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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长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61章  擒柳澈将军遇险


    ◎放开我,我要去救人!◎


    惨烈的嚎叫声混杂着兵器摩擦骨肉的声音,两方禁军互相厮杀。洛蔚宁手下的士兵一手挥刀,另一手举盾抵挡对方的尖头木车和刀车,强大的力量撞击着盾牌,不消一会就穿过了盾牌,尖头木车不断地往前推,直插士兵的身体,把一个个刺得血肉模糊;刀车上几扇锋利的刀片随着推动飞速旋转,有的士兵被割破身体,有的被割断手,甚至割断首级。


    而马匹被刺中后长嘶哀嚎,高高抬起前蹄,把骑兵甩到地上,然后倒在了地上。


    战况之残酷惨烈,不消一会南原城外便血流成河,遍地尸体。


    洛蔚宁骑在马背上,用力挥着红缨枪,把一个又一个向她杀来的骑兵刺死,所向披靡。不一会,窜着几具尸体的尖头木车猛然向她冲来,她飞快地提起马缰,白马立即抬起前蹄,就在这瞬间,洛蔚宁将红缨枪用力插进木车,双手握枪杆,把木车举了起来甩进敌群中,尖头木刺死了几名敌军,然后才摔得四分五裂。


    几名敌军欲围攻洛蔚宁,抬起头看着高高坐在马背上的洛蔚宁举起红缨枪旋转了一圈,吓得瞳孔大开,不敢上前,但最后仍然被洛蔚宁飞速划过的枪头刺死。


    围攻洛蔚宁的士兵大都出自荡寇军,是洛蔚宁以前的部下,很清楚洛蔚宁的枪术,看着她手握红缨枪,如一名嗜血的战神不断往前冲,吓得不断地后退。


    大战持续了两个时辰有余,从晌午战到黄昏,双方兵力折损严重,洛蔚宁杀敌之际环顾自己的士兵,估摸着还剩五六百人,不禁悲愤交加,她的千名士兵,在短短的时间竟被他们杀死了近半。


    “啊……”


    她怒吼一声,枪头狠狠地刺在刀车上,咬紧了牙关举起来再次甩向敌群中。


    眼看着洛蔚宁领着士兵就要冲出军阵,秦扬脸上浮现了焦急,对身边的副将说了几句话,副将立即挥起旗帜,兵阵中的将领看懂旗语,立即指挥车兵,把剩下的战车排成两行,挡住洛蔚宁突围的去路。


    此时,洛蔚宁和李家兄弟策马领先,身后的士兵身上都挂着大大小小的伤,脸上沾满了血迹。一切仿佛静止了,寒风呼啸而过,只有他们盔上的红色缨穗随风飞扬,显得分外的苍凉。


    望着眼前的两排兵车,所有人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对面的车兵望着昔日的将军和同袍即将覆没在自己手下,内心怯得颤抖,眼中也露出了不忍。孰是孰非,他们固然清楚,可身为士兵,不得不按将军令行事。


    不一会,洛蔚宁举起红缨枪,疾呼着率先冲向了兵车,身后的骑兵、步兵也一拥而上。车兵们见对方视死如归,二来于心不忍,于是推着兵车冲了几步,在洛蔚宁的枪头刺中车身的时候就弃车退走了。


    城楼上的秦扬把一切尽收眼底,眼神如怒火喷涌。他看着洛蔚宁等人策马突围,又闪过轻蔑的笑,心想,“以为突围就能活了,还有好戏等着你!”


    随后他下令开城门,放护城桥,然后持枪策马,领着几百骑兵冲出城外。


    经过那十来个车兵身边的时候,红缨枪横扫,枪尖划过每一个车兵的脖颈,全都被割喉而死。


    “违我令者,杀无赦!”


    看着他枪起枪落,杀人如麻,身后的士兵吓得瞠目结舌,僵立在原地。


    另一边,洛蔚宁领着大半士兵突出重围后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跑,万万没料到秦扬早在他们来之前就在路途两旁设下埋伏,为的便是防止城外绞杀失败被他们逃走。


    他们刚踏进入山区路段,忽地有炸药从队伍中间炸开,一时间士兵惊慌,马匹嘶吼。接着,一颗又一颗黑色的“圆球”从山上飞落而下,炸响在队伍中。霎时间,许多士兵和马匹被炸得四分五裂,哀嚎声伴随着轰鸣声响彻天地。


    “保护将军!”李家兄弟一边牵制受惊的坐骑,一边大喊。


    他们组织士兵欲保护洛蔚宁往后撤,洛蔚宁看着越来越多的部下被炸得粉身碎骨,神情悲愤交加。她努力保持镇定,看向山上数十名伏兵,他们不断地用翘板将火药球撬飞下来。


    她顿时放弃撤退的念头,倏然把枪扔给李超广,顺手从马背上拿起弓箭,两支箭矢搭在弓弦上,身体斜斜一倾,嗖的一声,两箭齐发,动作一气呵成,同时射倒了山上两名火药兵。


    伏兵头子见状,赶忙调转翘板头,往洛蔚宁那边投火药,洛蔚宁眼疾手快,又射出一箭,把负责拉动翘板的士兵射死。


    李家兄弟看出洛蔚宁的决心,便打消了撤退计划,转而组织士兵围在洛蔚宁周围,保护她的安危。


    洛蔚宁射杀了一名拉动翘板的伏兵,又有另一名顶上,她又迅速射出一箭将其击倒。就在她应接不暇之际,伏兵头子指挥另一座翘板对准她,一颗火药球落在簇拥她的士兵中间,离她不过三尺远,一旦炸开,她免不了重伤。


    就在危急关头,一名步兵见火索未燃尽,毫不犹豫地捡起火药球往前跑去,愤怒而悲壮地大吼起来,很快便湮没在轰隆的爆炸声中。


    众人见状,无不悲愤交加,眼眶含泪。


    洛蔚宁愤地拉起一箭,对准伏兵头子射去,伏兵头子犹在为方才那名士兵舍身抱炸药而震惊,当箭矢插进胸膛才回过神来,睁圆的双眼瞪着洛蔚宁,随后身体往后倒去。


    李家兄弟这时也拿起弓箭协助洛蔚宁射杀敌人。伏兵不断地移动,他们没洛蔚宁射术精妙,就射箭作幌子,吸引伏兵的注意力,然后洛蔚宁趁机出手,很快就把所有伏兵射杀精光了。


    大半士兵折在了火炮之下,身后又传来追兵的马蹄声,洛蔚宁和部下看着满地的残骸,分外难受,但终究只能放弃尸体,继续撤退。


    不消半个时辰,秦扬率领着骑兵追上了洛蔚宁手下的步兵,他们坐在马背上,红缨枪和军刀一挥,如摧枯拉朽一般杀死了所有步兵。


    洛蔚宁在李家兄弟和几十名骑兵的掩护下走在前头,人人灰头土脸,远远回头,看到自己的兵一个个倒下,悲愤的眼睛不由得生起了泪水。她速度放缓,犹豫着能否折返救人。


    “宁哥,快走呀!”


    李超靖大喝,并一鞭子打在洛蔚宁坐骑的屁股上,白马吃痛,飞速狂奔起来。


    洛蔚宁被唤醒,明白到如今不是仁慈的时候,经过两轮埋伏,他们所有人将要性命不保。自己身为将军,是部下的支柱,不能先倒下了。


    他们必须尽快赶到最近的山上拉开发焰筒,这样方能让柳澈看到赶过来救援。


    然而洛蔚宁万万没料到,就在他们被秦扬围攻绞杀的同时,柳澈率领女营在半路上遭遇了顺军的埋伏。


    洛蔚宁领兵走的是官道,经过离原路各大重城,而柳澈和部下走的是村镇小路,两边几乎都是山丘。有细作留下麦秆指引,慕容清知晓了她们的路径,便领着士兵攀山越岭,走在了她们的前头。


    黄昏之时,柳澈率众走到一段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路上,突然听到杂沓的脚步声,回过神来的时候,前后左右几面都被顺军包围了。


    “吁……”


    孟樾赶忙勒紧马缰,整支队伍骤然停下。马车里的柳澈毫无准备,啊的一声,往前一个趔趄。她刚坐稳,就听见外面士兵抽刀出鞘的声音。


    “什么事了?”


    柳澈亲自掀开了车帘,刚好看到一名女子策马从敌军闪开的一条通道中行来,女子身着干练的黑色窄袖衣裳,半边衣襟镶了铜甲片,双臂亦有铜甲护腕。头上黑发编了辫子,看发型、衣着就知道是胡人,甚至有些眼熟。


    定睛看了看,柳澈才认出那是顺国公主慕容清。


    慕容清脸上露出一抹轻笑,道:“柳军师别来无恙,可还认得在下?”


    柳澈明知自己落入敌人的包围,对敌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傲然。


    “认得,这不是当日在通天谷苟且偷生,狼狈逃窜的三公主吗?”


    果然,慕容清听后笑容有一瞬间僵了,但她今日不是来跟柳澈斗嘴的,于是神色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些许客气。


    “当日落入柳军师的圈套,今日柳军师被我围困,咱们也算扯平了。”


    “你想干什么,想打就开打!”


    “我想我们没必要开打。”


    柳澈倏然从马车出来,站在车板上环视了一圈,看着对方的兵力如同蚂蚁一般黑压压地包围在四面,都是又高又壮的大块头,士兵的体格和数量之悬殊,纵使她能呼风唤雨也难改战局。她们于对方来说,犹如瓮中之鳖。


    心一沉,傲然的气势瞬间消失了大半,但依然逞强,“说吧,要什么条件才愿意退兵?”


    慕容清道:“本公主以女儿之身领兵打仗,可见我们顺国不似你们大周看轻女子。我们立国之初,求贤若渴,像柳军师这样的人才,战死沙场该多可惜。”


    “哼,说了半天原来是劝降!”


    “若柳军师不计前嫌,带领女营归附顺国,我定当施以厚礼,朝堂上保证有柳军师的一席之地,不似你在南朝,名不正言不顺的,处处受制于男人。”


    柳澈心想,待遇确实比待在大周好,而且慕容清以公主的身份领兵南下,可见她抛出的诱降条件有切实之处,不过并没不代表她动摇了。


    “不好意思,三公主来晚一步了。我柳澈虽为一介女子,但也讲诚信和忠义,既然立誓效忠洛蔚宁,就是宁死也不能变节。”


    “好吧,既然柳军师要忠义,那我就成全你吧!”


    慕容清话音刚落,顺军弓箭手走了上前,弯弓搭箭、蓄势待发。


    在女营最后面粮车上坐着的叶白见状,急忙跑到柳澈面前,劝道:“军师,他们人多,我们打不过的,若不归降,姐妹们都得死!”


    听罢,无论是柳澈、孟樾还是其余女兵都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叶白。


    “叶白,我们是大周的人,怎么能投降敌人帮着伤害自己的老百姓?”柳澈道。


    孟樾也道:“没错,叶白,男儿能战死沙场,我们女子却投降,岂不是给天下女子都泼了脏水,日后还怎么有女子的立足之地?”


    叶白气性重,立即反驳,“你以为我们女子血染沙场,大周的男人就会对天下女子另眼相看吗?他们不会,柳军师依然不能入朝为官!”


    此言说中了所有女兵乃至柳澈的心坎里,所有人都沉默了。或许在男人的世道,女人就没有故国可言。


    叶白又对柳澈道:“军师,三公主同为女子,在顺国也有争夺江山的权力,她需要你,不会亏待我们的!”


    柳澈忽然感觉叶白称呼慕容清“三公主”的语气之亲近,还能站在慕容清的角度思考利弊,不禁心房一颤,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


    “不对!”柳澈看着慕容清,“你是如何知道我们走此路的?还有,为何宁愿追我们也不去追禁军大部队?”


    “柳军师心思缜密,本公主早就领教过了。你们早就怀疑军中出了叛徒,所以当日在通天谷设下埋伏。我没猜错的话,你还把目标指向了秦扬。所以我就想呀,以柳军师谨慎缜密的心思,担心被害,不可能老老实实全都跟着那秦扬走对吧?”


    这一次,柳澈的骄傲荡然无存,彻底的害怕了。她不按常理出牌,慕容清竟猜到了她不按常理出牌,故而也不按常理出牌。


    “可你怎么确定是我走的这条路,而不是洛蔚宁?”柳澈心里有了底,却不死心地问。


    慕容清笑而不语,看了一眼叶白。柳澈缓缓把视线挪到叶白的脸上,目光充满悲痛,明明是软刀子,却刺得叶白全身发疼。


    叶白心虚惭愧,不敢直视对方。


    “原来是你,叶白,你为何要背叛我?”


    听闻柳澈的质问,其余女兵才反应过来,又是惊讶又是难以置信,都纷纷痛骂叶白。


    柳澈又厉声问:“你说呀,为什么……”


    话未说完,就传来孟樾着急的声音,“洛将军出事了!”


    众人倏然看去上空,只见重重山之外的上空炸开了一团火焰。冬天的夜晚来得快,当时天色已黑,即便火焰筒在几十里外的上空炸开,她们仍能看到一团浅浅的光芒。紧接着又是几团烟火在空中燃亮,加上孟樾最先看到的三发火焰,刚好是柳澈和洛蔚宁商定好的十发。


    “糟了!”柳澈大惊。


    慕容清瞥了一眼远处的夜空,脸上始终保持淡笑。


    “柳军师以为兵分两路,总有一路能活着回去,可我们的目的是汴京,怎能让你们回去通风报信?”


    “洛蔚宁到底怎样了?”柳澈怒问。


    “这时候恐怕被秦扬绞杀,还在拼死抵抗吧!”


    “我们得去救人,三公主若真心礼贤下士,请先放我离开。古有孔明七擒孟获,但我柳澈答应你,若再次落入三公主手里,愿归附顺国!”


    慕容清道:“我可不兴你们南人那一套,如今人落在我手上,到手的鸽子不能飞了。”


    柳澈心急如焚,不愿再和慕容清啰嗦,“既然如此,孟樾,动手!”


    趁着慕容清不设防,柳澈一声令下,孟樾挥动红缨枪,女兵们转过身,同时把军刀抽出鞘,正要往后冲杀,声音还没呐喊出来,所有人就觉得周身发软,气也喘不上来,填在胸腔极其难受。接着是头晕目眩,手无力的垂下,人几乎软倒,只能把军刀撑在地上稳住身体。


    “怎么回事?”


    柳澈见女兵如此,就连孟樾也把红缨枪撑在地上,难受得摇摇欲坠,就快要趴到马背上。目光扫了一圈,她发现叶白平静地立在原地,瞬间就想明白了。


    “是你给大家下毒了?”


    叶白道:“叶白知道军师一定会抵抗,不忍姐妹都战死,只能出此下策,希望军师谅解。”


    正在这时候,慕容清的左右副将从马背上下来,径直走到柳澈身边,二话不说就把她双臂往后押。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我要去救人!”


    柳澈急着想救洛蔚宁,疯狂挣扎,双腿乱踢,但终究无力抵抗,很快就被控制住了。


    慕容清下了马,手下递上一圈麻绳,带着笑意走到柳澈面前,道:“不得已为之,柳军师,得罪了。”


    “你这个坏女人!”柳澈破口大骂。


    慕容清不以为意地一笑,甚至觉得她这一声“坏女人”有点孩子气,甚为可爱。


    她走到柳澈身后,正要将麻绳绑在柳澈的手腕,但瞧见这双纤纤玉手,肌肤嫩而白,她忽然犹豫了,把麻绳搁在马车上,然后从衣襟掏出一条长长的白色细布,先把柳澈的手腕包缠了两圈,接着才把麻绳放在巾帕上捆绑,打了个死结。


    柳澈可没心思留意她的用心,被绑的时候仍不断地破口大骂。


    “快放了我!”


    “我要救人呀!”


    “就算是死,我也不会归附你们的!”


    “洛蔚宁,你一定要撑住啊!”


    第162章  超靖死英雄末路


    ◎我生之后,逢此百罹。◎


    且说那边柳澈被慕容清埋伏,另一边洛蔚宁带着仅剩不到百名骑兵跑出了几十里外,离开了南原城的地界。但秦扬依然领着精锐骑兵紧追不舍,他料到柳澈此时落入慕容清之手,完全不担心前方有埋伏。


    洛蔚宁及其部下方赶了几天路便遭遇绞杀,此时兵疲马乏,好几名骑兵被赶上,在对方多人围攻下接连倒下。


    好一会,他们终于在平原之地看见山丘,从前山里常有人走,故而山路较为平缓阔落。他们策马沿路上山,就在几乎到达山顶的地方,秦扬的骑兵追了上来,两方骑兵挥动红缨枪又再厮杀成一片。


    洛蔚宁和李家兄弟也顾不得逃,加入了拼杀。武器铮铮地交锋,夹杂着马儿的悲鸣响彻了山林,骑兵被刺死后,连同马匹一齐滚下了山。


    “放发焰筒!”


    洛蔚宁打斗着,突然冲李超广道。


    发焰筒都在李超广手中,本来打算到山顶再发,然此时受困,恐怕难赶到山顶,明白洛蔚宁的用意后,他握着第一根发焰筒,快地打开,咻的一声,一道白烟从竹筒喷出,冲上天空然后炸出一团明亮的火焰。


    敌方的骑兵使□□向李超广,被他飞快地晃起枪打下了马背,然后他又打开了第二根发焰筒。有敌军再次上前,他单手使枪抵挡,用口咬开发焰筒盖子,天空接二连三的响起炸裂声,终于放足了十发信号筒,李超广双手得以施展,很快就将眼前的敌军刺死。


    此时,秦扬赶到,看了一眼上空还未散去的烟雾,轻笑一声,然后望着战场上的洛蔚宁使秦氏枪法,以一挡十,所向披靡。顿时眼睛火冒三丈,随后横开红缨枪冲入战场。


    就在此时,洛蔚宁刺死了左侧一名敌军,又猛地挥起枪往面前的敌军打去,欲将敌军头颅打碎,却听闻“铮”的一声,同时枪杆剧烈大震,强大的力量反撞回来,使她身子往后一仰。她很快又挺起腰板,长□□出,顺利接过了秦扬的招式。


    两人拼刺中,李家兄弟始终绕在洛蔚宁周围,护她周全。


    秦扬见这一次洛蔚宁的秦氏枪法练得更加出神入化,十分愤怒、嫉妒,每次出手都下了死手。尽管洛蔚宁把秦氏枪法的招式都习练过,但最后几招始终不得要领,难以稳定力量。面对秦扬的进攻,见招拆招尚能做到,但反守为攻差了很大的杀伤力,故而一直占下风。


    秦扬轻笑说:“还想求救,你的军师这时候恐怕已经被慕容清杀了!”


    “什么?”


    洛蔚宁大惊。


    “慕容清早就料到你们兵分两路!”


    洛蔚宁听后悲痛又绝望,此刻却无暇为柳澈难过。


    “洛蔚宁,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了!”


    洛蔚宁道:“我本来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你却翻三四次加害于我?”


    “因为我恨你,恨你抢走了我的一切!”


    秦扬说得咬牙切齿,此时此刻,许许多多的画面不受控制地跳跃出脑海:


    在神卫军营里,洛蔚宁射伤了他的海东青,秦渡却看重她善良,反而责备自己;


    在正旦大朝会上,洛蔚宁蹴鞠的矫健身影。打败顺国勇士受到官家的赞赏,顶替自己当上营长;


    夜晚在杨府门外看见洛蔚宁和杨晞嬉闹缠绵,那时他才知道连杨晞也被洛蔚宁抢走了,痛彻心扉的感觉至今仍然不散;


    南下平乱前,秦渡在校场上亲自把只有秦家儿郎才能习得的完整秦氏枪法传授给了洛蔚宁;


    还有杨晞为了洛蔚宁对他冷眼相看,她们成亲当天那浩浩荡荡、喜气洋洋的迎亲队伍。围观的百姓都满脸笑容,唯独自己站在远处泪流满面。


    “你这个卑鄙小人!”


    秦扬厉吼一声,马匹载着他冲向洛蔚宁,同时举着红缨枪在头上绕了十数圈,借助天地外力,再把体内所有内力汇聚在红缨枪上。


    洛蔚宁知道那是秦氏枪法最后一招“三才归一”,即天地人三才合为一体,若为这股力量击在身上,自己非死即废。望着枪杆如黑色闪电般从天而降,洛蔚宁惊得瞳孔大开,尽管预感自己躲避不及,但仍不惜拉着马缰往右侧偏倒,白马通人性,马腿亦随之倾斜,带着洛蔚宁往右挪了个位置,却又保证人马不坠地。


    然而在李超靖看来,洛蔚宁可能要躲避不及,大喊一声,“宁哥!”


    同时将红缨枪推出,挡在秦扬的枪杆之下。


    “噼啪!”一声清脆的巨响,李超靖的枪杆断成了两截,巨大的力量从枪杆传回到他手中,震得他往后倒去,从马背上狠狠地摔下来。


    落在地上的瞬间,喷出了一口鲜血。


    洛蔚宁和李超广同时惊呼,“阿靖!”


    一名敌军趁李超靖落地刺向他,说时迟那时快,李超广推出枪杆,把对方的枪杆掀翻起来,又反推枪杆击中对方胸膛,以至其受伤坠马。


    “快上来!”


    李超广伸出手拉起李超靖,让他坐在自己身后。


    而秦扬使出秦氏枪法最后一招后,也几乎耗尽了内力,洛蔚宁趁机刺出一枪,枪头击穿了一片铁甲,虽然没能插中身体,这股力量却让秦扬摔倒下马。


    副将立即把他拉起来带出阵中。


    秦扬看着战阵中的洛蔚宁,如一块肉被一群蚂蚁撕咬,不过是垂死挣扎,愤怒的面庞立即勾起了轻笑。


    李超靖受了内伤,嘴角一直有血水流出,眼睛半张半眯,有气无力地伏在李超广的背后,“大哥,咱们回家吧!”


    李超广四面杀敌,几乎要筋疲力尽,听闻李超靖用虚弱的声音提出回家,心中顿觉不好。立刻安慰,“好,很快,很快就行了!”然后看着洛蔚宁呐喊,“宁哥,我们不行了!”


    此时洛蔚宁和她的部下剩下不到五人,所有人都被四面围攻,她刚杀掉了身边的敌人,就听到李超广大喊,猛然转头,就见李超广左边肩胛骨已被插了一枪,双手仍挥动枪杆把敌人杀退,另一名敌军正欲刺向他胸膛。她使劲把红缨枪推出,枪杆从手心脱离,穿过几名敌军之间的缝隙刺中了那名敌军身上。


    与此同时,洛蔚宁策马往前冲,抽出佩剑杀掉挡在她面前的几名敌军,又迅速把剑入鞘,刚好在枪头中敌军的时候握住了枪杆,从血肉中拔出来。


    洛蔚宁担心地看了一眼李超靖,又环视四周,才发现在他们打斗间,不知不觉到了山顶的一块平坦之地。秦扬受伤不轻,所带来的几百名骑兵也只剩下约莫百名。


    衡量过后,立即下令突围。少了秦扬的牵制,洛蔚宁以一当十,过了许久终于杀出了一条血路。那时候,除了李家兄弟,还剩一名骑兵。


    “将军、副将,你们快走!”


    骑兵黝黑的脸沾满了血,呐喊的声音分外的悲壮。他突然调转马头抵挡追来的敌军,最终身中多枪,人仰马翻而亡。


    洛蔚宁和李家兄弟远远回头看到,热泪盈眶,却不得不继续跑。


    负伤的人马沿着连绵的山路跑,从一座山穿过另一座,跑了不知多久,终于不再听闻追兵的马蹄声。他们松了一口气,放缓速度。就在这时候,李超广的马匹悲鸣一声,慢慢停下脚步直到跪了下来。


    洛蔚宁跑在后面,见状也拉紧了马缰,一路上她看着这匹马不断滴血,对此毫不意外。当李超广扶着李超靖从马背上下来的时候,马儿立即倒下,又悲鸣一声。


    李超广抚摸着它的马鬃,眼中含泪。自从洛蔚宁当上神卫军将军,他成为裨将开始,这匹马就一直陪着他,今日尽管受了重伤,却仍坚持把他从危险中带出来,直到他平安下马才倒下。


    马腿蹬了蹬,从剧烈到缓慢,直到完全不能动弹。


    李超广捧着马面,落着泪道:“谢谢你,谢谢你!”


    洛蔚宁和李超广受的外伤也不浅,不过勉强还能支撑。为了减轻身上的负担,几人把破碎的甲胄头盔都卸下,也把白马的甲胄卸了,连同那死去的马一同用枯草遮盖,以免被敌人发现判断出他们的去向。接着把李超靖扶上洛蔚宁的坐骑,李超靖站不稳,脸都白了,仍不愿乱了军规,不肯上马,在洛蔚宁强硬要求下方方坐了上去。


    李超广伤着了肩胛骨,手痛得抬不起,于是洛蔚宁就把牵马的任务揽下,几人继续沿路前行,李超靖伏在马身上睡着了。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完全黑了,所幸头顶有半轮月光,俨然是给他们指路的明灯。


    洛蔚宁抬头看着月光,想到柳澈可能已死,而自己如今狼狈不堪,承受着深深浅浅的伤口的刺痛,口干力尽,身后却还有无数的追兵,她大概是回不去汴京了。忽然鼻头一酸,眼眶漫上了泪水。


    今日已经腊月二十了。


    想起出征那天,杨晞冒雨追着她到城门外,她回头与她相拥的时候还承诺自己会在正旦前回去,陪她贺新岁陪她过上元节,一起逛街赏灯。


    所有承诺都落空了,杨晞收到她的死讯该有多难过啊!


    而对方的宿命,难道也真的无法改变吗?


    走了约莫半时辰,他们发现了一个有几块岩石遮挡的山洞,洛蔚宁和李超广用尽全力挪开岩石,进去后又将岩石挪回洞口。


    山洞温暖干燥,让他们觉得像泡进了温泉,疲惫感仿佛消了大半,伤口也好受了一些。他们找了一处地方扶李超靖下来靠墙而坐,从马身上挂着的布囊中拿出军粮。


    人手一块干馍馍,一囊水轮流喝,几人吃得狼吞虎咽,填饱了肚子,身上才才觉得有些力气。


    洛蔚宁从衣襟里取出一个小小的葫芦瓶递给李超靖,“每次出征前,巺子都会给我一瓶金疮药,把这个吃下吧!”


    李超靖受了内伤,不断有血从嘴角流出,必然是内脏严重受损出血了,若不止血今晚也难熬过。他也不再矫情,虚弱地抬手接过,旋开瓶盖,一口气把所有药粉都倒进了嘴里,李超广体贴地把水囊送到他嘴里,倾起,喂他喝了几大口。


    李超靖后脑靠着石壁,难得看见兄长心疼自己,笑得眯眯眼,依然是平时那副滑头样。


    外面不断传来脚步声和草木摩擦的窸窸窣窣声,三人深知走投无路,被发现了只有死路一条,连警惕都省了,只是安静地坐着,等候上天的审判。


    所幸,声音渐渐远去,过了一会就完全消失了。


    这时候李超靖体内的药效起了,他感觉没那么疼,用嘶哑的声音道:“大哥,你回家吧!”


    李超广惊疑地望着他,什么意思?


    随后,坐在对面的洛蔚宁也无奈道:“没错,阿广你回去吧!”


    “那你们呢?”


    洛蔚宁盘腿坐着,沉重地低垂着头,“我们等不到柳军师了。秦扬不会放过我的,天亮以后迟早会被发现,如今只有你能回去了。”


    李超广委屈又害怕,泪水流了下来,难过得下巴都抽搐了,“为什么又是我?我要跟你们一起。”


    为什么每次都为他突围,每次都把苟且偷生的机会给他?


    李超靖深知自己受伤太重,金疮药只能解一时之痛,止一时之血,明日内再得不到救治,自己必死无疑!


    脸上划过自嘲的笑,目无焦点地仰面落泪,忽然沉吟道:“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逢此百罹。以前还天真地以为,我们入了禁军,就能像前辈们一样,一辈子在汴京快快乐乐地当个太平禁军,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能做到衣食不愁。娶妻生子,平平淡淡终老一生。可没想到我们就这么倒霉,遇到胡虏入侵,国家落难。踌躇满志地出征,最后落得个马革裹尸的下场。”


    洛蔚宁和李超广听着,也不禁泪流满面。这何尝不是每一个大周士兵乃至老百姓的命运?几年前他们在神卫军营认识,年少无忧,意气风发,何曾想到太平盛世会在几年内土崩瓦解,而他们还没从繁华梦中醒过来,还没来得及好好经历这世间百态,就成了为王朝殉葬的一颗沙子、一粒尘埃!


    几人无声哭泣,良久,李超靖继续道,“哥,我走不了了。爹娘只有我们两个孩子,你要好好照顾他们。你跟他们说,是阿靖不孝,唯有来生再报养育之恩了!”


    李超广激动地握着李超靖的肩膀,“你在说什么,我是你哥比你年长,你怎么能走在我前面?”


    李超靖自嘲地笑着,没有回应,只剩下满脸的涕泪。


    “爹娘最疼爱你了,你怎么能这么不孝走在他们前面?”李超广哭得整张脸都被泪水模糊了。


    看见弟弟不为所动,他擦了一把涕泪,又转向洛蔚宁,握着她的肩膀,“宁哥,就让我来拦着他们,你带阿靖回去好不好?柳军师没了,我也不想活了!”


    “阿广,秦扬设局就是为了要我的命,我是逃不掉的?你不答应,我们仨都得死!你们爹娘只有两个儿子,都是我带出去的,如果一个都回不去,阎王爷是要罚我的!还有,我需要你回去,把巺子和我妹妹都带出汴京。”


    洛蔚宁说着,情绪愈发的激动,泪水像大雨般落下。她见李超广怔住了,随后把他的双手从肩膀拨下,挺身跪了起来。


    “阿广,我求你了!”


    “宁哥,你怎么了?”李超广急忙挺身扶着他。


    “所有的一切都被秦扬和向从天把持了,汴京没希望了!我需要你回去把巺子带出汴京,她不能留在里面,她会死的!阿广我求你了!”


    说罢,她俯下身正要向李超广磕头,李超广大哭着把她推起来,“宁哥你不要这样,我答应你就是了!”


    闻言,洛蔚宁破涕为笑,感激地望着李超广,“好!”又看了一眼白马,“明日我和阿靖引开敌人,你就骑着小白快走。记住了,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把巺子从汴京带出来,离开向从天,离开朝堂!”


    “好,阿广……定不负将军所托!”


    说罢,李超广无力地仰倒下来,捂着嘴失声痛哭。


    所有的挣扎痛哭随着夜深而平静了下来,几人都接受了宿命,心如死灰地休息了一夜。


    翌日,几道朦胧的白光从山洞口的岩石缝隙透进来。


    天亮了。


    洛蔚宁摸了摸挂在马上的军粮,还剩三个馍馍,她掰开一人一半,剩下一块半留给李超广路上吃。填饱了肚子后,洛蔚宁和李超广首先将岩石挪开一个小口,身子隐藏在岩石后,只露出眼睛窥探敌人,直到确认山洞外没有敌人。


    洛蔚宁解下腰间的佩剑递给李超靖,“阿靖,这个给你。”


    不知是服了金疮药休息了一夜,还是想到即将和敌人决战,李超靖感觉浑身来了劲,竟然毫不吃力地握住了洛蔚宁的佩剑。


    “谢谢宁哥。”


    洛蔚宁抓起红缨枪,轻轻拍了拍李超靖肩膀,给了对方信任的眼神。


    李超广受伤的肩胛骨昨夜已用白布包扎过,一手握枪,另一手牵着白马,静静地看着他们,心里悲痛,鼻头发酸却忍住眼泪。


    洛蔚宁回头看着他道:“阿广,一会你先在这儿,等我们出去看到敌人,把敌人引开你再走,赶紧地走!”


    “好,听宁哥的。”


    “巺子和宝宝,就交给你了。”


    洛蔚宁苦涩地笑了笑,拍了下他的肩膀。


    然后李超靖拥抱着李超广道:“大哥,一定要活着回去,照顾好爹娘!”


    李超广腾出双手,紧紧地抱了一下李超靖,这是兄弟俩长大以来,他头一次抱李超靖。


    洛蔚宁和李超靖走到洞口,放下兵器先挪开了石块,然后走出洞口,四周环顾不见敌军,走出了三丈远的地方,才看到敌军在山岭寻找。


    两人故意使兵器碰撞树干,听闻砰的一声,敌军立即抬头看去。


    “他们在那!”


    呼声一出,山里各处都冒出了敌军,起码上百人。


    “快走!”


    洛蔚宁大喝一声,然后和李超靖沿着路往山里深处跑去了,到了约莫一里外,就被在山顶搜寻的士兵追上了,两人且抵抗且跑。


    躲在山洞的李超广看见所有敌军从洞口外跑过去后,牵着白马来到洞口,蹬上马背,轻声一唤,沿另一边的山路去了。


    含泪的眼眶回头而望,敌军如蚂蚁啃食一般围着洛蔚宁和李超靖杀去,看着两人拼死抵抗的身影,泪水终究还是决堤而下。


    最后他转过头去,用力一抽马鞭。


    “驾!”


    另一头,洛蔚宁和李超靖因脱掉了甲胄,加上寡不敌众,身上挂了大大小小的伤,衣衫浸满了鲜血。洛蔚宁腿受了伤,走路都一瘸一拐。两人被逼到了光秃的山顶,背后就是悬崖,不敢往前再跑,只好停下来继续抵抗。


    这时候,秦扬坐着桥椅来到,身边一字排开了弓箭手,全都弯弓搭箭。


    “停手吧!”


    秦扬脸上挂着阴邪的笑,不紧不慢地道。


    士兵纷纷退回,洛蔚宁和李超广的衣衫血水混着汗水,全都湿透了,脸上、嘴角都沾满了鲜血,他们筋疲力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乌黑深邃的目光看着对面的弓箭手,显然视死如归。


    “阿靖,来世我们再做兄弟了!”洛蔚宁说罢,笑得十分慷慨。


    李超靖也笑道:“好,来世,来世的来世,生生世世我都要跟着宁哥!”


    “真是感人。”秦扬嫌弃地说道,随后下令放箭。


    “嗖嗖”的声音陆续不断响起,黑色的箭矢穿过空气射向洛蔚宁和李超靖。李超靖心中早就有了打算,故意站在洛蔚宁的斜前方,当听到秦扬下令放箭的时候,猛然背过身去,握着洛蔚宁的双臂,以身体作盾牌挡在了洛蔚宁面前。


    一支又一支的箭插进李超靖的后背,那一瞬间他痛得身板僵直,双眼大瞪。


    洛蔚宁始料不及,震惊而绝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超靖推着往后去了。


    “宁哥,活下去!”


    山崖飘起浓重的雾气,洛蔚宁站在悬崖边,惘然地环顾四周,看不见李超靖,看不见追杀的敌军,任何事物都看不见,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忽然,秦扬手握红缨枪出现在面前,眼神如嗜血的鹰隼。


    “洛蔚宁,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了!”


    秦扬单手举起枪杆,枪头插进洛蔚宁的右上臂,血水飞溅而出,洛蔚宁毫无还手之力,痛得脸色苍白,跪倒地上。


    秦扬猛地拔出枪头,洛蔚宁的右臂从根部与身体分开,甩飞到一边。接着,秦扬再次举起枪杆,用力推出,啪的一声,枪头刺穿了洛蔚宁挂在胸前的半片玉璜,直直地穿过了胸膛。


    洛蔚宁眼睛大睁,鲜血一股一股地从嘴里冒出,用尽全力在喉咙里发出最后一声。


    “巺……子。”


    第163章  顺军兵临汴京城


    ◎所有人都在抢着买米麦和肉食◎


    “阿宁!”


    杨晞从睡梦中惊叫一声,吓得醒了过来,双眼睁得大大的,自己都能听到急促的喘气声。她坐起来,抬起衣袖擦了擦额头那大如豆子的汗珠,然后陷入了恐惧。


    怎么突然做这样的梦?


    她梦到在一片白雾缭绕的地方,洛蔚宁被秦扬用红缨□□断了一臂,接着又被枪头穿过胸膛,连同她们各戴一半的玉璜都粉碎了。


    “玉在人在。”


    她记得这句话是洛蔚宁出征当日亲口跟她说的。


    晋城沦陷多日,偏偏这个时候做的梦,很难不让她多想。难不成是洛蔚宁给她托梦了,可活着的人怎么会托梦?想到这,她整个人都被恐惧紧紧地包裹着,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吱呀一声,寝房门被推开,樱雪迈着碎步走进来,见杨晞坐在床上紧紧抱着双臂,在垂头抽泣。


    “夫人,发生什么事了?”


    樱雪急忙走过去,顺便将挂在床头架上的大氅拿下来披到杨晞背后。


    杨晞哭着道:“我梦到阿宁战死了,死之前还断了一臂,我好害怕这是她给我托梦。”


    闻言,樱雪反而松了一口气,轻轻握着杨晞双手,将它们从交叉抱臂的紧张状态拉了下来,安慰杨晞道:“一定是夫人太过担心将军,总是胡思乱想导致的噩梦。长宁郡主牺牲前断了一臂,你就一直害怕着是吗?所以梦里才会移接到将军身上。人家都说梦是相反的,这就证明将军平安,那可是喜事呀!”


    樱雪语气轻快,一口气说了大串的话,令杨晞很快放松了下来,泪水亦收住了。她说得也有道理,一定是因为盛榕牺牲前断了一臂,她一直记着,所以才梦到洛蔚宁也断了臂,哪有这么巧合的?


    在樱雪的安抚下,杨晞重新躺下床。尽管多睡了两个时辰,但心里惴惴不安,一直处于半梦半醒状态。


    果然,第二天杨晞走进太医局,就看到走在前面的几个医学生边往里走边讨论,人人面色惊惶。


    “那顺军会不会来到汴京?”


    “汴京是国都,官家一定会召集各路厢军勤王,不可能让顺军乱来的。”


    杨晞听着不安,遂扬声道:“哎,你们几个。”


    几个医学生驻足回头,看到一袭青色公服的杨晞,脸上立即换上了恭敬,揖道:“杨教授。”


    “你们在讨论什么,顺军南下了?”


    只见一个年轻的男学生脸色为难,犹豫了一会才道:“学生与枢密使家小公子相熟,今早入朝前碰上他,他告诉我说,晋城……被顺军攻陷了。”


    “什么?”


    杨晞大为震惊。自打洛蔚宁出征后,她一直让枕流漱石联系线人打探北境的情况,晋城遭围城的时候,她在使者回来报信当晚就知道了,这次事情如此严重,她怎么没收到任何消息?


    “此事当真?”杨晞仍不敢相信。


    那学生又道:“枢密使家公子说的,想来消息不假。他说使者昨夜入城,还让我别到处说,特别不能散播到老百姓当中,免得引起恐慌。”


    杨晞的侥幸这下彻底消失了,脸上失了血色。


    那学生固然晓得杨晞为何如此,赶紧道:“不过杨教授尽管放心,我听说里面的守军大都撤出来了,所有将官中,只有离原经略使为了保护全城百姓,命手下把自个献俘,遭顺军斩首了。”


    听罢,杨晞悬起的心算是松了松,可得不到洛蔚宁确切的去向,她始终忧心忡忡。上半天讲学以及进宫给妃子们把脉开方都心不在焉,只好告了假。先是找向从天打听消息,得到的消息同在太医局听来的一样。


    然而向从天又道,洛蔚宁虽领兵撤出了晋城,但晋城沦陷,汴京北面再无天险,不继续议和恐怕顺军就要兵临汴京城下了。


    不仅洛蔚宁性命难保,连大周江山都岌岌可危。杨晞思及此,忧夫亦忧国,午饭没吃几口就离开了宫里,回府上换了一身便装后就去成德公主府了。


    赵淑瑞也听闻了晋城沦陷的消息,同样满是忧虑,正好杨晞来,便一同到上清宫进香,为洛蔚宁为大周念经祈祷。


    回去的路上,两人同坐在阔落的公主出行车,车帘之内,两人各自思索,默不作声。赵淑瑞深知自己此行与其说是为大周祈祷,不如说主要是为了洛蔚宁。如今洛蔚宁撤兵到何地整个朝廷无人知晓,教她如何不担心,如何自欺欺人地开口安慰杨晞?


    良久,杨晞道:“就算顺军真的兵临城下,我都会留在汴京等阿宁回来的。”


    赵淑瑞也道:“我也不会走,就算父皇南下了,我也会陪你一起留着。”


    杨晞望着赵淑瑞,眼眸含着信任。洛蔚宁不在,在汴京就只有赵淑瑞能让她感到安慰了。


    就在这时候,她们听见马车外传来男子的声音,声音有力、抑扬顿挫。


    “我家就有个亲戚从离原逃难下来的,他们说晋城已经被顺军攻陷了,接下来目标就是汴京,正在劝我爹娘跟着他们一块南下躲风头。”


    “真的吗?”


    “那你爹娘走不走?”


    杨晞忍不住掀开车帘,才看到是路边的露天茶肆里,几个年轻的市井男子在讨论,还有各式各样的路人围了过去。


    那男子接着道;“走啊,怎么不走?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提前走妥当。我劝你们也赶紧走吧,听说那会晋城被围攻,饿死了好多人。”


    顿时,众人惊恐哗然。


    “那还是快走吧!”


    “不至于吧?”


    “哼,你就在这吓唬大家吧,这儿可是汴京,朝廷又怎会任由顺军乱来?”


    “你这么蠢就等着死吧!”那男子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方才发言的富商公子。


    “你……”


    胖乎乎的富商公子气得不行,立即站起来卷起衣袖,正欲打闹起来的时候,就有几名巡逻的禁军走了过来。


    为首的禁军厉喝:“干什么,谁在这里枉议军情?”


    一时间,其他人都雅雀无声,只有富商公子为了出气,抢着出卖了那男子。


    马车停在了路边,杨晞和赵淑瑞亲眼看着几名禁军押住了方才为大伙提供消息的男子,男子吓得面色惶遽,不断地喊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


    为首禁军看着众人警戒道,“朝廷出了规定,从今天开始,未经官府核实的军情都是谣言,任何人不得到处乱说,否则按律关押!”


    说完他们就不顾男子的哭喊求饶,押着人回官府去了。


    看着人们散去,杨晞和赵淑瑞才放下车帘,令车夫重新启动马车。官府的威吓和安抚,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或许还有点作用,但她们身为朝廷里的人,对这套做派却清楚得很。


    官府越是忌惮民间言论,越是加重力度惩罚,就证明事情反而是真的。


    故而当看到禁军抓捕了那男子以后,两人的心骤然变得沉重。


    她们回到各自的府上后,都不约而同地想到继续派人打探北境的消息。


    ……


    “北境的线人最近都联系不上,所以晋城沦陷之事才无法及时打探出来。”


    此时,为善堂背后的暗府内堂里,枕流漱石站在杨晞面前,方才说话那人正是枕流。


    “那你原本是找谁打听的?”杨晞又问。


    从前,北境传回来的消息都不需她经手,直接由向从天过目,故而北境的线人都是向从天亲自拉拢的。


    枕流如实地告知她,北境消息的来源,一种是他通过汴京的线人,再让对方联系相熟的北境线人拿的;另一种是让汴京的线人通过潜伏在朝廷官员府中的线人手上拿的。如今北境的线人联系不上,官员府上的也不便透露,才导致他们不能及时拿到消息。


    杨晞既疑惑又着急,疑惑的是北境和官员府中的线人为何都在同一时间联系不上?


    “难道是父亲?”她呢喃道。


    不是联系不上,是不愿意透露给她。


    这类线人都是向从天亲自布置安插的,不归她管,甚至她都不认识。只有在需要的时候,他们才会联络她手底下的线人,把消息传递于她。


    从前她只知道为母复仇,和向从天的目标一致,没想过谋一己私利,故而不屑于僭越去收买那些线人。现今需要用上了,才明白那是大错特错。


    她回想起来,一定是晋城被围困的消息她知道得太快,遭到向从天的不满和忌讳了。


    “枕流漱石,这段日子你们多到胡人和难民聚居的地方走走,看能否打听出洛将军的消息。”杨晞一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遂如此道。


    她有想过派枕流或漱石去一趟北境,奈何上面兵荒马乱,人能否顺利回来还说不准,风险之大,等得时间也更久,遂打消了这个念头。


    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从胡人区难民区得到一些真实消息的杨晞,整个朝廷的人都十分反常,仿佛不将顺军放在眼内。据说是顺国三公主在与向从天书信来往中表明有意和谈,但事关重大,需征得顺国皇帝同意方能停战。而她答应了极力劝说顺国皇帝,促成两国和好。


    大周君臣以为顺军忌惮领兵在外的太子,加上顺国立国之初,根本没有足够的财力支撑长久的战事,于是都放心下来,皇帝也放弃了南巡的想法,命人喜气洋洋地筹备正旦事宜。


    街上张灯挂彩,有禁军日夜巡逻抓捕散布谣言者,老百姓的日子就像往常一样安定祥和,热热闹闹地出门置办年货。


    然而朝廷上下的侥幸想法、自我麻醉终究是要破碎和清醒。就在除夕前夜,北境剩余的残兵都被顺军铁骑逼回到汴京郊外,农民纷纷躲进城里避难,一时间,城里人心惶惶,“谣言”传遍了大街小巷,但再也没有禁军出来抓人了。


    杨晞欲出门打探败退回来的军将中有没有洛蔚宁,但府上管家告诉她,街上都乱套了。不知是谁鼓动的,所有人都在抢着买米麦和肉食,他见状也买了一马车回来,足够府上几人吃上一月。


    在争抢中,许多人被践踏而死,有禁军阻止,都被百姓围起来暴打了。


    杨晞听得头痛,好端端的迎新岁就变成这样了!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仅仅过了一日,在除夕当晚,郊外的守军战死无数,剩余的都撤入了城内,汴京各城门紧紧地阖上了。


    杨晞听闻消息,披上狐裘,带着车夫和两名府兵欲出门去寻洛蔚宁,方走到门外,就见一群禁军跑来,迅速包围了洛府。他们气势凶猛,为首者更有主管刑狱的大理寺少卿,一看就来意不善。


    第164章  盼君归却闻死讯


    ◎“她死了。”◎


    “这大晚上的,少卿与郑帅如此大阵仗来访,到底是何用意?”杨晞的声音带着疑惑与警惕。


    率领禁军包围洛府的是郑铭,他是向从天一手提拔上去的人,对杨晞的态度客气而恭敬。


    “朝廷突然下了命令,查封洛府并将洛蔚宁的家眷关押大牢,得罪洛夫人了。”


    杨晞与一同出门的车夫都大惊,这么久的日子她等不到洛蔚宁丝毫的消息,如今却等来了查封洛府和下狱,一时间难以接受。


    “到底发生什么事,就算查封我洛府将我收监也得师出有名!”


    郑铭沉重地舒了口气,看着杨晞犹豫了片刻,方道:“洛蔚宁勾结顺国,以致汴京被围困,犯下的乃叛国罪!”


    听罢,杨晞先是震愕不已,很快又恢复了理智。


    “不可能,阿宁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她在哪里,我要见她!”


    这时候,大理寺少卿忍不住开口,“此事朝廷已调查清楚,还请洛夫人配合我们大理寺办事吧!”


    郑铭补充道:“去了大理寺,自然就知道她的消息了。”


    听了郑铭的话,杨晞想了想,深知此事并不是自己能反抗的,他们好言劝说不过是郑铭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于是她和郑铭打招呼后,回到府中,命车夫关上大门。


    杨晞让管家召集下人到账房,给下人支了工钱以及正旦的过节费,将狸奴托付给管家暂养就遣散了他们。最后和洛宝宝解释事情,安抚她后便带着她出门。


    郑铭立即命禁军冲进洛府,把所有门都贴上了封条,最后让杨晞和洛宝宝坐上马车,押着回了大理寺天牢。


    天牢比洛府要阴冷得多,但比起阴冷,更让人恐惧的是它把人分开困在一个又一个的牢笼里,铁门紧锁,禁止了自由出入,也看不见外头的世界,这些设置都清楚地告诉里面的人,他们就像待宰的牲畜,正在等候审判。


    杨晞和洛宝宝坐在一个角落里,每人的腿上盖着一床干净温暖的被褥,比其他在牢里没受关照的人要好上许多。


    “嫂嫂,你一定要相信阿宁,见了他们要为阿宁辩解,她不可能会投靠顺国的。”洛宝宝的样子看起来很害怕,脑袋却还很清醒。


    杨晞温柔地望着她,一直握着她的手来减少对方的恐惧。听了她的话后宽慰了不少,洛宝宝真的长大了,原来没她想象得那么脆弱。


    她道:“你放心吧,我跟你一样从没怀疑过阿宁。他们一定搞错了,你不用害怕,等查明真相我们就能出去的。”


    “好。”


    天牢墙壁的高处镶着灯台,里面的油灯彻夜燃烧。


    杨晞和洛宝宝身体互相靠着,心里一直忐忑不安,过了很久,洛宝宝挨不住困倦,朦朦胧胧地睡了过去。


    子时的钟声敲响,接着传来微弱的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尽管汴京已被顺军围得水泄不通,但老百姓仍然不忘年俗,大概还想图鞭炮的吉利,希望尽快把顺军赶走吧!


    杨晞仰面,目光穿过牢笼的铁杆,望着烛台上那团火焰,眼睛忽然滑下了两行泪水。


    这个时候,本该是洛蔚宁回来与她团聚的时节。可万万想不到,她等不到人,等到的确是洛蔚宁被人构陷叛国。一面是国家危难,一面是洛府蒙冤,本该喜气洋洋团聚的正旦节,竟成了她们的蒙难日。


    她睁着眼睛,到了五更天的时候才从极度困倦中合上了双眼。极度的不安,浅浅的睡眠。


    接下来,一天又一天,她们都在焦急期待中度过。杨晞盼着知道洛蔚宁的消息,不断地追问狱卒何时升堂审理。只要开始审理,她就能知道洛蔚宁的下落了。


    到了第四天,她和洛宝宝用过早食后,听到吱呀的一声,一团白光紧随天牢大门敞开而照射进来。接着看到两名禁军将官走下台阶,来到她们面前,狱卒打开了铁门。


    “洛夫人,今日就要审理洛蔚宁的案件,劳烦你跟我们走一趟了。”


    杨晞安抚了一会洛宝宝,就跟着他们出去了。


    一路上,她的心情既忐忑又期待,她是不是快要见到洛蔚宁了,但又怕看到对方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样子。


    两名禁军领着她走到大理寺的院子里,到了一所公房门外,她才反应过来去的不是公堂。


    “进去吧!”一将官道。


    杨晞不解,踌躇了一会最后还是踏了进去。走了几步,偏头看到一扇竹制月门,穿过月门,竟看见向从天坐在书案前,而站在他身边的人出乎她的意料,是秦扬!


    杨晞震惊,快步走到他们面前。


    秦扬戍守北境几乎整整两年,整整两年没见过杨晞,汹涌的思念无可控制地从眼睛冲了出去。


    “表妹。”杨晞还未走近,他就迫不及待地唤了一声,又道,“许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说完,秦扬忽然有点尴尬,自己这不是在明知故问、没话找话吗?杨晞被关押天牢,那憔悴的样子难道还能证明她好吗?


    杨晞看了一眼秦扬,无论他对自己多思念多关心,她依然控制不了心里的恐惧。


    她扫视秦扬和向从天,开门见山,“阿宁她现在人在哪里,是不是有消息了?”


    向从天沉重道:“巺子,你先坐下,你想知道的为父一会都会告诉你。”


    杨晞的不安像潮水一般从心底汹涌而上。她不再多说,顺从地坐在向从天对面,静静等对方开口。


    向从天叹了一口气,徐徐道:“洛蔚宁勾结顺国,背叛了大周,也背叛了你。”


    “父亲,这其中一定有误会,阿宁她纯良无邪,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杨晞想也没想就到。


    秦扬故意显出沉重与愤慨,道;“表妹,这事是真的,或许以前她确实纯良无邪,可人是会变的,特别是面对功名与生死的时候。”


    “我不相信,阿宁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杨晞倔强地道。


    秦扬急忙迈步到她面前解释,“表妹,你醒醒吧。她变了,她为了立战功,枉顾楚王性命,打了顺军三战三捷,本以为朝廷会加封赏赐,没想到反被夺了帅权。她一气之下就投靠了顺国,在晋城里通外敌,害得晋城沦陷,让顺军轻易就到了汴京城下。”


    “不可能!”杨晞听着秦扬如此诋毁洛蔚宁,激动而愤怒,猛然站了起来,“秦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秦扬犹如被一把刀插中,心房剧烈地痛着,却又舍不得久别重逢就对杨晞生气,只能把脾气就着所有想说的话都咽回了肚子。


    这时候,向从天道:“巺子,你别再执迷不悟了,朝廷查明了,你表兄说的都是实话。为父今日来是为了想办法救你,而不是证明洛蔚宁的清白。明知道你被质押在汴京,她还不顾你的生死投靠顺军,不值得你如此捍卫!”


    “那她人呢,除非她亲口对我说,否则我不相信!”


    向从天盯着杨晞的眼睛,显出于心不忍,犹豫了很久方道:“她死了。”


    杨晞顿时震惊,浑身都僵住了。


    “她对大周地形熟悉,顺军得她如同猛虎添翼。为了遏制顺军南下的势头,你表兄和北境的官员查明真相后便趁机将她绞杀了。”


    杨晞的心彻底沉了下去,仿佛坠进了寒冷的深渊,泪水很快盈满了眼眶,模糊了她的视线,身体也无力地跌坐回椅子上。她想起那晚的噩梦,原来是真的,原来那晚,正是洛蔚宁去世的日子。


    “是你杀了她!”


    杨晞猛地看向秦扬,泪水如水珠一样掉了下来。


    “你不仅冤枉她,你还杀了她!”目光又扫向向从天,“你们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阿宁有没有叛国,不是你们一句话就能判定的,我要证据!”


    秦扬道:“你放心,证据都有,会在公堂上会给你看的。我也是怕你到时候受太大打击,才提前告诉你她的死讯。”


    第165章  见休书却不见君


    ◎她死之前,竟还给了她一纸休书!◎


    大理寺乃大周沿用前朝的机构,用来审理官员和宗室犯罪案件。洛蔚宁叛国一案事关重大,尽管如今顺军围城,但在赵建的命令下提前审理。


    除了端坐于公堂上的大理寺卿,两边还设了许多座位,坐在其中的有向从天和向恒、杨仲清、杨敏和秦扬母子,还有枢密副使、兵部侍郎、刑部侍郎等官员,旁听者当中,有一些是为了保证审理的公正,另一些则是因为关心杨晞和洛蔚宁而来的。


    审理开始后,杨晞就如方才面对向从天、秦扬时一样,为洛蔚宁据理力争,无论什么证据都不能证明洛蔚宁叛国,除非见到真人,听见她亲口承认。


    大理寺卿的态度严肃中带着客气,道:“由于事关北境战事,国家存亡,洛蔚宁现已被绞杀,还请洛夫人节哀。但老夫相信,只要做过,总会留下痕迹。是否冤枉,看过证据老夫再来定夺。传证人……”


    杨晞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眼中含着泪,在大庭广众之下强忍着不落下。目光随着所有人看向了公堂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证人到底是谁?


    不消一会,只见一名穿着红色战袍,外穿棕色软甲的禁军出现在大门口,身后跟着一名大理寺的小吏,捧着托盘,托盘上整齐地放着一沓文书。


    杨晞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名禁军,但由于距离有些远,她只觉得身影有些熟悉。随着对方越走越近,来到公堂门口,她终于看清了。


    这名禁军面容冷峻而苍白,下巴微微扬起,双眸如失去了灵魂一般,就像一个木偶,在他身上看不出丝毫感情。与昔日性情憨厚,脾气温顺,爱傻笑的模样判若两人。


    “阿广?”杨晞难以置信,轻轻唤道。


    李超广正眼也没瞧她,直接站到了她身边。


    “堂下来者是何人?”大理寺卿问。


    李超广拱手道:“卑职李超广,原来乃侍卫步军司副都指挥使,荡寇军副帅洛蔚宁身边的裨将。自洛蔚宁入军便与她相识,整整五载,其中后三年作为她的裨将一直跟随左右。”


    经过李超广开口,准确无误地说出自己与洛蔚宁的关系、交集的时间,杨晞终于相信了此人真的是李超广,可万万没想到他是作为指正洛蔚宁叛国的证人出现。


    一时间,旁听的杨仲清、杨敏以及立在杨仲清身边的樱雪都惊诧不已。


    总算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与洛蔚宁亲近的人回来了,杨晞激动得眼眶盈满了泪水,根本不在意他出现是为了指正洛蔚宁。望着李超广哽咽道:“阿广,阿宁她在哪里,你快告诉我。”


    李超广依旧没看她。


    大理寺卿继续问:“洛蔚宁可是投靠了顺军,背叛大周?”


    “卑职确定。”李超广说得毫不犹豫且字正腔圆。


    秦扬唇角勾起一抹邪笑,盯着李超广的双眼露出了满意。


    而向从天也微不可察地颔了颔首。


    “你可有证据?”大理寺卿又问。


    李超广看了一眼斜后方,安放在托盘的上的文书,道:“卑职带来这些都是顺军传给洛蔚宁的书信,从我发现真相后就开始搜集,一共十份。”


    随后,大理寺卿命呈上去,一名小吏就把所有文书连同托盘都捧了上去。他看完后,又分派给旁听的官员。


    杨晞难以置信,一直停留在无法接受李超广指正洛蔚宁叛国的情绪中,看了看李超广,又看向在座阅读文书的人。他们有的愤怒,有的喟叹。


    其中兵部侍郎道:“没想到洛蔚宁如此心志不坚,枉费了官家对她的信任!”


    杨仲清和杨敏兄妹俩低头讨论了一会,都显出了怀疑的神色。


    杨仲清道:“可这些信件都是顺国人单方面写给洛蔚宁的,既没有洛蔚宁的字迹,又没有信物。”


    杨晞急忙道:“我想看看。”


    杨仲清对樱雪点了点头,樱雪会意后把所有文书都收集起来,拿去给杨晞。杨晞翻了一张又一张,每张都看得十分仔细,生怕错过了什么。虽然上面满满的字迹,不是顺军承诺给洛蔚宁许以高官厚禄,就是吩咐她如何实行里应外合,攻破晋城的内容。但确实,没有一张是洛蔚宁手书的。


    她看向公堂上,争辩道:“不过是一些自言自语的信件,难道写了洛蔚宁的名字就能证明她与顺军勾结吗?这样的书信,我现在就可以写十份,写谁的名姓都可以!”


    大理寺卿顿时语塞。


    这时候,向从天装作语重心长道:“巺子,公堂并非儿戏,别闹了。”


    “父亲,我没有闹!”杨晞立即反驳,看着向从天的眼神甚至带着愠怒。


    秦扬终于忍不住开口,“表妹,若这些信件出现在别人手中,自然不可信。但偏偏提供证据的是李超广,他曾经和洛蔚宁出生入死,是洛蔚宁身边最亲近的副将,也是洛蔚宁情同手足的兄弟。除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有何理由背叛洛蔚宁?还有……”


    谈到此处,秦扬还装模作样地哽咽了一下,“我与钟知府守晋城三月不破,偏偏洛蔚宁来了以后,不到半月就被顺军攻陷了。”


    杨晞听罢,渐渐将目光转回李超广身上。对方依然僵立,面无表情地对着公堂之上。


    “阿广,你看着我。”


    她轻声命令,李超广不为所动,又加重了语气,“你敢不敢转过头看着我,亲口告诉我阿宁她真的勾结顺国了?”


    李超广仍然一动不动,霎时间,委屈、担忧、绝望和愤怒都交织在杨晞心头上,她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如决堤一般流了出来,拽着李超广的双臂,用力扳他的身体面向自己。


    “你告诉我呀,阿宁她现在在哪里,她究竟是生还是死?”


    “那么多人出征,为什么只有你回来了,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你是不是受人胁迫了?”


    “阿宁把你视为兄弟,你怎么可以污蔑她叛国。李超广,你的忠义你的良心去哪了?”


    杨晞像是疯了一样,狠狠地抓着李超广双臂,发出一连串质问。公堂上所有人无不心疼,很快樱雪就上前拉回了杨晞,心疼地把她圈在怀中。


    只见李超广缓缓转过身,抬起眼睑看着杨晞,容色依旧的冷酷无情。


    “洛夫人,哦,不是,现在该叫回你杨医官了。”


    杨晞不解。


    李超广继续道:“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洛蔚宁她的确叛国了,离开晋城后就被秦帅绞杀而死。而我那可怜的弟弟还有柳军师受她蒙蔽,都在绞杀中死于非命。我从她营帐里拿到这些文书送去给秦帅,所以才免了一死。还有,你不是想要她的字迹吗?我这儿还有一封信,是她为了取信于顺国特地写给你的。”


    杨晞怔住了。


    李超广从衣襟里取出一封信递给杨晞,她迫不及待接过拆封,紧张得手也颤抖了。然而展信一看,信中内容令她眼前一黑。


    “吾洛蔚宁,周国侍卫步军司副都指挥使,因周国朋党相斗,赏罚不明,无故为朝廷褫夺兵权,遂决意明珠暗投。然妻杨氏出身周国外戚望族,其父乃汉东郡王,为避嫌疑,情愿立此休书,任其改嫁,永无争执,立此文约为照。”


    李超广看着大理寺卿道:“这是洛蔚宁为了取信顺国,给她的妻子写的休书,同样是从她帐里找到的。想来此书有两份,一份送到了顺国军营表忠心,另一份则留给妻子。”


    接下来,公堂上的话音杨晞再也听不进去,所有注意力都落在了休书上。她慢慢抬起食指指尖,细细地触摸过每一个字,那是洛蔚宁在世间上最后的痕迹呀,她眷恋而悲痛,可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一封休书?


    眼泪扑簌地掉落在纸上,晕开了文字上的墨迹。


    她痛得心如刀绞,浑身发颤。没想到她日盼夜盼,连做梦都盼着回来的洛蔚宁竟成了叛国贼被杀,她死之前,竟还给了她一纸休书!


    难受的感觉让她呼吸不上,气息积聚在胸中,耳边如有蜂鸣,杨晞眼前一黑,骤然间就晕过去了!


    第166章  矢志不渝


    ◎天下人都认为她是叛国贼,我也不相信!◎


    “玉在人在,玉在人在……”


    昏迷中的杨晞,耳际循环不断地回响着洛蔚宁的声音,她温柔地说着“玉在人在”,仿佛附在她耳边,还能感觉到对方吐出的热气。


    “阿宁……阿宁……”


    杨晞喃喃自语,睫毛颤了颤,不消一会迷糊地睁开了双眼。


    周围传来许多熟悉的关切声,最先看到的是杨敏俯视下来的脸。


    她温柔道:“巺子,你总算醒了。”


    “这是哪儿?”杨晞的声音有些沙哑。


    杨敏道:“这里还是大理寺,你在公堂上晕倒了,我们就把你送到这里,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杨晞听后再也没问什么,撑着床要坐起来,杨敏和杨仲清赶紧扶了一把。


    “夫人,小姐先喝口水吧?”


    樱雪端着一杯茶到杨晞身边,由于习惯喊了一声夫人,但很快想起那封休书以及在场的向从天,吓得立即改了口。


    杨晞完全没心思去管自个是否口渴,左右环顾,紧张道:“休书呢,那封休书呢?”


    众人先是面面相觑,然后看了看向从天。


    只见向从天端坐在离床半丈远的交椅上,严肃地板着脸。


    他道:“既然看过了,又何必再看,难不成还要把伤口再撕开一次?”


    “我不信是阿宁写的,我要再看一遍!”


    杨晞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又涌上了泪水,湿漉漉的,眼神却倔强得很。她直盯着向从天,让对方既心疼又没辙,于是从阔袖里掏出信封。


    樱雪立即上前拿给杨晞。


    杨晞展信,犹如第一次看时那样,仔细地逐字逐句地看,上面是洛蔚宁的笔迹没错,但笔迹也不是不能模仿。


    她从腰间掏出玉璜,大拇指轻轻地按在玉面上雕刻着的那个宁字。想到方才在梦中,洛蔚宁不断地重复她出征前对她说的那句“玉在人在”,仿佛在告诉她答案。


    众人看着她那副难以接受的样子,心疼着,又沉默着。


    “李超广呢?”杨晞突然问。


    秦扬道:“案件审理结束后他就走了。”


    “走了……审理结束了?那结果……”


    “洛蔚宁叛国证据确凿,已下了定罪书。”秦扬道。


    杨晞听罢,悲痛又无力,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我不相信,阿宁没有叛国,更不会给我写休书!既已负心,为何她不将这玉还给我?”


    看着杨晞紧紧攥在手里的玉璜,众人也都明白她的心情。他们知道杨晞之母生前有一块名贵珍稀的玉环,后来一分为二,打造成两块玉璜,用作将来杨晞出嫁时赠与夫婿。若洛蔚宁写了休书,于情于理都应归还玉璜。如今另一块玉璜不知所踪,难免杨晞会抱有执念。


    秦扬心里不甘,忍不住道:“表妹,洛蔚宁对你无情,你为何还要捍卫她?难道我们这么多人都不值得你相信吗?”


    杨晞含泪的眼睛变得更加倔强,道:“我只相信我看到的。生,我要见人;死,起码得让我见到那块玉!不是她亲口对我说的,即便天下人都认为她是叛国贼,我也不会相信!”


    众人见她固执如此,便放弃了说服。毕竟此案大理寺已审理完成,洛蔚宁被定了罪,并非她不相信就能改变的。而杨晞也隐约察觉到一场风暴即将侵蚀汴京,大变在即,朝廷固然没有法理可言。她要面对的并非某个人或几个人,而是一股能搅动天地的庞大的力量,于是她也不再执着在今日为洛蔚宁翻案。


    因为那封休书,杨晞免受连坐,脱离了牢狱。而洛宝宝暂且关押在狱中,等顺军从汴京城外撤退,清算完所有降将后,再和那些降将家眷一并处斩,杨晞得知后总算松了一口气。


    她再次回到天牢看望洛宝宝,面对洛宝宝追问洛蔚宁的下落,她不敢告诉她洛蔚宁已死的消息,毕竟连她自己都不愿意相信。只好说洛蔚宁还没回到汴京,案件需等洛蔚宁回来后方能定夺。洛宝宝听后,遂安心地留在狱中,而杨晞打点好狱卒后才放心离开了。


    她和樱雪刚走出大理寺,就看到向府、杨府的马车都停在路边。她的眼圈通红,犹有泪痕,看着两驾高大宽阔的马车,不仅配备了车夫,还有管家与侍女小厮,可谓做足了排场。


    忍不住苦涩地笑了,这是因为她被洛蔚宁“休”了,父亲和爹派人来接她归宗吗?她想了会,忽然豁然开朗了。既然洛府已被查封,她无处可去,城外顺军包围,城内乱成一团,她和樱雪两个女子在外不安全,思来想去,她选择了回杨府,并以出嫁前在杨府生活为由谢绝了汉东王府。


    之所以拒绝去汉东王府,固然不止这个原因。杨晞更大的考量是向从天已经朝她下手,砍掉了她的手下,这时候她更不能活在他眼皮子底下,任他控制。


    杨府里,杨仲清早已命人收拾好杨晞出嫁前住的院子,杨晞刚回到就把自己关在房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她不愿意接受洛蔚宁已死的消息,但又忍不住恐惧和难过。


    到了傍晚,樱雪把饭菜送进屋里才发现她倒在床上,烧得浑身滚烫。杨仲清快地为她诊脉开方,喝了药后仍昏昏沉沉的,樱雪几乎彻夜没睡,不断地浸湿巾帕,然后敷在她额上,下半夜以后才渐渐退了热。


    第二日,暗香和疏影来看望之际,杨晞仍不忘洛蔚宁的事,令她们给枕流漱石传口信,秘密监视李超广,找机会让她和李超广单独见上一面。


    过了两日,暗香再次来看望她,告诉她李超广已经入了郑铭麾下,无法找到机会和他说话。他没参与守城,而是奉命抓捕犯了“叛国罪”的文官武将的家眷,其中有追随洛蔚宁而被绞死的两个营长,李超广与他们是多年的同袍,如今竟亲自逮捕了他们的眷属,对于逃跑者,更是痛下杀手,手段之狠厉,再无往日敦厚正直的模样。


    杨晞听罢,心里像结了冰,蔓延起浓浓的寒意,仅剩的希望都破碎了。原来当真是她过于侥幸,想得太过美好了。曾经的李超广早已追随洛蔚宁死在了沙场,回来的李超广背叛了洛蔚宁,变成了心狠手辣的敌人,在他身上,她再也找不到洛蔚宁活着的证据了。


    第167章  向从天图废太子


    ◎不肩负储君使命,则丧失储君权力!◎


    汴京城外依然被顺军死死地围困,而城内人心惶惶,官府还没下禁行令,百姓就鲜少出门了。物资无法送入城内,开门做生意的商铺一日比一日少,正是新岁时节,街上冷清死寂,找不回往昔繁华热闹的痕迹。


    这些日子里,杨晞的风寒也总是反反复复,终日把自己关在院子里,更是迟迟不能痊愈。就连赵淑瑞和向恒前来探望也不愿接见,于是两人只好直接进入院子。


    向恒心疼自己的妹妹,特地带来了许多滋补之物,反复安慰,叮咛杨晞保重身体,然后才退出寝房,让她和赵淑瑞单独谈谈话。


    杨晞倚靠床栏坐在床上,身上穿着白色睡袍,外面只披了一件厚厚的狐裘鹤氅,虚弱得苍白的脸和那失去颜色的眼睛让赵淑瑞看得心疼。她牵着杨晞冰冷的手,一直沉默着,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了起来。


    或许杨晞不知道,赵淑瑞的心里并不比她好受。听闻洛蔚宁的死讯后,她也几乎昏厥过去,难过得把自己关在公主府。明知杨晞下狱,却提不起心情前去看望;明知大理寺在审理洛蔚宁的案件,却没有勇气亲自到场,她怕听到有人一次一次地重复洛蔚宁已死的消息,更怕他们证实洛蔚宁是叛国贼。


    她不敢承受的这些,杨晞全都一个人承受了,她知道那天大理寺发生的所有事,身为自小玩到大的闺中密友,却时至今日才来看望杨晞,心里内疚不已。


    “我去宫里找父皇,让他重审阿宁的案件,可是……我已经尽力了。”说着,赵淑瑞低下头,委屈又难过地落下了泪水。


    得知大理寺审判结果后,赵淑瑞当日就连忙进宫见赵建,可赵建面对顺军围城,社稷将破,变得悲观又暴躁。当她再三恳求重审洛蔚宁的案件,赵建却不像昔日那般,即便不答应也耐心地哄她,这一次直接将她呵斥出福宁宫,砸碎在地的酒壶把她吓得不轻。


    她才反应过来,原来大周已经到了如此境地,别说洛蔚宁,就连她父皇也自身难保了。


    杨晞看着赵淑瑞拿巾帕拭泪,连日来神色如木偶一般的她终于动容,被赵淑瑞牵着的手使了些力度,掌心紧紧贴合在对方的掌心。


    “谢谢你,淑瑞。”杨晞多日来未曾说话,刚开口声音是嘶哑的,“谢谢你还相信阿宁。”


    赵淑瑞拭干泪水,看着杨晞道:“我相信就算所有人都叛国,阿宁也不会。更何况你还留在汴京,她怎么可能不顾你的安危做这种事?巺子,你一定要好好的,坚持下去,等有一天我们为她洗清冤屈,不然她就走得太冤了!”


    说到最后,赵淑瑞再次哽咽落泪,杨晞想到洛蔚宁蒙冤而死,眼泪又如溃堤那般流了下来,紧紧地抱着赵淑瑞。


    “淑瑞,幸好还有你。阿宁她走了,我只剩下你了!”


    赵淑瑞拍着她的背安慰,却在心里默默地道,她又何尝不是只剩下杨晞?


    夜晚,一辆窄小的马车停在汉东王府后门外那漆黑的巷子里,身着便装的男子从马车下来,小厮引着他从后门而入。


    向从天的书房内,烛台上燃着昏黄的油灯。只见他负手立在书案前,而秦扬为避免被人发现跟踪,特地着了便装,出现在他面前。


    “你确定洛蔚宁当真死了?”


    秦扬道:“那日末将领兵把她逼到绝境,她身受重伤坠下了悬崖,随后末将领人找了一天一夜,虽然没寻到尸骨,可周边的人家都逃难去了,不可能有人将她救起,她必死无疑!”


    向从天将信将疑,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相信秦扬的话了,遂松了口气。


    “可是……太子和我爹还领兵在外,王爷打算如何处理?”


    提及此,向从天忍不住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他本打算趁着赵珙和秦渡领兵北上,让秦扬联合顺军将赵珙铲除。没想到兵部与枢密院三次向赵珙发出军令,他们始终按兵不动,如今两人领着五万大军不知到达何地,成了他除掉赵氏的一个大患!


    沉思过后,向从天道:“如今顺军已兵临城下,事情都进行到这一步了,该做的还是得做。”


    “那赵珙和我爹……”


    “放心吧,皇帝还在汴京,本王有办法让他们掀不起风浪!”向从天一如往常地用拇指滑动挂在手上的一串珠子,显得颇有信心。


    秦扬愤怒又嘲讽地道:“我爹这个老古板,明知赵珙大势已去,竟还跟着他负隅顽抗,真是愚蠢!”


    “唉,若你爹有你一半聪明灵敏,本王又何须与他为敌?”


    向从天想起当年拉拢秦渡对付高张两党,两人滴血为盟,同饮血酒,好不慷慨。但他一早就看穿了,秦渡过于忠直,最后必然和他分道扬镳,想到日后与他兵戎相见,有些可惜罢了!


    翌日,垂拱殿内的早朝上,赵建看起来焦头烂额,顺军围城后,他连睡觉都产生了两军厮杀的幻听,夜夜担心命不久矣,心房颤抖得难以入眠,昔日温润柔和的脸变得黑沉沉的,镶满了疲惫。


    “太子有消息了吗?”赵建的语气既急切又恼怒。


    朝班里几名太子党官员个个面露尴尬之色,最后还是一名年过半百的老臣站出来道:“禀官家,臣等还没收到太子的消息。”


    赵建终于按捺不住,站起来在龙座前踱来踱去,同时道:“顺军都围困汴京五六天了,太子和秦渡既然不在北境,为何还没赶过来勤王?”


    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大家都知道是什么原因,却又不敢直言。


    如今能及时赶到汴京解围的重兵就只有太子率领的五万大军,其他军队相距遥远,待消息传到再赶过来,汴京恐怕早已陷落。


    赵建越想越气,想当初太子主张武力对抗顺军,展现得有魄力有担当,他还以为大周未来有望,没想到大难临头的时候,他身为大周储君,手握重兵却丢下汴京不管了!早知道当初就该听向从天的,想方设法议和。


    “议和!”他忽然想起还有这个办法,呢喃了一声,然后停下慌乱的脚步,望着向从天,“汉东郡王,可有派人出使过顺军军营?”


    两国战争素来且战且和,大周与顺国交战也不例外,两军在汴京城外拼得你死我活,但背后时常有使者往来谈判。


    向从天遂禀告赵建,这几日派去和顺军谈判的是秦扬和枢密副使。


    赵建慌忙问谈判结果以及顺军的议和条件。


    秦扬和向从天交换了眼色后,举着芴板站出来道:“禀官家,臣已尽力在顺军营里据理力争,但慕容清仗着围困汴京,顺军处于上风,必须要我朝赔偿开战以来顺军的所有军费与损失,并每年进贡岁币。还有……”


    “金银岁币都可以满足他们。还有什么,赶紧说!”赵建的语气火急火燎的。


    秦扬垂首道:“还有顺军担心撤退之后遭遇太子领兵伏击,要求官家您下令收回太子兵权,并废黜……太子!”


    “啊?”


    赵建和诸多大臣都惊恐不已,没想到顺国已经开始干预大周内政,妄图决定国本的废立,俨然把自己当作大周的宗主国。


    “岂有此理,朕的太子何时轮到他们作主?”赵建想也不想就怒斥。


    “是呀,太子不可轻易废黜。”


    群臣也纷纷附和。


    向从天静静立着,刹那间弯了一下唇角,心中暗嘲,“别说太子了,不过多久,就连皇帝都由不得你赵建作主了!”


    随后,他又看了一眼秦扬,秦扬接到眼神示意,重新举起芴板道:“官家,臣与顺国交战多时,深知慕容清的性格,请容臣斗胆一句。”


    赵建气呼呼地坐回了龙椅,直勾勾地望着秦扬,等他说下去。


    秦扬继续道,“如今顺军围困汴京多日,臣身为守城主帅,很清楚两军的局势。城外顺军与降军十数万,城内禁军不足五万,且物资无法送进来,再过十日城内恐怕大乱,臣担心顺军趁机攻破汴京,到时候无论是汴京的老百姓还是官家您都会有危险。太子拥兵在外却不勤王,不肩负储君使命,则丧失储君权力!”


    “大胆!”


    这时候,太子党中最为年迈的官员首先指着秦扬怒斥,“太子废立关乎国家前途,岂容你一介武夫妄言?”


    随后,有四五名官员也义愤填膺地跟着骂秦扬。


    “你如何对得起秦帅,对得起秦氏门庭?”


    “若秦帅在此,你还敢说出这番大逆不道的话?”


    秦扬头也没抬,毫不在意,然后双腿跪了下来,犹如死谏一般,满脸的视死如归。


    “还望官家为了汴京百姓,为了大周江山着想,早做决定,顺军则早日撤军!”


    赵建顿时哑口无言,不知所措。


    太子党官员见皇帝动摇,纷纷跟随最年迈的那位跪下来请求皇帝保留太子,字字泣泪,句句带血,更加让赵建无法抉择。不废太子,怕顺军攻入汴京;废黜太子,又怕顺军暗中使诈。


    跪地为太子求情的只有六人,其余数十名朝官纷纷瞥了一眼向从天,见向从天无动于衷,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有些官员瞧出坏的苗头,即使想保住太子,也不敢跪下求情。


    向从天扫视了一眼所有官员,表面平静无波,心里却满意极了,看来大多数人起码不反对废黜太子。他又看向跪在地上的官员,把他们每一张脸,每一个姓名都记在了心中。


    最后他才站出来说了一句,“兹事体大,官家不如容后再议。”


    第168章  王公百姓无幸免


    ◎天地晦暗,大道已死!◎


    紧接而来的日子,将士于城外舍生忘死保卫汴京,而朝堂上的官员却在内部掀起一场前所未有之残酷斗争。在向从天的暗中操作下,以枢密使吴焕为首的向党官员对太子党官员发起了弹劾,接着,大理寺与禁军联合闯入太子党官员府中搜集证据,将太子党官员及其家眷全部下狱。


    在天牢里对他们刑讯逼供,好几个官员宁死不屈,被整死在狱中。而大部分难以承受酷刑,不仅承认了政敌扣下来的莫须有罪名,还供出了同党。向党人顺着线索,揪出了越来越多有二心的人,汴京官场上血雨腥风,人人战战兢兢。


    与此同时,民间老百姓也不好过。本来汴京被围困,物资大部分为朝廷征收,他们分得的粮食和生活物资就极少。现在又因为求着顺军议和,朝廷答应赔偿巨额金银。国库不足,只好借着捐纳的名义向老百姓征收。


    先是对富商、牙人、艺伎这些高收入的三教九流人分配了额度,结果收上来后还不足赔款的十分二,又接着向收入中等的匠人、账房先生等有糊口技能的平民征收,直到最后把手伸向了贫民。最贫穷的人家都需要承担一两金、五两银的额度,许多人家交不出,禁军搜刮干净他们的家底后,直接把男丁抓去守城门,三十以下的女丁抓去顶替金银。


    家家户户被刮了个干净,妻离子散,可谓惨绝人寰。


    汴京街道再也没有往昔的车水马龙,只有到处抓人和搜刮财物的禁军,以及偶尔经过的官宦人家。


    一辆简朴的马车沿着街道缓缓行驶,如今这混乱时候马车周围也并没配备护卫,只有一名中年车夫。


    车内坐着的是久病多日,才刚恢复的杨晞。她在府里待得烦闷,借口出门散散心,其实想回洛府外瞧一瞧。


    一路上,她听到的不是官府与百姓的争吵声,就是禁军的厉喝,百姓的哀嚎。一开始还于心不忍地掀开车帘看,她看到百姓为了反抗朝廷的掠夺,有人被掀翻在地,几名禁军冲他一顿猛踢,最后口吐鲜血而死;还有豆蔻少女被禁军当成金银抓走,吓得尖声大哭,头发和衣衫在挣扎中变得凌乱不堪。


    所有的惨剧令她痛心疾首,但她却没能力拯救他们,如今任何一个人,甚至连天子也无能力拯救他们。


    太平时代路上一具尸体让人惊恐,权贵欺压良民让人义愤。当王朝陷入乱世,百姓被裹挟其中,如今满地的尸体,到处都是朝廷欺压百姓的惨剧,人们也都习以为常了,人人自顾不暇,太平年代的惊恐和义愤全都变成了麻木冷淡。


    此所谓天地晦暗,大道已死!


    杨晞最终也麻木地放下了车帘,一路上的哀嚎再也很难让她内心卷起波浪。


    马车不知又走了多久,忽然她听闻年轻女子的哭喊声,夹杂着一把哀求的声音。


    “军爷军爷,求您放了她们吧,她们都还小!”


    明显听出说话者是一名老妪,声音苍老而可怜,正是杨晞再熟悉不过的林姥姥。


    她赶忙掀开车帘,看见上百名禁军从樊楼走出来,抬着一箱又一箱的金银珠宝,最后还押着十几名女伎人,她们年轻美丽,看起来都不超过双十年华,此时都低头哭泣,衣着一改往常明艳妩媚的绸缎装,而是朴素灰暗的布衣。饶是如此,仍被军头选中抓走。


    林姥姥紧追不舍,扑在地上拽着禁军头子的手臂,几乎哭得呼天抢地。


    禁军头子狠狠地甩掉她,怒骂:“一个臭老鸨,别脏了本将的手!”


    “军爷,樊楼的金银财宝都给你们了,放姑娘们一条活路吧!”林姥姥哀嚎着重新拽上军头的臂。


    “嫌命长了!”


    军头忍无可忍,回身就狠狠地踹了一脚林姥姥,林姥姥重重地往后一翻,痛得哎呦大叫,军头火气正盛,上前不断地踢,嘴里咒骂不断。


    杨晞念及林姥姥耄耋之年的身躯,骨头脆弱,再这么踢下去迟早出事。她赶紧大喝一声,“快住手!”


    同时下了马车。


    “你算老几呀!”军头停下动作,然后回过头,当看到杨晞的时候,脸上的怒火明显收敛了些许。


    杨晞认得这张面孔,此人属殿前司,乃郑铭手下的一名裨将。昔日樊楼是汴京甚至整个大周最著名的销金窟,里面藏着的无数的金银财宝,传言堪比国库,故而郑铭把搜刮樊楼这个重要任务交给手下的裨将。


    而郑铭的裨将不可能不清楚杨晞是汉东郡王之女。


    “原来是杨医官。”军头客气地问候。


    杨晞扫视了一眼禁军抬着的几十箱宝物,同样客气地道:“都这么多了,还要把姑娘带走吗?”


    军头道:“樊楼捐纳的金银离朝廷下发的额度还差上百两金银,按照规定,不足的抓工匠和女人充数,都是顺国需要的。”


    林姥姥看见堂主,恍若见到救星,十分激动却没失去理智而喊她“堂主”。


    趁机道:“杨医官,里面已经有好多珠宝古董了。”


    杨晞听后明白过来,原来樊楼里虽然金银不足,可军头搜刮了很多珠宝古董却不用来充数,仍要抓捕姑娘。换作以前,她会怒斥军头贪心无耻,可如今天下变了,所有人都可以肆无忌惮地把平日藏在心底的恶释放出来。


    军头不过是看在她父亲的面子礼让三分,她为了救人,便不得不收起平日的原则。于是她微笑着上前对军头说了几句好话,军头犹豫片刻,然后向押着姑娘们的手下挥手,示意他们放人离开。


    看着这帮禁军远去的背影,林姥姥和樊楼的姑娘们都像死里逃生一样松了口气。林姥姥赶紧喊姑娘们谢过杨医官,杨晞只淡然一笑。安抚好姑娘们后,她又邀请林姥姥上马车陪她走走。


    马车沿街而行,杨晞也从林姥姥口中了解了樊楼的情况,樊楼的几位老板有的因为私藏黄金被下狱,有的不知躲到哪个角落去了,剩下二十来个无家可归的姑娘,林姥姥实属可怜她们,方回到樊楼主持捐纳。


    “堂主,别说是樊楼了,就连老身的家宅也快被搜刮一空。”


    林姥姥想起这个就心疼又无奈,自己在汴京辛辛苦苦打拼三十载,本以为购置了大宅子,存足了金银就能在汴京安享晚年,没想到遇上了这一遭。


    杨晞也深知林姥姥虽然是向从天亲自招募入暗府的,但一直都为她所用。如今他们父女不合,向从天自然不放心再用林姥姥。更何况,随着他父亲在朝廷上逐渐大权在握,他可以调动禁军、皇城司为他监视官员,打听情报,再也不需要暗府了。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牵过林姥姥枯瘦而堆满皱褶的手,望着对方的眼睛道:“相信以姥姥这么聪明的人,一定还藏有私己对么?现在暗府也用不上了,你记住我的话,一旦顺军撤走,汴京城门开了,你就立刻收拾好离开汴京。”


    林姥姥听罢,神色苦涩,既不甘又不舍。她把毕生心血都投注了在汴京,如何能说离开就离开?


    杨晞眼眶含泪,又补充道:“我大概……保护不了你们了。”


    狡兔死走狗烹,古来有之。她已经隐约察觉到事情的走向,当向从天得到了想要的一切,暗府是没有好下场的。


    林姥姥点了点头,老泪停在眼眶,“好!”


    不多久,马车徐徐停了下来,即使落着车帘,杨晞也能凭路感知道是回到了洛府对面,她今日出门的目的地。


    只是,周围貌似闹哄哄的。


    “叛国贼,就是他把汴京害成这样的!”


    “叛国贼,把大伙们都害惨了!”


    都是人们愤怒的呼喝声。


    杨晞心房一颤,林姥姥看着她的样子,思虑过后还是掀起了车帘。杨晞抬起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门头上倒下一边的“洛府”的门额,匾额上沾着一坨又一坨的污物,远远飘来的臭气,很快让人猜到是何物。


    门外聚集了许多百姓,看起来足足上百人,男女老幼,他们一边咒骂洛蔚宁是叛国贼,一边朝洛府的大门投掷石头、泥巴、牛粪。


    杨晞只想回来看上几眼,没想到就目睹这一幕,并非偶然,想来是每天都有大量的百姓来泄愤吧!


    她凝望着洛府的大门口,想起昔日它的干净雅致;想起两边挂满大红灯笼,洛蔚宁就这样牵着她的手踏进去,把她迎娶进门;想起每逢佳节她和洛蔚宁逛完汴京的夜市,手牵手踏进家门;想起洛蔚宁军务繁忙,她夜里提着灯等候在外,洛蔚宁策马回到,立即下马跑向她,把她紧紧拥进怀中,温柔地说,“巺子你真傻,不是让你别等我了吗?”


    昔日的美好仿佛梦幻泡影,如今洛府被封,成了百姓泄愤的地方。而她的阿宁再也回不来,还背负着叛国贼的骂名。


    她无能为力,却痛心又不甘!


    以为自己的眼泪早已流干,却在看到此情此景下再次心酸地哭了出来。


    “阿宁,对不起!”


    她捂着脸,哭得浑身颤抖。


    林姥姥凝望着眼前的景象,想起洛蔚宁,这个命苦却纯良的孩子,她曾来过人间,曾风光一时,却落得这般下场。或许当初洛奶奶说得对,荣华富贵都不过是身外物,平淡安稳过日子才是人生乐事。


    一时感慨万千,林姥姥抹掉脸上的老泪,放下车帘,然后轻轻地把杨晞拥入怀中,就像慈爱的奶奶一样唤她孩子,让她在怀里踏实地哭出来!


    第169章  杨巺子信念崩塌


    ◎甚至对一直深爱的母亲也产生了恨意◎


    汴京城外战火如故,炮轰声和厮杀声传入城内,笼罩在战争阴影下,百姓商户几乎都闭门不出,官府机构虽然还正常运作,但无论高官还是小吏,脸上再也不复春风得意,不再聚在一块谈笑风生,而是人人自危,缄口不言,故而大内里也是一片死寂,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自从听到洛蔚宁的死讯,杨晞每日形同行尸走肉,不过强撑身体回宫里尚药局。这日上午正好为五皇子生母,曾经的李贵人诊脉开方。


    李贵人自五皇子大仇得报后就向皇帝请求除去贵人封号,改赐道号无尘,然后入大内里的道观出家修行。道观里皆为女冠,不是先帝的妃嫔便是失宠的妃子。


    这些女冠虽为出家人,早不闻朝堂之事,如今面对汴京的局势和朝堂的纷争,都无法置身事外。她们有人为大周诵经祈福,有人打探消息,筹谋出路。


    杨晞正是从无尘真人处听闻今日朝会,皇帝将与群臣商定太子的废立。对方迷茫不安,遂向杨晞请教太子废立会否关乎自己的性命?


    杨晞想了想,这里都是除去封号并且出家了的女冠,即便她父亲大权在握,也没必要对她们开刀。于是她提点无尘真人,若太子被废,则请求离开大内,在外重新择一处道观修行,永远别过问政事。


    及至晌午,无尘真人留她在观里用斋饭。当她回到尚药局,听说朝会刚结束。没过多久,消息就在大内传开了。


    当时她在屋里把上午看诊的情况记录回册子,暗香出现在门口,强自镇定地敲了敲门。


    杨晞刚写完最后一个字,不紧不慢地搁下毛笔,抬头,明知事情不小,依然淡然如水。


    暗香见状也不好大惊小怪,走到杨晞身边,道:“太子被废黜了,据说是王爷带头请废的。”


    杨晞沉重地舒了口气,她早该料到结果了。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他父亲终于把自己的野心放到明面上了。


    “秦王死在了发配地,楚王在顺军营里无故丧命,官家只剩太子一位成年皇子,这时候又被废黜。城外虎狼环饲,大周国本未定,大伙心里都慌得很!”


    “有什么好慌的,国本未定,自有人定。”


    杨晞说着,露出一抹嘲笑,对自己的嘲笑。


    前些日子对太子党羽赶尽杀绝,扣下的罪名就有太子提请北上出征,借口抗击顺军,实际收拢兵权,贪污军费。并伪造官员与太子通信,信上有官员唆使太子按兵不动,必要时在外称帝。


    每一个罪名都往死里栽赃,大概是为了弄死所有支持太子的人,为了把赵珙从太子之位拉下来,为了让大周失去可独自亲政的太子,然后再安排一个由她父亲操纵的傀儡太子吧?


    杨晞仰面叹气,将眼眶的泪水倒了回去,随后起身离开了尚药局。


    她来到后宫里那座位于轴心的堂皇的宫殿外,殿外左右分布着十几名禁军,有的伫立着,有的在巡视,都一副警惕的样子。


    看来她父亲开始为那一刻准备了!


    踏上十几层白玉阶,护卫很快就张臂拦住了她。碰巧这时候郑铭还在周围,看到杨晞便走了过来,杨晞说了几句他就放行了。


    她刚迈过福宁宫的门槛,就听闻屏风后赵建无能狂怒的声音以及马都知声声带泪的劝告。


    “朕想亲自见见皇后还不能吗,他们这是软禁,在造反!”


    “官家息怒,官家您要保重龙体呀!”


    话音刚落,传来噼啪的声音,可以听出是墨砚等重物砸在了地板。


    杨晞轻笑一下,没猜错的话赵建急迫地想见皇后绝非什么思念发妻,而是想最后一赌,联合皇后家族反抗吧?可惜他父亲过分精明,刚在赵建面前露出野心,就调动禁军软禁了他,他后知后觉,却早已失去了还手之力。


    杨晞缓缓踏入福宁宫,越过屏风就见赵建穿着明黄色的曲领方心龙袍,松垮的衣袍没有腰带束缚,垂直散落下来,加上其人颓然地坐在龙椅上,更显得狼狈不堪。


    马都知首先瞧见杨晞,忙道:“杨医官,你……”


    他本欲怒斥杨晞未经禀告擅自入内,可很快就无可奈何,没有底气再说下去了。


    赵建的目光落在杨晞身上,缓缓坐正身子,脸上闪过自嘲的笑,区区一介御医想见他随时就能来见,可见自己这个皇帝做不久了!


    “臣见过官家。”


    杨晞神色充满怨恨,却保留着最后的礼节对赵建参拜。


    赵建盯着杨晞,目不转睛地流连在这张脸和这抹身影上,多么熟悉,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章嫣就站在他面前。


    “嫣儿。”


    他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杨晞却很快给他当头棒喝。


    “我不是嫣儿,我娘十多年前就被人害死了!”


    赵建回过神来,一拍额角,凄然地笑了笑,“原来是朕认错人了。你不是嫣儿,更不是……朕和嫣儿的女儿。”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起身,于龙椅前老态龙钟地踱步,“朕与你父亲打小认识,本以为竹马情深,却在年轻时爱上同一个女人,从此心里产生了芥蒂。你娘不喜风流多情,你父亲恰好看起来沉稳专情,于是朕败给了你父亲。朕忍痛割爱,以为事情就如此罢了,可向从天……他真够卑鄙、够狠辣,抢走了朕的嫣儿,连这皇位也一直在垂涎着!”


    赵建当了二十多年皇帝,自诩用帝衡术把臣子玩弄于鼓掌,直到今天才发现自己糊涂极了。他以为向从天出身外戚不会有反心,以为给他权力他就效忠于他效忠大周,以为他有心促成顺国议和,不曾想议和竟是他的幌子,打着幌子在筹谋把他们赵家人都卖了!


    杨晞平静道:“是你把自己高看罢了。我娘,她从来不属于任何人。而皇位,从古至今也未曾永恒,都何来的抢走?”


    她悲痛的眼神环顾空阔的大殿,转而又道,“当年我娘,是在哪儿死的?”


    曾几何时也到过福宁宫,她的目光总会忍不住找寻,找寻她母亲临死前留下的最后的痕迹。多次想质问赵建,直到今日赵建成为有名无实的天子、“阶下囚”,她才有勇气问了出来。


    赵建一怔,转而明白她的意思。他以为秘密遮盖得密不透风,原来真如杨晞所说,他高看自己罢了。


    天子掌握生杀大权,以为掌控一切,结果只是困于深宫这个消息茧房,狂妄自大而不自知。


    他踏下黑漆的台阶,慢慢地,一步又一步,走到离地面第二层台阶忽然止住脚步,容色悲痛,眼眶的泪水摇摇欲坠,然后跌坐下来。


    摸着第三层台阶的边缘,道:“嫣儿就是从这儿走的。”


    杨晞盯着那一层台阶,痛苦恐惧,又忍不住慢慢靠近。她跪了下来,手触碰在台阶上黑漆涂刷过的那条边缘上,它看似光滑,却俨然刀刃锋利。


    “如果不是你,一切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是它夺去了她母亲的性命,改变了她的一生。


    赵建反冷笑道:“你以为你母亲还在,一切就不会发生?你以为向从天搅动风雨,谋算帝位是为了替你母亲报仇?呵呵!”


    杨晞把视线投向坐在旁边的赵建,沉吟道:“是呀,若他对母亲情深义重,母亲又何至于和离?”


    这是当年在暗府的密室里洛蔚宁问她的,当时她选择相信自己的父亲而不去深究,如今看来,这个答案才是一切的根源,她不得不去面对。这正是她今日来见赵建的原因。


    赵建看她不解的眼睛,又笑道:“傻孩子,看来嫣儿还是没告诉你。朕与你父亲竹马故友,这世上再没人比朕了解他了。从少年时候就如此,模样严肃沉稳、刚直不阿,心底里却重利轻义,贪图权力。你以为他生下来便是汉东郡王吗?哼,那是他当年依附张照得来的!”


    听罢,杨晞面上充满了震惊。一直以来她听闻的都是向从天有从龙之功,故被赵建加封一品郡王,怎么到了赵建口中变成了依附张照得来的?


    “虽说朕是向太后钦点登上大宝,可直到一年后太后去世才真正掌握实权。为遏制向氏继续专权,在那个时候朕无理由加封你父亲,后来他私下投靠以张照为首的新党,有张照美言,朕才将其封王。”


    杨晞一边听着赵建讲述,一边回忆当时朝廷的局势。


    大周历经百年,旧制度缺陷日渐凸显,赵建之前的两个皇帝就力图改革新政,但凡新政总有旧势力因利益受损而反对,新政还没显出成效便随着皇帝驾崩而草草收场。赵建登基之初,把持朝政的乃以向太后为轴心的旧党,一年后太后薨逝,赵建亲政,于是继承父志又推行新政,起用新党官员张照为相。


    经过几十年反反复复的新旧党之争,到了赵建的时代,新政已然成了官员排除异己的手段,受到重用的张照便趁机将反对他的官员或是下狱,或是整个家族贬离汴京。


    所以像他父亲这种出身旧党家族的人,本该受到打压,张照却出奇地替他美言……


    想到这些,杨晞就恍然大悟了。


    “原来如此。”


    明哲保身也好,贪图权力也罢,他父亲的确投靠了张照,背叛了旧党,出卖了章家。难怪当初母亲怀着她,在汴京举目无亲也不惜与他决裂。


    杨晞猜到向从天有野心,以为事实是什么自己都能接受,没想到她的父亲从始至终就是个小人;以为他起码对母亲情深义重,没想到为了权力背叛她母亲。更可笑的是,他们夫妻俩都不约而同地选择蒙骗她,一骗就是十几年。


    什么为母复仇,什么为了把魏王辅佐当上太子,还大周一个清明盛世,都是一个骗局。她一直为之努力的清明盛世原来是战火纷飞,生灵涂炭。


    她葬送了苍生,亦葬送了阿宁。


    手轻轻抚过那片台阶,仿佛还有她母亲的痕迹,杨晞心若刀绞,泪水潸然而下,“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此刻她恨极了向从天,甚至对一直深爱的母亲也产生了恨意,是他们的蒙骗害了她一生!


    第170章  弑君


    ◎意味着她背叛了洛蔚宁◎


    这年的正月十五,是汴京百姓有生以来过得最沉闷的上元节,热闹的灯肆不再出现,从皇帝到百姓更是无人有心思过节。


    官府机构休沐三日后,杨晞乘着马车回大内,本来像往常一般走宣德门,却在御街之外被拦住了。


    木栅栏横在御街三面,阻挡着所有车马,几十名禁军分布看守。禁军头子指引大内的官吏们走东华门方向,当被问及为何封锁宣德门,他们也不吝回答,如实告诉他们前几日有市井之徒聚集在宣德楼下,责难朝廷非但护国不力,还劫掠百姓,草菅人命,嚷着让官家登临宣德楼给百姓说法,并发放食物,归还穷苦百姓的财产。


    朝廷对此大为震怒,派出禁军驱逐,反把百姓惹怒了,后来就连良民都加入进来,为控制局势,禁军开始殴打杀害百姓,太学国子监学生看不过眼,纷纷站出来匡扶正义。如今宣德楼外混乱得堪比城外的战场,他们大胆地将罪过归咎到皇帝身上,怒斥皇帝登基以来任用奸党,奢侈享乐,大兴土木,造成国库空虚、兵疲马弱。


    换作寻常时候,有人敢如此批评皇帝,早已被当造反歼灭了。


    杨晞很快猜到一开始作乱的那批市井之徒是她父亲收买来的,再由这批人发动更多百姓加入。最后通过她兄长的操纵,引得太学国子监学生登场。他们无一例外地把气撒在皇帝身上,大有皇帝不退位不罢休的架势。


    男人之间的阴诡把戏,她看累了。


    于是让车夫转向东华门,放下了车帘。今日马车无法走御街,车身碾在高低略有不平的石板路上,有些许颠簸,多日来就寝不安的她有些昏昏欲睡了。


    回到太医局后她写了两份辞呈,一份递交给太医局太医丞,也就是杨仲清手中,辞去太医局讲授一职;另一份辞去尚药局御医身份,交给内侍省都知,原本是马都知,如今已被向从天换成了向党宦官。


    杨仲清早有耳闻皇帝的处境,预感局势将有大变,同时心疼杨晞这段日子带着满身绝望和疲惫回大内忙活,很快就批准了,并特许辞呈明日起效。


    而内侍省都知那边,固然先请示向从天,虽然耽搁久了点,却还是在意料之中,向从天准许了。


    她远离朝堂,不干涉朝政,不正如了她父亲的愿望么?


    黄昏时分,杨晞从太医局出来后就乘着马车去了一趟成德公主府,马车停在公主府对面,她掀起车帘,望着大门口陷入了沉思。


    回想起与赵淑瑞的过往,她们自小相识相知,情同姐妹,偶尔有争吵,却都能重修于好。她还记得,两人发生过最深的矛盾是她们同时喜欢上了洛蔚宁,她明知赵淑瑞钟情洛蔚宁,却仗着洛蔚宁是女子,不顾她的感受和洛蔚宁在一起了。遑论自己对与错,这件事上她始终对赵淑瑞抱着歉疚。


    那一次,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主动向她和好的。然而这一次,她与赵淑瑞就彻底回不去了。


    于她而言赵建是害死她母亲的无耻之徒,但于赵淑瑞而言,却是慈爱温和,给了她满身荣宠的父亲,失去了这样的父亲,淑瑞该有多难过。


    就当为她做最后一件事吧!


    在璇玑的引领下,杨晞来到公主府园林里的木屋,却见赵淑瑞立在窗前,眼前是一片粉色的梅花海,却惹不起她半点兴致。她眉头紧皱,脸上布满担忧。


    两人踌躇片刻,璇玑便叩了两下门,“公主,杨医官来了。”


    听闻杨晞来了,赵淑瑞赶紧回过头,压抑已久的情绪,总算来了个能倾诉商量的人。屏退了璇玑,赶紧挽着杨晞坐下。


    “巺子,你刚从宫里出来吗?”


    杨晞身上还穿着青色的公服,看赵淑瑞担心的模样,十分心虚,故作平静道:“嗯,你一定在担心官家和圣人吧?”


    赵淑瑞出降以后仍然每日进宫晨醒昏定,自打赵建被软禁后,已有两日未见赵建和皇后。虽然她被宠着长大,公主的身份一声令下,外人莫敢不从。但她也深深地明白,皇权之所以至高无上是因为有效忠的皇室的千军万马,一旦兵将叛变,皇帝也不过凡人一个。


    “唉,都在传顺军快要攻破汴京,见不着父皇母后,我总担心发生宫变。”


    赵淑瑞准确的直觉令杨晞心房一颤,杨晞深呼了口气后,道:“要不我陪你入宫一趟?”


    原本她就打算借口赵建生病,带赵淑瑞进宫见她父皇最后一面,既然赵淑瑞主动提起,她连借口都免了。


    “可我连宫门都进不去,侍卫都说父皇心烦意乱,不是公事不得入内。”


    杨晞牵起赵淑瑞的手,微笑说:“没事的,我们找兄长帮忙,他与许多官将有交情,相信能带你进去。”


    “但是……”


    “走吧!”


    赵淑瑞本想说“但是驸马也不同意我入宫”,话未出口就被杨晞拉着出了木屋。


    昨日她也曾让向恒想办法帮她入宫,却被向恒以局势不稳,担心宫里有危险为由拒绝了。然而今日,杨晞到书房和向恒说了一会,对方就同意了,并整理好衣冠随她们入宫。


    自打废黜太子后,赵建一直被软禁于福宁宫,意志消失殆尽,头发也全部花白了,颓然苍老得如同耄耋老人。赵淑瑞和向恒进来的时候,看到他对着一桌子的山珍海味,面色无神地瘫在椅子上,恍若死去了一样。


    赵淑瑞的眼眶瞬间涌出眼泪,掩着嘴不让自己惊叫出声。


    不过两日未见,她的父皇怎么变成这样了?


    “父皇,你怎么了?”


    赵建听到熟悉的声音,着实是意外的惊喜,察觉赵淑瑞眼中的惊惧,他担心吓着女儿,赶紧挺起身,露出笑容并朝她招手。


    “来,朕的好女儿,快到父皇身边坐。”


    赵淑瑞疾步走到赵建面前,牵着他的手,“孩儿见过父皇。”


    “孩儿见过父皇。”向恒也跟着揖道。


    赵建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视线又转回女儿身上。


    “快坐下,让朕好好瞧瞧你。”


    在旁的马都知识趣地搬来了两把椅子。


    “父皇,到底发生什么了?”赵淑瑞坐在赵建面前,依然哭得眼泪鼻涕直流。


    “父皇没事,别哭。”赵建接过马都知呈来的锦帕,为赵淑瑞擦拭眼边的泪水,“好了好了,朕的小公主长大了,不能哭鼻子了,今晚好好陪父皇用膳。”


    赵淑瑞点头应声,好一会才收住了眼泪。


    膳桌足有六尺,本可容纳十几人,曾经何时赵建在此设家宴,皇后贵妃,皇子公主共聚一堂,如今却只有赵淑瑞和向恒分坐两边,陪着赵建用膳。


    今夜的膳食异常丰盛,最疼爱的女儿也被允许进宫陪伴,赵建猜到是什么日子了。看着赵淑瑞一无所知的样子,心里既难受又庆幸。难受的是当淑瑞知道他是被她的夫家所害,会有多痛苦。可正因如此又成了一桩幸事。


    他佯装什么事也没发生,俨然普通人家的慈父,连续夹了两样赵淑瑞爱吃的菜肴放进她碗里,“父皇近日事多,好久没和朕的小公主好好吃饭了,来,多吃点。”


    赵淑瑞也赶紧为赵建夹菜,心疼道:“父皇日理万机,才更应该多吃。”


    “成德说得没错,父皇今晚要多吃点,恒儿替父皇斟酒。”


    向恒的心虚几近写在了脸上,仍貌似孝顺地起身为赵建斟酒。赵建看了他一眼,淡淡地点了点头,随后夺过酒瓶反过来给向恒斟了杯酒。


    脸色看起来慈祥,眼神却带着锋芒。


    “驸马,朕赐你这杯酒,但愿你勿忘与淑瑞的结发之情,给我保护好她。”


    赵建边说,边将酒杯递给向恒。向恒直视赵建的目光,不多犹豫便接过酒杯。


    “父皇请放心,成德是我的妻子,与我向氏……一荣俱荣!”


    言毕他就一饮而尽。


    赵淑瑞听着他们一言一语,有点不知所云。


    “父皇,你今晚怎么了?”


    赵建转而慈爱地把目光放回她身上,“没什么,父皇老了,担心保护不了你让你受委屈。”


    赵淑瑞乖巧地跪下赵建膝前,牵着他的手,抬起脸,一双乌黑明亮的杏眼望着赵建,“父皇不老,等顺军撤军父皇就好起来了。”


    赵建轻轻摸着赵淑瑞的头,边沉思边道:“淑瑞呀,你记住父皇的话,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你什么都别做,父皇只需你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活下去,这样就够了……”


    他不需要他的女儿卷入朝堂斗争,不需要她为赵氏复仇。宿命安排她嫁入向家,即便她日后为了活命服从夫家,他也不忍怪罪。他的小公主生来便受万千宠爱,日后也不可吃苦头!


    福宁宫外,天边的红霞渐渐散去,黑夜覆盖了整片天空。


    杨晞目无神色地伫立在雕刻精致的白玉栏杆前,从黄昏站到天黑,直到宫里的灯笼陆续亮了起来。


    不久,她看到两支禁军从远处的院门鱼贯而入,身姿挺拔,步伐匆匆。他们把宫道上的宫女、宦官驱逐出院,接着又进来第二批人,他们有的身着紫色、绯色、青色公服,有的身穿甲衣,都是高官与将领。尽管他们的模样瞧不真切,但也能料到带头人是她父亲。


    当他们登上台阶后,杨晞把每一张脸都看清楚了,有向从天、郑铭,吴焕,秦扬等,唯一一名着青色公服的官员,是她熟悉的御医。


    一行人步伐匆匆,人未到杀气先至,杨晞惊得失了神,连向从天到身边也忘却行礼。


    向从天的脚步骤然止在她身边,偏头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手拍下杨晞的肩膀,道:“巺子曾为父亲出力不少,劳苦而功高,今夜不能少了你。”


    杨晞背脊发凉,垂着脸道:“女儿乏了,等公主和兄长出来还是一同出宫吧!”


    向从天即将弑君,若跟随他们入殿,意味着彻底与他们坐上同一条船,更意味着她背叛了洛蔚宁。


    然而向从天对她的想法了如指掌,脸上骤然浮出阴霾,语气亦变得严肃,“为父命令你进去!”


    说完就迈起脚步继续走了。


    秦扬领着两名裨将走在最后,停在杨晞面前,做了个手势,冷笑道:“表妹,请进吧!”


    杨晞瞥了一眼秦扬,深知自己一旦反抗,对方定会命人把她架进去。她抬头望了一眼夜色,深深地叹息一声,然后转身向福宁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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