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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长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31章  意欲归隐


    ◎我耕田,你开一间小小的医馆◎


    深夜,汉东王府门外灯笼依旧明亮地挂在门额两边,两名仆人笔挺地守在门外。


    洛府的马车停在王府外,管家通报了向从天后,带着几名仆人出迎。


    “小娘子、姑爷,王爷有请。”管家做了个请的姿势,恭谨地道。


    杨晞和洛蔚宁顿时都愕然了,此前他们登门王府,向从天从不请洛蔚宁进府,这次怎么改变主意了?她们不敢确信,再次向管家确认,然后才放心地踏进了王府。


    杨晞到书房与向从天会面,而洛蔚宁则被请到了内堂,管家亲自招呼着。她有点受宠若惊,聊了一会就打发了管家,一个人浅尝茶水,安静地坐着,又陷入了思索。


    杨晞这次登门王府,正是为了朝堂对答一事。当她告诉她魏王的应对之策后,杨晞的反应也同她一样,认为魏王不该对顺国委曲求全,更不该提出惩治引起争端的官僚。


    几年前大周决定趁着北方部落大乱,遂出兵欲收复赤山路,激怒了顺国不但,主帅王麒又畏战,白白丢失了赤山路,让顺国纳入囊中。当时高纵与张照虽然针锋相对,在朝中形成两派,但他们为了迎合皇帝的好大喜功,都极力撺掇皇帝出兵赤山路,要论引起争端的罪魁祸首,那非高纵、王敦、张照等人莫属了。如今魏王提出惩治这帮官僚,岂不是摆明了要惩罚张照和高纵,以此平息顺国的怒火?


    正直国本之争,张照与秦王一样主战,这时候魏王提出惩治张照,张照走投无路之际,免不了联合秦王在朝中掀起一番风雨。


    杨晞正是担心此事发生,今夜匆匆登门王府。


    “父亲,我明白你的意图,你想逼着张照造反,这样一来朝中就只剩下你大权在握了,可眼下外敌入侵,朝中不能再乱了!”


    书房里,杨晞站在向从天面前极力陈说。


    向从天一反常态的没有因为杨晞的反对而恼怒,反而平静地安抚,“巺子,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想要赢得权力之战,非但要手段高明,还需要冒险的。当年张照害死你外公,逼迫你娘,你娘非但无处伸冤,名声还惨遭污蔑。她是走投无路才入宫出事的,这笔账父亲一直记着,如今就是铲除害死你娘凶手的最好时机了!”


    母亲死得悲惨,一切根源在于当年张照滥权。杨晞的心既痛又恨,巴不得立即把张照千刀万剐。换作几年前,她会毫不犹豫地赞同向从天的做法。但认识洛蔚宁后,她的心境早已变得不同,复仇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她变得更在意自身的感受。此刻铲除张照可能会祸害国家,所带来的负疚感远远大于复仇的快感。


    “女儿也恨不得立马杀了张照,但顺国渡过离河,大周岌岌可危,真的经不起一场大乱了。还有那雷霆军,一下子几万兵投降,父亲不觉得蹊跷吗,女儿不明白你为何阻止召回秦扬?”


    向从天深深地看着杨晞,手里滑动着手珠,心中思虑百转,他早猜到了,有洛蔚宁在身边,他在朝堂的一言一行杨晞都会知晓,难免会对他起疑心。十多年来,他把女儿培养成精于权术,城府深厚的聪明人,若继续与她闹不和,怕是过早暴露自己的目的。


    于是他脸色缓和了下来,起身走向杨晞,温和地道:“巺子大可放心,你忘了为父多年前曾领兵驻守过北境吗?父亲与北人打过交道,他们之所以好斗,不过是因为环境恶劣,无法满足生存,故而常常为了抢夺食物而战。此次骚扰大周,声势是大了点,但也不过是求财。真要谋国,他们没这个能力管得住大周这片土地和百姓。你放心吧,只要议和谈好岁币,战事很快就能结束了。至于召回秦扬,眼下以守护晋城为重,雷霆军不能易帅。”


    向从天的手轻轻扶在杨晞肩头,难得地展现了慈父的模样,“巺子,这十多年来你为父亲做的已经够多了,实在辛苦你了。如今父亲在你的协助下开府出廷,许多事情也不必暗中操控。你放心,这次除掉张照,魏王就能坐上太子之位,为父很快也能功成身退了。”


    “魏王,他真的能成为太子吗?”杨晞藏着一丝怀疑,忍不住问。


    “父亲筹谋这么多年,为的就是扶持明君登基。今日朝堂对答,魏王所言正是父亲指点的。皇帝畏战,魏王极力求和乃迎合圣心,博得皇帝的青睐;处置引起纷争的祸端,张照必然狗急跳墙,怂恿秦王造反。等此事一成,太子不是魏王又能是谁?”


    听了向从天一番成竹在胸的话,不像说谎,杨晞的疑虑顿时消散了大半。


    向从天看着她逐渐安定的容色,又慈爱地道:“如今你与阿宁也成亲了,夫婿还年轻,你就多协助她处理军中事务,至于朝堂的事,就不必忧心了。多虑伤身,父亲实在担心你身子吃不消。”


    第一次从向从天口中听到他承认她和洛蔚宁的亲事,杨晞一时动容。


    “父亲,我和阿宁的亲事……”


    她有点难以置信,小心翼翼的不再问下去。


    向从天露出微笑,道:“为人父母,最重要是看着子女幸福。既然你和阿宁两情相悦,又奉皇命成亲,木已成舟,我们父女再僵持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就这样吧,巺子过得开心父亲就放心了。”


    杨晞恍然明白今夜向从天为何允许洛蔚宁入王府了。


    “父亲,谢谢你。”


    向从天和蔼地点了点头,“你只要清楚,父亲无论做什么,永远都是疼爱你的。现在夜太深了,我就不见阿宁了,改日父亲再请你们登门,好好招待招待她。”


    “好!”


    离开王府,坐在马车的一路上,杨晞心里都暖洋洋的,情不自禁地翘起了唇畔。


    洛蔚宁听她复述向从天今夜说的话,也放下了疑心。想来向从天有心拥立魏王,只是手段过于冒险。若和顺国议和不成,张照又联合秦王造反,内外混乱的境况下,大周上下离心离德,怕是国土难守。


    可也正如向从天说的,想要获得成功,是需要冒险的。


    洛蔚宁深知自己一介武将,无法左右权臣斗争的手段,便也只好顺势而为,拿出自己的力量协助魏王登上那储君之位了。


    “阿宁。”


    杨晞忽然牵起她的手,含情的眸子望着洛蔚宁,“既然父亲认可我们了,而母亲也将大仇得报,等魏王当上储君后,你打算怎么办?”


    洛蔚宁温柔的目光落在杨晞的眼睛,然后抬起没被牵着的手,捧着对方的脸庞,道:“这辈子我不求荣华富贵、功名利禄,最大的使命就是保护巺子,让巺子活得开开心心的。所以,我们归隐好不好?”


    她不想再看到杨晞为了朝堂的事,整日思虑过甚,导致脑筋作疼;也不想看到杨晞因为担心她上战场,每日忧心忡忡,无法安寝。


    唯有归隐,远离朝堂纷争,做一对平凡的眷侣,杨晞方能得到真正的放松和快乐。


    杨晞没想到洛蔚宁的想法和自己如出一辙,激动又感动,声音也带了哭腔,“好,和阿宁归隐也是我的愿望。”


    洛蔚宁搂过杨晞的后背,轻轻把她拉入怀中,摸着她后脑的墨发,眼中憧憬着未来,“等我们都辞去了官职,就先回瀛海安葬奶奶,然后择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我耕田,你开一间小小的医馆,从此过上安定的生活。”


    杨晞微笑道:“好,阿宁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


    且说册立国本一事,当日朝堂对答,赵建显然更青睐魏王的议和策略,只因惩治引发争端的官僚会掀起一番巨浪,危及朝廷,故而迟迟不册立魏王。但北境情况亦不容乐观,顺国虽暂停南攻,但以大周没有议和诚意为由,把前去议和的文官扣押在军营。


    赵建听闻后,终日惴惴不安,秦王和张照连日进宫痛斥顺国狼子野心,提议停止议和,继续增兵。赵建担心再次激怒顺国,对两人愈发恼怒,心思已完全偏向了魏王,甚至彻夜与魏王商讨对策。


    朝中所有人都看出来魏王独得恩宠,储君之位必然属于他。张照嗅到了危险的苗头,一边联络同党,紧锣密鼓地筹谋,一边在早朝上撺掇赵建为顺国的入侵举行祭天,祈求战事早日平息。


    赵建本就痴迷道学,张照的提议正合他的心意,很快便定下十日后在南郊举行祭天大典。


    晚霞镶满天际,映红了半边天。夕阳退却了炎热,照耀在神卫军校场上。


    只见一个瘦削的黑色身影挺立在校场中央,弯弓搭箭,嗖的一声,箭矢的影子划破空气,落在四五丈外的靶子上。接着,身边的数百名士兵发出洪亮的叫好声。


    却见红心的靶心插满了箭矢,都是方才洛蔚宁射出的。


    李超靖赶紧又给洛蔚宁递上一支箭,道:“将军,你已经连续射了六十多箭了。”


    “好,练完这一箭就不练了。”


    洛蔚宁接过箭的时候,抬袖擦了擦唇上和下巴的汗水,很快又射出一箭,依然正中靶心,校场再次爆发激动的叫好声。


    然后李超靖给洛蔚宁递上汗巾,有士兵上来收拾弓箭和箭靶,围观的士兵也纷纷散去。


    洛蔚宁边擦着满头的汗水,边往校场外走去。她已有将近一个月没练过射术,担心手生,今日特意练了一场,此刻浑身都感到畅快淋漓。


    一会,李超广拿着一封书信朝洛蔚宁和李超靖跑来,“将军,这是步帅遣人送来的。”


    洛蔚宁大概猜到是什么内容,拆信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她对着李家兄弟迫切的眼神,无奈地叹了口气。


    “被差遣护驾去南郊祭天了,走吧,找柳军师商量商量!”


    第132章  密谋造反


    ◎只要他们控制杨晞,动兵前要挟洛蔚宁◎


    神卫军营房里,一袭红衣的柳澈站在窗边,窗牖敞开,一只信鸽站在窗台上,尖锐的喙子一啄一啄地吃着小米粒。


    这是柳澈从檀州带到京城的信鸽,自小养大,分外的珍爱。她摸着信鸽头上光滑的羽毛,心疼道:“小鸽呀小鸽,看看你飞出去几天都瘦了,一定要多吃点。”


    信鸽仿佛能听懂她的话,咕咕了两声。


    忽然,李超广欢快的声音伴着脚步声传来,“柳军师!”


    信鸽受惊,猛地拍了拍翅膀飞走了。


    “哎,小鸽!”柳澈大叫一声,信鸽早已飞远,她转而把气撒在贸然闯进的李超广身上,“你来就来,这么大声干嘛,把我鸽子都吓跑了!”


    李超广毫不知情,啊了一声,蔫头耷脑地摸着脑袋。


    很快洛蔚宁和李超靖也走了进来。


    “柳军师,有件事恐怕要麻烦您了!”洛蔚宁的话把柳澈从恼怒中转移了出来。


    “什么事?”


    “给你看样东西。”洛蔚宁把信封递给柳澈,然后大摇大摆地找个椅子坐了下来。


    柳澈狐疑地拆开信封,坐下来看了片刻,轻笑一声,“果然,祭天护驾还是缺不了神卫军。”


    当祭天大典的决议定下来后,杨晞就对洛蔚宁说过张照可能会趁着大典谋反,拥立秦王登基。没过几天,大典的人员安排公布,果然证实了猜测。


    其中魏王、秦王,还有张照、向从天、吴焕等重臣随驾祭天,护驾卫队由天武步军和捧日骑兵组成,全都是殿前司都指挥使朱子成手下精锐,而朱子成乃拥护秦王的一方势力。


    意图之明显,所有魏王党人都料到祭天大典将有一场风云巨变。


    洛蔚宁道:“郑帅在信中也说了,这份任命是向王爷力争而来的。我领二千步兵随驾,目的就是牵制天武军。”


    原本随驾祭天的七千骑兵全出自天武军,向从天从中周旋,才将其中二千兵员改换为神卫军。这样一来,张照欲要造反,也得掂量掂量。


    柳澈不屑一笑,把信搁在几案上,道:“你这个岳父真不厚道,你成亲他怄气不来,落你们面子,还迟迟不承认你这个女婿。到了关键时刻,需要冲锋冒险了就知道找你!”


    洛蔚宁也无奈叹了口气,“谁让我和他同样支持魏王呢!”


    向从天选择他领兵随驾,一来是因为她当初是魏王举荐入军的,不会轻易背叛魏王;二来,随驾的军队向来出自上四军,有资格随驾的步兵就只有天武和神卫了。


    洛蔚宁的神色变得认真而凝重,道:“柳澈,南郊祭天恐怕会有一场恶战,魏王和秦王孰胜孰负谁也料不准,这段时间神卫军就拜托你了!”


    柳澈也深知事态严重,如果张照和秦王谋反成功,随驾祭天的向从天、洛蔚宁等魏王党将被一网打尽,而柳澈,要么选择带领军营里的士兵反抗,直至被剿灭,要么背叛洛蔚宁,带着剩余的士兵投靠秦王。


    柳澈既然认定了洛蔚宁才是可以实现她抱负的人,她们在上元夜还约定一起改变天下女子的境遇,显然不可能选择后者。


    但她的态度却比洛蔚宁乐观多了,故作不以为意地安慰洛蔚宁,“你放心吧,神卫军我给你看好,真要有事就赶紧飞鸽传书回来。还有你那不厚道的岳父,以他的手段,我不认为他会任由张照宰割,说不定暗中安排好了。”


    洛蔚宁觉得柳澈说得也在理,心情遂放松了下来,“那好,我就留个人在军营协助你。”


    当洛蔚宁的目光落在李家兄弟身上,李超广以为她会选自己留下,十分的期待,哪知洛蔚宁却道,“阿靖,你留守军营协助柳军师吧!”


    李超广大失所望,一时激动,几乎脱口而出,“将军,为什么不是我?”


    洛蔚宁有些愕然,实在想不明白选谁留下来又有什么关系?更何况李超广总是抱怨她总带着李超靖在身边,这次选他不正好补偿他吗?


    “阿广想留下?”洛蔚宁疑惑。


    李超广看了一眼柳澈,眼中划过一丝留恋,转而又拼命给李超靖使眼色。李超靖恍然大悟,露出了滑头的笑容,赶紧道:“宁哥,这次还是我随你去吧,我哥留下!”


    “对呀,宁哥让我留在军营吧!”李超广附和着道。


    洛蔚宁和柳澈看着他们兄弟俩,一个扭扭捏捏,一个嬉皮笑脸,古古怪怪的,感到十分纳闷。


    柳澈道:“李超广,你搞什么,这次随驾祭天,这么热闹你竟然不去?还是你听到有大战,害怕了?”


    李超广被误会贪生怕死,瞬间慌了,赶紧摆手解释:“不不不,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洛蔚宁和柳澈几乎异口同声。


    李超广瞥了一眼柳澈,搁在腿边的双手紧张得握成了拳,心怦然直跳,脸涨红,声音也降低了,“军营事多,我就是想留下来协助柳军师。”


    柳澈顿时好气又好笑,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道:“你留下来协助我?算了吧,你把我鸽子都吓跑了,你能帮我什么?”


    柳澈昂着下巴,一如既往的高傲,丝毫没察觉自己这句话对李超广来说是多大的打击。


    李超广听后委屈劲上来,看着柳澈,眼圈也红了,“我……鸽子的事是我不对,但我想帮你也是一番好意,柳军师为何出口伤人?”


    说完,李超广头也不转地跑了。


    李超靖没想到自家兄长如此不争气,脸皮薄还沉不住气,觉得脸都丢大了,哎了一声,立即追了出去。


    洛蔚宁和柳澈全程不明所以,惊得目瞪口呆。


    李超广平时是没有李超靖机灵,但脸皮和脾气向来很好,犯了错误不管被斥责多狠,半声都没吭过,更别提流眼泪了。而柳澈在这军营里,对谁说话都从不客气,直来直去,一直都是这样,哪知道李超广吃错了什么药,奚落一句就眼红红的!


    ………


    夜幕降临,几辆马车先后从汴京街道的石板路穿过,驶出内城,直往外城的一处小山上去,停在一座宅院外。


    “殿下,请。”


    秦王戴着简单的交脚幞头,一袭便装,手持折扇,在仆人的指引下来到宅院内堂。


    看到秦王进来后,有两名老者和一名健硕的壮年男人站起身来,朝秦王拱手道:“殿下。”


    内堂烛光幽暗,可见屋内的布置古朴雅致,更清晰地看出那三个人分别是张照、高纵以及殿前司都指挥使朱子成。


    “诸位久等了,都免礼吧。”


    说罢,秦王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随后问候了被罢职已久,只剩下爵位的高太师。


    高纵虽被罢职,但在朝中仍然有一些党羽身居要职,分量举足轻重,争夺国本的事情自然少不了他。被罢职前的许多年,他与张照斗得你死我活,唯一齐心做过的便是参与决策出兵抢夺赤山路。然而朝廷局势多变,从前因为此事他们深得圣宠,如今在赵建和魏王看来,他们变成了需要惩戒的激怒顺国的罪魁祸首。为了自保,他们不得不坐在一起共商大事。


    今夜几人会面的宅院,正是高纵的私宅。


    “如今随驾祭天的护卫,从天武军撤下了二千人,换成了神卫军,依本王看,计划还是先暂缓吧!”


    高纵和张照等三人看着秦王温润如玉的脸庞露出了怯懦,并不觉得意外。毕竟要谋害父兄夺取帝位,秦王既狠不下心,又不敢冒险是在所难免的。但为了自保,他们能依靠、利用的人只有秦王了。


    于是张照开口道:“几日后,今上便要往南郊祭天,从最近入宫的谈话,,很有可能在祭天后颁布圣旨,定下储君人选。我等猜测,这储君之位非魏王莫属了。”


    说罢,张照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秦王。


    秦王紧握折扇,顿时深呼了口气,面如死灰。


    高纵狭长的眼睛眯起一抹阴鸷的笑,俨然一只邪恶的黑狐狸,开口道:“殿下,众人皆知你有夺嫡之能,一旦魏王坐上太子之位,他首先想的便是稳住这位置。今日你念在手足之情,他日魏王可未必这么想。臣以为,这个时候已不容殿下退缩了。”


    “可如今卫兵安排有变,事情一旦失败我们都得身首异处!”


    朱子成武将出身,性情刚烈,朝秦王拱手坚决道:“夺位还有成功的机会,不夺位,我们就必死无疑了殿下!”


    张照露出了狞笑,又道:“殿下请放心,向从天有防备,但他万万想不到我们改变了策略。”


    秦王不解地望向他。


    张照便说起了他们商量了两天,重新调整后的策略:原本他们安排随驾祭天的卫兵都用天武军,的确想在南郊挟持皇帝,册封秦王为太子登上大宝。但如今计谋被向从天识破,以向从天的手段,恐怕不仅安排了神卫军作卫兵,更在赵建面前点拨过,令赵建有所提防,故而在南郊他们是无法成事的。


    “那该如何成事?”秦王追问。


    张照眼神坚决,充满了狠厉,“在城内,只需要两枚棋子!”


    秦王到来前,张照与高纵一边商议一边下棋,围棋就在他身边的几案上。他顺手捏起一枚黑子,继续道:“这一颗,是宫里的圣人!”


    这次随驾祭天的主帅是秦渡,朱子成留守大内,轻而易举就能控制住皇后。在祭天前,张照都会留在城内处理政事,祭天前夜才赶往南郊。故而他们决定于祭天前夜,让秦王找由头回城。这时候,朱子成率禁军控制大内,秦王以魏王谋反,赵建在南郊生死未卜为由,欺骗皇后写册立诏书,张照则负责说服百官,拥立秦王登基。


    秦王登基后,除了郑铭,其余禁军将领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秦王听了这个周密稳妥的计划,颔了颔首,眼眸恢复了坚定。


    “那另一枚棋子又是谁?”秦王复问。


    “啪”的一声,张照把黑子搁回棋盘上,然后又捏起一枚白子。


    “至于这一枚,那便是神卫军的将军夫人了!”


    “杨御医?”


    “殿下在宫里登基,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南郊,随驾的天武军务必尽快把皇帝牵制住!”


    欲顺利牵制住皇帝,免不了和向从天安插进来的两千员神卫军展开激战。只要他们控制了杨晞,在动兵前要挟洛蔚宁,以洛蔚宁爱妻如命的性子,令她倒戈岂非易如反掌?


    张照眼中布满了阴鸷,捏着白子的食指和拇指因用力而皱褶叠起,仿佛要将它捏得粉碎!


    第133章  南郊祭天


    ◎凑上前飞快地在杨晞的唇上一点。◎


    清晨,朝阳还藏在东山之下,天色一片灰蒙蒙的白。


    洛府的院子十分静谧,绿得盎然的树木草丛中响起了几声窸窸窣窣的虫鸣声。转而又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只见樱雪领着两个手捧盥盆的丫鬟从长廊经过,径直往主人寝房而去。


    洛蔚宁洗漱更衣后,瞧杨晞那一头几乎及腰的长发披仍散在背后,柔情绰态的模样令洛蔚宁心底柔软,充满了不舍。


    就在樱雪准备为杨晞梳妆的时候,她道:“樱雪,你们先退下吧!”


    樱雪拿着檀木梳,不解,“可是夫人还没……”


    洛蔚宁夺过木梳,淡淡一笑,“让我来吧!”


    霎时间,杨晞浑身像被一大团羽毛包裹起来,感到柔软又发热。


    樱雪和两名丫鬟恍然明白,一会将军就要随驾到南郊祭天,与夫人分开几日,将军一定是为了弥补离别的失落,想多为夫人做些事。于是她们忍着害羞的笑容退出寝房并关上了门。


    洛蔚宁身上穿着红色的禁军衣裳,外面套上了厚重的银色铠甲,束发戴银冠,看起来英挺俊朗,偏偏手上拿着一把梳子,与脸上的笑颜相衬,温柔得如同夜晚的月光。


    “巺子,今日我来为你梳头盘髻吧!”


    “好。”


    杨晞知她是因为小别在即,且皇帝祭天暗藏危机,自家人的斗争远比上战场要残酷和危险。一旦洛蔚宁战败,无论是她还是自己,都会受到牵连而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洛蔚宁也是唯恐发生危险,临别前想多为她做一些事。她把怅然隐藏在心底,脸上扬起了甜蜜的笑,然后收拢裙摆坐在了梳妆台前。


    洛蔚宁立在她身后,看着椭圆的铜镜里倒映着杨晞的容颜,依然和初初相识时那么好看,即便在一起好几年了,她脸上幽兰般的恬淡始终令她怦然心动。


    她先是用五指滑进她的头发,泼墨般的长发细而柔软,像涂抹了脂膏那样顺滑,划过指间的时候就像春风吹拂,从指间传递到心房,让她忍不住心尖一颤,喉咙不由自主滑动了一下。


    “真好看。”洛蔚宁忍不住赞叹。


    杨晞羞赧笑了笑,不置一词,从铜镜里看着洛蔚宁的五指从头发根划至发梢,温柔耐心地反复几遍,然后再用梳子轻轻梳理着。


    这并非洛蔚宁第一次为杨晞梳理头发,故而她手法娴熟地盘起了她的长发,最后以蝴蝶珠钗贯入发髻。


    杨晞牵着洛蔚宁的手,拉她坐下,温声道:“阿宁,答应我,这次也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此情此景,两人都想起了前年在两淮平定青军之乱的一次又一次的分别,永远猜不到是生离还是死别,每次洛蔚宁上战场时,杨晞的心便紧紧揪着,直到洛蔚宁平安归来。


    而洛蔚宁也像以往一样,凝望着对方的脸庞,摸在她的脸上笑说:“家里有如花似月的妻子,我又怎么舍得不保护好自己?”


    果然,杨晞被逗笑了,嗔道:“哼,油嘴滑舌!”很快恢复了认真,“虽然父亲说他都有安排,但张照同样狡猾,我们切勿轻敌。你多留个心眼,一旦发生异动就赶紧传信给柳澈!”


    杨晞担忧地千叮万嘱,洛蔚宁却目光炯炯地盯着杨晞的脸,唇畔扬起。当杨晞说完后,她乖乖应好,却忽然趁杨晞不备,凑上前飞快地在杨晞的唇上一点。


    没想到自己在正儿八经叮嘱,洛蔚宁的心思却飘到了不正经的地方,杨晞又羞又恼,一掌拍在洛蔚宁身上,“什么时候了,还在胡闹,既然不愿意听我说就走吧!”


    杨晞刚想站起,洛蔚宁猛地把她按在椅子上,一手搂着她的腰,再次凑上前。这一次不是蜻蜓点水,而是深深地吞噬了杨晞的唇瓣,直到两人快要喘不过气来才依依不舍地放开。


    杨晞和一众仆人送洛蔚宁到门外,洛蔚宁牵着马缰绳,回头看着杨晞,方才的嬉皮笑脸早已消散,变得认真,“我在府上添了百名护卫,一旦南郊有变,他们会带你逃出城去的。”


    “好。”


    “保护好自己,一定要等我回来!”


    杨晞深深地点了下头,目送着洛蔚宁蹬上马背,“驾”的一声策马而去。待洛蔚宁一人一马背影消失后,她从袖中露出了一把匕首,匕首只有短短几寸,套在雕花铜鞘中,正是当初洛蔚宁被逼尚公主,一气之下在暗府挟持她落下的那把匕首,她捡了起来,一直珍藏至今。


    凝重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心里早已下定了主意,若秦王起事成功,洛蔚宁不幸战死,她便拿这把匕首结束自己的性命,追随洛蔚宁而去。


    她们置身权力漩涡,到了择主的时候,生生死死就全由不得自己了!


    君王祭天的仪仗绵延十数里,明黄色的马车赫然走在队伍中央,由内侍和禁军团团簇拥着,魏王和秦王身着紫色公服策马并行在天子车驾前,再往前是几列步兵,率领步兵的正是殿前司副帅秦渡。


    烈日之下走了大半日,所有人如笼罩在巨大的蒸笼里,热得汗水浸湿衣裳,脸上生起了疲态,却依然身姿笔挺地行走,一声不敢吭。


    洛蔚宁和天武军将军骑马并行,走在最前面为仪仗队伍牵头。


    洛蔚宁腰间佩剑,手里拉着马缰绳,凛然的目光望着前头。身边的天武军张将军身着红衣黑甲,四十出头,唇上和下巴各留了一撮黑须,一路上时不时用怪异的目光打量洛蔚宁。


    走了大半天,他终于忍不住开口搭话:“洛将军年纪轻轻立下战功,不仅身居将位,还择对了主子,日后前途无可限量呀!”


    洛蔚宁谦恭地笑笑,“张将军何出此言?”


    “洛将军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人人都瞧出来了,魏王殿下深得圣宠,不久将被立为太子。你是储君举荐入军的,日后又何愁不会平步青云?”


    洛蔚宁听出了对方的阴阳怪气,看着对方,想到秦王、张照若谋逆,眼前的人就是要夺她性命的仇人,心里不由得厌恶起来,但碍于礼仪,不得不回答道:“秦王殿下才干不凡,也有储君之能,最后是谁还说不定,张将军就别笑我了!”


    张将军冷笑了一下,在他眼里洛蔚宁就是那种故作谦虚的伪君子,打心底里瞧不起。要不是因为朱子成的嘱托,他连半句话也不愿意和洛蔚宁说。


    他抬头看了一眼烈日,拿起了挂在马背上的水囊递给洛蔚宁,道 :“天气炎热,洛将军要不喝口水?”


    洛蔚宁一时疑惑。


    张将军笑了笑,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眼神,“里面可是秦王殿下赏赐的龙井,味道甘甜,尝尝吧!”


    洛蔚宁本觉得盛情难却,伸手出手,即将碰到水囊的时候顿觉不妥,遂停下动作,看着张将军的表情,恍然明白过来。


    她淡然一笑,拿起自己的水囊边拔出木塞,边道:“多谢张将军的美意,我还是喝我夫人备好的玫瑰茶吧!”


    说完她便倾起水囊喝了一口。


    张将军尴尬地收回水囊,“好,好,早就听闻洛将军与杨御医恩爱无比,果然如此。”


    “张将军见笑了。”


    张将军叹了口气,又道:“不过呀,最近变天,又热又燥的,我建议洛将军还是再好好考虑要不要喝口龙井,毕竟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别搞得最后不但保不住你的玫瑰茶,还把自个给渴死了!”


    洛蔚宁自然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不置一词,只露出了一抹淡笑。


    第134章  劫持杨晞


    ◎那就有请洛夫人走一趟了!◎


    皇帝出行仪仗在途中稍作修整,傍晚前终于抵达了南郊行宫。接下来赵建需要为期三日的斋戒沐浴方进行祭天大典。


    而行宫外,有禁军重重守护,彻夜把守。秦渡为了防止天武军兵变,每一处守卫都安置了一半的神卫军,其中在皇帝斋戒殿外,由天武军和神卫军都虞候亲自领人把守。


    而身为两军将领的洛蔚宁和张将军则轮流巡逻。


    第一夜是洛蔚宁带着李超靖和四名卫兵在行宫附近巡逻,道路两边远远架着一个篝火盆,柴薪烧得哔哔作响,燃起的火焰把周遭照得一片明亮。


    在经过秦王行宫外的时候,秦王带着两名内侍与他们迎头碰上。


    洛蔚宁赶紧作揖道:“末将见过秦王殿下。”


    秦王的笑容比起往日更欢喜了几分,看得出有些虚伪的讨好,他亲自抬起洛蔚宁的肘,道:“洛将军快快请起。”


    洛蔚宁起身后,见秦王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不好主动告辞,便问候:“殿下是从官家那边回来吗?”


    “是呀,碰巧见到洛将军,看来本王回来得很是时候。洛将军今晚彻夜巡防,辛苦你了。”


    “这是末将职责所在,殿下言重了!”


    秦王笑意盈盈的,令洛蔚宁局束不安。她想起到行宫的路上与天武军将军的谈话,张将军拿出一壶秦王赐的龙井茶邀她喝,那话里话分明是邀请她投靠秦王。当她拒绝后还暗讽她不识时务,当心害了杨晞和自己。


    如今秦王这副模样,很快就让她猜到了是对她的二次拉拢。秦王行宫就在不远处,再谈下去她担心秦王邀请她进去详谈,她固然不会接受拉拢,但秦王也是她得罪不起的人物。


    “洛将军还要辛劳一夜,不如……”


    听到秦王发话,洛蔚宁在心里大叫“完了,终究是躲不过。”但正在这时候,却出现了一把声音阻断了秦王的邀请。


    “阿宁!”


    只见秦渡走到洛蔚宁身边,洛蔚宁立即叫了一声秦帅,然后秦渡假意才看到秦王。


    “殿下也在。”


    “这么晚了,秦帅还没歇下啊?”秦王笑道,笑容有些不悦。


    “有些事要叮嘱洛将军,还不能歇呢!”


    顿时,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很快秦王就识趣地笑了笑,说:“那你们聊,本王先回去了。”


    “恭送殿下。”


    目送着秦王的背影,洛蔚宁长舒了口气,然后看向秦渡。


    秦渡严肃着脸说:“阿宁,我们过去聊聊吧!”


    洛蔚宁料到秦渡是看出秦王的来意,他在担心自己背叛魏王,所以她做好了解释的准备,乖乖跟着秦渡走到一片无人的阔地上。


    秦渡双手背在身后走在前头,洛蔚宁跟在后面等他开口。


    今日天武军将军暗中拉拢洛蔚宁的事,秦渡已从神卫军虞侯口中听闻,今夜再见秦王邀请洛蔚宁入宫谈话,他担心洛蔚宁抵挡不住诱惑,故而及时出来打断了秦王。


    他道:“我秦氏祖辈百年前跟随大周高祖发迹以来,便以忠君爱国、正直无畏立户,所创秦氏枪法也正是为了守护大周君王与百姓,奈何我儿心志不纯,本帅将整套枪法传授于你,正是希望你肩负起这份责任。”


    洛蔚宁赶紧道:“末将铭记不忘。”


    秦渡容色稍霁,又道:“阿宁,你要知道,身处这权力漩涡之中,利益诱惑无处不在。但做人是要有自己的原则,就算付出性命,也要捍卫忠勇仁义!”


    “秦帅教训得是。若没有魏王殿下举荐,末将又何以能入军,有今天这番成就?无论发生什么,末将定当捍卫魏王殿下!”


    “嗯。你的为人本帅很清楚,方才语气虽重了点,但也是担心你不小心走了歪路。”秦渡的视线从洛蔚宁身上挪开,目无焦点地看着远处的漆黑,又道,“本帅在殿前司几年,虽暗中培育了一些将领和士兵,但天武军始终被朱子成牢牢握在手里,若他们想在这次祭天大典起事,我也无法阻止。所以唯有靠你,靠神卫军来捍卫官家的安危了。”


    洛蔚宁道:“秦帅请放心吧,这几日末将会加紧巡逻,保证官家的安全。若秦帅需要,神卫军随时听您调遣!”


    “嗯。”


    秦渡看着洛蔚宁谦虚真诚的态度,露出了欣赏的目光,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时候不早了,本帅就先回去了!”


    洛蔚宁目送秦渡离开后,顿时感觉浑身都放轻松了,抬头看向夜空。


    一轮明月挂在夜空,如众星簇拥的大玉盘,她忽然想今日又到十五了。每逢十五,看着满月她都会忆起那年上元夜,她站在州桥上,在人影幢幢的灯肆里唯独看到杨晞的身影,目光停留在灯笼映照下那张美如幽兰的笑脸。


    每次想起,她便会感叹缘分的美妙,觉得自己和杨晞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她情不自禁地露出了笑容,手里摸着挂在腰间的玉璜,思念着杨晞,向遥远的她诉说苦闷。


    “当官可真是太难了,无论选择了谁,总会有利诱与危险,巺子虽然劝我保护好自己,但也不愿意看着我为了活命做小人的对吧?”


    不知何时她才能和她的巺子一起归隐,过上自由自在,平静无波的生活。


    而这样的生活,何尝不是杨晞所希冀的?


    她坐在寝房窗边,手里同样握着白色的玉璜,指腹划过纹路,最后落在自己亲手雕刻上去的“宁”字。凝望着娟秀的字迹,目光里的思念如潮水汹涌浮出。


    窗牖敞开,天边明月的柔光斜斜地洒落。


    她与洛蔚宁已经分别三天了,后日祭天大典后洛蔚宁就随驾归来。一想到张照与秦王可能会趁机造反,她的心就紧紧揪了起来。


    在祭坛附近,洛蔚宁底下只有两千员士兵,要战胜比他们人数多三倍的天武军,又谈何容易?但愿她父亲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吧!


    她紧握着玉璜,望着夜空,心里希冀着等熬过了这关头后,她便与洛蔚宁请辞归隐。


    第二日,杨晞早早起床穿上青色公服,乘着马车到大内当值。官员的马车皆停在皇宫外,需徒步进宫。她刚下马车,就瞥见不远处与几名官僚站在一块谈话的张照,发现对方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一会,布满皱纹的苍老面孔,突出的眼珠子露出怪异的目光,让她后背凉了一下。


    待对方视线挪开后,她才踏着碎步进宫。一路上总觉得十分古怪,明日就要祭天大典了,几乎所有高官都到了南郊行宫,只有他仍在京中处理政务。若要起事造反,不该早点去筹谋吗?


    杨晞带着疑惑回到尚药局,还来不及想出个所以就忙碌了起来。到了午后,她正在写方子,暗香忽然走进来唤她到大堂,那儿站着一名身着青色公服,面容板正严肃的女内侍。


    “这位是?”杨晞疑惑道。


    女内侍虽脸色不善,但仍维持表面的恭谨,道:“杨良医,我们黄贵人请您到宫里一趟。”


    杨晞所知宫里就一位黄贵人,而且从没请过她看诊,所以对眼前这名内侍毫不眼熟。


    “好。暗香……”


    她正打算让暗香拿上看诊箱陪同出发,那内侍却立即道:“黄贵人这是隐疾,她特意交代了,只允杨良医一人前去。”


    杨晞和暗香顿时面面相觑,隐约觉得个中有蹊跷,但也无可奈何。不容她交代半句,内侍便催促着杨晞走了。


    杨晞踏出门之前回头看了一眼暗香,暗香明白了杨晞的用意,但依然急得直跺脚。


    随着内侍的脚步深入后宫,宫廊里愈发的人烟稀少。杨晞知道黄贵人品位不高,所住的宫苑位置偏远,需要经过一段两面是高墙,整日阳光照射不到的幽暗宫廊。


    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在那段宫廊里会有人等着她吧?


    脚步渐渐进入暗廊,原本紧张的心绪逐渐平静了下来。当她看到禁军殿帅朱子成和两名禁军立在前方的时候,轻笑了一下,果然不出她所料。


    今早张照一个怪异的眼神她就有了警惕,张照迟迟未去祭坛,而禁军殿帅又恰好留守城内,就猜想他们有可能在宫中起事。可惜她发现得太晚了,他们一直以为对方会在祭天大典动手,疏于在宫中布防。如今整个大内的卫兵恐怕都是朱子成的人,即使她不来这一趟,在尚药局同样难逃一劫。


    唯今只能依靠暗香和柳澈了。若一切来不及,她也只好认命了!


    朱子成见杨晞不仅不害怕,还面带嘲笑,不禁笑道:“洛夫人年纪轻轻医术造诣就如此之高,今日看来,气度果然不同凡响。”


    杨晞道:“身处大内,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


    “那就有请洛夫人走一趟了!”


    朱子成还故作客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杨晞也不多言,双手端在身前,沉着地走了过去。


    那厢,自杨晞离开后,暗香就焦急不已,等了不过一刻钟,她担心再不出宫就要被大内的禁军盯上,于是找了个理由离开尚药局,悄悄逃出了大内。


    当她站在宣德门外,夕阳斜斜照射过来,分外的耀眼,显然快要傍晚了。


    杨晞晌午用膳的时候和她说过一个猜想,张照很可能趁着天子在南郊,于大内起事。若她出事了,她便尽快离开大内,去神卫军营找柳澈。


    然而神卫军营同样在城南,这一趟走去不得一个时辰?


    第135章  秦王谋反


    ◎若你不识好歹,别怪我们对她不客气了◎


    神卫军营地处汴京郊外西南面,比祭坛临近城门,而祭坛与之仍相距十数里。暗香从宣德楼出来后在御街上看不见任何神卫军的踪影,想来京中防卫已被朱子成派属兵控制,于是租了一匹马,先赶到暗府,再让枕流携书信快马奔向神卫军营。


    夕阳藏进了山下,天边晚霞的红色变淡,天色也开始晦暗起来。


    皇帝的行宫外守了一重又一重的禁军,像坐落于群山包围之中。


    洛蔚宁穿着军服和棕色软甲,坐在她的军署里阅览军务。忽然见李超靖推门而入,脸色灰霾,看起来在极力掩饰惊慌。


    “宁哥。”


    洛蔚宁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信,问:“发生什么事了,你手上是什么?”


    “这是柳军师刚才派人传来的,宁哥……你看了千万不能做傻事!”


    洛蔚宁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不听他继续啰嗦,索性起身走到他面前夺过了信,拆开看了起来,霎时间,她的呼吸一滞,浑身僵住了,连眼珠子也一动不动。接着,捏着信纸的手颤抖了起来。


    “巺子!”


    李超靖双手握着她的肩膀,“宁哥,你不要冲动,他们不敢把夫人怎样的!”


    洛蔚宁一想到杨晞被张照的人抓走了,不知会经历什么折磨,不知她该有多害怕,不知还能不能再见到她,心里就痛得像刀绞,只想尽快把她解救出来,哪还听得进李超靖的话?


    她把信扔在地上,迅速从兵器架上拿起了自己的佩剑,直往门外走,“我要赶回去,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本事就冲我来,为什么要动巺子?”


    李超靖拦在她前面,被她逼得步步后退,最后双手横在门口,紧紧抓着门框。


    “宁哥,你不要冲动!”


    “阿靖,你干什么?”


    洛蔚宁怒吼一声,双眼红得像燃烧的火焰,充盈着水光。


    “我再不回去巺子就要没命了,你为什么要拦我?”


    “宁哥……”李超靖左右为难,不知该怎么解释。


    突然身后传来秦渡的声音,“这是我的意思!”


    洛蔚宁看着秦渡冷静地踏进来,同时关上了门,有些不明所以。


    李超靖又道:“宁哥,柳军师令人快马传了两封信来,一封先交给秦帅,另一封交给你。”


    柳澈早已料到洛蔚宁得知杨晞被抓后必然会奋不顾身地回来,故而让人多写了一封信交给秦渡,好让秦渡压下洛蔚宁的冲劲。


    秦渡语重心长道:“阿宁,此事暂时不宜声张,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


    洛蔚宁缓缓地喘着气,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秦渡接着道:“他们抓捕了巺子,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要挟你倒戈秦王。所以巺子暂时不会有危险,即便你不去找他们,他们也会来找你的!”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明日就是祭天大典了,张照如今还没到行宫,按照巺子的猜测,他们恐怕是今夜在宫里起事,而不是在祭天大典。”


    杨晞从张照那个怪异的眼神便开始怀疑,晌午得空和暗香说了一遍。当她被捕后,暗香发现整个京城的卫兵都出自朱子成控制的卫队,完全证实了杨晞的猜测。于是暗香把事情写在信中让枕流传给柳澈,再经柳澈传给秦渡。


    洛蔚宁听后更加惊惧了。


    “那我们从一开始就料错了,一点防备都没有,如何阻止得了?此事向王爷知道了吗?”


    秦渡点头,“王爷说了,他虽一直以为秦王欲在祭天大典谋反,但在宫里也并非毫无准备。他对巺子的担心一点也不比你少。如今秦王一党还不知道事情败露,我们切勿闹出大动静打草惊蛇。即便他们在宫里起事,同样要在行宫掌控官家,这便是他们抓了巺子要挟你的原因。估计不用多久就会有人来找你了,到时候我们便将计就计。”


    洛蔚宁恍然大悟,而后又紧张道:“那巺子怎么办?”


    秦渡拍了下她肩膀,“你放心,等处理好这边,会让你领兵回去救人的。”


    士兵传信到神卫军的事情都在保密之中,而军中也一片风平浪静。夜幕降临前,秦王带着四名卫兵悄然离开行宫,策马朝城内飞驰而去。


    洛蔚宁虽然应承了秦渡要冷静下来,配合秦王党人演上一出。但半个时辰的等待里,她一直心焦不已,在军署里踱来踱去。满脑子都是杨晞身处危险,她一定会很害怕。越是这样想,便越想尽快去营救她。


    军署两边各竖起一架灯台,灯芯燃出的火焰轻轻摇曳,随着灯芯渐短,时间慢慢地流逝。


    这时候,传来敲门声和李超靖的声音,“将军,张将军找您。”


    洛蔚宁脚步顿住,紧张得深呼了几口气,然后赶紧坐回座位,正了正衣裳,让自己看起来轻松自然一些。


    她朝门外回了一句,然后李超靖推开门,作了个请的手势。


    天武军的张将军走了进来,洛蔚宁笑着迎了上前,“张将军,夜晚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张将军脸上带着一抹善恶不明的笑,看了一眼门外的李超靖。洛蔚宁会意,便给了李超靖一个眼神,李超靖点头,旋即关上了房门。


    在张将军看来,他们的眼神交换仅仅是为了关门回避,却猜不到另一层用意。


    洛蔚宁请张将军坐到茶几旁,亲自为他斟了杯茶,让他不妨开门见山。


    张将军浅尝了一口茶,嘴里散开淡淡的玫瑰味,轻笑道:“看来尊夫人备了许多玫瑰花让洛将军带出门。”


    “张将军见笑了。”


    “洛将军和杨御医真是恩爱有加,小别几日,应该也想她了吧?”


    洛蔚宁淡笑道:“说不想那是假的,不过幸好明日就是祭天大典,回去就能见面了。”


    “洛将军若想见她,今夜就可以,又何用等到明日?”


    洛蔚宁故作不明所以地看向张将军。只见张将军笑容诡异,从衣襟里掏出一样东西,搁在几案上缓缓推到洛蔚宁那边。


    当他抬起手后,几案上露出的是一根金柄蝴蝶珠钗,洛蔚宁震惊地拿了起来,她一眼就认出这是出发那天她为杨晞梳发结髻,最后插上的那根发钗。


    大拇指贴在钗头上的蝴蝶翅膀,她努力地想感受到杨晞留存的温度,手指不住地颤抖着。虽然她已经知道杨晞被抓走,但此刻看到杨晞身上的信物,心里又绞作一团地痛,眼眶瞬间漫上了泪水。


    “为什么会在你手上?”


    洛蔚宁蓦地看向张将军,震惊而愤怒。


    “洛将军稍安勿躁,殿帅得知魏王造反,担心将军有后顾之忧,所以特意把尊夫人安置好了。”


    张将军看着洛蔚宁的泪水,心里觉得胜算在握,洛蔚宁果然如传闻中的爱妻如命,还怕他们拿捏不住?


    “外面毫无动静,魏王何时造反了?”


    张将军故作惊讶,“洛将军不知道吗?魏王将要造反。秦王得知消息,已经回城里调兵来保护官家了,临走前还令我务必说服洛将军,联合天武军一同抓捕魏王,保护官家。”


    “你胡说,你在污蔑魏王殿下!”


    洛蔚宁愤怒地站了起来。


    “魏王还在行宫里,他怎么会造反?”


    张将军也挺着腰杆站了起来,脸色甚为傲慢,“洛将军当初是魏王推荐入军的,魏王对你有恩,你不愿怀疑他,我理解。可你食皇禄,更应当保护官家。”


    洛蔚宁指着他道:“我看是你们想造反,污蔑魏王殿下吧?”


    “洛将军可别血口喷人!”


    “你们污蔑皇子,该当何罪!”


    张将军握着洛蔚宁指着她的臂,盯着她看了一会,压下了怒火,又道:“洛蔚宁,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天即将要变了,秦王很快就要登基,跟对了主子你以后就能平步青云。更何况,你不看看手里拿的东西,若你还不识好歹,就别怪我们对她不客气了!”


    说罢狠狠地甩开了洛蔚宁的手。


    “你在威胁我?”


    洛蔚宁早就知道秦王党人会利用杨晞要挟自己,但这时候真正面对要挟,不由得悲痛无奈地低垂了脸。


    “洛将军言重了,我只是在帮你。只要秦王登基,少不了你的封赏。”张将军拍了拍洛蔚宁的肩膀,继续道,“好好想想你的前程,想想尊夫人的安危。只要你点头,秦王大业势必能成!”


    洛蔚宁犹豫了一阵,沉重地咽下一口气,道:“你容我想想。”


    “好,我等你。”


    张将军以为自己拿捏住了洛蔚宁的命脉,成竹在胸的模样,背过身去卓然而立,给洛蔚宁思考的时间。


    殊不知洛蔚宁在他看不见的背后不动声色地握起烛台,迅猛地往张将军头上一砸,并大吼一声“反贼去死吧!”


    洛蔚宁力度之大,饶是张将军一介武夫也被砸得头昏脑涨,扑倒下来。洛蔚宁又迅速抽出兵器架上的佩剑,以剑锋抵在他的脖颈上。


    李超靖关门前接到洛蔚宁的眼神示意,离开后便带士兵在外候命。听闻剑锋出鞘的声音立即带人破门而入。


    张将军尚未晕倒企图挣扎,很快就被李超靖带士兵按在地上,五花大绑,用白布塞住了嘴。他万万没料到洛蔚宁会这么做,狠命的眼神盯着洛蔚宁,发出唔唔的声音。


    洛蔚宁松了口气,右手将剑扔出,咻的一声,剑锋准确无误地插回了剑鞘中,对李超靖道:“用麻袋套起来,把他带到秦帅那!”


    第136章  秦王谋反(2)


    ◎请圣人下旨,册立秦王殿下为帝!◎


    “驾!驾……”


    夜幕降临,漆黑的路上有五人策马飞驰,很快就到了汴京外城南门。城门紧闭,城楼上灯火通明,有几十名禁军正在上面站岗。


    看到一行人马停在城楼下,有士兵高声问:“什么人?”


    “大胆,看到秦王殿下还不开门?”秦王身边的护卫高声斥道。


    随后,一名小将跑到城垛口,看清了为首的人束发戴金冠,一袭华美的锦衣,他手里举着一块腰牌,火光映照下,腰牌反射出耀眼的金黄色,小将认出这是皇室的腰牌。想起傍晚收到上头的指令,秦王殿下入城必须打开城门,其余人一律不得放行。


    城门大开,秦王一行人策马绕过一道道曲门直奔城里。沿着御街往北飞驰,很快到了宣德楼外。此时宫禁已下,但守在城楼上的皆是天武军。


    秦王举着令牌,义正辞严地高喊:“魏王于南郊谋反,官家生死未卜,秦王紧急求见圣人!”


    城楼上的天武军将领待秦王说完后,装模作样地慌张命人开宫禁。


    此时,圣人的寝宫里仍烛光明亮,赵淑瑞挽着圣人的手,母女二人边慢慢踱步,边谈着心里话。


    “虽说你父皇也不常来这仁明宫,可他不在的这几日,宫里都冷清多了,幸好有淑瑞每日陪着母后。”


    赵淑瑞道:“母后高兴就好。孩儿本以为母后担心朝臣非议,不愿我常留宫中,多得了驸马的提点,孩儿才有勇气进来陪着母后。”


    圣人笑意洋洋,满是慈爱,“你是母后的女儿,偶尔留宿禁中陪陪母后有何不可?我儿出降后跟母后都变拘谨了,还是多亏恒儿懂事。”


    赵淑瑞露出娇羞的笑容,摇了一下皇后的臂,“孩儿哪有拘谨?”


    “你呀,出降的日子也不短了,还没有动静?”圣人说话间,看了一眼赵淑瑞的肚子。


    顿时,赵淑瑞感到浑身一片热辣辣的,心里既害羞又难受。说实在的,虽然她与向恒同是文人,说话投契,她以为能日久生情,但成亲后相处的一两年来,她的心里终究还是缺少了那份特殊的悸动,故而她召幸驸马的次数算不上频繁。


    不过至今无所出的原因也不仅于此。


    她道:“御医说,孩儿平时吃得太少,气血虚弱,还需要调理好身子。”


    圣人颔了颔首,拍着赵淑瑞的手背安慰道:“没关系,这些事情有时候就很玄乎,大概是你与孩子缘分未到。”


    赵淑瑞淡淡地嗯了一声,对于孩子的事,她倒没有皇后那么在意。


    就在她们谈完这件事,陷入短暂沉默的时候,寝宫外忽然人声鼎沸,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赵淑瑞和圣人惊愕地看向外面,透过门扇可见外面火光分外的明亮,俨然是许多人举着火把冲进来。


    母女俩赶紧走向寝殿门口。


    皇后急问:“发生什么事了?”


    皇后的贴身内侍从外面跑回来,道:“圣人,外面是秦王殿下,他带着卫兵进来了!”


    皇后与赵淑瑞惊疑地对视了一眼。


    很快,秦王和高太师、朱子成带着数百名禁军进入了宫苑,气势汹汹的,看起来来者不善。


    “孩儿参见圣人!”秦王作揖行礼。


    其余人亦随之行礼。


    赵淑瑞自小到大过的是天真烂漫的平静日子,从未见过如此阵仗。所幸近来也听闻立储在即,朝中将有一番风雨。她的夫家拥立魏王,她自然也牵涉在其中。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故而这时候仍保持气定神闲,质问秦王。


    “秦王兄,这时候你不应该在南郊准备明日的祭天大典吗,怎么回来了?”


    秦王看向赵淑瑞,心里划过了懊恼,为什么今夜他这个妹妹偏偏留在了禁中,留在了皇后身边?这样皇后如何会轻信他的话?


    他想到既然举事了,便顾不得那么多,装作迫切道:“圣人,魏王在南郊行宫起兵谋反,裹挟了父皇,父皇为助孩儿出逃而身受重伤,临走前他命我回来找您……尽快……”


    闻言,赵淑瑞与皇后大惊,面色焦急而惘然。


    “尽快什么?”皇后急问。


    秦王装作哽咽道:“尽快扶立新君,勿让逆贼得逞!”


    没想到事态严重到扶立新君的地步,皇后惊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赵淑瑞却依然不敢相信,喃喃地道:“魏王兄怎么会这样?”


    “扶立新君,又该扶立谁?”皇后无力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


    高纵与朱子成两人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跪了下来,齐声道:“请圣人下旨,册立秦王殿下为帝!”


    见皇后神色犹豫,高纵又道:“如今能担起讨伐逆贼大任的只有秦王殿下了,请圣人尽快裁决,否则魏王就要杀回宫里了!”


    皇后左右为难,赵淑瑞也十分怀疑这件事的真伪,毕竟说魏王造反的是秦王,如今带兵闯入仁明宫想登上帝位的同样是秦王,她们又怎么信得过他?


    但环顾左右,皆是拥立秦王的禁军,她们敢说一个不字,将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赵淑瑞不敢说话,拉了拉皇后的衣袖,皇后会意,维持镇定道:“此事本宫需要考量考量!”


    朱子成和高纵霎时急愤。


    “圣人,此事刻不容缓!”朱子成的语气夹杂着威胁。


    赵淑瑞又道:“秦王兄,母后只是担心父皇安危,你就容她冷静下来想想如何拟旨吧!”


    秦王见状也不好拒绝,于是让皇后与赵淑瑞回宫殿内休憩两炷香的时间,还派了两名女官入殿内监视,以防两人逃走。他领着卫兵依然紧守在宫外。


    秦王以为自己在大内起事的同时,天武军将军联合党羽于南郊行宫斩杀了魏王,控制了皇帝。却没想到在此之前张将军已被擒住。


    帝之行宫内,赵建一袭白色道袍,散发跣足坐在蒲团上,正在闭目念经。


    忽然听闻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马都知的声音,“官家,向王爷有要事求见!”


    赵建缓缓睁开双眼,声音有些恼怒,“明日就是祭天大典了,他不知道朕还在斋戒沐浴吗?”


    “官家,事关社稷安危,您务必一见!”


    说完马都知便焦急地跪伏在地。


    赵建披上了鹤氅,带着马都知匆匆走到行宫外殿。待他坐下来,向从天就拱手道:“官家,臣有要事启奏!”


    “快说吧!”


    向从天犹豫了一阵才道:“臣得到密报,秦王意图谋反,今夜将要在大内登基!”


    赵建想也不想就怒斥道:“胡说,秦王不是在行宫吗,如何在大内登基?从天,污蔑皇子谋逆可是死罪!”


    向从天惶恐地跪了下来,“臣句句属实,还望官家明察!”


    赵建对马都知道:“去把魏王和秦王都给朕叫来!”


    马都知领命而去,过了没多久,只带着魏王进来,他跪倒在地,急得欲哭无泪,“官家,秦王殿下,他不在行宫里!”


    赵建惊得目瞪口呆,一口气喘不上来,咳嗽不止,魏王担忧他的身体,赶紧走到他身边为他拍着后背。


    “父皇切莫气坏了身子。”


    赵建缓过来后,“秦王虽不在行宫,但谋逆是大罪,可还有别的证据?”


    向从天朝殿外道:“秦帅,把人带上来吧!”


    随后秦渡进殿,身后跟着洛蔚宁和李超靖,两人拖着被五花大绑的张将军。


    张将军经过秦渡的刑讯逼供,脸颊红肿布满了血迹,脑子浑浑噩噩,站也站不稳,任由被拖着,膝盖摩擦在地板上。


    到了赵建面前,洛蔚宁和李超靖把人扔了下来。


    赵建认出那是天武军将军,不由一惊。


    秦渡道:“官家,此人要挟洛将军配合秦王谋逆,被我们扣下了!”


    接着,向从天把秦王与张照的谋逆计划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赵建听后龙颜大怒,砰地拍了一下桌子。


    张将军被用刑后已应承招供,这会看到皇帝大怒,哑着声音求饶:“官家饶命,官家饶命!”


    赵建指着他道:“把所有同党供出来,朕可免你九族一死!”


    谋逆乃诛九族的死罪,张将军不求免于一死,能保住九族已是求之不得,连忙点头答应。接着马都知命人在旁边备了几案和笔墨纸,洛蔚宁和李超靖把张将军拖到旁边,命他先把在行宫内同伙的文官武将列在一张纸上,至于远在城内的其后再列在另一张纸。


    洛蔚宁回到赵建面前,拱手道:“官家,秦王现在恐怕闯入宫里了,臣请求回去领兵驱逐秦王,迎官家回宫!”


    秦渡也拱手请求道:“官家,再晚了圣人就有危险,就让洛将军回去讨伐逆贼吧!”


    赵建素来相信洛蔚宁的为人,立即把神卫、龙卫还有几支步军、马军的虎符交给洛蔚宁,并拟了一道出兵圣旨。


    秦渡再三叮嘱洛蔚宁不能因为杨晞意气用事,又想到有柳澈在身边,最后还是放心地让洛蔚宁离开了。


    为了不把事情闹大惊动了张将军的同党,洛蔚宁携着虎符和圣旨从行宫偏门离开,李超靖把她的坐骑牵到神卫军的营寨外。


    “宁哥,我随你一起回去吧!”


    洛蔚宁接过他递来的红缨枪,爽快利落地蹬上马背,回头道:“你留在这里协助秦帅指挥士兵,我回去有你哥和柳军师呢!”


    不容李超靖再次恳求,洛蔚宁就扬鞭策马而去。


    月光下,一人一马跑在平坦顺直的路上,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穿梭而过。


    洛蔚宁背着红缨枪,一手握缰绳,另一手握那根蝴蝶珠钗,神色迫切,多么希望立即就能赶到杨晞身边。


    “巺子,一定要等我!”


    第137章  宫变


    ◎一手交人一手交兵符!◎


    神卫军营校场火光冲天,敲锣声响彻校场,不绝于耳。士兵们步伐匆匆地集结起来,呼喝声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


    柳澈穿上了战场时候的窄袖红衣,披着红披肩,立在校场门口,容色紧张,时不时张望外面,看洛蔚宁回来没有?


    一会,李超广小跑到她身边,道:“柳军师,我已经组织好士兵了,速度是不是很快?”


    他的脸上带着些兴奋,俨然是在邀功。


    走在后头的孟樾也跟了上来,对李超广像孩子一样邀功的举动十分无奈。


    柳澈也不好打击他,淡淡笑着道:“嗯,做得不错。”


    李超广又道:“你的坐骑我也安置好了,就跟在我后面,我会保护着你的!”


    柳澈首先是讶然,其后转为恼怒,“什么跟在你后面,我有孟樾!你一会还要和洛蔚宁打头阵,别告诉我你想当缩头乌龟!”


    李超广本是好意想保护柳澈,没想到再次被误会是贪生怕死之辈,赶紧解释了起来。


    柳澈看他平时正常一人,到了自己面前就变得像个愣头青一样,看着就不耐烦,于是打发他道,“去外面看看洛蔚宁回来没?”


    “哦。”


    李超广听话地往校场外跑去了。


    孟樾看着他的背影,抿嘴笑了笑,“这左副将人挺实在的,柳军师怎么好像不待见他?”


    柳澈脸上依然有嫌弃的神色,“傻不愣登的!”


    孟樾道:“我看他不是傻,只是在柳军师面前容易犯傻,为什么呀?十有八九是喜欢您了!”


    柳澈喉咙一噎,尴尬得不知道手脚如何摆。这段日子李超广的目光总会偷偷往自己身上瞟,一有机会就上来搭话,甚至还担心她军务繁忙饿着,跑来送吃的。方才更是说把她的坐骑安排在身后保护她。


    连孟樾都看出李超广喜欢她,何况聪明如她?


    “军师对他,什么感觉?”


    柳澈看着孟樾暧昧的笑,简直难以置信,锤了一下她的肩膀,“哎,孟樾,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讨人厌了?”


    她认识的孟樾向来爱板着脸,正儿八经的只会埋头做事,怎么现在也八卦起来了?


    “我这不是把军师当自己人,关心您的终身大事嘛!”


    “什么什么感觉,没感觉!”


    柳澈说得毫不犹豫,李超广纵然是个好人,但她的的确确没感觉,因为她可能和洛蔚宁、杨晞是一类人……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事?快去整兵,准备出发了!”


    “是!”


    孟樾高声领命,然后笑着跑回校场。


    过了好一会,外面传来急促而沉重的马踏声,接着是洛蔚宁策马的呼喝声。


    “将军回来了!”


    李超广一路跑在后面高呼。


    “吁……”


    洛蔚宁拉住缰绳,马被突然拉停,前蹄高高抬起,刚好立在柳澈面前。她迅速翻下马背,然后把虎符和圣旨都交给柳澈,让她和孟樾赶快去调动其余几支禁军。而她和李超广则带领神卫军先往城内去。


    且说宫里仁明殿,圣人坐于榻上,正在扶额歇息,赵淑瑞担忧地站在她身边,并想办法拖延时间。


    除了圣人的贴身内侍,还有两名秦王派来监视皇后的女内侍立在一侧,四只眼睛直勾勾的,如鹰隼盯着猎物。


    秦王立在殿门外,朱子成、高纵等仍然领兵堵在宫院。


    这时候,朱子成的亲卫小跑到他身边,道:“殿帅,成德公主驸马不在府上。”


    “都找过了?”


    “公主府、汉东王府都找过了。”


    在起事之时,朱子成便派亲卫抓捕向氏一族的人,没想到让最重要的向恒逃跑了。他大感不妙,赶紧对秦王道:“殿下,时候不多了,尽快催促圣人下懿旨吧!”


    随后,秦王敲了敲宫门,不等皇后应答直接推门而入。


    见圣人扶额歇息,一副病态的模样,他首先关切道:“圣人身体可恢复了。”


    赵淑瑞了解她这个秦王兄,自幼饱读诗书,受忠孝仁义熏陶之深,与她父皇一样性情温和,且受王贵妃与王敦控制多年,向来没什么主见,这次逼宫恐怕也是受张照和高纵的唆摆。


    未等秦王开口,她便故作难过道:“母后得知父皇遇险,现在很不舒服,秦王兄快请太医吧!”


    秦王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说了好,后又退出殿外。


    神卫军往汴京南门进发,几名骑兵手持火把走在前头开路,其后是洛蔚宁和李超广策马领着大军,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南门城楼下。


    守在城楼上有上百名士兵,虽然做好了防御准备,但看到大军围城、火光冲天的阵势,还是慌了阵脚。


    守城的小将高声呐喊:“是何等反贼,竟敢夜袭京城!”


    洛蔚宁容色严肃,举起一块黄金铸造,镌刻龙纹的令牌,高声道:“这是天子令牌,本将奉命入城,快打开城门!”


    小将不由得心慌,他自然相信这是天子令牌,奈何上头有令,今夜除了秦王,任何人不得进城。于是鼓起勇气,又道:“假传圣意乃是死罪,你们好大的胆!”


    “秦王谋反,本将劝你们别再为虎作伥了,尽快投降饶你们一命!”


    城楼上所有士兵都慌了,他们才知道今夜秦王谋反。但奈何军令难违,小将赶紧命人快马去请求支援,依然继续坚守城门。


    洛蔚宁见他们毫无悔意,也不多废话,趁着对方人少,立即下令攻城。


    先是派步兵用云梯搭在护城河上,接着盾兵陆续沿着云梯渡过护城河。城墙上的士兵不断地发射箭矢,不慎中箭的士兵惨叫着摔落护城河。但由于敌军人数之少,盾兵过河伤亡不多。先行过河的士兵便开始率先攻城。


    城楼上的禁军从没经历过守城的实战,加上没有将领指挥,惊呼着手忙脚乱地往城楼下投石头。尽管他们如此狼狈,神卫军一时之间却无法攻上城楼。


    洛蔚宁看着攀登云梯的士兵被石头砸中摔下,心里禁不住着急起来。秦王党人既然决定今夜起事,那必然在城内布置了重兵,若攻城迟迟攻不下来,待到他们援兵一到,战事便会变得持久和扩大,不仅引起城内百姓恐慌,更可能会让秦王称帝得逞。


    “啊……”


    城楼上忽然传来接二连三的惨叫声,接着是一个个士兵从城垛像石头一样摔下来。


    洛蔚宁和李超广奇怪地看了上去,只见有士兵从后杀向城楼上的天武军,很快夺了城门。


    一身盔甲,手持唐刀的向恒冲出来,站在城楼上指挥士兵。


    “快下桥开城门!”


    “是兄长!”洛蔚宁激动道。


    不消一会,护城河的桥梁放了下来,吱呀的几声,城门大开。洛蔚宁激动地长喊了一声“冲”,然后扬鞭策马领着士兵进城。


    明仁宫内的气氛也几乎到了剑拔弩张的境地,笔墨纸砚摆在圣人面前,赵淑瑞立在圣人身边,看着母亲被逼迫,她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秦王、高纵、张照都已进了殿,跪在圣人面前。


    另有被张照游说成功的十几名官员跪在殿外,听到张照和高太师喊:“请圣人下旨册立秦王为新君!”这些官员也跟着山呼,“请圣人下旨册立秦王为新君!”


    皇后忍无可忍,一拍案桌,凤颜大怒,“放肆,官家生死未卜,怎可贸然册立新君?你们这是在为难本宫!”


    张照和高纵不相上下的年纪,为官几十年早已圆滑无比,脸皮厚如牛皮。他们装作痛心疾首,还泪流满面,不断地用官袍衣袖擦拭,仿佛大周王朝即将崩溃。


    张照道:“魏王谋反,改立新君乃是官家情急之下的嘱托,就是不希望大周江山落入逆贼之手,请圣人三思呀!”


    高纵也道:“老臣虽不出仕,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周江山倾颓。圣人再不下旨,魏王的军队就要打回汴京了。请圣人册立秦王为帝!”


    外面的官员又是异口同声地跟着请求册立秦王为新帝。


    “报……”


    一名士兵冲进宫院里,急促的声音招来了众官员异样的目光。


    朱子成喝道:“什么事?”


    士兵犹豫地环视众人,不知该不该说,想了一会,还是大声道:“神卫军洛将军已率兵攻破城门!”


    朱子成大惊,“什么!”


    跪在地上的一帮官员顿时面面相觑,脸色变得惶遽不安。忽然有点懊悔自己站队太快,若被魏王的兵将夺了宫,坐上天子之位,那他们这帮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朱子成把兵符交给亲卫,令他调兵抵挡洛蔚宁,然后冲入仁明殿,顾不得尊卑礼仪,半请求半胁迫道:“圣人,魏王就要杀到宫里了,请立即下旨让秦王殿下登基!”


    听闻洛蔚宁攻破汴京,高纵与张照都吓得心里剧烈颤抖。他们在南郊行宫安排了足够的武将和智囊,以为能招降洛蔚宁,一举控制住赵建。没想到招降不成,还被杀回来了。他们都有个不详的预感,布置在行宫里的天武军起事失败了,赵建明日将会回朝。


    皇后被逼得太紧,将生死置之度外,容色高雅而凛然,道:“天子之位,岂容儿戏仓促!”


    朱子成想到一旦洛蔚宁攻破大内,他就只有死路一条,终于失去理智,咻的一声拔剑出鞘指着皇后。


    “放肆!”


    赵淑瑞怒斥一声,同时张开双臂挡在皇后面前。


    秦王也急得大喊,“殿帅!”


    皇后冷笑一下,又道:“殿帅这是在要挟本宫了?”


    秦王低垂着脸,露出了绝望的神色,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着。洛蔚宁已攻陷了汴京,他发现自己不可能会成功,不想一错再错,于是又命令道:“殿帅,快放下兵器!”


    赵淑瑞道:“既然魏王兄回来了,那就让母后与他当面对质。若父皇真的没了,再册立秦王兄为帝!”


    朱子成满脸不甘,却不得不把剑插回剑鞘,随后昂首阔步走出大殿。既然洛蔚宁不知好歹,只能用上最后一招了。他到门外就对近卫道:“把那洛夫人押过来!”


    ……


    从城内杀出,打开汴京城门的是向恒率领的公主府和汉东王府的一众府卫。在杨晞被绑后,暗香将消息传给了他,为了不让圣人轻易被欺骗,他特意提议赵淑瑞进宫陪着圣人,然后赶在朱子成抓捕他前率领府卫早早在南门附近躲了起来。


    当听闻厮杀声,他立即带领府卫攻杀而出,夺了城门。


    进城后,洛蔚宁领着军队从南门沿着御街一路冲杀,中途遇上敌方援军,砍杀了大半个时辰,后来柳澈、孟樾和步军都指挥使郑铭领着万员禁军增援,一路势如破足,很快到了宣德楼外。


    协助秦王谋反的禁军大部分死的死,伤的伤,剩下数千人被逼退到宣德楼外。


    洛蔚宁、柳澈等人领着上万士兵迫近,颇有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


    当对方退无可退的时候,洛蔚宁令士兵停下脚步,举着明黄色的圣旨卷轴,高喊道:“秦王谋逆,本将奉命讨伐,抗命者死!”


    所有士兵看到圣旨那一刻,气势顿失。指挥殿前司禁军的是朱子成的得力部属,上四军之一的捧日军将军。看到士气萎靡,他便高声疾呼,“守住大内,谁敢投降格杀勿论!”


    为兵者,只闻军令,哪分什么是是非非。尽管他们违抗皇命,但将领命令一下,纵然是一死,也得战到最后一刻。


    凭借兵力众多,不到一个时辰洛蔚宁便领兵杀进了大内。


    血如河水一般流淌在大内的宫道上,士兵的尸体横七竖八,而伤残的士兵躺在地上大哭哀嚎,惨绝人寰。


    洛蔚宁杀得满眼通红,银色的盔甲和土灰的脸颊沾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手握红缨枪走在最前头。


    她每前进一步,对面仅剩的几千敌军便往皇城的台阶后退一步。


    “住手!”突然,秦王的声音自上传来。


    宫阶之上,秦王、张照、高纵等人簇拥着皇后、赵淑瑞出来。


    洛蔚宁一挥手,所有士兵停下了脚步。


    向恒看见赵淑瑞还好好的,瞬间松了口气,以为赵淑瑞也会首先看到自己,正欲喊“公主。”


    赵淑瑞的目光却只停在洛蔚宁身上,大喜,“阿宁!”


    他神色凝固了片刻,但很快就恢复了寻常,注意力回到正事上。


    洛蔚宁拱手道:“末将参见圣人、成德公主!”


    “大胆反贼,见了圣人还不跪下请罪?”张照深知他们仍有后招,故而恬不知耻、理直气壮地怒斥洛蔚宁。


    高纵也道:“洛蔚宁,你追随魏王谋逆,不忠不义,还不快快弃暗投明?”


    洛蔚宁冷笑道:“好一出贼喊捉贼!秦王谋逆,企图一面在行宫控制官家,一面于大内登基,现在反倒污蔑魏王殿下谋逆了!末将有圣旨在手,请圣人明察!”


    说完,洛蔚宁又举起了圣旨。


    “官家早已被你们控制,圣旨自然可以伪造!”张照驳斥道。


    霎时间,皇后显得左右为难。两方大军逼宫,不见帝王身影,她竟辨不清孰是孰非。


    洛蔚宁又道:“官家好端端地在行宫,明日即可回朝,你们别再执迷不悟了!”


    赵淑瑞问:“阿宁,我父皇当真还好好的?”


    “千真万确,请公主相信我!”


    赵淑瑞挽着皇后的手,劝道:“母后,孩儿愿为洛将军做担保,她说的话一定是真的!”


    张照和高纵瞪向了赵淑瑞,既惶恐又气愤。


    秦王心如死灰,吓得浑身像脱力了一般。


    皇后见状,温和地道:“秦王,本宫自小看着你长大,一直以来你都是个温良孝顺,恪守礼节的孩子,今晚的一切,本宫相信你都是被迷惑才犯的糊涂!”


    秦王抬起头的时候已是满脸泪水,哀戚地看着皇后,“圣人!”


    “及时收手,你父皇还会饶你一命!”


    赵淑瑞也劝道:“秦王兄,你快劝他们住手吧!”


    秦王缓缓把目光投向了张照和高纵,“张相,高太师,我们还是……收手吧!”


    “殿下!”


    两人先是紧张,很快眼中便充满了狠戾。


    “殿下,如今收手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赵建可能会念在父子情谊饶恕秦王,但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可是赌上了九族性命。怎么能一句收手就收手,于是他们下令士兵将皇后和赵淑瑞押回宫殿里。


    洛蔚宁横起红缨枪怒斥:“张照、高纵,你们再执迷不悟,就别怪我动手了!”


    “哈哈,洛将军好大的口气啊!”


    朱子成人未到,嚣张跋扈的话音却先传进了所有人耳里。


    却见一抹青色的身影首先被推了出来,她头发披散在背后,双手被绳子反绑于背后。脖颈上架着锋利的剑,持剑者正是朱子成。


    霎时间,洛蔚宁、向恒、柳澈等人都显得惊惶而着急。


    “巺子!”


    “阿宁,你不要管我!”


    看着杨晞受制于人,刀锋压在她的肌肤,只要朱子成稍微用力,她便性命不保。饶是如此,她却只担心她受制于人,让她不要管她。


    “洛蔚宁,把兵符交出来,否则你的妻子将在你面前人头落地!”


    朱子成说着,使了一些力道,刀锋割进杨晞的脖颈,划出了一道血痕。


    鲜艳的红色像刀子一般刺进洛蔚宁身上,洛蔚宁心疼得满眶泪水。握着红缨枪的手颤抖不止。


    她终究还是要在君命与杨晞之间作出抉择,心里痛恨不绝,不知是恨敌人的无耻还是恨自己的无能,竟然连妻子也保护不住。


    看着洛蔚宁哭得颤抖,泪水簌簌落下,杨晞也心痛得眼眶盈满了泪水。


    她安慰道:“阿宁,没事的,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你要成为改变这天下的第一人,所以千万不能因为我被奸人操控,误了自己的前途!”


    “我做不到!”


    她怎么可能亲眼看着自己最爱的人死在面前,即使日后她位高权重,造福天下,每天夜里都会梦魇的。


    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她朝柳澈张开了手,大喊道:“把兵符拿来!”


    “洛将军!”


    身边的人纷纷出声劝阻。


    “洛蔚宁,你要想清楚了。”柳澈道。


    杨晞也道:“阿宁,你这样做一切都毁了!”


    她的复仇大业毁了,洛蔚宁一生毁了,整个大周江山也毁了!


    洛蔚宁却执意不改,再次厉吼,柳澈不得已,只得把几支禁军的兵符交到她手中。洛蔚宁扔下红缨枪,手掌一抹脸上的泪水。


    刚烈的眼眸盯着朱子成,“一手交人一手交兵符!”


    “哈哈哈,好!”


    朱子成盯着洛蔚宁手上的兵符,只要得到了它们,这里所有士兵都归他统领,他就不战而胜。浑身被胜利的喜悦填满,他押着杨晞缓缓走下台阶。


    “保护殿帅!”其中一名士兵突然喊道。


    然后另一名士兵举着剑跟随在朱子成身后。


    到了洛蔚宁面前,杨晞依然流着泪极力劝阻。洛蔚宁不忍看她的目光,伸出手把兵符递向朱子成。


    第138章  平息宫变


    ◎杨晞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阿宁,你听我的,不能把兵符给他!”


    杨晞双手被反绑背后,朱子成手中的剑依然架在她的脖颈上,时不时推着她往前走。受制于人,纵然不愿意,也只能小心翼翼地迈出脚步。


    洛蔚宁含着泪光的眼眸担忧地看着她,丝毫不听劝阻,左手伸向她,只有在碰到她的时候才决定将兵符交出去。


    朱子成看穿了她的意图,突然拉住了杨晞,推着她走到自己右侧,腾出左手伸向洛蔚宁,喝道:“把兵符交出来!”


    洛蔚宁无奈,只好一手将兵符慢慢递过去,另一手慢慢伸向杨晞。而她身后的李超广和孟樾都紧握兵器,凝神屏气地看着两手的交接处。


    “巺子,把手给我。”洛蔚宁道。


    杨晞犹豫了一会方缓缓抬起手,紧张得一颗心快要跳将出来。


    朱子成看着洛蔚宁手中的几块黄金铸造的虎符,露出了贪婪而骄满的笑容,眼锋扫过洛蔚宁,闪现一抹阴狠的光,他迅猛抓起了兵符。


    身后的柳澈惊呼:“救人”


    洛蔚宁倏然握着杨晞的手,正要把人拉回来,却不料朱子成朝她狠踹一脚,手掌脱离了杨晞的手,身体往后倒去。


    朱子成举起长剑,剑锋在火光中露出一抹寒光,寒光自上而下冲向洛蔚宁。一切都在瞬息之间,李超广和孟樾冲上前去,却来不及营救。


    杨晞眼见着剑尖刺向洛蔚宁,接着听闻兵器插进骨肉的刺耳声音,看见鲜血飞溅。她吓得心脏猛然一跳,惊呼一声,脸色霎时苍白如纸。


    洛蔚宁反手用护腕抵挡,剑尖没碰到自己身上,却看见地上一抹血迹。


    她赶紧抬头看,先是见到朱子成目瞪口呆地僵立原地,身上一把剑从后穿插出来,鲜血正从剑锋与身体交接处汩汩流淌,握剑者正是方才扬言要保护殿帅的士兵。


    洛蔚宁只匆匆瞥了一眼就发现杨晞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巺子!”


    洛蔚宁扑起身来,及时抱住了杨晞。


    “阿宁!”


    杨晞突然惊呼,从昏迷中醒过来。


    “巺子,我在这呢!”


    洛蔚宁一直守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听闻她惊叫,赶紧坐到床上,俯身看着她,摸着她的脸。


    “巺子,我没事了。”


    杨晞的视线从朦胧愈渐清晰,从昏暗的暖黄烛光中看到洛蔚宁正对着自己的干净的脸庞,心里满是不真实的感觉。她想起自己昏迷前,朱子成一剑插在洛蔚宁身上,鲜红的血液划过她的视线,那个时候,她以为失去了洛蔚宁,仿佛心都从身体抽离出去,吓得昏了过去。


    洛蔚宁眼眶含泪,耐心地为她解释当时的情形。


    杨晞听罢,猛然起身抱着洛蔚宁,迫不及待地想要求证什么。真实的触碰感以及对方身体的温暖无一不在证实着洛蔚宁的存在,她激动得泪水像雨珠子一般簌簌流出来。


    “阿宁,你还在!”


    洛蔚宁心如刀绞,手掌紧紧贴在杨晞的后背,几乎要把她揉进怀里,她哽咽道:“我在,我怎么会舍得离开巺子?”


    “巺子,对不起,都是我没保护好你。”


    洛蔚宁一想到自己疏忽,身为丈夫却没保护好杨晞,让她成为了人质,又是一阵内疚。


    “不怪阿宁,当时我人在宫里,防不胜防。”


    杨晞听到洛蔚宁抽鼻子的频率比自己还多,轻轻推开她,看着她满脸泪水,哭得比她还狠,哭笑不得地为她抹着泪。


    洛蔚宁也笑了,抬起衣袖温柔地为杨晞擦拭干净脸上的泪水鼻涕,彼此看着笑了。


    少顷,洛蔚宁捧起几案上的一碗药,道:“暗香说你是忧虑过多,心急之下晕倒的,身体有些虚弱,得喝些药。来,我喂你。”


    “好!”


    杨晞张开嘴,小口地喝着洛蔚宁送到嘴边的汤药。她想起洛蔚宁拿兵符换取她的性命,容色骤然沉重起来。


    “阿宁,你怎么可以那么糊涂,若今夜当真被朱子成拿到了兵符,我们还不是死路一条?”


    洛蔚宁看着她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看来此事不跟她解释清楚,以后自己在杨晞心里的形象就更加愚蠢且不识大局了。


    她道:“其实这是我与郑帅商量过后决定的。”


    秦渡当殿前司副帅几年,在殿前司收买了不少兵将,杀死朱子成的小将就是其中一个。这些人郑铭和向从天几乎都认识,正是向从天在宫中多留的一手准备。


    他们知道朱子成会利用杨晞要挟洛蔚宁,于是决定首先顺从他的意思,当他降低了戒备,谍将再出手将他杀死。


    杨晞恍然明白,不得不钦佩自己的父亲深谋远虑、手段高明。当初暗中扶植秦渡当上殿前司副帅,为的就是这一天。


    两人又聊了一些关于平定谋反的细节,杨晞知道洛蔚宁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便开口道:“我没事了,你赶紧去忙吧,这时候更不能出乱子。”


    洛蔚宁笑容温柔,头蹭了蹭杨晞,“我再多陪陪你,别赶我走好不好?”


    反贼既已伏法,又有什么事比杨晞更重要?


    这场宫变从二更天战到四更,死伤无数,血流成河,到了翌日清晨依然未把大内和汴京街道清理干净。洛蔚宁只好令士兵封禁了道路,切勿让老百姓瞧见。


    当天傍晚才清理完毕,李超广把死伤报告交给洛蔚宁看,洛蔚宁看着那将近上万的死亡禁军名单,全身都震撼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一双不知沾了多少鲜血的手,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这瞬间她忽然明白了,一场权力斗争,根本就无所谓是是非非,无论魏王还是秦王当储君,都是踩着上万人的尸体登上那个宝座。


    “将军。”李超广唤了一声。


    洛蔚宁道:“你们忙了一整天都累了,快回去歇歇吧,明日还要迎接官家回城。”


    “是。”


    处理好所有事务,洛蔚宁策马回到洛府,夜幕已经降临。在门外她看到了一架豪华的马车和簇拥在马车四周的几十个卫兵。


    从车驾仪仗可以看出,是成德公主驾临了。


    刚踏进门,管家便告诉她成德公主和驸马来看望夫人了,正在内堂。


    朱子成死后,张照和高纵眼见局势无法挽回便投降了,所幸赵淑瑞和皇后毫发无损地被救出。当赵淑瑞得知杨晞成了人质,受惊晕倒后心急如焚,今早便想来看望,奈何街道尚未清理好,秦王余党也没完全揪出来,她不敢贸然出府,只好等到这时候。


    她挽着杨晞上下打量,嘘寒问暖,听到她亲口说没事,看到她容色恢复如常,悬着的心总算放松了下来。


    而杨晞听闻那晚赵淑瑞在仁明宫里陪着圣人,受秦王党胁迫,同样捏了一把汗。


    问道:“你怎么突然在宫里留宿了?”


    赵淑瑞道:“这事还多亏了驸马……”


    向恒顿觉不妥,挥起手欲制止她说下去,但这不摆明了心虚么?担心赵淑瑞看出端倪,只得作罢。


    “驸马看我担心母后在宫里寂寞,让我多在里面陪陪她。如果昨夜不是我在母后身边,母后该有多无助?”


    要么受秦王蒙骗写册封懿旨,要么被秦王党人胁迫至死,都是她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赵淑瑞在庆幸自己能在关键时刻护在母亲身边,杨晞却从话中听出了端倪,冷艳的目光扫了一眼自己的兄长向恒。


    向恒就知道自己妹妹聪明,什么也瞒不过她,心虚地垂下了目光。


    “公主、驸马!”


    洛蔚宁迈过门槛,拱手揖道。


    “阿宁回来了!”杨晞道。


    洛蔚宁径直走到杨晞身边,扶着她肩头,关切道:“怎么不歇在屋里,身体好点了吗?”


    因为有客人在,杨晞颇为害羞,嗔道:“我都歇一整天,骨头都疼了!”


    赵淑瑞打趣起来,“看来洛将军是嫌弃本宫和驸马打扰将军夫人了!”


    洛蔚宁赶忙解释,“阿宁哪敢,我意思是让她在屋里接待公主。”


    赵淑瑞和杨晞都笑了起来。


    向恒也插了一嘴道:“妹夫如此心疼巺子,我这个做兄长的也就放心了。”


    一番寒暄谈笑过后,杨晞以有书信交给父亲为由把向恒叫到了后院,让洛蔚宁在内堂好好接待公主。


    向恒忐忑不安地走在杨晞身边,到了后院长廊,杨晞的脚步骤然停下,转身盯着向恒,眼中怒火中烧。


    “巺子,此事我……”向恒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杨晞道:“当初兄长接近淑瑞,与她结为夫妇,我本以为是发自内心的喜欢和爱护,没想到我看错你了,其实你是想利用淑瑞,把她卷入这场朝廷风暴!”


    “巺子,你想多了,我是真心喜欢成德的。”


    “真心喜欢?喜欢一个人会亲自把她推向危险吗,这是父亲让你干的吧?”


    被杨晞猜中,向恒顿时羞愧语塞。


    原来除了那些被秦渡收买的殿前司禁军小将,还有赵淑瑞都成了她父亲在宫里留下的一手。她父亲担心秦王党趁皇宫空虚要挟皇后篡夺帝位,故意把赵淑瑞推到皇后身边,这样就不担心皇后会受秦王蛊惑了。若秦王再心狠手辣一点,赵淑瑞就和皇后昨夜就一起死于这场宫变了!


    明知道有这种后果,向恒依然做了,杨晞大失所望,同时更觉得对不起赵淑瑞。


    一开始赵淑瑞心仪洛蔚宁,她却情难自禁地接受了洛蔚宁喜欢,本就有愧于赵淑瑞,多希望对方能找到一个真心爱她的驸马,没想到成为驸马的自己的兄长,还是有负于她,而她还傻傻地被蒙蔽着,自己身为赵淑瑞多年的闺中好友,却也不能把真相告诉她,该有多么对不起她!


    赵淑瑞是赵建和皇后最疼爱的女儿,她认识多年,从来都坚守着这条底线,就是不利用赵淑瑞的身份行便利,不把她卷入朝廷斗争的漩涡。


    如今向恒不但行了这个便利,还把她置于危险境地!


    向恒一手撑着廊柱子,痛苦道:“巺子,此事是我对不起成德,日后我会弥补,请你不要告诉她!”


    杨晞痛苦地纠结了良久,看了一眼向恒,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第139章  立储


    ◎臣等请立魏王殿下为太子◎


    那厢杨晞与向恒在后院谈话,洛蔚宁在内堂里招待公主坐到主位上。


    赵淑瑞望着洛蔚宁,神色是惯有的温柔优雅,和善却不逾越礼节,想到洛蔚宁领兵进宫,解救了她和皇后,遂感激道:“阿宁,那晚真的谢谢你。”


    洛蔚宁脸上也挂着笑容,谦虚道:“公主言重了,该是我对公主道谢才是。那晚若不是公主信任我,愿为我作担保,我未必能得到圣人的信任。”


    赵淑瑞平静道:“我们认识那么久,你的为人我很清楚,秦王兄背后有张照与高纵两大佞臣,我怎么会选择相信他而不相信你?”


    当晚秦王先抢夺了皇宫,污蔑魏王谋逆,随后她领大军杀进宫中,又言秦王谋逆。二王互相指责,却不见皇帝的身影,即便她有圣旨和虎符在手,也可以被视作胁迫皇帝得来的,难以取信于圣人。若当时圣人相信了秦王,使得拥护秦王的军队士气大振,他们便能抵抗得更久,一旦战事持久,秦王党人说服了更多禁军将领支援,她未必能赢。


    权力斗争素来成王败寇,不问是非曲直。若那晚秦王取胜,即使皇帝完好无损地待在行宫,现在恐怕也变成太上皇了。而他们这些魏王党,不仅身首异处,还必然成为日后史家记载的谋逆之徒!


    这一切之所以没发生,多得了当时赵淑瑞无条件地相信洛蔚宁,引导圣人一起站在了她这边。


    第二日,洛蔚宁率领部将和一众在京官员在汴京南门迎接赵建回宫。此时道路上所有打斗厮杀过的痕迹荡然无存,皇帝出行的仪仗队敲锣打鼓,乐声宣天,夹道围观的老百姓喜气洋洋,全然忘了踩在脚下的地上曾伏尸无数,血流成河。


    仪仗队短暂地停驻,百官参拜后,洛蔚宁领着仪仗队直抵皇宫。赵建因秦王谋逆之事苦恼不堪,再加上乘车行了大半日,劳累地摆驾回福宁宫,传了向从天、秦渡、洛蔚宁、吴焕及两名亲王到宫里议事。


    赵建听了洛蔚宁汇报的死伤人数,看着手上与张照、高纵同谋的官员,鼻腔重重地哼了一声,接着啪的一声,把奏本扔在书案上。


    “张照与高纵势力如此庞大,这么多将领与他们合谋,朕这个天子做得可真够糊涂啊!”


    眼看龙颜大怒,天子自暴自弃。在场众人均惶恐地道:“官家息怒。”


    向从天道:“有臣等在,绝对不会让佞臣祸乱朝纲。”


    赵建看着向从天,目光多了几分感激,心里顿觉欣慰。想起当年自己不慎害死章嫣,为了掩盖真相而罢免了向从天的官职,不由得有些愧疚。自己那样对眼前的竹马故友,如今遇上谋反,还是他挺身而出保护了他的帝位。


    “这次真的多亏汉东郡王的一双慧眼,若非你提前识破秦王和张照的谋反之心,大周朝廷早已落入佞臣之手,江山岌岌可危了!”赵建由衷地道。


    “官家过奖了。”向从天低垂眼睛,看似谦虚,眼中却闪过一抹寒光。


    随后,赵建把目光投向洛蔚宁,这个以男子身份立于朝堂的年轻女将领,心里更是对那句讖语深信不疑。大周自立国以来除了边关少有的冲突,已享百年太平。这几年朝里朝外动荡不安,从青军叛乱到秦王谋逆,偏偏无一不是靠洛蔚宁平定的。


    赵建想到这些,看洛蔚宁的眼神变得慈爱和欣赏。


    “还有洛卿,经得起诱惑和胁迫,领兵勇猛果敢,使大周免于一场劫难,回头朕重重有赏!”


    洛蔚宁拱手,有力地道:“谢官家!”


    “至于参与谋逆的一干人等……”赵建叹了口气,继续道,“秦王暂时幽禁府中,其余人统统按律处置!”


    按照大周律例,犯谋反罪一律判处弃市,并株连九族。也就是张照、高纵等直接参与的人统统弃市。还有那些被张照蛊惑,一起跪在仁明宫前请立秦王为帝的一众官员,贬谪的贬谪、罢官的罢官,无一幸免。


    讨论了罪臣的处置办法后,殿内一时安静下来,能听见宫外鸟儿划过上空发出的尖锐的鸣叫声。


    如今秦王谋逆刚刚平定,朝纲动荡,亟需确立储君,以免再有张、高余党翻起风浪。所有人都知道今日赵建召他们来福宁殿,最重要是确立储君之事。


    几个老臣子和两名亲王面面相觑,都在等一个开口的人。最后他们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向从天。向从天踌躇着,迟迟没有举动,引得了秦渡和洛蔚宁的疑惑。


    向从天筹谋多年,为的不就是扶持明君上台吗?如今正是请立魏王的大好时机,为什么他还犹豫不前。


    最后秦渡忍不住发出一声润喉声,向从天从犹豫中回过神来。他内心是极度不希望册立储君的,一旦册立了就成为他成就大业的一道重重的阻碍。但面对秦渡、洛蔚宁等人的期待甚至质疑的眼神,他不得不作出妥协。


    如今他没有理由再拖延立储,一旦拖延则会暴露自己的野心。秦渡和洛蔚宁都手握兵权,显然不适合在这时候与他们闹掰。


    带着极度的不情愿,向从天终于还是跪了下来,拱着双手认真道:“官家,如今朝中人心浮动,臣请立魏王殿下为太子,以定朝纲!”


    其他人见状,纷纷跪了下来,拱着手掷地有声地道:“臣等请立魏王殿下为太子,以定朝纲!”


    声音整齐,在宽广的大殿内显得尤其洪亮。


    第140章  虚与委蛇


    ◎洛蔚宁乃保存赵氏皇室的紫微星◎


    福宁宫请命后,魏王的太子之位已成定局。


    洛蔚宁从大内出来的时候正好日薄西山,独自策马走在夕阳映照下金色的石板路上。


    黄昏时候,老百姓都归家去了,夜市还没开始,路上行人稀疏,两边的小贩和商铺也短暂地冷清下来。


    在这难得的安静里,洛蔚宁的心情甚为舒畅,毕竟刚经历了一场生死劫,得到了她和杨晞想要的结果。她们终于再也没有负担,可以放心地辞官归隐了。


    想到杨晞还在服用汤药,途经望春门外特意下马买了两块红枣香米糕。


    回到洛府后院,碰巧看到洛宝宝捧着托盘,上面盛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正往她和杨晞的院子走去。


    “宝宝!”


    她从后面走到洛宝宝身边。


    “阿宁你回来啦,我正要给嫂嫂送药,喝完了好吃饭。”


    “让我来吧!”洛蔚宁自然而然地接过托盘,又问,“你嫂嫂今日身体怎样,有没有好好歇息?”


    洛宝宝顿时抿着了嘴,黑亮的眼珠子心虚地转了转,“我都伺候她按时吃药了,不过……”


    “不过什么?”


    洛宝宝看着洛蔚宁紧张的眼神,也不忍心隐瞒,若是杨晞因此身体出了什么大碍,也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遂道:“不过就是带着我去了一趟为善堂,将近酉时方回!”


    洛蔚宁闻言,心一下子就揪紧了。为了让杨晞好好养病,她软磨硬泡才说服杨晞向宫里告假,以为她能安分在府中休息,没想到趁她不在家,还是偷溜去为善堂了。


    她走进寝房的时候,见杨晞穿着一袭淡蓝色的居家长袍,坐在窗边看书,娴静悠然的模样。她心里暗笑道,衣服还换得挺快的。


    她并不打算揭穿,敲了敲门,笑着走到她身边坐下。


    “巺子,在看什么呢?”


    杨晞听闻敲门声后转头看到了她,唇畔也扬起了灿烂的弧度,顺手搁下书,“阿宁,你回来了。”


    “今天觉得怎样?”


    杨晞道:“本来我身体就无大碍,歇了好几日都快要发霉了。”


    洛蔚宁抬手,宠溺地推了推她的额头,嗔道:“还在装,你今天歇了么?”


    杨晞撒谎被揭穿,羞得脸颊都烫了,撅了噘嘴道:“还是瞒不过你。”


    洛蔚宁宠溺地笑了笑,随后往鼓鼓的衣襟里一掏,掏出一油纸包,边打开边道:“给你买了红豆香米糕,就着喝药。”


    看着两块白花花的香米糕,杨晞的心坎瞬间就如它们一样软绵绵、甜滋滋的。她们都在一起好几年了,洛蔚宁依然记得她爱吃什么,即使军务再繁忙也依然体贴如从前。


    洛蔚宁拿着香米糕送到杨晞嘴边,杨晞吃一口糕点,喝一口药,很快就把一碗汤药喝完了。洛蔚宁食指指腹抹在她嘴角,抹去上面的水迹和糕点沫,然后张开其余的手指,捧着杨晞的脸。


    目光深情款款,道:“巺子,我们终于可以归隐了!”


    杨晞先是一怔,很快又觉得是意料之中的事,笑道:“秦王造反,贬为庶民后就再也无人威胁太子的地位,我们的责任也算是完成了。”


    “嗯,今日在福宁宫里,你父亲带头请立魏王殿下为太子,官家答应了。为了尽快稳定朝纲,册封大典就定在十日后。等大典一结束,我们就提出请辞可好?”


    “好,自然是越快越好!”


    杨晞的眼眸充满激动,这是她的夙愿,盼了那么久,拖延一日她都担心会节外生枝,恨不能明日就请辞和洛蔚宁归隐。


    两人憧憬了一会请辞归隐的事宜就到点用晡食,吃完后刚离开膳厅,管家就拿着一封请帖从外面走进来。


    “将军、夫人,是汉东王府来的帖子。”


    管家把帖子交给洛蔚宁,虽然写明是给她的,但她想也没想就转交到了杨晞手中。杨晞展开帖子一看,脸色生起了欣慰之色。


    对洛蔚宁道,“父亲请我们明晚到王府用膳。”


    洛蔚宁先是愕然,然后开心地笑了,这表明向从天终于正式认可她和杨晞的亲事,认可她这个女婿了。再也不必令杨晞左右为难,怎教她不高兴?


    “那一会我们去逛夜市,好准备准备。”


    杨晞道:“也好。这次登门,顺便告诉父亲我们辞官归隐的想法。”


    翌日傍晚,两辆马车停在汉东王府外,王府的管家带着几个小厮、丫鬟上前迎接。


    洛蔚宁牵着杨晞下马车,身后是抱着大包小盒礼品的樱雪和几名小厮。


    向从天在内堂接待了她们,先是关心杨晞的身体状况,然后称赞洛蔚宁在秦王谋逆案中的表现,希望今后他们一家人同心同德,扶持明君登基,拱卫太平盛世。三人谈得其乐融融,反倒让洛蔚宁和杨晞不好意思提及请辞归隐的事。


    晚宴过后,夜幕已经降临。洛蔚宁、杨晞陪着向从天在后院里散步。


    晴朗的夏夜月色干净通明,闪耀的繁星浮出天空,阵阵夏风送来凉爽,使人十分舒适。


    向从天一袭白袍,双手别在身后,脸上没有往日的古板严肃,看起来格外愉快。杨晞与洛蔚宁对视了一眼,随后想对向从天说出想法,话到嘴边发现难以开口。


    洛蔚宁见状,便主动道:“岳父大人,等太子登基大典一过,我和巺子打算…辞官归隐。”


    向从天的脚步突然停下,脸上的愉悦骤然消散,转而变得平静。他回转身,审视的目光在二人身上逡巡了一会,最后目光落在杨晞身上,“巺子,这是你的意思?”


    他知道自己的女儿自小被他输灌为母复仇的信念,沉郁多年,和洛蔚宁在一起后就变得心志不坚,生起退却的心思。只是碍于大业未成,她不敢轻易放弃。如今魏王终于成了太子,她认为自己任务完成。且周顺两国局势紧张,随时可能再遣禁军出征。她这么做也是为了保护洛蔚宁。


    杨晞抬头与他对视,平静道:“这是我和阿宁一样的想法。父亲筹谋多年,铲除了高、张两党,扶持魏王夺嫡,相信再也没有人能威胁得了殿下和父亲了。女儿和阿宁经历了太多生生死死,如今只想远离朝堂,过点安稳平静的日子。”


    “也好。”向从天颔了颔首,又看向洛蔚宁,“可是阿宁,你想清楚了吗?平定秦王谋逆可是一记大功,论功行赏还在商议中。不出意外的话,秦帅能坐上殿前司主帅的位置,而副帅之位大概由郑铭迁上。那郑铭的位置……你也没兴趣吗?”


    以洛蔚宁的年纪,坐上郑铭的位置—侍卫步军司都指挥使固然是莫大的功名,堪称古今鲜有的少年将才。但比起和杨晞厮守一生,这些荣耀都显得无足轻重。


    功名利禄乃虚无,唯有杨晞才是她一生所求。


    她看了看杨晞,眼眸变得更为坚定,道:“多谢岳父大人提点,阿宁想清楚了。与巺子相比,那个位置不重要!”


    “难得你如此看重巺子,我这个做父亲的就放心了。”


    向从天表面上神色欣慰,但笑容掩盖下是不悦与忌惮。洛蔚宁乃保存赵氏皇室的紫微星,一旦放生,将成为他大业上的克星。还有杨晞,未来将会是他向氏王朝独一无二的公主,又怎么轻易舍得让她当一个平头百姓?


    今夜他对她们的好意不过是虚与委蛇,麻痹她们的戒备心。


    一会,他道:“既然你们想清楚了,为父无能阻拦,也不想阻拦你们。你们尽管按自己的想法活吧,但太子新立,朝中近日又过于动荡,为父还是希望你们等上两三个月。”


    向从天知道今夜小两口不过是把想法告之他,而非请求他的同意,故而假作同意又趁机拖延。


    洛蔚宁与杨晞互相看了看,皆以为向从天的话是为了稳固大局,终是同意了。


    十日后,太子册封大典顺利举行,魏王赵珙从一个没有母系家族支持,不受皇帝宠爱的皇子成为大周未来的天子。而在同一天,曾经深得圣宠的秦王被贬为庶民,遣送出京,去往那遥远荒凉的西境。


    没过多久,煊赫一时的张照和高纵两大老臣均在汴京闹市中被斩首,其上下九族男丁几乎无一生存。


    由于处决了高、张两人,与顺国的矛盾得到暂时的缓解,两国停火近两月,进行了多场和平谈判。周国要求顺国签下撤军盟约,把军队撤回赤山路,并移交降将。而顺国则肆意索取战争赔款,除了每年的岁币,还要求周国赔偿金二十万锭,银五十万锭,绢帛百万匹,在盟书中还称周帝为弟。


    垂拱殿内的早朝上,赵建看着盟书,气得胡子都颤抖了,把盟书掷在地上,怒道:“真是岂有此理,我大周立国上百年,一个新立不久的胡虏小国就胆敢称兄,简直是痴心妄想!”


    立在下首的太子也满脸的义愤填膺,执起芴板道:“父皇息怒。孩儿也以为这协议万万不能同意。”


    除了让大周称弟国,那战争赔款也属无耻索赔。顺国要求的金银锭为每锭十两。大周每年国库收入折合才8000万贯,顺国一口气就要了近半。本来朝廷就因青军叛乱以及和顺国的战争耗费了国库大量的金银,若这样一赔,连军队也难以供养,不是明摆着抽掉大周的命脉?


    赵建道:“大周绝对不能接受称弟,朕觉得,暂且拖延着顺国,好让他们继续休战,另一边整兵北上,若最后谈不拢顺国继续南下,大周也有抵挡的力量!”


    站在官员队列中的洛蔚宁亦觉得这是不错的办法,她认为顺国就没多少和谈的诚意,必须趁休战喘息的机会悄然派兵北上,才不会被打得措手不及。


    向从天却在心里暗嗤赵建企图左右逢源的贪婪心思。想当初顺国渡过离河直抵晋城,他吓得连连求和,直言什么条件都答应,因此逼得张照和高纵谋反。现在休战才两个月,他就忘了亡国的恐惧。既希望顺国撤军,又不愿付出充足的财帛,可谓侥幸而贪心。


    正当太子欲出言附和赵建的时候,向从天举起芴板道:“官家请三思。如今顺国只是暂且休战,大军仍在离河沿岸,一旦发现我朝增兵,必然会被激怒再次发起进攻。”


    太子看着向从天,如鲠在喉。顺国给出的议和条件几近丧权辱国,想不明白向从天为何仍要逢迎?但自己毕竟是向从天拥立上位的,他向来尊敬向从天,视为师傅,便没当廷出口反驳。


    显然,坐在龙椅上的赵建也颇为不悦,问:“那汉东郡王以为如何?”


    “臣以为,赔款与称谓还可继续谴人谈判,万万不可率先动兵,否则只会给顺国一个南侵的由头。”


    赵建将目光投向其余大臣,想听到其他提议。但自从张照倒台后,满朝官员几乎都是向从天的党羽,即便不是也不敢出来与之抗衡,除了洛蔚宁、秦渡和两三个异党,其他大臣均应声附和了向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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