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洛蔚宁遥祭恩师
◎这天下注定会落入向从天手中?◎
此战以秦渡全军覆没而告终。
秦扬情绪恢复后,命部队原地安营扎寨,休整了一夜,正打算回程,欧阳灏派出的信使刚好赶到。得知庞州城已攻下,秦扬于是命副将率领一半人马往西面攻打,然后从西面南下。而他则领剩下一半兵力赶赴庞州。
庞州城内。
昏暗的屋子内,秦渡和杨敏的尸体各安放在木板上,并列停于地上。尸体已整理干净,穿上了崭新的寿衣。
秦扬穿着孝服斩缞,戴着白色抹额,跪在杨敏身边,看着这个曾经温柔慈祥,自小到大对他疼爱宠溺的母亲,此刻却死不瞑目,大睁的双眼满是悔恨,像是利刃插在他心坎。
这个世界上最疼爱他,对他最好的人唯母亲一人,然而这唯一的人最终也带着对他的否定离他而去。
秦扬默然不语,悲痛的双眸滑下两行泪水,伸出手在杨敏的眼前一抹,杨敏的双目才合上了。
他抬袖抹去脸上的泪水,然后起身走到另一边,在秦渡身边跪下。此刻的秦渡安静平和地闭着双眼,他再也不必面对仇视的眼神,不必听他凶狠地斥他为“逆子”,一切都平静下来了,他的心中却忽然生起悲凉。
“你想杀我表忠心,儿子又何尝不需要?要怪,就怪你择错了主!”
说完,秦扬缓缓抽出腰间的佩刀,双手举刀,眼眸变得凌厉,盯着秦渡的脖子,深吸了口气,干净利落地一刀劈下……
军署大堂内,秦扬捧着一个大大的木匣子,一名副将走进来,拱手行礼,“大帅。”
秦扬面无表情,将木匣子递给对方,道:“这是反贼秦渡的首级,你安排人快马送回汴京给晋王。”
副将脸色一顿,转瞬又恢复平静,双手接过木匣子,“是。”
秦扬又道:“还有,再安排一队人马将我娘的灵柩扶回汴京,让府里管家先置办丧事安葬了。”
“遵命。”
副将离开后,秦扬面对着门外的庭院,静静地站了许久。
他也想尽孝扶母亲灵柩回京安葬,然而与一统天下大业相较,孰轻孰重他很清楚。只要一天不杀了洛蔚宁,擒住赵珙,他是绝不会班师回朝的。
且说西边战线,洛蔚宁领清宁军一路北上,势如破竹,几乎要跨过京南路,到达开封地带。然而听闻东面有敌人来攻,不得不分兵抵御。
又过了十日,城中军署内,洛蔚宁和柳澈、胡昆正在商议作战计划,忽然一名小将来到门口,“报……朝中来急报!”
洛蔚宁一惊,赶忙让小将送信入内,展信阅读后,她的面容从最开始的惊讶变成震惊,到最后悲痛得眉头紧蹙。
当日有敌军从东面袭来,他们便猜测庞州那边是否发生变故,可惜还没来得及打探清楚,太子的急报便传来了。故而柳澈和胡昆看着洛蔚宁脸色的变化,几乎就猜到信中内容了。
洛蔚宁执信的手无力地落下,眼睛不知什么时候蒙上了泪水。
“秦帅,果然出事了。”
柳澈和胡昆皆陷入悲痛,室内一时静默。
夕阳映照在高阔的城楼上,一抹瘦削的身影正在城楼中央挥舞着红缨枪,兵器反射夕照,不时迸发出刺眼的金光。
洛蔚宁一边舞着秦氏枪法,一边想起与秦渡相处过的点点滴滴。从初次见面,她射伤了秦扬的海东青,他却大公无私地阻止秦扬对她惩罚。到靖乱军出征前,在汴京的校场上,秦渡将本不外传的完整的一套秦氏枪法传授与她。最后两人劫后重逢,在庞州匆匆一别,没想到竟成了永远。
在她看来,秦渡是世间难得的无私而正直的一个人,更是她的恩师,待她亲如父亲。这样一个人却落得个山河未收复,身先死的下场,怎教她不哀痛?
一套枪法耍完,洛蔚宁已经满脸湿润,分不清汗水还是泪水。枪杆杵在地上,支撑着悲痛而疲累的身体。她抬起衣袖抹了一把泪,拿起放在城墙上的一坛酒,转身面向东边,那是庞州的方向,是秦渡陨落的方向。
“秦帅,这是阿宁敬您的,您一路走好!”
说完,她倾起酒坛,酒水浇在地上,划出流星坠落般的弧度。她呆呆地望着东面的远方,眼泪仍然止不住,酒坛子也不知什么时候脱手掉落了。
察觉到一抹绯红的身影来到身边。
“如果当初我再努力一点,向太子死谏,阻止他派人督军,秦帅或许就不用死了!”
柳澈安慰道:“世间哪有这么多如果,这事不怪你,别自责了。当初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太子身边有不同的声音,你就算死谏,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人有生老病死,这是自然常态,你要看开点赶紧振作起来,秦帅的遗愿还需要你完成呢!”
说完她给洛蔚宁递去一方白色的帕子,洛蔚宁道谢,接过帕子将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
人有生老病死,每个人都以不同的方式经历着。她在战场上看过许多,不该早就看淡了吗?她已悟得人要固守空性,复归于婴儿方能无敌,为何还要因人情世故悲痛?
微风袭来,带着初冬的寒意渗透入骨。
洛蔚宁和柳澈面朝城外而立,沉默了好一会,洛蔚宁的心情终于平复。
她凝重地道:“柳军师,你与胡将军、孟樾负责向东面发兵,我和摇云率领人马赶回去救驾。太子已经撤离桃州了,不能再让秦扬南下追上太子。”
赵珙传来的急报,除了告知秦渡的死讯,还有秦扬占领庞州,并一路南下逼近桃州的消息,如今赵珙的小朝廷已撤离桃州继续南逃,遂命洛蔚宁领兵回去阻止秦扬,以防他追上赵珙。
尽管是赵珙的猜忌心害死了秦渡,洛蔚宁心中对他有不满,可纵使有再多的怨气,她们身为大周臣子,也没有不尽忠的理由。
柳澈担忧,“秦扬奸诈狠毒,我随你去吧?”
洛蔚宁赶忙看向对方,“柳澈你听我说,这儿不能没有你。西线同样很重要,你们往东收复,我绕回南面抵挡敌军。只有腹背受敌才能让秦扬忌惮,遏止他南下的步伐。”
柳澈面上仍有忧虑。
洛蔚宁又现出坚定之色,“你要相信我,我能应付过来!”未等柳澈开口,她又道,“就这么定了,我回去整兵,明日一早便出发。”
说完她就转身离开,柳澈看着落日映照下她的背影,舒出一口气,心里忽然就释然了。
大概这就是洛蔚宁命中注定的一劫,无论如何都必须面对,至于结果,都乃天意!
冬季的白昼短暂,酉时刚过夜幕就遮蔽了天穹。杨府后院挂在长廊上的灯笼全数燃亮了,昏黄的光芒映照出一抹清秀的身影,看起来十分落寞。
杨晞每日到为善堂坐诊,分散压抑苦闷的心情,但夜晚回到府上,一个人安静下来,总会抱着狸奴麻花,立在长廊上沉思。
呆呆地凝望着明亮的圆月,手抚摸着麻花的后背,麻花安然窝在她怀里,闭上眼睛享受着。
她总会忍不住想洛蔚宁如今怎样了,有没有与秦渡汇合,战场上有没有受伤,可有打败秦扬,何时能收复汴京?偶尔也会忧虑被她及时送出汴京的洛宝宝,有没有安全回到故乡,或者回到洛蔚宁身边?
她在暗府的眼线都被向从天收回了,效忠于她的也尽数被向从天除掉,只剩下忙于躲避追杀的枕流漱石,为保性命不敢轻举妄动的御医暗香。故而她接触不到任何关于前线和朝政的消息,每日只能空想和忧虑。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麻花首先动了动,杨晞转头就看到侍女樱雪来到身边,面色凝重,“小娘子,主君请您去一趟内堂。”
杨晞察觉到对方脸色的异常,但也没多问,放下狸奴就匆匆去了。
内堂里,只见杨仲清还穿着一袭青色曲领方心公服,显然刚从大内回来。他坐在上首,脸上十分沉痛。
杨晞来到他面前,“爹,发生什么事了?”
“先坐下吧!”
杨晞依言坐在下首最靠近杨仲清的位置,紧张地看着对方。
良久,杨仲清哽咽着开口:“你姑丈阵亡,你姑母也跟着去了。”
闻言,杨晞先是震惊,很快悲凉从心底涌上。
“他们……是怎么走的?”
杨仲清眼眶含泪,悲愤地一拳捶在几案上。
“是秦扬这个畜生!他在战场上亲手吊死了自己的父亲,逼得你姑母绝望自刎。非但如此,他竟还割下你姑丈的首级献给你父亲。今日首级送回汴京,整个大内都闹得沸沸扬扬。”
听到秦扬如此手段毒辣,无情冷血地对待自己的亲生父亲,杨晞简直难以置信,顿觉恶心欲吐,赶紧捂着嘴,却只是干呕一声,欲吐吐不出,好一会才缓过来。
杨仲清惋惜而悲凉,含着泪摇头喟叹,“从敏儿随军出征就料到有这结果了。秦帅和秦扬各为其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无论谁死了,她都难以承受。秦帅尽忠而亡,你姑母在丈夫和儿子这两难境地,果然还是用了那把衡量是非的尺!”
“姑丈和姑母,好一对忠烈正直伉俪,真是可惜了。”杨晞叹息之余,又问,“那姑丈一死,前线怎样了?”
“据说秦扬攻下了庞州后,大军势如破竹,太子已经吓得又往南逃了。你姑丈是禁军主帅,他一死,士气大衰,人人自危。宫里的人都议论,你父亲很快就要统一天下了。”
说完,杨仲清无奈地叹气。
杨晞也怔住了。
难道所有的预言都出错了?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这天道还抵不过人的残暴野心,赵氏江山大厦将倾,这天下注定会落入向从天手中?那她的阿宁再继续抵抗下去就是螳臂当车,逆天而为?
第192章 向从天篡位称帝
◎向从天登上大宝,定国号为晋◎
向从天得见秦渡首级,确信其已殁,高兴得夜里在晋王府设宴,邀请重臣来一起饮酒同乐。
赵珙朝廷里能打仗的士兵基本只有当初秦渡带出去的那批禁军。除却赵珙,秦渡便是军队的主心骨,人心之向。他的死对于赵珙朝廷来说就像房梁倒塌,如今只剩一片废墟,只需清理清理,整个天下就落入他向从天手中。
接下来的日子,南方前线接连传回捷报,秦扬已攻下了半个淮东路,叛军毫无招架之力,赵珙急得逃了一城又一城,别提多狼狈!
作为一方朝廷首领,面对敌人只会弃城逃跑,如此胆小无能,士兵知道后又怎么有力再战?汴京朝廷众臣皆以为其气数已尽,于是有谄媚者提议向从天称帝。此言正中向从天下怀,不久他便召了七八名亲信到晋王府商讨此事。
宴会上众人喝过三巡酒,歌舞伎人陆续退场。一名年过四十,身着红色公服的男人笑盈盈地道:“如今秦扬将军捷报连连,就快要占据整个两淮了,再加上秦渡已死,叛军也是离末日不远了。晋王劝退顺军,护住了汴京,现在又平定赵珙之乱,功劳可比大禹治水,可以为天下君,诸位说对不对呀?”
此人便是首先提议向从天称帝的礼部侍郎,他深知向从天设宴的用意,于是又顺势献媚,半认真半开玩笑地替主子问了出来。
此话一出,在场的官员都惊讶得不敢出声,纷纷把目光投向向从天。
向从天佯装一副醉态,半倚在榻子靠背,醉眼惺忪,不怒反笑。
被他扫视了一圈,官员们顿时反应过来了,于是陆续有人跟着谄媚,称赞向从天为大周为百姓付出的功劳,当今天子年幼,难以稳固人心。若他称帝,既是顺应天命,又是顺应民心。
向从天假意谦虚拒绝。
然而其中不乏有异议。
多年来与向从天交好,一直唯他马首是瞻的枢密使吴焕却冷静地道:“大伙都喝醉了,在这说诨话。且不说南方几路尚未平定,北方诸路虽消停了下来,可稳住那些地方仍需赵氏皇室,老朽以为此事还是等彻底平定南方再议为好。”
有了吴焕起头,持同样想法的向恒也鼓着勇气道:“吴大人所言极是,诸位就莫要打趣我父王了。”
向从天的脸色骤然沉下,即便吴焕言之有理,但他心里仍很不是滋味。
宴会不欢而散,向从天却始终惦记着称帝事宜,没过多久就撤掉了吴焕枢密使一职,改赋位高而无决议权的闲职。而那位首先提议他称帝的礼部侍郎迁礼部尚书,原礼部尚书则调进了枢密院。
向恒得知,当晚回到晋王府便心急火燎地去书房找向从天。
“父王。”
书房两边的铜灯上燃着明亮的火光,只见向从天坐在书案前批阅文书,闻声抬头看去。瞧见向恒脸上浮现急切的神色,就料到他的来意。
气定神闲地将毛笔搁置到笔架上,冷道:“你想说什么?”
向恒犹豫片刻,“吴焕吴大人为人忠直,且熟悉军务,颇有才干,父亲为何突然把他从枢密院调了出来?”
“别人不知道我的用意就罢了,连你也不清楚吗?还是故意装不明白?”
向从天打量的眼神看似冷静,实际像一把无形的利刃,穿透空气,悬在向恒的额头前,令向恒不敢抬头直视。
“吴焕的确忠直,但忠的是赵家还是我们向家,你可又知道?”
向恒不解,从他父亲未出廷到现在,吴焕一直站在他父亲这边,助他父亲重新入朝直到掌控大权,无论怀疑谁都不应该怀疑吴焕的。
“孩儿愚钝,请父亲明示。”
向从天道:“父亲当初与吴焕结党,从来没透露过真正的目的。他就跟你,跟你妹妹,跟秦渡一样,都是走到那一步才看清楚。只不过你和吴焕不像你妹妹和秦渡一样顽固不化。你我是父子,血浓于水,父亲固然相信你。只是吴焕……究竟安的什么心,着实不敢掉以轻心。”
向恒辩解:“当日在福宁宫的一切,吴大人可也在场参与,除了效忠父亲他别无退路,孩儿相信吴大人不会如此愚蠢背叛您的。”
“本来我也不信,可他的确是满朝重臣里唯一维护赵家江山的。”向从天边说,边捏着手珠思索。
“孩儿反而觉得吴大人才是真正为父亲着想,如今天下未稳定,贸然改立怕会引起更大的动荡。”
向从天见儿子百般维护吴焕,耐心快要耗尽,生气地哼出一声。
“北方有强大的顺军替我们稳住局面,而南方的赵珙大势已去,父亲很快就要一统天下,有什么可怕的?吴焕分明存心保存赵氏。如今我的想法已暴露给他,怕是留不得他了。”
顿时,向恒吓得双膝跪下,拱手力劝,“父亲,万万不可!吴大人尽心为您效力,这么做会失了人心的!”
“愚蠢!”向从天气得从椅子上站起,同时一甩衣摆,“识人不清,胆小怕事,将来如何做一国储君?不尽早除掉此人,日后咱父子俩就要被他除掉!”
向从天本还想留住吴焕的性命多观察些时日,正是见了向恒对他百般信任,唯恐儿子日后受他蒙骗,他干脆果断杀了以绝后患。
向恒望着向从天脸上不安的表情和浑身散发的暴戾气息,忽然觉得陌生又可怖。难怪世人都道,一个人坐得越高,身边敢信任的人就越少,猜忌心也变得越来越重,最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从古至今,父子互相猜忌,互相残杀的事情就数不胜数,眼下最近的例子就有秦氏父子。趁着向从天未猜忌到自己身上,向恒连忙转了态度,俯首道:“父亲教训得是,孩儿愚钝了,还是父亲果断明智。”
……
没过几日,吴焕于府中夜饮,酒后失足坠入池塘而死的消息传出。向从天装作悲痛万分,以幼帝之名追封其为县公,并亲自到灵前吊唁。对此,朝中高官皆心照不宣。
接下来一个月内,礼部尚书以幼帝之名拟退位书禅位于向从天,众臣亦跪地附议,再无一人敢反对。
向从天效仿魏文帝,三次拒绝,第四次方同意。
幼帝被逼禅位后,与太后一并从后宫迁至大内西北角一处宫苑,名为享受新帝侍奉,实质遭受监视软禁,不得擅自出入,一言一行更要小心谨慎,每日过得战战兢兢。
另一边,向从天登上大宝,定国号为晋,改元天德,然后大赦天下,给有从龙之功的官员加官进爵。
他迅速册立向恒为太子以巩固皇室;提拔郑铭为兵部尚书兼禁军殿前司都指挥使,加封国公衔;又提秦扬为天下兵马元帅兼枢密使,加封县公衔,命重臣持册封圣旨和犒赏三军的财宝送去前线。
朝中不乏有官吏不满向从天谋朝篡位,不敢上表弹劾,只好提出辞官。一时间,数十名官吏形成辞官潮,向从天勃然大怒,命人处死了带头的五人,其余人吓得不敢再请,安分回到任上。
这日午后,在为善堂坐诊的杨晞接到皇帝传召,只好坐上宫人备好的马车,到了大内,跟着内侍都知来到垂拱殿门外。
内侍都知稍微提高嗓门,“官家……”
晋承周制,故仍称皇帝为官家。
内侍都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称呼杨晞,若称“杨御医之女”,定会触逆龙鳞,以新帝狠厉的性子,他这颗脑袋可悬了。若称“公主”似乎也欠妥当,毕竟尚未册封。
于是只好道,“人带到了。”
殿内传出慵懒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杨晞看了一眼内侍都知请她入内的姿态,惴惴不安地提起裙摆,跨过门槛,慢慢朝殿中央走去。
自打向从天弑君当上摄政王后,她就再未去昏定晨省。也就是父女关系破裂后,两人将近有一年没见了。
再次见面,她的亲生父亲身着明黄色龙纹袍,发上束着金冠,坐在垂拱殿上的龙椅,身体侧向右边,右肘撑在龙椅扶手,手扶额浅眠,看起来就像一个陌生人。
杨晞心情复杂,纠结了好一会,终究还是跪下双膝,“民女杨晞叩见官家。”
一听闻“民女杨晞”四字,向从天眉头皱了皱,然后睁开双眼看向殿下。
“一年未见,巺子连父亲也不认识了?”
杨晞料到向从天一登基就会召她入宫,且知晓对方召见意图,遂早做好了准备。
她仍然低着头道:“民女生长于杨家,官家如今贵为九五之尊,实在不敢高攀。”
“能否高攀,也就全凭朕一句话罢了!”向从天边说边从龙椅上站起,双手别在腰后,慢慢往台阶下踱去。来到杨晞跟前,双手扶起她。
杨晞身体一颤,面对向从天示好的举动,心中警惕起来。
“你母亲死后,父亲本想把你接回向家。可为了筹谋大业,只好忍痛继续让你当御医之女。你以医女身份一直暗地里为父亲办事,如若没你,父亲又怎会这么快坐上这皇帝宝座?如今大业既成,你兄长成了太子,你固然该成为公主。父皇想好了,你改回向氏,从杨府搬入大内,父皇为你新建一座公主府。至于封号,你为父皇效力多年,劳苦功高,便封淮国公主。等两淮之地全部平定,那儿便是你的封邑。两淮乃粮仓,水路众多,农商皆繁华,所有赋税都归你。”
杨晞静静地看着向从天来回踱步,自顾自地说了一大串,又是封公主,又是将富庶之地给她做封地,内心非但没半分动摇,甚至还觉得厌恶。
如今她心爱之人说不定还在两淮抵抗晋军,她又怎会背叛她,厚颜无耻地接受这个淮国公主?
向从天眼尾扫到她冷笑,脸色一沉,回首道:“怎么,难道你不心动吗?”
杨晞收回冷笑,道:“官家好意民女心领了。杨家对民女有养育之恩,民女不敢忘恩负义,还是安安分分做一介平民就好了。”
向从天知她故意推辞,气得停住脚步,拇指狠狠地捏住手珠子。
他努力将胸腔的怒火压下去,又道:“就算父皇没教过你,你也应该听说过这句话的,识时务者为俊杰。虽然洛蔚宁仍旧活着,但她和赵珙很快就要被剿灭了,难道你还指望她打回汴京?”
向从天得知洛蔚宁生还的消息,是在秦扬给他献上秦渡首级的同时,也正是秦扬在书信中告知他的。当时他惊讶又愤怒,但很快被秦渡已死的喜悦冲淡了。
既然话挑明了,杨晞亦收起了方才装出的客气恭敬,语气添了几分冷硬,“只要他们一天还在抵抗,那最终胜负就还不一定!”
“难道你就那么盼着你父亲落败?”向从天瞪着杨晞,忽而嘲讽一笑,“你别糊涂了,你是我的女儿,如果赵珙赢了,无论洛蔚宁怎么保你,他都不可能放过你,我们父女都只有死路一条。事到如今,你还是乖乖地受封公主,继续为父皇效力吧!”
“我偏不呢?我不怕死!”杨晞眼中倔强,带着无畏。
“那也由不得你。你必须成为我大晋的公主,你的驸马也必须是秦扬。”
“官家可别忘了我是杨家的人!”
“朕是天子,你是什么人朕说了算。别说你,就连你母亲,朕也要把她从坟墓里扒出来迁回我向氏皇陵,朕要给她追封皇后!为了这个位置当年我不惜割舍掉你母亲,现在我坐上来了,就要把失去的都拿回来!”
闻言,杨晞惊得眼眸大睁,没想到向从天会说出如此疯狂的话。
她气愤不已,“就算你是天子,也不能罔顾礼义廉耻。向从天,你简直疯了。无礼无德,不可为君。就算你今日当上皇帝,不久天下人民也会站出来反你的!”
“啪!”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响彻了大殿。
向从天使出了浑身之劲,一掌打在杨晞脸上。
杨晞被打得扑倒在地,一边脸通红,嘴角还渗出血丝。她摸着火辣滚烫的半边脸,抬头直视向从天,尽管眼眶含泪,仍流露出倔强和嘲笑。
“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会屈服。你休要我受封公主做你的政治筹码,也休想从我爹手里抢走我娘。我娘是杨仲清的妻子,而我,永远是杨家的女儿!”
向从天瞪着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好,总有一日,我会让你低下头来!”
第193章 求是非杨父殒命
◎杨仲清辱骂圣上,被杖毙而死。◎
时至隆冬,汴京飘起了柳絮般的白雪,街道两边燃起的路灯,在白雪相映下更显明亮。
杨晞拒绝了宫里的马车护送回府,出宫后踏着路上薄薄的积雪,一路心不在焉地回到了杨府。
此时杨仲清早已回到府上,得知杨晞被向从天传召,揪着一颗心等候在外堂。不知过了多久,听闻管家小跑着进来说杨晞回来了,立即快步走出门外。
只见杨晞神色怔愣无神,不知受了多大的刺激。身上外面是樱雪刚替她穿上的鹤氅,一路走回来穿的却是里面那身单薄衣裳,冻得脸色苍白如纸。
“好孩子,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杨晞抬头看到杨仲清熟悉和蔼的脸庞,顿时回过神来,喊了一声“爹”,快步上前扑进杨仲清怀里哭了起来。
一旁的樱雪和管家夫妇看着不禁也心疼起来。
杨仲清一手搂着杨晞,另一手拍着她后背不停安抚。
父女俩回到内堂里,杨晞喝过热汤,情绪恢复后将向从天召她入宫所说的一切都告诉了杨仲清。
“他坐上帝位,得到最大的权力以后简直疯了,爹,我们该怎么办?”
杨仲清安慰说:“你放心吧,宗法礼节为古圣人定下,历朝历代所有人都必须遵守,就算他是皇帝也违背不得。若他敢将我杨家的女儿强抢回去,将别人的妻子追封为后,只会引来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的鄙视。我相信他还不会疯到这种地步,除非不想当这个皇帝了。”
杨晞依旧不安,“我就担心他逼迫您。”
杨仲清缓缓走到内堂中央,看着空寂的庭院,怅然道:“你姑母本可以活着,接受儿子尽孝侍奉,可她还是追随你姑父去了,为的是什么?夫妻情深?可母子何尝不情深?她为的不过是非二字!同样是杨家人,你姑母可以,爹同样可以。”
“爹!”
听到这番话,杨晞担心地走到杨仲清身边。
杨仲清转身握着她的臂,灯光映照在他认真的眼眸里。
“你千万要记住,无论这天下最后是落入你父亲手里,还是回到太子手里,都不影响我们父女俩的选择。是就是是,非就是非!向从天为谋取帝位联合异族造反,屠戮无数士兵与百姓;为了巩固权力,在朝廷滥杀无辜,这就是非,我们不能与之为伍。”
当日官吏不满向从天谋朝篡位发起辞官潮,杨仲清也参与其中。后来向从天大开杀戒,他割舍不下杨晞遂作罢了。可若真逼迫他与女儿断绝关系,让他的女儿成为这无德君王的公主,他就不怕以命捍卫。
“晋廷的公主,你不能做,一旦做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看着杨仲清始终坚决的神色,杨晞震愕了许久才哽咽着应了“好。”
过了几天,向从天果然派人来传召杨仲清,当时杨晞正好也在府上。
杨晞不安地拉着杨仲清道:“爹,不要去!”
杨仲清已换上公服,戴上俩长翅幞头,宽慰杨晞道:“避不了的。不过你放心吧,他不会把爹怎样的。你只要记住爹那天晚上说的话就行了。”
杨晞心想,若向从天要拿她爹威逼她服从,断不会蠢得取了她爹的性命,这样只会引起她更强烈的反抗。
于是慢慢松开了手,杨仲清看了她一眼就转身出门去了。
杨晞忐忑不安地等在家里,才过了两个时辰就传回了噩耗:杨仲清辱骂圣上,被杖毙而死。
这一次,竟是她失算了!
当杨晞来到垂拱殿外的时候,杨仲清已平躺在地上,身下是受杖击流下的大片血迹,染红了他的公服。双眼闭合着,脸上惨白无血色。
杨晞跪在旁边,震惊又难以置信。缓缓抬手,指尖触碰到的是僵硬的臂膀。才两个时辰,她爹就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僵硬的尸体,究竟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天下着雪,飘落在杨仲清的脸上。杨晞滴着泪,抬手抚摸这张脸,拨去脸上一片片的雪花。
依旧的难以置信,“爹,你快醒醒呀,不要抛下巺子!爹,你快醒醒呀!”
无论她怎么哭喊,杨仲清始终纹丝不动。杨晞终于接受人已死去的事实,伏在尸体上痛哭不止。
“爹……爹……”
天地昏暗,落雪纷飞。
不知过了多久,杨晞哭累了,声音只剩下浅浅的抽泣,忽然听到细碎的脚踏雪地的声音。
眼前出现明黄色的靴子和裙摆,杨晞猛地抬起头,恶狠狠的眼神穿过泪水,直视着向从天。
“是你杀了我爹!”
几名小内侍为向从天撑着黄罗伞遮挡雪花,身边还有内侍都知和左右各两名侍卫。
向从天居高临下,双手别在身后,冷漠而傲慢,“你们父女不知好歹,这是应得的下场!”
“就算你是天子,也不能无故杀人!”
“你想知道理由?杨仲清抗旨不遵,辱骂君王,这就是一条死罪!”
杨晞继续争辩,“抗的什么旨?是要抢夺别人养育二十多年的女儿,想要把别人的妻子从坟墓里挖出来当皇后的旨吗?”
“你……”被杨晞猜中,向从天顿时气急败坏。
他召见杨仲清的确是为了胁迫他与杨晞断绝父女关系并否认与章嫣的夫妻关系。
杨仲清为家中第二子,当年违背父母之命娶罪臣之后章嫣,气得杨父与其断绝关系,故二人婚典办得十分简陋,只邀请了三五好友。夫妻成亲两年后章嫣怀过一个孩子,可不慎滑了胎,从此二人再无子嗣。如此状况,若杨仲清现在否认与章嫣这段关系,也可为人信服。向从天追封章嫣为后,便少了礼节之约束。
可杨仲清偏偏和杨晞一样,软硬不吃,非但拒绝了向从天的威逼利诱,还怒骂他不知廉耻,不配做天子。向从天一怒之下命人将杨仲清拖出去廷杖五十。他并非一定要取杨仲清性命,奈何杨仲清身子骨弱,刚打完五十杖就断气了。
不知好歹的老骨头,死了也就死了!
“如果君命的确如此,那错的不是我爹,而是你!”杨晞又怒斥道。
“放肆!敢这么跟朕说话,你以为朕不敢杀你?”
杨晞眼中是麻木和无畏,目无焦点地盯着前方,泪水止不住地滑落。
“你要杀便杀。你以为杀了我爹我就会屈服?休想,否则我爹就白死了!”
向从天瞪着她,气得涨红脸,想再说些什么,又咬紧了牙关,将怒火强压下去。她怕自己一怒之下失了理智,真的开口处死了她。
且不说留着杨晞性命能安抚秦扬,使他死心塌地为大晋卖命,就连他自己也不忍杀了她。毕竟杨晞是他和心爱的女人的骨肉,曾为他效力过多年,助他登上帝位。纵使父女间只剩针锋相对,他亦尚存爱女之心。
于是他命侍卫抬走杨仲清的尸体,和杨晞一起遣送回府。
杨家上下陷入了极大的悲痛中,府上铺满白色,主仆皆白衣缟素。
在杨仲清停灵期间,杨晞几乎日夜穿着孝服跪在灵堂前。白天接待前来吊唁的亲戚、客人,夜晚也守在灵前。樱雪和管家夫妇多次劝她歇息,她也只是靠在棺材边上小憩,一刻也不愿离开杨仲清。
樱雪只好为她披上毛毯,以免着了风寒。
杨仲清兄妹三人,长兄在十几年前已过世,也正是长兄过世,其父才逐渐接纳了杨晞母女,与杨仲清重新修复了关系。
如今兄妹三人皆已身故,长房留下三子二女,杨仲清只有杨晞一个毫无血亲关系的养女,子嗣单薄。所以长房除了出嫁的二女,三子皆到杨府帮着料理丧事。
深冬酷寒,杨晞在灵堂前守了五日五夜,疲劳加上寒冷,终究还是病倒了,这夜喝过药后不得不回房歇上一会。
醒来后已是三更,趁樱雪未发现,她穿上鹤氅又去往灵堂。
沿着长廊穿过重重后院,往前一转角便到灵堂,刚走到拐角处,杨晞便听到三位堂兄的谈话声。
“若不是她们母女,二叔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杨晞听出,那是二哥的声音。
偷听人说话无礼,可她的脚步还是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
只听见三哥接话道:“是呀,二叔天赋极好,医术造诣比我们爹要高出许多,只可惜到死也没能留下一个子嗣。”
二哥又不甘地说:“要是二叔当初肯听祖父的话就好了!你说……那杨晞又不是亲生女儿,二叔为了她得罪皇帝,连性命都赔上,值得吗?”
他语气有些激动,一直保持沉默的大哥及时劝道:“小声点!”
大哥年过三旬,性格与声音一样沉稳老成。
二哥赶紧压低了声线,露出恐惧之色,“你们说,接下来皇帝会不会找上我们,拿我们家要挟杨晞?”
三哥面色惊惶,“惨了,极有可能!”
“那怎么办”二哥道,看向正在思索的大哥,“大哥你说句话呀?连二叔死了都不见她离开杨家,她还会在意我们弟兄三人的性命吗?”
思索良久,大哥才道:“等二叔出殡以后,我找机会跟她聊聊吧!二叔的死她也没料到,所以未必会对我们见死不救。”
三哥又道:“只要她肯与我们杨家断了关系,去做她的公主我就谢天谢地了!”
杨晞静静地听完此番对话,心情如坠入了寒潭。
长房三子皆承祖业行医,除了第三子在外开设医馆,其余两人都在尚药局当御医。他们与她一样自小学杨家祖训,对患者不问贵贱,对事物明辨是非。故而这三位堂兄虽算不上大善之人,可也未沾染奸、妒、贪、恶之恶俗。
他们这么说不过是从自身立场出发,害怕受连累也只是世人固有的弱点罢了。
但理解归理解,杨晞仍是忍不住心酸难过。杨仲清走后,杨氏族人彻底把她当作外人,她在汴京再也没有依靠了。而且堂兄们说得也没错,杨仲清又不是她亲生父亲,却为她死了。
她参与帮助向从天登上帝位,为虎作伥,既害了自己,又害死了她爹,这个罪她要怎么赎得起?
泪水瞬间夺眶而出,为免被三个堂兄听到动静,她捂着嘴疾步离开了此地。
回到房内一关上门就痛哭出声,背靠着门,身体逐渐瘫软,最后跌坐在地上。
拿出戴在腰间的玉璜,紧紧捧在手心,泪水一颗一颗地落在上面。
如今这块玉璜是她唯一能汲取力量的地方了。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好想你,阿宁,阿宁……”
第194章 晋军南下受挫折
◎洛蔚宁的兵与其他队伍的敌军不一样◎
远在淮东路的洛蔚宁忽然从梦中惊醒,感到胸口莫名地发闷,便深呼吸了口气。困意全无,于是她起身穿上裾袍,摸黑走出了军营。
现下军队正处于桃州以南三百余里一个叫东江县的地方,这个东江县正是淮清江东面支流的起源地,遂因此得名。
洛蔚宁领兵从西面赶到的时候,桃州已落入敌军手里,她只好守着东江县,并在支流沿岸布防,以江流天险为屏障挡住敌人。一个月来,秦扬多次发起进攻都被她击退,不仅损失惨重,还被整得人困马乏,士气疲软。
战局稳定了下来,士兵们才得以轮番休息。
刚下了一场雪,地面铺着薄薄的雪,天气甚为寒冷。
洛蔚宁走出营房,外面灯火通明却十分寂静,只有巡营士兵路过的细碎脚步声。她立在院中,仰望着天上的月光,尽管因下雪昏暗不明,但仍可看清圆圆的轮廓。
她想起今日已是腊月十五了,不知远在汴京的杨晞怎样了?
长久忙于作战,她许久没出现过如此强烈的思念了,强烈到从梦中闷醒,再也睡不回去。
这时候,穿着作战盔甲的谢摇云握着红缨枪,带着两名随从经过帅营前,看到洛蔚宁怅然若失地仰望月亮,她停住了脚步。
“洛将军!”
洛蔚宁回过神来,看到谢摇云等人就站在院子门口。
“摇云。”
谢摇云径直穿过院门,走到洛蔚宁身边。
“今夜江边情况怎样了?”洛蔚宁问。
“没什么动静,看来敌军是被打怕了。加上今日十五,有月光,太显眼了不敢来打吧!”
显然,谢摇云是刚从江边巡察回来。
“那就好。”
“这么晚了,天气又冷,将军为何还不睡,难不成……”
谢摇云的性格随了长相,清清冷冷的,素来少言,也不爱说笑话议是非。但入军那么久,也从柳澈、孟樾和那些旧女兵的谈话中了解到,洛将军有一妻子和妹妹还在汴京。而更凄惨的是,洛将军妻子的父亲正是汴京朝廷的实际掌权人晋王向从天。也就是说她们夫妻二人如今身处敌对阵营,无论哪方朝廷最后得胜,二人都难两全。故而洛将军心底一直惦记着妻子和妹妹,唯有将她们从汴京救出,打起仗来才无后顾之忧。
她想问“难不成想念妻子了?”又怕说错话惹洛蔚宁更伤心,遂收住了话头。
洛蔚宁笑笑说:“睡醒了,出来走在。既然这样,不如你回军营休息,我去江边巡察?”
反正她也睡不回去了,不如替谢摇云巡江,好让对方睡个好觉补充精力。
谢摇云推拒了几次,最终还是被洛蔚宁说服了。
另一面,就在秦扬对东江县一带久攻不下,士气十分低迷之际,晋王称帝的消息和军将们的册封圣旨同时抵达军营。
秦扬升迁为大晋的兵马元帅和枢密使,军队诸将领也有升迁与奖赏,而普通士兵则是酒肉和赏钱。
霎时间,军营喜气盈盈,士兵气势高涨。
秦扬在校场上大摆宴席,所有将士痛快地一场吃喝,然后跪地高呼万岁,遥谢圣恩。
宴会结束后,秦扬和从汴京来宣旨的兵部侍郎边离开校场边谈话。
虽说皇帝给了他极高的权力和地位,但他心心念念的一个身份却不见兑现,心里十分疑惑。
“如今官家顺应天命建立新朝,从龙者都有封赏。世子固然为储君,那郡主可有册封?”
秦扬与兵部侍郎是旧识,也就放心地开门见山了。
向从天只有一女,那就是杨晞,这是汴京人尽皆知的事。故而秦扬说的郡主,兵部侍郎也知晓是谁,了然地笑了笑。
“看来还是官家了解大帅。”
“此话怎讲?”
“官家料到您会关心此事,特地吩咐我跟您说,现在公主明面上还是杨家的人,册封之事须得她愿意。不过请你放心,册封是迟早的,公主受封之日,定是您与她指婚之日。”
听后,秦扬的疑虑与担忧瞬间消散,愉悦地笑了笑,“好,那侍郎大人回京后替我谢过官家。”
兵部侍郎乐呵呵地笑着,“好,好。本来我还想晚一点跟您说,没想到大帅先问起来了。”
“侍郎大人见笑了。”
兵部侍郎忽地又愁了,“不过呀,此事也有点棘手。公主有心与官家置气,让她同意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呀!”
杨晞的倔性子秦扬又不是没见识过,他也料到想让她屈服,恐怕得一番“血雨腥风”。
然而兵部侍郎半月前就从汴京出发了,此时他们还不知道杨仲清之死,这番血雨腥风已经开始了。
当兵部侍郎得知军队渡江受到周军猛烈还击,南下计划停滞不前,于是他身为天子特派官员,特地留下助威,等拿到捷报再回京。
晋军上下精神振奋,格外认真地准备下一次渡江之战。
校场升起了绣着“晋”字的锦旗,几万名士兵两两对打,练习近身作战的刀术。而校场之外同时有工匠加紧打造船舰,铁匠夜以继日地打造兵器,尤其是箭矢。
所有人都清楚接下来是大晋第一场仗,意义非同小可。
于是秦扬和兵部侍郎及一众将领、幕僚也聚在一起,紧锣密鼓地研究敌人,商讨作战方法。
“这个洛蔚宁现在比我想象中还要难缠,从北境死里逃生后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变得从容镇定,用兵谨慎,而且练出来的兵也能打能跑。若不是赵珙怕死把她调到这儿,她现在恐怕都从西面打上汴京了。”
尽管秦扬一直妒恨洛蔚宁,但经历了这轮正面交锋,亲眼看着洛蔚宁在将帅阵亡、首领南逃、士兵畏战这种兵败如山倒的局面下,以她半支清宁军的力量挡住了他南下的步伐,给赵珙朝廷以苟延残喘之机。因而不得不承认她对自己来说是个威胁。
刚开始交锋的几场战役,正是他轻敌造成大量士兵阵亡,损失惨重。他痛定思痛,在后面几次发起攻打的同时,命士兵留意敌军的举动,好破解他们的训练之法。
“那可破解出来了?”兵部侍郎急切地问。
秦扬道:“洛蔚宁的兵与其他队伍的敌军不一样,脸上看不出畏战怕死,也没半点嗜杀好战,不急不慢,一身从容镇定,可砍下来的刀却力大无比,就连女兵也一样,真是见鬼了!”
兵部侍郎越听越好奇,竟有这种怪事?
“难不成受了神仙指点?”
“呵呵!”
忽然座中响起了一声笑,众人看去,发现笑声出自欧阳灏。
此人为拿下庞州立下首功,已被秦扬提拔为军师。秦扬送回汴京的捷报中有提及,故在新帝登基的封赏中也得了官身。当下的欧阳灏身着青色公服,戴展翅幞头,衬得其人更文雅清高。
兵部侍郎奇了,他在笑什么?
只听见欧阳灏道:“侍郎大人也是个有趣的人,这世上就算有神仙,又哪敢挡天子的路?”
兵部侍郎见一个小官敢取笑自己,心中甚为气恼。可他认得此人正是如今秦扬身边的红人,读书无数,才智过人的欧阳灏,只好赔笑解尴尬。
“不错,欧阳军师说得对,我军乃天子之师,挡我军不就是挡天子,哪路神仙有这个胆子?”
听罢,众人亦跟着呵呵笑了起来。
“欧阳军师这么说,可是想到什么了?”秦扬正色地问。
他知欧阳灏素来有些恃才傲物,方才当着大小官员面前取笑兵部侍郎,同样惹他不快。但偏偏此人确实有才,只好容忍了。
而欧阳灏多日前参与阵前观战,看了清宁军作战时的面貌举止后就开始绞尽脑汁思考,搜索自己阅过的无数卷籍,足足想了十日,终于在昨夜有了眉目。
他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志得意满地道:“多年以前,在下读过一本典籍,里面有一则典故。说一个猎人到山中狩猎,看见一只豹子,于是去追豹子。孰料前面有一深坑,豹子躲避及时,飞跃而过,而猎人却没看着,摔下深坑死了。书者评:猎人身处山中,只知眼前有豹,却不知脚下有山,神逐外物而忘其身,故失其身。”
听完欧阳灏说的典故,众人皆思索了起来,有人不懂,有人半懂。
秦扬貌似悟到了一些,“所以洛蔚宁的清宁军是做到了神不忘其身,才战无不胜?”
欧阳灏道:“没错,人世间,其实外物又何止豹子?金银财宝、女人、权力、乃至贪生怕死、怨恨憎恶的念头都是外物,当人的眼里只有这些东西便容易丧命。在战场上,越是怕死的士兵就越容易丧命,我想原因就在于他的神畏死,想逃离战场,可身却处于厮杀中。神不守身,敌人就有了可乘之机。”
“那我军将士如何才能做到神不忘身?”秦扬迫切问。
“此事属下仍需琢磨,可破解之法已想到了。”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欧阳灏,眼神十分急切。
只听他继续道,“想要破了清宁军,只需令他们神不守身。不贪图金银财宝,不贪生怕死,没有七情六欲的,是圣人,可圣人千年难得。他们与我们皆是凡夫俗子,怎会不受外物干扰?找出清宁军,找到洛蔚宁的弱点,迷了他们的心神,就能夺他们性命!”
听罢,众人如受醍醐灌顶,都一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样子。就连方才因为被取笑而记恨欧阳灏的兵部侍郎也变了脸色。
他笑着称赞:“欧阳军师果真博学多才,计谋过人呀!本官回到汴京定向官家举荐你。”
欧阳灏表面客气谦逊,心里却对众人的夸赞颇为享受。
秦扬却一直沉默着,思考着,不久就想到了洛蔚宁的弱点,并想出对付她的法子了!
第195章 美人计迷惑军心
◎周军跌入陷阱,已然被恐惧支配◎
不久,向从天谋朝篡位,改国号为晋,并大肆封赏功臣,犒赏三军的消息传到了对岸。
“没想到向从天这么心急,才摄政一年就迫不及待上位了,也不怕遭到反噬。”
洛蔚宁在帅营里听到谢摇云带回的消息,忍不住感慨道。
然而下一刻,心底冒出的担忧很快占据了脑海。向从天迅速称帝,足以料到其性子有多疯狂,用了多少残酷手段扫清障碍。面对这样一个父亲,杨晞的处境该有多艰难,更别提能否保护洛宝宝的性命了。
“将军,你怎么了?”见她面色不好,谢摇云问。
洛蔚宁回过神来,暂且拂去忧虑,“没什么。”
谢摇云又道:“难怪最近在江边也隐约听到他们操练的声音,原来是新帝登基,大肆封赏涨了士气。”
“晋国初立,又大肆封赏,此时敌人士气高涨。如今他们抓紧练兵,相信很快就再来偷袭,我们也不能松懈,加派人守在江边。”
“是,将军!”
又几日后,布防在下游的士兵传回消息:他们隐约瞧见对岸添了许多人影,很可能是敌方加派了兵力。
下游两岸皆是青山,双方互相侦察只能透过影影倬倬的树林间隙看个大概,士兵不敢确定敌人是否加派了人手,但洛蔚宁想到晋军兵力众多且对此战格外重视,很大可能分几拨士兵从不同的地方攻打。
思虑了许久,她对谢摇云道:“摇云,你到营里再点三千人去守下游,那儿有你我更放心。”
此江上下游相距100余里,东江县位于上游,也就是说谢摇云要离开洛蔚宁,到100里外的地方去指挥防守。
当初清宁军兵分两路,只有谢摇云一员大将随洛蔚宁回淮东路抗敌,故而洛蔚宁能用的人不多,将谢摇云调去指挥下游的防守本是一个合理正确的安排,但谢摇云脑海竟突然想起一幅情景,从淮西路离开那天,柳澈送她们到城外,临别之际,她坐上了马背,柳澈还千叮嘱万吩咐,让她好生保护洛将军。
又加上这些日子洛蔚宁心事重重,有点魂不守舍的样子。谢摇云就有些不放心,提出留在洛蔚宁身边,向她推荐了一名先锋郎将去守下游。
洛蔚宁却道:“他不够沉稳,遇事容易慌,眼下唯有你能担此任了。”她忽地疑惑,“摇云,你素来做事果断大胆,也不多言,今天这是怎么了?”
谢摇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就是突然冒出的不安念头,也可能自己想多了吧!
她勉强笑了笑,“没怎么。既然这样,那末将去点兵出发了,将军记得要多加小心。”
洛蔚宁嗯了一声,然后看着谢摇云离开,背影消失在门外的拐角处。
她长舒了口气,然后又继续处理军务。
敌军重振了士气,又筹备多日,定是一场凶险万分的恶战。但只要再守住这次,消磨掉晋军的士气,局面就能稳住了。再等太子招募到士兵增援,即可反扑回对岸。
于是洛蔚宁也开始加紧练兵,同时派匠人加固船舰、制造兵器火药。
为巩固士气,她特地召集士兵训话,向士兵承诺增加杀敌的赏钱,并声讨向氏晋廷谋害百姓,得国不正,天将罚之!
然而她设想了多种御敌之策,却没料到敌人这次换了进攻手段。
这夜天空飘着绵绵雪花,江水冒着寒烟,江面一片迷雾,十丈以外难以看清。
江面上停着十数艘庞大的军舰,船上支起一个个火盆子,都燃着明亮的光芒。可以看清船头飘荡着绣有“周”字的旗帜和清宁军的洛字旗,甲板上每隔几步就有一名站岗的士兵,他们盯着江上的迷雾,一刻也不敢放松。
每艘船的舱内,都驻扎着二三百兵,以防止对面晋军突袭。
忽然,江上传来微弱的乐声,细得像蚊虫鸣叫。守兵们侧耳细听,乐声由远及近,由浅及响,但江上还是白茫茫一片。
守兵惊诧了,船舱内的士兵也闻声赶到了甲板上,纷纷握紧了腰间佩刀刀柄,眺望江面。
当时洛蔚宁也在船舱,听闻乐声后和士兵一起跑到甲板上张望。
敌人以往进攻都是驶着船舰迅速靠近,然后箭矢乱发。故而这次洛蔚宁不敢确定就是敌军。
她的目光一动不动地注视江面,忽然出现了黄色的火光,绵延约十丈。火光照耀中,又出现一群婀娜多姿的身影。
渐渐地,巨大的船舰轮廓浮现了出来,原来那群舞姬分别在几艘船的甲板上,跳着柔和的宫廷舞蹈。舞姬看起来有几十人,皆身姿窈窕,严寒的雪夜只穿着单薄的轻纱,柔嫩雪白的肌肤透过纱裙,若隐若现。
乐声动听,舞姿妖娆挑逗,令船舰上的士兵看得眼睛都直了。
洛蔚宁面对眼前这一切感到疑惑,思考秦扬在玩什么把戏?还未反应过来,就听见船上传来一将领的喊话。
“今日是我们大帅和公主的赐婚之日,特地请你们欣赏歌舞一同庆贺,诸位可看得尽兴?”
一句“大帅和公主的赐婚之日”打破了洛蔚宁的思考。
什么公主,和哪个公主赐婚?向从天的晋廷,除了杨晞,她想不出还有谁可为公主?
就在洛蔚宁陷入困扰,许多士兵耽于女色之际,晋军船舰不知觉间来到了三四丈近的距离。乐声掩盖下,万箭齐发,悄无声息地射向大周的士兵们。
有反应及时的将领惊呼,“小心……”
话音刚落,箭矢就像瓢泼大雨一般插进士兵们的身体里。许多士兵中箭倒下,甲板边缘的士兵还摔进了寒冷的江里,只有少数士兵反应及时挥刀挡箭,然后支起盾牌掩护同伴。
船上霎时乱作一团。
洛蔚宁反应得快,抬臂用手上的铁甲腕打掉迎面而来的箭,而后拔刀接连抵挡了好一会,盾兵才冲上来掩护她。
她赶忙指挥弓箭手发箭还击,但没过多久,敌军的船舰就撞了过来,接着无数的敌军举着刀跃上周军的船上。
敌人的攻法出乎意料,周军跌入陷阱,已然被恐惧支配,难以恢复到从前形神合一,平静无畏的状态。
十几艘船舰很快就被晋军登上,大周的士兵有的被敌军砍死,有的恐慌跳水,有少数卸下小船往岸边逃去。
火光之中,血肉横飞;喧哗之中,哀嚎不绝。
洛蔚宁不断挥刀杀敌,瞥见士兵们乱了阵脚,只有被杀的份,也心急如焚。不过她很快又有意识地将注意力拉回眼前,抬腿踹倒了一名敌人,同时一刀砍倒另一个。
有将领边杀敌边来到她身边劝:“将军,快回岸上去吧!”
洛蔚宁边杀敌边环顾四周,忖度了起来。
虽然岸上有守兵,还能以江堤掩护退敌。可轻易丢掉江面战场,让晋军踏上岸,不仅助长其士气,还让己方少了一道防线,到时候能否退敌还难说。
洛蔚宁不甘心,她身为将领,若她逃了,那所有士兵很快就跟着弃船而逃了,只好命这名将领先撤回岸上,准备埋伏。
将领不得不听命离开。
洛蔚宁握紧手中的军刀,盯着眼前胆怯又欲上前的一帮敌军,她深呼吸着,使自己平静下来。敌军再次蜂拥而上,她的动作跟随着呼吸,刀起刀落,出手愈发地快,力度也越来越重,一抹又一抹鲜血在夜空划出弧度,最后飞溅到她银色的甲衣上。
第196章 心结未解事难成
◎她想巺子了,她想回汴京看她了。◎
秦扬在船舰甲板上摆开了坐席,他和兵部侍郎坐于上座,两边是欧阳灏等文官幕僚。他们像看热闹般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周军船上的厮杀。
秦扬盯着洛蔚宁的身影,看着对方形神合一,杀敌如削纸的样子,阴恻恻地笑着站起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张开手,一名士兵把一根红缨枪放到他手中。
他握着枪杆走到甲板边缘,一蹬腿,跃上另一艘船。然后穿过这艘船的甲板,再踏上洛蔚宁作战的船上。
“洛将军别来无恙呀!”
话音刚落,洛蔚宁刚好击倒了一群敌军。在秦扬眼神示意下,那群敌军默默退到边缘,不再继续上前。
洛蔚宁盯着秦扬,缓缓喘息着,见他单手架开红缨枪,一副要单挑的姿势,然后两步走到船舱外的兵器架前取下一杆枪。
秦扬道:“大晋立国,天命所归,你还在抵抗什么?何不归顺我朝,回到汴京喝本帅与公主的喜酒?”
见洛蔚宁瞪着自己不作声,他又笑道,“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巺子已册封为大晋的公主,她父亲给我俩赐婚了。”
说话之际,秦扬突然出□□向洛蔚宁。洛蔚宁正生气着,差点没反应过来。她猛地退了一步,然后才抬起枪挡却对方的进攻。
“秦扬,你卑鄙!”
秦扬不屑地笑了。
他占得了先机,一面步步紧逼,一面仍在说话扰乱洛蔚宁,“巺子已是我们大晋的公主,你再抵抗就是与她为敌,还不速速投降?”
洛蔚宁气道:“你胡说,巺子是不会与你们为伍的!”
“你弃她一人在汴京,难不成还指望她反抗天子,对你忠贞不二吗?”
一个“弃”字深深地戳痛了洛蔚宁。
她明明知道杨晞一旦成为晋廷公主,命运将会走向梦境里那个可怕的结局,却还是把她弃在了汴京。甚至从北境回到汴京城外的时候,明明就有机会救她一起走,却还是为了逃命将她弃了。说到底是自己先对不起她。
“铮……”
就在她的思绪陷入痛苦之际,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铁器撞击声。洛蔚宁感到胸口传来剧痛,回过神来才发现被秦扬刺中胸口,所幸甲衣胸口处镶嵌着一块厚实的圆形铁块,由于对方刺来的时候她使枪杆挡了一下,虽没挡住,却减轻了力度,不至于被枪头刺进身体,只是震得心口发痛。
她反手抡起枪杆打掉胸前的兵器,力度过猛,双脚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洛蔚宁用枪杆杵在地上支撑身体,轻轻呼吸着缓解疼痛。盯着秦扬阴险的笑脸,她终于明白了,原来自己的修身之道,练兵之道已被他识破,方才用船舰上的美艳舞姬分散大周士兵的意识,现在又不断拿杨晞来刺激她,令他们神识游离于身体外。
“过来呀,你这个连妻子也保护不了,拱手于人的缩头乌龟!”
洛蔚宁努力隐忍,企图闭目深呼吸平复心情。秦扬见状,快地发起攻势,不给她丝毫的时间调节。
“你离开以后,你知道她都经历了什么吗?”
洛蔚宁这次没搭理,努力将心思放在打斗中。
秦扬又不断道:“她一直在汴京苦苦等你,却等回顺军兵临城下,等回了你的死讯。我说你是叛国贼,说你不值得,但她谁的话都不信,依然在公堂上为你喊冤,心痛得晕死过去!”
见洛蔚宁失神了一下,秦扬抽出缠斗中的枪杆,狠狠打在洛蔚宁后背,洛蔚宁被打得身体前倾,胸口又被猛地踹了一脚。她往后倒去,后背着地,但很快双腿一蹬,挺起了身来。
不等她反应,秦扬又发起了攻势,并继续道:
“当汴京的老百姓砸烂你的将军府,骂你是叛国贼,她站出来为你抗辩,与跪下来求他们相信你。她为了你,不惜与全天下为敌。而你呢,却把她扔在了汴京!”
秦扬就这样用真真假假的事情掺杂在一起,再装出义愤填膺的模样,说得有板子有眼。
洛蔚宁着实无法做到完全忽略他的话,脑海不断地浮现杨晞为了“死去”的她,在公堂审判前伸冤,在许多百姓的指责前下跪,泪流满面,孤独无助。
她的巺子如此情深义重,而自己却贪生怕死,弃她于不顾。
眼眶涌上了泪水,尽管仍在抵挡,但洛蔚宁已觉得眼前的景致十分模糊,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了。身上传来一阵又一阵被枪杆击打的疼痛,她毫无还手之力。最后胸口被连环两踢,她整个人腾起,又重重地摔下,趴在甲板上。
“噗……”
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
洛蔚宁感到耳际轰轰作响,隐约听闻许多人焦急地喊着“将军!”她紧紧握着手中的枪杆,支撑着身体,缓缓站起来。
而对面又传来秦扬的怒斥,“是你对不起她,要不是因为你,她不会这么痛苦!”
洛蔚宁呆呆地立着,一双水光明亮的眸子没有焦点地注视着前方。她想起杨晞一直以来都希望她们辞官归隐,安享余生的,是她一意孤行,宁愿看着她伤心痛苦也要领兵出征,最后还把她抛在了汴京,是她对不起巺子!
这是自己心中最大的结,只要一天不解开,她就永远无法做到营魄抱一,永远都会被敌人利用来攻击。
想明白了这点,洛蔚宁松开了枪杆,然后闭上双眼,眼角滑下两行泪水,身体脱力似的跪倒下来。
她想巺子了,她想回汴京看她了。
……
且说谢摇云领兵在下游防守,当夜同样受到晋军猛烈攻击。由于女兵众多,即使对方使了美人计,也被女兵们及时识破,在江中鏖战了半宿,迫使晋军的船舰撤退。
然而第二天,却因上游失守,敌军顺流而下,败局已定,谢摇云只好带兵往南撤去。
秦扬顺利拿下东江县及东江沿岸一带的县镇。分布一些士兵驻扎在沿岸县镇,大部分随秦扬及一众文官武将进驻东江县。
庆功宴次日,秦扬才开始审讯洛蔚宁。他来到战俘营的牢房里,命士兵将人绑在十字木架上,接过了士兵递来的皮鞭,轻蔑地望着洛蔚宁。
“洛蔚宁,上次在北境杀不死你,没想到这次又落在我手上了!”
洛蔚宁头也不抬,丝毫不把他放在眼内。
“看着我!”
秦扬恼羞成怒,一鞭抽在洛蔚宁身上。
洛蔚宁练武之人,且常行军打仗,身子抗打,这一鞭就像挠痒。她一声不吭,慢悠悠地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秦扬。
秦扬问:“赵珙逃到哪了?”
“带我回汴京。”洛蔚宁答非所问。
“我问你赵珙逃哪了?”
秦扬恼怒,又一鞭抽下去。
洛蔚宁抬起头,仍道:“带我回汴京见她。”
秦扬见洛蔚宁油盐不进,今日他是问不出什么了,于是发泄一样不断地抽打她。
洛蔚宁身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浑身像被撕开,从皮肉溃烂处渗出的血水很快浸湿了身上的衣衫,红色布料很快被染成了深红。
洛蔚宁别过脸,咬牙默默承受,始终一声不哼。
鞭子抽打下,衣摆微微颤动,秦扬从他衣襟下摆开口处瞥见一抹玉白色。他停下动作,疑惑地拨开洛蔚宁衣襟下摆,只见一块弧形白玉挂在她的裤腰带上。
他毫不犹豫地一手取下。
“还给我!”洛蔚宁痛得有气无力,但见玉璜被夺,立即紧张地道。
秦扬一眼就认出了这块玉璜,与杨晞自小佩戴在身上那块一模一样。当日杨晞看到她伪造的洛蔚宁的休书,还哭喊着看到玉才愿意相信。想必这块正是杨晞生母留下的一分为二的玉璜之一,是她和洛蔚宁缔结姻缘的信物。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如获宝贝一样笑了。
洛蔚宁又怒喝:“秦扬,把玉还我!”
秦扬看着她轻哼一声,随后拿着玉走了。
翌日,兵部侍郎回京送捷报,启程之前,秦扬把玉璜交给了他,让他好生保管,回去献给向从天,向从天收到后,就知道公主之事如何解决了。
接下来,秦扬几乎每日都提审洛蔚宁,欲从她口中撬出赵珙的下落。但无论来硬的还是软的,她都只有一句话,“带我回汴京见她。”
秦扬无可奈何,又不敢下狠手将人弄死或逼死。一来淮西还有难缠的柳澈,需要留下洛蔚宁拿捏她;二来玉璜送回汴京后,不知向从天要如何处置洛蔚宁?
审了几日,问不出什么,他便将人继续关押在牢房,晾起来了。
谢摇云得知洛蔚宁被俘虏,一面命人快马送信给柳澈,一面整理剩余兵力向东江县反攻,欲救出洛蔚宁。然晋军兵力众多,多次将其击退。
后来秦扬又率大军南攻,她只好率兵再往南撤退,与其他城池的守兵汇合,共同抗敌。
第197章 见玉璜悲思痛哭
◎既然你说人还活着,必须让我看到人。◎
寒夜漆黑,雪花簌簌地飘着,洒落在杨府冷寂的院子里。挂在长廊的灯笼光芒微弱,大抵要即将燃尽。
屋内黑黢黢,只有从窗户纸透进的微光,隐约能瞧见架子床上抱膝而坐的身影。
这夜杨晞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出现了许多的人,许多的场景。有她娘躺在地上,脑后枕着大片血迹的死状;有她爹在垂拱殿外安静地躺着,她的指尖触碰他的肩膀,才发现这具身体冰冷又僵硬的情景;更梦到洛蔚宁在她和秦扬大婚的殿堂里,被秦扬一剑穿心而过,独留她抱着尸体痛哭。
每一帧画面,不是已经发生过的,便是她最恐惧发生的。
她无助地抱着被子,将头埋进去不停地哭泣,轻轻的抽泣声回响在寂静漆黑的房屋里。
自杨仲清死后,实在发生太多事了,所有人都在逼迫她。向从天逼迫她离开杨家,堂长兄为免惹祸上身,也三翻四次劝她进宫。她被所有人遗弃,身边没有一个依靠。
“阿宁,阿宁……”
她一声一声地呼唤着唯一的寄托,如果洛蔚宁在身边自己就不会这么痛苦无助了。
已经两年了,她的阿宁在哪儿,什么时候回来见她?
第二日清晨,管家姥姥带着樱雪和另一名侍女捧着热水和早食送到杨晞的房里。
看到杨晞面容憔悴,眼睛略有红肿,她们都料到是怎么回事,毕竟也不是头一次了。
她们愁容满面地为杨晞梳洗好,然后给她穿上一件白色夹绒直裾,再穿孝服,最后在外面套上白色鹤氅。
父亲故去,身为女儿须守孝三年,即便有穿孝服,杨晞身上的其余搭配也都以素色简约为主。
早食有肉沫粥和杨晞平素最爱吃的红豆香米糕,杨晞看着糕点竟有点犯恶心,停顿一会,最后还是捧起了粥。
“小娘子,这天越来越冷了,晚上还是让樱雪陪着您,这样老身才好放心。”管家姥姥双手端在小腹前,满脸和蔼,语重心长地道。
樱雪赶忙附和,“是呀小娘子,在您身边樱雪也睡得安稳。”
杨晞小口地吃着粥,也不去看她们心急的模样,疲惫道:“不用了。”
杨仲清走后,管家姥姥和樱雪都担心杨晞会难过睡不着,提出让樱雪像小时候一样和她同寝,但杨晞都婉拒了。
自打她娘亲去世,开始入暗府做事以后,她越来越爱把事情藏在心里,变得越来越倔强独立。如今除了洛蔚宁,她不习惯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脆弱的样子。
不消一会,杨晞觉得吃不下了,就将粥碗搁回桌上,“好了,都撤下去吧!”说完,拿起托盘上的巾帕擦拭嘴巴。
看到碗里还剩下大半碗粥,几名仆人又忧心忡忡了。
“每天就吃这么点,身体怎么遭得住?”管家姥姥看不过眼,干脆坐下来,捧起粥碗,又递了一匙粥到杨晞嘴边,“再吃点!”
管家姥姥看着杨晞长大,故举止有些强硬,不怕惹怒她。
杨晞无力解释,但也实在没胃口,轻地推开管家姥姥的手,弱声道:“姥姥,我实在吃不下了,晌午再吃吧!”
“小娘子,您每次都这么说,晌午又说晚上再多吃点,但每次都只吃一点点,看您都瘦成什么样了?主君泉下得知,该多担心。”
樱雪焦急地说着,豆大的泪水从眼睛掉下来。
提到杨仲清,杨晞也红了眼眶。想到如今身边就只有府里忠实的几个仆人关心她,她怎么还能辜负她们的苦心?
于是好言解释道:“这不是没睡好,胃口不好嘛,过段日子就没事了,你们不用担心。”
樱雪解释道:“那既然这样,以后晚上就让樱雪陪着你。”
杨晞不忍她们担心和难过,犹豫片刻,最后挤出一抹笑,点了点头。
午后,宫里忽地又派人来传召杨晞,杨晞本欲称疾回绝,但一听闻内侍都知说有她最想知道的人的消息,她想也没想就随之进宫了。
垂拱殿内。
当杨晞看到悬在向从天手中那块熟悉的玉璜后,一切仿佛都凝固了。
她难以置信地,恐惧地伸出手,指尖碰到玉璜那一刻,就像触及洛蔚宁的肌肤,令她全身颤抖发麻。
她接过玉璜,捧在掌中,低头凝望着,穿着玉璜的还是她亲手编织的红绳,玉璜光滑的一面镌刻着“巺子”二字,全都是熟悉的印记。
假不了,这就是洛蔚宁的玉璜,终于有她的消息了。
她的日思夜想,她的魂牵梦绕!
“啪嗒!”一颗泪水打落在玉璜的雕纹上,接着一滴又一滴,像雨水般落下。
杨晞很快哭成了泪人,身体微微颤抖,抽泣声在空旷的殿堂内显得甚为凄厉。
向从天背着双手在殿内来回走着,脚步缓慢,耐心地让杨晞释放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哭泣声才渐渐弱了下去。
杨晞擦干了泪水,抬头看着向从天,“她在哪儿?”
出征前她叮嘱洛蔚宁无论去哪儿都要把玉璜戴着,而她也答应了“玉在人在”,现在玉落在向从天手里,那她人呢?
向从天停下脚步,看着她道:“在淮西一战中,你表兄将她俘虏了。不过你放心,人还活着!”
听罢,杨晞的心揪成了一团。秦扬素来痛恨洛蔚宁,且心狠手辣,洛蔚宁在他手上少不了折磨,能活多久还不一定。
向从天看出她的担心,趁机道:“你知道,你想让她活下来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杨晞瞬间明白他的意图,心情更为沉重悲痛。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只要洛蔚宁能活着,她什么都可以做。
向从天拿洛蔚宁的性命要挟她,无非是要逼她就范,成为大晋的开国公主,然后嫁给秦扬,以巩固他们君臣之间的关系罢了!
好。
杨晞认命地道:“我答应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既然你说人还活着,那必须让我看到人。等她什么时候回到汴京,我就什么时候离开杨家。”
向从天思虑了一会,终究是应承了。
他想到秦扬这人冷血无情,又野心勃勃,好用是好用,却容易遭反咬。如今他拥兵在外已久,打仗连连大捷,定赢得不少军心。自己称帝以后,秦扬未得以回朝觐见,就怕日后不认他这个皇帝。
好在他也应了那句“英雄难过美人关。”现在是时候将他召回来一趟,把他和杨晞的婚事办妥,用起来才更放心。
杨晞回到府里的时候,天已大黑。她像被抽掉了灵魂一样,面无表情,不发一言,府里的仆人也知趣地不多问。
她径直走到杨仲清的灵位前跪下,借着明黄的烛光,凝望着杨仲清的牌位,眼眸顿时充盈了水光。
手心还握着洛蔚宁的玉璜。
她也还记得杨仲清走之前对她说过的那番话。
是就是是,非就是非,他们不能与向氏朝廷为伍。
“大晋的公主你不能做,一旦做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这两句话至今犹像响在耳边,可她终究还是违背了。
她伏首在地,痛哭着。
“爹,对不起,女儿实在没有别的路走了,对不起……”
……
南方朝廷听闻向从天废幼帝改立晋国,于是赵珙立即称帝,以正统周朝调动官员,召集义士讨伐篡国贼。然而接连失去两名大将,败势难逆,被晋军一口气打到了两淮路以南的衡湖路。
秦扬每占一城,就押着洛蔚宁到一城。就在军队到达淮东路最南端的时候,朝廷派出的传令官赶到了。
随传令官来的还有侍卫马军司都指挥使,是向从天安排来暂代秦扬统领战事的。
秦扬得知杨晞将要被册封,同时他能成为她的驸马,于是很快交接好军务,领兵押着洛蔚宁随传令官出发了。
另一边,柳澈已得知洛蔚宁被俘虏,但她是朝廷官员,受制于朝廷之命,不能擅自离开淮西前线,只好派孟樾前去协助营救。
如今人还未救出,就听闻要被押回汴京了。谢摇云和孟樾焦急不已,立即又给柳澈传信。
第198章 淮国公主册封礼
◎今朕君临天下,特封尔为淮国公主◎
天空一片灰蒙蒙,正下着雪。官道上铺了薄薄的一层雪,囚车的轮子碾压在上面,缓慢地向前行驶。
洛蔚宁穿着一身白色囚服,站在囚车中间,只露出头和一双锁着铁链的手。
经过大半个月的赶路,终于快要到达汴京城了。一路上她都在囚车里不能动弹,日晒雨淋雪打。束起的黑发凌乱了,冻得脸色苍白憔悴、嘴唇干裂。
她环顾四周,前后是晋军队伍,官道两边的山几乎光秃秃,只有零星几片松柏林还是盎然的绿。
不久,队伍转了个弯,远处汴京城高大的城楼渐渐映入眼睑。
还是熟悉的景致,洛蔚宁的心却怦然跳了起来,激动又情怯,她很快就能见到杨晞了。
行了将近半个时辰,队伍的步伐才终于停下来。
洛蔚宁身为战俘,几乎在队伍最后方,跟随其后的只有看护她的几名骑兵和上百名步兵。她翘首看去,队伍前头的秦扬正在接受盛大的迎接礼,是向从天带着向恒和百官亲自迎接。人头攒动,她几乎看不到任何亲切的面孔,只有伫立在明黄色车驾旁边的一人向她投来目光。
“阿广。”她在心底轻轻唤了一声。
但只对视一眼,对方就匆匆挪开了目光。她看出李超广方才的眼神十分凝重,想必他还没彻底背叛自己。
仪式不知过了多久,洛蔚宁的脸几乎被冻僵,队伍才又缓缓起动进城。
从南门入,顺着御街向内城走,两边许多百姓围观,每三步就有一名禁军架开红缨枪挡着平民,防止他们闯入御街。
洛蔚宁眼神感慨地环顾着,围观的人不如以前多了,街边商铺竟有关门贴招赁告示的。
站在路边最前头的百姓们不断欢呼,向秦扬和他的部下撒花表达敬爱。但那些人背后的百姓却神色迥异,不见笑容,仿佛有一层沧桑和恐惧。
显然欢呼撒花的人是朝廷安排的,后面那些才是真正的老百姓。
经历了顺军围城、改朝换代的劫难,汴京的百姓、商户都被向从天朝廷洗劫得所剩无几,死的死,逃的逃,不死不逃的认命地做着行尸走肉。
景致不变,可人都变了。
进城后洛蔚宁就被关进了大理寺天牢,以为很快能见到杨晞,然而三四日过去了,连个审讯的人也没有,就这样被晾着。
这日午后,天牢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团白光涌进。洛蔚宁心房一颤,把手挡在眼睛上面,赶紧看过去。
只见光里走进两个身姿挺拔的男人,男人向她走来,越来越近,她才看清是两个老熟人,郑铭和李超广。
她什么话也不说,不卑不亢地扫视两人,最后把视线落在李超广脸上。
郑铭淡然一笑,道:“洛将军,好久不见呀!”
洛蔚宁眼睛现出轻蔑,不回应。
接着李超广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冷笑道:“宁哥,不过一年没见,怎么落得如此下场了?”
洛蔚宁猜出李超广成了郑铭的手下,把不清对方是敌是友,遂先装模作样,反嘲道:“没想到你还活着。哦,不对……过去的阿广已经死在北境了,现在活着的,是一条走狗罢了!”
李超广以为洛蔚宁的辱骂发自真心,心蓦地一疼。但待在敌人身边那么久,他早已练就了一身逢场作戏的技能。保持着表面的云淡风轻,又道:“昔日一场同袍,也曾出生入死过,何必说话这么难听?现在咱们不过各为其主罢了!”
洛蔚宁不耐烦道:“我没兴趣跟你们叙旧,我想见我的妻子和妹妹!”
郑铭道:“洛将军放心,我们来正是为了此事。不过见到人后请注意你的言辞,她如今已不是你的妻子,而是公主殿下!”
说完,郑铭向李超广使了个眼色,李超广拿起桌上两条铁链走近洛蔚宁,给她双手腕和脚腕都锁上了。
另一边,杨晞在听闻洛蔚宁回京后,便依照自己对向从天的承诺,提前搬进了大内的淮国公主府,只被允许带樱雪一人,其余人皆留在了杨府。而向从天说过的为她新建一座公主府,被她拒绝了。
做晋朝的公主本非她意,故而更不愿劳民伤财建什么公主府。
前周皇帝赵建酷爱园林建筑,大兴土木,在大内建了不少宫苑,她便选了其中一处作为公主府。
册封典礼之日,大清早她就起了床,由樱雪伺候简单的梳洗,用膳后,府上的侍女们在长史的监督下为她梳妆穿衣。
杨晞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对面铜镜中的人面无表情,任人摆弄的样子,心里充满悲凉。唯一令她觉得安慰的是这个册封典礼过后,她就能与洛蔚宁相见了。
不知过了多久,妆容终于化好,她的脸上敷上一层厚薄均匀的粉,两颊涂了淡淡的胭脂,红色的唇瓣像沾了露水,水润欲滴。
她这副样子看起来有血气多了,不显憔悴,也好见洛蔚宁。
长史捧起花钗冠,小心翼翼地戴在杨晞头上,看着有点歪,又将冠扶正。
杨晞只觉头上沉甸甸的,正如她此刻的心情。望着铜镜中的花钗冠,共九株花钗,为从一品命妇服饰配置,向从天对她可谓礼遇厚重。
樱雪和另一名侍女扶她站起来,另外的侍女给她穿上一层又一层的里衣,然后侍女和樱雪从她身后拉开一袭青色凤纹褕翟,缓缓套进她张开的臂上,最后长史为她勒上朱色锦腰带。
长史在杨晞面前细细看了一会,露出满意的笑。
“公主殿下穿上这身翟衣好看极了!”
其他侍女也纷纷附和夸赞,唯有自小到大跟着杨晞,从杨府跟到公主府的樱雪说不出口。
如今樱雪也成了内侍女官,身着青色曲领公服,戴幞头。这些日子她看着杨晞从悲痛欲绝到现在的目光无神,如行尸走肉般,心里也绞作一团地痛。
公主虽高贵,可活得不自在,不开心又有什么用?
杨晞瞟了眼那长史,三十有五的曹姓女子,以前一直在周朝廷的宫里做事,后来又迅速转投她父亲。一双丹凤眼露出凌厉之色,可以猜出此人不好相与,是向从天监督管教她的利刃。
不久,在长史的带领和侍女们的簇拥下,杨晞来到了公主府正殿,依照礼仪等候宫里的册封书。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宫里负责宣旨的一行人来到,为首者是内侍省一名年长女官,身边簇拥着四名品位稍低的女官,另有随行的侍卫等候在府外。
杨晞领着公主府众人跪下听封。
宣册女官庄重地打开圣旨,宣道:“吾儿幼时与朕分离,寄居杨家,然骨肉之亲,血浓于水,数年来父女情谊深厚不减。今朕君临天下,特封尔为淮国公主,食邑贰千户,配兵马元帅、枢密使秦扬。彼为驸马,尔为公主,望相敬如宾,白头相守,毋累父母生身之恩。钦此!”
一道册封书,使她从平民变成淮国公主,将她的夫君从洛蔚宁改换成秦扬,掌控着她的命运,她却毫无还手之力。
眼角滑下泪水,但仅仅只有两滴。
洛蔚宁因此活着,是该开心的。
杨晞叩谢圣恩,领旨,然后在侍女扶持下站起来。
接待赏赐了宣册女官及其随从后,杨晞又依照册封大典礼仪,携长史和几名内侍持册进宫谢恩。
公主府离内宫不远,杨晞坐在步辇上,穿过一道宫门,沿着宫廊而去。宫廊一路上分立着许多内侍,她们和公主府上的内侍一样皆戴着鲜红的头花,手中或是捧花或是捧果子盆栽,一派喜气盈盈地迎接公主。
经过一里长的宫廊,转弯再走一里,然后拐角再行百丈,就到了福宁宫的外门。
在此处恰好碰上从另一边宫廊来的秦扬。
今日既是公主册封典礼,又是公主驸马的赐婚日。秦扬收到了册封驸马都尉圣旨,如今也带着府上仆人进宫谢恩。
他穿着一身彰显高官位的紫色公服,戴展翅幞头,脸上春风得意,容光满面,比当日回京,受皇帝亲自迎接的时候还要更甚。看到杨晞后,他赶紧下了步辇,走到杨晞面前揖道:“驸马拜见公主。”
声音清脆有力,说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容。
杨晞看着他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好久也没去回应。
曹长史提醒道:“公主,快请驸马起身吧!”
杨晞实在嫌弃,话哽在喉咙许久,“驸……驸马有礼了,起来吧!”
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但听闻杨晞亲口唤自己“驸马”,秦扬就觉得整个人都暖和了,含情的目光凝望着杨晞,努力压抑自己的喜悦。
“公主,我扶你下来吧!”
说完,秦扬弯下身,抬起手。
杨晞虽不情愿,但终究还是把手放进秦扬手中,下了步辇。
两人在众内侍簇拥下并行进门,立即有男内侍高声传令。
“淮国公主偕驸马持册进宫,叩谢圣恩来了……”
一行人爬上百步台阶,然后到福宁宫外,又有男内侍如前一名内侍般传令,得向从天召见令传出后,二人方领人入福宁宫。
殿堂之上,向从天身穿天子礼服中的绛纱袍,头戴通天冠坐在龙椅上,两边坐着太子向恒以及向从天登基后册封的两名妃子。
看着杨晞穿上公主衣冠,和秦扬各自双手持册,款款步来,向从天笑得几乎合不拢嘴。
来到向从天面前,杨晞和秦扬先后叩谢圣恩,说了一番祝词,向从天高兴地赏赐他们酒水和宝物。接着两人又依照礼仪与向恒及另外两名妃子互相拜见,最后两人入座,与家人一同用膳,并欣赏宫廷歌舞。
大殿之内乐声响亮,舞姿蹁跹,向从天、秦扬及两名后妃饶有兴致地看着,杨晞却只觉嘈杂,面上平静无波,内心却迫切地期待大典结束。
第199章 久别重逢成惘然
◎一个贵为公主,另一个成了阶下囚。◎
向恒看着杨晞麻木的样子,同样笑不出来。他的妹妹倔强反抗了父亲那么久,最终还是落得这个下场,他同情、怜悯,也感同身受,可他着实没勇气到向从天面前为她说话,以向从天的性子,也由不得他说什么。
终于到了宴会之末,乐师舞伎退出福宁殿后,礼部尚书持册入殿,拜见皇帝、太子、公主等人,内侍都知把册子呈递到向从天手中。
册上写的是公主驸马的婚期,是礼部根据杨晞和秦扬的生辰八字出具的最近的吉日。
当听到向从天说出婚期在正月初五,也就是半月后,杨晞陡然一惊,没想到他们这么着急,一个月的时间也不给她。
向从天看出她的心思,道:“南边战事紧急,所以安排你们早点完婚,好让驸马早日回去领兵。虽然只有半月,但朕会让礼部多派人手准备,一切礼数和配置都少不了。”
“孩儿多谢父皇。”
杨晞并不关心婚期近的理由,更不关心什么礼数配置,但向从天这么跟她说了,她不得不行礼回应。
直到宴会结束,她的心里都像压着块巨石,沉重得喘不过气。
当礼部尚书领赏退出后,向从天宣布散席。
看着两名妃子陆续离开,杨晞遂站起身,看着向从天道:“册封典礼结束了,我现在可以去见人了吗?”
向从天答应过她的,册封大典一结束就让她与洛蔚宁见面,该配合的她都配合了,只差他兑现承诺。
向从天道:“放心,父皇不会对你食言。”又看向秦扬,“带她去吧!”
于是杨晞随着秦扬走出了福宁殿,从后宫区域走到前殿,从右侧阶梯登上垂拱殿门外。
杨晞急切地提起裙摆跑到中央,转身看着垂拱殿外中轴线的方向。
远处天际剩下半个夕阳,映红了宫殿瓦顶上的积雪。冬风迎面吹来,冷入人的骨髓。
百步台阶之下,朱色宫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杨晞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外,渐渐地,视线出现一抹白色身影,身影后面左右跟着两名禁军。
她的步伐沉重而缓慢,每近一步,杨晞心里就多一份颤动。
铁链在地面拖曳的声音传来,白色的身影越来越近,清晰的脸庞映入眼睑。她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她夜夜痛哭着呼唤的那个人,如今正在百步台阶之下仰望着她,向她走来。
她的碎发凌乱,遮挡在沧桑的脸上;她穿着一身囚服,双手双脚被戴上了铁链,每次前进都举步维艰。而此刻的自己,已成了晋廷身份尊贵的公主,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
对上洛蔚宁的目光,时间仿佛都停滞了。杨晞全身涌上一股热浪,心房剧烈颤抖着,不经意间视线就被泪水模糊了。
洛蔚宁立在垂拱殿的台阶下,静静地仰望着上面的人儿。脸庞还是熟悉的脸庞,但她穿着一身青色褕翟,戴着华丽的发冠,竟让她觉得有些陌生,又有些悲痛。
分别不过两年,她们就从曾经亲密相爱的夫妻变成了立场敌对的两个人。一个贵为公主,另一个成了阶下囚。
从今往后,她所打的每一场仗,若输了,她永远失去她;若赢了,则意味着亲手将杨晞置于死地。
“巺子,为什么?”洛蔚宁难以接受,颤抖着唇舌质问,声音却只够自己听见。
为什么,为什么她还是屈服向从天了,为什么她还是做了晋廷的公主,为什么她还是一步步走向了那个可怕的宿命?
洛蔚宁悲痛欲绝,眼泪一滴接一滴地从眼眶涌出,很快打湿了整张脸。
秦扬看着她露出了得意的笑,高声道:“洛将军来得正是时候呀,今日是淮国公主册封典礼,也是公主和本驸马的赐婚日,正好让你见证了!”
“什么?”洛蔚宁惊疑了。
在东江县一战中,秦扬不是说杨晞已受封公主,并指婚于他了么,为什么今日才是册封典礼和赐婚日?她能想到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秦扬当日骗她了,目的是扰乱她的心神,让她失去战斗的意志。而她果然中计了,以为杨晞早已顺从了向从天,事情无可挽回,才失去斗志,心甘情愿地做战俘。
想到秦扬抢走她的玉璜,一个月后押着她回汴京,再到今日在杨晞的公主册封日她们见面。原来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杨晞用自己的屈服来换取她的性命,换取再见她一面。
“大业未竟,莫回头。”
洛蔚宁脑海里忽然冒出这句话,那是她出征北境前去求至清真人告诉她化解杨晞宿命的办法,至清真人装在锦囊送给她。一年前她从北境死里逃生回来,欲进汴京救人,打开锦囊看到这句话后,虽然遵从意思放弃进城的计划,却始终对这句话半信半疑。
如今看来,至清真人没骗她。若她坚定相信锦囊之言就不会被秦扬扰乱心志,更不会为了回来见她一面而心甘情愿地成为战俘。她回头了,正是这一回头,使得杨晞迈向她的宿命。
一切都是因为她,是她害了杨晞。
洛蔚宁感觉天地都坍塌了。
“啊……”
她像疯了一样大吼着奔向台阶,但因脚下有铁链束缚,很快就被身后的禁军追上拉着。
她大力挣扎,脸涨得通红,落泪的双眸盯着杨晞,“啊……为什么?”
眼见快要制服不了她,其中一名禁军吹了个哨子,很快又涌进几名禁军,一些按着洛蔚宁的肩膀,一些踢她膝盖后窝,踩着她小腿迫使她跪着。
尽管被制服得不能动弹,洛蔚宁仍然死死挣扎,大喊大叫,悲愤的眼睛红的像滴血。
“啊…啊…为什么?巺子,为什么会这样?”
台阶之上的杨晞看着洛蔚宁发疯,心疼得哭成了泪人。
为什么,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要如此捉弄她们,让她们原本相爱的两个人站到了敌对的位置?她也不想背叛洛蔚宁嫁给秦扬,不想让她如此痛苦的,可为了救她,她别无选择!
“阿宁,对不起。”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洛蔚宁看向天穹,又是一声不甘呼吼。
“阿宁,不要这样。”
杨晞难过得全身都在发疼,哭泣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尽管最后一句呼喊声音微弱,却是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的。说完,她的心房像停止了起伏,身体的孔窍仿佛被堵死,呼吸不到半点气息,不过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第200章 昔日兄弟动酷刑
◎对不起,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救你!◎
洛蔚宁看着杨晞伤心过度晕倒,随后才冷静了下来,还未说上一句话,两人就这样匆匆分开了。
然后郑铭和李超广押着她入垂拱殿见向从天,向从天亲自劝降,询问她赵珙逃到了哪儿,均被她强硬回绝,最后气恼地让郑铭将她押回天牢,想尽办法也要让她投降招供。
天牢内,洛蔚宁平躺在铺着稻草的地上,身上只盖着粗糙残旧的麻被,正在昏昏沉沉地睡着。
一束白光从高处的窗□□进来,刚好打在洛蔚宁的脸上,刺眼的光芒很快让她醒过来。发出沉重而烦闷的一声呼吸声,右手抬起,搓揉着隐隐发疼的脑门,最后才慢慢睁开眸子。
昨夜一整晚,洛蔚宁都沉浸在对杨晞的内疚和被命运捉弄的痛苦中,绝望地躺着,一动不动,任由泪水从眼角流淌出来。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听闻鸡啼声了她才昏昏沉沉、半睡半醒地闭了会眼睛。现在一大清早又醒过来,脑壳就像被裹着一样,沉重、疼痛。
吱呀一声,牢房的门开了,是狱卒送来白粥馒头,恶声恶气地叮嘱她赶快吃,吃完就得受审。
洛蔚宁经过休息,情绪稳定了许多,倒也没继续跟自己过不去,一手抓起馒头,一手端起粥碗,一口粥就着一口馒头,很快就填进了肚子。
果然,吃完没多久,两名狱卒就进来将他押到同样在大牢里的审讯室,绑在了十字木架上。随后郑铭和手下李超广面色冷严地走了进来。
郑铭径自坐在洛蔚宁对面的大交椅上,双手搭在扶手,道:“阿广,此人曾是你头儿,你们也一起出生入死过,你好好劝劝她吧!”
李超广站在洛蔚宁斜前方,看着对方,努力装作平静,“宁哥,你也知道秦帅是怎么死的。赵珙延续的是赵家血脉,赵家素来猜忌武将,他也不例外。秦帅因他猜忌而死,你为什么还要效忠他?如今你所爱之人成了我们大晋的公主,你的好兄弟我也立足在大晋了,你留在那边还有什么意义?还不如投降了为公主效力,我和郑帅也会在官家面前替你争取高官厚禄的。”
洛蔚宁静静地盯着李超广,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态都是那么陌生,着实难以分辨是敌是友。
于是她装作冷色,“像你这种投降之辈,自然是无法理解我为何还效忠于大周。李将军的好意洛某心领了,只可惜我从不与奸人为伍!”
听罢,郑铭和李超广都生起了怒火。
李超广道:“洛蔚宁,你看看这周围,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洛蔚宁环视两边,架子上摆满了刑具,有皮鞭、夹手指的拶指、沓在双脚下的一块块泥砖、戴在头上,一敲打就痛不欲生的铁头套,还有用来烙铁的炭火盆。
种种皆是酷刑,说不害怕是假。可洛蔚宁想起在北境数十万被向从天害死的士兵、那些被毁坏家园,惨死的百姓,还有宁死不降的秦渡,他们失去的可都是性命,相比起来,眼下这些刑罚又算得了什么?她怎么能因为害怕受刑而辜负他们?
于是她正视李超广,从容道:“要是投降,我怕死了以后见到那些在北境牺牲的兄弟,我不知道怎么跟他们交代?阿广,你不怕吗,你以后怎么跟阿靖交代?”
“你……”
一提到李超靖,李超广内心固然无比痛苦,为掩饰痛苦,他只好装作勃然大怒,拿起皮鞭狠狠地在洛蔚宁身上抽了两下。
洛蔚宁侧过头挨了两鞭,一声不吭,然后深呼吸着减轻身上的痛感。
李超广回头看着郑铭,郑铭一手捧着陶瓷茶杯,另一手提起杯盖。
气定神闲道:“继续打吧!”
说完浅尝几口茶水。
李超广得到允许,重新挥起皮鞭,一下又一下抽在洛蔚宁身上,狱中回荡的只有噼啪的响声,而听不见洛蔚宁哼一声。
白色的囚服染上一道又一道的血痕,血痕重复交错,连成一片,使得衣衫的整个正面几乎都染成了血红。洛蔚宁感觉身上有血液的湿润黏腻又有火辣辣如同被灼烧一样的疼痛。
世间一切,皆由心生,皆为虚幻,此刻身体被鞭打的疼痛感不过是内心化生出的一种感觉。既然生来人间,得了人身,便营魄抱一,用心觉知身体当下的一切感觉。
洛蔚宁想着自己悟出的哲理,感受皮鞭打在身上的触觉。她不敢说自己完全能将疼痛视为虚幻,去享受它,但换了一种想法,身上的痛苦的确轻了不少。
为取信郑铭,李超广抽打洛蔚宁下了狠手,用尽全力,但每打一鞭,心里就仿佛落下一滴血。打了二十来鞭,见洛蔚宁静静地半眯着眼睛,毫无痛苦,一副享受的模样,他装作气急败坏地停下来,将皮鞭放回刑具架。
然后对郑铭说:“郑帅,她不怕鞭打,给她来点猛的!”
还未等郑铭开口,他就拿起烙铁放进炭盆里,静静地等了一会,然后拿着烙铁柄翻转着烙铁,使其烧得更均匀。
同时装作冷酷地望着洛蔚宁,“洛蔚宁,你最好现在就投降,否则一会让你生不如死!”
洛蔚宁虽然有点害怕烙铁,但不至于吓到,仍然面色平静,眼带着鄙夷。
而郑铭来回打量这两人,昔日情同兄弟,如今各为其主,反目成仇,越看越有兴致。尤其是李超广,他真下得了手?
过了好一会,炭盆上的烙铁烧红了,李超广知道刚烧红的烙铁烫在身上不至于伤及筋骨,敷上药十日内伤口就能愈合,于是抓起缠了几圈布的铁柄,拿着烙铁走到洛蔚宁面前。
冷眼正视洛蔚宁,“再不投降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洛蔚宁冷笑,“我身上还在流血,烙铁还能止止血,想动手就快点!”
李超广咬紧了后槽牙,抓烙铁的手抖了抖。看起来是气极了,实际却是纠结、痛苦,他真要这么对待宁哥吗?可是不主动这样做,就无法让郑铭彻底相信他。
“是你自找的!”
他怒斥一声,然后拿起烙铁,重重地印在洛蔚宁锁骨处。
滋滋……
粉红的烙铁烫穿了囚服,烫进了洛蔚宁的皮肉血液里。
尽管洛蔚宁努力想要放松躯体,但疼痛来得突然又猛烈,终究还是击溃了她的精神。她痛得绷直了身体,挺起脖子,眼眶涌上了泪水,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李超广咬着牙,强忍着泪,看着洛蔚宁痛苦的模样,他心里就像被刀子乱刺一样,心想,“宁哥,对不起,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救你!”
郑铭静静地看着李超广,既觉有趣,又十分满意。
即使面对昔日追随的将军、好兄弟洛蔚宁,李超广也能下如此狠手,看来是彻底归顺于他,归顺大晋了。
正当这时候,传来了紧张带着愠怒的话音。
“快住手!”
李超广立即将烙铁从洛蔚宁身上取出,郑铭也惊得站起来。
只见杨晞和秦扬走进来。
两人揖道:“参见淮国公主、驸马都尉!”
杨晞正眼也不瞧他们,快步走到洛蔚宁身前,看到浑身是伤,浑身是血,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洛蔚宁,顿时心疼得落下泪来。
她小心翼翼地握着洛蔚宁的两个肩头,看到对方被鞭打得皮开肉裂的肌肤,烙铁烫得血肉模糊的伤口,难以置信,又心如刀绞,“阿宁,我来晚了,对不起!”
洛蔚宁凝望着她,动容地笑了,“不晚,能见到你就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