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向从天出廷
◎能与张相互相制衡的人仅有汉东郡王◎
马车停在汉东王府门外,王府仆人牵着杨晞从车上下来。
杨晞看着门口,驻足思索了起来,心中划过强烈的寒意。
因为向从天指使秦扬对洛蔚宁放暗箭,差点让洛蔚宁命丧战场,所以回汴京以后,她就没登门过王府,这次前来只是向从天传唤,不得不来。
仆人引着杨晞来到王府内堂,却见向从天坐在主位,拿里依旧拿着那串黑色手珠,容色一如往常的严肃冷静。
向恒坐在旁侧,看到杨晞进来后,高兴道:“妹妹来了。”
杨晞看了向从天一眼,刚好与对方的眼神撞上,但她也同样冷静,福身道:“巺子见过父亲、兄长。”
“坐吧!”向从天冷声道。
杨晞坐到向恒对面,父女二人都心照不宣地沉默了起来。对于暗箭伤害洛蔚宁之事、杨晞罔顾礼法,多日未到王府请安以及洛蔚宁集英殿请求赐婚之事,两人都知道互相不会退让,疲于争吵,所以都选择了避而不谈。
死寂的气氛让向恒焦急不安,他微笑着打圆场道:“父亲,巺子这次随军出征可算是立了大功。若不是她说服柳澈配合,我们哪能轻易扳倒王敦?”
杨晞谦虚地弯了弯唇,道:“兄长不也是功不可没。若非你动用国子监的关系,发动学生伏地请命,又怎会逼得皇帝罢免王敦?”
向恒点头,又语重心长道:“所以无论做什么,我们一家三人都只是为了相同的目的,就是为了替母亲复仇。巺子,你就不要与父亲置气了。如今王敦虽然被罢官,但高太师仍在,皇帝也想保他,怕还想等风头过后再重新起用。”
“你兄长言之有理,复仇之事未竟,还需要想办法把高纵扳倒。”
“女儿今天来,也是为了商量此事。”
“这次朝中动荡,高纵的地位丝毫未动摇,若想扳倒他,恐怕还需要一些时日。”向从天道。
“何不趁着这次机会把他也除掉?”杨晞道,“你们忘了吗,狱中还有一个黄湛?”
听到杨晞提起的名字,向从天和向恒似乎都有了些眉目。
“这次两淮民变根源是供奉局,但供奉局是皇帝设置的,若就此定了性,岂不等同皇帝承认错在自身?”
向恒也道:“妹妹说得对,自古以来,有哪个天子是愿意承认自己犯错的?不如……唆使狱中的黄湛攀咬高纵,把民变祸根推到他身上,我想正中皇帝下怀。”
向从天滑着手珠,思索了片刻后颔了颔首,看看杨晞又看向恒,笑道:“父亲有你们这一儿一女,又何愁大事不成?”
杨晞听到这句话,心里划过一阵怪异的感觉,但又说不上哪里奇怪。
商谈完事情后,她想留下来和向从天单独谈谈,但向从天却觉得没必要,把她和向恒都一并遣了回去。
当天夜里,向从天就秘密会见了吴焕,让他安排大理寺的人向狱中的黄湛利诱,只要指认高太师和王县公侵吞供奉局财宝,暗中指使搜刮民脂民膏就能无恙出狱。
黄湛引发民变,一旦认罪就要斩首以谢百姓。恐慌之下他轻易就接受了利诱,在供词里证实高太师和王县公侵吞供奉局财宝,作为户部尚书的王敦还擅自对百姓加征赋税,直接引发民变。
霎时间,朝中再次动荡,张党人又趁机发动对高纵和王敦的弹劾。赵建正想找个代罪羔羊,很快就要求高纵请辞,并迫于压力抄了王家,将其流放到大周最南端的瀛海路。
而黄湛最终也没能免于一死,在狱中“畏罪自尽”。
……
福宁殿内,赵建穿着一袭淡黄色曲领公服,坐在殿上查看奏折,一连看了三本,都一副疾首蹙额的样子,然后长叹一声,把奏折合上扔到了案上。
台阶之下站着枢密院事吴焕,看到赵建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计谋得逞了。
多日前王敦被抄家,发现了当年其子出征赤山路兵败,兵部尚书严准协助他瞒报军情的证据。这三本奏折都是在向从天的指示下,他暗中筹划的,乃张照党人上书参兵部尚书严准。
如今王敦被流放,高太师被罢官,高党人如树倒猢狲散。为了制衡朝中力量,赵建是想保住兵部尚书的,张党却趁机赶尽杀绝,必然会惹来赵建的猜忌。
看着赵建龙颜不悦,扶额思索着,吴焕试探性地道:“官家,此事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赵建疲惫道:“罪证确诊,这严准朕是保不了的。”
“若严尚书不保,臣就怕……”
赵建看向吴焕,疲惫的容颜恢复了些许精神,“吴卿有话不妨直说。”
“这段日子朝中官员正在大洗牌,本已够混乱。若兵部尚书也倒了,所有事情都落在张相身上,难免会造成……独断专横,如此一来,朝中就更加不稳了。”
赵建听罢,笑了一下,看吴焕的眼神也变得耐人寻味。本以为吴焕是张照同党,方才的话却出乎他意料,于是就对他放下了戒备。
“吴卿言之有理,朕不是没有这个担心,只是严准既然做过这件事,兵部尚书的位置是坐不住了。那张照也是得寸进尺,真的一点余地也不留。”
赵建想起登基的头十年,张照在朝中独断专横的日子就心有余悸,后来他扶持了高纵和王敦,才削弱了他的权力。现在高党倒台,张照赶尽杀绝,以前那种担忧又涌上心头。
他想了想,又道:“为今之计,只有再提拔一人,与张相互相制衡,方能稳住局势,奈何朝中已无人了!”
大周朝廷以高纵和张照两党为首,即使他让吴焕兼领兵部尚书,以吴焕在朝中的影响力也难以牵制张照。
吴焕筹划一切,说了那么多铺垫话,终于把赵建引到了这个方向,于是故作为难道:“臣以为朝中仍是有人,只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儿只有你我君臣二人,有什么就说吧,朕不会责罚你。”
吴焕遂道:“臣以为放眼整个汴京,能与张相互相制衡之人仅有一位,那就是汉东郡王。”
“向从天?”
赵建陷入了思索,向从天出身外戚世家,即使不出廷,朝廷众人依然对他忌惮三分。况且二十多年前他曾领过兵,也曾提举皇城司,只是章嫣去世后,赵建担心他查出死因便找理由罢免了他的官职。
向从天的确是最好的人选,但让他出廷,万一他查到了章嫣的死因,难保不会记仇于他。
“现在向王爷之子乃成德公主驸马,与官家亲上加亲,同为一体,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吴焕猜到赵建的担心,又补充道。
赵建犹豫了,道:“此事容朕考虑考虑吧!”
隔日傍晚,赵淑瑞偕同向恒到福宁宫行昏定礼。赵建这日一直在思索着吴焕提议向从天出廷的事,今日又看到向恒和赵淑瑞,忽然就想起了多日前洛蔚宁求的那道赐婚圣旨。
他举起茶杯浅尝了一口茶,而后道:“那日洛蔚宁请求朕为她和巺子赐婚,朕还没想好怎么答复她。淑瑞,你与巺子关系最好,可知她的意思?”
赵淑瑞脸上漾开了微笑,道:“孩儿想,若父皇愿意赐婚,巺子一定会非常乐意。”
“看来军中的流言并非罔议。”赵建又感叹道。
洛蔚宁请求赐婚后,他就听闻过军中流出的传言,洛蔚宁与杨晞在两淮平乱的时候,互相守护,俨然一对小夫妻,原来都是真的。他恍然醒觉,当初杨晞恳求延后处斩洛蔚宁、请命随军出征,原来都是为了心仪之人。但时过已久,对于杨晞假公济私,他也没有追究的意思了。
这时,坐在旁边的圣人怅然道:“两人虽情投意合,可儿女婚姻关乎家族利益,官家若要下旨,还是先与向王爷和杨御医商量为好。”
赵淑瑞望着向恒,使了个眼色,向恒点头会意,随后开口道:“父亲的确反对巺子与洛将军结为夫妻,但巺子性情刚硬,已然认定了洛将军,再拖下去只会造成他们父女不和。只要巺子过得幸福,我相信父亲终会释怀的。”
赵建想了想,忽然就有了主意,“朕一言九鼎,那日宴会答应了洛蔚宁,就不能食言。至于汉东郡王哪儿,朕已想好处置了。”
第122章 赐婚事尘埃落定
◎为了下聘你搬空了将军府吧?◎
待赵淑瑞和向恒离开后,赵建旋即又召见了杨仲清,询问为洛蔚宁和杨晞赐婚事宜,杨仲清早在大半年前就接受了两人的感情,固然没有异议。
几日后的清晨,寒气逼人的大雾笼罩了整个汴京。马都知持着赐婚圣旨,带领几个小内侍来到杨府,杨仲清和杨晞领众家奴跪在客堂,听马都知宣读圣旨。
“汉东郡王、安和大夫之女,翰林良医杨晞年少有成,品貌出众,性温良贤淑兼有医者仁心,兹特以指婚神卫军都指挥使洛蔚宁,令有司择吉日完婚,钦此!”
“臣领旨!”杨仲清抬起双手,恭谨地接过圣旨。
在看见圣旨落在杨仲清手上那一刻,杨晞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缓缓舒了口气。成亲的事总算是尘埃落定了,无论向从天如何反对,也无法和天子的旨意对抗。
送走马都知后,杨晞随着杨仲清回书房,父女二人在后院长廊上边走边谈。
“既然官家圣旨已下,相信很快就会定下大婚的日期。按照礼数,这段时日你跟阿宁就暂且别见面了,免得遭人非议。”杨仲清语重心长道。
“好。”杨晞抬头看了看杨仲清,并未发现他的喜乐,心里泛起了愁绪。
虽说杨仲清早已接受了她和洛蔚宁,但因为洛蔚宁的女儿身,或许他仍然无法发自内心地为这门亲事喜悦。
杨仲清仿佛感受到杨晞在想什么,露出了宽慰的样子,“你是爹从小看着长大的,爹一直都把你当作亲生女儿,能看着你过得幸福开心就心满意足了。你与阿宁两情相悦,又得官家赐婚,这门亲事也丝毫不比世间男女差。”
杨晞听罢心花怒放,挽起杨仲清的手,罕见地撒起娇来,“谢谢爹,还是阿爹待我好。”
杨仲清拍了拍她的臂,呵呵地笑了,又道:“至于你父亲那边,爹去劝劝他,毕竟他是你父亲,大婚那天还是得到场的。”
提到向从天,杨晞先是心中一紧,很快又释然了。她和洛蔚宁两个女子成亲,如此惊世骇俗,她也不强求能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就在赐婚圣旨送到杨府的同时,汉东王府也收到了一封圣旨。向从天送走传旨的内侍后,坐在书房的案前,看着手上的圣旨卷轴,脸上显出满意又嘲讽的笑容。
向恒站在他面前,高兴道:“恭喜父亲,父亲努力筹谋了这么多年,终于可以重新出廷了。”
圣旨的内容是加封向从天为开府仪同三司,位列朝班。而高太师被罢职后,他曾任的尚书左丞由右丞相张照接替,不设右丞相,掌管军务的枢密使则由吴焕接替了。
“这赵建可真是从来没忘记过他们老赵家的那套异论相搅术,高纵才刚下台,就迫不及待地把我拉上来制衡了。”
“这不是父亲多年以来所求的吗,只要父亲出廷,母亲就快要大仇得报了。”
“是呀,无论赵建出于什么理由让我出廷,一切都朝我们谋划的方向走着,的确是件好事。十多年了,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既然如此,那巺子的婚事……”向恒试探般道。
向从天看了他一眼,瞬间就把一切都猜出来了,冷声道:“想必那道赐婚圣旨已经送到杨府了吧?赵建以为在同一天发一道加封恩赐,我就会接受那门亲事,简直笑话。”
“父亲,孩儿以为,那洛蔚宁以男子之身立世,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又与巺子两情相悦,这门亲事未尝不是好事。”
“糊涂!”向从天愤怒地把圣旨掷于案上,发出啪的一声。
向恒惊得身子一颤。
“即便洛蔚宁身居高位,她和巺子永远无后。赵建明知如此,还把我的女儿赐婚于她,这不明摆着把我们向家的人当作儿戏?”向从天盯着向恒,继续道:“恒儿,你继承了你娘的才气,温良孝顺,这些比你妹妹好多了,为父也很欣赏你。可作为男人,耳根子不能太软。前几日你和成德公主入宫,在赵建面前说的话为父都听说了。为巺子的婚事当说客,想必是成德公主的意思吧?”
向恒低垂着脸,算是默认了。
“你呀,性子能有你妹妹一半刚烈就好了。记住了,以后凡是大事,要衡量再三,自行作决断。赵家的人,终究和我们不是一路的。”
向恒听出父亲的话有将赵淑瑞当作外人,让他警惕赵淑瑞的意思,欲反驳点什么,最后却咽了回去,顺从地道:“父亲说得是,孩儿一定谨遵教诲。”
但他有一点又着实不解,“可洛蔚宁身为神卫军统领,与巺子成亲后为我们所用,父亲为何不乐意?”
向从天想到“紫薇定乾坤,女主存赵氏”这句讖语,以及这几年对洛蔚宁性情的了解,脸色变得凝重,缓缓站了起来,“此人太过仁慈,不会为我们所用的,巺子与她纠缠,只会坏了为父的大事。”
“大事?”向恒疑惑地沉吟。
他们的大事难道不是铲除张照,扶持魏王取代昏君吗?洛蔚宁性情仁慈,又有重兵在手,怎么会不站在他们这边?向恒还想继续追问下去,门外却突然响起了叩门声。
“王爷,杨仲清杨御医求见。”
向从天看着门外轻哼了一声,“又来一个说客。”说罢就推门而出。
王府内堂,向从天和杨仲清分坐在主客位,听了杨仲清说赐婚圣旨已下达,劝他迎亲当天坐在高堂之位后,向从天感到怒火中烧,板着一张脸。
“无论如何,这门亲事我都不会承认的,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巺子毕竟也是你的女儿,王爷何必与小辈置气?”
“你……”
因为章嫣的缘故,向从天素来看杨仲清不顺眼,一听到这句话就觉得杨仲清是在嘲讽他仗着身份和辈分欺压小辈,气得用手指着杨仲清,“本王与小辈置气?我看杨御医才真的是为老不尊,竟然能高高兴兴看着女儿演一出虚凤假凰,嫣儿若泉下有知,她该有多难过!”
提到他章嫣,向从天对杨仲清的愤怒愈发的浓烈,对他更是妒忌和痛恨。他甚至认为,若非杨仲清娶了章嫣,他们还能重续夫妻情缘。
杨仲清也不甘示弱,成竹在胸道:“嫣儿生前最疼巺子,我相信她若在世也一定会尊重巺子的意思。王爷不同意,难道要看着自己的女儿步懿安公主后尘才满意吗?”
向从天气得霎时噎住了,然后火眼乱发,“简直是胡闹!杨仲清,我当初就不该把巺子留在你身边,她算是被你毁掉了!”
章嫣死后,为掩人耳目,向从天特意把杨晞留在杨仲清身边,让她跟随学医,入太医局方便谋事。而这些年来,杨晞在大内当差确实帮了他不少忙,包括铲除王贵妃,也是以她的御医身份悄然下手的。但正因为学医,杨晞变得医者仁心,处事不够狠辣。对洛蔚宁,从一开始同情她的身世,到爱上她,为了她不惜和他闹掰,以后甚至会站在他的对立面。
向从天越想越觉得得不偿失,要是知道会这样,他绝不可能让女儿留在杨仲清身边!
最后,两人谁也没能说服谁,杨仲清气呼呼地离开了王府。
……
遑论向从天如何反对,赐婚圣旨下来后,内侍省就开始派人着手筹办亲事,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礼仪,都在正旦前完成了,再过半个多月才到迎亲的日子。
洛蔚宁和杨晞多日无法见面,全靠飞鸿传情。到了爆竹声响起,万民同欢的正旦之日,整个汴京城都洋溢着新岁的喜庆,在这样的节日里,两人终究是破了世俗规矩,相约到京郊骑马赏雪。
林子远离城内的喧嚣,光秃的树丛中铺满积雪,白色的马蹄一步一步踏在积雪上。
“那些聘礼,你爹可还满意?”
洛蔚宁银冠束发,身着米白云纹窄袖跑,骑在马背上,一手搂着身前的杨晞,另一手拉着缰绳,侧脸看着杨晞,眼中漾开柔和的微笑。
杨晞道:“你一介白身将军,有多少财物明眼人都知道,爹会理解的。我想,为了下聘你已经搬空了将军府吧?”
洛蔚宁叹息道:“是呀,所以巺子嫁入将军府,可要跟着为夫挨穷了,怕不怕?”
“我才不要跟你挨穷,我爹说了,聘礼都算进我的嫁妆,连同我原本的嫁妆统统送回将军府。”杨晞扬了扬下巴,有点小得意。
“那以后将军府的好日子得仰仗娘子了。”
这是洛蔚宁第一次称呼她为“娘子”,杨晞感到羞赧又甜蜜,柔声道:“那你可得好好对我。”
“那自然,以后巺子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巺子想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我就摘下来送你!”
杨晞掩嘴笑了笑,“好了,别再耍嘴皮子了,星星月亮你摘不下来,我也不想要。”她的手覆在洛蔚宁那只搂在自己腰身的手上,脸上恢复了认真,“我只想要我们做一对平平凡凡的人间眷侣。”
洛蔚宁看着她的眼睛,“好,就做一对平凡安宁的眷恋。”
两人顾着谈话,马儿也不知什么时候停在了林中,四目相对,深情在眼中流转,时间也仿佛静止了,洛蔚宁的唇情不自禁地覆上了杨晞的唇上。
两人玩到日暮黄昏时方回城内,到了内城城外,她们为了避嫌下了马,隔着两步的距离并行而走。
街上张灯结彩,喧哗热闹,大人和孩提都穿着崭新的花花碌碌的衣裳,依然流连忘返。
洛蔚宁和杨晞刚走进望春门,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一袭干练的红色锦衣,黑发束着马尾,立在她们两丈之外,盈满思念的目光落在杨晞身上。
杨晞愕然,“盛榕,你回来了?”
盛榕与洛蔚宁和杨晞打过招呼后,三人就短暂地沉默了下来。
洛蔚宁明白盛榕的意思,对杨晞平静道:“巺子,你与长宁郡主那么久不见,去谈谈吧!”
杨晞担心地看向她,她微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她放心去。
第123章 上元夜天下之约
◎愿她日后成为改变天下的第一人!◎
杨晞和盛榕沿着喧闹的街道默默地走了一段路。发现所行的方向正是当年她和盛榕相会的老地方。她想到现今自己所爱之人是洛蔚宁,两人也将要成亲,即便洛蔚宁心怀广阔,她也不能毫不避讳,践踏她的真诚。
那个地方对于她和盛榕已然完全没有意义,去了还反而会让她觉得对不起洛蔚宁,不如不去。
她看到前面有一家酒楼,就道:“就到前面那酒家坐坐吧!”
盛榕先是一怔,本以为杨晞与她一样默契地想到回老地方,但转瞬就理解了杨晞的用意,点了点头。
二人在酒楼二层临街的包厢坐下,窗外可以俯视街上的行人车马。寒风灌进来,两人浅浅喝了一口热茶。
杨晞首先打破尴尬,“你什么时候回京的?”
盛榕微微一笑,故作自然的神色掩藏不住痛惜,“前日回到,陪母亲过除夕和正旦,没想到还听闻你被官家赐婚的消息。”
“如此便好,也不用我再传信邀你了,婚期定在正月二十,你……”杨晞微笑的脸上划过尴尬,不知该不该把那句“你一定要来”说下去,便停了下来。
盛榕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去,你忘了我们约定好了吗?”
当年盛榕因丈夫唐风被害一案回过汴京,两人道别的时候约定过待杨晞和洛蔚宁成亲便回来。看着杨晞嫁给别人纵然痛心疾首。但盛榕真的很想看一看,哪怕就一眼,看看杨晞穿上凤冠霞帔,满脸笑容的样子有多么美!
“晞儿,对不起,当初都怪我不够坚定。”
杨晞无奈地安慰道:“盛榕,过去的事我们都不要再纠结了,这件事没有谁对谁错,不过是我们不适合罢了!”
当初盛榕为了逃婚求她一起私奔,她却放不下复仇而不惜放弃感情。她与洛蔚宁也曾遇到同样的境况,但最终是洛蔚宁为她入军,在她的复仇路上欲护她周全;而她为了洛蔚宁,亦不惜与向从天闹掰。说到底,当初是盛榕不够爱她,她不够爱盛榕罢了,不是命定之人,分开难道不是迟早的事吗?
盛榕尴尬一笑,心里也嫌弃起自己。虽然唐风已死,可自己毕竟也为人妇了,在一个即将成亲的人面前缅怀旧事,故作情深,实在是大大的不妥。
她又赶紧道歉,杨晞为了缓和她的难过,再次邀请她迎亲日到杨府,盛榕慨然答应,并表示会赠送一份大礼。
聊了约莫二刻钟,杨晞就先行离开了,刚走出酒楼门外,她就看到洛蔚宁牵着白马,立在斜对面微笑地看着她,才发现洛蔚宁一直在等她。
她弯起唇角,疾步走到洛蔚宁面前。
“这么快就聊完了?”
“不是让你别等吗?”
“我……”洛蔚宁脸上泛起了红晕,“我这不是担心你?”
“担心我跟盛榕跑了吗?”杨晞掩唇咯咯地笑了两声,随后摸了一下洛蔚宁的头,“傻瓜,这辈子我的心里只有你,走吧!”
盛榕静静地坐在楼上的窗边,望着杨晞与洛蔚宁并行而走的背影,几乎可以感受到她们之间的那种舒适和温暖,心里既欣慰,又扭成一团的痛。当初她以为杨晞与洛蔚宁身份悬殊,爱得不会长久,没想到他们能坚定走到成亲这一步,她终究还是永远失去了杨晞。
眼眶忽然变得湿润,不知觉间,两滴泪水啪嗒地落了下来。
……
在洛蔚宁与杨晞艰难煎熬的等待中,日子到了正月十五,距离迎亲只剩下五天。
洛蔚宁知道杨晞每年上元夜都会和赵淑瑞一起到灯肆游玩,今年也不例外。于是她也穿戴整齐,到灯肆里准备来一个偶遇。
洛宝宝在汴京待了几年,认识了不少才女才子,有了自己的市井文人圈子,上元夜约了友人。洛蔚宁怕落单,于是加入了柳澈和孟樾。
漆黑的夜空挂着大如玉盘的月亮,与汴京城里各式各样的灯光交相辉映。
游人摩肩接踵,洛蔚宁挤着人,兴奋地跑上了州桥。
“哎,洛蔚宁,我的胭脂还没买,你跑什么!”
身后柳澈和孟樾快步跟上,好不乐意。
柳澈一袭桃红衣裳,脸上妆容妖冶而不落俗,走到洛蔚宁身边,气呼呼道:“你跑那么快干嘛?早知道不跟你出来了,打扰我买东西的雅兴,真是讨厌!”
洛蔚宁哪有心思搭理她,找到了位置就扶着州桥的石雕护栏,望着河对岸,找寻她想见到的身影。
柳澈看到桥上的人有的抬头看月光,有的低头看河面,发出惊叹的声音。她也忍不住跟着看,在桥上的角度看月亮,明亮而灿烂,再俯视河面,月亮倒映水中,水波粼粼,像在闪闪发光。她第一次在汴京过上元节,第一次观看这汴梁八景的州桥明月,不禁被这美景惊艳,方才的气恼顿时抛之脑后,拉着孟樾高兴地赏月。
众人都惊艳于州桥明月的景色中,独独洛蔚宁一人看着河对岸的灯肆,不知看了多久,终于见到那一抹渴望已久的蓝色身影,她和一袭红衣的赵淑瑞手挽手走在两边挂满灯笼的长街,人手捧着一盏莲花灯,踏下沿河的台阶,点亮了莲花瓣中的灯芯,然后蹲下来,闭上眼睛双手合上,许下了心愿,最后把莲花灯放在水中,沿着下游漂浮而去。
洛蔚宁多日不见杨晞,此刻思念像涌泉一样直从眼睛里涌出,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了弧度。她多么想走到杨晞面前,问一问她许了什么愿望,愿望里可曾有她?
正当她看得失神,杨晞和赵淑瑞站起来,与她的目光撞了个正。只见杨晞首先愕然,然后恬然地笑了,目光也载满了思念,没有从她身上挪开过。
赵淑瑞看着二人对视,欣慰的神色不自察地划过苦涩,然后她对跟在身后的璇玑小声说了几句话。
洛蔚宁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公主的女护卫站在面前。
“洛将军,公主请你到私宅一聚。”
璇玑传话后,未等洛蔚宁反应过来就离开了。
洛蔚宁喜上眉梢,“走啦!”
她牵起身旁的柳澈往河对岸走去。
柳澈反应不及,双脚落后了身体一步,急得嗷嗷大叫,“哎,我还没看够呢,又去哪了?”
“跟着我就知道了。”
“为什么去哪里都由你做主?”
“男女授受不亲,别拉我!”
柳澈嘴里喋喋不休,甩开了洛蔚宁的手,嫌弃又懊悔,就不该让洛蔚宁加入她的上元夜之行,这人毫不顾及她,害她胭脂买不到,月亮看不尽兴,堂堂一个军师跟着她像只盲头苍蝇般东奔西跑。
洛蔚宁带着柳澈和孟樾,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来到了公主的私宅。赵淑瑞让璇玑把柳澈招呼到暖阁,给洛蔚宁和杨晞腾出单独说话的空间。
两人诉说完思念,谈及的都是迎亲事宜的筹备情况。只谈了一刻钟,她们就去了暖阁。
此时柳澈和赵淑瑞面对面而坐,相谈正欢。
杨晞和洛蔚宁分别坐到赵淑瑞、柳澈身边。
杨晞打趣道:“公主和柳军师都是世间不可多得的才女,看来聊得很是投契。”
“饱读诗书的人都能聊到一个高度上,况且同为女子,早就该介绍公主和柳军师相识了。”洛蔚宁也道。
赵淑瑞无奈道:“你们两个,是在妇唱夫随地取笑我和柳军师吧?”
“我这不是实话实说嘛?”洛蔚宁呵呵笑着说。
赵淑瑞解释道:“我只是听说柳军师在青军营里的时候,指挥女兵能把一大帮厢军围起来打,如此用兵奇才,着实好奇不已。”
毕竟是天家的公主殿下,柳澈在赵淑瑞面前与在洛蔚宁杨晞面前的姿态截然不同,难得地谦虚了,“公主殿下谬赞了。”
杨晞又道:“回京以后事务繁忙,都来不及过问柳军师。军师入京后住在何处,可还习惯汴京的天气饮食?”
柳澈协助洛蔚宁平定叛乱后,从青军带过来的手下剩下五六千,其中两个女营,入京后编入了神卫军附属营。她作为军师,很多时候居住在军营,为了方便,在京郊和孟樾税居在一处院子。
得知她安顿妥当,杨晞遂放心下来。
而赵淑瑞却认为军营的生活艰苦而诸多不便,且柳澈满腹才华,愿意待在军营,想必有着过人的追求,又或许是洛蔚宁值得她追随。
此时明月悬挂于夜空中央,月高星朗,院子里的寒梅怒放,在黯然的冬夜里点缀上了温暖的粉色。
柳澈听了赵淑瑞的疑惑,在此情此景的熏染下,忽然露出了深沉的微笑,看了看洛蔚宁,道:“这里都不是外人,我就把话敞开说了。我自小酷爱读书,也受我母亲影响,很早便明白世间女子之苦,的确想有一番作为。而一介女子,就算再有才华,在男人眼中不过是用来生儿育女的,没有男人会赏识重用。我想大概只有眼前这个女扮男装的洛蔚宁会高看我一眼吧!我看洛将军的性情,和那些男人不一样,与我所追求的颇为契合,便想姑且一搏,以我的才能努力辅佐她,看她能走到哪一层,又能否实现我的夙愿?”
洛蔚宁习惯了与柳澈斗嘴,如今听到她诉说衷情,谈及自己的志向以及夸赞她,顿时觉得受宠若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态度也认真了起来,“其实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多特别多厉害,能走到今天全靠一身武艺和运气,承蒙柳军师赏识了!”
杨晞看了一眼洛蔚宁谦虚害羞的模样,笑了笑,而后又变得凝重,道:“只可惜阿宁要在这朝中立足,不得不女扮男装,终究不能做真正的自己。”
赵淑瑞也喟叹道:“对呀,若能以女子身份能出仕该有多好。我相信亘古至今,有许许多多有才华的女子,只是在这男人的天下,她们不被赏识,生时困于后院,被生儿育女所累;死后别说所作的诗词文章,连一个名字也无人记载,当真是不公平呀!”
闻言,杨晞的心坎像被刀片划过。想起自己的母亲,满腹才华不亚于男子,最终还是为了逃避男人的轻薄惨死宫中;想起赵淑瑞,若是个男子,太子之位未尝不能是她。身为女子,却只得嫁做人妇,一辈子困于后院。
洛蔚宁受她们点拨,也思索了起来,想起自己的身世心情也像压着石头一样沉重。
“奶奶生前也说过,我什么也没做错,却因为生为女子,出生不久就被爹娘丢在荒草地上。她说,被丢弃的女孩儿不计其数,但大多数没有我幸运,能被人收养存活了下来。”
杨晞见洛蔚宁感怀身世的难过样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用眼神安抚她。
柳澈笑了两声,又道:“所以呀,你说我们若能生在一个女儿家出生不会被遗弃,长大能读书考功名,公主也能当天子的世界该多好!”
赵淑瑞亦微微一笑,抬头看着夜空的星月,沉吟道:“物换星移,天地有道,我总相信千万年后,终归会出现这样一个时代。那时候的我们,能化作大道的一粒尘埃见证一切便心满意足了。”
洛蔚宁却道:“这样的世界,终究需要有人为之努力。如果真如柳军师所说,我日后能身居高位,便首先做那为之努力的人。”
柳澈一拍桌子,兴致高昂道:“好,洛蔚宁,这句话我记住了。我辅佐你,你日后可不能忘了我们的夙愿!”
洛蔚宁亦笑着信誓旦旦,“绝不忘记!”
“那我们就这么约定了!”
柳澈说完,给四人各斟满了一杯茶,“来,我们以茶代酒,敬洛将军,愿她日后成为改变天下的第一人!”
四人乐呵呵地举起茶杯,互相作揖后,洛蔚宁、柳澈和赵淑瑞一饮而尽,唯有杨晞怔怔地看着洛蔚宁,眼里藏不住的心疼。
做这改变天下的第一人,何其艰难,她的阿宁该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第124章 成亲
◎“巺子,你好美!”◎
噼里啪啦……
洛府门外响起了鞭炮声,浓浓的白烟如云雾升腾而起。门头挂着红缎子和大红灯笼,宾客带领抬着礼品的仆人走进将军府,他们双手作揖,嘴里不止地说着“恭喜”,而站在洛府门外接待宾客的是洛宝宝和府上的管家夫妇。
外面喜庆热闹,洛蔚宁在房中自行穿好了大红喜服,丫鬟为她梳妆打扮,头发整齐地束起,戴着华丽的金冠,俨然一个俊朗无比的贵公子。旁边的柳澈、孟樾以及李家兄弟都被惊艳得几乎惊呼出声。
由于是天子赐婚,婚典由礼部官员主持。听闻吉时一到,洛蔚宁就迫不及待地出门,骑上戴了大红花的白马背上,领着迎亲队伍,吹锣打鼓向杨府出发。
杨府那边,杨晞坐在闺房的梳妆台前,穿着青色的喜服,已梳妆打扮好。赵淑瑞站在她身后,与她一起看着铜镜中的妆容。
忍不住赞叹,“巺子今天真美!”
杨晞恬然一笑,但想到今日赵淑瑞是和兄长一同来的,向从天终究没出现,心中略过了苦涩。
“父亲有说什么吗?”
赵淑瑞扶着杨晞肩头,安慰道:“驸马劝他不动,想来还气在心头。今天是你大喜日子,就别再想他了,日后他能看开的。”
“好!”
这时候,暗香兴高采烈地走进来道:“杨教授,听说洛将军的迎亲队伍已经出门了!”
杨晞紧张的心仿佛跳漏了一拍,被喜悦和期待填满,很快把方才的不快抛却脑后。
“来,我给你戴上凤冠!”赵淑瑞赶紧道。
然后拿起樱雪手中托盘上的金色凤冠,端端正正地戴在杨晞头上。
赵淑瑞看着她,欣慰而羡慕,又忍不住感叹:“能嫁给心爱的人可谓人生一大幸事,巺子一定会幸福的。”
“嗯,一定会!”
杨晞握着赵淑瑞的手,看着她那盘起的头发,油然而生起了感慨。
“时间过得可真快,转眼间我们都嫁人了。”
杨晞自母亲去世后,进宫学医与赵淑瑞相识,至今已有十余年。两人同是性格倔强的女子,为了不早早地委身于不爱的人,互相打掩护直到双十年华。
但女子活在这世道,尤其是官宦之家的女儿,又怎么能一辈子不嫁人?
她们曾同时爱上洛蔚宁,闹过矛盾,后来以赵淑瑞的成全告终。赵淑瑞虽已成为杨晞的长嫂,但杨晞依然不敢确信对方是否真正放下了洛蔚宁,是否真正在她兄长身上得到幸福?
而她和洛蔚宁两情相悦,经历过那么多苦难,终是冲破世俗,两个女子结为连理,她固然是幸福的。但此刻看着赵淑瑞,不由得多了一份惋惜和歉疚。
没过多久,喜庆的笛声、锣鼓声从外面传来,接着是鞭炮声,很快有婢女跑了进来,通报迎亲队伍来了。
四名仆人撑起扇子挡在杨晞面前,杨晞由媒人和樱雪左右牵着慢慢走到了杨府大堂。
洛蔚宁伫立在中间,目不转睛地看着新娘子走来,一颗心如擂鼓般紧张地跳个不停。在她急切的期盼下,仆人展开扇子。尽管杨晞手里仍执着一把却扇遮挡面部 ,但看着那一袭穿戴凤冠霞帔的熟悉身影,以及透过团扇两边窥探到的新娘子的脸庞,洛蔚宁就感受到杨晞今日有多美!
由于新郎家中无高堂,新人拜堂定在了杨府。吉时一到,主持婚典的礼部官员便高声呼喝道:“一拜天地!”
洛蔚宁与杨晞朝着堂外一拜。
“二拜高堂!”
两人又转身对着坐于高堂上的杨仲清,深深地一拜。杨仲清笑容满足,眼眶蔓上了水雾。
“夫妻对拜!”
洛蔚宁与杨晞面对着彼此,终于等到了这一刻,两人强压着喜悦,从容一拜。
礼成以后,杨晞缓缓放下却扇,整张脸映入洛蔚宁眼中,洛蔚宁从没见过杨晞如此华美艳丽的妆容,看得怔怔出神,眼珠子像快要掉出来一样。
情不自禁地发出赞叹:“巺子,你好美!”
杨晞被洛蔚宁灼热的目光盯得害羞,却还是忍不住与她对视。看到对方身着大红喜服,比起往日,身姿更显挺拔,面容英俊若天上的谪仙,一颗心霎时跳到了嗓子眼。
许多宾客站在两边观看,除了赵淑瑞、向恒,还有盛榕,秦渡、杨敏夫妇。盛榕佯装笑容,心里却痛如刀绞。而秦渡和杨敏夫妇为洛蔚宁与杨晞冲破困难,最终结为连理而高兴,只不过想起那么多年的口头婚约,想到他们的儿子痛失所爱,多少有些唏嘘。
“公主,你怎么了?”
在众人的喜悦喧闹中,向恒注意到赵淑瑞眼圈红红的,小声关切道。
赵淑瑞看着洛蔚宁穿着喜服的俊朗模样,这个自己曾经心爱过的人,可惜没能成为她的驸马,这身喜服若是为她而穿又该多好。
她把这个想法深藏在心底,淡然笑道:“我没事。”
说罢她就离开了大堂。
随后,杨晞和洛蔚宁向杨仲清敬茶磕头,父女俩含泪话别,然后新郎牵着新娘,在众人簇拥下走出了杨府。
敲锣吹笛声又再响起,迎亲队伍徐徐绕着街道,又回到洛府去。
汴京城内许多百姓都涌到街道两边观看年轻有为的洛将军娶亲,因此变得热闹非凡。与此同时,汉东王府里却森冷而死寂。
向从天坐在内堂中,手里如往常一般滑动手珠,面容冷峻。
秦扬坐在他面前,他在平叛时受的腿伤已完全恢复。听了向从天方才的一席话后,脸上布满了震惊。
向从天瞥了秦扬一眼,察觉到他脸上的难以置信和胆怯,又道:“贤侄在两淮平定叛乱有勇有谋,别人或许不知晓,但本王可都听说了。只可惜皇帝昏聩,高太师和王县公也已倒台,不然以你的军功,那一道赐婚圣旨你又何尝不能求?”
说到赐婚,秦扬顿时恨得咬牙切齿,搁在茶几上的手握成了拳,青筋暴凸。
今日是洛蔚宁与杨晞成亲的日子,难过愤恨之下他到酒楼喝闷酒,不一会向从天的手下武德便来到他面前,邀他到王府谈话。
向从天说得不无道理,他在平定青军中有勇有谋,立下多场战功,就因为中途受伤被遣送回京,所有军功都被视而不见,还因此失去了所爱之人,秦扬想到这更加不甘心。
“官家可是够荒唐的,明知洛蔚宁是个女子,却仍将表妹赐婚于她!”
向从天平静道:“就让她们再闹一闹吧,一场儿戏婚姻,贤侄何必动怒?你记住了,你才是本王满意的东床快婿。方才本王说的你可想明白了,只要你助我成就大业,那今日这场婚事便都不作数!”
秦扬再次陷入了沉思,他明白一个重要的选择正在等自己决定。不选,永远被洛蔚宁踩在脚下,无法踏上高位;而彻底归附向从天,可能死无全尸,也可能成为天下统帅。
巨大的纠结下,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充上脑袋,一直发热发麻。
向从天野心勃勃,手段了得,先后扳倒了王贵妃和高太师,如今已顺利出廷,待铲除张照就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若再加上自己的协助,一切都不无可能。
随后,他单膝跪在地上,容色庄重地拱手道:“侄儿想明白了,从今往后,愿为王爷效劳!”
向从天满意地笑了,“好!眼下大周和顺国在赎买赤山路一事上争执不下,北境情况愈发严峻。朝廷早就想在北境筹建一支强悍的雷霆军,到时候,我举荐你为统帅,只要把这支军队握在手上,事情就成功一大半了。”
秦扬也听闻过组建雷霆军之事,这会是大周最强悍的军队,而自己即将成为这支军队的统帅,顿时心潮澎湃,朝向从天重重地磕下一首。
“侄儿谢过王爷!”
第125章 洞房花烛夜
◎巺子,我们互相看一看好不好?◎
夜晚,约莫亥时,新房内红蜡烛亮着昏黄的光芒,杨晞仍然头戴凤冠,穿着繁重的喜服坐在床上。
房内只有她独个儿,十指百无聊赖地扣在一起。
忽然,她听到门外一阵喧哗,接着透过门扇看到众人扶着一个摇摇欲倒的人走到门外。
“快回去吧,别让新娘子等太久了。”先是传来柳澈规劝的声音。
接着是洛蔚宁醉醺醺带着嬉笑的话音,“我没醉,我回去还要跟我娘子喝酒!”
杨晞柳眉蹙了蹙,心里不满地嘀咕起来,她明明嘱咐过洛蔚宁今夜别喝醉。
“砰……”
大门打开,洛蔚宁几乎是被推着进来的,含糊其辞地道:“娘子,我回来了!”
李家兄弟、柳澈等众宾客止了步,并识趣地把房门关上。杨晞见洛蔚宁的步伐左右摇摆,赶紧上前搂过她的身子,扶她往床边走去。
“不是说好别喝醉吗,怎么喝那么多了?”
毕竟是成亲的大喜日子,宾客盛情难却,喝多了在所难免。杨晞对洛蔚宁仅是嗔怪,并没有因为对方不听她的话而真的动怒。
洛蔚宁依然嘴硬,“我没醉,娘子,一会我们还要喝合卺酒呢!”
“都这样了,还怎么喝?”杨晞嘀咕着,“快坐下。”
终于走到床前,杨晞正欲扶洛蔚宁坐下,洛蔚宁却猛地躺了下来,双手圈着杨晞的腰肢,把她一并拉了下来。
杨晞吓得惊呼一声,整个人趴在洛蔚宁身上,凤冠垂下的一串串金珠子碰撞得哗啦一响。
“巺子别怕!”
两人面对面,鼻尖几乎触到一起,杨晞分明看出洛蔚宁笑容明朗,目光清晰,哪还有方才的醉态?
“你没醉?”
“嗯。”
“这样骗我好玩吗?”杨晞的语气略带愠怒。
洛蔚宁挺了挺身,鼻尖蹭了蹭杨晞的鼻尖,撒起娇来,“我没骗你,我是骗他们。要不是装醉,哪能这么容易回来见我的娘子?我说过从今往后都听巺子的就不会食言,你看,为夫这招是不是很聪明?”
杨晞笑道:“是,我家将军聪明又乖巧。”
第一次听闻杨晞唤自己“将军”,洛蔚宁的心像被羽毛刮过,惹来一阵躁动。
“但你连我也骗,该罚。”
说罢,杨晞轻轻扭了扭洛蔚宁的鼻尖。
过了一会,她们传礼官进来主持合卺酒仪式,完成的时候已过子时。外人退下后,新房内恢复静谧,烛台上蜡烛即将燃尽,滴落的蜡油一团一团地黏在蜡烛脚下,烛光愈发的昏暗。
洛蔚宁与杨晞脱下了繁复的礼服,只穿着一袭红色的里衣平躺在大床上,锦被遮盖到她们的胸口。洛蔚宁悄悄伸出手,五指溜进了杨晞的指缝间。杨晞唇瓣弯了弯,什么也没说,和她十指紧扣在一起。
床上挂着红色的帐子,床顶交叉挂了两根红缎子,中间连着一个大大的刺绣同心结。洛蔚宁盯着同心结,脸色异常的平静柔和。
“我终于娶到你了,巺子,我感觉这一切像做梦一般。”
杨晞抬头看着洛蔚宁柔和的下颌线,笑道:“傻瓜。”
“小时候我只是一个受你施舍的小乞丐,长大来了汴京又成了一个为生存铤而走险的骗子,活得像市井里的一只蝼蚁,我以为你永远是个可望不可即的梦。”
杨晞目不转睛地看着洛蔚宁的侧脸,听到这句话,扣在她指间的手紧了紧,让她感受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一个梦。
“今日能拥有这一切,全因遇到了你。你不仅让我成了年少风光的洛将军,还让我明白到人活一辈子功名利禄都不重要,最幸运的莫过于和喜欢的人相守一辈子。”
杨晞柔声道:“阿宁,你能得到今天这一切,全是因为你的努力和真诚。反倒是我,自从母亲走后就一直困于仇恨中,不懂得快乐,更不懂全心全意爱一个人的滋味。是你出现了才让我感觉自己是活着的,是你的真诚和善良让我心里感受到暖和。若不是你,我的人生不知该有多灰暗!”
洛蔚宁盯着杨晞水光明媚的眼睛,感动又心疼,吻了吻杨晞的鬓发,紧扣着她的手,“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会越来越好的,从今往后,永不分离!”
“好,从今往后,永不分离。”
洛蔚宁脸颊蹭了蹭杨晞的头发,又再吻了起来,轻柔而缠绵,从鬓发到脸颊,从耳后根滑落到脖颈。杨晞阖上眼睛,歪了歪颈,轻哼出声。
洛蔚宁却突然使坏,整个头埋在杨晞颈间,用头发蹭着她,杨晞痒得忍不住笑了出来。
“别闹!”
她欲推开洛蔚宁,洛蔚宁却猛然翻身,压在她身上。
“你这个坏人,起开!”杨晞佯嗔道。
洛蔚宁双手托在杨晞背后,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今晚洞房花烛,春宵一刻值千金,娘子确定要为夫起开?”
“我不管,是你故意欺负我在先!”
“我只想逗你开心。”
洛蔚宁看着杨晞还没洗却脂粉的脸蛋、红艳的嘴唇,在大红色里衣的衬托下美丽而冷艳,而现今佯嗔的模样又格外可爱,形成巨大的反差,她闪过一个念头,心里顿时狂跳不止,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她挑起杨晞的下巴,温声道:“巺子,我们互相看一看好不好?”
杨晞先是一愣,当明白过来的时候脸又像被火烧了一般。
她回忆起和洛蔚宁成亲前的多次云雨,要么躲在被窝里,要么衣裳半褪,从来都羞于直视彼此赤条条的身子。在这洞房花烛夜,宽大的红床,恰到好处的灯光,杨晞忽然对洛蔚宁的邀请心动了。
洛蔚宁很快察觉了她的想法,没等她开口就搂着她坐起,轻轻咬开了她的衣扣,杨晞也为她褪去了最后一层遮挡。
两人就这样跪坐在床上,炙热的眸光看着彼此,两颗心不约而同的起伏不平。
“巺子真好看。”洛蔚宁痴痴地笑了。
杨晞道:“阿宁更好看。”
她的目光落在洛蔚宁右肩下那一圈伤痕上,她永远记得,这是洛蔚宁平定青军之乱的时候被部下暗箭所伤,差点就丢了性命的痕迹。说到底,这都是洛蔚宁为她而承受的。杨晞心疼又心有余悸,手掌覆在上面。
洛蔚宁握着她的手,微笑道:“都过去了,以后都会好好的。”
两人相视而笑,然后洛蔚宁把杨晞搂在怀里,杨晞伏在她的肩头,唇瓣覆在肩膀上。纵然外面天寒地冻,可紧贴一起的两片肌肤像燃烧的火焰,碰撞交织,融合成最绚烂的烟火……
翌日,两人满身疲惫仍得一大早起来完成一些婚俗礼仪,还有到洛府的小祠堂拜祭奶奶。洛蔚宁把和杨晞成亲的消息告诉奶奶后,又因没守满三年孝期便成亲,而跪在灵前请罪,好久方起来。
到了三朝,两人一早便乘马车回杨府,晌午用膳后,杨仲清送两人到门外,看着女儿盘起了长发,脸上始终挂着安然的笑;而他的女婿,英俊不凡,神采奕奕,那靠谱的模样让他几乎忘了她的女儿身。
杨仲清欣慰道:“看到你们夫妻和睦爹就放心了。”
杨晞羞赧地笑了笑。
洛蔚宁笑道:“爹,你放心吧,我会一直对巺子好的。”
“好,好 。一会呀,你们到向王爷那边走走吧!”
虽然杨仲清也不确定向从天会不会接纳她们回门,但出于礼节,即使碰壁,她们也不得不走一趟。
杨晞也十分明白这个道理,遂道:“爹放心吧,女儿和阿宁正有这个打算。”
两人登上马车,离开杨府后就赶往汉东王府。此时天空下起了小雪,洛蔚宁为杨晞披上一件狐裘,担心地滑,小心翼翼地牵着她下马车。
樱雪和三名仆人从另一辆马车下来,提着礼品站在后面。她们正打算让人通报,王府管家就从里面疾步走来,为难道:“小娘子,枉费你走一趟了,王爷说了,你进门可以,但姑爷不行。”
杨晞听罢,脸色也冷了下来,又气又怒。今日她是携夫婿回门,哪有不让女婿进门的道理。
“巺子,要不你进去见见王爷。”
洛蔚宁也不想看着杨晞和向从天僵持不下,担心杨晞因此落下心结。但杨晞却挽起她的手往回走。
“不了,改日我再登门吧!我们去城郊看看娘亲,顺便拜访至清真人。”
……
一辆马车冒着风雪驶出汴京城门,车辘碾压着地上薄薄的一层雪,落下一道道痕迹。
城郊的山中树木枯萎,光秃秃的枝头被雪花点缀着。
杨晞和洛蔚宁在章嫣墓前烧了纸钱,看着墓碑上母亲的名字,杨晞唇瓣浅扬,道:“娘,女儿成亲了,虽然所嫁之人是个女子,可她却比世间男子有情有义,女儿是真心喜欢她的,希望母亲莫要见怪,在泉下保佑女儿和她一辈子恩爱如初,平安顺遂。”
洛蔚宁看得出杨晞的笑容害羞而又有些歉疚,赶紧道:“请岳母大人在泉下放心,小婿日后会照顾好巺子,一辈子保护好她的。来,小婿敬您一杯!”
说完她端起地上的酒杯,双手平举,朝着墓碑庄重一揖,倾起酒杯,清冽的酒水在地上洒开了弧度。
第126章 雷霆军
◎赵建以及众臣都把目光投向了洛蔚宁◎
慈荫观三清殿内,香炉上白烟袅袅,小女冠一下一下地撞响了大钟,空灵的当当声回荡在殿内。
洛蔚宁和杨晞跪在蒲团上,双眼阖上,双手合拢,十分虔诚地祈祷着。
而至清真人立在旁边,拇指滑着手珠,闭着眼睛为她们念祈福经文。
祈福仪式完成后,至清真人接待二人到了会客殿,为她们各自斟了一杯茶,平静道:“你们成亲的请帖贫道收到了,只是贫道一介出家人,不好凑热闹,故而没去。还请巺子和阿宁莫要见怪。”
洛蔚宁赶紧道:“真人言重了,怎么会呢?”
杨晞道:“我们都能理解,所以今日特意上门拜访。还得多谢真人方才为我们祈福了!”
“这是贫道唯一能替你们做的。”
至清真人看着二人成亲后的模样,与此前见面相较,稚气脱去,看起来都更为成熟稳重,情意也更稳定坚固,脸上油然露出温和的笑容。
“看到你们在俗世中有这样圆满的结果,贫道着实替你们感到开心。”
杨晞笑着牵着了洛蔚宁的手,“这不还得感谢真人,多亏了真人帮我们说服阿爹,有阿爹的谅解和支持,这门亲事才办成了。”
“巺子太客气了。贫道不过动动口,真正成事的还是你和阿宁用情至深、勇敢坚定,就算吃再多的苦头也依然不放弃彼此。看到你们冲破世俗结为眷侣,贫道是既羡慕又佩服。”
至清真人想起自己也曾努力过,甚至以死相争,孰料齐画工却英年被害,无法与她相守,终究是没有洛蔚宁和杨晞那样的运气。时过多年,一切也真相大白,至清真人很快就略过了往事,看着眼前这对璧人,话锋转了。
“成亲固然是件好事,但你们还年轻,朝廷关系复杂、政局多变,日后还是小心为妙,特别是阿宁。”
说着,她朝洛蔚宁深深看了一眼。
洛蔚宁很快就反应过来,那是她和至清真人之间的秘密,那次扶鸾得出的讖语,“莫娶杨氏女,逆之劫难尽。”
本来她还存侥幸之心,不愿相信的,但经过那次受箭伤差点失去性命后,忽然就担忧了起来。那个时候,即使还未和杨晞成亲就应验遭了此劫,日后也不知还有多少危机等着她。但正是那次差点和杨晞阴阳两隔,更让她看清了自己放不下对方。她想,就算丢了性命,换得短短几年的幸福,这辈子也值得了。
她又牵紧了杨晞的手,和她笑着对视了一眼,又看向至清真人,“真人请放心吧,无论以后的日子有多艰难,多危险,只要有巺子陪着,我便心满意足了。能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就算用一辈子去换,阿宁也觉得是值得的。”
……
洛蔚宁和杨晞成亲十日后,休沐的日子便结束了。如今洛蔚宁是官居五品的神卫军都指挥使,每日都要入大内参加早朝。
两人同乘在将军府的马车,杨晞着青色公服,洛蔚宁穿朱色,皆束起头发,长翅帽搁在腿上。谈笑间,马车很快穿过宣德门,在宫城门前停了下来。
洛蔚宁率先跳下马车,然后扶着杨晞下来,两人戴上长翅帽,互相为对方正了正帽子,正要往里走,就见到向从天也刚下了马车,在她们几步外投来不悦的目光。
杨晞久违地见到向从天穿上紫色曲领公服,心里略过一阵感慨,他父亲苦心孤诣多年,终于回到这一步了,他能光明正大地参与朝政,日后就少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她非但不感到失落,还像卸下重担一般,整颗心都放松了。
这一刻她终于完全确认,所谓为母复仇,原来不过是父亲强加在她身上的束缚。
两人朝向从天走近,先后恭谨道:“父亲。”“向王爷。”
向从天冷冷瞥了她们一眼,然后甩袖而去。
两人见惯了他这副样子,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就继续往宫里走去了。
“赤山路的赎买,和顺国已经商谈了三年,本来谈好每年一百万岁币,今年顺国却突然改口加了二十万,诸位爱卿以为这买卖是否该谈下去?”
垂拱殿内,赵建坐在龙椅上,而殿下两边各站了两排官员,都是五品以上官员,一边以张照为首,另一边以向从天为首。
君臣上下正在商谈和顺国的买卖事宜,人人都一副气愤又无奈的样子。
听了赵建的问话,张照首先道:“官家,依臣看,顺国实属趁着我朝刚经历民变,以为无力再战,遂狮子大开口。顺国立国不久,正是需要财富与资源的时候,他们正是想从大周手里得到物力。北人蛮横,若是我朝拒绝岁币,他们可能会使武力手段夺取;可若答应,这一年又一年的高额岁币,必然会造成我朝不堪重负,待顺国稳定强大以后,恐怕也会南侵。顺国此时已经蠢蠢欲动,官家需尽快筹建雷霆军,加紧守卫北境。”
洛蔚宁是早朝上官品最小的官员之一,站在向从天那一侧几乎最远离轴心的位置。默默听着赵建和张照讨论北境的情况,看着赵建扶着额头,频频蹙眉,他也如其他朝臣一般忧虑了起来。
慕容氏平定北方部落后,建立了顺国,本来大周欲趁着北方混乱,出兵夺回原属于南朝的赤山路,却因王敦之子用兵不善丢掉了。赤山路地势高俊,且位于南朝的关隘之内,落在顺国手中必然是个隐患,大周立国多年一直想收复此地,如今也和顺国商谈赎买三年有余,但由于要价太高,大周一直在赎买与出兵中犹豫。而筹建雷霆军正是在这期间,张照和高太师两党一致认可的决定。
自古以来每个朝代立国多年,过惯了太平日子,军队就会变得安逸无能。赵建君臣也深知以禁军如今的战斗力,难以抵挡强悍的顺国骑兵,故而打算筹建十万员的雷霆军,一半从禁军中抽调,另一半从边境招募身强体壮的北方人。
后来两淮发生青军叛乱,朝廷不堪再战,欲答应以每年百万岁币赎买赤山路。但顺国却突然又要求每年增加二十万,这番出尔反尔令大周君臣怒不可遏。
只听见张照又道:“顺国定是以为我朝刚经历了青匪叛乱,无力再战,故而再次加价。若答应了只会拖垮大周国力,绝不能继续软弱吞声呀!”
在大周与顺国的关系中,无论高太师还是张照,一致是主战派。
“雷霆军必然要组建,可由谁担任主帅?”赵建又问。
群臣窃窃私语地谈论了好一会,最后依然是张照率先开口,他推举了三司中的侍卫马军司都指挥使。赵建却嫌弃此人已年及耄耋,没有战场实战经验,能力有余,且心眼较多。一支十万人的强悍军队由他在外统领,赵建心里无法踏实。
接着其他官员又推荐了几个武将,赵建皆认为没经历过沙场,难以担当大任。
枢密使吴焕和向从天对视了一眼,随后揖道:“若是用经历过沙场的将领,臣以为应在此前出征平叛的靖乱军中挑选。”
张照听罢,瞪着吴焕,眼神充满了愤怒和难以置信。此人明明与自己结党,为何突然公开叫板,难道一直以来他都是假意附和?从前吴焕人微言轻,受高党排斥,需要依附他,现在身居枢密使之位,便有了与他抗衡的底气。如此一想,张照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懊悔自己识人不清。
坐在殿上的赵建难得听到一句符合心意的提议,平静地捋了捋胡子。
洛蔚宁环视在场的文臣武将,参与过平定青军之乱的将领,能站在早朝上的寥寥无几。若说秦王、魏王,皇子的身份领兵在外,自大周江山稳定以后就从没有过;而自己还年纪轻轻,更是不可能。
就在她思索着何人能当此任的时候,只听见吴焕又道:“臣有一人举荐,可此人太过年轻,不知当讲不当讲?”
赵建以及众臣都把目光投向了洛蔚宁,以为吴焕举荐的人是她。洛蔚宁深知枢密使和向王爷结党,不可能举荐她,故而内心波澜不惊。
果然,吴焕以在两淮平乱中立下重要军功,却在论功行赏中被忽视为由,举荐了秦扬出任雷霆军主帅。
顿时众人议论纷纷,难以置信,毕竟秦扬从战场负伤而回的狼狈样大家都有目共睹。
秦渡也站不住脚,赶忙道:“臣乃秦扬的父亲,最是了解他。臣以为秦扬年轻气盛,难当大任,请官家另择他人!”
嘴上虽以秦扬年轻为由推搪,但实际上秦渡是觉得秦扬心术不正,先是和他反目依附高党,如今又依附向王爷,这样摇摆不定的人难以驾驭,即使能力再强也不能放任在外。
这时候,向从天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臣听闻秦扬在平定青匪叛乱中既有勇武,又有谋略,决策果敢、有御人之能。虽然是年轻了点,但只要再安排几员老将文臣在身边监督辅佐即可。”
赵建见向从天都开口为秦扬说话,不由得认真考虑了起来。心想,正是因为秦扬年轻,或许比老将更容易驾驭。
张照不服地争辩道:“官家,此人不能用。臣听闻他在军中素来好高骛远,无容人之心,让他担任主帅怕会误了大事!”
“张相与秦帅之子素不相识,为何信口开河?朝廷和顺国关系日渐恶劣,正是用人之际,张相这么说,本王真怕朝廷错失了一员良将呀!”
向从天语气平静,听似客观公正,但张照却品出了言辞中与他针锋相对的气味,气得立即反驳,“向王爷此言何意,难道以为老臣要害了朝廷?”
“本王可没有这个意思。”
“你……”
眼见二人就要吵起来,赵建一个头两个大,然后不耐烦地宣布了退朝。
第127章 风云变前夕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把我丢下。◎
早朝之上,对于雷霆军主帅的人选争论不休,但一时还出不了结果。退朝后洛蔚宁便回了神卫营,傍晚回到将军府和杨晞用晡食的时候谈及向王爷举荐秦扬的事情,杨晞说今日在太医局的时候也有所耳闻,一直在担忧这件事。
她始终不明白,像秦扬这种反复不定的小人,向从天为何敢委以重任,难道就不担心驾驭不住,反害了自身?
吃完饭后,她还是觉得该到王府走一趟,于是洛蔚宁明知自己会被拒门外,依然陪她一同前往。
汉东王府位于内城外城交界的繁华地带,在杨晞入王府后,洛蔚宁就乘着马车在周围游荡。当时夜幕已降临,街上挤满了行人和商贩,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有卖。
洛蔚宁下了马车百无聊赖地边走边看,忽然听到巷子里传来一声声吆喝,在众多的吆喝声中引起了她的注意。
“还在愁吃不上南方佳果?俺这有正宗荔枝树,到了夏天包结果!”
荔枝!洛蔚宁听到这两个字眼睛一亮,瞬时想起这不是巺子最爱吃的果子吗?她循着声音走进巷子,里面有几处简陋的档口。卖荔枝树的是一名中年男人,十来盆荔枝树摆在他面前。
见洛蔚宁走进近,商贩笑得十分圆滑,道:“公子爷,要买荔枝树吗?”
洛蔚宁仔细看这些荔枝树,几乎都有三尺高,摩挲了一下叶子和枝条,叶子嫩绿厚实、枝条又硬又韧,看起来品相还算上乘。
她道:“这荔枝树真的能在汴京结出果子吗?”
商贩的神色不可察觉地一滞,随后目光闪过狡黠,道:“当然能,俺经常在这卖树苗,还很多回头客呢,没有一个买的长不出果子!”
见洛蔚宁两指摩挲着树叶,依然还在犹豫,商贩又补充,“俺每旬都会回这里摆档口,公子爷尽管放心买,不结果回头找俺!”
听到商贩信誓旦旦的,洛蔚宁就放下了猜忌,想到在汴京每年夏日一颗荔枝也难求,要是能在自家看到结满枝头的果子,杨晞该有多高兴。
“那这树怎么卖,我买四盆!”
商贩瞅了瞅洛蔚宁的衣着,金丝窄袖锦衣,非富即贵,于是道:“爷您也知道荔枝是南境佳果,价格不菲,本来一棵六两银,既然你买四棵,就二十两卖你!”
“二十两?”洛蔚宁一惊,这小小的一棵树竟卖得如此贵。
商贩十分精通人心,洛蔚宁一次买四棵,想必是为了讨好家里人或者送礼,又滔滔不绝地说起来,诸如亲朋好友,心仪的女子,夏天能吃上荔枝果该会多高兴,这辈子都记住他的好。
洛蔚宁满脑子都是杨晞爱吃,终于被冲昏了头脑,拿出身上所有的银两,还让车夫帮忙凑数,买下了四盆荔枝树。
她命车夫先将树苗运送回府,交给管家老夫妇,切忌被其他人知晓。车夫驱着马车离开后,她便折返回汉东王府门外。
等了好一会,见杨晞神色凝重地从里面出来,她走上前握着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凉如雪,赶紧把手包裹在自己掌中,满脸的担忧。
“谈得怎样了?”
洛蔚宁牵着杨晞走着,关切地问。
杨晞便将方才她对向从天说秦扬反复不定,小人之心,不能担当大任,劝向从天收回举荐他为雷霆军主帅的意思,但向从天却始终坚信自己能驾驭秦扬,因为他给了秦扬足够的利益,秦扬不会轻易反悔。
当她问及他以什么条件收买秦扬,问及为何非要选秦扬统领雷霆军,而不是秦渡的时候,向从天均避而不谈,只道他自有安排。
“我实在想不明白父亲为何非要用一个危险的小人,他会不会有事瞒着我?”杨晞心里惴惴不安,眉头紧锁着。
自从向从天重新出廷后,洛蔚宁看着他在早朝上一人说话,多人附和的专横模样,几年前的梦境就一直萦绕脑海。
梦里杨晞一袭白衣,黑发凌乱地立在宣德楼上,自言长盛五年父亲造反称帝。
她想,如今向从天重用秦扬,会不会正是两个奸邪小人沆瀣一气,正在为谋取大周江山做准备?但毕竟只是一个梦,无论洛蔚宁多么确定日后会发生,她也不能凭借一个梦断定向从天会造反,无凭无据的 ,别说杨晞,就连朝廷上下也无一人会信!
洛蔚宁也不忍看着杨晞被蒙在鼓里,于是旁敲侧击地提醒道:“你说,你父亲这么做,会不会是想把雷霆军掌握在手里,待时机成熟内外逼宫?”
她记得杨晞曾说过,造成她母亲去世的人不仅是张党、王贵妃等人,最直接的是当今天子赵建。她的复仇大业,唯有将昏聩无能的赵建从帝位拉下来,扶持魏王登基才能休止,所以两人在谈论这件事的时候十分自然而然。
她环视附近无人,才特意压低声音说出最后一句。
杨晞脚步顿住,思索起洛蔚宁的话。若想逼迫赵建退位,其实只需掌控禁军即可,把雷霆军握在手中可以防边疆军变,向从天大概是想多一份胜算吧!可她依然想不透,为什么偏偏只能是秦扬?
杨晞的思虑愈发深入,突然觉得左右两边的脑筋一跳一跳地疼,忍不住扶着脑门嘶了一声。
“你怎么了?”洛蔚宁紧张地道,“想不通我们就别想了。”
说完,她抬起手,两根食指分别在杨晞左右小脑上轻轻揉着,“闭上眼睛,什么也别想。”
洛蔚宁的声音温柔中带着些许霸道的命令,杨晞抬头看着她那认真的模样,霎时失了神,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听从她的话闭上眼睛。
在洛蔚宁温柔的手法下,杨晞放下了所有烦扰,终于感觉脑袋的筋脉全都放松了下来。
“还疼吗?”
杨晞睁开眼,含着笑道:“不疼了。”
“我再给你揉揉!”
“不用了,我们回去吧!”
杨晞握着洛蔚宁的手腕,把手从脑门上拉下来。牵着洛蔚宁的手走了两步,忽然想起车夫怎么不见了?
洛蔚宁心虚地笑了,“他有要紧事,我就让他先回去了。反正不远,我们走回去吧!”
杨晞微微一笑,应了声好。能和洛蔚宁多待一段路程的时间,对于她来说也是极好的。
深夜,洛蔚宁假装与杨晞一起就寝,趁杨晞睡着后却起来穿好衣裳,悄悄往后院去了。
她走到后厨的院子,管家夫妇站在四盆荔枝树苗旁,手里拿着锄头铲子。洛蔚宁见到他们后首先就问,树苗送回来的时候有没有其他人看到。
管家夫妇赶忙否认,车夫特意叮嘱过,所以他们屏退了其他人才把树苗搬进库房,待大伙都睡了才搬到这里。
管家夫人和丈夫年纪差不多大,五十上下,都是温和能干的人。她说:“将军,老身已经物色好了,厨房后有个小院,夫人从未踏足过,白天能晒到阳光,正好把树苗载到那,这样就不会被她发现了!”
洛蔚宁听罢,立即和管家夫妇七手八脚地将树苗连带土盆子搬到厨房背后的小院移植栽种到地上,无论管家夫妇如何劝阻,她依然屈尊亲力亲为,丝毫不把他们当下人。
管家挑来一担水,洛蔚宁立即瓢起水浇在掩盖树根的土壤上,脸上笑盈盈的。
“荔枝呀荔枝,你一定要好好长高,到夏天结出好多好多的果子喔!”
洛蔚宁嘴里念念有词,对树苗的期许仿佛对一个孩提那般。浇完水后,她蹲在树苗旁,高兴地看着它们,俨然觉得这是自己的得意之作。
又道:“以后浇水的事就交给我吧!”
这是她为杨晞栽种的荔枝树,她要亲自浇水养大。
管家夫人看着洛蔚宁对荔枝树倾注了如此厚重的感情,有点于心不忍地提醒:“将军,据说在汴京种荔枝,是结不出果子的。”
“那卖树的人说了,今年夏天一定能结,毕竟它们可是我花二十两买回来的!”
“二十……”
管家夫妇差点惊叫出声,互相看了一眼后又不约而同地住了口,他们也不好揭穿,他们家将军大概被人骗了。
洛蔚宁没瞧见两人在背后的反应,继续吩咐:“你们记住了,不要让人走进这里,特别是夫人,等果子熟了我亲自带她来看。”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过几个月后,杨晞看到挂满枝头的红通通的荔枝果,那又惊又喜的样子有多可爱!
………
日子又匆匆地走过了一旬,在北境紧张的局面中,赵建和群臣加紧商讨筹建雷霆军。至于主帅人选,因有向从天、吴焕等一干人等推举,外加上赵建偏向于有战场经验,年轻好驾驭的将领,最终决定任用了秦扬。此外,赵建同样听从张照的提议,派出两名老将为副帅,几名信得过的文官作监军。
半个月后,秦扬便率先带领三千人北上负责招募北境边民,而雷霆军中出自禁军的另一半兵力,则交由副将等人挑选,之后再北上汇合。
此事终于尘埃落定,洛蔚宁免于驻守边境,军务也从紧张繁忙中放缓了回来。
洛蔚宁那段日子忙得焦头烂额,每天深夜到家,一粘床就睡着了,更别提熬到杨晞睡着后给荔枝树浇水。她已经有三天没去看荔枝树了,这晚趁杨晞睡着后,蹑手蹑脚地从被窝里出来。孰知杨晞早就知道她每晚趁她睡着后离开,于是装作睡着了。
她眯着眼睛,透过床帐看着洛蔚匆匆穿上衣裳离开了寝房,她实在很好奇她去干什么,然后也起身穿好衣裳跟了出去。
洛蔚宁走到厨房后的院子,高高兴兴地准备去看她的果树,荔枝树却被管家夫妇的身躯给挡住了。
“树苗长得怎样了?”
夫妇二人面露为难之色。
“将军,这几日我们都有给树浇水,可是不知为何……”管家夫人不敢说下去,而是挪开了身子。
洛蔚宁清楚地看到四棵荔枝树叶子都蔫了下去,几乎全都发黄了,看样子是养不了多久了。
“怎么会这样?”她惊愕地蹲下来,摸着发黄的叶子,“是不是因为几天没浇水?”
管家担心洛蔚宁责怪,赶紧道:“将军,这几日我们知道您忙着,每天夜里都给它们浇水,想来不是缺水的问题。或许是……在汴京根本就种不好荔枝树。”
随后管家夫人又附和,说有别的人家也想在汴京种出荔枝,后来树苗叶子就开始发黄,直到整棵树枯死掉。
“可他说好夏天一定会结果的!”
管家夫人忍不住道:“这汴京每年都有许多人高价卖荔枝树行骗的。”
洛蔚宁得知自己被骗,顿时瞠目结舌,整个人都绝望地垂了下来。她堂堂一个将军,竟然还会被那种小伎俩骗到了,那晚到底是有多昏头?
杨晞刚进来就看到洛蔚宁难过地蹲在地上,边走上前边疑惑道:“阿宁,你在干什么?”
突然听到杨晞的声音,洛蔚宁被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拉着管家夫妇一起用身躯遮挡着荔枝树苗。本来被骗已经够丢人了,再被杨晞知道,她不要面子呀!
“巺子,你不是睡着了吗?”洛蔚宁尴尬地笑道。
“你身后是什么?”杨晞没回答她,继续追问。
洛蔚宁和管家夫妇心虚地笑着,就是不愿挪开身子。洛蔚宁上前拉着杨晞欲走,杨晞却甩开她,转过身把一切尽收眼底。
洛蔚宁见掩饰不成,只好把事情一五一十地招了出来。杨晞得知洛蔚宁被人骗了二十两后哭笑不得。
“你一个瀛海人,怎么会不清楚荔枝树在汴京是结不了果的?”
洛蔚宁委屈道:“我当时一心想着你爱吃,就没想那么多。巺子,对不起,我不能给你种出荔枝。”
“傻瓜,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我不怪你。”杨晞笑着摸摸洛蔚宁的头。
被杨晞温柔的安慰,洛蔚宁的委屈劲全都涌了上来,抱着杨晞蹭在她的颈窝里撒起娇来,“唔唔……可是我居然被骗了二十两,你会不会觉得我败家不喜欢我了!”
杨晞的五指摩挲着洛蔚宁的后脑,耐心安抚:“不会啦,我知道你都是为了讨我欢心。钱没了可以再赚,阿宁要忘了这事,赶紧开心起来!”
管家夫妇看着将军和夫人亲昵的模样,羞耻又尴尬地僵立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特别看着洛蔚宁堂堂一个将军,像个娇弱娘子一样躲在妻子怀里撒娇,总觉得既好笑又奇怪。
时光荏苒,天气逐渐变得炎热,日子很快到了长盛四年夏季。
那日正是休沐日,杨晞如往常一般带着暗香、疏影到为善堂看诊,而洛蔚宁军务繁忙,依然回军营忙活了大半天。
午后的街头烈日正盛,行人鲜少。洛蔚宁骑着白马正想去为善堂看杨晞,途经州桥东街里汴京有名的水果行,那里正好运来一批新鲜的荔枝果。因为早被官宦富商预定,她只购得了六颗荔枝。
沿路又看到有当街摆摊的老婆婆鱼贩,桶里剩下一条四五斤的大草鱼,在烈日下汗流浃背。她想起了自己的奶奶,于心不忍,便买下了这最后一条鱼。
从前杨晞到鸿鹄院作客,最爱吃的就是她亲手做的水煮鱼了,成亲后也念叨过一回,她曾想做给她吃,但都被杨晞劝住了,说府里下人众多,堂堂将军亲自下厨不成体统。
洛蔚宁提着大鱼回到洛府后直奔后厨,当她撸起袖子准备杀鱼的时候,管家夫妇和厨子吓得出手阻拦,但当她说要亲手给夫人做水煮鱼后,大伙又不得不任由她做,并称赞洛将军是天底下最疼爱妻子的好男人。
洛蔚宁把其他人都遣走,只留下一个厨子打下手。杀鱼、起鱼片,做汤料,全都亲力亲为,到了傍晚,眼见杨晞就要回来了,她便开始熬制汤底,看着在大火灼烧中滚烫的汤,她正想把鱼片倒进去,目光扫视到厨案上的几颗荔枝,突然灵机一动,眼睛闪过晶亮的光芒。
杨晞在夜幕降临前回到了将军府,洛蔚宁等在门口,牵着她直奔膳厅。
“夫人辛苦了一天,都饿了吧,快坐下!”她把杨晞按在椅子坐下。
对于洛蔚宁突然过分的殷勤,杨晞虽然感觉怪怪的,但看着她笑嘻嘻的模样,料想是准备了什么惊喜吧,脸上也充满了喜悦和期待。
膳厅里,管家夫妇站在两边,洛宝宝早已坐在席间,看了看杨晞,又把目光落在盘中的水煮鱼,抿嘴忍笑,似乎在等着看好戏。
“巺子,尝尝这水煮鱼汤。”洛蔚宁舀起一碗鱼汤。
管家夫人趁机为洛蔚宁说好话,“夫人,这一盘水煮鱼都是将军亲手为您做的!”
杨晞羞赧又甜蜜,赶紧双手接过汤碗,“谢谢你,阿宁!”
“快尝尝!”
杨晞拿着汤匙搅拌鱼汤,发现里面除了鱼片,还有一颗圆圆的晶莹剔透的东西。
“这是什么?”
“你猜猜。”
杨晞把这团东西舀起来细细观察,像一团果子,中间的核被挖去了。她觉得像荔枝,但又不敢确定,毕竟从没见过有人做鱼放荔枝的。
洛蔚宁在杨晞身边坐着,注视着她的反应,见杨晞蹙着眉头的难受样,忍不住道:“能猜到吗?”
杨晞摇头。
“是荔枝啦!”
洛蔚宁挂着笑容,高兴地揭开谜底。
“我知道巺子最爱荔枝果子,又喜欢我做的水煮鱼,所以将它们合二为一给你一个惊喜,是不是很聪明?”
杨晞先是惊呆了,接着是气恼,把汤匙上的那颗荔枝放回碗里,下手有些用力,汤匙和碗碰撞发出“砰”的一声。
“巺子,你怎么了?”
杨晞看着她无辜的眼睛,仿佛一拳砸在棉花上,气很快就消了大半,道:“阿宁,好端端的荔枝鲜果,你怎么能拿去煮鱼了?”
洛宝宝补充道:“我就说了,嫂嫂只爱吃荔枝鲜果,一定不喜欢荔枝煮鱼,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洛宝宝的一个“暴殄天物”真的说进了杨晞心坎里,虽然卖相挺好的,但她从没吃过荔枝煮鱼这样奇怪的菜肴,不敢确定味道如何。可是不吃吧,不但浪费食物,更枉费了洛蔚宁的一番苦心。
洛蔚宁看她轻轻搅动汤匙,犹豫不决的样子,心里漾开了失落,但毕竟是自己自作聪明闯出来的祸,总归是要自己收拾的。
她把杨晞面前的汤碗挪到自己面前,装作无所谓地笑了笑,“算了,既然你们都不喜欢吃就吃别的吧,我来搞定就行了!”
说完舀起汤匙浅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既有鱼肉的鲜香味,又有荔枝汁水的香甜,味道别具一致,比以前做的更加可口。她有点不敢相信,又喝了两汤匙,然后被惊艳到了。
“唔,好好喝!巺子,宝宝,你们快尝尝!”
她用激动得发抖的双手给杨晞和洛宝宝各舀了一碗鱼汤,杨晞和洛宝宝一开始还觉得洛蔚宁过分夸张,直到一口奶白色香甜的鱼汤入口,她们立即如洛蔚宁一样发出惊艳的声音,接着又连喝几口。
“唔……真的好喝!”
“阿宁,你太厉害了!”
管家夫妇看着几人连喝了几碗鱼汤,三言两下就把一盘荔枝水煮鱼吃了个精光,馋得不止地添嘴唇,十分好奇究竟有多好吃?
深夜,洛蔚宁脱下外衣,穿着一袭里衣翻身上床,看到杨晞把被子盖到小腹,闭着双眼似乎要睡觉了。
看到妻子锁骨到下巴的纤细光滑的线条,她咽了一口水,压着那颗躁动的心静静躺了下来。她想起和杨晞成亲也有五个多月了,从开始几乎每晚一次的鱼水之欢,到如今三四天都没有一次,让她有种成亲后彼此都不如以前感情深厚的错觉。
她担心杨晞觉得成亲后自己就不懂珍惜,所以特意为她栽种荔枝树、为她做水煮鱼,以显示自己从不变心。但今晚自己为她亲自下厨,杨晞此刻却毫无表示,让她有点懊恼。
“巺子,你要睡了吗?”
“嗯,今晚吃得有点饱,困了。”
洛蔚宁听到杨晞的回答,心里又变成的愉悦,试探地道:“既然今晚吃得那么开心,总不能忘了是谁做的吧?”
杨晞仍然闭着眼睛,唇畔却翘了翘,故意道:“忘了就忘了,谁让她把荔枝都拿去煮鱼了。”
洛蔚宁狡黠地笑着,将手往床帐外一掏,手里就出现了一只荔枝果。
“谁说都煮鱼了,你睁开眼看看?”
杨晞双眼睁开,就见一只红彤彤的倒刺嶙峋的荔枝果出现在眼前,是洛蔚宁拿着果蒂悬在她头上。她意外地笑了,伸手欲抓住,洛蔚宁却突然抽回手,让她抓了个空。
“嘿,不给你!”
“给我。”
杨晞睡意全无,起身扑向洛蔚宁抢夺荔枝。洛蔚宁不断地躲,最后被杨晞压在身下。她张开长臂,荔枝握在手中,杨晞够不着,也懒得再去抢夺。
“快给我!”
“好,给你。”
洛蔚宁看似妥协了,但趁杨晞没留意,快地将荔枝剥了皮,咬住一边果肉,然后往杨晞的嘴里凑,吚吚唔唔的,在邀请杨晞一同吃果。
杨晞笑了笑,俯下唇咬上水润柔软的果肉,当果肉被吃掉,果核掉下来后,双唇自然而然地碰在了一起,洛蔚宁搂着杨晞的身躯,将她压下来,使两人的唇瓣紧紧地贴合在一起。她们阖上双眼,唇舌肆意缠绵,互相分享着嘴里留下的荔枝水的香甜气味。
呼吸愈发的重,直到两人快要喘不过气,洛蔚宁才放开了杨晞。两人小口喘息着,看着彼此露出了笑颜。
过了一会,洛蔚宁把杨晞拥在怀中,样子变得认真,“巺子,咱们成亲也有一段时日了,外面的人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不好的话?”
杨晞抬头看洛蔚宁,惊讶她为什么这么问。随后认真想了想,变得有些低落,“也没什么不好的话,就是尚药局、太医局里总是有人问……”
“问什么?”
杨晞露出了一抹羞耻,“问什么时候生个小将军?”
“我就知道,也有人这么问过我。巺子,你受委屈了。”
她知道女子生于世上,注定要承受更多苛刻的眼睛。若她们成亲两三年仍无所出,那些刻薄的流言蜚语只会落在杨晞的身上。明明是她的原因,却因她以男子身份活着便无人会对她指指点点。
想到这些,她就忍不住心疼内疚。
杨晞昂起头,认真看着洛蔚宁道:“阿宁,你别自责了。自从决定喜欢你,我就从来没想过要生儿育女,别人爱说闲话就由他们去吧,只要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够了。”
“巺子说得对,只要我们在一起过好日子就够了。只可惜呀,要是我们真的能有个小将军就好了,一个小小的女将军。”洛蔚宁满是憧憬地笑了。
杨晞却深情地望着她,柔声道:“我不爱什么小将军,我只爱我的洛将军!”
杨晞罕见的甜言蜜语让洛蔚宁又惊又喜,心弦仿佛被重重地弹了一下,全身血脉喷张。随后对方捧着她的脸吻了下来。洛蔚宁全身仿佛被点燃,炽热而强势地回应着杨晞,燃烧着的手摩挲着她腿边的丝裙,然后沿着光滑的线条往上攀爬。
………
次年上元夜,洛蔚宁、杨晞和赵淑瑞夫妇同游灯市,到公主私宅煮茶闲谈了约莫半个时辰后便分别。
这夜天空飞着雪花,不见星月。纵然街上花灯灿烂,游人欢声笑语,却莫名地有些清冷。
洛蔚宁牵着杨晞走在路上,两人都披了狐裘,却仍然感受到风雪的寒冷。洛蔚宁停下来呵了呵杨晞的双手,问:“冷不冷,要不回去了?”
洛蔚宁内心是舍不得结束今夜之行,但又担心杨晞冻着了。
杨晞却与她心有灵犀,微笑道:“我不冷,不想那么早回去,今夜想跟你多待会。”
这一年来北境情势愈发严峻,与顺国有过大大小小的几场军事冲突,让朝廷上下都紧绷了起来,因此洛蔚宁每日都在紧张地练兵,有时候甚至夜不归宿。
今夜洛蔚宁难得休沐,能一整夜陪着自己,杨晞恨不得时间过得再慢一些。
突然,旁边传来粗暴的打砸和骂人声,两人看向声源处,就见几丈之外几个男人和一对北人着装的夫妇打了起来,其中北族男人头上梳着辫子,身形高大,一人就打趴了三个男人。
他们嘴里互相骂着,能听出事情大概是这对北人夫妇是生意人,而几个男子因为顺国频繁挑衅边境,迁怒于这对夫妇,砸了他们的摊子,于是就打了起来。
许多路人在围观,几个捕快匆匆赶到,分开了他们。
“我们走吧!”洛蔚宁平静道。
杨晞无动于衷,依然看着这帮人互相扯着嗓子大骂,眼中盈满了悲凉。
“两国老百姓变得互相仇视,或许离开战不远了。”
洛蔚宁安慰道:“不会的,北境有雷霆军和唐家军,他们都是大周最精锐的军队,顺国不敢轻举妄动的。”
“但愿如此吧!”
咻……砰!
就在这时候,天空响起了烟花燃放的声音,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河对岸的夜空,发出欢呼的声音。
洛蔚宁激动地拉起杨晞就跑,“快来!”
她们停在汴河岸边,洛蔚宁抬头看了看绚烂的烟花,又看向杨晞,“巺子,这烟花好看吗?”
“好看!”
杨晞神色一滞,突然想起几年前洛蔚宁第一次向她表明心意,就是在此处看着烟花,她还记得是洛蔚宁特意为她的放的烟花。
“又是你让阿广阿靖放的?”她恍然道。
“嘿嘿,只要巺子喜欢,我每年都在这里为你放烟花好不好?”
杨晞笑得分外甜蜜,眼眶涌上了泪光,“阿宁,你待我真好!”
“傻瓜。”
洛蔚宁摸着杨晞冻得发白的脸,眼睛温柔如月光。
“我只希望巺子开心一些,不要总是为我忧心忡忡的。你曾说过,过好我们的日子就够了,所以无论是天塌了还是地崩了,只要我们还在一起,那不就好了?”
“那阿宁也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把我丢下。”
“好!”
【第四卷:定山河予卿长安(上)】
第128章 风起云涌
◎希望领兵出征的人不是洛蔚宁◎
长盛五年五月,周顺两国边境再起摩擦,顺国以南周士兵贸然闯入赤山路,打死慕容氏王子为由,遂发动军队南下报复。凭借赤山路高峻的地形优势,顺国骑兵长驱直下,而周国的兵将没料到顺国突然发大兵南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不是败退而去便是缴械投降。
战事持续一个月后,雷霆军人心惶惶,经过连续多场败仗,加上顺国利诱,其中一支从边境招募来的士兵便率先投降。有了他们作领路,顺国一路南下,势如破竹。
而此时大周朝廷,上至君王,下至小吏全都焦灼不安。
洛府的马车停在望春门外,洛蔚宁捧着一袋糕点回到马车上,拿出一块冒着热气的递给杨晞,温声道:“你最爱的红豆香米糕,趁热吃吧!”
杨晞接过道,“嗯,阿宁也趁热吃。”
马车还排队等待进城,车帘掀起,可见街道依然繁华热闹,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但比起往昔,老百姓谈天说地的语气却多了几分紧张。
有人冷嘲热讽道:“还以为这雷霆军有多厉害,没想到一打起来跑得比马儿都要快!”
“这不,据说招募的那些北人已经投降了,花那么多库银养了一帮白眼狼!”
“说不定,顺国很快就要打到汴京了。”
洛蔚宁和杨晞听着那几个喝茶的汉子肆无忌惮地谈论着北境战事,都露出了无奈的神色。
“想想这一年来,朝廷给雷霆军的军费待遇比神卫军、天武军加起来还要优厚,以为会是一支强悍之师,没想到溃败得如此快,连老百姓都看得清清楚楚。”洛蔚宁喟叹道。
杨晞道:“当初招募北人入雷霆军或许就是个错误的决定,以为他们体格健壮能与顺国匹敌,但却料不到人心难以收复。不仅浪费了军饷,还成了顺国南下的开路先锋。今日早朝,一定还会讨论和顺国的战事,若真要派禁军北上,阿宁你切勿请缨!”
洛蔚宁看着杨晞紧张得眉头蹙着,露出温润的笑,把手覆在杨晞手背上,道:“好,我怎么舍得离开你。更何况,我们成亲才一年,在外人眼里仍是无后,就算派禁军出征,想来不会是我的。”
这时候,马车缓缓向前驶动,洛蔚宁为免路上有任何异动,让杨晞看了忧心,于是落下了车帘。
垂拱殿的早朝上,两本奏折打开散覆在地上,群臣垂首立着,鸦雀无声,坐在殿上的赵建龙颜大怒,气得胡子也几乎在颤抖。
“从北方招募的雷霆军五万兵已投降了一万,这秦扬干什么去了?汉东郡王,吴焕,当初你们力荐的人如今在哪了?”
雷霆军作为守卫北境的强悍之师,不但抵挡不住顺国进攻,还投降叛国,首先问罪的自然是雷霆军主帅,但因将在外,赵建只能追究于向从天等人。
向从天正想解释,张照就趁机发难,从秦扬失职、畏战到暗指向从天识人不清,当初举荐秦扬乃祸国之举。
向从天举着芴板力驳道:“雷霆军方筹建一年,北人本就蛮横,不讲忠义,且这一次顺国来势突然,遑论是秦扬,即便是换作老将也难以应对。如今秦扬已领剩余的雷霆军退守离河岸边,战事日渐激烈,还望官家以稳定军心为重,勿要轻易改换将帅!”
“那你们说说,现在该怎么办,难道就让那顺国打到汴京吗?”赵建激动得疾言厉色。
向从天又道:“官家,顺国立国之初,正是需要财力筹建国家。臣以为他们此举,是因为在赎买赤山路之事和我朝迟迟没谈拢,故而发起冲突。他们是在谋财,并非谋国,我们不妨派人前去议和,尽量以岁币平息战事。”
其他朝臣听了都议论纷纷,洛蔚宁也和身边的官员低声讨论了起来。他们皆以为,一味议和只会助长顺国的气焰,在谋财上必然狮子大开口,今日以巨额岁币求得和平,待到他日顺国壮大,依然会进攻大周。
洛蔚宁以为,最好的办法是先强硬抵抗,等多打几场胜仗灭灭顺国的气焰再和谈,这样谈判的底气也更足。
但她始终记得杨晞跟她说过,她如今既不是张照党人,也不得向从天认可,一介白身武将,在朝堂上需谨言慎行,即使想到了对策,也尽量先观望,别急着出风头。
于是她环顾众臣,正踌躇间,就见张照站了出来。
“官家,臣以为汉东郡王的提议不妥!”张照的语气刚硬有力,还怒瞪了一眼向从天,“我们大周内有禁军,北有雷霆军和唐家军,就这么轻易委曲求和,必然导致顺国气焰强盛,即便议和,于我朝也极为不利。臣主张力战,既然雷霆军不足以守河,可先派十万禁军北上协助!”
洛蔚宁听到张照与自己想法一致,松了口气。毕竟不用自己提议,便不需和向从天正面对峙。
只听见向从天力驳道:“这么做只怕会激怒顺国。顺国本是求财,若贸然增兵扩大了战事,后果不堪设想,官家请三思!”
“向王爷,您这是未增兵就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我朝只要守住了离河,顺国就不敢继续南下!”
一番争辩,最后张照占据了上风,向从天无话可说,低垂着眼睑,瞥了一眼张照和赵建。由于他立在群臣的最前面,没人能看到他脸上露出的了如指掌的轻笑。
他早就料到了如今刚开战不久,赵建不会甘心轻易议和。况且赵建认定重用秦扬是因为他而做出的错误决策,这次是不会轻信他的。
他之所以逆龙鳞提请议和,实质是为接下来铺垫。
果然,过了好一会,赵建就决定增派兵力协助雷霆军守护离河。
离河乃大周最北面离原路境内的一条大河,自西往东直通东海路,河岸广阔,河水湍急,是抵挡顺国南下的第一道屏障。若离河失守,则汴京多一份危机。
赵建与群臣商议后,早朝上就决定抽调屯驻在西北的部分唐家军以及派遣十万禁军协助守河,务必阻挡顺国骑兵过河。
但一提到派谁领禁军出征,朝堂上顿时鸦雀无声,竟无一人请命,让赵建十分愤怒和失望。
这时候有张照同党看了一眼洛蔚宁,道:“官家,洛将军武功过人,又曾领兵上阵剿灭匪军,不如就派他领兵北上。”
听罢,群臣和赵建把目光投向洛蔚宁。
“洛卿,你意下如何?”赵建问。
洛蔚宁听到赵建发问,心脏噌地跳了一下。她低垂着脸,一时还不敢正视众人的目光,心如擂鼓一般。
……
深夜,洛府的长廊依然灯火通明,杨晞和洛宝宝焦灼不安地站在客堂,时不时翘首看向门外,始终不见洛蔚宁的身影。
今早朝堂上的决议杨晞几乎都打探出来了,唯一不清楚的是派谁率领禁军北上。据说赵建在朝堂上问及洛蔚宁,那很大可能就是她。
这是杨晞最害怕发生的事,故而一整天下来她的心都在紧紧悬着。
就在这时候,守门的小厮走进来道:“夫人,方才军中有人来传话,洛将军说军务繁忙,让您先歇下,他得过了丑时才能回来。”
杨晞有些失落,点了点头。然后让洛宝宝先回去休息,自己却到府内修行的小殿堂,合着双眼跪在蒲团上,虔诚地念经祈祷,希望领兵出征的人不是洛蔚宁。
直到丑时过后,樱雪来敲门告诉她洛将军回来了。
她赶紧站起来,顾不得跪得发酸胀痛的双腿,快地跑到了前院。
“阿宁!”
洛蔚宁一袭银白圆领服,脸上却露出疲惫不堪的神色,看到杨晞的时候,像有一道阳光照进心坎,温暖而舒服,她放松地展开一抹笑容,然后摇了摇头。
杨晞很清楚对方摇头的意思,悬着的心顿时放松了下来,绷紧的面容也展开了笑颜。
寝房内烛光摇曳,透过红色的床帐,可见两个身影相偎在一起。
洛蔚宁张开左臂,杨晞侧身枕在她的臂上,双手圈着她的腰肢。两人的容色都布满了沉重。国家陷于战事,而她们又不是普通老百姓,说走就能牵着手躲到深山老林,每场战事都与她们的命运息息相关,不是生离便是死别!
“本来是有几个人举荐我领兵出战的,可顺国士兵比青军要强悍百倍,我怕担不起大任,便推拒了。官家曾在重用秦扬上吃了亏,这次也不想派年轻将领,所以选了马帅。”
杨晞道:“只要不是你我就放心了。”忽地她又生起了担忧,“可我担心正如父亲说的,万一战事扩大了,还要继续派禁军出征。”
洛蔚宁摸了摸杨晞的头发,温柔笑道:“不会的,这次朝廷上下都十分坚决,不仅派出十万禁军,还有唐家军,一定会守住离河的。只要顺国骑兵无法过河,他们是耗不了多久的。”
“我就是担心……守不住。”
“顺国只是求财,战事很快就结束了。好了,已经很晚了,我们快睡吧!”
“嗯!”
洛蔚宁看着杨晞闭上双眼,眉头仍蹙着,显然还是心事重重,这样又怎么睡得着?她右手中指和食指按在杨晞的眉头上,轻轻地揉了一下。
杨晞睁开双眼,与她温柔明亮的眼眸对上。
“我帮你揉揉,直到你睡着我再睡。”
“有你在身边真好,阿宁。”
洛蔚宁微微一笑,俯下唇覆在了杨晞额上,又道:“快睡吧!”
两指在杨晞的眉头轻轻旋转,过了好一会,杨晞终于进入了梦想。洛蔚宁凝望着她,忍不住用食指划过她翘起的眉毛、挺立纤巧的鼻梁最后触及柔润的唇瓣,每一寸肌肤都让她着迷留恋。
她是多么舍不得离开杨晞。
方才那番话不过是安慰杨晞,其实她也不敢确定战事是否会很快结束,更不能确定他日自己会不会受命出征?
含着泪光的眼眸流连在杨晞脸上,能多看一眼便多看一眼!
第129章 争国本
◎你来说说,朕该立谁作储君?◎
不足半月的时间,十万禁军浩浩荡荡地向北境出发。消息传至边境,以为能吓退顺国骑兵,没料到嫡公主慕容清当机立断,迅速率领一批大军,赶在唐家军和禁军到达前向离河发起猛攻。
周军连续多场败仗,士气大失,苦苦撑了半个月,终究还是弃河而逃,而此时禁军和唐家军赶到已无济于事,只能和雷霆军一起筑下第二道防线,防止顺国拿下北境重城—晋城。
顺国已过离河,这是大周立国一百余地,第一次被敌人渡过离河,顺国此举震撼了满朝文武,都以为顺国不仅谋财更要谋国。
赵建又想起多年前司天监的预言,吓得寝食难安,他似乎确定了,大周的劫难说的不是青军作乱,而是顺国南下。
早朝上又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张照和向从天争论不休。因为雷霆军又投降了两万名士兵,溃败得如此迅速,张照认为此事蹊跷,提议召回秦扬,继续增兵援助;而向从天认为顺国是被此前的增兵所激怒,来势凶猛,任何一个将领也无法抵挡得住,这个时候以守晋城为重,不能轻易易帅。其次,应及时派人前去顺国军营议和,否则汴京难保。
丢失离河已让赵建心惊胆战,早已没了此前继续武力对抗的气势,如今只想早日平息战事,花多少岁币都在所不惜。当日他听从张照的提议,向离河增兵激怒顺国,导致离河失守,对张照已然失去信任,便听从了向从天的提议,仍然没召回秦扬,也不继续增兵,而是派了两名三品以上文官前去求和。
洛蔚宁在早朝后便到军营处理军务,午后接到宫里的人来传话,召他戌时入宫密谈,同时参与密谈的还有圣人、张照、向从天、秦渡等好几名官阶极高的文臣武将。
她怀揣着疑惑策马来到宣德楼外,彼时大内当班的官吏纷纷从里面出来,走在归家的路上。看到洛府的马车,她策马迎面走去。
“巺子。”
杨晞掀开车帘, “阿宁,你怎么来了?”
这个时候的洛蔚宁不是应该在军营吗?
宣德楼城墙上,红的、黄的、黑的几种旗帜迎风招展,每隔两丈便有一名身姿笔挺的禁军在城垛边上站岗。
洛蔚宁和杨晞登上了宣德楼,走在城墙中央。
“官家今夜召你密谈?”杨晞疑惑道。
声音不高不低,由于城楼宽阔,传不到城墙边上的士兵耳里。
洛蔚宁道:“据说被召入宫的都是重臣和皇亲,我也想不透官家为何连我这小小的武将也召进去了,总不会是命我出征吧?”
今日早朝已决定不增兵,即使出征,也无需密谈。
杨晞思索着道:“既然圣人也在密谈之列,那此事必然既是国事,又是皇室家事。如果没猜错的话,我父亲的目的就快要达到了。”
随后她便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洛蔚宁,洛蔚宁简直难以置信,如此重要的事,为什么偏偏叫她参与其中?
杨晞又道:“阿宁,事关重大,一切还没有定数,密谈的时候你只管听,切勿轻易说话。”
“好。可是……若实在迫不得已要说呢?”
“君王最忌讳结党,所以你不要着急着站队,这件事不会那么容易确定下来的。”
洛蔚宁望着杨晞坚定的目光,紧张的心绪不由放松了几分。
……
夜幕降临,皇宫的廊道上宫灯明亮,偶有几名宫人沿着长廊经过,但也异常的安静。
垂拱殿里,圣人鲜少地来到前殿,与皇帝并坐在一起。洛蔚宁环视站在帝后前面的官员,有张照、向从天、吴焕、禁军殿前司指挥使朱子成、副指挥使秦渡及两名皇室亲王,都是高阶文武官员,唯有自己的在场显得莫名其妙。
其他官员时不时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洛蔚宁站在后面,有些局束不安,别说他们,连她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召她参与密谈?
不多久,殿内肃静下来,赵建叹息着咳了咳,在烛光映照下,所有人都看出他两鬓又花白了不少,两三个月来仿佛苍老了十年。
赵建道:“三十年前,司天监就有预言,大周将有大劫。故而朕登基以来,日日祈祷,不敢懈怠,只望上苍垂怜,为朕扭转国运。可如今顺国入侵,已过离河,这段日子朕日日难食,夜夜难寝,最希望是听到北境传来胜仗的消息。可偏偏将无能,兵孱弱,连顺国区区几万士兵也抵挡不住,诸位爱卿见到了吗,大周江山已是岌岌可危了?”
赵建越说越激动,情不自禁地滑下了两行泪水,一手扶着额头,另一手拿起黄巾帕擦拭泪水,旁边的皇后同样心酸地抹着泪。
顿时,群臣惶恐不安,立即跪下来请罪,张照和两名亲王更是跟着皇帝哭了起来。
赵建继续道:“大周国难当头,朕担心事态加剧,故而今夜召诸位爱卿来,相信你们都料到所谈何事了?”
在场有圣人、亲王,唯独不见诸位皇子,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又不敢在这时候展示聪明,不约而同地沉默着。
片刻后,赵建又道:“自先太子离世,至今已六年有余,国本未定,边境却骚乱了起来,于大周来说并非好事。朕这几日与圣人商量过了,皆以为是时候立储了。”
听罢,洛蔚宁心房一颤,果然杨晞猜测得没错,今夜密谈谈的正是储君之位。她的心愈发惶恐,这么重要的事,她一介普通武将,凭什么参与商讨?
在群臣窃窃讨论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掀起眼皮看向赵建,没想到刚好撞正赵建的目光,她竟然鬼使神差地对视了起来。
面对洛蔚宁好奇而无畏的眼神,赵建竟不觉得被臣子犯上,反而有些欣慰。这大概就是洛蔚宁的过人之处。若畏畏缩缩的,日后又如何保存赵氏江山?
他理解洛蔚宁眼里的疑惑,洛蔚宁人微言轻,在立储的事上无说话之地,但因为那句讖语,赵建特意召她在场旁听,好让她理清朝中重臣的心思,看着朝廷大事的来龙去脉,方能应对和解决日后的厄运。
他对洛蔚宁点了下头,洛蔚宁顿时反应过来,立即垂下脸。
接着,赵建又对群臣道:“朕共有七子,先太子和五郎英年早逝,剩余除了魏王、秦王,不是无能便是年幼,当立者只有二王。诸位都是朝中栋梁,你们觉得这储君之位谁来坐合适?”
群臣一直都清楚赵建只有心传位于魏王和秦王,故而多年来朝廷呈两派对峙,各自皆有拥戴的皇子。如今赵建提出立储,他们恨不能立即站队。
结党营私素来是君王大忌,虽说君臣心知肚明,但在立储这样的重要事情上,君心未定,过快站队便会惹来猜忌,甚至招来祸患。
于是众人只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如论述储君需要具备的才干、论述魏王和秦王的才能,就是不敢请立哪位皇子。
赵建轻轻地一拳垂在案上,失望地从鼻中哼出一声,圣人看了一眼,也不由得无奈地摇了摇头。想到这帮重臣,平日明争暗斗,如今大周危在旦夕,亟需决定储君,而他们却还在惺惺作态。
“洛卿!”
赵建拔高的声音令殿内安静了下来,洛蔚宁心里咯噔跳了一下,拱手道:“臣在。”
“你来说说,朕该立谁作储君?”
虽然她低垂着脸,但已经能猜到官家圣人以及几名朝中重臣都把目光投向了自己,心想,难道自己真的能左右储君的人选?心情愈发紧张,拱着的手心也微微沁出了汗水。
向从天和张照等人紧紧盯着洛蔚宁,眼中充满嫉恨。
立储君必然会坏了向从天的大事,这是他不愿意看到发生的。他以为赵建会因为讖语而让洛蔚宁决定储君人选,而洛蔚宁必然会选魏王。他都想好了,只要洛蔚宁站队,他首先便站出来对她发起攻讦,指责她轻视国本,妄下定论。
洛蔚宁环视众人,除了秦渡和两名亲王,几乎都是虎视眈眈的眼神,尤其向从天,目光中散发的野心仿佛在撕咬着她,令她不寒而栗。
这时候她忽然放松,在心底冷笑了一下。她恐怕不会让这些等着攻击她的人如愿以偿了。进宫前杨晞就料到了今夜谈的是国本之事,她所面临的抉择杨晞都考虑周全并指点了说辞。
“官家,臣以为,既然如今与顺国的战事关乎大周安危,那储君必须有让大周化危为安之能力。不如择日来一场朝堂对答,考验二王如何应对顺国!”
洛蔚宁的声音铿锵有力,将所有企图攻讦她的野心全都击碎,并让赵建稍微感到了满意。
“洛卿言之有理,那便择日来一场朝堂对答吧!”
在洛蔚宁站起来的时候,向从天与她对视了一眼。他心中划过了然与猜忌。了然的是洛蔚宁这番说辞一定是杨晞所教;猜忌的是,自己培养的女儿城府不菲,若是被她发现自己的目的,与洛蔚宁联合起来怕是会成为一块有力的绊脚石!
第130章 朝堂对答(倒v结束)
◎在朝堂上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一夜密谈,隔日早朝赵建便提起了立储之意,并安排诸皇子准备五日后朝堂对答,献策解决与顺国的争端。
深夜,洛蔚宁穿着一袭居家的灰白色道袍坐在书案前,两眼盯着一处,怔怔出神。
“阿宁,你在想什么?”
杨晞刚拔掉发钗,散下长发正准备就寝,却发现洛蔚宁坐在外间,心事重重的模样。她想起自从密谈那晚后,洛蔚宁就一直这样,于是走到她面前,关切地问。
洛蔚宁回过神来,看着杨晞身披红色长袍,秀发披散下来,柔情绰态的样子,眼中更深了几分爱怜。又想起密谈的时候,向从天的一举一动,不禁替杨晞担忧。
见她欲言又止,杨晞牵过她的手,“阿宁,你怎么了,这几日都心事重重的?”
洛蔚宁双手环过杨晞的腰际,轻轻把她拉下来坐在腿上。杨晞望着她的愁容,安静地等她开口。
“巺子以为,你父亲真的想拥立魏王为储君?”
洛蔚宁也想过自己这么说,杨晞会觉得她像个吹枕边风挑拨他们父女关系的卑鄙小人,但想到那个梦境以及向从天出廷后的种种表现,她担心日后杨晞会受到伤害,故而不得不问出口来。
杨晞思索片刻,道:“我为父亲办事十多年,一直以来都以为母亲复仇为任。今上荒淫昏聩,逼死我娘,父亲一直渴望明君上台,符合父亲心意的明君只有魏王殿下。他一直说,等魏王殿下登基他便能功成身退了。”
洛蔚宁边听边沉思着,杨晞见她迟迟不发一言,又问:“阿宁何出此言?”
随后洛蔚宁便把密谈那晚向从天的可疑之处告诉杨晞。当赵建问及魏王与秦王谁当立为太子后,其他人虽然明面上不拥立哪位皇子,但言谈中却有所倾向。反观向从天,丝毫没有倾向魏王的意思。
最后赵建亲自向洛蔚宁发问,她开口前向从天紧盯着她,从目光里的狠厉看出,他害怕她选定魏王殿下。向从天虽不待见她,但两人同是魏王党,这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情。若向从天有心拥立魏王,眼神不至于如此。
杨晞听后,难以置信地蹙着眉。
洛蔚宁又道:“巺子,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并非因为你父亲不认可我而持有偏见。向王爷是你父亲,我不敢不敬。只是事情着实可疑,我还是希望你留个心眼,以免受到蒙骗而难过。”
向从天出廷成为一派党首,权力愈发膨胀,仿佛在一步步走向她梦境里的情形,她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杨晞受到欺瞒,最后步入梦境中的下场?
杨晞平静道:“阿宁,你无需解释,你我已结为连理,我最信任的自然是你。”转而矛盾,“可他是我父亲,怎么会伤害我?虽然我与他闹不和,但我实在不敢怀疑。”
洛蔚宁理解杨晞的纠结,一方面是不愿怀疑自己的亲生父亲,另一方面更是不愿面对自己十多年来都被蒙在鼓里,自以为做着正确的事情,却没想到只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
她心疼地把杨晞拥在怀里,额头温柔地蹭了蹭她的颈窝,道:“巺子就是太心软善良了。我也知道,向王爷固然不会伤害你,但如果他想要的与你所求的不一样呢?”
杨晞凝神一想,犹豫的眼中闪现出警觉。
“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平日都是洛蔚宁遇到事情杨晞替她出主意,现在面对自己的至亲,洛蔚宁知道杨晞一时之间是无法理智地作出决定,所以这两天她已经想到了主意。
“要不找暗府里的人暗中观察?以免只是一场误会,影响了你们父女关系。”
杨晞道:“暗府中人大都是我父亲一手招募的,除了暗香,其他人我不敢轻信。况且,暗中打探的事情暗香做不来,唯有枕流漱石,我怕他们……”
“靠不住”三个字杨晞没再继续说下去,洛蔚宁也猜到了。
“那就试探试探他们?”
杨晞想了想,很快就想到模仿向从天笔迹给枕流漱石传信的办法,可是信上写什么,她却还没有主意。
洛蔚宁思考了一会,道:“信上的内容,唯有从你和你父亲的分歧上入手了。”
杨晞眼神追问,洛蔚宁得意道:“那大概只有我了!”
“还是有点聪明的!”杨晞笑着捏了一下洛蔚宁的鼻头。
洛蔚宁食指揉了揉被对方捏过的鼻尖,心里甜滋滋的,然后又自以为聪明道:“那就在信上吩咐他们瞒着你暗杀我。我是你的夫婿,他们不会不知道我对你有多重要。如果他们听从了,便证明只效忠于你父亲。”
杨晞惊得目瞪口呆,然后拍了一下她的脑门,嗔怪道:“你疯了,我知道你武艺好,可枕流漱石也不容小觑。更何况他们在暗你在明,万一真的……得手了。”
杨晞不敢想象,心里已开始慌乱。洛蔚宁见状,赶紧道:“那不要这样了,换一个,就换……”
一时之间,洛蔚宁也没想到更好的替代法子,倒是杨晞瞥见洛蔚宁搁在书案上的将军腰牌,瞬间想到了,“兵符。”
“兵符?”
“在信中吩咐他们潜入将军府盗取你的兵符。”
洛蔚宁颔了颔首,也承认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神卫军兵符是一块铜制虎符,符身镌刻着金文,右半块在国君手中,左半块在洛蔚宁手上。洛蔚宁平日不随身携带,把它放在书柜里的木匣子。
洛蔚宁打开木匣子看了看兵符,又重新阖上。
杨晞见她不放心地多看了两眼,道:“阿宁放心吧,将军府有卫兵把守,枕流漱石未必能得手。就算当真盗走了,我自会想办法让他们交出来。”
洛蔚宁淡淡地嗯了一声,然后就和杨晞出门去了。
清晨的汴京街道风清气爽,朝阳还悬在天际,路上车马便络绎不绝,吆喝声和谈话声热闹喧哗。
洛府的马车徐徐朝内城驶去,洛蔚宁和杨晞坐在车内,穿着一红一青的圆领公服,杨晞手里还攥着一封信。这是她照着向从天的文书,模仿笔迹写的。
在一间临河的茶肆前,杨晞掀开车帘,叫停了马车。茶肆首层是敞开的大堂,她环视大堂,席间坐着众多衣着华贵的客人,小二穿着统一的鲜色短褐,从中跑来忙去,显然这是一家奢靡的茶肆。
过了一会,杨晞终于寻到了她要找的身影,一名身姿笔挺,四十来岁的男人,此时他正招呼一帮贵客进入茶肆。
洛蔚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是他吗?”
“嗯,他是这间茶肆的副管事,也是我父亲招募入暗府的人。这间茶肆是除了樊楼,官员们最爱私下会面的地方,父亲特意让他进来探听消息。他跟你一样持有正八卦牌,可以出入暗府,所以把信交给他就对了。”
之所以不能让林姥姥送信,是因为洛蔚宁是林姥姥带进来的人,可能会引起枕流漱石怀疑。
洛蔚宁看着几个蹲在路边玩泥沙的面黄肌瘦的孩提,招呼了其中一个扎辫子的女娃过来,给了一颗碎银,指着茶肆大堂的副管事交代了几句,然后把信塞进她手中。
女娃乐不可支,飞快地往茶肆跑去。洛蔚宁和杨晞看着她把信交到副管事手里后又像风一般溜了,她们放心地放下车帘,令车夫策马离开
副管事拿着信环视了一圈,也没发现送信人在哪里,于是忐忑地把信藏进衣襟里。
夜晚将近亥时,洛蔚宁和杨晞才回府,进门的时候也没听闻今日府中有任何异动。她们又踏进书房,打开木匣子,看到兵符安然躺在里面,放心地对视了一眼。
“再等两天看看。”洛蔚宁道。
“好。”
今日不动手,并不能证明枕流漱石就是忠于杨晞不愿行动,或许他们刚收到信,时间仓促还来不及行动。
两人回到寝房,刚准备就寝,就听闻院子发出砰的一声。两人惊讶对视,停下了动作凝神谛听着。两人猜测是枕流漱石行动了,但又觉得不合常理,难道不应该是趁她们不在府上的时候潜进来吗?
就在她们思索之际,门外传来微弱的男声,“堂主。”
两人怔了怔,赶紧推门而出。
洛蔚宁和杨晞坐在内堂,杨晞手里还拿着自己今日送出去的那封信。而枕流漱石立在她们面前,面容看起来严肃古板,孰不知内里藏着的是满腔柔情和善良忠义。
枕流道:“本来想等堂主到暗府再告知,但又怕事态紧急,我们只好潜入将军府,还望堂主恕罪。”
杨晞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下就搁下信,唇畔早已扬起,和洛蔚宁心照不宣地微笑了一下。
她转而问枕流漱石,“这是我父亲的命令,明明嘱咐瞒着我,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枕流漱石低着头,犹豫了一会,枕流道:“我们不忍瞒着堂主。”
漱石道:“我们跟随堂主做事将近十年,堂主一直都很照顾我们,堂主于我们,既是主上,又是朋友,王爷底下人手众多,但堂主只有我们了,实在不忍背叛!”
“堂主,既然王爷的命令下来了,我们快想个办法交代吧!”
看着两个下属忠诚又着急的样子,杨晞的眼中情不自禁地漫上了一层水雾,心坎像淌过一股暖流。枕流漱石平日看起来像铁一般冰冷,以为只会领命行事。没想到他们铁血忠义,像暗香一样对自己忠心不二,连她父亲的命令也敢违背。
随后,杨晞就把自己模仿向从天笔迹给他们送信一事一一述说,枕流和漱石听后先是难以相信,很快又揣测到杨晞的心思,明白到是时候在堂主与王爷之间做抉择了。
两人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异口同声道:“属下愿永远效忠堂主!”
杨晞道:“既然如此,有件事我们就放心交给你们做了。”
“请堂主吩咐。”
于是杨晞安排他们分别跟在向从天和吴焕身边,留意他们这几日与何人会面,把行踪都告诉她。枕流漱石明知向从天势力众多,暗府大多数人也效忠于他,暴露行踪后他们可能死无葬身之地,但依然毫不犹豫地领下了任务。
枕流漱石走后,杨晞的神色变得格外凝重。洛蔚宁握着她搁在几案上的手,宽慰道:“这世间还是有忠义之士,枕流漱石选择了你,巺子该高兴才对。”
“是该高兴!可我想到和父亲走到这一步心里就不好受。”
“巺子,别把这件事想得太严重。你想想,与其一直猜忌,不如尽快弄清楚。一旦确定你父亲真心扶立魏王,岂不是更放心了?”
杨晞看着她微笑道:“阿宁说得没错。”
皇子朝堂对答的日子即将来临,那夜洛蔚宁和杨晞坐在后院的竹亭下谈论着此事,突然听见屋顶上传来脚踏屋瓦的声音,两人蓦地回头看,就见枕流一袭黑衣,从屋顶飞了下来,来到杨晞面前揖道:“属下参见堂主。”
“不用多礼,我父亲那边有何异动?”
枕流这几日一直潜伏在向从天周围,看着他每日只在大内和王府两点里转,直到今夜才去了不同的地方。
“王爷今夜去听风馆了。”
听风馆,杨晞知道那是汴京外城一处巷子里的茶馆,“和谁见面了?”
“看那人身形,属下觉得是魏王殿下。”
听罢,洛蔚宁和杨晞都闪现了惊诧。
“可有听到他们谈什么?”
枕流道:“属下担心暴露行踪,故而没敢靠近。王爷和魏王殿下会面大约半个时辰,看到王爷离开茶馆后,属下就第一时间赶来见堂主了。”
杨晞曾叮嘱枕流漱石以谨慎为重,所以枕流没敢靠近探听向从天和魏王谈话内容,她也没有去苛责,毕竟暴露了行踪,她和向从天将会连表面的和睦也做不到,父女走向互相猜忌,枕流漱石更是连性命也保不住。
枕流退下后,两人仍然坐在竹亭下思索。
“明日诸位皇子就要在朝堂上一较高下,这个时候父亲和魏王殿下见面,想必是为了此事吧。或许,我们真的误会父亲了。”杨晞道。
向从天与魏王在这个时候见面,必然是为了应对明日早朝的朝堂对答,若向从天无心拥立魏王,那何必冒着被皇城司发现的危险与魏王见面?想到这点,洛蔚宁心里就负疚了起来。或许魏王想在国本之争中胜出,就是需要向从天的野心和狠厉。不是向从天有一己私利,是自己真的太把梦境当真而对他有失偏颇了。
“巺子,对不起。”
杨晞安慰道:“阿宁,不要这么说,你心里有怀疑及时说出来也没错。疑虑消除了,对你我和父亲都是好的。”她转而又好奇道,“就不知父亲替魏王殿下出了什么主意。”
洛蔚宁舒了口气,“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睡了。”
说罢她就牵着杨晞起身往寝房的院子走去。
“我们就别想太多了,明日早朝一切就会揭晓。巺子尽管放心,等早朝结束我就找机会告诉你。”
“好。”
因为查清了事情真相,杨晞几日来的担忧如烟消散,这一夜睡得分外轻松。
翌日,朝臣早早来到了垂拱殿上,除了一向在朝的魏王、秦王,还有尚未出廷的四皇子、六皇子,几名皇子身着紫色圆领公服,仪态端正地站立在前面。
不久,赵建入殿,坐在龙椅上,百官参拜后便开始就周顺两国战事,对诸皇子进行考问。
作答顺序自幼及长,六皇子年幼,而四皇子身体孱弱而错失了许多学问,加上没有名臣指点,他们的对策都只是夸夸其谈,泛于表面,看似说了许多,却不切实际。
洛蔚宁看着赵建连连摇头,也深知这两名皇子无夺嫡之能,不过是为了一视同仁,才给他们朝堂对答的机会。
“如今顺国已渡过离河,直奔着汴京而来。朕想听的是切实可行的对策,而不是纸上谈兵。三郎,你来说说?”
赵建的语气明显的恼怒和不耐烦。他虽然无意册立四子、六子,但没想到给了五日的准备时间,那二子就只有一篇浮于表面的敷衍之作,实在令他失望。
洛蔚宁捕捉到秦王站出来,侧身的瞬间与身后的张照对视了一眼。
却见秦王面色凛然,执起芴板道:“禀父皇,孩儿以为,顺国既然敢过河,狼子野心已然凸显,我们不能再抱有幻想,以为他们只是求财。自古以来,两国之间没有绝对的情义,有的只是冰冷的利益。故而该和则和,该战则战。如今正是该战之时,最好的办法是继续发兵增援北境,只留二十万禁军留守开封。另外,在顺国已占领的地方,让百姓奋起反抗,这样顺国便两面无法兼顾。以守国的决心,把顺国驱赶回离河另一边,那时候方是和谈的时机……”
接着,秦王又把如何调兵遣将增援北境、如何以蜡书联络被顺国占领之地的地方官员,策划起义搅乱顺国后方,还提及召回秦扬问罪,改易雷霆军统帅。每个对策均有条有理,切实可行。
洛蔚宁听后亦觉得十分有理。
但看向龙椅上的官家,脸色变得铁青,眉头直皱,看着是不满,但更像畏惧。
“三郎言之有物,但毕竟需要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仍需继续斟酌。”赵建心不在焉地评价了一句,随后又看向魏王。
朝中二王并立的局势已呈多年,但张照一直与高纵和王敦针锋相对,既不是魏王党,也非秦王党。眼见到了择主的时候,这几日秘密见了秦王和魏王,提出自己主战的策略,谁与他想法一致,他便拥立谁。
方才秦王的一番策略,正是按照张照的提点所论述。魏王站出来的时候,张照同样看向他,却见魏王只对他匆匆一瞥,然后便举起芴板道。
“禀父皇,孩儿与三郎见解恐怕大相径庭。”
“不妨直说。”赵建道。
“大周与顺国的争端,始于赤山路。大周立国前,赤山路虽为南朝之地,可百年来一直为北朝占有。几年前顺国收复北朝各部落,在他们眼中,赤山路自然属于顺国。而当时我朝急于收复,不与顺国协商,贸然出兵,此为激怒顺国之始。而后几年,谈判赎买不成,顺国怒而发兵,儿臣仍以为不过是求财,之所以越过离河,乃增兵导致战事扩大。如今所做只需两点,一是议和,以财物换和平;二是……处置引起祸端的官僚,以平息顺国的怒火!”
此话一出,朝堂上大半官员背后一凉,所有人鸦雀无声,静谧得可怕。
张照脸上布满阴鸷,看了看魏王,又望向隔着一条通道的向从天,向从天回以一抹冷笑,他咬了咬牙,双手握成了拳。
洛蔚宁也万万没想到魏王的对策是委曲求和,不禁有些失望,她更赞同秦王抵抗到底的策略。
这难道就是向从天提点的方法?对外懦弱求和,对内处置官僚,外事未平,就想在朝堂上掀起一片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