么多天来,他殿前司的人辛辛苦苦审讯、看守重犯,多少也算个二等功。明日押送犯人的任务尤其重要,功劳不少,他怎么就没想到这点?仅仅因为秦扬猜忌李超广就把属于殿前司的功劳给拱手送出了。


    李超广继续道:“我知道,殿帅这么做是因为卑职的出身。但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卑职在殿帅身边两年,所做的一切难道还不足以令殿帅放心吗?”


    他努力佯装,脸上有悲痛、失望和质问,郑铭看了也于心有愧。


    他知道李超广做事稳妥且务求上进,在清算赵珙余党的事情上给他提供线索,并亲自揪出杀掉,功劳不可谓少,所以短短两年就跃升为他的副将。那日为了逼迫洛蔚宁投降,李超广比他还狠,上来就动了烙刑。看得出,他把积攒功劳,加官进爵看得很重。


    冷酷却上进,留在身边是个好帮手,提拔上去,也算是为自己培植党羽了。


    两人回到关押洛蔚宁的院子门外,郑铭对袁鸿说:“明日就辛苦袁将军协助阿广押送犯人了。”


    他特地强调袁鸿只是协助,押送犯人的负责人还是李超广。


    袁鸿脸色一滞,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能拱手应好。


    郑铭亲自去见秦扬,把自己的安排告诉了他,两人各怀心思,一番博弈。秦扬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郑铭弃用李超广,郑铭为安抚秦扬,更为减少风险,换掉了李超广手下的那几个人。


    他想,就算李超广真骗了他,凭他一人,也难以突破重重防卫救出洛蔚宁。


    手下突然被撤掉,李超广有一瞬的惊慌,想到他们的作用只算锦上添花,心情很快又平复过来。


    黄昏时分,浅淡的金色洒在染上夜色的小院里。


    洛蔚宁和杨晞在院子里信步谈话。


    李超广本想和两人再见一次确认计划,然而手下被撤走,只得装作来回踱步,踱到门口中央,看向庭院,洛蔚宁和杨晞刚好看出来,双方视线短暂相接,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轻点了下头。


    洛蔚宁和杨晞继续走着、聊着,同样装作若无其事。


    她们在半个时辰前听闻院外有点嘈杂,又想到李超广即将换防却迟迟未来商榷计划,于是走出庭院信步。


    看了看守卫的面孔,与前几日的不同。看来在行动之前都无法和李超广接头了。方才与李超广目光相接,对方肯定的目光以及那一点头,她们就权当明日照原计划行事吧!


    东宫里,赵淑瑞披着一袭雪色狐裘在梅园里赏花,两名侍女伴随左右。


    屋檐下一排灯笼燃着明亮的火光,映照出花枝上一撮撮的粉嫩。


    赵淑瑞抬起手,修长的指尖落在枝头末端的一朵梅花上,仿佛想起了什么,油然生起忧伤。


    她正想得出神,就听闻了内侍的声音。


    “太子殿下到了!”


    回过神来,看到向恒已走进了院子,身后跟着她遣去邀请向恒的侍女,方才说话的正是这名侍女。


    赵淑瑞连忙走到院中的甬路,福身道:“妾身见过殿下。”


    向恒一回东宫,赵淑瑞院里的侍女就迎上前对他说,赵淑瑞熬了人参鸡汤,邀请他到屋里品尝。他有些意外,但更多是高兴,跟着侍女来到梅园,当看到赵淑瑞还出门迎接他,喜悦的情绪更是流露脸上。


    连忙扶起赵淑瑞,道:“公主有礼了。外面太冷了,快进去吧!”


    两人进屋后在榻上坐下,侍女很快捧着托盘上来,把炖盅、碗筷勺子都放置在几案上,舀了一碗汤端到向恒面前。


    “这汤是公主亲手做的?”向恒凝望着赵淑瑞道。


    赵淑瑞淡淡一笑,“想到天儿冷适合滋补,反正闲着也闷,便亲自炖了两盅。”


    “好,让本宫尝尝你的手势。”


    向恒捧起汤碗,喝了两匙,还凝神细细品味,露出津津有味的样子。


    “唔……好喝极了,公主这熬汤的手艺比宫里的厨子还要更胜一筹。”


    赵淑瑞掩唇笑了笑,“殿下在打趣我呢!”


    “哪里,在本宫心里,再好的厨子做出来的食物也不如公主亲自做的。”


    向恒边喝边说,情意浓浓的一句话仿佛是不经意地说出。然赵淑瑞听在耳里,脸上顿时浮现出惆怅。


    虽说她和向恒的婚姻定得仓促,她对向恒也算不上爱,只是在诸多驸马人选中,向恒的才华品貌令她最为满意,且与她尤为投契,才选择了他。但是向恒对她的情感不一样,不止夫妻间相敬如宾。


    他会因她的冷漠而难受,难受消化过了,又会脾气温柔地来讨好她;他会因她一丁点的关心而高兴,哪怕是两年来唯一的一次,他也心满意足。


    这就是爱。爱一个人,就会随着对方的态度或喜或悲。


    她犹豫了许久,直到向恒搁下空荡荡的汤碗,才把哽在喉咙许久的话说出。


    “殿下,妾身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殿下可否答应?”


    向恒神色一凝,转瞬又恢复温柔。


    他非迟钝之人,能想到的。这是两年来赵淑瑞头一次主动见他,还特地为他备好了参汤,若无事请求反倒不正常。


    “公主且说。”


    “我想……”赵淑瑞的紧张溢于言表,“我和洛蔚宁曾经也是很好的朋友,明日她就要行刑了。不求殿下出手相救,只求让我去送送她。”


    尽管向恒料到她的请求与洛蔚宁有关,但当她说出来后,心里还是仍不住难受。


    见向恒久久不作声,赵淑瑞赶紧道:“我不和她见面,就远远地看一眼,送送她,好吗?”


    特地强调不见面,赵淑瑞忽然感到有些此地无银,心虚、紧张地低垂眼睑,搁在几案上的手,修长葱白的五指收拢起来,大拇指重复地摩挲着食指。


    良久,才听闻向恒道:“当然可以。”


    赵淑瑞终于松了口气,唇角和眉眼都弯了起来。


    “明天我陪你一起出门,你想与她见面都可以。”向恒继续道。


    毕竟最后一面了,且洛蔚宁还是个女子,他还有什么好介怀的?满足赵淑瑞这个夙愿,相信之后他们就不必僵着了,她也会心甘情愿做他的太子妃,直到有一天,成为大晋朝的皇后。


    对于向恒的态度,赵淑瑞是感激的。然而想到和洛蔚宁见面,她竟犹豫了。一则她如今不再是身份尊贵的公主了,而是命运掌控在他人手上,跟洛蔚宁一样身份的俘虏。她不想将这副落魄的样子展现在洛蔚宁面前;二则,明日一别即是死别,她怕忍不住伤心痛哭,无意间暴露了情意,令洛蔚宁和杨晞徒添难过。


    她轻轻摇头道,“物是人非,见与不见不重要了。”


    “好,就由你作主”


    赵淑瑞抬起头,感激地望着向恒道:“明日就有劳殿下了。”


    “嗯。”


    向恒看着赵淑瑞眼中久违的柔情,喜悦、心动、紧张在心里交错汹涌。他伸出手,覆在赵淑瑞的手背上。


    “父皇说,等我们有了子嗣就同意立你为太子妃。”


    赵淑瑞心尖一颤。


    只听见向恒继续道:“今晚我留在这里,好吗?”


    赵淑瑞内心挣扎,但看着向恒那卑微哀求的目光,想起他方才才答应了她的请求,终究是点了头。


    这夜,杨晞在洛蔚宁的安抚中先入了梦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白了。


    公主府的侍女等候了一会,得到传召才入内替两人梳洗。两人刚用过早膳,押赴刑场的禁军与公主府的车驾同时到来。


    李超广板着脸,装模作样进行最后一次劝降,洛蔚宁同样装模作样,义愤填膺地回绝了。


    最后在宗正寺天牢门外,洛蔚宁和杨晞落着泪,佯装不舍地告别。一人上了囚车,随着浩浩荡荡的押送队伍出发。另一人借口不忍看着洛蔚宁人头落地为由,踏上宽大华贵的马车,由曹长史和侍卫接送回府。


    洛蔚宁穿着一袭纯白干净的囚服,修长的身躯直挺挺地立着,头发整齐地束起,显得仪表堂堂。被俘虏多时,几乎终日不见阳光,脸庞恢复了从前的白净俊俏,乌黑明亮的眼眸流露着凛然无畏。美丽而镇定,如同神祗一般,连以往围观死囚扔臭鸡蛋、烂白菜的人都不敢下手。


    街道边上酒楼的二层包厢里,一双眼睛自洛蔚宁出现就看着她,随着她越走越近,目光也慢慢跟随着。


    她还是那么干净、俊美,只有一点和那年上元节初次相见不同,那时候的洛蔚宁天真活泼,看起来不谙世事。今日的她面对死亡却能镇定凛然,俨然一个历尽沧桑仍矢志不移的大英雄。


    她成长了,变得沉着了,她有这份无畏,赵淑瑞觉得自个是该替她高兴的。可她宁愿她从未经历这一切,比起赴死做英雄,她更希望她在某个小地方,永远做着那个天真活泼,不谙世事的书生。


    赵淑瑞的眼眶盈满了泪水,世界像下起了滂沱大雨,远去的白色背影,在雨中变得越来越模糊。


    第206章  横刀向天笑


    ◎李超广扔了手中的枪,拔出佩刀◎


    天牢和刑场皆位于汴京内城,押送洛蔚宁的队伍沿着内城大街缓缓行进,两边各立着一排禁军,从入街口一直绵延到刑场。这些禁军横架红缨枪,把围观的百姓阻隔开来。


    现场人声鼎沸,人们都看着洛蔚宁议论纷纷。


    洛蔚宁则似有若无地打量身边的环境:


    李超广和袁鸿策马并排走在最前面,身后是四名骑兵手下,紧跟着数十名队列整齐的步兵,再之后才是关押着她的囚车,囚车前后左右各两名骑兵,最后是给队伍垫后的数十名手握红缨枪的步兵。


    护送的人马不可谓多也不可谓少,加上路边绵延到内城城门口的禁军,少说也有千把人。又是一场硬仗!


    忽地,她看到前方围观者中有两个熟悉的面孔,心房一紧。


    只见孟樾穿着男人穿的粗旧短打,头上盘着几圈布,脸上涂成泥黄色,唇上还粘了一抹黑胡子,以防禁军队伍中以前见过她的人认出。若非她身边站着谢摇云,洛蔚宁也差点认不出。


    孟樾旁边站着的谢摇云穿着朴素女衣,身上披着长长的披风。显然二人是扮一对凑热闹的夫妻。


    两人眼见着李超广越来越近,慢慢移动到阻隔在街道两边的禁军身后,眼神越来越紧张。李超广似有若无地与她们对视一眼,心跳如擂鼓,仿佛能听到咚咚的声音。


    还不是时候,他骑着马继续前行。


    就在囚车快要来到面前的时候,谢摇云和孟樾不知从哪里抽出匕首,抓着身前的两名禁军,往他们脖子上一抹,两名禁军来不及惨叫就倒地了,两人顺手又夺了他们的红缨枪。动作干净利落,杀人如闪电般迅速,身边的禁军竟等她们举着枪杀向押送队伍才反应过来。


    “劫持人犯了!”


    一名禁军惊呼,接着其他人也边冲出阻拦边呼应着。


    “有人劫持人犯了……”


    现场顿时乱作一团,围观的百姓发出尖叫,惊慌地往两边逃窜。


    孟樾和谢摇云矫健的身子进入街道中,在禁军围攻过来之前就杀向囚车边上的骑兵,枪法了得的二人很快就把两名骑兵挑下马,然后夺马骑了上去。


    然而其他骑兵很快调转了马头,举枪杀向她们。两人背靠背,谢摇云对付骑兵,孟樾对付马下举□□上来的步兵。


    兵器碰撞声铮铮作响,场面越来越混乱。


    谢摇云迫切地想把洛蔚宁从囚车救出,时不时看向洛蔚宁,眼看着囚车被越拉越远,心里十分焦急。


    洛蔚宁担心地看着她,高声道:“不要着急,营魄抱一!”


    营魄抱一,那是洛蔚宁平日训练士兵打坐时经常叮嘱的,谢摇云会意,及时收心,刚好看到身前的敌人推□□向自己胸口,她猛地侧身,并在枪头刺中身后的孟樾前,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她推出枪杆,枪头狠狠地刺入敌人腹部。鲜血飞溅,敌人立即从马背上摔下。


    谢摇云松了口气,又有点后怕。要不是方才洛蔚宁提醒,她就栽在那人手里了。


    李超广惊慌调转马头,抽出腰间的佩刀,假意高呼:“快,看好囚犯!”


    他身边的袁鸿并未立即行动,猜疑地看了他一会才骑马跟上去。


    李超广盯着守在囚车前面那名骑兵的背影,咬着牙,眼中露出一抹凌厉。当他到达骑兵身后,突然一刀劈下,鲜血四溅,一个头颅抛出弧度,最后滚落地上。


    场面过分血腥,守着囚车的另一名骑兵惊呆了。


    袁鸿见李超广露出真面目,快马加鞭,举枪欲刺向李超广,半路却被一枪杆挡退了,挡他的正是谢摇云。


    李超广将囚车旁的另一名骑兵打下马,然后向囚车木梁连劈两刀,车框破开,洛蔚宁赶忙举起被铁链铐在一块的双手,又是一刀落,铁链被砍断,洛蔚宁解开了所有束缚。


    一名禁军举□□上来,洛蔚宁闪身躲过,越过枪头去抓住枪杆,从持枪人手中扯出来,并用枪杆反打持枪人,啪啪两声,把持枪的士兵打趴在地。


    李超广腾出手脚,调转马头,看到身后的袁鸿忙着对付谢摇云,迅猛地一□□出,从后背刺穿了袁鸿的身体。


    谢摇云脱身后立即策马赶到洛蔚宁身边,“将军,上马!”


    洛蔚宁快地跃上谢摇云身后,又投入到杀敌中。一匹马载着她们,在敌人的围攻下惊慌地嘶鸣着打转,


    一同押送的士兵除了袁鸿,还有好几个秦扬的手下,他们看出李超广叛变,然后指挥士兵抓捕他。


    洛蔚宁见状,高声道:“不要恋战,杀出去!”


    说完,洛蔚宁抓住缰绳调转马头,与孟樾、李超广形成三面阵地。她和谢摇云互相配合,不久就杀出了一道口子。


    “走!”


    她指挥着马,带着孟樾和李超广冲入街道旁的巷子,禁军赶忙追了进去。


    巷子内不设防卫,洛蔚宁凭借对汴京的熟悉,走了一条离内城北门最近的路。通往内北门,但最后仍不可避免要回到阔落的街道上。


    街道两边的禁军早接到有人劫持囚犯的消息,看到她们从巷子冲出,立即堵在巷口。


    洛蔚宁分析着,外面围堵的禁军不计其数,巷子就这么大点,短时间内杀不出去就会被堵死在这里。


    马向着巷口越跑越近,就在她握紧枪杆准备大开杀戒之际,听见谢摇云道:“将军,取弓!”


    只见谢摇云拉开披风带子,披风像飞花般往后飘走,露出背后的黑弓和箭袋,洛蔚宁喜出望外,赶紧解下黑弓,然从箭袋抽出三支箭。


    谢摇云配合地向前躬身。


    箭矢上弦齐发,“咻”一声,三支黑箭迅猛射出,分别射中三名禁军。


    洛蔚宁又射出三箭,同样正中三个敌人。不消一会,堵在巷子口的敌人都倒下了,在其他敌人涌过来前,她们骑着马顺利奔出巷子。


    等着她们的是前后上百名禁军的围堵,洛蔚宁踩着马镫站起来射弓开路,谢摇云和孟樾杀退两边的攻击,李超广断后。


    几人凭着过人的武艺和一顿乱冲,很快看到了内北门。


    洛蔚宁扫视了一眼,城楼上约莫十名士兵,朝她们拉开弓箭。城楼下也有约莫十名,他们推着城门关闭起来。


    “宁哥,还有!”


    听闻李超广的声音,洛蔚宁回头一看,有东西抛过来。她稳稳接住,是绑在一起的一袋箭和一把弩。


    “刚刚好!”


    她立即背上箭,然后抽出一支箭放在弩弦,对准城楼上一名禁军,按下机关,箭矢像猛虎咆哮而出,瞬间到达几十丈外的城楼上,射倒一名弓箭手。


    弩的射程比弓远,洛蔚宁就这样在城楼上的弓箭手射程之外先射死了他们。


    到达城楼下,几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剩下的十多名士兵。


    李超广和孟樾赶忙下马打开城门,待洛蔚宁和谢摇云策马进门后,看着后面追兵快赶到了,两人又关上了城门,然后重新蹬上马背。


    城楼宽约两丈,几人骑马到达城门中间又突然拉紧了缰绳。


    洛蔚宁不明所以地环视其他人,却见李超广匆匆脱掉身上的禁军衣裳扔进旁边的城门门洞里,露出一身白衣,竟与她的囚服一模一样。


    “阿广,你……”


    来不及劝阻,旁边的孟樾就在她身上披上一件淡灰色交领服。


    “将军,快穿上!”


    洛蔚宁置若罔闻,只看着李超广,“阿广,你不跟我们走吗?”


    李超广凝望着洛蔚宁,眼眶漫上泪水,露出苦笑,“宁哥,我杀了太多无辜的人,回不去了。”


    “阿广,不要这样!”


    “我的命是宁哥换回来的,今天该是我偿还的时候了。”


    洛蔚宁想继续劝他,却难受得喉咙哽着。


    只见李超广伸手进衣领内,扯出一条红色的长巾,塞进洛蔚宁手中。


    这红巾正是那年柳澈赠与并亲手为他戴上的平安巾。


    “帮我交给柳军师,一定要告诉她,阿广从未背叛过你们!”


    洛蔚宁瞪大了眼睛,泪珠摇摇欲坠。


    追兵的呼喝声和杂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孟樾紧张地道:“他们来了,将军快穿衣!”


    洛蔚宁一动不动,盯着李超广,“阿广,跟我走!”


    李超广悲痛地落着泪,厉声催促:“快带将军走!”


    “驾!”


    谢摇云一声呼喝,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吃痛的马抬腿就跑。孟樾最后看了一眼李超广,然后策马跟向洛蔚宁和谢摇云。


    洛蔚宁回头望着李超广,落着泪,悲痛大喊:“阿广……”


    穿过城门后,谢摇云御马往左侧跑去,李超广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另一边,在禁军打开城门的同时,李超广扬鞭策马,朝着正前方跑去。


    身后的追兵首领看着他的白色身影,急呼:“在那里,快追!”


    为躲避在外城巡逻的禁军,洛蔚宁和孟樾、谢摇云刚穿过城门就跑进了小巷,一条巷子穿过另一条巷子,最终顺利到达为善堂后门。


    至于刑场那边,秦扬和郑铭听闻李超广叛变,劫走了洛蔚宁,先是十分震惊,随后立即率领士兵去追捕。


    他们先赶到洛蔚宁被救走的地段,一地的伤兵,在他们的指引下追到内北门,又在那儿的伤兵指引下,沿着御街向外北门跑去。


    郑铭和秦扬率领着几百名追兵,到达距离外北门二三里处的御街上,看到穿着囚衣的人坐在马背上,一群禁军举着红缨枪从四面八方刺向他。尽管他衣裳被刺破,白衣染上了殷红,却仍挥动红缨枪奋力反杀。


    围攻他的追兵,轻则被划破身躯,吃痛倒地。重的被直接迎面刺中,血浆迸射,倒地身亡。尸体倒了满地,围在他周围的追兵看到他满身伤却不痛似的,视死如归的眼神像索命厉鬼,都怕得定住了脚步。


    “洛蔚宁,你逃不了了!”


    身后传来秦扬的声音,李超广松了口气,露出嘲笑。


    旁边的追兵头子向秦扬和郑铭喊道:“他不是囚犯!”


    秦扬和郑铭惊愕了。


    只见李超广缓缓调转马头,溅满鲜血的脸带着笑容,像隐没在火焰中的魔鬼,咧着嘴,嘲笑他们的愚蠢。


    “李超广!”郑铭和秦扬异口同声道。


    李超广扔了手中的枪,然后拔出挂在马鞍上的佩刀,双手握着刀柄晃了半圈。太阳之下,银光乍闪,带着一抹壮烈的鲜红消失在天地间。


    郑铭和秦扬亲眼看着李超广直到死前一刻还在嘲笑他们,满腔的怒火找不到发泄出口,憋得脸都红了。


    不等两人缓过气来,身后有一员公主府的骑兵赶到,慌道:“公主被劫走了!”


    郑铭和秦扬大惊失色,尤其是秦扬,瞳孔大睁,一颗心仿佛跳出了身躯。


    第207章  身入局无法回头


    ◎我是晋廷的公主,走不了的。◎


    得知杨晞被劫走后,秦扬和郑铭立即派士兵全城搜捕,并在各大城门戒严,只准进城不准出城。


    屯驻在城内的禁军几乎全数出动,无论商户还是民宅,几乎都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一时间,城内人心惶惶,乱作一团。他们搜了将近两个时辰,最终还是一无所获。


    垂拱殿内,郑铭和秦扬跪在向从天面前,额头伏到了地板上。


    向从天站在龙椅前,指着他们勃然大怒。


    “你们是怎么做事的,竟然给她们逃了!”


    他的脸上布满阴霾,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什么都没有了,那个预言里保存赵氏的紫微星洛蔚宁逃了,他掌控在手上做人质的女儿也逃了,一种失控的恐惧感顿时蔓延全身。


    郑铭几乎带着哭腔道:“是末将看走了眼,引狼入室,酿成大错,请官家处死!”


    向从天狠狠地瞪着他,想说点什么又强忍了回去,一掌拍在龙椅扶手上,大声呵斥:“滚,给我滚去继续找人,找不到人都别回来了!”


    “遵命!”


    秦扬和郑铭齐声领命,刚起身,就见内侍都知匆匆跑进来道:“官家,御医疏影求见,她说她知道公主在哪里!”


    “快传!”


    内侍都知迫不及待地直接对着门外一声呼喝,不到片刻,就见疏影快步走进来,停在秦扬和郑铭中间。


    现在还处于正旦休沐期,除了执行任务的禁军和宫里的内侍,其他的公家人员都在府中休沐。疏影出门匆忙,故而只穿着常服。


    她容色镇定道:“参见官家。”


    向从天急道:“你知道她在哪?”


    疏影道:“臣方才听闻公主与囚犯同被劫走,禁军搜捕无果,遂斗胆进宫献策。”


    “你且说。”


    “有一个地方,不知官家派人找过没?”


    “哪里?”向从天追问。


    郑铭和秦扬都迫切地望着疏影。


    疏影斩钉截铁道:“为善堂。”


    一言惊醒梦中人,向从天这才反应过来,自从他当上摄政王,掌握大权后,暗府就成为了他的弃子。最后一次接触暗府是他派人埋伏追杀枕流漱石的时候,他还记得里面有密道,以为枕流漱石从密道逃出城了,就命人从里面堵住出口。自此暗府弃置,久而久之便遗忘了。


    然而一个时辰前,公主府的曹长史来告知杨晞被劫走,听她描述,劫走杨晞的人正是枕流漱石,也就是说,这两人一直藏在城内。在城内,那暗府的通道出口很可能被他们打通了。


    向从天立即命疏影带秦扬、郑铭去暗府。


    几人领着上百名禁军来到暗府,沿着密道一路跑到尽头。


    出口在山中,放眼也是连绵的山,连接着白茫茫的天。


    当他们到达出口的时候,一切都平静下来了。这是几人意料之内的,毕竟过去两个时辰了,该走的都走了,只剩下一个穿着淡蓝色华丽大氅的人,静静地坐在青松下的大石块上,眺望前方,背对着他们,柔弱的身影笼罩着苍凉。


    所有人都站在她身后,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秦扬揖道:“请公主随尔等回宫!”


    短暂的安静过后,杨晞才站起来,慢慢转过身,看着如此大的阵仗,突然笑了出来,像是凄然,又像嘲笑,诡异得让人心里发毛。


    杨晞道:“好,也该回去了。”


    说罢,杨晞抬起脚步往密道口走去,经过疏影的时候停在了她身边,望着她又是一笑。


    疏影被看得浑身像是爬满蚂蚁,发麻发痛,难受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你对他们倒是挺忠心的。”


    说罢,杨晞继续往前走。


    郑铭领兵下山追捕,而秦扬和疏影则带着其余人跟上杨晞的脚步。


    在一众禁军的簇拥下,一辆华丽宽敞的朱色马车沿着御街徐徐往城中心驶去。


    杨晞面无表情坐在马车内,轻微的颠簸感昭示着她与洛蔚宁的距离越来越远,她又要回到那个禁锢着她,令人厌恶的地方了。


    她无力地闭上双眼,离别时的情形又一点一滴地浮现脑海。


    由于禁军所有的警戒都放在了洛蔚宁那边,枕流漱石凭着武艺和神出鬼没的轻功,很快带着杨晞摆脱了公主府的侍卫,比洛蔚宁先一步到达暗府。


    等了不多久,洛蔚宁和谢摇云、孟樾也赶到了。


    几人穿过漆黑的密道,走到出口。见杨晞停住脚步,洛蔚宁疑惑了,隐约冒出不好的念头。


    她牵紧了杨晞的手,“巺子,我们快走吧!”


    杨晞微笑着,另一手抚摸着枕流所牵的白马鬃毛。洛蔚宁记得,这正是她以前的坐骑阿白,在北境被秦扬伏击后,与她失散的阿白。


    只听见杨晞道:“阿宁,我就送你到这儿,其他的,就交给阿白了。”


    洛蔚宁难以置信,恐惧的眼睛泛着水光,“你不跟我走?”


    杨晞轻轻摇头,然后先看向枕流漱石。这两个和她、暗香、疏影在暗府一起长大的男子,他们看起来严肃清冷,但她知道,流淌在他们身体的血是热的。他们不是暗府里无情的工具,是有血有肉有情有义有良知的人。两人素来夜间行事就穿黑衣,今天日间行事,身上穿着一身纯白。


    杨晞虽有不舍,仍对他们道:“这两年你们一直不愿离开汴京,我知道都是为了我。可今日过后,再留下来就很危险了。我不需要你们了,你们跟洛将军走吧!”


    “堂主!”


    枕流和漱石凝望着杨晞,强忍泪水,看起来不但不舍,还有痛苦。


    “走吧!”杨晞催促道。


    “堂主一定要保重。”枕流道。


    “堂主,你要等我们回来。”漱石也道。


    杨晞点点头。


    于是,枕流和漱石一边牵着阿白,跟着孟樾、谢摇云先行下山,一边不舍地频频回头。


    当杨晞转身看洛蔚宁时,看到对方眼中落着泪,哽咽着,她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就连你也不跟我走?”


    “都逃出来了,为什么不跟我走?”


    洛蔚宁连发两问,哭得像个被遗弃的孩童一般。


    杨晞握着她双臂,正视她的眼睛,不知觉间也泪流满面。


    “阿宁,我是晋廷的公主,走不了的。”


    她爹早就说过了,一旦选择做晋廷的公主,她是没有回头路的。


    “我可以护着你!”


    “你怎么护?若你的士兵看到你和敌国的公主出双入对,伉俪情深,你让他们怎么想,让他们拿什么心思打仗?若周皇帝逼你交出我,逼你亲自杀我以定军心,你是从还是不从?”


    现实的残酷逼得洛蔚宁无言以对。


    “除非你不当兵了,和我一起隐居世外,但你愿意吗?”


    “我愿意。”洛蔚宁几乎脱口而出。


    此刻她强烈的想带走杨晞,只想跟她找个地方永远待在一起,从此不问世事。


    然而杨晞却道:“我不愿意!”


    “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吗?当年你怪我不辞官随你隐居,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实现了,你为什么又不愿意?”


    “我以前的确渴望你能跟我一起远离朝堂,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日子,你不用再上战场,不用心怀天下苍生,永永远远只属于我,眼里只有我一人。但现在发现,那时候自己的想法真是天真可笑。我们早就身处局中,哪能轻易远离一切,说走就走?那时候的我不过想逃避罢了!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我爹没了,很多无辜的人为此丧命,百姓陷于战乱,流离失所,这天下都乱了。你是一个肩负天命的人,若我带你隐居,这天道将会被改写,黑白不分,正邪倒反,后人都得活在这样的世界,那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杨晞双手捧着洛蔚宁的脸庞,继续柔声劝道:“阿宁,我不希望天下变成这样,我相信你也跟我一样。但我们不同的是,你能改变这一切,而我不能,我跟在你身边会连累你。就当是为了我,为了所有牺牲的性命,你离开这儿,离开我,回去重整士兵,用你的营魄抱一,全心全意抗敌,等到平息战乱,修正天下后,我们再见面,好不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抹却洛蔚宁脸上的泪水。


    经过一番劝解,洛蔚宁恢复了冷静,凝望着杨晞,“好,我都听你的。但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等我回来。”


    “嗯。”


    “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我洛蔚宁这辈子唯一的妻子,你什么也不用想,只需要想尽办法活下去,记住了吗?”


    “我会记得的。”


    说完,杨晞放开洛蔚宁,从袖中掏出一个四方小锦盒,牵起洛蔚宁的手放进她手中。


    在洛蔚宁疑惑的目光中道:“里面是一枚蜡丸,你替我交给柳澈。但是你不能打开。”


    洛蔚宁望着锦盒,猜出蜡丸里装的是杨晞给柳澈的信函,于是谨慎地拢紧了五指,紧紧将锦盒握在手中。


    “好,我绝不打开。”


    “这就乖了。”


    杨晞抬手轻轻摸了下洛蔚宁的脸,沾满泪水的脸展开一抹俏皮的笑。下一刻,笑容凝固,又覆上离别的惆怅,再次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


    洛蔚宁看着她张开手,出现在掌心的正是两人的定情之物——玉璜。她牵起杨晞的手,拇指贴着玉璜的纹路。想起自己丢失玉璜造成了两人的痛苦,心情沉重无比。


    杨晞道:“这次,一定不要再弄丢了。”


    洛蔚宁哽咽着道:“好。一定不弄丢!”


    她不舍地凝望着对方,然后俯下头吻在杨晞的唇上。泪水从两人眼中滑落,沿着脸庞流淌到双唇交缠的缝隙。


    这次的吻,是咸的、涩的。


    不知过去多久,两人才不依不舍地分开,听着彼此微弱的喘息,最后一次近近地细看彼此的脸。


    洛蔚宁道:“我走了。你要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记得营魄抱一,活着,等我回来!”


    “好,你快走吧,这次不要回头了!”


    洛蔚宁忍着悲痛,最后深深地看了杨晞一眼,然后放开她的手,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晞立在原地目送她下山,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远处蜿蜒的山路上,最后无力地闭上了双眼。


    马车上,杨晞缓缓睁开双眼,泪水早已打湿脸庞。她把脸埋在双掌中,抑制不住地痛哭出声。


    “我的魂都跟着你走了,又如何做到营魄抱一?”


    第208章  软禁


    ◎握匕首的手颤抖着艰难地割向手腕。◎


    淮国公主车驾进入大内后一路直达后宫门口。杨晞下了马车,在曹长史、秦扬等人的随同下来到福宁宫外。


    只见宫殿之外早已分立着两排侍卫,面容严肃得纹丝不动,其中两人手握长棍杵在地上,中间又横开一把长凳。


    杨晞看着这阵仗,很清楚自己将面临的危险,却仍是面无表情,坦然接受一切。


    站在福宁宫门外的内侍都知高声道:“官家有令,淮国公主参与劫走重犯,违反律法,处以杖刑。”然后看向杨晞,用手比向行刑案板—长凳,“公主殿下,请吧!”


    杨晞徐徐走到长凳前,曹长史紧随其后,扶着她,正要趴下长凳。


    身后的秦扬目送杨晞,望着那瘦弱的背影,眼中流露着心疼和不忍,犹豫了许久,终究忍不住开口:“慢着!请等一下,我有话对官家说!”


    说完快步跑进福宁宫,双膝跪在向从天面前。


    “官家,重犯逃脱,臣也有罪,臣愿承担所有惩罚。公主身体虚弱,熬不住杖责的,还请官家饶恕了她!”


    向从天端坐在龙椅上,看着秦扬着急恳切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心里向外的人,死不足惜,你竟还替她求情,秦扬,你糊不糊涂?”


    “臣是公主的驸马,与公主乃一体,身为驸马又怎忍心看着她受罚?臣向官家保证,一定会亲手抓住洛蔚宁斩杀,并扫清周军,为官家完成统一大业。还请官家允许我用此功以补公主之过!“”


    秦扬说完,额头重重地磕在地板上。


    向从天犹豫了许久,才道:“好,朕这次就饶了她。”看着门外,高声,“传朕命令,将公主押回府中,静候大婚,没有朕的命令不得出府!”


    杨晞被押回公主府后,彻底被软禁了起来。府上每一个院落门口都有侍卫把守,身边的曹长史更是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重重监视下,把她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与此同时,她与秦扬的大婚正在紧密张罗。


    她一踏出寝殿,就看到内侍们正在张灯结彩。她站在院子中央,望着挂满屋檐的红灯笼,上面贴着大大的双喜,像染着鲜血,刺眼而让人难受。


    她本以为平安送走洛蔚宁后,这辈子就再无所求,可以如行尸走肉般任由命运宰割。但当看到眼前这番景致的时候,心还是不由自主地揪着痛,还是会想抗争一下?


    洛蔚宁临走前说过,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她永远是她的妻子。


    所以就算她被迫嫁给了秦扬,就算生下了秦扬的儿女,等洛蔚宁打回汴京以后,她还是可以做回洛蔚宁的妻子的,是吗?


    她相信洛蔚宁对自己的感情,相信她不会嫌弃自己。但她杨晞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吗?光想一想,她就觉得像跌落了地狱。


    她是该努力争取一下的,但如今的她被折断了所有羽翼,被软禁被监视,她能做什么?


    杨晞回到寝殿,寝殿有曹长史、樱雪和另外两名侍女。为躲避监视,她索性假装休息回到床上,拉下了床帘。


    无力地坐在床上,绝望的脸惨白如纸,一双杏眼镶满了泪珠。


    一会,她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还是当初洛蔚宁留给她的那把匕首。抽刀出鞘,露出白色寒光。杨晞一手握匕首,另一手鬼使神猜地抬起,将手腕抵在匕首的锋芒上。


    她唯一的抗争办法只有自毁了吗?可她答应过洛蔚宁会好好活着等她回来的。


    “阿宁,我做不到,对不起……”


    杨晞在心中哭着呐喊,然后闭上双眼,两行泪水滑下,握匕首的手颤抖着艰难地割向手腕。


    就在这时候,床帘被掀开,樱雪看到眼前这幕吓坏了,仅存的理智使她捂住嘴巴,另一手握住杨晞的匕首。


    “公主,不要这样!”


    樱雪压着声音喊。


    她忙放下床帘,坐在床上,夺过了匕首后紧紧搂着杨晞。


    “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做?”


    杨晞在樱雪的肩膀哭得颤抖,仍不得不压低声音道:“樱雪,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樱雪同样泪流满面,拍着杨晞的背安抚道:“有办法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立在床对面的曹长史听闻抽泣,隔着床帘看到两人拉扯的动作,顿时警觉了起来。


    “公主,发生什么事了?”


    她边问边走过去。


    杨晞和樱雪听闻声音立即紧张起来,樱雪赶忙把匕首藏到自己衣襟里,再看了一下杨晞的手腕,所幸她发现及时,加上杨晞当时赴死的决心不大,动作迟疑,只划破皮肤出现一道血迹。


    若杨晞寻短见之事被曹长史发现,必定会捅到向从天那儿,到时候既免不了受罚,还会让曹长史没日没夜地守在杨晞身边。那真是一点反抗的方式都施展不出了。


    就在曹长史掀开床帘的时候,杨晞也正好躺下床,锦被盖到胸口,双手都遮盖在被子里。


    看着主仆二人红通的眼睛,曹长史了然,又故作关切地问:“公主是哪儿不舒服,要不臣去请御医?”


    樱雪忙道:“公主只是一时伤感难过,让曹长史担心了。”


    曹长史继续问候了几句,几乎都是樱雪回话,杨晞对她一如既往的面色冷淡,视线挪到枕边,曹长史便讪讪地退开了。


    为掩盖手腕伤痕,杨晞这日几乎没从床上起来过,等到傍晚洗脸和擦拭身体的时候,樱雪又抢着来做。尽管曹长史站在旁边,怀疑地盯着,但杨晞在换衣的时候就将伤痕往里翻,穿上里衣后又迅速遮盖住手腕,就这样瞒过了曹长史。


    翌日,宫里还是派来了御医为杨晞号脉。


    来者乃疏影,她以公主所患之病是心病,需谈话化解郁结为由将一直守在寝殿的曹长史支了出去,只剩下她和杨晞。


    “郑帅出城追捕洛蔚宁三日,空手而归,现在被官家革了职务,并禁足半年,以惩罚他用人不慎,错信了李超广。”


    杨晞安静地躺在床上,金丝凤纹锦被覆盖到脘腹处。床帘掀起了,她看着坐在床边,穿着青色公服,表情平淡从容的疏影,听着她的话,眼中若有所思。


    以往向从天派往公主府的太医皆是与她毫无交情,甚至不对付的,这次竟派疏影前来。想必是上次疏影主动献策,带人到为善堂的密室通道追捕洛蔚宁而获得向从天彻底信任。虽然那次她献策晚了一步,抓不着洛蔚宁,但究竟找回了杨晞,也算立了大功,故而深得向从天信任。


    杨晞想着,心中对疏影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既厌恶她从不顾及她们多年一起共事的情分,只会冷冰冰地为向从天卖命,又对她如今的举动捉摸不透。


    疏影转告她关于郑铭的事究竟用意为何?是想告诉她洛蔚宁没被抓回来,让她安心休养身体,还是在向她转达朝堂的情况,让她好生筹谋?


    “那李超广……”杨晞想起李超广为救洛蔚宁暴露了卧底身份,那下场必定十分惨烈吧!


    只听见疏影用那波澜不惊的语调道:“那天李超广把秦帅和郑帅引至北门,随后刎颈自尽。后来秦帅派人到李府抓捕家眷,发现他唯一的父亲已悬梁自尽。”


    闻言,杨晞唏嘘而震惊,血液仿佛在翻滚,令身体发烫又窜麻。


    直到如今她才真切地理解李家兄弟品性的由来。他们忠诚善良,一身傲骨,原来是因为有这样的父亲言传身教。


    世间万恶之徒数众,但千万年来生生不息,令人向往留恋,皆是因为有前赴后继不顾生死,一心求义的灵魂。


    所幸李超广和其父深知向从天和秦扬之流的残暴,没让自个落入敌手,死前没吃什么苦头。


    杨晞想到这点,心里宽慰了不少。


    然后她又看向疏影道:“谢谢你告诉了我。”


    疏影看了一下杨晞的眼睛,很快又垂下眼睑,脸上划过欲言又止的神色,最后还是淡声道:“公主言重了。臣告诉公主,只不过是希望公主别再过多思虑,好生寝食。公主是医者出身,相信您比任何人都清楚自身的情况,您只是心事郁结而成的病,要少想多动,白日到庭院晒晒日头,夜晚早些就寝,别想事情。”


    杨晞明白疏影话里的道理,就连洛蔚宁走之前也说过她,并教她如何化解。可她明白是一回事,能否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她和秦扬的婚事迫在眉睫,恐惧感压迫着她,教她如何不多思多虑?


    寝殿内默然了好一会,见杨晞不再说话,疏影深深地看了眼杨晞,道:“公主要好生保重身体,臣告退了。”


    说罢疏影起身落下床帘,默默退出寝殿,在外面写了方子交给曹长史便离开了。


    曹长史命人按方子取药,熬出的药,杨晞喝不过两剂就不喝了。非但不喝药,还闹起了绝食。


    第一天,杨晞以没胃口为由拒绝进食,曹长史忍下来了。到了第二天,杨晞仍滴米未进,只喝了几小口的温水。


    晡食时分,曹长史领着樱雪等四名贴身侍女跪在寝殿床前,曹长史双手端在小腹前,冷硬的脸低垂,仿佛忍了天大的怒气。身后樱雪和另一名侍女端着托盘,托盘上盛有粥、饭、开胃小菜和糕点,都是适合身体虚弱者,看起来颇有食欲的膳食。


    杨晞坐在床上,虚弱惨白的一张脸偏向里面,愣是不吃。


    曹长史忍着怒气道;“公主不要再为难臣了。您已两日未进食,再这么下去身体会垮掉的,到时候官家和驸马怪罪下来,臣等担当不起!”


    杨晞鼻腔发出一声冷笑,“垮掉就垮掉,垮掉更好,垮掉就不用做公主,不用成婚了。”


    曹长史心想,她果然没猜错,杨晞就是为了抗拒大婚故意绝食。


    第209章  以下犯上


    ◎就算要死,也要成为我秦扬的人!◎


    “公主身份尊贵,享荣华富贵,多少人求之不得,公主又为何身在福中不知福?”


    曹长史说话的声音变得冷硬。


    “也就只有卑鄙无耻的人才会认为这是福。”杨晞口吻平静,却不留情面地攻击着曹长史。


    曹长史气得喉咙一噎,很快又恢复理智,回到正题,“公主这是铁心要绝食了?”


    回应她的是沉默。


    “既然如此,那就不怪臣等冒犯了,不然没法向官家交代。”曹长史眼尾瞥向跪在最后的两名壮硕侍女,高声道,“来人,伺候公主用膳!”


    接到眼神和语言指示的两名侍女立即起身,躬着身走到床边,说了一句“公主,得罪了。”然后一人一边,一手压着杨晞的腿,另一手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在床栏靠着。


    “放肆,你们快放了我!”


    杨晞知道曹长史素来仗着向从天给她管教公主的权力而有恃无恐,不把自己放在眼内。如今对方胆敢使用强硬手段也是意料之内。但当两个面目凶狠,身形壮硕的侍女钳压着自己,力量悬殊得如同雏鸡和老鹰,她的全身就蔓延出恐惧和生气,她拼尽全力扭动身躯挣扎,却无异于蚍蜉撼树。


    “曹长史,你放肆,快放了我!”


    看着她挣扎求救,樱雪害怕又心疼,碍于势单力薄不敢反抗,连忙求情道;“曹长史,还是让我伺候公主吃吧!”


    曹长史忍了杨晞太久,早就想行管教之权,哪还容许樱雪求情?她板着脸,单手端起樱雪手中托盘上的一碗米汤,两步跨到杨晞面前,捏着她的下巴直接将米汤往嘴里灌。


    杨晞不甘受制于人,用力合嘴,对方则愈发用力地捏她的下巴,逼迫她张嘴,疼得她骨头都仿佛要碎掉。曹长史一顿猛灌,她被呛得差点窒息过去。


    看到米汤从嘴角流出,曹长史才拉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往下压,好让米汤顺利喝进去。


    不消一会,整碗米汤灌完了,一半被杨晞喝进去,另一半从嘴角溢出,弄得被子床单尽是,场面十分狼狈。


    喝下了半碗,人好歹是死不了了。曹长史便放开了杨晞,得意地哼出一声,以宣示胜利。她命侍女将弄脏的被子床单清理出来,然后领着人出门。只有樱雪留下,看着杨晞被呛得咳嗽不止,樱雪落着泪,心疼地轻拍着她的后背。


    曹长史以为这一局赢了,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容,嘲笑杨晞不自量力的抗争。怎料她刚迈出门槛,就听闻身后传来轻微的呕吐声。


    接着是樱雪担忧的喊声,“公主,不要这样!”


    曹长史蓦地回头,却见杨晞趴在床沿,脸朝地,把方才喝进去的米汤全都吐了出来。右手还停留着方才扣喉的动作。


    杨晞吐完后,抬起头看向曹长史,因呕吐难受而蒙上泪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曹长史,然后咧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曹长史从未见过这样的狠人,被杨晞的举动和笑容吓得僵立原地,背脊像袭来一阵冷风。


    翌日,公主绝食的事情就传到了宫里和秦扬耳边。秦扬顾不上成亲前夫妻双方不能见面的礼节,午后就到了公主府。


    在公主的允许下,秦扬进入了杨晞的寝殿,曹长史等侍女识趣地关上殿门,静候在门外。


    殿内的香炉飘出袅袅白烟,花草的微香沁人心脾。


    秦扬走到床前,看着杨晞虚弱地侧身倚在床上,脸上几乎无血色。


    他坐下床边的圆凳,既生气又心疼地道:“公主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杨晞抬眼,冷漠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究竟要怎样,公主才愿意进膳?”


    良久,杨晞开口道:“取消婚约。”


    “不可能!”秦扬几乎是生气地脱口而出。


    “你答应过官家的,只要让你见到洛蔚宁,你就愿意出降于我。现在想出尔反尔?”


    “是你们言而无信在先!”


    秦扬自知理亏,不愿再就此事谈下去,继续道:“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无论如何,三日后我们的大婚都会如期进行!”


    杨晞恶狠狠地瞪着秦扬,“那我宁愿死也不嫁给你这种叛主弑父,不忠不孝的小人!”


    “你说什么?”


    杀害亲生父亲一直是秦扬挥之不去的阴影和摆脱不了的骂名,杨晞却精准地提起了它。听到“弑父”二字,秦扬立即燃起怒火,脸涨红,搁在大腿的手狠狠拢成拳头。


    杨晞审视的目光扫过他的动作和表情,继续道:“你不配,你不配得到我的欢喜,甚至不配得到任何一个女人的欢喜,没有女人会喜欢你这种心狠手辣、卑鄙无耻的人。”


    “你够了!”


    “你永远都比不上阿宁,在我心里,从前、以后都只有洛蔚宁一个夫君,你若想强行成亲,得到的只会是一具尸体,一举已经属于洛蔚宁的尸体!”


    杨晞的每一句话都直戳秦扬的痛处,挑动着他脑子里的每一条脉络。秦扬痛得几乎快要窒息,眼睛通红,充满了泪水,看着杨晞,目光含着痛恨。


    良久,他仿佛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她是一个女人!”


    杨晞露出无所谓的笑,“女人又怎样,我就爱女人。你听懂了吗,我的心、我的身永远只爱一个女人。你要成为驸马,我就让你……断子绝孙!”


    她的言辞疯狂而禁忌,把秦扬激得怒火中烧,浑身发烫,小腹和下身剧烈地起伏着。望着杨晞那得意嘲讽的笑,他脑海里涌起一个大胆的念头,念头很快支配了他。


    他猛地起身上前,俯身扯着杨晞的衣领道:“你休想!我非但要当你的驸马,还要拥有属于我们的孩子!”


    说罢,秦扬身体压下,并双手握着杨晞的双臂,疯了一般吻向杨晞的唇。


    多年以来,他朝思暮想,与杨晞结为夫妻,大婚当晚洞房花烛夜,两人情投意合,你情我愿,该是多么美好。他从没想过是今天这样的场景,这一切都是杨晞逼他的。


    他盼了那么多年,付出了那么多,就是为了娶杨晞为妻,怎么可能让这场大婚功亏一篑?


    杨晞迅速偏过脸去,避开了秦扬。


    恐惧让她泪流满面,“秦扬,你快……放开我!”


    秦扬屡次亲下来,杨晞就屡次偏头躲避,并不停地抬腿踢在秦扬身上。对方却像失去知觉,怎么踢都不痛似的。


    秦扬多次吻不到杨晞,被迫腾出双手,用力捧着杨晞的脸。


    通红的眼眶含着泪道:“你是我的,就算要死,也要成为我秦扬的人!”


    说完他再次俯下头。


    杨晞双手少了钳制,当头给了秦扬一巴掌。


    “秦扬,你这是在以下犯上!”


    这一巴掌彻底激怒了秦扬,秦扬盯着杨晞,拇指抹了一下嘴角被打出的血迹,露出一抹冷笑。


    “为了你,我连杀头都不怕,又何惧以下犯上?”


    说完双手再次抓紧了杨晞的手腕。


    “放开我……”


    “快来人,救我……”


    “快来人呀……”


    听闻杨晞一声又一声的呼喊声,守在门外的两名侍女有些紧张,但身前的曹长史一动不动,她们便也当听不见,低头静立着。


    曹长史冷漠的脸上露出一抹阴笑,她深知,这件事驸马做成了,婚事就算尘埃落定,官家不会追究,更不会将事情宣扬出去。若她真冲进去救人,到时候官家和驸马都饶不了她。


    院子外的樱雪早就听闻了杨晞的呼喊,她心急如焚,努力保持镇定。先是环顾四周,除了守在院外的四名侍卫再无其他闲杂人等。而那几名侍卫显然也是听闻殿内动静的,均紧张得神不守舍,完全没发现樱雪从左侧的廊道进入了曹长史的寝房。


    曹长史和樱雪以及另外三名侍女的寝房皆位于公主寝殿左右两侧,与寝殿外的院子隔着高墙,但墙边拐角处与公主寝殿的院子有门口相通,方便公主传唤。


    樱雪的寝房位于右侧,而曹长史的位于左侧。樱雪听闻杨晞呼救声的时候不在寝房,而在院外,故而轻易就进入了曹长史的寝房。


    她快地打量四周,屋子不大,寒冷的天气下窗户紧闭,而床边碳炉的余热仍温暖着整间屋子。


    她看了一眼碳炉,然后从袖中掏出火折子往床帐上烧,心里焦急地默念,“快点着呀,快点……”


    在她迫切的祈祷下,床帐瞬时燃烧了起来。她又掀开碳炉上带缝隙的盖子,拿起一小点炭扔床上。随后打开窗户,跳窗而出。


    樱雪用尽力气快跑,绕了一圈回到公主寝殿外。


    仍然听见杨晞和秦扬的争执声,只是杨晞的声音听起来变得声嘶力竭,即将失去抵抗意志。


    “公主!”她冲上前欲开门。


    “不许进去,拦着她!”


    不出所料,被曹长史命身后的两名侍女拉住了。


    樱雪转而跪地,哭着求曹长史,“曹长史,我求您了,快救救公主!”


    “救什么救,公主和驸马在里面好得很,什么事都没发生!”


    樱雪并非把希望放在曹长史身上,之所以求她不过是做做样子。她一边看向寝殿内,一边用眼尾瞥向左上方,焦急地祈祷快点烧起来,快点冒烟,不然公主就要遭大难了!


    第210章  险棋一着,以身入局


    ◎儿臣恳请取消大婚!◎


    寝殿内一片狼狈,锦被和床帐都散落一地。地上还有坐榻的靠垫和茶杯摔碎的瓷片。


    杨晞的头发和衣裳都被撕扯得凌乱不堪,此时因反抗秦扬而摔倒在地上,额角渗出殷红的血迹。她张嘴急促地喘息着,满是大汗的脸惨白如纸,体力到了极限,连话也喊不出来,任由秦扬把她拦腰抱起。


    秦扬抱着她大步走回床上,把她放下,双膝跨过她的身躯跪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经过一番厮斗,秦扬的上唇还流着血,发丝凌乱地散落在额前,衬得眼中的笑意更加疯狂和可怖。


    “别人都知道我是你的驸马,你就算喊又有什么用?”


    杨晞的身体几乎僵硬了,绝望的双眼大睁着,泪水不断地从里面流出。她看着秦扬解了腰带,一层一层的上衣脱掉,直到裸露出男人的躯体。


    秦扬俯下身来,先是双手轻轻地擦拭她的泪,“我的心里从来只有你一人,我会永远好好待你的。”


    然后指尖落在杨晞那凌乱的上衣衽上,轻轻打开。


    杨晞偏头看向外面,浸满泪水的脸死寂一般,如同抽掉了灵魂的人偶。


    “这就是命吧!”


    她认命地闭上双眼。


    下一刻,外面传来急促的呼喝声,侍女和侍卫的声音混在一块,“走水了!走水了……”


    接着响起了杂沓凌乱的脚步声。


    杨晞蓦地睁开双眼,秦扬也惊诧地停下手中动作,看向外面。不一会,樱雪就边大喊着“走水了”边破门而入。


    秦扬吓得翻身下床,拿着衣服正欲穿回去,就被樱雪捧着一盆救火的冷水当头泼过来。


    曹长史和另外两名侍女后脚跟着樱雪入内,秦扬一掌抹掉脸上的水,顾不上愤怒和尴尬,穿上衣裳逃似的走了。


    樱雪赶忙拿起挂在床边的大氅包裹在杨晞身上,“公主,走水了,快出去吧!”


    杨晞惊魂未定,完全没听进她的话,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


    屋内传来浓烈的烟火味。


    见杨晞不走,其他人也不敢走。


    曹长史和另外两名侍女静立在床前,后者害怕地低下了头,而前者既有恐惧,又因杨晞逃过一劫心里很不是滋味。


    外面救火的声音分外喧哗,杨晞突然像被唤醒了似的,抬头狠狠瞪着曹长史。


    曹长史完全不敢对视。


    杨晞什么也没说,猛地下床,穿好身上的大氅。鞋子不知哪去了,顾不得去找,光着脚就冲出了寝殿。


    “公主,您要去哪里?”


    樱雪和曹长史等人立即跑着跟上去。


    杨晞长发散乱,额上还挂着显眼的伤痕,大冷天的光着脚,踩在石板路上。她已然感觉不到冷和脚下泥沙磕碰的疼痛,一口气跑出了公主府,又沿着大内宫道跑向皇宫。


    曹长史和樱雪等侍女在身后一路追赶着。


    经过宫道的一些内侍和大臣看到公主形象狼狈,有失礼节地奔跑,都不由得惊讶驻足,然后都反应过来是发生大事了,脸色又变成凝重。


    杨晞进入前殿,在侍卫口中得知向从天正在垂拱殿处理政务就跑到垂拱殿外,立即跪下。


    高声道:“儿臣恳请求见父皇,求父皇为儿臣作主!”


    门外的内侍都知慌忙入内禀告。


    好一会,大殿里前来议事的两名大臣匆忙退出,内侍都知告知可以入内,杨晞便提着衣摆跑了进去。


    向从天身穿明黄色常服,坐在龙椅上,看到杨晞头发凌乱,赤脚跑进来,震惊不已。


    杨晞到了向从天面前迅速,俯首磕头:“恳请父皇为儿臣作主!”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伤成这样?”


    杨晞脸色难堪,咬了咬牙,道:“大婚未到,驸马以下犯上!”


    闻言,向从天的脸上布满了阴霾。


    这个秦扬,怎么能如此糊涂?


    他立即命内侍都知传召秦扬。


    而秦扬被一盆冷水泼醒,回去后悔恨不已,自知犯下大罪,匆忙赶到宫里。内侍都知刚出门,就看到他步履匆忙地登上台阶。


    秦扬跟着内侍都知入殿,看到向从天便跪下请罪。


    向从天勃然大怒,拿起一本奏折就砸到他身上。


    “秦扬,你好大的胆!”


    秦扬与杨晞一样,俯首磕头在地,负疚道:“臣对不起公主,臣以后都不敢了,请官家饶恕!”


    向从天粗喘着气,怒火缓和后,看着二人,他竟不知如何处置。


    秦扬是他的得力干将,他还需要他为自己一统江山,怎么能因为区区宫闱之事就严惩?惩罚过了,伤害君臣之情。


    他迟迟不说话,杨晞便开口道:“秦扬目无主上,不配做驸马。儿臣恳请取消大婚!”


    秦扬慌得抬头看向杨晞,又看了眼向从天,连忙争辩,“官家,臣知道错了,是臣一时糊涂,保证不会再犯。臣以后一定会敬重、爱护公主,请官家莫要废除指婚!”


    向从天起身,缓缓踏下台阶,走到杨晞面前,露出心疼慈爱的样子,俯身抬起她的双肘。


    “巺子受委屈了,快先平身!”


    他边好声安抚,边想扶杨晞站起来。然杨晞得不到应承,仍端端正正跪在地上。


    杨晞抬头直视向从天,“父皇不答应,儿臣有何颜面见人?”


    向从天放开她,任由她跪着,继续安抚,“父皇向你保证,此事不会有任何人声张出去。至于婚事,父皇乃九五之尊,圣旨既下,又怎能轻易作废?驸马素来待你极好,此次乃一时糊涂,你就再给他一次机会。”


    杨晞力争,“儿臣好歹是公主,被欺负受伤了,难道他就不用受一点惩罚吗?父皇这样做,既失了公允,又自打皇家颜面。”


    向从天想了想,转而道:“好,驸马以下犯上,朕谪他县公封号,并罚俸禄一年、重打三十梃杖。”


    秦扬毫不犹豫地道:“臣领罪!”


    在他看来,县公是虚衔,只有地位与俸禄,并无实权。要实权和地位,他还有兵马元帅一职。至于罚没一年俸禄,他也不在乎。他只要两样东西,一是领兵作战的权力,让他亲自荡平南周,杀掉洛蔚宁;二是,杨晞!


    只要向从天满足他这两样,他甘愿一辈子效忠向氏朝廷。


    向从天显然吃准了秦扬的心思,作出了对秦扬来说不痛不痒的惩罚,好让他继续为自己效力。


    杨晞却道:“儿臣不接受!秦扬今日所为已对儿臣造成伤害,他日要儿臣怎么和他朝夕相对?”


    她一直反对与秦扬的婚事,此番借题发挥,欲毁了婚事的意图,向从天早已识破。只不过她的确受了委屈,秦扬确实有错,他才一再迁就。


    如今她还坚持己见,那就是不识好歹,非要违逆他的意思了。


    向从天拉下了脸,语气变得冷酷,“赐婚圣旨已下,又岂能当作儿戏,说废除就废除?朕已罚了驸马,驸马也承诺今后不犯,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杨晞深知向从天和秦扬一样是卑鄙无耻的小人,她不过是维系他君王利益的物品,一个物品的委屈,他又怎么会真正放在眼内?


    所幸,她已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她抬起脸,倔强的目光直视向从天,“父皇不敢取消婚事,难道是担心兵马元帅会反?”


    此言一出,吓得秦扬心里一颤,也恰好戳中了向从天的软肋,使之气急败坏。


    未等他们开口,杨晞又继续道,“儿臣是您的女儿,堂堂一国公主,被欺辱了您竟能轻拿轻放?你忌惮兵马元帅,为了讨好他,连皇室威严都不顾,这大晋究竟谁是君谁是臣?”


    “大胆!”向从天甩袖怒斥。


    秦扬亦连忙磕头道:“臣有罪,是臣一时情动伤害了公主,但臣对官家对皇室绝无僭越之心!”


    向从天了解杨晞的城府,她就是想把和秦扬的儿女私事上升为政事,从而离间他们君臣。只可惜他未被愤怒冲昏头脑,能分清轻重。


    于是说:“驸马对你的心意朕一直看在眼里,此事没你想的那么严重,别再胡闹了。”


    “既然父皇不为儿臣作主,那儿臣就只好请天下人作主了!”


    说完,在向从天和秦扬震惊的目光中,杨晞挺直身板,右手一拉,扯落了衣带,然后把穿在外面的大氅脱到腰际,露出了穿在里面的被撕破衣衽,松松垮垮套在身上的丝质裾裙,裾裙之下,那白色一字领贴身里衣赫然暴露在外。


    “若不取消赐婚,儿臣就这么走回去,让你的臣子,让天下人都知道堂堂一国公主受了欺辱,而你身为皇帝却软弱无能,无法为她讨回公道!”


    杨晞这番不顾颜面,当着两个男人的面展示被欺凌的证据着实过于惊世骇俗,超出了秦扬和向从天的承受范围,乃至两人许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看着向从天那没了办法,犹豫的样子,秦扬脸上一片惨绝,眼中滑下两行泪水。他慢慢低下头,以额触地。


    含着不甘,重重地道:“是秦扬对不起公主,恳请官家、公主再给臣一个机会。臣愿将功补过,等到歼灭周廷,为官家统一天下后,再……与公主行大婚之礼!”


    延期举行大婚是他唯一能接受的结果。


    向从天把目光投向杨晞。


    杨晞忖度着,若直接废了秦扬驸马身份,向从天很快就能为她重新选一个驸马。推迟大婚倒是个更好的主意。


    若秦扬当真歼灭了大周,那洛蔚宁也已死,她便就追随去了,还谈什么大婚?


    最后,向从天指派了步辇送杨晞回府,并安排了宫人在前后左右举扇遮挡。


    而秦扬虽接受了大婚延期的惩罚,但仍被废了县公衔、罚了俸禄,并在殿外领了二十梃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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