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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60

作者:陈长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51章  解围晋城


    ◎不论贫富,在大灾难面前都不堪一击◎


    是夜,洛府书房的两根烛上燃着明亮的油灯,杨晞坐在案前给洛蔚宁写回信,即便写满了整整三张纸,亦无法诉说出她十分一的思念。


    “寒夜漫漫长,思念绵绵远,盼君归。 ”


    写完这行字后,杨晞愁思了片刻,然后将毛笔搁到笔架上,逐张信纸拿起来吹干墨迹,折叠好放进信封里。


    自打洛蔚宁出征后,她几乎日日忧心,许多时候还夜不能寐。直到今日收到洛蔚宁的家书,看到她打了胜仗才终于松了口气。原以为让唐家军十万士兵全军覆没的顺国军队是坚不可摧的,没想到有柳澈在身边,洛蔚宁很快扭转了局势。原来正如至清真人说的,她的阿宁就是有福之人。


    杨晞把书信捧在手中,油灯映照下,可见她的脸上盈满了思念和期盼。她盼望着过不了多久,两国争端能解决,洛蔚宁也能快快地班师回京与她团聚。


    同一夜,秦渡站在幽暗的书房里,如刀削般棱角分明的脸显得无比哀痛,一他的手里攥着一封密函,是洛蔚宁遣人以蜡书形式秘密送回秦府的,比军情奏折还要快了好几天。


    信中开篇直指大周枢密院和兵部有顺国细作,几乎可以断定是向从天。唐家军十万士兵全军覆没,并非顺国军队多么坚不可摧,而是向从天把行军计划泄露给顺国。她和柳澈早有怀疑,没按朝廷的作战计划进攻,不仅避开了顺国的锋芒,还全歼了四万士兵,足以证明她们的猜测。


    但她究竟是违抗了朝廷的作战计划,官家若要怪罪,洛蔚宁希望秦渡说服太子一起为她求情。


    而最后洛蔚宁在信中千叮嘱万吩咐,希望他和太子努力说服皇帝抗击顺国,以武力收复失地。一旦落入向从天设下的议和圈套,则大周危矣!


    当日秦渡读信后是不愿相信的,向从天乃大周外戚,世代食大周禄,怎么可能出卖国家?洛蔚宁一定是误会向从天了。然而不信归不信,他见过顺国借着和谈为由停战,然后突然袭击大周,如此反复无常,大周断不能在胜利中停战和谈,而应按照洛蔚宁的意思,一鼓作气收复失地。所以他去找太子商量,正好太子与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


    “阿宁啊,并非本帅不愿意帮你,只可惜为时已晚了!”


    秦渡一手扶着书案,仰头长叹,滑下了两行泪水。


    直至今日,几乎满朝文官非议洛蔚宁,附和向从天议和为先的对外策略,秦渡方相信了密信的内容。只可惜满朝官员皆向党,他和太子势单力薄,终究说服不了赵建。


    从前他以为向从天一心铲除佞臣匡扶朝政,遂与之结党协助他扫清障碍,成为朝廷党首,没想到对方同样是权欲熏心之徒。现在他大权在握才认清真面目,着实太晚了!倘若大周江山落入向从天之手,让他秦渡百身何赎?


    翌日清晨,赵珙就到福宁殿内跪请赵建拒绝顺国的和谈请求,下令洛蔚宁继续北征,先解围晋城,后驱逐顺国军队。赵建曾有过摇摆,但在早朝上,几乎所有官员都赞成和谈,分析得头头是道,完全把他说服了。最后无论太子和秦渡如何进谏,他一律不见,并令枢密院拟好军令送回北境。


    洛蔚宁和柳澈似乎也料到朝中议和派占上风,很快就会收到退避十里,静候两国议和的命令。趁着信使未到,洛蔚宁又命李家兄弟率两路军北进。军队士气高涨,士兵经过洛蔚宁几年的训练,武艺了得,再加上柳澈布下的奇异阵法,只用了两日就兵临晋城南门。


    慕容清见战况无法扭转,只好命令其余士兵从晋城外撤退。


    被围困几个月之久的晋城一片惨绝人寰,城内屯粮用于供养军队,百姓无所供应,千金亦难买一旦米,把家畜家禽尽数食光后,更有易子、杀妻而食,路上遍地的饿殍。


    为免骚乱,洛蔚宁领兵在外准备了大半日,城内的军队方打开城门,一瞬间,成千上万的老百姓像脱离蜂巢的蜜蜂汹涌而出。只见他们衣着肮脏,都饿得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看到前面有粥棚纷纷蜂拥而上。


    “食物都足够,大家排好队!”


    数百名禁军在其中维持秩序,不断地凶吼,但饿疯了头的人不断挤上前,直到把几个恶劣争抢的男人打得满地打滚,所有人才安静下来,按秩序排队。


    除了施粥,洛蔚宁还从周边县城调集了大批米粮,此时也一车一车地运入城内。


    她策马入城,身边是李家兄弟,后面是孟樾和柳澈的马车,看着排队领粥的百姓饿得不成人形还有路上无人收拾的尸体,心里又是悲哀又是庆幸。


    悲哀的是战争让那么多无辜的生命受难,所有人不论贫富,在大灾难面前都同样的不堪一击;庆幸的是自己没等朝廷军令就坚决北进,解了晋城之围。若退避十里,不知城内有多少人继续死去?


    这时候,晋州知府和一袭黑甲的秦扬方领着众文官武将迎了出来。洛蔚宁见状,便和李家兄弟、柳澈、孟樾等下马上前。


    “步帅解围晋城,老朽却有失远迎,实在愧疚难当!”


    首先说话的是晋州知府,他穿着一袭红色公服,肤色黝黑,上唇和下巴长满了黑胡子,想来是连日来的守城战让他疲惫不堪,顾不上修边幅,原本四十出头的人仿佛年长了十多岁。


    洛蔚宁在汴京时候就听闻此人刚直不阿,故而能守着晋城几月之久。


    她不由得肃然起敬,拱手道:“钟知府言重了,您镇守晋城多日,义薄云天之举传遍汴京。让您亲自迎接,晚辈愧不敢当。”


    钟知府呵呵地笑了笑,随后看向身边的秦扬。


    “相信二位不用老朽介绍了。”


    秦扬微抬下巴笑了笑,仍然那么高傲,“洛将军,哦,不对,如今是步帅了,一年多不见,你就荣升步帅了,恭喜呀!”


    钟知府不知两人恩怨,没听出秦扬的话有何不妥。但洛蔚宁是清楚秦扬为人的,表面上说着恭喜,内心却满是妒忌和仇怨。


    她淡淡一笑,“秦将军,好久不见了。”


    接着,洛蔚宁向钟知府介绍柳澈、孟樾、李家兄弟和其他得力将领。秦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直勾勾地看着柳澈。若不是当初柳澈俘虏了他,他就不会被她营下的匪兵打断腿,这笔账他迟早要跟柳澈算!


    柳澈无畏的目光迎上他,还坏笑了一下,道:“这次秦将军大有长进耶,守城几个月,腿还是完好无损的。”


    秦扬当初在柳澈那里吃过亏,非但丢失军功,连心爱的表妹也被洛蔚宁请求赐婚夺走。经历过人生最大的挫折,他早已学会了收敛锋芒。面对柳澈的故意刺激,他沉住了怒火。


    笑道:“聪明的人是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的。”


    柳澈笑了一下,不再和他缠斗。


    钟知府迎接洛蔚宁等人入城,设宴招待并安顿好。


    傍晚,洛蔚宁登上晋城北门,连月来被强敌攻击,城墙上被炸得坑坑洼洼、满目疮痍。此时有士兵在修筑城垛,每隔三步就有一名持枪直立的士兵站岗,楼台里还有大量士兵在练习阵法,以防顺国卷土重来。


    洛蔚宁立在城墙垛口前,眺望远方,眼前是荒凉的山川,心里亦如山形那般激荡起伏。饶是顺国占据高地,她也要继续收复失地,把敌人驱逐回赤山而后快!


    “没想到呀,就连西北唐家军都办不到的事,竟让你洛蔚宁做到了!”


    洛蔚宁听这声音,声音熟悉又不怀好意,不用回过头就猜到是秦扬了。


    她依然负手而立,淡道:“唐家军的悲剧,我相信只是个意外。”


    秦扬不客气地站在她身边,她瞥了一眼,油然想起向从天的阴谋。秦扬当初在向从天的力荐下成为雷霆军统帅,当顺国南下,几乎过半雷霆军投降,张党人多次向赵建提请召回秦扬查明真相,均被向从天挡下了。若没猜错的话,这场阴谋和秦扬也脱不了干系。


    可有一件事又让她不敢下定论,那就是秦扬协助钟知府守卫晋城几个月。如果秦扬与向从天是一伙的,晋城恐怕早已失守,留到今日又是为了什么?


    “我表妹……她还好么?”


    秦扬眺望远方,良久才吐出一句话,语气完全没有妒意,平静中带着无奈的思念。


    没想到杨晞已成为自己的妻子,秦扬竟还表露出惦记之意,洛蔚宁心里划过怒意,嘴上还保持客气,“承蒙秦将军关心内人,她在京中一切安好,不劳你费心。”


    秦扬听出洛蔚宁在“内人”两个字里故意加重了语气,气得咬了咬后槽牙,看了看洛蔚宁,还是把怒火吞回肚子里。再等等,不用多久洛蔚宁将死无葬身之地。连月来他协助守卫晋城,正是为了让朝廷把所有精锐派来解围,然后让顺国一一剪除。此前是唐家军,接下来该轮到洛蔚宁了!


    秦扬盯着洛蔚宁一会,不置一词就转身离开。洛蔚宁感到十分怪异,那眼神恐怖得让她背脊发凉,仿佛要在她身上布下什么重大阴谋。


    她故意道:“那常山……”


    果然,秦扬听到此人的名字顿住了脚步,垂在腿边的手下意识用大拇指摩挲着食指,可窥见他心中的不安。


    过了好一会,洛蔚宁才道:“叛国之徒,已经被我杀了,这会人头估计悬在汴京示众了。”


    秦扬顿了顿,才回头冷笑道:“杀得好,末将识人不当,这贪生怕死的走狗本该是我解决的,劳烦步帅了!”


    说完他就大步往前走了,以免让洛蔚宁察觉到他的痛惜之情。常山是他在天武军的部下,他一直知道对方对自己的别样情愫,故而将他视作心腹,多番利用。此次带领大批雷霆军反叛,正是他授意的。外人看来是顺国南侵大周,他却深知这是雷霆军叛乱,对顺国许以利诱,说服顺国出兵支援罢了!


    明知是叛国之举,即使日后向从天夺得了江山也不会饶恕他,常山还是义无反顾地接下了命令,秦扬故而感念他的忠诚。但细细想来,他被洛蔚宁杀了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起码不用自己亲手了结,也不必担心有人泄露他的秘密了。


    第152章  壮志难酬


    ◎她的兵权被夺走了!◎


    禁军的营地安置在晋城南郊,休整了两日,洛蔚宁又令柳澈操练士兵阵法。柳澈指挥着两名身着灰色道袍的女子挥旗布阵。


    洛蔚宁身着棕色软甲,站在看台边上视察。


    数万士兵有的拟作敌人,有的摆成八卦阵,嘿哈嘿哈地挥刀对峙,就在“敌人”欲冲破缺口之际,摆阵的士兵随着旗帜的指引,快速移动,抵住了缺口,将“敌人”紧紧困于阵内,继续激烈地“厮杀”。


    洛蔚宁双手别在后背,眼中流露着满意的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这时候李超靖走到她身边道:“宁哥,钟知府来了。”


    洛蔚宁看向看台之下,果然见钟知府一身绯色官袍,和一名随从立在那里,她面露喜悦,赶紧走了下去。


    “钟知府,你来得正好了。”


    “步帅累日作战,何不多歇几日再操练?”钟知府道。


    “实不相瞒,之所以急着练兵,是因为我想趁着我军士气高涨,顺国士兵颓靡,想继续北进。”


    洛蔚宁和钟知府边走边谈,李超靖和知府随从便没再跟上。


    她继续道,“本来午后就想去找您,没想到您老就来了。”


    “哦,那是何事?”


    “不知知府大人能否给我提供五万箭矢,还有军刀和火药。”


    钟知府是离原路经略使,掌管着一路的军务,洛蔚宁此次带领禁军出征虽不不归钟知府管,但兵器、粮草,都需要由钟知府提供。


    却见钟知府看了一眼校场的士兵们,显出无奈又难为的神色。


    “唉……步帅,此事恐怕钟某无法答应。”


    洛蔚宁先是一怔,但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大概是在等朝廷的命令,不敢擅自决定出战吧!


    于是她赶紧解释,“钟大人,如今正是驱逐顺国的大好时机,再等下去让他们缓过来就更难打了。”


    钟知府道:“老朽前来找步帅正是为了此事。方才顺国军营来了一个人,是咱们大周的议和使臣。他奉楚王之命来叮嘱咱们莫要进兵,以免坏了议和大事。”


    洛蔚宁想了想,轻笑道:“议和,慕容清果然在拿楚王来要挟我们。”


    “步帅,既然你明白,就暂且打消念头吧!楚王已向朝廷报急,若擅自动兵害了楚王,咱们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洛蔚宁气得握紧了双拳,“这顺国简直是卑鄙无耻,我看慕容清就是拿楚王要挟我们撤兵,如果中了她的圈套,她非但不打算放楚王,还会重整旗鼓吞并了晋城。钟知府,此事的责任我全揽下,你只需把兵器调给我,只要我不撤兵,就不信她敢伤楚王一根毫发!”


    “这……”


    “你揽什么责?”


    略带愠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洛蔚宁甫一回头就看到柳澈走了上来。


    “既然如此,那就等朝廷的命令吧!”柳澈又道。


    “柳军师,你明知这是顺国的圈套。”


    柳澈面色无奈,“毕竟关乎楚王性命,就算打赢了,满朝上下包括官家都不会饶恕你的,你承担不起!”


    柳澈也明白如果她们打赢了顺国,楚王不但没有性命之忧,顺国还会更加忌惮大周。可问题是慕容清会一直把楚王困在营中,到时候朝廷只会把责任怪到洛蔚宁头上。洛蔚宁一而再再而三违抗皇命,又关乎到皇子的性命,容易遭到君王猜忌,轻则罢职,重则杀头。


    即使大周因此灭亡了,她也不能让洛蔚宁冒这个险。


    钟知府也劝道:“柳军师所言极是,步帅且再等等吧!”


    洛蔚宁犹豫了良久,最终只能不甘地哼了一声,然后掉头走了。


    远在汴京的向从天很快收到了楚王的急报,他是全权负责议和的大臣,楚王的急报遂先送到了他手中,当日他就入宫见赵建。


    赵建得知洛蔚宁打了胜仗后,再次将危机感抛于脑后,懈怠政务,早早就回福宁宫休憩了。见向从天匆忙的步伐,心里顿时揪了起来,沉着脸屏退了两名舞女。


    “议和的事情有消息了?”赵建问。


    向从天手里拿着信,拱手道:“官家,臣此次求见,正是为了这件事。北境……出大问题了!”


    赵建心房一震,得知楚王传回急报后,赶忙命马都知呈上前,阅信后,先是惊惧,接着是气恼。


    向从天微微抬眼观察着他表情的变化,心里划过了得逞之意。因为他知道楚王在信中控诉洛蔚宁三战三捷后不顾他的命令,依然举兵北进,解了晋城之围,但也因此将楚王置于危险的境地。顺国三公主对待他们的态度大变,饮食得不到满足,还派多人把守帐外,只要他踏出营帐就有顺国士兵紧随,俨然成了人质。三公主还撂下狠话,若不惩治洛蔚宁,她既不会接受议和,亦不会放归楚王!


    事已至此,赵建又如何能不降罪于洛蔚宁?


    “砰”的一声,赵建愤怒地把楚王的求救信拍在御案上。


    “岂有此理,这洛蔚宁怎可如此?”


    “官家息怒,吾婿年轻好胜,难免失了分寸。”向从天故作歉疚地说。


    “年轻好胜?她可是一军统领,怎能罔顾国家大事,就为了满足好胜心?”


    马都知抬眼瞅了瞅赵建和向从天,犹豫了许久,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为洛蔚宁说句话,“官家,洛将军毕竟也解了晋城之围。”


    听罢,赵建的怒火才稍微缓和了些许。解了晋城之围固然是大功,但楚王信中已说明派使臣让洛蔚宁暂且休战,洛蔚宁竟找理由拒绝接见,把使臣打发了回去。明知楚王在敌营,仍罔顾他的性命继续进攻,着实是居功自傲,藐视皇权。


    藐视皇权固然是君王大忌,再加上洛蔚宁拥兵在外,向从天料到赵建不会容易放下对洛蔚宁的忌惮,于是掀起裙摆跪了下来,“马都知所言极是,还望官家念在这份功劳,饶恕臣婿。”


    赵建冷瞥向从天,道:“那汉东郡王以为朕如何处理才算是饶恕她?”


    向从天迟疑了片刻,再次将头磕在地上,字正腔圆地道:“一切以议和大局为重!”


    赵建沉默少顷,目光从向从天身上转移到御案上的信中,忽然又犹豫了。他想起出征前洛蔚宁为表忠心割发明志,况且有预言洛蔚宁有力挽狂澜,保存赵氏之能,他不敢轻易下决定,然后就匆匆摆驾垂拱殿,召集了朝中重臣及太子来细细商议。


    北境飘起了第一场雪,如柳絮一般纷纷扬扬,很快就让晋城的城楼和屋宇白了头。洛蔚宁在等待朝廷命令的日子里,时常冒着雪立在北门城楼上,遥望远处的山河叹息。


    距离她呈报三战三捷的奏折已过大半个月,本来她该收到奖赏的消息了,如今消息迟迟没送到,她猜是因为变故中途被拦下了。本来她就知道满朝的向党人,全都主张议和,秦渡和太子两人难以说服赵建。如今等得越久,希望就越渺茫。甚至产生了忧虑,她很可能会因为当初故意遣返楚王来使,擅自进兵而受到惩罚。


    至于惩罚是什么,她不敢去猜。但在等待的第十日,驿站的士兵就送来了答案。


    她的兵权被夺走了!


    第153章  家书抵万金


    ◎活着归家,勿忘,勿忘……◎


    “洛蔚宁违抗朝廷命令,擅自进兵,破坏议和大事,且明知故犯,陷皇室于危难。朕念及三战三捷之功,免其刑罚。但其年轻气盛,不宜拥兵,即日起免除侍卫步军司都指挥使并荡寇军统帅两职,降为侍卫步军司副都指挥使,荡寇军副将。”


    晋城府衙大堂里,洛蔚宁领着柳澈、孟樾、李家兄弟等将领跪在地上听着传旨的驿站小将宣读圣旨,身边还有钟知府、秦扬和几名幕僚。


    当听闻自己被剥夺兵权后,洛蔚宁大为震惊,顿时浑身都发麻了,接下来驿站小将又读了一道圣旨,但她几乎听不进耳朵,只隐约听到官家赏识秦扬协助守护晋城的功劳,把原本属于她的步军司统帅和荡寇军将军的职位都转给了秦扬。


    荡寇军即洛蔚宁率领北上解围晋城的十万大军的军号,被褫夺侍卫步军司统帅一职她倒不在意,但荡寇军是她亲自挑选亲自训练出来的,士兵大部分出自神卫军,是她北伐收复失地,驱逐顺国的希望,如今兵权落在小人手上,自己屈居秦扬之下,教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洛将军,接旨吧!”


    此时,秦扬激动地接下了圣旨,而洛蔚宁还跪在地上发愣,传旨的小将忍不住提醒道。


    柳澈拉了拉洛蔚宁的衣袖,她才回过神来,声音带着无奈,“好,臣……谢过官家。”


    说完举起双手接过圣旨,秦扬瞥向她,毫不掩饰地从眼尾露出得意的光芒。洛蔚宁察觉到对方的嘲讽,身心俱疲的她并没多看一眼,圣旨已下,所有争辩都没有意义了。


    李超靖气不过来,站起来后忍不住冲传圣旨的小将质问:“这不公平,当时在汴京听闻唐家军全军覆没,所有人吓得魂飞魄散,都不敢领兵替晋城解围,只有我们洛将军义无反顾接下任务,为大周立下赫赫战功,朝廷怎么能这样对她?官家到底在想什么?”


    “阿靖!”柳澈立即出言呵斥,并拉了拉他的臂,以免他冲动之下说出对皇帝不敬的话,落入他人口实。


    传旨的小将神色平静,不喜也不怒,道:“在下只是一名驿站小将,朝廷的想法固然无法知晓。对了,洛将军,这儿还有两封家书。”


    说着,传驿的小将从挂在身上的布囊里取出两封信递给洛蔚宁,洛蔚宁听闻是家书,赶紧夺过了信函,她认得信封上是杨晞的字迹,瞬时展开了笑容。


    杨晞的家书已然成为洛蔚宁今日唯一的安慰,她如捧着稀世宝物一样捧着信封看了好一会,才小心翼翼地藏进衣襟里。


    秦扬看了看她手里的信,即便拿到了兵权也难以抵挡此刻的嫉恨,不甘地咽下了一口唾沫。


    随后洛蔚宁按照圣旨的意思,到军营里将兵权和军务转交给秦扬。


    忙碌至深夜,她回到营房,像是脱了力一般坐在书案上,背靠椅背,借着昏黄的灯光,盯着屋顶上那片漆黑陷入了沉思。想起衣襟里还藏着两封家书,凄然的神色转而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她从衣襟取出家书,坐正了身躯。驿站士兵说两封家书是先后送到的,由于朝廷发出的第一道文书中途被拦截,随之送到的家书亦搁置在驿站,直到圣旨传来才与第二份家书一同送来。


    按照士兵的指使,她先拆开第一封信,里面三张纸,满满都是杨晞的字迹。那是杨晞得知她三战三捷后写下的,先是告知她家中的情况,包括宝宝和狸奴麻花;接着告诉她她成了汴京人人皆知的卫国大英雄,称赞她对士兵训练有方,在战场上用兵如神,同样成了杨晞景仰的大英雄,不知对方是发自内心的景仰还是为了逗她开心。


    信中辞藻俏皮,满满的爱意,洛蔚宁看得咧嘴笑开,短暂地抛却了被罢职的痛苦。


    她接着翻阅最后一张,可以看出杨晞对她凯旋汴京,两人早日团聚充满了希望。书信中,杨晞的言辞愈发期盼,洛蔚宁的笑容也愈发的僵硬,最后轻轻搁下信,发出一声悲凉的叹息。


    她捏着第二封家书,迟迟不敢打开。她知道那是朝廷决定剥夺她的兵权后杨晞写下的,对方所有的期盼终究变成竹篮打水,她着实不敢看杨晞有多失望,多痛苦。


    灯光映照下,洛蔚宁捏着家书的手微微颤抖着,俊朗的面容充满痛苦,再也瞧不出当初的意气风发。她深深地呼吸一口气,然后才慢慢拆开了信封。


    信曰:


    今朝朝堂之上,尽数重臣弹劾,官家遂褫夺夫郎手中兵权。感念夫郎有悲天悯人、拯救苍生之心;胸怀尽忠报国、驱除强虏之志。噩讯抵达边疆,夫郎定痛心疾首,妾先闻之,亦感夫妻连心之痛,为君悲怆落泪且写下此书:


    自古以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官家乃大周之主,江山宿命之主宰,纵然君有心力挽狂澜,易难改为人臣子,需遵守君命之实。家国、苍生尤有定数,君为妾夫郎,与妾同是芸芸众生之一,既是凡人,毋须独自揽下苍生之责,独自承受煎熬。君以凡人之躯,为保存大周、捍卫天下赴汤蹈火,劳苦功高,天知、地知、妾更知。故愿君宠辱莫惊,振作精神,勿自暴自弃。


    有人方成家,有家方成国,今日忍辱偷生,他日方能护佑苍生。


    君为长城,护妾身处安宁;君为明月,引妾行到天明。自与君执手便忠于君,生生世世,矢志不渝,愿君闻之,活着归家,勿忘,勿忘……


    洛蔚宁捏着信纸两边,手指颤抖不止,脸上不知觉间布满了泪水。读到最后一行,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


    虽然军队里诸如柳澈、李家兄弟、孟樾等将领都知道事情的原委,但晋城远离汴京,上到君王下至市井小民,都不过是经他人之口了解军情。一道褫夺兵权的圣旨出来,所有人都认为她洛蔚宁是个心狠手辣,踩着楚王性命在攒取军功的小人。


    但就在这时候,杨晞远在汴京却依然无条件相信她,将她视作自己生命里的长城与明月,她一个被天下否定的人,何德何能值得杨晞如此珍视和看重?


    “巺子!”


    她攥着家书,哭着喊出杨晞的名字,把连日来的思念与压抑都一并发泄而出。


    她并非没经历过仕途的落魄,可从来不曾有如此的痛苦绝望。这次兵权被褫夺,落入秦扬之手,大周的江山和百姓将会踏入怎样的境地?杨晞的宿命会不会因此像那场噩梦预示的那样?


    明知边境战况危险,她义无反顾领兵出征,好不容易扭转战局,没想到一道圣旨下来,夺走了兵权,连同夺走了保护自己心爱之人的能力!


    “巺子……”


    越想到远在汴京等她归家的杨晞,洛蔚宁哭得越痛苦,低垂着脸,眼泪和鼻涕流了一大把,滴落在手中浸湿了家书。


    她的双手逐渐握成了拳,绝望的眼神渐渐笼罩上了一层坚定。


    活着归家,勿忘,勿忘……


    杨晞在家书里的叮咛不断地回响在脑际。


    “活着,只要活着,我们一定会团聚的。”


    两盏油灯立在营房两边,映出洛蔚宁说出这句话时坚定的模样,也把洛蔚宁的身影映在了门扇上。


    柳澈在营房外的院子不知站了多久,一直看着门扇上洛蔚宁的身影,看着她低头读家书,看着她哭得身体颤抖,最后归于平静。她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原本想进去安慰洛蔚宁的想法也消失了。


    被罢职后,洛蔚宁白天显得异常冷静,面对秦扬的冷嘲热讽也毫不理会,平静地交接好兵权。柳澈知道她在努力忍耐,所以特意选择这时候来看她。果然,表面装作没事的洛蔚宁,在杨晞的家书面前哭得稀里哗啦,只有杨晞才能触碰到她最脆弱的地方,才能让她放心地展现自己的脆弱。自己再进去便显得有些多余了。


    看着洛蔚宁坐在案前一动不动的,柳澈猜到她心里算是迈过了最大的一关,放心地把视线收回,慢慢看向夜空。


    天气严寒,今夜的天空迷雾笼罩,像此刻她和洛蔚宁的心情,亦像大周江山的命途。


    柳澈深深地叹了口气,心道,“佞臣高明,君主糊涂,一切都无法挽救了。洛蔚宁呀洛蔚宁,我只希望你能活着渡过这场劫难!”


    她答应过杨晞,无论如何都会把洛蔚宁完好无损地带回去。但即使没有对杨晞的承诺,她就算牺牲自己也会保护好这个自己喜爱的,纯良正直的人,这是天下苍生最后的希望了。


    朔风凛凛地吹打在晋城北门上,城门垛口每隔五步伫立着一名士兵,身姿笔挺地迎着朔风而立。


    秦扬穿着一身黑色甲衣,在城楼中央迎风而立,垂在腿边的右手把玩着一块黑色令牌,那是代表北征荡寇军兵权的令牌,终于握在了手中。他的脸上盈满了高傲,鹰隼般狠辣的目光眺望远处顺国军营。


    眉眼忽然挑起一抹狞笑,喃喃地道:“洛蔚宁呀,你的死期很快就到了。”


    他秘密指使常山领雷霆军叛乱,自己潜伏于大周,几个月来协助守卫晋城,为的正是等来洛蔚宁,夺取她手中的兵权,再与顺国联手将她置于死地,这样便能解决向王爷的后顾之忧了。


    一切他都谋划好了,不久之后,对面顺国军营的士兵将会长驱直下,冲破这座坚固的城池,一路直抵汴京,洛蔚宁也将会成为赵氏江山的殉葬品!


    第154章  楚王逝南北破裂


    ◎顺国军队突袭晋城了。◎


    远在顺国军营的楚王奉命议和,和顺国军都督慕容清及其幕僚谈判了一轮又一轮,深知自己身在贼营,除了大周向顺国称臣这一有辱国格的条件,无论慕容清提出赔偿多少军费,每年进贡多少岁币绢帛,他都一一同意,然而依然等不到顺国松口同意他们一行人离营。亦不知秦扬谋划的阴诡,将使他成为大周灭亡的导火索。


    楚王身上依然整齐地穿着大周的紫色圆领公服,此时正站在营帐外,看到深夜里在军营通道之间巡逻的一队顺国士兵,近处还有近十名顺国卫兵守在离他营帐三丈之内的地方。美其名曰守护他的安危,实际上乃监视。


    一同前来议和的老王爷和文官武将都被分开安排在别的营帐,没有商量主意的臣子,只有一名随身内侍。楚王沿路往前走,欲在军营中散步打发烦闷,刚经过守兵面前,左右两名守兵便伸出手拦住了他们。


    “楚王殿下,夜已深,烦请回军营歇息吧!”


    “你们……简直太过分了!”


    楚王与秦王是几名皇子中与赵建面相最为相像的,看起来阴柔懦弱,品性也如赵建一样胆小怕事。但自打进顺国军营后,那些士兵就日夜不断地监视他,除了参与顺国的和谈宴会或是狩猎游戏,从来不得离开营帐三丈,饶是他再胆小怕事,堆积下来的愤怒终究在今晚忍无可忍。


    “让开,本王今晚就非要出去走走!”


    为首的守兵丝毫不把敌国这名年轻的皇子看在眼内,面对他的怒斥,非但没退让,还挺了挺身板,神态添了几分不屑,在唇上一弧黑须的衬托下,显得极为嚣张。


    “哼,楚王殿下,这儿不是南朝,可是我们大顺的军营,还望您守好大顺的规矩!”


    “你说什么?”


    楚王再怎么也是一方大国的皇子,竟被一名小兵教训守规矩,他当即气急败坏,抬手指着那士兵。


    正欲争回一口气,身后的青衣内侍赶紧垂首道:“殿下,夜已深,外面风大,奴婢伺候您回去歇息吧!”


    楚王的愤怒被内侍打断,想到自己是来和谈的,不想被顺国抓住把柄,只好忍下屈辱,重重地哼出一口气,拂袖往回走了。


    内侍迈着匆忙的脚步跟上前,一踏进营帐,楚王就把憋得难受的怒火发泄了出来。


    “这顺国简直欺人太甚,不知是诚心和谈还是故意扣押本王,你说,本王该如何是好?”


    内侍不知所措,楚王见他迟迟开不了口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坐回书案前。他不由得感叹慕容清的手段精明,故意把他们分开,连个商量主意的人都给他折掉了。


    他愈发觉得顺国无心和谈,很可能是将他和老王爷扣为人质要挟大周,他得想办法和王叔联络上,筹划离营一事。抱着满腔的思绪,楚王躺在床上迟迟无法入睡。


    营帐内油灯即将燃尽,剩下一抹昏暗的光。外面火光变得黯淡,也没有了巡逻兵的脚步声。不知过了多久,在万籁俱寂中,楚王忽然听闻一阵微弱的躁动声,声音渐近,很快就听清有兵器的碰撞以及士兵的呼喝。


    楚王惊坐而起,心里暗忖,“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同一时候,顺国帅营依然灯火通明,慕容清穿着白色里衣端坐在榻上,衣裳左边从肩膀褪到肘处,侍女刚为她上完药,正在缠上纱布。


    “这一箭射得可真狠,都这么久了伤口还未痊愈。幸好三公主有神祇佑护,箭没伤到要害。”


    侍女年轻娇俏的脸上是发自内心的心疼,慕容清却无暇理会,凝神陷入了沉思。脑海中自然而然地冒出了受箭伤当日,在通天谷山岗上指挥军队布阵的一抹绯色身影。


    以往借着向从天暗中传递的军情,大周军队在顺国骑兵面前不堪一击,就连镇守西北的强悍之师唐家军也在她手下全军覆没。没想到遇上这支军队,她不仅损失了几万兵力,还差点丢了性命,落得个狼狈逃窜的下场。直到如今,她的屈辱感仍然挥之不去。


    逃回军营后,她很快就命人打探那名红衣女子的身份,才得知她原是大周的造反头目,是洛蔚宁力保下来,并招安成为军师的柳澈。


    以一介女子身份立足大周禁军,指挥着千万男子,她倒想看看这个柳澈何德何能?此人,她迟早是要会一会!


    正当她想得出神,营帐外传来焦急的通报,“报……三公主,周军闯进来劫营了!”


    慕容清闻声看向门外,侍女赶紧过去掀开帘子,一名士兵垂首立在门外。


    士兵又道:“周军突袭我营,欲劫走楚王!”


    慕容清又惊又怒,旋即起身穿上衣裳,一边怒道:“这个秦扬,劫营也不提前打招呼!”


    手臂带着伤,慕容清的动作一如既往的干净利落,很快就穿好衣裳,提起佩刀就往外走。


    那厢,楚王营帐周遭陷入了激烈的厮杀,来劫营的几百名大周士兵在顺国士兵的团团包围下不断挥刀砍杀,篝火映照下,鲜血呈一条条弧度喷洒在刀光剑影中,嘶吼声和惨叫声交织一片,更有士兵陆续倒下的身影。


    楚王被士兵护在中间,内侍还在帮他整理还没穿好的外衣,双腿已被士兵推着往前走,显得狼狈不堪。好不容易他们才冲出包围,但楚王至今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有所顾虑地回头看。


    “本王就这样走了,那议和怎么办?”


    护在他身边的士兵道:“殿下放心吧,是洛将军识破顺国无意和谈,故意扣留殿下的阴谋,特意派卑职前来营救的!”


    楚王知道士兵口中的“洛将军”是洛蔚宁,这才放心不少。虽然此前洛蔚宁不管他身处敌营的险境,仍然北上进兵打了顺国一个三战三捷,他因此对此人甚为不满。但后来他被扣留在此多日,终于证明洛蔚宁当初的做法是正确的。他现今也认为顺国无心议和,与洛蔚宁的想法不谋而合。故而听到这些士兵是洛蔚宁派来的,心里就踏实了许多。


    他想起与他同来议和的王爷,又急问,“那王叔呢?”


    士兵又道:“殿下放心,老王爷那边有人营救!”


    士兵话未说完,迎面飞来一支流矢,他眼疾手快地抬起刀,“叮”的一声,流矢挡在了楚王面前。楚王露出了后知后觉的害怕,不敢再多言,只能在心里祈祷尽快逃离这儿。


    紧随流矢而来的是慕容清率领的军队,密密麻麻的身影,比大周士兵多了数十倍,让人看了绝望胆寒。


    慕容清骑在马背上,大喝一声:“敢踏出营地半步者,格杀勿论!”


    说罢,刀起刀落,一抹鲜血从她面前划过,马蹄踏过方才倒下的尸体,冲入了厮杀阵中。


    更多的血洒在空中,更多的尸体伏在地上,簇拥在楚王四周的士兵越来越少,而他突围的进程变得举步维艰。


    慕容清看着楚王惊恐得瞳孔放大,眼中露出了嘲讽。不过是区区千人厮杀的小战场,堂堂一国皇子就吓得脸色青紫,比她这个女子实在逊色太多了。


    环顾战场,劫营的周国士兵所剩无几,拥在楚王身边的只剩下一名内侍和三名士兵。慕容清眼里的嘲讽逐渐消失,摇曳的篝火反映在眼珠子,射出一抹锋利的寒光。


    她停下了动作,马立在原地,目光依然盯着楚王,缓缓抬起左手,两名弓箭手立即跑到她身后两侧,挽弓搭箭,手掌挥下,接二连三的箭矢朝着楚王那边射去。


    眼看着楚王身边的几名士兵陆续中箭倒地,慕容清毫不犹豫地抓起马背上的大弓,挽弓搭箭,嗖的一声,箭矢穿过士兵之间的缝隙,直直地插中楚王的胸膛。


    楚王身板一缩,瞳孔大开,低下头,刚发现自己中箭就往后倒了下去。


    “殿下……”


    内侍的惨叫声几乎响彻了整个军营,他跪下来看着楚王死不瞑目的尸体,充满屈辱的眼神瞪着慕容清。


    哭着怒斥:“你们……好大的胆啊!”


    此时,除了这名内侍,所有前来劫营的大周士兵,包括楚王都死于混乱中,厮杀终于停了下来,慕容清便令两名士兵押起内侍,内侍自小陪伴楚王身边,颇有气节,不断地以头抢地欲殉楚王,慕容清只好命人将他绑起来关押,毕竟留下这一活口他日大有用处。


    随后,慕容清以楚王死于流矢,与周国的关系彻底破裂为由,当晚就亲率两万精兵突袭晋城。


    从劫营解救楚王,到慕容清率兵突袭,秦扬和慕容清都心知肚明,这不过是双方共同编织的一根导火索。当慕容清兵临城下,晋城守军自然毫无准备,黑暗中被打了措手不及。


    洛蔚宁被夺去帅权后,秦扬只给了他伍营,其中包括两个女营,安排他们驻守南门。军营离南门不远,这晚她在睡梦中被着急的呼号声吵醒,刚坐起床来,李超靖便来到门外,告诉她顺国军队突袭晋城了。


    她惊得一个激灵,立即起身,穿上衣裤和盔甲,握着佩剑就往城楼上跑去。


    只见城楼上运送兵器火药的士兵不断走动穿梭,呼喝声不绝。李超广指挥着士兵往城外放火药箭,正在护城河上搭桥的顺国士兵随着一声又一声的轰炸,纷纷摔落水中,接着又有别的士兵替补上来,但始终无法越过护城河。


    洛蔚宁挺身立在城垛前,左手佩剑,穿过黑夜盯着护城河对岸,但始终看不清对方有多少兵力。


    李家兄弟经过一阵匆忙的调遣,来到洛蔚宁身边的时候已是灰头土脸。


    “宁哥,敌人来势汹汹,得赶紧找秦扬调兵过来。”李超靖道。


    “恐怕别的城门已自顾不暇了。”洛蔚宁分析道。


    南门是离顺国军营最远的城门,竟也遇上偷袭,那其余城门必然也受到袭击,敌人在那边偷袭的兵力只会有增不减。


    忖度过形势后,洛蔚宁命令道:“你们兄弟守在这里,绝不能让敌人闯进来。”


    李家兄弟齐声领命,洛蔚宁匆匆走下城墙,刚好碰到柳澈,于是两人一同策马赶往位于晋城中央的官署。


    果然如洛蔚宁所料,所有城门都遭到了袭击。与她们一同踏入官署大堂的还有几名匆忙赶来的文官武将,而钟知府和秦扬早已坐在议事堂内。


    只见两人脸上布满了阴霾,钟知府还拿着一张信,手显而易见地颤抖着。


    洛蔚宁问道:“钟知府,顺军突袭晋城,可有下了战书?”


    “有。”


    钟知府缓缓把战书搁下手边的几案,平静的话音透出一些愠怒,“战书上言,今夜我军突袭顺国军营欲救楚王,擅自出兵,不与诚信,故而出兵讨伐。”


    洛蔚宁、柳澈等人听后满心狐疑,究竟是谁派兵突袭顺国军营,此事又是真是假?


    “那楚王如今在哪?”柳澈又问。


    秦扬故作悲痛哽咽了一下,道:“营救失败,楚王死于敌军流矢,顺国深知无法议和,遂先下手为强。”


    听到楚王死于流矢的消息,所有人不止是震惊,心中还涌起了愤怒与屈辱。堂堂大周的皇子,象征的是大周的国格,就如此被顺国人谋害了,教他们如何不为之悲愤?


    第155章  孤立无援


    ◎第一次感受到孤立无援是何等的绝望◎


    “那究竟是谁擅自派兵救楚王的?”洛蔚宁的语气含着痛恨。


    她清楚顺国的野心,两国崩裂开战是迟早的事,但如果没有劫营之事,楚王就不会死于非命,顺国也便找不到发兵的借口,晋城还能多一些时日做好防御。


    然而战书上只道前去劫营的大周士兵全是晋城固有的守兵,已全部阵亡,并没详细写到是哪个将领手下的。议事堂内所有官员、将领坦言并非自己的主意,无人担责,罪魁祸首如今便成了晋城内的不解之谜。


    闯下这个弥天大祸,轻则难逃一死,重则株连九族,即便是做了,钟知府也料到无人敢站出来承认,最后担责的恐怕也是身为经略安抚使的他了。


    他无奈道:“罢了,如今外有强敌,不是我们内讧的时候,此事暂且放下吧!”


    钟知府已放话,许多官员都默许了,毕竟大敌当前,守城要紧。只有洛蔚宁和柳澈着急,两人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装得面色凛然的秦扬,有了同样的猜测。


    洛蔚宁看向柳澈,征求她的意思,看到柳澈点了一下头,于是她道:“钟知府,诸位,此事非同小可,一来需要向朝廷阐述来龙去脉;二来……若此人故意为之,与顺国窜通勾结,那晋城就有危险了。”


    钟知府和其他人听了也连连颔首。


    “没有人赃物脏,洛将军有什么办法揪出此人?”


    洛蔚宁道:“我想,派人去一趟顺国军营就全都搞清楚了,就算他们要打,我们也得弄清楚原因。”


    “洛将军说得倒好听了,可派谁去,有谁愿意去?”秦扬的声音带着嘲笑的气息。


    果然,许多官员都低下了头,议事堂顿时鸦雀无声。虽说古有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但千百年来,为了赢得战争,出现了各种阴诡的战术,导致礼崩乐坏,斩来使的情形比比皆是。如今顺国怒火中烧,在晋城之外发起猛烈攻势,这时候出使顺国军营,无异于羊入虎口。


    洛蔚宁见大家都不愿意请缨,遂拱手道:“若诸位不介意,洛某愿领五十骑兵,到顺国军营走一趟。”


    明知很可能是秦扬和顺国勾结,前往顺国军营凶多吉少,但洛蔚宁别无他法了。不查清楚罪魁祸首,让他逍遥晋城内,他日晋城城破,她亦难逃一死。


    秦扬无疑是最不愿意揪出真凶的人,看着洛蔚宁执着于此,心中早有不满,碍于在众人面前,不得不维持表面的冷静。


    未等钟知府和大伙同意洛蔚宁出使,他就道:“如今战火正酣,出使顺国军营乃凶险万分之举。他们连楚王都敢谋害,更别说洛将军您了?晋城防卫要紧,不可没了洛将军。更何况……”


    秦扬望着洛蔚宁,意味深长道,“这个时候,洛将军急着请缨出使,可不合常理呀!”


    “秦扬!”


    洛蔚宁听懂了对方的言外之意,怒火冲脑,忍不住斥了一声,但又察觉自己失态,迅速把脾气压了下去。


    其他官员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还隐约听见有人说,“洛将军刚被夺了帅权,的确不宜前去顺国军营。”


    “是呀。”


    “是呀!”


    看着这些人边讨论边投来猜忌的目光,洛蔚宁的眼眶不由自主地闪起了水光,坐在座位上的身体都僵硬了,咬着牙,双手也握成了拳头。


    她为自己被猜忌感到难过,更为朝廷有这帮黑白不分的官员而绝望,除了沉默,她实在无力争辩了。


    柳澈也气得苦笑一声,忍不住站起来骂道:“你们这帮老匹夫,若非我们洛将军解围,晋城恐怕早已沦陷,你们哪来的脸怀疑她?”


    柳澈不仅是反贼出身,还以女儿身在禁军立足本就让那帮文官武将不满了,在朝的时候官员多次弹劾,都被洛蔚宁和秦渡护了下来。如今还谩骂他们,乱了男女尊卑的礼仪,他们气得立即反驳回去,什么难听的话都脱口而出。


    瞧不起柳澈的出身,直言洛蔚宁刚被褫夺帅权,她不满朝廷与顺国勾结乃符合常理的猜忌。柳澈一人一把嘴骂不过来,最后叉着腰气呼呼的,转头看了一眼洛蔚宁,她眼中晶莹的泪水在打转。她终于明白,如此争执下去,受伤害的终究只有洛蔚宁。


    于是她不再争辩,将目光看向了一直沉默的钟知府。


    “还是请钟知府做主吧,出使顺国军营,洛将军去与不去?”


    钟知府思索了良久,抬头看着洛蔚宁,叹了口气,缓缓道:“如今……大敌当前,晋城危矣,不可没了洛将军。至于出使顺国军营,我再另派他人。”


    “好。”柳澈的语气带着无奈与失望。


    洛蔚宁则面无表情的平静。钟知府话虽说一半,但她和柳澈都意料得到,他跟其他官员一样对她是有所猜忌的。


    只听闻钟知府又道:“今日就到此为止吧。前段日子,我与秦将军还在晋城西南郊布防了一支军队,相信他们很快就听到动静赶过来解围。诸位就按照商定好的守城计划,回去继续抗敌。晋城乃汴京最后一道屏障,绝对不能丢掉!”


    所有文官武将接下任务后就离开了议事堂。


    洛蔚宁回去的路上一直默不作声,但纵使受了再大的委屈,纵使知道晋城难保,亦不愿放弃守城,骑在马背上如疾风一样穿过道路,很快回到了南门城楼下。


    而柳澈马术不精,骑得不快,全程只能远远看到对方的身影。


    火药轰鸣声混杂着士兵的呼喝与哀嚎声。敌军在搭桥过河中损失惨重,转换了战术。以弓弩手隔着护城河放箭,压制城楼上的猛攻,随后分两种办法过河,一是架云梯作桥,以人海战术过河;二乃通过一批又一批的士兵抱着泥沙袋作掩护,把泥沙袋填入河里。


    城楼上的大周士兵也不再像一开始被突袭时的慌乱无措,在李家兄弟的指挥下轮番走上城垛口前,或是冲敌军放火药箭,或是放弩箭、扔石块,另一批士兵则井然有序地把兵器库的储存搬到城楼上。


    洛蔚宁登上城楼上的瞭望阁,看着护城河里越堆越多的敌军尸体;在泥沙包的填充下,渐渐高涨的河水;还有冲过云梯即将抵达城下的敌军,她的心悬了起来。


    立即道:“传令下去,勇士下城!”


    在瞭望阁站岗的一名士兵高喝一声“是”,然后飞速跑下楼阁。


    李超广收到将军命令,很快召集了百名身着贴身黑甲的死士,利用吊绳将他们降下城外。每个死士一手握刀,另一手持盾牌,在降落过程用盾牌抵挡着敌军的流矢,最后所有人顺利下城。


    “杀……”


    呼声响起,死士冲上前很快就砍倒了来到城下的敌军,在城楼弓箭手的掩护下踏上敌军架在河面的云梯,有的沿着云梯冲杀过河,有的双手举刀飞身跳入河中,踏着河里的尸体,半个身子浸在满是血水,散发出腥臭的河里,奋力将那些往护城河填充泥沙袋的敌军砍杀干净。


    顺国士兵见他们视死如归,眼神嗜血,吓得弓着身子提防,不敢继续上前。


    夜幕渐渐拉起,天边露出了鱼肚白,顺国的攻势息微。紧张激烈的战场开始转为平静,过了一会,天色破晓,听见顺国军队鸣金收兵,敌军分批退回阵中。城楼上响起撤退的鼓声,死士把河中所有泥沙袋砍破,然后沿着云梯退回城楼下,抽起云梯砍成几截。


    百名死士出城,活着回到城楼上的仅剩十二人。


    李超靖来到洛蔚宁身边,洛蔚宁嘱咐道:“换一批人上来守城,让大伙下去休息,照顾好受伤的士兵,对出城的勇士还有立军功的士兵要及时赏赐。”


    “遵命!”


    李超靖走后,不过多久,城墙就换上一批昨夜未参与战场的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地伫立,另外还有一些士兵在清理兵器残骸。


    周围剩下一片死寂,把寒风的呼啸声衬托得甚为刺耳。寒风在这个冬日的清晨带来漫天的雪花和刺骨的寒冷。洛蔚宁仿佛感受不到,仍然立在楼阁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城外横七竖八的尸体。一会又将视线拉远,眺望城外不远处的顺国军营,心里生起无尽的苍凉。


    她一心捍卫大周、保护百姓,没想到换来了朝廷的贬谪,同僚的猜忌。看着敌军再次包围晋城,将要城破国亡,她却使不出任何法子扭转局势,第一次感受到孤立无援是何等的绝望!


    雪花斜斜地瓢落在身上,一些点缀着黑发,一些停在肩头。洛蔚宁双手紧紧握着木栏杆,阖上双眼,昨夜那些官员质疑她的每一句话回响在脑海,钟知府猜疑的眼神如在眼前,全都像一把把刀扎进身体。她深深地呼吸了口气,紧接着泪水不止地从眼角滑落到脸庞,沿着下巴而下。


    柳澈伫立在城墙上,绯色的裙摆随风飘扬。她身披白狐裘,抬起头斜斜地看着洛蔚宁。对方的痛苦、哭泣全都看在眼内,她心如刀绞。


    洛蔚宁呀,你必须明白,一切天意已定,欲让一个集团覆灭,必先令它无能、令它疯狂、令它黑白颠倒!


    第156章  围城之乱


    ◎“女兵杀人了,跟她们拼了……”◎


    顺国派兵同时多面围攻晋城,经过大半夜的猛攻,依然毫无进展。但慕容清一面令军队屯驻在南北东西四门外,另一面从营中增派兵力,半路拦截晋城的援军。


    洛蔚宁回到营中小憩了两个时辰,又迫不及待地登上城楼的瞭望阁。护城河里敌军的尸首被冲走了大半。昨夜堆沓的泥沙袋在被死士刺破后都被河水冲散到下游去了。


    晌午方过,顺国军队又打响了战鼓,一支军队来到南门外,隔着护城河向城内叫嚣,轮番上阵辱骂:


    “堂堂大周禁军副帅,对手来了却关起大门,难道就不怕在青史上留下耻辱吗?”


    “不敢开门接受挑战,你们南朝人果然都是无能之辈,缩头乌龟!”


    “洛将军英勇神武,为南朝立下赫赫战功,现在却被夺了帅权,一个昏庸之主,你怎么还在卖命,这不是奴才吗?哈哈哈……”


    洛蔚宁坐在阁子中央的交椅上,面无表情,右手拿着一杯茶,手掌和指关节不由自主地用了用力,愤怒和悲凉交织在脸上。


    站在她左右的李家兄弟几乎气得七窍生烟。


    李超靖握紧了刀柄,道:“宁哥,他们如此羞辱你,就让我出城应战,我定要撕烂他们的嘴,为你出口气!”


    “我也一起去,不能任由他们继续辱骂您!”


    洛蔚宁往右后方看了一眼,素来沉着老实的李超广竟也按捺不住,主动请缨出城,不得不承认,此刻她有些失望。


    “你们兄弟别闹了,明知道对方是激将法,还抢着落入圈套!”


    “我一人出去,不连累一兵一卒!”李超靖激动地站到了洛蔚宁面前。


    “砰!”的一声,洛蔚宁把随身佩剑连带剑鞘搁在茶几上,厚重的响声一如她的脾气。


    望着李家兄弟投来不明所以的目光,她道:“若你们决意出城应战,便拿起剑来把我左右手先砍了!”


    “宁哥!”李家兄弟吓了一惊。


    洛蔚宁眼睛直盯着两人,面上显现出痛苦和一些恨铁不成钢。


    “不过几句羞辱,为了争一口气你们就忍不住了,这晋城我还如何守得住?”


    李超靖和李超广顿时羞愧,立即齐齐单膝跪在洛蔚宁面前。


    “宁哥,我们错了。”


    “宁哥,我们再也不会意气用事了。”


    洛蔚宁正色道:“认识你们这么多年,你们也一直跟在我身边,本来就应当知道,于我而言,你们不仅是兄弟,更是左膀右臂!如今外面有敌军围城,而里面,所有官僚武将猜忌我,我能相信能寄托的唯有你们和柳军师。敌人辱骂我,你们无惧生死出城替我出气,看起来是忠心护主,可有没有想过你们若遇险了,谁来帮我,难不成这不是在害我吗?”


    李家兄弟被洛蔚宁这番话一提点,才恍然明白今时不同往日,这次被围在城内,他们面对的局势比以往任何形势都要危险,而洛蔚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无助。别人不懂她就罢了,连他们兄弟俩也不顾大局,给她再添麻烦。两人羞愧又难过,泪水瞬时冒上了眼眶。


    李超广抬袖子擦了一把鼻涕和泪水,道:“宁哥教训得是,是我们鲁莽了。”


    李超靖也擦着泪道:“宁哥我们错了,从今天起我们会助你守好城门,无论敌军做什么,绝不打开城门!”


    洛蔚宁眼中闪烁着水光,听到他们悔悟,不禁欣慰一笑。


    “你们永远记住了,我把你们当左右手,当亲兄弟,为争一口气牺牲兄弟,这么愚蠢的买卖我洛蔚宁是不做的。”


    李家兄弟听到洛蔚宁亲口印证他们在她心里重要的位置,从心房到身体都感到暖洋洋的,顿时破涕为笑。


    李超广道:“宁哥你放心,阿广永远效忠于你,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李超靖也抢着道:“既然哥哥为宁哥赴汤蹈火,那阿靖就做您的盔甲,只要有我在谁都伤害不了宁哥!”


    洛蔚宁听后,心底无限感动,但表面上只作无奈一笑。


    两军于城里城外对峙,天空灰蒙蒙的,飘了一整天的雪花。白天转入黑夜,立在瞭望台的两名哨兵变得异常谨慎,不过多久,果然见到许许多多的黑影像迅速飘移的鬼魅,迎着光芒而来。


    他们赶忙吹起了号角,城楼上的士兵们蓄势待发,很快拉开弓弦,当敌人的兵马冲进光芒后,箭矢就如暴雨一般嗖嗖地落在敌军的身上。


    敌军的盾兵跑在最前面,一手举盾护体,另一手挥刀抵挡。


    小雪下了一整天,河面结起了一层冰,敌军便踏入冰面,欲快速通过护城河。城楼上洛蔚宁亲自指挥,亲自放箭,每次连发两支,均命中敌人。冲在前面的敌军陆续倒下,不断有人前仆后继。最后冰面破裂,许多敌军落入河中,淹死、冻死者不计其数。


    夜晚的鏖战又在天亮后平静,洛蔚宁连续不断地放箭,疲惫不堪的脸布满了灰尘。


    她看着河里的敌军尸体,从体貌和他们的作战能力可以辨别,那些冲在最前面,淹死在河里的人,不像北方狄人,亦不像训练有素的士兵,绝大可能都是顺国从攻陷的州县里抓来的壮丁。


    洛蔚宁才明白原来顺国根本就没想过两三天就能迅速攻陷晋城,不过是拿这些壮丁消耗他们的体力与兵器。


    酸痛无力的双手握着城墙的护栏,手臂颤抖,容色更是痛心疾首,他们非但没有保护好这些无辜的百姓,还冲他们放箭,统统都射杀掉了。可是,即便昨夜就知道那些人是老百姓,她又能改变什么?依然要亲自下令射杀他们。


    洛蔚宁低下头,深深呼吸着,许久才从悲痛中挣脱出来。


    接下来几日,顺国不像前两日只在夜晚惊扰,天亮又休战。而是日夜不休地轮番上阵,极其猛烈的攻击。而天气愈加寒冷,连下了四天的雪,终于让整条护城河结上了厚厚的冰。顺国军队顺利跨过了护城河,不断地撞击城门、攀登云梯。


    由于城门有瓮城的阻挡,敌军撞开了瓮城门,却在瓮城内被弓弩手射杀。一连几日下来,顺国寸步没占,反而吓得不敢再轻易派兵闯入瓮城。


    不多久,西门告急,接到秦扬的命令,洛蔚宁调了八百员士兵救援西门。纵使如此,西门守将依然频频告急,城内不断谣言四起,传出晋城即将沦陷,全城百姓陷入了混乱与恐慌,官府只能在城内下达禁行令,家家户户闭门不出。


    城内的石板大街上,两边商铺大门紧闭,人烟稀疏,只有几个官兵在巡行,防止有百姓出户。


    “晋城局势已经不可挽回,你打算如何做?”


    洛蔚宁和柳澈到官署与钟知府等人议事后,正骑着马沿着街回南门。方才的议事堂中,得知钟知府派出顺国军营的使者非但没说服顺国配合供出害死楚王的元凶,还被断了一臂以示顺国开战的决心。


    同时,顺军围攻晋城多日,此前钟知府和秦扬派遣屯驻在西南边的军队频频被顺军打退,无法前来解围。虽然消息能通过他们传回汴京,可待朝廷一番衡量后再派禁军支援,晋城怕是早已沦陷。


    故而柳澈忧心忡忡地询问洛蔚宁的意思,好做好城破的准备。


    洛蔚宁右手拉着马缰,左手无力地垂落在马鞍旁,一路上都在沉思,任由白马缓慢走着。面对柳澈的询问,心里痛苦地挣扎着。


    “我奉皇命解围晋城,晋城却落入敌手,我也不知该如何,难不成弃城而逃?我实在办不到!”


    柳澈沉默良久,几乎是命令的口吻:“洛蔚宁,我不同意你殉城!”


    她了解洛蔚宁的性格,善良而责任心强,当她说出不能弃城逃走,就料到她会留下来抵抗到最后,直到战死在这座城内。


    洛蔚宁看向柳澈,露出了无奈与悲凉。


    “我效忠于你,不是为了晋城,也不是因为大周,仅仅是因为你!什么都可以没了,唯独不能没有你!”


    洛蔚宁怔怔地望着柳澈,忽然想起杨晞在家书里的叮嘱,“有人方成家,有家方成国。活着归家,勿忘,勿忘。”


    她释然一笑,淡道:“巺子还在汴京等我,我会活下来的。”


    “驾……”


    柳澈望着洛蔚宁策马离开的背影,无奈一笑,能让她改变想法的,依然只有她的妻子。不过,既然她答应了要活下来,她就得提前想好撤退之法了。


    两人回到南门地界,远远就听到喧哗吵闹声,以及看到一堆服饰各样的人不断往城门拥挤和推搡。


    “女兵杀人了,跟她们拼了……”


    “我们要出城,放我们出城……”


    听闻推搡的老百姓连续不断地呼喊这两句话,洛蔚宁和柳澈疑惑又心急,不约而同地下了马,疾步走过去。


    这时候,十几名女兵把军刀连鞘架起来,艰难地抵挡众人的推搡。


    为首的女兵叶白怒喊:“快住手,否则所有人都按军法处置!”


    “活都活不成了,还怕你们军法?”


    民愤愈加汹涌,众人更激动地往前推,就在几乎要形成军民对抗局面的时候,洛蔚宁厉喝了一声。


    “住手!”


    威严而沉稳的声音吓得众人安静了下来,循声望去。


    “是洛将军和柳军师来了!”


    女兵们见着救星,终于松了口气,让开了一条道。


    “发生什么事了?”洛蔚宁道。


    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一男子的声音,“这些女兵害死咱们老百姓,洛将军你要还我们一个公道!”


    “爹呀,你死得好惨啊……”


    人群中传来男子的哭喊声,洛蔚宁和柳澈才看到一名穿着布衣的青年男子和一名老妇跪在地上,守着一个刚去世的老年男子。老妇年过半百,两鬓斑白,执着巾帕不断擦拭眼泪,哭声凄凄惨惨。


    “叶白,发生什么事了?”


    叶白乃女兵营的一名都头,面容棱角分明,眉毛黑浓,不似大周传统审美推崇的温婉文弱女子,看起来就颇有脾气。


    性情也的确如看起来那般,感觉到柳澈的询问带着责怪的语气,她既愤怒又委屈。


    “将军、军师,官府明明下了禁行令,这帮人却聚集在这里,先是讨要粮食,后来又想冲撞城门,卑职不得已命人把他们往后推……不成想人挤得太紧,那老人一时喘不过气来就没了。”


    死者之子含恨的目光盯着叶白,又道:“你们不往后推我爹又怎么会死,明明就是你害死我爹的!”


    “就是你们害死的,你们得还我们公道!”


    “是你们作乱在先!”叶白不服气反驳。


    一名男子愤慨地喊:“我们不想作乱,只是出来找口吃的。官府把控城内粮食,全都留给你们当兵的,难道我们老百姓就该饿死?要么放粮,要么让我们出城!”


    随后,众人不断地疾呼起来,“要么放粮,要么让我们出城……


    听了双方阐述,洛蔚宁和柳澈都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洛蔚宁看着地上的尸体以及哭得凄凉的家眷,眼中充满了歉意。


    她也很清楚,自打晋城重新被围攻后,官府为保证守军需要,提前囤积了近三个月的军粮,限制了城内米粮买卖,每户一次只能买五日的口粮,眼看五日已过,家中米缸见了底。经历过上一次围城,见过众多人活活饿死,这次百姓趁着还没挨饿,气力足够,聚集起来讨要米粮,也是人之本能。


    虽说那老人并非叶白故意害死,却还是因叶白处置不当而死,她终究不能护犊子。


    洛蔚宁望着众人,高声道:“诸位稍安勿躁,如今城外布满了胡人,即便让大家出城,大家也逃不出胡人刀下。本将理解你们的难处,现在就从军中调出米粮,每人领五天用量,然后立即散去。至于死者,本将会命人做好抚恤。”


    “将军,你要想清楚。”柳澈有些紧张。


    军粮可不是任意能调出来的,传到钟知府和秦扬那边必然会被追责。


    叶白也不甘道:“将军,不能纵容他们,那可是军粮,万一军队不足拿什么填补?”


    洛蔚宁扫视了一遍柳澈和叶白,又看着老百姓道:“军队守着这片城池,守着这片国土,目的不就是守护大周的老百姓吗?如果城内老百姓都饿死了,那我们的存在又有何意义?”


    “传我令下去,放粮!”


    “还有,叶白……”洛蔚宁转脸望着叶白,“你身为都头,事情处置不当,老人的死你也难辞其咎,职务暂且免了,另禁足七日,反思己过!”


    “将军,我不服!”叶白听后立即反驳,“你挪用军粮本就不合规矩,如今还将我定罪,也未免过分仁慈了,这样迟早会害了自己的!”


    “叶白,不得对将军无礼!”柳澈怒斥。


    洛蔚宁面色凛然,丝毫不在意叶白的质疑,道:“事情已解决,诸位都去领取粮食吧!”


    说罢就往城楼走去,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她不敢确定自己这么做是对与错,但让她明知军队囤粮,却眼睁睁看着一个个老百姓饿死,实在有愧为人,她办不到,起码在她管辖的地界别发生!


    第157章  太子亲征


    ◎巺子唯愿姑父想尽办法把她带回来。◎


    汴京洛将军府。


    断断续续下了多日的雪,今日天空终于放晴,清晨的太阳从东方泻下柔和的光,但依然难以抵抗严酷的天气。


    庭院中,一名小厮正在把地上的积雪扫成堆,扫帚条子摩擦着青石板地,发出清脆的沙沙声。


    杨晞正好休沐,披着雪色狐裘,抱着和洛蔚宁一起收养的狸奴麻花立在长廊中,面朝庭院,手轻轻地撸着猫背上的绒毛,面无表情显出了她的思绪飘向了远方。


    洛蔚宁出征多日,她的思念却不因习惯而变淡,反而愈加浓烈。盼君归来君不归,她只好把思念都寄托在两人一起养的小狸奴身上,闲时总会抱着麻花,和她谈谈话;又或是和洛宝宝闲聊,更多是聊她无法参与的洛蔚宁小时候的事情。


    忽然,怀里的麻花动了动,很快跳了下去,沿着长廊另一端溜去了。


    “嫂嫂,暗香姐姐来了!”


    洛宝宝的声音传来,杨晞望向庭院的月门,就见洛宝宝带着暗香走进来。


    “暗香,今日难得休沐,怎么一大早就来了?”


    “还不是有事找杨医官。”


    暗香眼神认真,说完就安静了下来。杨晞很快会意,带着暗香进了书房。


    “今日天还没亮枕流就来找我了。”未等杨晞开口,暗香就迫不及待道,“昨夜北境回来了一个信使,枕流多方打听,得知晋城又出大事了。”


    “什么?”


    听到“晋城”这个地名,杨晞的心自然地悬到了嗓子眼。


    “十日前,顺国深夜突袭晋城,打了士兵一个措手不及,晋城又被围起来了。”


    “那阿宁……”


    “听说当时洛将军在城内,我想,固然也被围困在城里了。”


    暗香的话击碎了杨晞心中最后一丝侥幸,杨晞眉头紧锁,脸上露出了悲痛。


    “楚王不是在军营和谈吗,为何又贸然起兵了?”


    暗香无奈,“属下也不晓得。今日朝堂定会议论此事。”


    她话音刚落,杨晞就一阵风似的走出了书房。


    乘着府中的马车,杨晞很快就来到了大内,进入宣德门继续沿街而行,直到皇城外马车才停了下来。


    杨晞下马车后就一个人立在皇城正门旁等候,神色焦急,但始终未见退朝出来的官员。直到晌午才听到人流躁动的声音,陆续有官员出来,官员们三三五五,边议论边走,无一例外,都愁容满面的。


    好一会,见到许多官员跟随一人而出,其中有驸马都尉向恒。走在中心那人一袭紫色公服,面容威仪凛然,衬得身边的人有些谄媚,那人正是她父亲,如今朝堂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向从天。


    待这群人走近,杨晞便两步踏上前。


    “父亲。”


    议论中的人安静下来。


    “妹妹,听闻你今日休沐,怎么来了?”向恒首先道。


    杨晞道:“我在外面听到一个传闻,晋城是否又出事了?”


    向从天显出一些不满,不自然地动了动下巴,黑须随着抖了抖。信使昨夜直奔大内,北境的事又怎会传到外面?杨晞显然撒谎,明明是从她手底下线人得来的消息。


    他清了清嗓子,左右看了看。


    旁边的官员会意,纷纷对向从天作揖告辞。


    待只剩下向从天和向恒,杨晞急道:“晋城是否被围困了?”


    向从天道:“今日早朝都在谈论此事。”


    “那官家如何处置?”


    向从天沉默了,杨晞看对方严肃的眼神,察觉自己身为杂流官员,过问朝政密事不妥,解释道:“父亲,我只想知道阿宁的消息,朝廷可会派人救他们?”


    “都商议好了,太子亲征鼓舞士气,秦帅随同,且打且谈。不过……这次顺国来势凶猛,也没有楚王的消息,恐怕发生大事了。若太子执意要打,继续激怒顺国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听到太子亲征解救晋城,杨晞本来心生欣慰,松了口气,但向从天却话锋一转,直指两国之间发生大事,让她陡然恢复了紧张,随后匆匆拜别了向从天。


    向从天和向恒目送着杨晞踏上马车,马蹄踩着青砖路哒哒地离开,他惆怅地叹了口气。


    向恒怜悯道:“妹妹真是消息灵通,不过一夜就知道晋城被围,还在这里守了一大早上,对妹夫可谓用心良苦。”


    “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只会徒增痛苦,是时候收回巺子手下的线人了。”向从天盯着马车背影,眼中闪过一抹狠辣。


    夜晚,秦府书房两边燃着油灯,摇曳的光影中,只见秦渡立在兵器架前,一手握着红缨枪,另一手拿着巾帕,面色沉重地擦拭着枪头。


    杨敏站在旁边,同样满脸的凝重。


    他们这代人生于盛世,长于盛世,和平快乐了一辈子,没想到将近年老之际遇上国难,意料之外又痛心疾首。


    秦渡抬头看着杨敏,慨然道:“夫人,征战沙场建立军功一直是我的夙愿,今日终于得偿所愿,也无愧此生了。”


    秦渡出身武将世家,祖上乃大周开国功勋,可谓含着金汤匙出生,早年在边境历练过,回京后将途一直平坦顺利。一生没吃过苦,想不到晚年遇上大变,不得不与妻子诀别。他的内心有多悲痛,嘴上就越是轻松。


    “殿帅武艺高强,练兵有道,妾身相信您定能赶走敌军,平安归来。”


    杨敏深知顺国骑兵之强大,这次攻势更为凶猛,两国难有回旋之地。尽管秦渡此行凶险,但她既然是秦渡的妻子,除了尊重夫君的意志别无选择。无法阻拦,不如多说些好话好让彼此轻松一点。


    “身为武将,大半生享太平,如今报效国家,自是应该的。”


    杨敏点了点头,忽然又惆怅,“妾身还有一事恳求殿帅。”


    “嗯?”


    “我们的扬儿还困在晋城,无论往日你和他闹得多僵,他终究是你的骨肉,是秦家的人,一定要平安把他带回来。”


    闻言,秦渡陷入了思索,他如今还分不清这个儿子是敌是友。正犹豫间,门外就传来管家的声音,通报杨晞来访。


    夫妇二人到达客堂,见杨晞冒着寒冷等候,立即请她坐下,并命人上了热茶和暖炉。


    寒暄了几句,杨晞便开门见山道:“今日听父亲说,姑父即将随太子领兵救晋城。”


    “嗯,巺子可是有家书带给阿宁?”秦渡问。


    杨晞想了一会,摇了摇头,道:“我和阿宁不需要再多说什么,我的意思她都明白,巺子唯愿姑父想尽办法把她带回来。”


    秦渡的目光对上杨晞充满信任的眼睛,不忍直视,脸庞低垂了下来,不让她和杨晞发现自己的惭愧。


    从洛蔚宁在北境传回的密信中,他就怀疑所有的战火都是向从天勾结顺国而为之,碍于多日来查不出蛛丝马迹,加上对方在朝中势力庞大,他既不能完全确定向从天卖国造反,也不敢对任何人宣之于口。


    直到今日朝堂之上得知顺国突袭晋城,再次撕毁休战契约。而向从天一党依然主张议和,他才完全相信,洛蔚宁信中所言非虚。若是一直相信顺国有心议和,无异于被他们玩弄鼓掌中,大周江山迟早葬送。


    对于当初信任和扶植向从天,秦渡感到悔恨无比,于是在朝堂上联合太子和几名太子党官员主张抵抗,两党吵得面红耳赤,皇帝听得连连扶额,最后太子请奏领兵出征,方获得了向从天的妥协。


    秦渡本想以太子是国本为由阻止出征,后突然想起洛蔚宁于密信中提醒他保护太子,汴京尽是向从天的势力,大周危难当头,不能将皇帝和太子都困囿于此,万不得已的时候就携太子离京躲避向从天的锋芒。于是他将计就计,提出随太子出征。若他日汴京局势有变,他和太子手握兵力,还有挽救的力量。


    杨敏和杨晞作为他和洛蔚宁最重要的人,本该一起带离汴京,但秦渡担心打草惊蛇,会害了太子害了大周,不得不舍弃她们。


    他什么都计划好了,却对眼前两个女人隐瞒,看着她们寄希望于自己,良心不断地刺痛着。


    “姑父,你怎么了?”秦渡迟迟不开口,杨晞不禁疑惑。


    “没什么。”秦渡摇了摇头。


    想把向从天的的阴谋告诉她们,又担心给她们招致杀身之祸,终究是没说出口,转而道,“阿宁勇武,又有柳军师在身边,一定会没事的。”目光深深地在杨晞与杨敏的脸上流连,“夫人,巺子,我不在的日子,你们要照顾好彼此。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坚持等我们回来。”


    听着这番话,杨晞总觉得怪怪的,心里像被一团东西堵着。秦渡貌似在安慰她们,但又好像是诀别前的叮嘱。


    第158章  晋城沦陷


    ◎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顺军不屠城!◎


    且说晋城之内,诸将率领士兵顽强地抵御了十数日,终因西门出现叛徒,倒戈刺向昔日的同袍,把城门敞开,于是大批敌军从西门冲杀进城。遵照预先商议好的城破撤退计划,除了洛蔚宁镇守的南门,其余城门的守将和士兵都弃守了城门,将南门外的敌军统统引走。


    城内的守兵与敌人继续展开激烈的巷战,厮杀的呼喝声、伤亡的哀嚎声混杂着兵器互砍的铮铮声,响彻了整个晋城,百姓闭门不出,躲在家里,眼睛透过门窗缝隙往外看,一股股鲜血在空中划过弧度,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倒下,人人吓得心惊胆颤,大气也不敢喘。


    洛蔚宁听闻晋城失守,敌军自北朝南杀来,立即命柳澈和李超广守好南门,只带着李超靖策马飞奔向官署。


    “吁……”


    洛蔚宁勒紧马缰绳,由于骑得太快,骤然停下的白马前蹄高高地抬了起来。她很快从马背跳下来,直奔入门。


    里面与外面一样人色慌乱,小吏和官兵都收拾着东西背着包袱往外跑。


    “钟知府!”


    洛蔚宁跑进庭院,刚好与慌乱的人碰撞,他赶紧推开那人继续走,很快走到知府厅堂门外。


    只见钟知府穿着彰显官职品位的紫色曲领公服,腰带挂着紫金鱼袋,手里握着一把唐刀。面容肃穆,挺着背脊踏出了门外。


    洛蔚宁看他视死如归的模样,讶然道:“钟知府,南门一切准备妥当,本将前来护你出城!”


    钟知府看了看洛蔚宁,一边往外走边道:“洛将军的好意老夫心领了,只是老夫已经想清楚了,就不打算走了。”


    洛蔚宁的步子也随着钟知府而走,忙劝,“晋城已经被攻破,趁现在能走,为何不走,留得青山在呀,钟知府!”


    钟知府沉默了一会,然后停下脚步,看着洛蔚宁,平静的脸上唇畔一翘,摇了摇头。


    “洛将军还记得楚王之死吗?这件事即便查明了真凶,老夫身为离原经略使,也难逃责任,更何况没查出真凶。留是死,逃也死,那老夫为何不留下,成全节义,最后为晋城的老百姓做点事。”


    说完,钟知府就向大门口走了去。洛蔚宁怔在原地,好一会才消化了过来。当她回到门外的时候,秦扬已领了大部队赶到,他下了马,还装模作样地劝钟知府一起撤退。


    “晋城虽然被攻陷了,可是这儿还有很多老百姓,他们需要老夫。城池已破,再死守没有意义,秦帅立即领禁军大部队从南门突围,洛将军带兵垫后。你们还年轻,是大周的未来,不能殉在了这里。赶紧走吧,老夫愿二位竭力守住下一座城池,勿让胡虏攻破汴京!”


    钟知府一番话愤慨悲壮,听得在场的兵将热泪盈眶。


    “那钟知府打算怎么做?”洛蔚宁道。


    钟知府握着唐刀的手紧了紧,抬头仰望苍穹,道:“老夫守城不力,将百姓陷入危难,如今只能用自己的性命去换取顺军不屠城!”


    闻言,所有人都震撼不已,连秦扬也受到了触动。


    洛蔚宁更是悲凉而惭愧。自己只想撤退想活着,而钟知府即便要死,还想着用性命荫护老百姓。大周若是多一些这样的官员,又何至于此?


    众人看钟知府心意已决,遂成全他的节义,含着泪离开了官署。


    洛蔚宁和李超靖跑在最前头,秦扬率领大军马不停蹄地跟在后面。当靠近南门的时候,李超广策马迎上来。


    “将军,城外敌军大约千人,我们的士兵也都准备好了。”


    洛蔚宁立即道:“开门。”


    然后李超广朝城门举手势,大喊开城门。


    轰隆隆的声音响起,两名士兵各拉开一扇城门,紧接着,一支前锋军率先冲出城门,与城外的敌军厮杀了起来。


    在前锋的掩护下,秦扬率领禁军主力出城往南撤退,洛蔚宁和柳澈领着几个营的禁军负责垫后。


    而城内,钟知府命士兵绑起自己,作为俘虏献给慕容清,条件是顺国军队不得对晋城展开屠城。慕容清答应条并许下承诺,于是在闹市刑场中亲自砍下钟知府的首级,并悬首于城楼。


    城内士兵战死的战死,投降的投降,很快恢复了平静。得知禁军大部队逃跑,慕容清命裨将稳定晋城,然后领五千精兵往南追去。


    禁军以日行百里的速度不停撤退,敌军同时紧追不舍,后军需要一路抗敌一路撤退。两日下来,终于甩开了敌军。但前后军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已不见了前军的踪影。


    洛蔚宁和士兵们都又累又饿,不得不停下来临时安营休整。


    军队结营在山中,夜晚,为防敌军发现,洛蔚宁下了令不得筑起篝火,但由于是冬季,树木光秃秃的,月光能直直地洒下来。


    在将军帐外,洛蔚宁和柳澈、孟樾、李家兄弟围坐在一起,只见每人浑身疲态,除了柳澈,其余几人脸上都带着或深或浅的伤痕。她们边喝着小酒暖身,边商议接下来的行军计划。


    柳澈叹息道:“早就料到晋城内有细作,还是身处高位的细作,所以沦陷是迟早的事。果然,最终还是细作打开了城门,亲自把敌人放入城里。”


    “这细作一定是秦扬!”李超靖愤慨道。


    洛蔚宁道:“只可惜一直没能找到证据,可怜钟知府到死还相信他,到死也不知道,为祸大周,害死他的人是曾经一起坚守孤城数月的同僚。”


    提起钟知府,几人不由得面色深沉,喟叹了一阵。


    孟樾忽然道:“既然秦扬与顺国勾结,他们的目标必然不止晋城,接下来又会谋划什么?”


    柳澈和洛蔚宁互相看了看,眼神显出两人早已商量好了。


    自打西门告急,从南门调兵增援后,柳澈和洛蔚宁就预料到有秦扬在内,晋城必破的局面。当时柳澈就开始思考一个保险的撤退计划,以防落入秦扬的圈套。


    柳澈道:“秦扬的目的自然不止晋城,依我看是洛将军乃至整个大周。”


    听罢,李家兄弟不禁担心起来,毕竟秦扬率领大军在前方,若趁机对他们下手,双方兵力之悬殊,他们怕是无法活着回汴京。


    “那该怎么办?”李超广道。


    柳澈道:“我能想到最保险的计划就是兵分两路。”


    众人眼神疑惑。柳澈接着解释。


    “前面五里外就有分岔路口,那儿往南有两条路,都能回到汴京。其中一条路是秦扬领兵撤退的路,另一条,我们也得安排人马去走。”


    “为什么?”孟樾问。


    洛蔚宁道:“为了汴京!如今我们无法猜到秦扬接下来会做什么,是到下一座城引狼入室,还是直接回汴京,又或是,半路把我们绞杀了?所以我们必须兵分两路,必须有人率先回汴京找秦帅,以防他轻信秦扬放他入城。我都决定好了,我和阿广阿靖领男营走前军撤退的路,继续为他们垫后。柳军师和孟樾领女营走另一条路,保证能赶回汴京。若一方遇险则放讯号烟火,另一方务必赶去救援。”


    听了洛蔚宁道出计划,李家兄弟和孟樾的脸色更为凝重,前有虎后有狼,他们可谓是一支落难的孤军,不得不分两路行军,以防被虎狼前后夹击。


    生死一线,不过如此。


    就在几人低垂着脸,沉重地消化着这个行军计划的时候,一个身影立在离她们不远处的帐篷边上,大半个身子隐没在帐篷后,只露出了一张棱角分明的女子的脸,她眉毛黑浓,眼眸犀利,直勾勾地盯着洛蔚宁和柳澈。


    第159章  女营叛徒诱敌来


    ◎人心只有一颗,她给了杨晞。◎


    天破晓,挂在西边的月光显得黯淡,天际露出一线白光。


    休整一夜后的士兵又重新出发了,轻装简从,加上士兵恢复了精力,当朝阳方冒出山头,军队就已前行了五里地,来到了分叉路口。


    洛蔚宁策马在前,抬起手,整个队伍看到指令便停了下来。她调转马头,只见孟樾下马掀开车帘,绯红色的身影从车上下来。


    她和李家兄弟策马往回走,柳澈也朝他们迎面走去。


    几人下了马,和柳澈孟樾互相看着,脸上弥漫着沉重,却硬是在唇畔弯起一抹弧度来佯装轻松。


    洛蔚宁偏头看了一眼前方纵横不同的几条路,叹息道:“柳军师,我们就在此暂别了。”


    柳澈点了下头,眼睛不忍从洛蔚宁身上挪开,叮嘱道:“千万记得要提防秦扬,这一路回去我就不能陪着你了。”


    洛蔚宁无奈笑道:“柳军师这话说得,陪不陪的,本将又不是小孩!”


    李超靖也笑道:“对呀,柳军师这模样,好像……好像……慈母送游子!”


    这么一比喻,李超广和孟樾也忍俊不禁。


    柳澈又气又羞,脸颊都红了,立即反驳,“你们以为我想这样呀,还不是答应了人家妻子,要将人好好的带回汴京,我可是最讲信义的人了。”


    洛蔚宁与柳澈相处多时,虽然对方是军师,辅佐和指导她的言行举止都止乎礼义,可柳澈性情骄纵,还有经纬天地之才,本可恃才傲物,但她却偏偏没有,耐着性子教导她,从不看不起她,处处为她的安危着想。如果这是一个好军师理应做到的,那柳澈私下会时不时长久地注视她,还会冲她发脾气,便不是一个军师所为了。


    她一直明白柳澈的心意,但人心只有一颗,她给了杨晞。对柳澈除了欣赏、感激,别无他想。


    这时看着其他人呵呵笑,而柳澈陷入尴尬,为免她被人看穿,洛蔚宁笑着打圆场:“你们都别逗柳军师了,要怪就怪本将太笨,让柳军师不放心。但我们要相信此行只是暂别,最终大家都会回到汴京。柳军师,记得你回汴京的使命。”


    “记住了,说不定你比我先到。”


    道别的话已然说尽,众人的笑容逐渐凝固了起来,又变得沉重。嘴上大家都说着会回到汴京,但前有敌人,后有追兵,她们必然要经历一场又一场的血战,能否熬到最后还不得而知。


    李超广悄然从腰间取出一把带鞘的匕首,看着柳澈踌躇不前,当柳澈转脸看向他们兄弟的时候,他终于鼓起勇气叫了一声“柳军师!”


    柳澈看着他害羞的样子,眼中含笑,“嗯?”


    李超广迅速牵起柳澈的手,把手里的匕首放进柳澈手中,动作一气呵成。


    “这个赠你!”


    “是你亲自打造的吗?”柳澈见李超广不敢直视她,涨红了脸,便故意逗他。


    闻言,李超广一个激灵,抬头看柳澈,神色骤然变得勇敢而自信,“是的柳军师,这是我在晋城的兵器坊亲手锻造的。你拿着,路上保护好自己。”


    “好,谢谢你!”


    柳澈的语气干净利落,随后就把匕首扣进了腰间,顺手摸出了两条长长的红缎子。


    “我也有东西赠你们。拿着!”


    东西方递出去,李超靖就乐呵呵、不客气地夺了过去。


    “谢谢柳军师。”


    兄弟二人拉开红缎子细看,缎子约莫三尺长,三寸宽,通身红色,只有中间用金丝绣着“平安”两个字。如此精美的材质和刺绣手工,让兄弟二人爱不惜手,满脸的心满意足。


    柳澈道:“挂在身上,保平安。”


    “好!”


    李超靖应声,迫不及待把红缎子绕过脖颈,搭在肩上,在颈窝前随便打了一个结。挺了挺腰板,显得精神又骄傲。


    “好看吗?”


    洛蔚宁、柳澈和孟樾都笑着附和说好看。


    李超广却迟迟不戴上,羞赧地看着柳澈,“柳军师,可不可以帮我戴上?”怕柳澈嫌弃,又卑微地加了一句,“就这一次。”


    “好吧!”柳澈想了想,无奈的笑道。


    她知道李超广对自己有意,也表明过自己对他无情。可除了男女之爱,世间还有各种各样的情谊。李超广善良忠义,冷静沉稳,是她打心底欣赏的同袍。


    于是她接过红缎子,踮了踮脚,凑到李超广身前,把红缎子另一端绕过对方的后颈,搭在左右两边的缎子拉成同样长度,最后在他的锁骨前打了两个结,刚好露出“平安”二字。


    李超广站得端正,整个过程一动不动的,含情的眼睛落在柳澈的脸上,对方认真专注地为自己戴平安巾的模样,是他见过的最美的柳澈,令他怦然心动。


    此生,足矣。


    洛蔚宁、孟樾和李超靖看着李超广那小媳妇似的害羞样,纷纷发出了耐人寻味的笑声。


    柳澈双手从红缎子上放开,与李超广拉开一步距离,抬头就瞧见对方含着泪光的眼眶,笑道:“好了,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事就哭了,真糗!”


    李超广破涕为笑,擦了擦眼泪和鼻涕。


    “那宁哥怎么没有?”李超靖突然问。


    “人家有妻子,我可不敢在她身上乱戴东西!”


    “哈哈哈……”


    几人乐得连连发笑,把临别的愁绪都驱散了去。


    不久后,洛蔚宁和柳澈分别率领男女两路士兵朝南边不同的两条路出发。依照在晋城内商议好的撤退路线,洛蔚宁走的是前军行经的路线,而柳澈则从另一条路回汴京。


    身穿黑甲的孟樾骑在棕色的马背上,一手拉缰绳,另一手握红缨枪,带领几名骑兵走在最前头,后面是柳澈的马车,马车之后又是一队骑兵,接着数百步兵,最后是手推粮车,兵器、火药车的女兵。


    车轮碾过平坦的泥路,两根小麦秸秆从车上轻轻地落在了路上。


    翌日,慕容清领着数千士兵停在了分岔路口,她看着两条往南的道路别无二致,便命士兵分别到前方探路。


    没过多久,一名士兵拿着两根秸秆回到慕容清的马前,将其呈递上去。


    “报告三公主,前方果然拾到两根麦秆。”


    慕容清接过麦秆,细细的两根,揉捏在拇指与食指之间,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扬起了邪笑。


    “看来柳澈,走的是这条路。”


    这是她在女营里收买的谍人刻意留下的,两根麦秆,不多也不少,是她与谍人提前商定好的暗号。


    “柳澈,很快我们就会见面了。”


    说罢,慕容清夹了夹马肚子,拉着缰绳使马头调了方向,高声道:“往这条边走!”


    身后的兵马跟着她走进柳澈行进的道路,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第160章  苍天已死良将冤


    ◎我等誓死捍卫洛将军!◎


    洛蔚宁和李家兄弟带着士兵沿着山路,以日行百里的速度前进。尽管与顺国的战事早已打响,但路上仍有大批南下的难民,他们拖家带口,看起来又累又饿又渴。


    于是在中途休整之时,洛蔚宁令士兵帮助难民到山谷打水,并施舍出一些军粮救助难民,难民不胜感激,跪下来连连向洛蔚宁叩拜。


    不多久,军队重新出发,行了约莫半天,忽然前方有一个士兵策马而来,那士兵红色军袍,是大周军队统制的衣裳,身着铜制盔甲,看起来在军中有一定的品位。


    走近后,洛蔚宁和李家兄弟方认出是前军的洪营长。


    “洪营长!”李超靖喊道。


    “吁……”


    洪营长紧紧拉起缰绳,飞驰的马步刚好停在洛蔚宁面前。


    垂首拱手道:“洛将军!”


    “洪营长不必多礼,前军行到何处了?”


    “秦帅已领军队进南原城,命卑职转告您,让您速去!”


    说罢,洪营长举起一块铜牌,那是荡寇军主帅令牌,以证明自己奉命而来。


    “南原?”洛蔚宁不禁发出疑惑。


    “正是,顺军一路南下,很快就到南原了,请将军速去商讨守城计划。”


    见洛蔚宁陷入思索,洪营长便以有任务在身为由,拱手请辞,调转马头飞奔回去了。


    “秦扬进了南原,究竟想演哪一出?”洛蔚宁喃道。


    南原乃离原路最南端的一座重城,毗邻京北路,商业繁华。且地形广而平,人丁与粮食都十分丰满,确实有可守之处。但正因地势平坦导致无险可守,必然挡不住顺军的铁蹄。与其死守,不如尽快将城内的粮食、人丁、商贸迁到有险可守的城里。


    “将军,我们该不该去?”李超靖问。


    “柳军师说要提防秦扬,这其中会不会有诈?”李超广也问。


    洛蔚宁神色沉重,“如今秦扬是主帅,若我们抗命不去,一定会落得反叛的罪名。去与不去,结果都一样,去看看吧!”


    说罢,洛蔚宁就策马往前去了。李家兄弟沉思了片刻,尽管有个不好的预感,但正如洛蔚宁所说,去与不去,同样的结局,他们没有退路!


    距离南原城还有上百里路途,后面不见顺军的踪影,洛蔚宁故意放慢了行军速度,让士兵养精蓄锐,以防秦扬使诈。


    经过两日三夜的行进,终于在第三日晌午进入了南原的地界。


    只见通往城门的路上荒无人烟,四周静悄悄,当日寒冷且天色灰蒙蒙的,更添上一种苍凉无力的气氛。


    洛蔚宁和士兵们都十分惊疑,脚步渐渐放慢。一路上他们还碰到许多难民,即便难民都想涌向汴京,半路总得寻一处城镇歇脚,南原便是最好的选择,不可能没人。


    “宁哥,这里会不会发生什么事了?” 李超靖问。


    “大家都谨慎点。”洛蔚宁高声道。


    随后,士兵们谨慎前行,几乎是眼看六路,耳听八方。然而走了三四里路,路上依然毫无动静。当到达平坦开阔,铺了石板的进城之路,士兵们都松了口气,紧绷的脑子舒缓了下来。


    但洛蔚宁和李家兄弟却不敢降低警惕,一直行到南原北门,但眼前的一幕却让他们更为惊诧。


    周遭不见任何要进城的人,城门紧闭,连护城河的大桥也没放下来,只能看见城楼上站着的一列守军,城头上插着的大旗随北风猎猎飘荡,明显是大周的旗帜。


    “城下何人?”城楼上一名士兵朝着他们高声呼喝。


    洛蔚宁回道:“我乃大周侍卫步军司副都指挥使,荡寇军副帅洛蔚宁,奉命领兵进城,请勇士打开城门!”


    城楼上的士兵听罢,立即往里跑,消失在城楼上。过了一会,秦扬及其副将,还有南原知府、县令等几名文官出现在城头上,居高临下看着他们,俨然没有开城门的意思。


    洛蔚宁心中涌上怒意,高声道:“秦大帅,末将奉您的命令前来守卫南原城,为何不开城门?”


    秦扬扫视着城楼下的士兵,全是男兵,女营士兵和柳澈都不见踪影,脸上划过了得意的笑。暗忖,“柳澈心思缜密,没想到慕容清更是棋高一着,他们果然兵分两路了。”


    兵分两路又如何,一路都逃不掉!


    只见秦扬打了个手势,接着听到整齐响亮的踏步声,许多士兵如排山倒海一般向他们涌来,将他们团团包围了起来。陈列在最前面的数十辆尖头木车、刀车等重型绞杀战车,让洛蔚宁和士兵们胆寒。把对付顺军的兵车都派上了用场,显然不给他们一丝活路。


    “秦扬,你想干什么?”洛蔚宁厉喝。


    秦扬道:“洛蔚宁,你里通外敌,害死楚王挑起战事,引敌入城攻破晋城,本帅已查出证据,特地奉命绞杀你!”


    士兵们听后,胸腔填满了愤怒。


    李超靖性子急躁,首先大喝:“秦扬,你卑鄙无耻,明明你才是走狗!”


    洛蔚宁心悲凉,脸上露出一抹嘲讽,“好一出贼喊抓贼,究竟是谁里通外敌,引敌入城你心知肚明!”看着秦扬身边那名身着绯色曲领公服,头戴展脚幞头的官员,约莫五十岁,想来是南原城的唐知府,于是想最后一搏,又道,“唐知府,你不要轻信秦扬的话,他才是叛徒,钟知府就是被他害死的。你若不信,下场就如钟知府一样了!”


    唐知府听后,眼尾瞥向秦扬,明显露出了惊慌。


    秦扬转过脸,笑盈盈地看着唐知府,“唐知府,我镇守晋城三月不破,怎么可能是叛国贼?”


    虽然秦扬阴阴的笑容让唐知府汗毛倒竖,背脊发冷,但他说的话貌似合情合理。于是唐知府渐渐放下心来,清了清嗓子,冲城楼下大喊:“洛蔚宁,你别血口喷人了,秦帅协助钟知府镇守晋城,三月不破,为何偏偏你入城后晋城就沦陷了,谁是叛徒,老夫清楚得很!”


    果然,向从天和秦扬处心积虑,每一步都设计得非常缜密,令他们处处占理。洛蔚宁百口莫辩,呵呵地笑了两声,悲凉如肃杀的深秋。她抬头望向苍穹,天空灰蒙蒙的,不见日光,正如她今时今日的处境。


    “你这个老糊涂,不得好死!”


    李超广连日来看过太多黑白颠倒,悲愤堆积已久,这一次竟首先忍不住破口大骂。


    接着是李超靖近乎歇斯底里的呼号,“苍天无眼,黑白颠倒,再这么下去大周就要灭亡了……”


    唐知府气得胡子颤抖,指着他们道:“大胆,竟敢诅咒本官,诅咒国家!”


    秦扬冷笑,“诸位都看到了,就连洛蔚宁手底下的人都敢这么嚣张,分明就有谋逆之心。”


    “杀了他们,把洛蔚宁的首级送回汴京悬首。”其中一名县令气愤道,心想这是一笔价值不菲的功劳。


    秦扬看着洛蔚宁身后那千名士兵,都是大周的精锐,属荡寇军,或许并不都对洛蔚宁忠心耿耿。乱世之中,除了粮食,就属兵员最为宝贵。


    他高声对城楼下的士兵道:“本帅知道诸位勇士只是跟错了将领,受洛蔚宁蒙蔽,念在你们属荡寇军,与本帅昔日同袍之情,今日让你们选择。若不愿与洛蔚宁为伍就放下兵器,站出来投降!”


    秦扬开始拉拢她的兵员了,她回头看去,所有士兵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她亦深知,生死抉择下,很难有人会不动摇。


    今日被围困城下,面对无数的战车与甲兵埋伏,纵使她手握上千兵力也难逃一死,不如让士兵自行抉择。


    遂慨然道:“诸位想走就走吧,我不怪你们。”


    “将军!”李家兄弟闻言,急得异口同声地喊道。


    只听见洛蔚宁又继续说:“但你们要清楚,秦扬才是乱臣贼子,一旦选择,就永远地与故国为敌。生得苟且,死得忠义,任你们选!”


    听了洛蔚宁的激昂陈词后,两个营的士兵都沉默了,他们想到自己出身神卫军,在洛蔚宁麾下多年,洛蔚宁昔日是怎么对他们的,他们有目共睹;洛蔚宁的一言一行,他们心中自有一杆称。他们的将军,怎么可能通敌叛国?


    于是,士兵们动摇的神色全都变成了坚定,眼神视死如归。


    其中一营长抬起头,傲然看着秦扬,高声道:“秦大帅的好意我等心领了,比起死亡,我们更不愿背叛故国与家人!洛将军是否通敌叛国,不是你站在此处能定下的,而是由日后青史来书写。如今苍天已死,小人当道,但我们不能丢了良知。洛将军是被冤枉的,我等誓死捍卫洛将军!”


    最后一句,营长激昂地举起军刀,振臂高呼。其余士兵纷纷跟着振臂高呼,连连不绝地喊:“我等誓死捍卫洛将军!”


    秦扬嘲讽地笑了,心想,青史?史书还不都是胜利者写的?


    气壮山河的呐喊让洛蔚宁感动得浑身发烫,像一团热流涌向全身。能得到这么多人抛却生死的信任与拥护,她这辈子死而无憾了。


    含泪的双眼回头看着部下,道:“多谢诸位信任,来世,我们再做兄弟!”


    说着,洛蔚宁向李超靖使了个眼色。话音刚落,李超靖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握着一面小黑旗,举起来往前挥了挥。士兵们看懂了旗语,盾兵率先动身,往后跑去,组成一个密闭的圆形空间,把在队伍最后方的车兵包裹了起来,与此同时,车兵将手推车迅速掉头,动作如闪电划过,令秦扬始料未及。


    旗语乃柳澈提防秦扬,预先编撰并在士兵中训练过的。秦扬看不懂,等反应过来对方已做好了防御,他急忙下令放箭。


    刹那间,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如同黑色的暴雨。


    洛蔚宁左右有李家兄弟举盾保护,其余士兵也藏在盾巢中,顺利躲过了最凶猛的箭雨。同时,车兵在掩护下,往后冲向敌阵。那是两辆装满火药的手推车,士兵估算着距离点燃了火索,就在火索几乎燃尽的时刻到达敌阵,前方盾兵迅速挪开,火药车冲入敌阵。


    “轰隆……”


    巨大的两辆火药车先后炸响,后方的战车和弓箭手都在爆炸中飞向四面八方,浓浓的黑烟遮蔽了一片地方。


    “杀……”


    洛蔚宁和士兵们高声呼喝着,步兵举着军刀,骑兵使出长枪,视死如归地冲进了火药炸出来两个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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