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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150

作者:陈长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41章  请辞风波


    ◎洛蔚宁也终于承受不了杨晞的冷淡。◎


    洛蔚宁穿着绯色曲领袍,戴着长翅帽沿着宣德楼城墙上走,一身公服显然刚从早朝出来。她走到城楼站岗的部将身边嘱咐了几句,刚转身准备离开,就看到太子领着两名随从朝她走来。


    洛蔚宁赶紧迎上前,作揖道:“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


    洛蔚宁从赵珙的语气听出他有些不悦,但近日她似乎没单独与他会面,更无从得罪他。想来是从哪里受了气,来找她开解的。


    于是她道:“殿下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赵珙脸色布着一层灰霾,“我们边走边聊吧!”


    两人沿着城墙通道缓缓走着,随从跟在相隔五六步的后面。


    听赵珙一说,才知是早朝后他和向从天就顺国的撤兵条件单独谈了一番,赵珙初登太子之位,血气方刚,欲增兵与顺国一战到底。向从天却认为继续和谈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且北境还有唐家军,一旦顺国继续南下,派唐老将军增援即可。


    洛蔚宁有些不解,思虑再三还是问了出来,“臣记得当初朝堂对答,殿下也认同议和之法,为何忽然改了主意?”


    赵珙甩了甩衣袖,无奈地叹了口气,“哎,其实当初朝堂对答那翻言论也并非完全是本宫的意思。”


    朝堂对答前夜他与向从天见过面,听了他的指点后,也不满一味地议和、委曲求全的对外策略,但向从天却揣测到圣意,圣上当时被顺国的攻势震慑,不敢再战,提出议和之策不仅能得圣心,还能扳倒秦王一党,坐上太子之位。至于实际采取什么策略,就等坐上那个位置以后,再根据顺国的态度变更。


    事实也如向从天所预料,赵珙在朝堂上说出那一番话不仅得到了赵建的认可,还像一把利刃狠狠刺向张照,逼得他不得不以造反来对抗。


    至此,洛蔚宁才完全明白了,原来当初她以为软弱妥协的魏王不过是为了夺嫡的伪装。她不禁欣慰起来,大周的储君,还算是一个背脊挺直,有骨气的人!


    但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太子与向从天的分歧,想法不一致,迟早会走向对峙,朝廷将再次动荡不安。


    赵珙又恼道:“顺国给出的议和条件,着实是欺人太甚,若答应了,大周国威何在?与其把金银送给顺国,还不如用来招募士兵!”


    洛蔚宁想了想,劝道:“殿下言之有理,末将也认为向顺国称弟万万不可。只是顺国骑兵过于强悍,不如趁着休战期间,多准备战马、打造战车,一旦顺国继续南下,就可派上用场。”


    赵珙从向从天那里受了气,难得找到一个认可自己想法的人,脸上的阴霾顿时散却,露出了踌躇满志的笑容。


    “也好,这样便不用与汉东郡王对着干了。”


    赵珙从前是一个不受宠,鲜少有重臣、外戚相中的皇子。小时候向从天给他讲过三天学,对方就慧眼赏识他,一路暗中支持,直到拥立他为太子。这份知遇之恩,赵珙感激不尽,故而不愿与之分庭抗礼。再者,他新立太子,根基尚不扎实,还没有与向从天叫板的条件。


    两人停在城墙垛子前,赵珙眺望着汴京城内的万千屋宇和广厦,心情激荡,眼神炽热。


    “这天下的责任以后就是本宫的,怎么能不守护好?大周的国土不能丢,大周的子民更不能臣服于异族!洛将军……”赵珙转头看着洛蔚宁,“若本宫要战,你是否愿意支持本宫?”


    洛蔚宁深知自己是一个即将辞官归隐的人,没底气掷地有声地答应太子,她也把不准自己的心思,若顺国兵临汴京城下,自己恐怕也无法心安理得地离开。


    于是道:“殿下请放心,若到了万不得已,不得不战的时候,末将一定会站在殿下这边!”


    赵珙拍在洛蔚宁的肩膀上,“好!”


    军营里忙碌了一整天,直到夜幕降临洛蔚宁才回到将军府。从管家夫人口中得知杨晞在书房,她就往书房而去。踏过门槛,她就见油灯下,杨晞端正地坐在书案前,挥笔书写着。


    她不忍打断,立在原地盯着杨晞,油然多了一份负疚。或许杨晞正在为她们归隐之事筹谋,而她却犹豫不定。


    少顷,杨晞搁下毛笔,抬头看到了洛蔚宁。


    “巺子。”洛蔚宁走到对方身边。


    杨晞淡然地笑了,把墨迹未干的整张纸拿起,“阿宁,你回来得正好,你看看,这是我写的辞呈。”


    洛蔚宁接过辞呈,眼睛落在字迹,却没有看下去的兴致。


    杨晞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模样,心一下子如坠入寒冷的深渊。果然不出她预料,洛蔚宁犹豫了!今日早朝后她就听到宫里流传出来的话,说顺国侮辱大周,议和绝对谈不拢,不久后将会继续开战。杨晞忐忑不安了一天,回家后立即动笔写辞呈,欲趁着还没开战带洛蔚宁离开。


    她知道以洛蔚宁的性情,顺国继续南下,国家有难,百姓受罪,她身为禁军将领绝不会躲起来苟且偷生。没想到,她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不想看就别看了!”


    杨晞夺回辞呈,容色冷了下来。


    “巺子。”洛蔚宁牵着她的手,眼神恳切,“等和谈完成后我们再走,好不好?”


    杨晞凌厉的目光盯着她,“和谈完成?万一谈不拢呢!”


    “一定可以的,官家在早朝上答应了,继续与顺国和谈,不会发兵的,你要相信我。”


    “好,你让我相信你,那你现在就……”杨晞眼睛带着水雾,满腔的委屈,忽然察觉自己在威逼洛蔚宁,如此的霸道和无理取闹,让一向冷静自持的她难堪和嫌弃自己,语气遂放缓了,“你也先写一份辞呈吧!”


    洛蔚宁心疼杨晞,如果先写一份辞呈她能开心一点,那便先写吧。她毫不犹豫坐到书案前,洋洋洒洒写满了一张纸,杨晞看了看,待墨迹干后放入信封,然后和她的辞呈一起保管了起来。


    洛蔚宁相信杨晞做事有分寸,不会贸然呈上她的辞呈,就放心地任她保管。


    床头的油灯燃着微弱的黄光,烧剩的灯芯几乎浸没在灯油里。寝房里晦暗不明,寂静得只能听见床上传出的呼吸声。


    红色的纱帐内,洛蔚宁平躺在软枕上,被子盖到胸口,双眼定定地望着帐顶。躺在里侧的杨晞背对她而睡,同样睁着眼睛,和她一起陷入了愁思。杨晞在想自己今夜是否做得太过分了,洛蔚宁会不会因此厌弃、忌惮她?


    “阿宁。”她忍不住问,确认洛蔚宁睡着没有。


    洛蔚宁温柔地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杨晞又道:“我这么做,只是因为太害怕失去你。”


    洛蔚宁转过头看着杨晞的背影,单薄瘦弱,忍不住翻身把她搂入怀中。双手环过她的腰肢,握着她的双手,才发现肌肤是冰凉的。


    她吻了吻杨晞的颈窝,心疼道:“我不怪你。都是我不好,让你难过了。”


    “那晚在河边看烟花,你答应过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


    “你放心,我都记得。等和谈结束,我们就立刻离开汴京。”


    怀里的身躯脆弱得战栗,洛蔚宁紧紧搂着,几乎要揉进身体里,这样两人便永远不离不弃了。她的巺子以前多么冷静的人,如今因为害怕失去她,脆弱得如同陶瓷人偶。尽管她今日才答应了太子助他作战,但只要杨晞高兴,她愿意说违心话,她想听多少就说多少,就算会天打雷劈,她也觉得值得了!


    另一边,汉东王府的书房里依然油灯通明,向从天搁下毛笔,拿起写了简短几行字,不到巴掌大的纸条,从容站了起来。


    “放进蜡丸里,传给秦扬。”


    一袭黑衣的武德站在他跟前,接过了密信。


    “行事切记小心!”


    “是,王爷!”


    武德这身黑衣正是为了送信不让人发现身份而穿上的。接受向从天的嘱咐后,他就迅速离开了。


    向从天右手掌心挂着手珠,在安静的书房内一边踱步,一边滑动着手珠。棱角分明的脸庞漾开一抹笑容,在灯光映照中显得森冷瘆人。


    他心想,赵建和赵珙两父子愈发的不知天高地厚,竟还想糊弄顺国休战,趁机整兵增援。本来他与顺国主帅商量好,借口议和休战三个月,让顺国和雷霆军整顿兵马,再一口气南下直逼汴京。现在看来不容拖延了,一旦赵建增兵,南下就少一半的胜算。


    是时候给赵建父子以及大周王朝来一个了结了。


    想当初大周高祖武将出身,从前朝幼帝手中夺位篡国,他又何尝不能从赵氏手中夺取帝位?几十年前许多人都听过大周气数将尽的讖言,却没几个人知道他向从天乃帝星坐命。为此他筹谋多年,只等一个天命所归。


    周顺两国一直在兄弟国称谓上争执不下,和谈多次无果,终于在十几天后,顺国再次以周国奸诈狡猾,打着议和的幌子拖垮顺国兵力为由发起进攻。用熟悉地形的受降雷霆军作开路先锋,顺国两万骑兵势如破竹,逼得周军弃械南逃,不足半月就兵临晋城。


    晋城乃大周北境最后一道防线,不仅地形高峻,易守难攻,里面还有近百万人口,北境最大的粮仓和军械所,一旦丢失,就等同于给顺国这头猛虎添上翅膀,很快就能飞到汴京城下,将大周江山吞进胃里。


    赵建和群臣再次慌作一团,情急之下,赵建竟失了分寸,当廷斥责向从天判断失误,误了国家。向从天看着赵建垂死发狂的样子,目的达到也不妨为他演上一出。于是跪地请罪并请辞,愿以使臣身份亲自去和顺国谈判。


    果然,满朝的向党人包括太子纷纷替他求情,赵建担心朝廷人心离散,只得忍下怒火。继续让向从天安排和谈,另一边让太子带领禁军加固汴京城墙,布置防线,并派遣唐家军老将亲自领兵增援。


    唐家军世代屯驻西北,圈养着许多强壮的草原马匹,骑兵众多,且长期与西北游牧部落交手,有和胡族作战的经验,是唯一能与顺国骑兵交锋的军队。此前唐家军已派出五万士兵增援,这次由主帅唐老将军亲自领十万士兵解围晋城,留下唐老将军长子镇守西北。


    在唐家军解围晋城的时候,开封城内外的禁军也紧锣密鼓地布置防线,军械所日夜轮流制造兵器火药。


    为提振北境军队士气,满腔热血,急于有所作为的赵珙请命领兵出征,帝不允,赵珙就先让洛蔚宁和另一支禁军的将领加紧练兵,待到他请命成功即可出发。


    军队忙得不可开交,洛蔚宁每日几乎近子时才回到府中。因为她迟迟没有谈及请辞的事,杨晞日渐看不到希望,心情沉重而难过,与洛蔚宁的话语也从寥寥句句变成几日也没说过一句话。


    洛蔚宁以为她生气了,但杨晞只是高兴不起来,不想说任何话。好几夜,洛蔚宁下榻后抱着杨晞哄她说话,哄不到十句,她就累得昏睡过去了。


    日子就这么安静冷淡地过去了一个月,晋城被围攻的局势并不因唐老将军亲自出马而改变,洛蔚宁也终于承受不了杨晞的冷淡。


    那晚她洗漱后回到寝房,看到杨晞一袭寝袍,坐在妆台前梳头,准备歇息。她缓缓走到对方身后,温声道:“我来帮你吧!”


    杨晞动作一顿,洛蔚宁便顺手夺过了檀木梳,左手拿起一束秀发,右手里的梳子轻轻从发根梳及发梢,动作温柔轻盈,杨晞明显感受到她的耐心与细心。


    世人都道,爱一个人越深,能给予的耐心就越多。


    原来她们沉默相对的日子,洛蔚宁对她的感情从没变过,哪怕她日日为军务操劳,满身疲惫,对她的耐心也从未减少。


    铜镜倒映中,洛蔚宁的脸庞带着疲惫,她忍不住关心道:“太子请命出征可成了?”


    “还没。”洛蔚宁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巺子,我们明日就递上辞呈吧!”


    杨晞一怔,万万没想到洛蔚宁会在这时候答应请辞,她不是要随太子出征吗?


    洛蔚宁从镜中看到她的疑惑,笑了笑,“只要巺子开心,其他都不重要。”


    难得洛蔚宁应承了,杨晞却高兴不起来,心坎反而被堵塞了一样。她开心了,可洛蔚宁开心么?


    “把我的辞呈给我吧,明日我就呈上去。”


    杨晞心情矛盾,她知道洛蔚宁这时候递辞呈无异于当逃兵,无论官家、太子还是秦渡都会大失所望,甚至迁怒于她。但哪怕有一丝希望免于上战场,她都不愿放弃。她都想好了,洛蔚宁只需要呈递辞呈,其他的,就让她求公主帮忙。


    就算良心不安,就算被洛蔚宁记恨一生,她也要洛蔚宁平安活着!


    她捧起妆奁,底下压着两封辞呈,她拿起上面的那封,站起来递给洛蔚宁。


    洛蔚宁的眼中闪过了失望,她本来抱有一丝期待,期待杨晞会理解她,让她留在军中拱卫国家,但终究是她想多了。


    她淡然接过,“好,明日我回军营吩咐点事情就呈递上去。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睡吧!”


    虽然她面色平静,说话语气也温和,杨晞却敏感地捕捉到其中的冷漠,失去的感觉袭上心头,她不敢相信,心急地想证明一下。


    脱口而出道:“阿宁!”


    洛蔚宁回转身,双臂突然被握着,嘴唇猝不及防地被杨晞堵住。这是两人沉默多日,难得的亲热,是杨晞鲜有的炙热大胆的主动。她本该抱她入怀,张开唇瓣迎接她的吻。但这一次却僵立原地,双唇如她的心,结上了一层冰,迟迟不为杨晞的热情融化。


    面对洛蔚宁的毫无反应,杨晞彻底怔住了,眼眶瞬间涌满泪水。


    原来,她用这样的办法留下的洛蔚宁,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洛蔚宁了!


    秋风萧飒,神卫军校场上弥漫着一层朦胧的雾霾。


    士兵们手持军刀互相对抗,发出雄浑有力的“嘿哈”声。


    阵阵风不停地吹拂,插在瞭望台上的旗帜吹得猎猎作响。


    洛蔚宁立在瞭望台上,双手扶着栏杆,望着校场上那些为了上战场而日夜操练的红色身影,神色十分凝重。


    连普通士兵都不敢退缩,她一个将军却在国家危难之时提出请辞。


    她自嘲地笑了笑,然后便收回了思绪。自己答应了杨晞,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无论官家允不允。她总得试试,算是给杨晞一个交代。


    “哎呦,冷死我了!”


    柳澈刚登上瞭望台,一袭薄衣裳被风吹得摇曳起来。她冷得双手抱住了身体,“洛蔚宁,有事不能在屋里说吗?”


    她走到洛蔚宁身边才习惯了这里的大风,把双手放下搁在护栏上。


    洛蔚宁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放回校场上,沉默片刻后道:“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有勇无谋,又过于心软,不适合当一个将军。”


    柳澈满脸疑惑,怎么突然妄自菲薄起来?


    听见洛蔚宁又道,“而你不同,你足智多谋,杀伐果断,更适合管理军队。不如,我举荐你作神卫军将军吧?”


    柳澈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下了,狠狠地打了下洛蔚宁的手臂,“你发什么疯!”


    “我是说真的。”洛蔚宁看向柳澈,“我答应了巺子和她归隐,一会就递交辞呈了。”


    “你说诨话吧,现在什么时候,你递交辞呈看官家不砍了你?”


    洛蔚宁从衣襟掏出辞呈递给柳澈,柳澈将信将疑拆开,看着上面清晰的文字,她终于相信了,气得白皙的脸皮都抖了抖。


    洛蔚宁道:“既然巺子让我递辞呈,我相信她就想好了办法让官家批准。柳澈,以后神卫军就交给你了!”


    柳澈咬了咬牙,把辞呈狠狠地拍在洛蔚宁的胸膛上,同时大喊一句。


    “你有病啊!”


    声音声嘶力竭,还破了音。


    “谁会让一个女人领兵打仗?洛蔚宁,你决定辞官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我?”柳澈气得眼眶都红了,“我大老远跟着你回汴京,一心辅佐你,等你飞黄腾达我还想蹭个女官做。现在你辞官了我跟谁,谁给我当女官,你对得起我吗?”


    “柳澈,对不起,我会尽力举荐你的。”


    柳澈倔强地瞪着她,泪水如脱线珠子一颗一颗往下掉,虽然洛蔚宁答应了举荐她当女将军,可为什么她的心还是好痛。


    “你忘了那年上元夜我们的约定吗,你说你要做改变天下的第一人,你辞官了上哪改变去?”


    “这一切就交给你吧,我还有巺子,不想做那个人了。”


    “巺子,巺子,你眼里除了她就没点别的吗?”


    柳澈把脸瞥向瞭望台外,抬起衣袖擦了擦泪水。


    “是!”洛蔚宁毫不掩饰。


    柳澈大失所望,剜了一眼她,从齿缝挤出了几个字,“窝囊废!”


    “反正你想都别想,你请辞了我就把我的女兵遣散,也归隐了去!”


    说完,柳澈就走下了瞭望台。


    “哎!”洛蔚宁捡起地上的辞呈,急忙追着柳澈去。


    就算柳澈不愿意当将军,她起码说服她留下当军师,神卫军才不至于出乱子。


    柳澈脚步很急,离洛蔚宁十步之远,洛蔚宁小跑着追上去。刚走到柳澈身边就看到李超广策马跑来。


    “将军!”


    看李超广面色惊慌,洛蔚宁和柳澈都忘了方才的争执,只好奇发生什么事了。毕竟李超广今日带人在城内站岗,突然回来,一定是城内来消息了。


    “北境出大事了,官家宣你立即入宫!”


    “什么!”


    洛蔚宁欲再询问,李超广却也不知内情,她等不及差人备马,骑上李超广的马就直奔出校场。


    当她跟着马都知,步伐匆匆地踏进垂拱殿的时候,太子、秦渡、向从天等十数名高官已站在官家面前,个个容色铁青,甚至有啼哭出声的,显然是发生了一件惨烈之事。


    “臣参见官家!”


    “起来吧!”赵建的声音也疲软无力。


    “官家突然召臣入宫,北境发生什么事了?”


    所有人都缄默不语,殿内一片死寂。洛蔚宁迫切的目光扫过众人的脸,最后落在赵珙身上。


    赵珙迟疑了一会,眼睛开始泪水打转,道:“唐家军遇袭,唐老将军和长宁郡主……不幸殉国,十万大军……全军覆没!”


    第142章  危急存亡之秋


    ◎赵建说的“南巡”就是跑路。◎


    话说唐老将军接到兵部命令,率领大军从通天谷绕路欲袭击围困晋城的顺国军队。深夜行军,以为能躲过敌人的注意,没想到刚行到通天谷,两边山上便滚下无数巨石,接着是暴雨一般的箭矢,士兵惨叫不绝、死伤无数。唐老将军和盛榕多次突围,奋战三日三夜,最终在疲惫和绝望中以身殉国!


    听闻唐家军全军覆没后,另一支解围晋城的厢军将领在恐慌之下竟率部将投降。故而晋城外再无救援的军队,只剩下秦扬领雷霆军协助晋城知府在城内死守。


    听了太子讲述唐家军惨烈的遭遇,同为大周军人,洛蔚宁几乎能感同身受,悲痛与耻辱交织在胸腔。


    十万大军,大周唯一能与顺国骑兵匹敌的军队就这么全军覆没了。顺国仿佛一头无坚不摧的魔鬼,正在慢慢的吞噬着大周,而他们仿佛没有招架之力。


    只见皇帝浑身疲软,眼睛镶着泪水,呆呆的。


    向从天思虑良久,拱手道:“官家,唐家军的牺牲乃大周之殇,可我们不能因此自暴自弃。如今当务之急有二,一乃整兵北上继续解围晋城;二是继续遣人议和,尽快把战事结束了。”


    秦渡道:“顺国连使臣都不接见,还如何议和?”


    自从顺国重新发兵进攻后,以周国只想使诈欺骗他们休战,毫无议和诚意为由,拒不接见大周的使臣。一路南下,大有攻取汴京的气势,赵建故而才如此绝望。


    向从天道;“此前顺国以为我朝无诚意,臣认为,不妨派一位王爷或皇子作使臣,以展现我朝的诚意。”


    此话一出,在场的太子、四皇子以及两名亲王骤然间变得面色暗沉,紧张得心跳如擂鼓。此前顺国就有扣押使臣的无耻举动,后来大周多次谈判才把人放归了。顺国就一野蛮部落,如今两国局势比此前更为严峻,当了这使臣,几乎等于有去无回。


    赵建扫视诸王,看到个个畏缩不前的样子,不禁失望。他也不想让皇族之人冒险,但事关大周存亡,他们不得不作出一点牺牲。


    两名王爷均是赵建的异母兄弟,派遣他们难以显出最大的诚意。在众臣提议下,赵建选择了其中一名王爷随同四皇子出使,挑选百名禁军中的精锐武士随行,确保二王能全身而退。


    四皇子一向身体羸弱,不问政事,过惯了悠闲自在的日子,危险的重任落在头上,双腿又软又抖,哭着求赵建收回成命。赵建嫌丢人,立即让马都知将他带了下去。


    另一名随同出使的王爷表面虽维持着镇定,但也绝望得整个人都心不在焉。


    决定好议和事宜,赵建又将目光扫过在场的将领。比起出使和谈,领兵出征要更让人胆寒。他问谁愿领兵解围晋城,为唐家军复仇雪耻。众将帅和此前多次请命出征的太子都鸦雀无声了,毕竟连唐家军都全军覆没,此行北上犹如给顺国送人头。


    洛蔚宁内心激愤,很想请命出征为国雪耻,但想到杨晞又矛盾了起来。


    说实在,赵建的确有意让洛蔚宁领兵挽救大周,多看了她两眼,发现她在纠结,起码不是贪生怕死的畏缩样,便欣慰地等待着她开口。


    这时候,秦渡却先踏出一步,拱手道:“官家,此时大周士气不振,乃危急存亡之秋,臣请官家立刻准许太子亲征,臣愿领兵随同左右!”


    自从听闻唐家军全军覆没,唐老将军殉国后,赵珙方切身体会到顺国士兵之强悍,摆驾亲征虽能出风头,但更可能有去无回。他早早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想到秦渡又再提起,令他不由得深深打了个寒战。


    见赵建犹豫了,向从天附和道:“官家,秦帅言之有理,如今我军连连败退,顺国气焰嚣张,若能让太子亲征,不仅凝聚军心,提振士气,还能威吓顺国,这是唯今对抗顺国最好的办法了!”


    这番话听起来句句在理,实质包藏着向从天的祸心。他深知秦渡与洛蔚宁一样的天真和愚忠,留在汴京只会坏了他的大事。若他与赵珙一同战死沙场,大周没了殿前司统帅,失去储君,就是他求之不得的结果。


    赵建根本不去考虑,不满地哼了一下,道:“秦帅和太子都不能北上,朕另有安排。”


    赵珙顿时松了口气。


    只听见赵建环视众人,面色忐忑,带着心虚,继续道:“一旦晋城不保,顺国不到几日将会兵临汴京。朕打算南巡,让秦帅领兵随驾,而太子就留守在汴京处理政务吧!”


    此话一出,十几名重臣面面相觑,都惊得咋了舌。显然,这时候赵建说的“南巡”就是跑路。他担心顺国攻陷汴京,故而事先南逃,把烂摊子扔给太子。历朝历代,不乏帝王如此,群臣理解赵建的想法,却大都不认可。


    首先跪下来劝阻的是亲王,接着是吴焕。


    然后秦渡也跪下来道:“晋城还在坚守,官家乃一国之君,不能在这时候离开了汴京,否则军心溃散,百姓混乱,大周江山就……保不住了!”


    秦渡痛心疾首地重重磕下了头,眼中随之洒下几滴热泪。


    最不愿意赵建逃跑的莫过于向从天,他联手顺国、安置秦扬在北境,布下这场冒险的大局,就是为了取了赵建的性命,将江山大权收拢在自己手中。他逃跑了,岂不是功亏一篑?


    于是他也装作忠直,痛哭磕首请求赵建留守汴京,鼓舞大周军民守护国土。


    赵建见群臣跪伏痛哭,也泪流不止,手执黄巾帕擦拭眼泪。他不想做亡国之君,不想被俘虏落得个青史嘲笑的下场,除了懦弱逃跑他别无他法。


    擦干泪水后,他看向了洛蔚宁,这个命中注定的大周救星,是他最后的寄托了。


    “洛卿!”


    洛蔚宁心中一紧,随后挺了挺身板,“臣在!”


    “从青匪叛乱到张照谋逆,你两次匡扶朝廷,就像是大周的福星。如今外敌入侵,大周有难,朕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在你身上再赌一把,愿你不负朕的信任,把野蛮胡人逐回赤山!”


    听闻赵建把所有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洛蔚宁赶紧道:“臣惶恐,臣不敢当福星,但臣食皇禄,身为大周子民,只要有需要,臣……愿为大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如今侍卫步军司都指挥使一职仍在空缺,今日起由你迁补。接下来你便与马军司协调,整顿十万兵马,准备解围晋城。至于南巡之事,容朕再考虑考虑。”


    洛蔚宁没想到,就在自己提出请辞前一刻,唐家军全军覆没的消息恰好传来;更没想到出征的使命当日就落在了自己头上。顿时如血液倒灌脑袋,脸上发烫通红。


    不是她不想与杨晞归隐,只是,这大概就是他们的宿命吧!


    秋风萧萧,宣德楼上旌旗飘扬,站岗的禁军站得笔挺,在夕阳斜照中拱卫着这座古老而垂暮的皇城。


    一袭苍凉的身影立在城墙垛口边上,眺望着街道上如织的行人和道路边上的千家万户,容色悲凉而无力。


    在她身后,杨晞在士兵的指引下登上了城墙,“夫人请。”


    士兵以手势和眼色指示洛蔚宁的方向,杨晞点头致谢,然后走向洛蔚宁,步伐却停在了洛蔚宁身后五步外。


    望着那立在秋风中的瘦削背影,杨晞忽然觉得好陌生。她大概知道对方请自己到这里要说什么了。心如冰窖般寒冷,更带着对洛蔚宁的失望。


    “你找我来这里想说什么?”


    洛蔚宁闻声转过身来,“巺子,你来了。”


    杨晞见她神色悲凉,眼眶含泪,不知是哭过还是被风吹的。走到她身边,盯着她道:“你的辞呈呢?”


    洛蔚宁眺望着远处道:“我撕了!”


    “为什么?”


    “我就要领兵北上了。”


    杨晞听着她说得那么云淡风轻,仿佛不曾对她承诺辞官归隐,仿佛不把她的想法当作一回事。她委屈地哭了,疼痛的感觉从心底扩散到全身,痛得她几乎要窒息。


    哽咽着,好不容易才能开口质问,“你为什么要出尔反尔?你忘了昨夜答应过我吗?”


    洛蔚宁就这么看着她泪如雨水打落在脸上,却抬不起勇气为她做点什么。


    “巺子,对不起。”


    “既然一定要出征,为什么还要承诺,为什么还要给我希望?”


    “不是我不想,而是……”


    “而是比起你将军的责任,我的想法根本就不重要对吗?”杨晞愤怒打断了她的话,“洛蔚宁,这种日子我不想过了!”


    在平定青军之乱的那段日子,她多少次看着洛蔚宁领兵出征,然后整日整夜的提心吊胆,担心再也见不到她。每一次离别都可能是死别,永远的循环往复。


    她恐惧,她痛苦,这一切的根源就在于她爱她!


    若洛蔚宁决定了出征,她只能斩断这一切。


    杨晞盯着洛蔚宁的眼睛,含泪的眼眸充满了决绝,“既然你出征,那请你给我一道和离书,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无论日后你是权倾天下还是战死沙场皆与我无关。没了你,我大不了就随至清真人出家!”


    在听到“和离书”三个字的那一刻,洛蔚宁彻底慌了,眼见杨晞转身欲走,她一步上前握着杨晞的手腕。


    “巺子,你听我解释。”


    “我不想听!”


    杨晞奋力挣扎,双手却被对方紧紧钳着。


    “盛榕战死了!”


    洛蔚宁大吼一声,扭动挣扎的身躯终于安静了下来。


    杨晞镶满泪水的脸上露出错愕的神色,洛蔚宁担心她承受不了,紧紧地把她抱着。


    “唐家军没了,我们无路可退了!”


    深夜,洛蔚宁从军营回到洛府,刚踏进寝房就见到杨晞坐在窗边。


    窗牖敞开,寒凉的秋风从口子灌进来。杨晞只穿着一袭单薄的寝袍,麻花像一只毛茸茸的大球安静地趴在她腿上,她手里抚摸着猫毛,目光看着窗外,怔怔出神。


    听到她脚步声后,麻花冲她喵了一声,杨晞回头淡然地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放回窗外。


    盛榕毕竟是杨晞曾经爱过的人,得知她战死的噩耗,难过是在所难免的。洛蔚宁走到架子旁拿起一件披肩披在杨晞肩上。


    “外面风有点大,小心着凉了。”


    说完洛蔚宁撤下支撑窗扇的木棍,把窗户合上。然后轻轻坐到杨晞面前,撸了撸麻花的头颅,麻花与她们相处了几年,甚通人性,很快就会懂洛蔚宁的意思,咚地从杨晞腿上跳下,竖着尾巴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洛蔚宁安慰道:“盛榕的死和唐家军覆没是大周的不幸,也让满朝哀痛。但死者已矣,活着的人要坚强起来,不能难过坏了身子。”


    杨晞缓缓把目光投向她,眼中仍含着泪水。心中划过嘲笑,这个傻子,竟以为她只是在为盛榕的死难过。


    诚然,一个从前倾注过感情,亲密无间的生命,还没来得及告别就这么消失在世上,的确让她震惊与难过。但她现在的唯一是洛蔚宁,更让她难过的是洛蔚宁要代替死去的盛榕继续作战,这难道不是一个让人恐惧的巧合吗?


    “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偏偏是你代替她?”


    杨晞无力地阖上双眼,两行泪水沿着脸颊滑落到下巴。


    勇猛强悍的西北唐家军尚且全军覆没,洛蔚宁带兵出征不就相当于白白送死吗?


    听着她的控诉,看着她的泪,洛蔚宁胸口蓦地一痛,低下头,落下了几滴泪水。她看到杨晞放在腿上的手在颤抖,把它握紧了。


    “我们没得选了!如果大周亡了,我们谈什么归隐田园,谈什么平凡的日子?”


    “就算颠沛流离,我也希望我们能在一起!”


    若她们只是平头百姓,顺国打到汴京,她们起码也能逃,但洛蔚宁出征了,就只有赴汤蹈火这条路了。


    洛蔚宁又道:“那他们怎么办?大周的老百姓怎么办,大周那么多的孩子,无忧无虑的日子都没了,要么死在烽火铁蹄下,要么跟着爹娘颠沛流离。而我明明有责任守护他们,却做了缩头乌龟,你让我有何面目活下去?你忘了那晚,我和你还有公主、柳澈的约定吗?我说过要做改变天下的第一人,如果天下都守护不了,如何去改变?”


    “我没有!”杨晞十分肯定地争执道,“那杯酒我没喝,我没跟你们约定过!”


    她深知这是一条充满磨难与痛苦的漫长的道路,每行一步都可能葬送了洛蔚宁的性命,她只希望洛蔚宁平安快乐地和她一起,从来没想过做什么改变天下的第一人。那晚她眼睁睁看着洛蔚宁、赵淑瑞和柳澈三人喝下那杯约定酒,却始终没有参与进去。


    “洛蔚宁,你忘了你当初是为我入军的吗,现在为什么不愿意为我退出?”


    洛蔚宁哽咽了一下,又道:“我们没有退路了!巺子,我答应你,只要有你在,我便会守住这片河山,守护苍生,更是守护你。”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不要浪费在争吵上好不好?你相信我,只要你在,我一定会活着回来找你的!”


    她们的时间不多了,不要浪费在争吵上。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杨晞心上。


    杨晞凝望着洛蔚宁,眼神里的刚烈缓缓转化成了不舍,洛蔚宁察觉到细微的变化,高兴地展开笑颜,把杨晞紧紧拥入怀中。


    隔了两日,朝廷才将唐家军老将军和长宁郡主以身殉国的讣告传出,为稳定百姓,隐瞒了全军覆没的军情。


    两人的尸首由当地百姓运到大周控制的地界,再由士兵直接送回西北。另有衣冠送回汴京,在汴京的唐府,管家收到衣冠后立即发丧。


    丧礼当日,天子亲题挽联令马都知送来,并追封唐老将军为县公,长宁郡主追为公主。


    太子亲自登门吊唁,满朝文武陆续跟随,无不慨叹垂泪。


    丧礼连续三日,头一天有太子和重臣,吊唁的人太多。洛蔚宁和杨晞便选在第二日上午,杨晞还特意告假一天。


    两人一袭素衣,在唐府仆人的招待下走到灵堂,灵堂上立着两个灵位,唐老将军灵位摆放在正中间,而盛榕尽管是唐老将军儿媳妇,但因公主身份,灵位并列在老将军旁边。


    杨晞看着灵位上盛榕的名字,不禁有些恍惚。她记得那年盛榕为了兑现一个她毫不在意的承诺,特意回京参加她和洛蔚宁的大婚,三日后离开汴京,那次道别就是她们最后一面。


    犹记得当盛榕看到她盘起了头发的模样,嘴里夸赞着好看,脸上却满是哀伤。她说,“从此以后,你也了无牵挂,我们便各自安生吧!”


    盛榕点了点头,翻身上马,回眸给了她一个绚烂的笑容,然后策马离开,背影依然年轻洒脱。


    没想到这样年轻的生命,却在一场战争中如烟消散。原来死别,大多都是无法预料的,不经意间的分别也可能是今生今世,永不相见!


    洛蔚宁看着杨晞怔怔的样子,道:“巺子,给唐老将军和盛榕上香吧!”


    杨晞回过神来,点了下头,然后接过洛蔚宁递来的三炷香,和洛蔚宁一起鞠了一躬,上前把香插进香炉里。


    刚走出灵堂,一个将士就迎着她们走了上来,先是问候她们,然后介绍自己是负责从北境送唐老将军和盛榕的衣冠回京的。


    他手里拿着一个金丝绣锦囊,双手递给杨晞道:“洛夫人,这是长宁郡主临终前交给属下,托我带给夫人您的。”


    锦囊本是素白色,却染了几片触目惊心的血污,多日来,鲜红的血迹已经变成黑褐色。


    杨晞指尖落在血污上,仿佛被电了一下,她拿起锦囊打开看,里面都是干成碎片的樱花瓣。


    “长宁郡主说,这是她在西北种的樱花,用来泡茶风味别具一致,特意留给你尝尝。”


    杨晞握着锦囊,百感交集,明明她说过不喝樱茶了,盛榕到死依然还念念不忘她们初识的缘由。她转移了话头,问将士:“长宁郡主,她走得可还痛快?”


    将士神色哀戚道:“郡主身负重伤,是独自突围而出的,遇到末将的时候,她已断了一臂,失血过多,把锦囊交给末将,说完交给你后就气绝身亡了,我们甚至都没机会医治。”


    听到盛榕临死前还断臂,杨晞痛得倒抽了口气,与洛蔚宁对望了一眼。洛蔚宁扶着她的肩头,用眼神安抚她。


    一辆马车辘辘行驶在繁华的街道上。


    车内是刚从唐府吊唁出来的洛蔚宁和杨晞。两人并坐一起,各自沉思着,鲜有的安静。


    杨晞手里还握着染了盛榕血迹的锦囊,透过半掀的车帘,能看到路上车水马龙,两边商铺林立,有老翁推着装满大包货物的独轮车走过;衣衫褴褛的年迈老妪挑着扁担沿街卖菜;三五扎辫子的孩子在路边玩竹蜻蜓。


    大人的辛苦忙碌,只为给孩提撑起快乐无忧的日子。


    而远在北境的老百姓,因为顺国的入侵,无论他们怎样努力,再也无法给自己的孩子撑起快乐无忧的日子。反而是带着孩子不停的逃亡,不停的忍饥挨饿,最后甚至是横尸荒野。


    她无法想象这一切惨剧发生在她眼前的、繁华汴京的老百姓身上。


    杨晞握紧了手中的锦囊,忽然明白了盛榕牺牲的意义,更理解了洛蔚宁那晚说的话。


    洛蔚宁把手覆在杨晞手背,开口道:“我先送你回府,然后再去军营。”


    杨晞却道:“阿宁,我有话想跟你谈谈。”


    洛蔚宁愣了愣,然后让车夫停下马车。


    两人沿着汴河岸边的石板路信步,阵阵秋风拂过,岸边柳树干黄的叶子轻轻摇曳着。


    “阿宁,对不起。”


    洛蔚宁猜到杨晞是改变想法了,心中宽慰,温柔地看着她,牵着她的手。


    听她继续道:“之前,的确是我太自私了。我不该罔顾你的信念,逼着你请辞归隐的。”


    “一切都过去了,不怪你。”


    “得知盛榕死后,我想了很多,觉得你说得没错,如果大周亡了,取而代之的是顺国,不管是你,还是我,其实都无法心安理得地过平凡日子。那晚是我意气用事,失言了。”


    成了亡国奴,普通老百姓尚且郁愤难忍,何况她这种世代食皇禄的人?


    洛蔚宁深情地望着她,道:“只要你理解和支持,这次出征我便更有信心了。”


    “为了大周,为了天下百姓,盛榕尚可牺牲,你也义无反顾地出征,我想我也该做点事情。我想好了,我去应征军医,随你一起出征!”


    杨晞的眼眸带着坚定的光芒,显然不容抗拒。同一时候,洛蔚宁的笑容却渐渐凝固了起来。


    第143章  随军被阻


    ◎我岳父的目的,还是谋朝篡位。那巺子…◎


    “驾……”


    洛蔚宁策马进入神卫军营寨,转了一个弯就到了军署。


    驻守门外的士兵看到她立即行礼,高声喊:“见过步帅!”


    待她下马后,士兵快步上前把她的马牵去安置。洛蔚宁则径直走进柳澈的军署。


    “调集马军的事可处理好了?”


    柳澈站在沙盘前,看着自己堆出的晋城内外地形图,边道:“有我出马,搞定了。两万马军,一匹马也不少。我的任务可算完成了,其他的你找李家那两兄弟啊!”


    担心洛蔚宁找她是安排新任务,柳澈便先发制人。


    洛蔚宁在沙盘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陷入了沉思。柳澈迟迟听不到动静,看向了她,“你怎么了?”


    看她愁容满面,一副苦瓜脸,又问:“两夫妻又吵架了,前几日不是说和好了吗?”


    洛蔚宁道:“没吵架,巺子接受我出征了,只是……她也想随军当军医。”


    柳澈听后一愣,然后呵呵笑了。步帅夫人真是想到一出是一出,洛将军哄了一次又一次,最后竟还是谈不到一块。


    “你不想让她随军?”


    “顺国兵力强悍,不像青军。此次出征太危险了,她跟在军中我放心不下,更别谈安心上战场了!”


    柳澈拿着一支小旗插在沙盘堆起的两座山丘之间,那儿的地理标注为“通天谷”,她叹了口气,又道:“你们两个呀,就是太过在乎彼此,才会一次又一次地争吵分歧。”


    “所以我这不来找你想法子嘛!”


    柳澈目光一直落在通天谷附近的地形上,边回答洛蔚宁,“你找我的话,其实我是支持巺子想法的!”


    “什么?”


    洛蔚宁吃了一惊,但她知道在正事上柳澈素来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话的。她赶紧走到她身边,继续询问缘由。


    柳澈道:“我记得立储之前,你曾经怀疑过你岳父不是魏王党人,当时闲聊你跟我说过一个奇怪的梦境。”


    洛蔚宁想起来自己的确有跟柳澈说过。


    “可最后我岳父的确拥立魏王殿下当上太子了。”


    从此以后她便没怀疑过向从天,也没去考究过那个梦境。


    柳澈意味深长地看着洛蔚宁,她既然看出洛蔚宁乃非凡之相,那有梦境指点就不是怪事了。


    道:“这世间很多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到最后,你也不知道有些人是人还是鬼!”


    见她蹙眉思索,想来是理解不了,便用食指指了指通天谷的位置,开始解释。


    “你看这通天谷,距离顺国军营数十里,前进可抵晋城,后退则脱离死地。十万大军,就这么被围困了三日三夜,直到全军覆没,可见顺国派了多少兵马围堵?”


    “你的意思是……他们有备而来?”


    柳澈点头,“若顺国只是无意打探到唐家军绕路通天谷,断不会那么多兵力围堵。所以我怀疑有人故意把我朝的军情秘密透露给顺国了。”


    “就不能是顺国猜到的吗?”洛蔚宁又问。


    “通天谷乃死地,绕路此处解围晋城十分冒险,顺国即便防备也不会把全部兵力布置在此处。这调兵令出自枢密院、兵部,再秘密送到唐老将军手上,所以泄露军情之人必然出自这两处。如今整个朝堂几乎都是你岳父的党羽,枢密院和兵部也不例外。”


    听了柳澈一番分析,洛蔚宁全身都震撼了,汗毛倒竖,简直难以置信。所以唐家军的悲剧有可能是向从天故意为之。十万人的性命,就这么葬送在他的阴谋中!


    柳澈分外肯定地望着她,“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你的梦境,有可能还在延续!”


    洛蔚宁喃喃道;“我岳父的目的,还是谋朝篡位。那巺子……”


    最终还是会成为伪朝公主,当短暂的王朝破灭,她仍然逃不掉站在城墙上纵身一跳,以死谢罪的的宿命。


    逃过宿命的唯一办法就是把她带出汴京,远离向从天操控下的权力漩涡。


    砰的一声,椅子发出巨响,是洛蔚宁腾地起来,带翻了椅子。当柳澈回过神来后,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太阳刚下山,天边仍遍布红霞。


    杨晞从寝房走出,欲到厨房提食盒,亲自给洛蔚宁送去晡食。没想到院子冲进一道绯色身影,落在她身边,倏然把她的手牵了起来。


    洛蔚宁身上还穿着红色军衣,气喘吁吁的,额角渗出丝丝薄汗,脸上焦急与兴奋交织着。


    “巺子,我想好了,就依你的意思吧!”


    “阿宁,你是说真的吗?”杨晞的眼睛闪着光芒,恍如做梦。


    “嗯,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在一起。”


    “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杨晞忽然好奇。


    今早两人在汴河边信步,杨晞提出应征军医随同洛蔚宁出征,洛蔚宁先是以危险为由不赞同,两人起了一阵争执。洛蔚宁不愿打破难得的和好,故而暂且妥协,说容自己考虑,把她送回洛府后就去了军营。


    杨晞本以为洛蔚宁说的考虑不过是哄哄自己,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洛蔚宁笑容一滞,霎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过了片刻才道:“我只是觉得你已经支持我出征了,我不能连你这点心愿都拒绝。更何况你懂医术,也随过军,我相信你可以好好照顾自己。”


    杨晞面露激动,随后道:“那我明日就回大内递辞呈,然后去你军营里应征。”


    “好。”


    短暂的对话后,两人安静地凝望着对方,脸上溢出笑影,情意从目光交汇中流转,一切又仿佛回到了从前。


    杨晞伏进了洛蔚宁怀里,搂着她的腰,侧脸贴在她的胸膛,听着那强烈起伏的心跳,多日来紧张的心绪都安定了下来。


    到了这一步,她觉得生是死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们会永远在一起。


    “你就这么放弃了御医职位?”


    太医局内,身为太医院丞的杨仲清坐在官署,手里拿着杨晞的辞呈问道。


    杨晞立在他面前,道:“在宫里治病也是治,在军中救人也是救,还不如随军和阿宁在一起。上次随军出征还有个由头,这次若我还是御医身份,没别的理由随军了,辞去职务换个自由身还能应征入军。”


    杨仲清看着女儿,不由得心疼不已,缓缓起身走到杨晞身边。


    “你跟阿宁经历了各种磨难,好不容易才名正言顺在一起,没想到却遇上国运衰落。顺国如吃人猛虎,阿宁又被迫出征,为父理解你的心情,但也更担心你的安危啊!”


    “有阿宁在我就什么都不怕。”


    杨仲清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化作无奈的一声叹息。


    “这阿宁也是不懂事,就不替你的安委着想。”


    她们年轻人一心只有情情爱爱和朝朝暮暮,却罔顾战争的残酷。前有唐家军全军覆没,谁都知道洛蔚宁此行犹如送人头。她战死沙场是完成军人的使命,为什么偏偏还要把他女儿也带走?


    这种话杨仲清不敢对杨晞直言,毕竟还没出征,说起来不吉利。


    “是女儿执意如此,爹爹别怪阿宁。”


    他转而又劝,“你可想清楚了,此次出征不像上一次。上次对付的是装备不足,不经训练的老百姓,这次是强悍的顺国士兵。这一去,有可能……”


    杨仲清痛心疾首,眼眶涌上了泪水,哽咽了一下,继续道,“有可能就再也见不到爹了!”


    看着爹爹的老泪纵横,杨晞心里泛酸,也涌起了泪水,“如有不测,女儿无法侍奉您终老,唯有对不起您了!”


    杨仲清仰头叹了口气,摆手道:“罢了,这都是命!”


    他活了那么多年,失去过至亲和至爱,对于生死之事早已看开了。大概这就是杨晞的命,他这个做爹的也改变不了,若她真有不测,唯有来世再续父女之情了。


    由于杨晞身兼两职,一是太医局教授,二是尚药局御医,所以辞呈在杨仲清那里审批后,还需呈递到内侍省由总管内侍省的马都知批准。


    马都知也知杨晞这个时候递辞呈事关重大,不敢自作主张,故而将辞呈拿去给赵建,路上碰巧见到刚从垂拱殿出来的枢密使吴焕,顺口把此事提了一嘴。


    吴焕就道:“忘了还有一事禀告官家,不如就请马都知带路吧!”


    马都知毫不怀疑吴焕的用意,笑洋洋道:“好,枢密使请吧!”


    刚到垂拱殿,马都知禀告了吴焕的来意,赵建便问吴焕还有何事要禀。


    吴焕道:“还是请马都知先说。”


    赵建把目光投向了马都知,眼神添了两分疑惑。


    马都知双手捧着杨晞的辞呈,躬身走到赵建身边,道:“官家,这是步帅夫人、杨御医的辞呈。”


    “巺子?”


    赵建疑惑地拿起来看,过了一会,沉重地把辞呈搁在书案上。


    沉吟道:“她想请辞,然后应征入军随夫出征?”


    马都知问:“官家以为此情该不该准?”


    “你看呢?”赵建冲马都知挑了挑眼睛。


    马都知犹犹豫豫,小心翼翼道:“奴婢以为,步帅与杨御医还是年轻夫妻,不宜离别太久。步帅这次出征不知要去多久,还不如成全杨御医的一番爱夫心切?”


    赵建捋了捋胡子,也比较认同马都知的意思。让洛蔚宁临危受命本就是一件为难之事,难得洛蔚宁赤胆忠心,他何不成人之美?


    吴焕看着赵建,突然拱手道:“官家三思。”


    赵建听声音才想起他的存在,疑惑,“此事也要劳烦吴卿插手?”


    “此事虽然是一介御医请辞,可杨御医身份非比寻常,官家不可让她贸然随军。”


    赵建问他为何不可,他便振振有词道,“自唐家军覆没后,晋城外围的厢军立即投降,难道官家就不怕大周再出降将?”


    听罢,赵建恍然大悟。


    第144章  帝王猜忌


    ◎赵建是有意把杨晞作为人质扣在汴京◎


    翌日,杨晞刚回到太医院就收到了内侍省关于她请辞的驳回书,理由是杨晞在大内和太医院供职多年,且是宫里难得的女御医,不可缺少。


    杨晞无奈,待夜晚洛蔚宁回府后与她商量。洛蔚宁安抚她,并把此事揽下。


    第二日早朝后,百官散去,只有洛蔚宁留在垂拱殿,拱手道:“官家,臣还有事请求。”


    赵建看了她一眼,料到是什么事,不紧不慢地从座位上起身,挺了挺腰,舒缓着筋络,然后慢慢走下台阶。


    “洛卿有事不妨直说吧!”


    洛蔚宁酝酿片刻,道:“是关于内人请辞一事,辞呈被内侍省驳回,臣想请官家开恩,准了她。”


    说到内侍省,洛蔚宁和赵建都不约而同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马都知。马都知心虚地垂下了脸。


    赵建道:“此事朕也听说了。巺子年纪轻轻,医术高明,是个不可多得的女御医,宫里不能少了她。”


    这是内侍省的驳回理由,洛蔚宁深知赵建想装不知道,用此打发了她,于是她不得不开门见山。


    “臣不瞒官家,其实巺子之所以请辞,是担心臣此次出征危险,想随同一起,所以打算请辞后应征军医。”


    赵建脚步停下来,凝视着洛蔚宁,深沉地叹了口气。自己总不能把真实的理由告诉她,便以手搭在洛蔚宁肩上。


    宽慰道:“如今大周和顺国的战况的确到了危急关头,但议和也尚在进行。你此次领兵出征不过是威吓,以助议和成功,一旦休战就能班师,你和巺子大可不必过分担忧。”


    大周和顺国和和战战,不知经历了多少次,洛蔚宁实在不敢相信这次议和能谈成,更不敢相信此次出征像赵建说得那么轻松。


    又继续恳求道:“官家,如今军医不足,臣以为能多一个就多一个,还望允许臣带上内人吧!”


    “晋城能否解围,关乎大周的命脉,朕希望你在战场上没有顾忌。若把巺子带上,怕会影响了你的心思。”


    洛蔚宁还想继续说。赵建却很快打断了她,挥手道:“好了,就这样吧,此事不必再提,你赶紧回去整兵吧,不到五天就要出征了。”


    洛蔚宁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想着隔日再来请求,无论如何都要把杨晞带出汴京。


    繁忙的军务处理了一天,洛蔚宁回到洛府的时候几乎到了亥时。听管家说杨晞去了汉东王府,她猜到了原因,又赶紧策马奔向王府。


    武德引着她走向内堂,刚进入院子就听闻了向从天的声音。


    “此战危险程度非比寻常,你别再胡闹了,为父是不会让你随军的。”


    洛蔚宁脚步一顿,果然,杨晞是来央求向从天的帮助。所谓虎毒不食儿,北境这一切若当真是向从天的阴谋,他又怎么会冒险让杨晞随她出征?


    不忍杨晞做无用功,她赶紧踏入内堂,朝向从天作揖问候。


    向从天面色不悦,责问了起来,“阿宁,你来得正好,巺子欲请辞随军出征,你可知道吗?”


    洛蔚宁看了看向从天,欲试探他,道:“是,小婿不希望和巺子分开太久,所以想让她应征军医,一起出征。无奈官家不允,还请岳父出手帮忙。”


    向从天冷哼,被气得噎住了,“怎么连你也这么不懂事了?你是军人,且不说这次出征有多危险,就行军作战这么恶劣的环境,你也忍心让你的妻子跟着受苦?”


    杨晞赶紧道:“正因如此,阿宁才需要女儿照顾。只要能跟在阿宁身边,女儿真的不怕苦也不怕累,甚至连生死也不在意!”


    “岳父,我向您保证一定会照顾好巺子的。”


    洛蔚宁心想,向从天只是担心杨晞的安危而不同意她随军出征的话,多次央求或许会改变主意。


    但她想不到对方却是有意阻止,甚至没想到赵建不同意也是他幕后唆使的。


    向从天故作从容,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道:“阿宁啊,不是岳父不愿意帮助你们,而是圣意难违,我也无能为力。”


    “为什么官家非要阻止?”杨晞问。


    “难道仅因为巺子是家眷?”


    向从天看向了洛蔚宁,“你说得没错,因为巺子是你的妻子。自古以来,做皇帝的无不猜忌臣子,别说你与他非亲非故,就是亲儿子也不会完全信任。”


    他踱着步子,继续道,“你也知道了,自从顺国南侵以来,雷霆军兵将投降者不计其数,甚至还有厢军投降。你领十万禁军北上,皇帝难道就不担心吗?”


    霎时间,洛蔚宁和杨晞都明白了,原来赵建是有意把杨晞作为人质扣留在汴京,以防洛蔚宁投降。其实她们早就料到有这个可能,只是有洛宝宝留在汴京,以为能网开一面。


    “所以呀,这关键在官家那里,而不在为父这。此事难以转圜,巺子还是安心留在汴京吧!”


    两人沮丧地从王府出来,洛蔚宁牵着马,和杨晞慢慢并行在路上,都陷入了思索。


    杨晞首先打破了沉默,“我明日找公主,亲自去见见官家。”


    洛蔚宁停下脚步,牵起杨晞的手,凝望着对方,一想到如果不把她带出汴京,杨晞就可能会如梦中那般离她而去,心里难受得像被一团棉花堵着。


    明知结局如此,她怎么能不尽最大的努力去改变?


    她道:“还是交给我吧!此事关乎大周江山社稷,官家猜忌于我,就是让公主出面也改变不了什么,唯有我再试试。”


    杨晞想了想,心里生起不好的预感,但最后还是点头了。


    第145章  帝王猜忌(2)


    ◎洛将军违抗君命,官家说要将她杀头!◎


    翌日,洛蔚宁回军营处理事情后就策马直奔大内。她卸下了军装软甲,穿着绯色的公服,头戴长翅帽。


    迈着匆忙的脚步来到垂拱殿外,当时晌午刚过,赵建用膳后在殿外散步消食,马都知和另一名小内侍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


    “参见官家!”洛蔚宁躬身揖道。


    “哦,洛卿来了?”赵建料到她的来意,神色不温不火,“有何事不妨在此直说吧!”


    洛蔚宁看了一眼赵建,从容道:“臣所求仍是昨日之事,还望官家允许内人以军医身份随臣出征!”


    “昨日朕不是说过了吗,此次出征不过是威吓顺国,协助议和,又不是回不来。”


    “大周危难之际,承蒙官家看得起,委以重任,臣不胜感激,定当誓死效忠。但古人有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官家信得过臣,还望成全这最后一个请求!”


    说罢,洛蔚宁掀起公服裙摆,双膝跪了下来。


    “你……”


    赵建印象中的洛蔚宁温和敦厚,忠心耿耿,第一次见她如此固执,不由得无奈不已。


    马都知也苦口婆心地劝,“哎呦,步帅呀,如今都什么时候了,您就别为难官家了。”


    洛蔚宁从衣襟取出一束用红丝带捆绑的黑发,横放在双掌,呈起,然后挺起身,真诚地看着赵建,“臣不敢为难官家。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也。如今臣割发一束交与官家,以表臣对大周对官家忠心耿耿,犹如父母。”


    赵建盯着那一束黑丝,满脸震惊,眼珠也一动不动,好一会才缓过来,亲自伸出手拿起那束头发。他心想,看来洛蔚宁是猜到了他之所以不同意杨晞随军,是为了扣留人质防止她投降。如今献上头发,有把性命交给他,表明忠心之意。


    赵建的心思开始动摇了,但又想到古有易牙杀子讨好齐桓公,勾践尝粪取信于吴王,二人最后都背叛了自己的君主。如今洛蔚宁献上发束,虽非前二人之无耻夸张,但他也未敢轻信。


    考虑了一会,严肃道:“朕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担心你被扰乱心神,不利于作战。你身为将领,务必以大局为重,此事就此罢休吧!”


    “官家,臣与内人情意笃定,又在军中各尽其职,为何就不能成全?”


    “没有为何,这是君命!”


    说完赵建就转身向垂拱殿,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背对洛蔚宁道:“赶紧回去吧!”


    洛蔚宁倔强道:“官家若不成全,臣便在这里长跪不起!”


    “你……”赵建回头瞪了一眼洛蔚宁,然后无奈地哼了声,“那你便跪着吧!”


    说罢甩袖子走回垂拱殿。


    洛蔚宁身板子挺得笔直,看着赵建的背影,依然一脸的倔强与真诚。


    现今虽然过了中秋,太阳不似夏季火辣,但晌午后的阳光最是灿烂猛烈,直直地照射在洛蔚宁身上。一连两个时辰,即使再温和的阳光,也被晒得汗流浃背。


    洛蔚宁依然挺直腰杆,抬起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心里想着再忍一忍,赵建总不能让她跪到明日早上影响军务的。既然赵建收了她的发束,说明他还是有动摇的心思,她只需要继续跪着打动君心。


    她跪在垂拱殿外越来越久,引起的注意越来越多,不到一个时辰就传遍了大内。


    杨晞听闻后,担心洛蔚宁熬伤了身子,赶紧带了油纸伞和水到垂拱殿外。


    当看到洛蔚宁跪在烈日下,满额汗珠子,时不时抬袖擦拭的时候,杨晞心疼不已,她没想到洛蔚宁把此事揽下是会伤害到自己的,更不明白洛蔚宁忽然之间为什么会如此执着地让她随同出征?


    她赶紧走到洛蔚宁身边蹲下,旋开水囊木塞,送到洛蔚宁嘴边,“阿宁,快喝点水吧!”


    洛蔚宁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不能喝,等到今晚官家会答应的。巺子,我吃点苦没事,我们的事不能前功尽弃。”


    杨晞僵住,纠结了好一会,最后还是遵照洛蔚宁的意思收起了水囊。连带想在她身边为她撑上一会伞遮挡太阳的心思也收回了。


    “你快回去吧,我没事的。”洛蔚宁劝道。


    杨晞看着她犹豫了片刻然后才离开,当走到洛蔚宁身后三四步外,回头之际,看到日光投射下,自己的身影刚好落在洛蔚宁附近,她挪了半步,使阴影与洛蔚宁的身躯重叠。就这么看着她的背影,静静地站着,能为她遮挡一会阳光也是极好的。


    洛蔚宁很快察觉,回过头来,杨晞冲她笑了笑,如一阵柔和的春风,吹进了她的心里。她看着她,含情的目光同样漾开了微笑。


    及至傍晚,垂拱殿内变得晦暗,赵建坐在书案前,案上是堆叠如山的奏折,他以手扶额,一副失望而恼怒的样子。


    马都知从外面进殿,走到赵建面前道:“官家,步帅还跪在殿外。”


    赵建才想起这件事,挺起头,又是一阵无奈,“她还真是固执。”


    马都知的脸上浮现了些许心疼,“如今军务紧张,不过几日就要出征了,奴婢以为官家亟需解决此事,莫要让步帅一直跪着,万一染了疾耽误军情就不好了。”


    “那你以为该如何处置,是成全还是拒绝?”


    马都知瞥了一眼御案上的那束黑发,又道:“若拒绝,以步帅的性情,恐怕会跪死在门外。既然他割发表明忠心,不如官家就……”


    话音未落,一把焦急的声音传来,“官家,万万不可!”


    却见吴焕一身紫色公服,迈着匆忙的步子走到赵建面前,揖道:“臣未经通传贸然入殿,还望官家恕罪,但事关重大,臣是不得已为之。”


    “吴卿又有何见解?”赵建语气不悦道。


    “步帅出征,手里掌握十万禁军,已然是大周命脉,还望官家切莫掉以轻心!”


    “她不是还有一个妹妹留在京中吗?”


    “留妹妹是留,留妻子亦是留,为何前者能留而妻子不能留?步帅执意要带妻子出征,可见妻子在她心中的分量。臣以为官家还是把杨御医留下为好。”


    赵建想好久,深以为然,又问:“她执意长跪不起,又作何解?”


    吴焕顿了顿,道:“此事的解,不在步帅身上,而在杨御医身上。”


    赵建听罢,以眼神追问下去。


    天边染上了红霞,天色半明半暗,夜幕将要降临。宫里人影渐渐稀疏,愈发的冷清。晚风从四面八方袭来,洛蔚宁跪在地上的单薄的身子不禁生起了寒意。


    相隔几道宫墙之远的尚药局里,杨晞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洛蔚宁,处理完事情后就匆匆往门外走去,欲到垂拱殿外看看洛蔚宁。就在这时候,一名青衣内侍迎面走来,面带焦急。


    “杨御医,出大事了!”


    杨晞认得这是垂拱殿里的内侍,不禁紧张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洛将军违抗君命,官家说要将她杀头!”


    杨晞大惊,立即掀起裙摆往垂拱殿跑去。


    当她踏入垂拱殿的院门,宫廊的灯笼都亮起了光芒,清晰看见大殿门外围了好些人,包括几名禁军。


    她喘了几口气,再次抬起脚步,跑上数层台阶才来到殿外。


    洛蔚宁直挺挺地跪在地上,面对赵建、秦渡、吴焕等人,容色依然倔强而无畏。


    “阿宁!”


    听闻杨晞的声音,洛蔚宁转头看去,“巺子!”


    “巺子,你来得正好,快劝劝阿宁。”秦渡焦急道。


    杨晞望向赵建,福身道:“见过官家,不知阿宁发生什么事了?”


    赵建双手背在身后,睥睨了一眼洛蔚宁。


    “你这夫君恃宠而骄,身为步军统帅却不顾国家安危。眼下什么时候了,竟纠缠私事置军务不顾,分明是在抗拒出征,畏战当斩!”


    顿时,杨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洛蔚宁也激愤起来,“官家,臣不过只有一个请求,为何不能成全?臣对官家忠心赤诚,官家为何不能坦然待臣?”


    傍晚时分,洛蔚宁以为能等到赵建改变主意,但看见吴焕入殿后,她的心就悬了起来。毕竟吴焕是向从天的人,若向从天从中作梗,她今日算是白跪了。


    果然,没过多久赵建就出来了,脸色大变,命令她起身回去继续处理军务,准备出征。洛蔚宁不从,引致赵建勃然大怒,按违抗君命和畏战处斩,特意请秦渡带人逮捕。


    洛蔚宁着实寒了心,临危受命她二话不说就答应出征,如今赵建却猜忌她,连她一个简单的请求也拒绝,还以斩杀要挟,这个步军统帅,她不当也罢!


    赵建听罢,气得胡子都抖了,抬起发颤的手指指着她,“你……”


    杨晞和秦渡同时大惊,“阿宁,别说了!”


    “你竟然对朕无礼,秦帅,把她拉下去按军法斩了!”


    赵建一声令下,杨晞惊得挡在洛蔚宁面前跪下,“官家,阿宁只是一时冲动,失言了,求您饶了她这次!”


    “朕可以饶了她,但她得立即起来,回去准备出征事宜!”


    “好!”杨晞答得毫不犹豫。


    洛蔚宁又惊又不甘,拉着杨晞的手,“巺子,你必须得跟我走!”


    杨晞回过头来,看着洛蔚宁热泪盈眶,她面色变得柔和,反握着她的手,安慰道:“阿宁,既然你注定要上战场,我去不去都罢了!”


    她们当臣子的,性命全在皇帝一句话之间。如今洛蔚宁是出征有可能活着回来,但抗命就必死无疑。还不如让她出征,若洛蔚宁当真不幸殉国,大不了再随她而去!


    洛蔚宁彻底的绝望了,因为只要杨晞放弃,她再怎么挣扎也只是白白丢掉性命,徒留杨晞在世上难过。


    杨晞捧着她的脸,温声道:“阿宁,听话,我们回去吧!”


    洛蔚宁泪如雨下,含恨咬着牙,狠狠地瞪了一眼吴焕。


    她终究是斗不过向从天的心狠歹毒,他轻易就找到了她们的弱点,以她的性命要挟杨晞,迫使她们不得不放弃。


    她在心中暗下誓言,若他日杨晞有个三长两短,她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第146章  爱别离


    ◎多年来的等待,终成了一场空想。◎


    跪了大半天的洛蔚宁膝盖红肿,身心疲惫地回到洛府,杨晞为她热敷过后,便扶着她躺下床,拉起被子盖到她的胸口上。


    灯光映照下,洛蔚宁的眼睛布满通红。想起从皇宫出来,洛蔚宁在马车上哭了一路,杨晞就心如刀绞。没想到自己随军出征的提议把洛蔚宁伤害至此,还差点丢掉了性命。


    右手捧着洛蔚宁的脸,她看着她,眉眼柔情。


    “阿宁,没事的,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分开的。”


    她安慰着,而对方如同脆弱的人偶,乖顺地望着她,很久才沙哑地说出一句话。


    “我只是担心,这次出征要很久很久,我怕回来,你不再是我的巺子。”


    “傻瓜,你想到什么了,我会一直在汴京等你的。”


    杨晞抬起腿上了床,趴在洛蔚宁身上,双手搂着她的身躯。隔着锦被,两具躯体感受到彼此炽热的温度和心脏的跳动。


    良久,杨晞又道:“一直等你,就算下辈子,下下辈子,多少辈子我都等你。”


    洛蔚宁盯着床帐顶,沉吟道:“好,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回来找你的。”


    杨晞突然挺起身,脸上漾开狡黠的笑,双手捏在洛蔚宁脸颊上。


    “那我们还怕什么。别苦着脸,阿宁就该多笑才好看!”


    洛蔚宁感觉自己像只小狗,任杨晞搓扁揉圆,撒娇地嗯了一声,见杨晞笑得那么开心,情不自禁地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顿时,两人都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巺子也笑一个给我看!”


    洛蔚宁被惹起了兴奋劲,直接一翻身,把被子和杨晞都扑倒在身下,然后去捏她的脸颊。杨晞嬉笑着把脸缩进被窝里,洛蔚宁就像猫一样灵活地钻进被窝,逼得杨晞退无可退。


    经历过持久的煎熬,两人终于又对彼此敞开心扉,仿佛恢复了从前无忧快乐的日子。在玩闹的碰撞中,溅起的星火燃成两团激烈的火焰,燃烧着,融化了她们对彼此冰封已久的心。


    一夜缠绵,第二日醒来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避免提起随军出征以及生生死死的字眼,看着彼此的目光都变得愉快而深情。


    还剩三日洛蔚宁就要领兵北上了,杨晞在大内告了假,把所有的时间都给了洛蔚宁。上午洛蔚宁去军营处理军务,杨晞前所未见地踏进了后厨。


    从前的日子,都是洛蔚宁宠着她,身为将军却经常跑后厨为她做最爱吃的菜肴。这一次换作她,亲手为洛蔚宁下厨。


    在厨子的指点下,杨晞好不容易完成了一道水煮鱼,然后放进食盒里,装了足够两人份的饭菜,就带着樱雪出门。


    马车到达神卫军军营的时候,刚好是晌午。营寨外的士兵看出是步帅府中的马车,立即放行,并有士兵小跑在前为马车引路。


    马车路过校场,杨晞远远看到那边站着黑压压一片的士兵,看起来没有十万也有七八万,或许随同出征的士兵都聚集到了一起吧!


    霎时间,杨晞的心像被巨石压了下来,变得沉重而难受,立即把视线收回马车内。


    她知道这几日两人的欢声笑语,不过是离别前佯装出来的。她们想珍惜这几天,能在一起多久就开心多久!既是佯装,当看到那十万大军——洛蔚宁出征的证据,一切便都打回原形。


    过了一会,马车来到将军军署,她平复了心里的难受,下了马车。


    洛蔚宁仍在校场训练士兵,她便让樱雪提着食盒到军营伙房里把饭菜热一热。等了好一会,饭菜热好端回来,洛蔚宁也从校场上回来了。


    “阿宁,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杨晞高兴地迎上前,挽着她往桌子边上走。


    对于她的到来,洛蔚宁并不意外,是两人提前说好的。洛蔚宁坐下,看见一盘乳白色的汤,上面漂浮着几个小小的调味果子和鲜嫩的鱼肉,冒起热腾腾的水雾。


    洛蔚宁嗅了嗅,浓浓的香味扑鼻而来,让她食欲大振,突然间肚子就咕咕响了起来。


    “好香呀,我都饿了。”


    杨晞笑着为她盛了饭,把筷子递给她,“饿了就快吃吧!”


    洛蔚宁兴高采烈地舀起一匙汤送进嘴里,杨晞撑着下巴,含笑的桃花眼瞬也不瞬地看着洛蔚宁的反应。没想到汤一入嘴,洛蔚宁的笑容就凝固了。她的笑容也随之消失,转而变成紧张。


    洛蔚宁感觉味道怪怪的,她明明教过厨子如何做杨晞最爱吃的水煮鱼,怎么味道变得那么咸了?赶紧又喝了一口鱼汤,确认一下是不是错觉。


    “怎么,味道不好吗?”


    洛蔚宁抬眼看到杨晞那副关切的模样,瞬间就明白了,又变得眉开眼笑。


    “好啊,虽然跟以前的味道不太一样,但我吃着觉得更适合我口味。”


    “真的吗,我尝尝?”


    洛蔚宁不知道杨晞特意带了两人的分量陪她一起吃,看到她盛汤,惊叫一声,反射一样握住她的手腕。


    “怎么了,我陪你一起吃。”


    “嘿嘿,你还没吃呀!”洛蔚宁笑得尴尬,看来自己撒谎是要穿帮了。


    果然,杨晞尝过鱼汤后,脸色沮丧了下来,“好咸,你怎么喝得下的?”


    洛蔚宁深知这是杨晞第一次下厨,是专门为自己做的菜,不忍见她妄自菲薄的样子,于是又舀起了一大勺鱼放进碗里,故作自然道:“我吃惯军营的伙食,口味重,吃着觉得比以前的味道还好!”


    杨晞难以置信,洛蔚宁便低下头,夹起鱼肉进嘴,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心想,虽说是咸了点,但也不至于不能入口。


    边吃边道,“你若吃不惯就都让给我,一会我到伙房给你拿些好吃的。”


    她吃完一勺又一勺,连汤带鱼,装得似模似样,杨晞信以为真,脸上又恢复了笑容,然后也试着吃了起来。


    没过多久,一盘水煮鱼就被一扫而光,其中十之八九都是洛蔚宁包揽的。由于吃得太急,洛蔚宁嘴边沾了许多油渍和几滴鱼汤。


    洛蔚宁伸出舌头舔了一圈,杨晞嫌弃地发出 “唔”的一声,以作警告,又赶紧拿巾帕为她擦拭。


    “不许这么脏!”


    看到这满是油渍和口水渍的嘴巴,想起自己从前和她的每一次亲吻,杨晞觉得十分不舒服。


    享用了杨晞亲手做的美食,对方还亲自为自己擦嘴,洛蔚宁带着满足的笑,含情脉脉地望着杨晞的眼睛。杨晞与她对视了片刻,终究还是羞赧地垂下了脸。


    洛蔚宁迅速探起身子,越过桌子,亲了一口杨晞的脸颊,又快地附到耳边道:“谢谢夫人做的鱼!”


    当杨晞反应过来,脸颊绯红地捂着被亲过的地方,对方已经端端正正地坐回了座位,狡黠地看着自己。她才知道原来对方猜到鱼是自己做的,原来她不是口味变重了,而是知道是她亲手做的,才甘心忍着咸味吃了个精光!


    洛蔚宁和杨晞闲谈一会就浅浅地歇了一刻钟,随后又开始处理军中各类文书。


    杨晞为她倒了一杯茶后就静静地出去了。她在军署中走了一圈,最后来到柳澈的营房外。只见营房布置风雅别致,墙壁贴着一张宽大的地图。柳澈正站在地图前认真观望,思考作战计划。


    望着这抹绯红色的背影,杨晞的心才感到了些许安定。柳澈才智过人,用兵出其不意,未尝不能协助洛蔚宁解围晋城。


    她敲了敲门,柳澈被打扰思绪,头也不回,有些不耐烦地道:“进来!”


    杨晞迈步踏进营房,道:“柳军师。”


    柳澈闻声,立即收起了不耐烦,颇为意外地笑了,“是步帅夫人来了!”


    杨晞局束不安,笑了笑,“我们聊聊吧!”


    见她脸上挂着淡淡的忧伤,柳澈大概也猜到是什么事,不禁觉得心疼。这几日她和洛蔚宁用尽全力也无法令她随军出征,甚至得罪皇帝,洛蔚宁险遭杀头也于事无补,这不是宿命又是什么?


    或许真如洛蔚宁的梦境所预兆,杨晞躲不过那一劫。


    “此次出征面对的是强悍的顺国士兵,且禁军士气不振,以阿宁一人之力定然无法扭转局势,还望柳军师多加辅佐。”


    杨晞和柳澈在庭院的长廊边走边道。


    “夫人放心,柳澈既是军师,不用您吩咐也会竭尽所能协助步帅的。”


    “柳军师才智过人,有孔明之谋,有你陪着阿宁出征我就放心了。”


    “夫人着实过分担忧了,步帅武艺高强,深得将士信任,有她在士气大振,那才是胜利的关键。”


    柳澈想,杨晞太过在乎洛蔚宁的安危,加上没见过洛蔚宁上阵杀敌的样子,总会将洛蔚宁当孩子看待。于是又说了一段当年在两淮平定青军之乱,洛蔚宁如何凭借过人的武艺扭转败局的事迹,让杨晞更加安心。


    杨晞驻足,看着柳澈沉默了许久,眼里忽然流露出恳求,道:“柳澈,别忘了上元节的约定,阿宁我就交给你了。”


    柳澈凝望着杨晞泛红的眼眶,心里愈渐酸楚。这大概是因为她们爱着同一个人,所以对杨晞惺惺相惜。她甚至觉得杨晞比自己更可怜。纵然她得到洛蔚宁所有的爱,光明正大地和洛蔚宁成为眷侣,但生死关头,陪在洛蔚宁身边的却是自己。


    她也不知道,她们这一别究竟多少年后才能再见,再见之时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柳澈担心自己哭出来,别过脸咬了咬牙,然后握着杨晞的手腕,分外坚定道:“我答应你,就算牺牲性命,我也一定会把洛蔚宁,活生生地带回来!”


    三日的时光如白驹过隙,期间经历了一场阴冷的秋雨,汴京变得分外寒冷。


    而这一夜,有十数万人家如同深秋之雨过竟,陷入了凄然的寒冷。她们或是为儿子、或是为夫郎收拾行囊,即将送到千里之外的北境战场。


    至于何日再见,这辈子能否再相见,没人敢去想,唯有含泪泣血的一句句互相叮嘱。


    洛府,东院寝房里燃着明亮的油灯,一袭瘦削的红色身影正在把一件件衣物和各种物件收拾进木箱里,每放入一件东西,就停驻下来沉思片刻。一来在幻想洛蔚宁穿上这身衣袍,用到这些物件的情景;二来希望今夜时间能过得慢一点。


    洛蔚宁沐浴后回到寝房,看见杨晞满面愁容,就静静地立在门边,不敢面对这离别前夜。不知过了多久,她才鼓起勇气踏进屋里。


    “巺子。”


    杨晞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洛蔚宁,身上着米色交领袍,外穿鹤氅,头发披散在肩上,更显出女儿家的秀气和美丽。


    她失神了片刻,然后才反应过来,“阿宁,东西我都帮你收拾好了,你过来。”


    洛蔚宁微笑着走到杨晞身后,从后抱着她,俯头凑到颈间,闻着刚洗过的秀发的香味,露出了享受的神色。


    杨晞被她的唇蹭得又酥又痒,缩了缩脖子,羞赧地笑了。


    “别闹,你听我说。”


    说着,杨晞从桌上拿起一大包药材,“这是调理月事的药材,记得每日清晨泡水或者含在嘴里。”


    洛蔚宁记得,这是入军之初,她还是一个小兵,杨晞为了帮她掩饰身份,赠她药材,每日泡水喝或含在嘴里,月事就会变少,不需用到月事布。后来当上营长,有了自己单独的营房后,她就鲜少再喝。


    而眼下她得行军出征,一场仗往往得打上几天几夜,不来月事就是最好的,故而杨晞给她备了药材。


    她夺过药材,道:“好,我记得。”


    说罢就放进木箱里,里面叠了衣裤、围巾、手套还有其他她需要用到的事物,满满一大箱,十分整齐,都是杨晞的眷恋。她合上木箱,把这份眷恋封存起来。


    “巺子,放眼整片神州,你可有最想去的地方?”


    透过隐约朦胧的床帐,能看见洛蔚宁靠在床头而坐,把杨晞搂在怀中。


    她的下巴乘在对方的肩膀上。两人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十指交缠在一起。


    杨晞想了想,道:“我最想去的,自然是那片能吃到好多荔枝鲜果,还有阿宁出生成长的土地。”


    “那好,等战事结束后,我们就一起回去。我要带你游遍瀛海好玩的地方,吃尽好吃的东西,然后买下整片园子,种满荔枝树,等夏天一到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听着洛蔚宁天真烂漫的憧憬,杨晞噗嗤地笑了。


    “好,等战事结束……我们就一起回去。”


    言辞间,杨晞满是憧憬的面容逐渐凝固,声音也越来越低落。


    “等战事结束……”


    她们一直盼望归隐,等高党倒台,等魏王当上太子,如今又要等战事结束,一等再等,她们还能等得到吗?


    想到多年来的等待,终成了一场空想。杨晞的心坎仿佛被刀划破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化作泪水从眼中涌出。


    洛蔚宁的脸贴在杨晞的脖颈,感受到了湿润,她怔了怔,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在这三日里的每一时每一刻,她们伪装高兴,期望减少彼此的难过,珍惜在一起的所有时光。但到了今晚,终于装不下去了。


    她哭了,而她的心也如同被剜去了一样,使她痛入骨髓。


    洛蔚宁落着泪,吻着她的脖颈,用那沙哑的声音喃喃地道:“等战事结束,我们都会好起来的。”


    缠绵的吻沿着脖颈到耳后,到脸颊、眼眶,把所有泪水都洗却了去,最后双唇彻底贴合在一起。


    杨晞仰起头回应着她的吻,身子顺势往下倾倒。洛蔚宁的手掌像带着火焰,探到中间,将衣带轻轻一扯。


    这一夜,她感受到杨晞从没有过的热烈,从没有过的妩媚。她的幽兰变成一朵鲜艳的玫瑰,在她的掌中盛开绽放!


    第147章  爱别离(2)


    ◎宁哥,夫人她还跟在后面◎


    寅时刚到,天色还黑黢黢一片,远处微弱的鸡啼声就传进寝房里。


    油灯灯芯几乎燃尽,剩下一小团火光,只能使屋内的事物隐约可见。


    床帐之内,锦被覆盖下的身体动了动。洛蔚宁首先从沉睡中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杨晞姣好安静的睡容。芬芳的旖旎气味扑入鼻息,她的视线拉开,是两人搂在一起赤条条的身躯。


    在这离别之夜,两人贪婪地享受着对方,激烈缠绵了两个时辰,直接倒头就睡了。


    听闻鸡啼声,洛蔚宁心情低落下来。心里祈祷着时间再过得慢一点吧,趁着天还没亮,她想再好好看看杨晞。


    她不知道这次出征何日是归期,想到梦境杨晞含着眼泪在宣德楼上纵身一跳,她痛得几乎快要窒息。她害怕今日一别,再见她的时候就是那一天。


    眼眶不由自主地涌上了泪水,她痛得闭上眼睛,泪水便从眼角滑落下来。她抽了抽鼻子,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听说太久不见一个人,就很容易就把她的样子忘记,我已经忘了奶奶长什么样了。”


    她沉吟叹息,缓缓抬起食指,指尖落在杨晞的额上,轻轻地逡巡着,描摹她的轮廓,从额上到脸颊,经过眼睛、鼻子,指腹贴在两片莹润的唇上,然后往下滑,抬起她的下巴吻了下去。


    她想把这张脸的轮廓刻进心里,永远也不要忘记。


    这一吻缠绵而持久,直到快要把杨晞惊醒她才放开了。杨晞浅浅呢喃了一声,装作半睡半醒间的起床气,把身体转到另一面。


    刚背对洛蔚宁,她就睁开了双眼,眼眶逐渐镶满了水珠,咬着牙强忍着不落下来。


    剩下的一个时辰,洛蔚宁依然搂着杨晞,杨晞的背紧紧贴在她的胸膛上,彼此都没再睡回去,而是静静享受这拉长了的时间,直到天际破晓。


    天未完全亮,洛蔚宁和杨晞就起来了,樱雪和一个丫鬟捧来盥盆,洗漱后,她们屏退了丫鬟。杨晞怀着沉重的心情,亲自帮洛蔚宁束发,戴上银冠。然后又替她穿上红色军袍。


    洛蔚宁含情脉脉的目光始终不从杨晞身上离开,杨晞拿着黑色皮革带的时候,她自然而然地抬起双臂。当杨晞几乎贴在她的身躯,环过她的腰肢,把革带圈在她腰上的时候,她清晰地闻到对方身上的体香,忍不住贪婪地深深吸了一下。


    杨晞听到她骤然沉重的呼吸,淡淡一笑,故意放慢了动作。


    一会,她又把将帅令牌挂在洛蔚宁的革带上,接着从挂钩上取下玉璜,将其放在掌中,心情更加沉重。


    她看向洛蔚宁,吩咐道:“这玉璜,你记得无论去哪里都要戴在身上。”


    洛蔚宁看了一眼玉璜,对杨晞微笑道:“好,无论去哪我都戴着,玉在人在!”


    杨晞露出宽慰的笑,然后把玉戴在洛蔚宁腰间。


    一家人用过早膳后,杨晞又为洛蔚宁穿上厚重的银色甲衣,戴上红缨银盔。洛宝宝红着眼圈,拿着洛蔚宁入军的时候,奶奶买给洛蔚宁的红缨枪,把枪头擦得雪亮,然后递给洛蔚宁。


    洛蔚宁看着这个唯一的妹妹,平时任性骄纵,总和她斗嘴,到了这个时候却变得分外乖巧,满脸都写着不舍。


    她温润地笑着,揉了揉洛宝宝的头发,道:“谢谢宝宝。”


    不久,管家走进来道:“步帅,车马已经备好了,可以出发了。”


    “好。”


    府上所有人出门为洛蔚宁送行,包括被樱雪抱在怀中的狸奴麻花。


    洛蔚宁牵着杨晞和洛宝宝登上马车,然后才骑上早已戴好黑盔甲的白马。


    “驾!”洛蔚宁浅喝一声。


    白马抬起马蹄慢慢往前走,两名府卫与她并骑,守在她左右。马车车夫也扬鞭策马,紧跟其后,最后还有四名策马跟随的府卫。


    一行人马穿过清晨空阔的汴京大道,很快到了大内。


    出征大典定在大内别殿,一个以往用作皇帝阅兵选拔禁军的大殿。


    旭日被遮挡在云层后,天色灰蒙蒙的,两万骑兵和八万步军成方阵排列在校场上,两边人头汹涌,有文武百官,亦有出征将帅的家眷到此送行。


    出征大典即将开始,一结束洛蔚宁就直接骑上战马率大军离开。此时杨晞、洛宝宝依依不舍地和她道别。


    洛宝宝哭得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阿宁,你一定要赶快回来!”


    洛蔚宁一手扶着她的肩头,另一手拿着巾帕为她擦拭哭花了的脸,温声安慰:“好了,你也不小了,还哭鼻子。等战事一结束我就回来,给你带北境最好的墨砚。”


    “嗯。”


    洛宝宝点点头,不得不收住眼泪。


    “记得照顾好你嫂嫂,知道吗?”


    “我知道了,我会和嫂嫂好好等你回来的。”


    杨晞笑了笑,嗔道:“宝宝还那么小,该是我照顾她才对。”


    “都一样,你们互相照顾。”


    三人呵呵笑了笑,很快就听到看台上传来连续不断的擂鼓声。


    洛蔚宁环顾四周,官员和将领都纷纷往看台走去。


    “大典就要开始了。”她不舍地看着杨晞。


    杨晞下意识握紧了她的手腕,“阿宁。”


    骤然间,眼眶又闪起了水光。


    “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等你回来。”


    “好,你也是。”


    洛蔚宁鼻头发酸,强忍泪意,赶在眼泪落下前她紧紧地抱着杨晞,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看台上走去。在踏上台阶前,一名宫中的小道士拦在她面前。


    “敢问您可是洛蔚宁将军?”


    “您是?”


    小道士对洛蔚宁行了一礼,然后把一个蓝色锦囊递给她道:“这是慈荫观至清真人遣人送来的,特意叮嘱亲手交给您。”


    洛蔚宁接过后欲拆开,小道士赶紧按在她的手背,“将军万万不可,真人有言,按照锦囊之法或许能够改变宿命,但只有在你想回家的时候方能拆。”


    闻言,洛蔚宁谨慎地收回了手,向小道士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看了看锦囊,怀揣着好奇的心思,终究还是把锦囊纳入怀中。


    出征大典就着吉时举行,洛蔚宁领着李家兄弟、柳澈、孟樾和几名一同出征的文官、幕僚等在大金鼎上上香祭拜,随后,洛蔚宁在皇帝面前起誓效忠,接过节钺和虎符。


    吉时一到,洛蔚宁领着众将士喝下壮行酒,将碗摔碎,在一阵擂鼓声中,军队先锋首先出发。


    洛蔚宁身为主帅,位于中军,坐骑左右是李家兄弟,身后是骑在马背的黑甲孟樾和柳澈的马车,在君臣的目光和夹道的欢呼中,显得威仪凛然。


    杨晞和洛宝宝站在道边,焦急地看着军队前进,终于等到了洛蔚宁。


    两人凝望着彼此,杂乱的人头和喧闹的声音仿佛都静止了,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们。


    杨晞的泪水如珍珠般滑落,喊了一声“阿宁”,却发现声音是嘶哑的,淹没在人声中。洛蔚宁心如刀绞,所有话都哽咽在喉咙,就这样从杨晞身边过去了。


    当看着银色的身影渐渐走远,失去的恐惧感突然涌上心头。


    “阿宁!”


    杨晞大喊一声,迈着焦急的步伐穿过人流追逐着那一袭银色。


    “嫂嫂!”


    洛宝宝见杨晞跟着军队跑去,也赶忙追上去。


    “阿宁!”


    杨晞很快跑到了洛蔚宁侧后方,听闻声音,洛蔚宁和李家兄弟都回过头看了。


    “巺子,你快回去!”洛蔚宁高声喊道。


    杨晞哪听得入耳,一直沿着道路,紧随着军队的脚步前进。


    军队往北而走,经过成德公主府,然后从北门出,沿着直道走,在两边百姓夹道围观中,走出了内城北门。


    道路两边围观者越来越多,杨晞愈发的步履维艰。她一边抬头搜寻洛蔚宁的身影,一边推开阻挡的人。


    “阿宁。”


    “嫂嫂,我们回去吧!”洛宝宝哭着劝道。


    “就送她到城外。”


    洛宝宝只好又跟上去。


    军队十万之众,走了一个时辰才来到汴京城北门,两边人影逐渐稀疏。


    洛蔚宁眼眶的泪水摇摇欲滴,痛得几乎窒息,只能紧紧握着马缰支撑着身体。她不知道杨晞是否还在跟着,不敢再回头看,她担心再看一眼,惹得她更不舍。


    杨晞小跑了一个时辰,一路挤撞,已是满额汗水,发丝凌乱,但目光依然紧随着洛蔚宁的背影。她不求陪她出征,只求再送一程,再多看她一眼。


    李超靖和李超广回头,很快就看到杨晞和洛宝宝,再看洛蔚宁,依然没有回头的打算,他们心疼得眉头都蹙起了。


    犹豫了良久,李超靖道:“宁哥,夫人她还跟在后面,你要不要停下劝劝她?”


    洛蔚宁得知杨晞依然跟随自己,心疼得泪水啪嗒啪嗒地落下,咬了咬牙,又狠下心来。


    “继续走!”


    阴霾的天空下起了牛毛细雨,天气也变得更为寒凉。大军终于走出了汴京北门,没多久石板路就变成了泥路。


    “嫂嫂,已经出城了,不要再送了。”


    洛宝宝抱住了杨晞。


    杨晞也终于筋疲力尽地停下脚步,泪水满面,心如死灰。她的阿宁心好狠,竟然一眼也没回头看她。


    “她还在吗?”洛蔚宁眼泪流干,疲惫的脸上都是泪痕。


    李家兄弟回头,透过朦胧的雨丝,看到杨晞停了脚步,只是目送着。


    李超靖放心地道:“没再跟了,可还站在原地。”


    李超广又回头看了一眼杨晞,同时还看到柳澈的马车,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喜欢柳澈,明白到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后,格外的理解和心疼杨晞。


    毕竟这一别谁都说不准这辈子能不能再相见,何日再相见?


    于是劝道:“宁哥,再走就真的见不到了,她都跟到这里了,何不再见上一面?”


    洛蔚宁仰面深吸了口气,陷入了痛苦的纠结中。


    “停!”


    洛蔚宁还没作出决定,就听闻身后柳澈的一声呼喝。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柳澈掀开车帘,不客气地冲洛蔚宁道:“洛蔚宁,想见她就赶紧的,别耽误了行军!”


    柳澈从车窗看着杨晞跟了一路,都不忍心看下去了。再看洛蔚宁那一抽一抽的背影,就猜到她也在哭。若不让她们再见一面,将成为洛蔚宁心里的疙瘩,时时刻刻影响着她。


    洛蔚宁听了柳澈的话,且军队都停下来了,再也压抑不住,翻身下马就往回跑。


    “阿宁!”


    杨晞看到她回来也赶紧跑上去,洛蔚宁紧紧地把她抱入怀中。


    “巺子!”


    她拉开了些许距离,摸着杨晞的脸,为她拨弄凌乱的发丝,抹去脸上的雨粉,心疼又不舍。


    “下秋雨了,快回家吧!等到下雪的时候我就回来,陪你过正旦,陪你过上元节!”


    “好,你要记得我等你。”


    洛蔚宁点了点头,缓缓放开杨晞,目光在她和洛宝宝身上留恋片刻,终究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秋雨朦朦胧胧下了大半日,整个汴京城格外的凄清冷寂。


    杨晞回到洛府后,抱着麻花一直坐在床上,望着那张空荡荡的大床,整颗心仿佛被掏出来,被洛蔚宁带走了。


    她摸着丝滑的锦被,闭上眼睛回想和洛蔚宁的旖旎,余温犹存,但人已远去,所有的改变不过是在一夜之间。


    “阿宁她出征了,从今以后就你陪着我了。”


    杨晞摸了摸麻花背后柔顺的毛发,喃喃自语。麻花甚通人性,眯着眼睛嗯了一声。她笑着拍了拍麻花的头颅,想到这只狸奴的由来,才醒觉它的年纪和她与洛蔚宁相爱的时间是一样的。


    已经四年了,四年来她还是头一次感到如此失落。


    思绪千回百转,想起差一点自己就能随军出征,不禁觉得遗恨。这一切遗恨全因吴焕在皇帝面前多番阻挠,她有问过向从天是不是他的意思,但向从天否认了,只道他虽然担心她的安危,不同意她随军出征,但把她当人质扣在汴京,全是吴焕作为大周重臣所谋划出来的。


    “唉……”


    她轻叹了一声,不愿再去纠结了。木已成舟,她和洛蔚宁都分开了,也没必要深究向从天说的是真是假了。


    前军快速行进,而洛蔚宁领着大部分禁军,走了一天才出了开封地界,到达京北路。


    夜幕降临前,洛蔚宁下令安营扎寨,休整军队。山林中生起一团团篝火,明亮的火光中可见隆起无数的帐篷,通道间时常有巡逻的士兵经过。


    洛蔚宁卸下了银甲,只穿着短款软甲,坐在篝火前,凝望着火光,陷入了愁思。


    昨夜还在将军府的温柔乡里,今夜就要在陌生寒冷的山林里过夜,才过了一天就天上地下不同样了。


    她取下腰间的玉璜,目光落在精致的雕纹,但注意力却放在了拇指覆盖下“巺子”二字,感受着这两个字雕刻的凹凸不平,以缓解思念之苦。


    秋风萧瑟而过,山中比山外尤其寒冷,洛蔚宁却丝毫没察觉。


    “在想巺子了?”


    一只手从后面搭在她的肩膀上,柳澈毫不客气地坐到了她身边。同时,李家兄弟拿着酒壶酒杯坐在她们对面,高兴地喊 “宁哥。”


    柳澈又道:“这才第一天呢,你就想媳妇了。”


    “这不是正常的么?”洛蔚宁道。


    “也对,刚离开家的时候特别想,离开久了,忘了反而就不想了。”


    “别说这些了,天气这么冷,咱喝点酒暖暖身子。”


    李超靖说完就开始斟酒。


    洛蔚宁惊讶,斥骂道:“喝什么酒,明日还要行军!”


    “这都是不易醉的桂花酿。”李超靖解释。


    柳澈也道这是经过她允许的,桂花酿温和,且今夜格外寒冷,只要不醉,喝一点不碍事。


    “这刚出开封,还是大周的领地,无需提防,这时候不喝还等什么时候?”


    洛蔚宁被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服了,遂接过李超靖递来的酒。


    李超靖举起酒杯,兴高采烈道:“来,干了这杯,祝我们早日打赢顺国,回到京城!”


    “来,干了!”


    洛蔚宁抛却离愁别绪,和他们酒杯相碰,然后一饮而尽。


    “咳咳……”


    柳澈不小心喝急了被呛到,李超广赶紧从衣襟取出巾帕擦拭在柳澈嘴边,另一手轻轻拍着她后背。


    “慢点喝。”


    柳澈咳得有气无力,但猛然夺过巾帕,将李超广的手拨掉。


    “我自己来。”


    李超广一番爱意被拒绝,如一只不被主人喜爱的小狗,苦涩地看着柳澈。


    洛蔚宁和李超靖看着两人一系列的举动和神态,无奈地笑了笑。李超广如此善良痴心,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待擦干净后,柳澈局束不安地折了折巾帕,放回李超广手中。


    “还你!”


    “阿靖啊,等战事结束回去后,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为打破李超广和柳澈的尴尬,洛蔚宁首先开口道。


    “我呀。昨夜爹娘就跟我们兄弟说了,我们也老大不小了,家中只有兄弟二人,等战事结束后就给我们各寻一门亲事。所以我最想知道的是未来的媳妇长什么样!”


    “你放心,你一表人才,嘴巴又甜,一定能讨到一个温柔贤惠、美丽大方的妻子。”洛蔚宁笑道。


    “阿广也一样。”柳澈道,“阿广仪表堂堂,为人善良真诚,一定会有许多小娘子喜欢的。”


    说着,她冲李超广笑笑。


    李超广知道柳澈此话是在间接拒绝自己的情意,苦涩一笑,附和道:“希望吧!不过阿靖娶了妻,为家里延续香火,我娶不娶都没关系了。不能和喜欢的人成亲,还不如一个人。”


    说完他就垂下了脸。


    洛蔚宁语重心长道:“阿广,一辈子那么长,说不定以后能遇上两情相悦的人,不要灰心。”


    李超广为情所伤,难免变得悲观,嘀咕道:“一辈子,也不知道有多长。”


    霎时间,大家的心情都变得沉重。洛蔚宁看着他们兄弟二人,生起了内疚的感觉。李家只有他们兄弟两人,本来她只带一个出征,奈何兄弟二人倔强,誓死要跟着她。她最终拗不过他们,如今只愿自己能把他们活生生地带回去了!


    第148章  作战商讨


    ◎违反朝廷作战计划也是一条大罪◎


    军队休整一夜,第二日破晓时分又继续踏上往北的道路。


    大周北境疆域比南境更为辽阔,出了开封府范围是京北路。洛蔚宁领着大军每日行八个时辰,用了十几日才穿过五百多里的路程到达离原路。


    离原路纵横八百里,是大周疆域最广人口最多的路,且有晋城这座重要的军事、经济重城,还有离河天险。只可惜周军士气不振,胆小怯懦,把离河天险拱手送于顺国,致使晋城被围困数月。


    在离原路的途中,洛蔚宁见到不少拖家带口往南避难的百姓,和上次青军作乱所见的情景俨然一样,多少人饿晕和病倒在半路。她在心里哀叹不止,高位者坐在金碧辉煌的宫阙之内发起战争,受苦受难的永远是底层弱者。


    只是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老百姓瞧见他们,并无太多怨言,皆含泪感激,叮嘱他们一定要赶跑顺国,收复失地,他们还希望继续回老家耕田种地,过安定的日子的。


    在匆忙的行军中,日子悄然来到了初冬,而越往北,天气就越寒冷,士兵们也越疲惫。


    当快要靠近晋城的时候,为避免遭遇顺国军队袭击,洛蔚宁令前军派了十几名斥候先行探路。不久,一名先锋郎将就回来禀告洛蔚宁,说顺国军队已将晋城外三十里团团包围,属周军管辖最北的是一个叫马岗县的地方。


    由于马岗县地势偏高,凭借地形优势以及县令、百姓守卫的决心,一直阻挡顺国南下,顺国一心围攻晋城,无暇顾及,让马岗县守到了今日。


    当初唐家军在通天谷全军覆没,长宁郡主身负重伤也是逃到了马岗县,正是陆县令派兵去将唐老将军的尸体夺回,遣士兵将长宁郡主和唐老将军的棺杦一并运回了西北。


    于是洛蔚宁令前军先到马岗县安营扎寨,先协助守护县城,至于解围晋城,等她到了再商议。


    大军又行了五六日,终于到了马岗县。陆县令早已命人布置好营地让军队进驻。洛蔚宁令李家兄弟处理屯兵事宜,她和柳澈则向陆县令了解战事。


    “步帅,是陆某无能,占据山岗畏缩不出,无法替晋城解围。”


    一见到洛蔚宁,陆县令就自责了起来。


    只见这个陆县令四十多岁的年纪,唇上蓄着一抹黑胡子,面容黝黑,看起来淳朴老实,但却是这样的人调动全县几万壮丁,挡住了顺国南下的步伐,比多少丢弃城池的军队将领还要英勇无畏。


    洛蔚宁宽慰道:“马岗县兵员不足,陆县令训练百姓就能挡住顺国的进攻,已经是立下大功,至于解围晋城那是本帅的责任。你放心,我会将你的功劳写在军文上回禀官家的。”


    陆县令诚惶诚恐地拱手道:“陆某不敢当,还望洛将军收回好意。”


    洛蔚宁笑笑,不置一词。内心又觉讽刺,丢弃城池的官员将领不断上书为自身洗脱,更无耻的还趁机邀功,而像陆县令这样真正精忠为国的人却谦逊低调,仍然身处卑微,不能不说是大周的不幸。


    她没和陆县令继续争论此事,很快就商量起正事。


    这几日,十万禁军进驻马岗县的消息不胫而走,顺国也不敢继续派兵骚扰,马岗县得到了短暂的安宁,洛蔚宁、柳澈等人便和陆县令开始谈论解围晋城的计划。


    大周高祖武将出身,历代皇帝都不断削弱将帅权力,防止发生兵变。所以自平定天下后便立下规定,但凡有战,出兵计划和作战计划都在枢密院和兵部的主持下商讨定下,将帅直接带兵按计划执行。


    经历唐家军在通天谷全军覆没的惨剧后,这次商定好的救援计划分东西两路向晋城进发,既可以达到分散敌军兵力,增大胜算,又能避免我军再次发生唐家军之类的惨剧。


    洛蔚宁坐在上座,望着偏座的陆县令,道:“计划就是这样,劳烦陆县令找几个熟悉地形的壮丁带路了。”


    陆县令低垂脸颊,频频皱眉。柳澈侧靠在交椅,单手扶额,盯着墙壁上的地形图思索,视线扫到陆县令身上。


    她奇道:“陆县令觉得这个计划如何?”


    陆县令本觉得质疑朝廷的计划实在不妥,但柳澈的询问给了他鼓舞,就拱手道:“步帅还请三思,东西两面皆丛林密布,顺国很有可能设下埋伏。”


    洛蔚宁道:“但此处能通往晋城的只有东西中三路,东西都不能走,难不成走中路通天谷?”


    通天谷乃死地,周军当初欲出其不意,结果在此处栽了大跟头。


    “走通天谷,若遭埋伏必死无疑,走东西两路或许还能博得一线生机。”洛蔚宁无奈道。


    陆县令也觉得洛蔚宁的想法不无道理,走密林尚且能一战,但走开明的通天谷,只会沦为敌人的板上鱼肉。想到己方为了收复国土,不惜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他不由得痛心疾首。


    柳澈揉着脑门想了良久,突然道:“依本军师看,这次走通天谷或许会更好。”


    霎时间,洛蔚宁、陆县令、李家兄弟以及在场的其他将领、幕僚都惊讶了。且不说通天谷有多危险,就违反朝廷作战计划也是一条大罪。


    李超靖紧张道:“柳军师,此战赢了倒无妨,若输了,朝廷不仅会追究责任,还会给宁哥按一个违抗朝廷的罪名,不值得。”


    其他老文官纷纷附和,“对呀……”


    一旦出事,他们同样要担责。


    柳澈轻笑,声音格外清脆,“不值得,难道我们的士兵走进山里,全被乱箭射死就值得了?”


    “你们女子就是不懂大局!”


    那帮老文官看不惯柳澈一个女子嚣张至此,气得抖着胡子反驳她。


    尽管全场骂声此起彼伏,洛蔚宁却依然沉默着,犹豫着。她看了看柳澈,又深知她不像信口开河的人,然后挥手制止了争论。


    她看着柳澈道:“既然柳军师提议走通天谷,想必有七八成的把握,可否说来听听?”


    见主帅动摇,那帮文官躁动不安,纷纷劝阻洛蔚宁不要违抗朝廷的作战计划,即使打了胜仗也是会受惩处的。


    “诸位稍安勿躁!”洛蔚宁又挥起手,语气更比方才有力严肃。


    众人听出她的怒意,又都住了嘴。


    洛蔚宁继续道,“若柳军师的计谋真能减少兵员损伤,那本帅受到惩处也无妨!”


    如果得胜,朝廷总不至于因此将她斩首;如若战败,她自然马革裹尸,又何须在乎身后名?


    “柳军师,你说吧!”


    柳澈道:“唐家军十万士兵殉在了通天谷,那这次我们就在通天谷向顺国讨回来!”


    接着柳澈便将作战计划向众人细细道来,很可惜文官武将依然疑惑不休,认为柳澈无法保证顺国会按他们的猜测行动,因而还在唾沫横飞地驳斥和劝阻。


    洛蔚宁也在等柳澈继续解释,但过了好久,才见她气定神闲地朝自己使了个眼色。洛蔚宁有点疑惑,好一会才猜到眼色的用意,于是便暂时结束了商讨。


    第149章  通天谷埋伏


    ◎遵循计划只会落得唐家军一样的下场。◎


    作战商讨会在文官武将的质疑声中散去,洛蔚宁猜到柳澈有话对自己说,便随着她出去,一路走到军营附近的一处高岗上。


    高岗比营地高出三四丈,山中杂草已被铲光,只有一棵棵矗立的松树稀疏而立。一面是军营,另一面是河流,足以满足十万士兵的饮水需求。


    除了洛蔚宁和柳澈,此处再无他人。


    洛蔚宁便敞开道:“柳澈,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不方便说?”


    柳澈双手别在身后,冲洛蔚宁挑眉一笑,“你还是挺了解我的嘛!没错,有些话只能你我说,跟他们说了也没人信。”


    “何事?”


    “你还记得此前我猜测过唐家军于通天谷全军覆没,有可能是向从天的阴谋?”


    洛蔚宁思索了一会,忽然警觉,“你的意思是,这次的作战计划也有可能出卖给顺国了?”


    柳澈点了点头。


    作战计划由兵部和枢密院组织商议完成,虽然当初洛蔚宁、柳澈、秦渡等人均有参与,但问题并非出自作战计划,而是出自朝中奸细。无论他们商讨出什么计划,最后都会落到顺国的手里。


    这个计划很大可能也是场阴谋,他们若遵循计划行事,只会落得唐家军一样的下场。


    洛蔚宁想到这些,不由得细思极恐,背脊发凉。


    “所以即使违抗朝廷的作战计划,我们也不能白白送死。你觉得呢?”柳澈又道。


    “你说得有理。”


    “你是军队主帅,此事全凭你一句话的事,就交给你了。”


    柳澈笑得意味深长,甚至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拍了拍洛蔚宁的肩膀,然后就走了。


    洛蔚宁独自在高岗上站了好久,眼前是无数隆起的营帐,住着十万人,都是掌握在她手中的人命。她不能在明知有危险,还因为一个朝廷命令而白白牺牲他们。


    忽而,她脑海又浮现出征那日,杨晞跟着她出城门,眷恋不舍地立在秋雨中的情景。她的心更是扭作一团的疼了起来,她的巺子是多么不行,竟然有向从天那样的父亲!


    若这次出兵当真验证了东西山埋伏着无数顺国士兵,那基本可以坐实了这一切都是向从天的阴谋。多年来他给杨晞输灌的为母复仇计划就是妥妥的一场骗局,归根结底是他权欲熏心。如果杨晞发现了,如何接受得了?


    第二天的作战商讨会上,柳澈依然坚持己见,洛蔚宁也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地决定用柳澈的提议。她的部下无可奈何,只能接受;而文官幕僚们气得当场痛斥洛蔚宁,当然洛蔚宁身为主帅,也不是任他们拿捏的软柿子,为了立威,选了一个最壮实的文官,拖出去痛打二十大板,并言再有反对者,以军法斩首,吓得所有人都不敢作声了。


    至此,军队就按柳澈的计谋准备。


    两日后,四更天,天地黑黢黢的一片。


    洛蔚宁携李家兄弟以及柳澈领三万军摸着黑向通天谷进发。在距离谷口三里外的山上,大军停住了步伐。


    洛蔚宁穿着银色盔甲,骑着战马,立在队列最前头,借着月光,眺望远处通天谷谷口,心中百感交集,那里是大周唐家军覆没之地,几乎十万个士兵命丧于此,就看今日她能否讨回这笔债了。


    身旁骑着黑马,穿长甲衣,手持红缨枪的李超广义正词严道:“步帅,卑职请命领八百员前去通天谷探路,为我军扫清障碍!”


    李超靖听闻李超广请缨,不甘示弱,也道:“卑职领五百人即可,请步帅把任务交予属下吧!”


    说着,他故意挑眉看了一眼李超广。但实际上他并非有心和兄长争功,不过是因为通天谷乃死地,万一预测出错,两边埋伏众多敌人,先头部队便是最危险的。


    李超广赶紧斥道:“阿靖,这时候你逞什么英雄!”


    “我可是认真的,大哥!”


    洛蔚宁问:“五百人当真能行?”


    李超靖道:“卑职愿立下军令状,若不完成任务,就请军法斩首!”


    洛蔚宁扫视一眼远处通天谷入口,然后就对李超靖道:“好,就准了你,有情况速回通报!”


    “步帅……”


    “是!”


    李超广正欲阻止,但话未说完,李超靖就锵然有力地应了一声,然后调转马头点兵去了。


    洛蔚宁拍了拍李超广的肩膀,眼神示意他放心,又道:“你去看看死士准备得怎样,让他们也出发吧!”


    李超广接到命令,只得把所有的担忧吞下肚子,调转马头去了。


    杂沓的马蹄声从后方响起,很快消失了去。没过多久就看到李超靖领着五百骑兵奔向通天谷谷口。


    骑兵们全都穿着精良的甲衣,手里握枪,背着黑盾,身影威风而矫健。


    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通天谷拐角处后,洛蔚宁和柳澈又将目光转向了西面遥远的山上。


    柳澈笑了一下,道:“正是风干物燥时节,若山里藏了几万顺国士兵,那就大快人心了。”


    洛蔚宁也笑道:“但愿我们猜测得没错吧!”


    两人耐心等待着,过了约莫一个时辰,见两骑兵从谷口冲出,她们的心悬了起来。


    不久,骑兵回到军中,他们下马跑到洛蔚宁面前,其中一人拱手道:“报告步帅,右将军带领我们深入通天谷,发现只有百名敌军防守,已被扫清,请步帅领兵进发!”


    洛蔚宁认得他们是李超靖的左右手,所以消息不会出错。她与柳澈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喜悦。


    而就在李超靖深入通天谷扫清障碍的同时,柳澈往东西山各派了二十名死士诱敌出山。


    且说西面的深山中,二十名死士嘴里咬着腰牌,手里举着稻草人,摸黑在地上匍匐前进。虽然他们清楚自己死士的身份,但想到无数敌人躲在暗处,仍然紧张得绷紧了脸。


    在他们看不见的丛林中,果然隐藏了无数的顺国士兵,其中为首的乃顺国三公主慕容清。


    慕容清是顺国负责领兵南下的主帅,自收到向从天送来的密信,得知禁军将从东西两边,跨过布满藤蔓荆棘的山林到达晋城外围,于是就在东西山各布下两万士兵,准备把大周禁军杀个片甲不留。


    如今已到密信透露的日期,她带着士兵在丛林中守了一日一夜,脸庞被露水打湿,却还在凝神谛听。她身边站满了弓箭手,只等她一声令下。


    忽然,丛林中传来轻微的摩擦声,窸窸窣窣的,并且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慕容清明亮如炬的眼睛透过丛林,隐约见到一堆人影。


    嘴唇轻翘,露出一抹冷笑,她抬起手,弓箭手立即弯弓搭箭,人影几乎到达正前方的时候,她一挥手,箭矢离弦,咻咻的像雨一般向人影射去。


    几十名弓箭手陆续放了许多箭,但神奇的是人影中箭后却没有倒下,反而朝着他们的方向越来越近。


    慕容清忽然醒觉,瞳孔大张,惊呼:“是假的!”


    但她发现时为时已晚,话音刚落,大周的死士便丢弃了手中的稻草人,首领厉吼一声,“杀……”


    死士纷纷抽出刀,像狼一样从地上扑起,朝着顺国士兵砍杀过去。


    明晃晃的刀从慕容清头上落下,她眼疾手快,抬起刀鞘挡了回去,随后迅猛抽出刀把面前的死士砍死。其余顺国士兵就没有她反应迅速,还没抽出刀就被砍死了。


    黑暗中,辨不清周国士兵有多少,顺国军队慌作一团,只听见连续不断的惨叫声以及刀锋与皮肉摩擦的尖锐声。


    “保护三公主,保护三公主……”


    慌乱中,顺国士兵不断大喊,一群人掩护着慕容清往后撤。


    二十名死士只剩下一半,他们面色凛然无惧,听闻顺国所谓的“三公主”要撤退,立即引燃浸过油的稻草,瞬间烧出一团团烈焰,并很快在丛林中蔓延开来。


    “着火了,着火了……”


    所有埋伏在丛林的顺国士兵狂奔而出,像热锅里乱窜的蚂蚁,惨叫声响彻了整座山。


    遥远的通天谷里,洛蔚宁和柳澈带着士兵们埋伏在山谷斜坡的另一边。天色破晓,很明显看到东西两边山头升起了烟雾。


    “果然山里藏了人。”


    立在洛蔚宁一侧的李超靖兴奋道。


    如果没藏着顺国士兵,死士也便不会放火了。


    洛蔚宁看着天空的烟雾,虽然不发一言,但双眼炯炯发光,同样难掩兴奋。


    柳澈道:“能从大火中活下来的,必然会经此处逃回顺国军营,我们等着打穷寇就行了。”


    柳澈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东西两边各有岔路入通天谷,是往北逃最快最好走的道路。顺国将领深信向从天消息的话,必然以为通天谷是安全的,所以敢选择在此逃跑。但即使顺国逃兵不经通天谷,他们也起码往北推进了十里地,距离晋城近了一大截。


    天际的白色渐渐蔓延开来,事物变得朦胧可见。


    李超靖耳朵贴在地上,感受到杂沓急促的马蹄声,赶紧朝洛蔚宁打了个手势。洛蔚宁会意,然后朝身后的士兵也打了个手势。顿时所有士兵打起了精神,几乎屏住了呼吸。


    “驾……”


    粗厉的策马声传来,很快拐弯处就出现了十几名骑兵,有头颅光秃,只剩下头顶一条小短辫的顺国男人,也有穿汉装,留汉人发饰的男人,洛蔚宁很快认出那人正是雷霆军副将之一常山,从前在天武军是秦扬的部下,就是他带着众多雷霆军投降了顺国。


    另有一人乃敌群中最为亮眼的身影,慕容清穿着窄袖紫衣,额边编了发辫,后面扎起高马尾,唯一的女子,却比所有男子都更加气势迫人。


    骑兵后面是数不清的士兵,他们快速奔跑,追着骑兵的步伐,踏出滚滚尘烟。可见这十几名骑马的并非“骑兵”,而是顺国的军队将领。


    第150章  洛蔚宁三战三捷


    ◎“嫂嫂,阿宁给你传信了!”◎


    埋伏在通天谷两面山上的大周禁军都拉起了弓弦,紧张地盯着从山上逃窜下来的顺国士兵。


    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几乎震彻了山谷,没过多久他们就进入了埋伏圈中。洛蔚宁和柳澈趴在山坡,探出半个头窥视,看到顺国的将领就快策马经过,两人交换了一个眼色,随后柳澈挥起手示意士兵做好准备,洛蔚宁拿起她的二石黑弓,搭上箭矢,瞄准了雷霆军降将常山。


    很快,慕容清、常山等一行人越过了柳澈和洛蔚宁埋伏的位置,后面所有顺国士兵也都进入了埋伏圈,于是洛蔚宁登上了坡顶,同时柳澈打了个手势。


    “嗖”的一声,箭矢突然射出,弓弦切割空气,发出巨大的声响。与洛蔚宁射出箭矢的同时,其他士兵也纷纷向山下放箭,暴雨一样的箭矢落在顺国士兵身上,传来无数的哀嚎声。


    而洛蔚宁以二石弓射出的箭矢,毫不偏差地从常山背后中央插了进去,常山来不及反应,身体一歪,从马上掉了下来。


    接着,山上又滚下无数的巨石和点燃了的火药球,轰隆的爆炸声不断响起,顺国士兵伴着泥土被炸飞起来。现场人踏人,马乱窜,哀嚎声和马受惊发出的嘶鸣声交织一片,十分混乱。


    慕容清的坐骑吓得东蹦西窜,她用力拉着马缰,但马依然不受控制。当她的马调转了头,抬起前蹄长嘶一声的时候,远处山头上一抹鲜亮的绯色身影骤然撞进她的眼中。


    那人迎风而立,绯色的衣裙像旌旗一般随风摇曳,隐约中能感受到她面容的妖冶气质和意气风发。


    “把敌人全歼了,本军师重重有赏!”


    柳澈的声音清脆如风铃,一声呼喝,埋伏在山后的士兵全都举着红缨枪或是军刀冲杀下山。


    此时慕容清已制服了受惊的马,却看着柳澈失了神,直到敌人冲杀下来才回过神来,抽出佩刀迎面劈去。


    洛蔚宁和李超靖、李超广、孟樾等骑着马冲在最前头。


    顺国士兵突然被袭击,吓得乱了阵脚,只顾着奔命逃跑,完全失去了对抗周军的士气。再加上柳澈立在山头上,举着旗帜不断摆动,指挥布阵,周军按照阵法把顺国军队都围了起来,形成了关门打狗之势。


    骑在马背的身形壮硕的顺国将领守护在慕容清周围,为她挡却敌人,同时大喊:“保护三公主撤退!”


    “擒贼先擒王,孟樾,助我!”洛蔚宁大喊一道。


    孟樾应了一声,“好!”


    朝阳已经从东边天际升起,发出金灿灿的光芒。映照在洛蔚宁单手擎起的红缨枪上,枪头反射出一道刺眼的银光,随后像闪电一样冲向敌群中。


    孟樾护在洛蔚宁左右,为她挡却两边的敌人,洛蔚宁便一路冲杀,红缨□□进顺国士兵的胸膛中,血浆飞溅出来,在她银色的盔甲上洒出一抹弧度。


    她咬着牙,拔出枪头,继续刺向另一个敌人。她也知道这里每一条都是人命,但曾经在此处死去的十万唐家军、唐老将军还有盛榕又何尝不是人命?今日她多杀一个顺国敌人,就能多讨回一笔血债。说到底,这都是顺国贪得无厌,发动战争必须承受的恶果。


    她像一头嗜血的狼,让顺国士兵望而生畏,不敢上前抵挡。很快她就杀到了慕容清面前,只是还有两个顺国大将阻挡。孟樾也很快来到她身边,先是与她合力刺死一名顺国大将,然后单枪对付另一名将领。


    洛蔚宁挺□□向慕容清,慕容清先是以剑抵挡,随后亦抓起架在马鞍上的枪与洛蔚宁对阵。


    她朝洛蔚宁轻笑道:“好久不见了,洛营长!”


    洛蔚宁冷声道:“三公主不好好促成两国议和,却要挑起纷争,着实让洛某失望!”


    她还记得那年顺国立国不久,慕容清作为顺国的使臣,一方面来大周贺正旦,另一方面商讨赎买赤山路事宜。她和杨晞在城郊的垂钓园和慕容清有过交谈之缘,当时她还挺欣赏慕容清身为女子,却丝毫不像大周女子克己守礼,通身王者气魄,高傲得能把天下男子都踩在脚下。


    然而没想到这样的人也是危险的,为了实现野心不惜发动一场战场,牺牲数百万人的性命。


    慕容清不以为意道:“两个国家是战是和,全凭利益决定,何来挑起一说?”


    “莫作狡辩了,今日我就生擒了你,让你们滚回赤山路!”


    洛蔚宁怒斥,然后旋转着红缨枪向慕容清刺去,速度迅猛,枪杆的铁环被震得叮铃作响,而慕容清几乎瞧不见枪影,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枪头已经插进了胸膛。然而她外面虽不穿甲衣,里面却套了一件软甲胄,枪头恰好插中中间的护心镜,发出铮的一声。由于出枪过快又突然受阻,枪杆震得洛蔚宁掌心也麻了。


    慕容清挑眉邪笑,趁洛蔚宁意外之际,迅速挑起枪杀退了她,另外几名顺国将领趁机上前掩护慕容清。


    大战持续了几乎一整天,顺国士兵所剩无几,洛蔚宁和孟樾也杀光了慕容清身边的将领,但慕容清已被部下拼死掩护冲出阵外,策马直往通天谷深处去。


    洛蔚宁和孟樾策马追了几丈远,却听闻身后传来号角声,是柳澈让人放出的信号,示意勿追。两人遂拉紧缰绳。


    慕容清右臂吃了洛蔚宁一枪,受伤流血,依然得执紧马缰,以左手捂住伤口。听到敌军的号角声后,她回头看去,见那红衣女子卓然立在山头上,面向着她,大概在嘲笑她吧!


    脸上全是不甘,眼眶盈满了泪水。这是她领兵南下以来,第一次战败,还败得如此狼狈,把她的所有骄傲都打落在地。她要永远记住洛蔚宁,还有那名红衣女子,日后必定要亲自讨回来。


    洛蔚宁和孟樾策马回到战场,此时战役也结束了,地上有无数士兵的尸体,还有一些伤残士兵的哀嚎。大周生存下来的士兵一些在救助同袍,另一些在努力搜寻还没断气的顺国士兵,然后补上一枪。


    当柳澈从山上走下来的时候,洛蔚宁下马迎上前,首先就问:“柳军师,为什么放走慕容清?”


    柳澈双手别在身后,气定神闲地瞥了一眼通天谷深处,道:“不是我要放走,而是担心顺国有援军。”


    山上大火烧了也有一天了,通天谷另一头的顺国军营看到山顶冒起的浓烟,必然会派兵来查探情况,不知前方有多少敌军,故柳澈不敢深入追击。


    洛蔚宁听后心悦诚服,便不再纠结此事,命令士兵埋葬同袍,清点顺国士兵的尸体,收拾敌人留下的兵器和马匹。


    他走到一处,命士兵搬开几具尸体,就看到了被压在底下,那个被她一箭射死的常山。她蹲下来把常山的尸体正面翻过来,黝黑而棱角分明的脸上,两只眼睛死死瞪直,眼珠子永远不再转动。


    比敌人更可恨的必然是叛国者,此人就该悬挂在汴京城墙让所有老百姓唾弃。洛蔚宁面容冷酷,从地上执起一把刀,把常山的首级斩了下来。


    此次战役,从东西山火烧顺国伏兵到通天谷埋伏,共歼灭顺国士兵四万,包括七名将领。而大周禁军伤亡却不足八百。洛蔚宁命李超靖领兵守在山头上,占据着一半通天谷,勿让顺国再次夺走。然后她就和柳澈率大军回马岗县。


    看到禁军几乎全数活着归来,听闻全歼了四万顺国士兵的消息,所有人都惊叹不已。那些文官、幕僚虽然也为这场大捷高兴,称赞洛蔚宁和柳澈。但依然忍不住酸几句,说他们不过是有天时地利人和,还劝他们以后不得再违抗朝廷的作战计划。


    这场大捷把禁军的士气都提振了起来,有柳澈出谋划策,洛蔚宁亲自领兵,他们继续北上,十日内与顺国三战三捷,占据了整条通天谷,收复了晋城外围几个小镇,与晋城距离仅剩十里。


    消息传回汴京,上至皇帝,下至老百姓都为之喜悦,于是坊间许多文人编撰了洛将军大胜顺国公主的故事,说书人在勾栏里讲,吸引了无数的观众。


    大内垂拱殿。


    赵建在早朝上难得地露出了笑容,拿着北境传回的捷报大赞洛蔚宁年轻有为。因为这几场大捷,慕容清终于接见了四皇子等议和的使臣,于是他连南逃的想法也打消了。


    比赵建更喜悦的人当数太子赵珙,他拱手道:“父皇,如今离原路大半落入顺国手里,而晋城知府还被围困。既然洛卿立功,必然得重赏。孩儿以为,不如就让他权知离原路经略安抚使,好鼓舞将士一举收复离原路。”


    赵建捋着白须认真思索了起来。


    经略安抚使掌管一路的军事,大周为了遏止武将权势,从不授予武将,素来由本路知府或知州兼任。赵建在想这特殊时期,该不该破这个先例让洛蔚宁权知。


    向从天与赵珙只隔了一条通道,听了赵珙的提议表面沉默不语,心里却有点急躁。他没想到洛蔚宁竟不按朝廷作战计划行事,出其不意地打赢了顺国。若离原路军事大权全落在洛蔚宁身上,作战计划全凭洛蔚宁拟定,顺国未必能攻下晋城,更别说兵临汴京城下了。


    然而赵珙的提议非但有违大周惯例,更让文官感到利益被剥夺。不等向从天使眼色,兵部尚书就站出来道:“官家,此举万万不可!”


    原兵部尚书是六十出头的严准,由于与高纵交往甚密,在高纵被罢官后就换成了现在的向党之人。


    他继续道:“内忧外患同样需要兼顾,官家切勿因为顺国外患而造成内忧。官家也知,从北境随着捷报传回的还有参洛蔚宁的奏本。洛蔚宁虽然赢了几场大捷,但他一到北境就违抗了朝廷的作战计划,如此恃才傲物,实在是对朝廷对官家大不敬,官家宜恩威并施!”


    接着又有文官出来附和道:“余尚书言之有理。洛蔚宁违抗朝廷作战计划,足以证明其放浪不羁、不受约束的性情,若权知经略安抚使,恐怕她就更不把朝廷放在眼里了,官家就不怕养虎为患吗?”


    洛蔚宁在外领兵征战,拼死守护汴京的安全,偏偏躲在她背后安享太平的文官还无耻诽谤她。在朝的秦渡、赵珙以及几名有良知的官员都气愤不已,为洛蔚宁喊不平。


    秦渡首先痛斥道:“若不是洛蔚宁击退顺国的攻势,你们哪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说话?战事未结束,就对功臣无端揣测,就不怕寒了大周将士们的心?”


    兵部尚书和那名文官被骂得无地自容,低垂着脸不再说话。


    赵珙也道:“父皇,如今顺国压境,大周已到了不破不立的境地,由洛卿权知经略使方能凝聚士气。”


    群臣意见不一,吵了起来,赵建听得不耐烦,又开始扶着隐隐作疼的脑门。


    这时候,向从天终于忍不住举起芴板道:“官家……”


    赵建怒喝:“好了,都别吵了!”


    顿时,殿内又变得鸦雀无声。


    向从天接着道:“讨论此事不如先讨论议和。据楚王的消息,顺国已答应停战议和,但前提是禁军退后十里。臣以为,如今不是册封经略安抚使的时候,而是让战事尽快平息。”


    向从天口中的楚王即四皇子。他此话一出,赵珙和秦渡立即大急。


    赵珙分外激动,“向王爷,如今正是一鼓作气驱逐顺国的时候,为何还要答应顺国退避十里?”


    秦渡看着赵建道:“官家,臣认为太子殿下言之有理,顺国毫无信用,多次停战议和却又突然袭击,此次不能再信了!”


    向从天平静道:“这次洛蔚宁率禁军出征,本就是威吓顺国答应议和,既然目的已达到,为何又改变主意?”


    经向从天这么一说,赵建忽然就想起了初心。


    “虽然洛蔚宁三战三捷,有望解围晋城。可晋城之后还有离河,驱逐顺国并非易事。少则耗费三五月,多则几年,对国库对百姓都损耗极大,还不如趁着顺国胆怯,早日和谈。”


    随后,朝中半数以上官员都举起芴板,躬身附议。


    赵建见状也开始考虑起议和,他捋着胡子点了点头,心想有洛蔚宁的三战三捷在前,顺国这次议和就不敢狮子大开口,更不敢让大周俯首称臣了。


    秦渡心急,欲阻止和谈,赵建却摆手打断了他,道:“此事就这么定吧!至于洛蔚宁违抗朝廷作战计划,朕就当是将功抵过了。”


    杨晞在宫中听闻洛蔚宁的奏折从北境传回,怀揣着喜悦,酉时过后就匆匆回了洛府。果然,进门就见洛宝宝拿着一封信,兴高采烈地跑向她。


    “嫂嫂,阿宁给你传信了!”


    杨晞高兴地夺过信封,和洛宝宝一起小跑着回内堂,坐在一起方拆信。展信前心如擂鼓,她停下动作,抚着胸口平息了紧张才打开了信。


    信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两张纸,先是问候她和宝宝,然后告诉她们她打了胜仗,为大周收复失地。


    “一切安好,总有归期,望巺子切勿忧思。”


    这是信中最后一句话,杨晞看完后,把信捧在心口,心满意足地笑了。


    随后,她和洛宝宝就来到洛奶奶的灵位前,杨晞在炉子里插了三炷香,道:“奶奶,这是我代阿宁给你上的香。她如今可出息了,为大周收复了失地,挽救国家于危难之中,她希望你能看在这份上原谅她,原谅她当初不遵照你的遗愿回老家过安稳日子。”


    洛宝宝笑了笑,道:“奶奶素来尊重我们的选择,一定会原谅阿宁的。”转而对着洛奶奶的灵位道,“奶奶,你在天上看到了吗,阿宁成了大周的英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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