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说服
◎这洛蔚宁昨夜真是太孟浪了!◎
洛蔚宁铺好床单,抬头便迎上杨晞的眸光,冷静中带着几分愠怒,看来还是在生她的气。她的手局束不安地在腿边摩挲了两下,道:“你累了就先到床躺着,我去沐浴,回来我们再谈。”
杨晞淡淡地嗯了一声,一眼也没看洛蔚宁,就越过她上了床。
洛蔚宁担心杨晞等太久睡过去了,便快快沐浴完毕,回到寝房中去。
她关上门,往床边走去。只见杨晞侧躺在床上,被子盖至腰上,背对着她,瞧不出入睡与否。即使在三步之外,她也能感受到对方背影的冰冷。
“巺子,我们谈谈吧!”
“嗯。”
依然惜字如金、态度冷淡。
洛蔚宁踌躇了一会,往书案走去,捧起一个小匣子走到床前。然后在自己的床铺坐下,径自打开匣子,里面装着一沓书,共五本。
洛蔚宁看着这一册册蓝皮封面的经书,保存完好,看起来依然很崭新。那是她受封都虞侯,获赐府邸,杨晞赠她的礼物。都是兵书和政治学问的经书,为了方便她读懂,杨晞还在上面写了批注。
当时她粗俗不懂事,不爱读书就搁置一边,后来经历牢狱之灾,才明白修身养性,提高学问的重要性。
她在天牢养成了读书的习惯,出来后依旧不忘天天阅读。
她拿起最上面那册《孙子兵法》,又看向杨晞的背影,缓缓地道:“自从生起了回军营的心思,我就一直在做准备。这几个月来,除了每天习武,我把你当初赠我的书都看完了,还把《孙子兵法》都背下来了。我有武艺,还懂兵法,你就让我去试试吧?”
洛蔚宁恳切地看着杨晞,苦苦等待她回应,过了好一会才听到她道:“你没看过纸上谈兵的故事吗?”
“我……”洛蔚宁被驳住了,想了想,又道,“我虽然看了兵书,但不会像赵括骄傲,这次出征不还有老军师?我会虚心向他们请教的。巺子,你就相信我吧,我没那么脆弱。”
一番话后,屋内陷入了沉寂。过了许久,不见杨晞回应,却听见浅浅的一声啜泣声。
洛蔚宁慌了,赶紧翻身上床,从后面抱着杨晞,握着她的双手,才发现这双手都冰了。她心疼地道:“巺子,你不要难过好不好?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杨晞背对着洛蔚宁,脸上两行泪水,眼睛和鼻尖都红了,她抬起衣袖擦了擦泪,心里也有点嫌弃爱哭的自己,洛蔚宁会不会因此厌烦她?
从她母亲去世后,她的心里只有复仇,就再也没落过泪,直到洛蔚宁走进了她的生命。
她不是爱哭的人,也不是故意向洛蔚宁闹脾气。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皇帝偏偏选中了洛蔚宁出征,让她父亲有下手的机会。她忽然想起,从她们相遇以后,洛蔚宁每次遇到危险都是因为她,使她觉得自己就是洛蔚宁的灾星。
她越是紧张在乎洛蔚宁,就越容易为她而哭!
洛蔚宁听了她的想法后,不由得好笑,脸庞蹭着她的鬓角,温柔地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的?要不是你,我又怎么有机会入军,经历那么多精彩的事情,甚至成为禁军将领,你可是我的贵人!你忘了吗,至清真人说我命格极贵,与你最为匹配,贵人是不会轻易有事的。更何况,人生总有起起落落,不要总往自个身上找原因。”
杨晞觉得洛蔚宁的话也有些在理,很快就豁然开朗了。这次出征虽然凶险,但未必不是祸兮福所倚。只要洛蔚宁能平安回来,必定前途无量。再说国家骚乱,百姓罹难,她阻止她出征,未免太过自私了?
出征的事,她算是想通了。但想到洛蔚宁打地铺,有意和她分开睡,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佯嗔道:“那你下去吧,我再冷静地想想。”
洛蔚宁以为还没说服她,觉得今夜是谈不拢了,落寞地“哦”了一声,然后松开杨晞翻身下床。
洛蔚宁一离开,杨晞就脱离了怀抱,感到背后凉飕飕的,还有些空虚,怪不舒服的哪还能睡得着?她一直睁着双眸,侧耳细听洛蔚宁的动作。
听见她翻动被单的声音,接着是间歇传来的窸窸窣窣的翻书声。
她在看书。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杨晞终于忍耐不住,翻身到床沿,侧脸枕着手背,俯视着洛蔚宁。
洛蔚宁平躺在地上,双手捧着《孙子兵法》,正对着脸悬空而举。看到杨晞后,她把书放下来,一上一下与她对视着。
杨晞的一双桃眼依然泛红,但目光含笑,带着满满的柔情,洛蔚宁霎时看得痴迷了。
“快睡觉吧,还有半个月才出征,读兵法也不差在今晚。”
洛蔚宁大喜,黑漆漆的眼珠仿佛被点亮,“你答应?”
杨晞抿嘴笑着,点了一下头,“快睡吧!”
洛蔚宁转眼就扔了书,装作可怜兮兮的模样,“地上有些冷,我能不能上去睡?”
她哪是真心征求杨晞的意思,话还没说完,就像只猫一样,大摇大摆地上床躺下,掀被子盖在身上了。
杨晞从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给点阳光就灿烂。她推开洛蔚宁挨过来的身躯,嫌弃道:“快下去,你不是打地铺吗?”
“你就不担心我着凉吗?”
“着凉正好,就不必出征了。”
两人一边说,一边嬉闹地挨近和推搡,洛蔚宁突然一翻身,撑在杨晞身上。看着对方一头柔顺的墨发散在脑后,白如皓雪的脸与那水雾浸染的眼眸相衬,别有一种她从没见过的美,似纯净也似妩媚。
她目光突然变得深情款款,“谢谢你巺子。”
杨晞被她炙热的目光烧红了脸,低垂眼睑,羞赧道:“谢我什么。”
“有你的谅解,我就更有信心上战场了。”
说完,洛蔚宁单手捏着杨晞的下巴,抬起,盯着两片樱唇看了片刻,喉头紧了紧,然后俯下头,贴在了她的唇上。
很快叩开了两片唇瓣,舌头顺着水润溜了进去。她的吻温柔而绵长,舌齿纠缠间,耳畔响起两人愈发急促的呼吸声。
洛蔚宁的唇抽离开来,沿着脸庞往耳后根去,而一双大手也不老实地摩挲在杨晞单薄的衣衫上,仿佛带着火焰,把杨晞整个人都烧得燥热滚烫。
洛蔚宁的唇游移下去,来到里衣的衣衽上,咬开了扣子,美丽的风光展现眼前。
在这窄小的床上,杨晞被洛蔚宁翻来覆去折腾了大半夜,累得身子几乎软成了一滩水,最后像是昏迷了一般在洛蔚宁的怀里睡了过去。
一觉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她醒来的时候,感觉浑身的骨头像被拆开重新装回去一样,又疼又累,但摸到身上的衣裤,唇畔浅浅一扬。
她记得当时自己筋疲力尽,赤裸地睡在洛蔚宁的怀里,所以这是洛蔚宁为她穿好的。
枕边已没了温度,杨晞努力撑着身子坐起来,把落在身前的墨发拨到背后,就这样从衣缝里瞧见了从锁骨到胸口,一点一点的红痕。
她又羞耻又气恼,甜蜜的笑脸瞬息间布满乌云。
这洛蔚宁昨夜真是太孟浪了!
她把最高一颗扣子扣好,所幸对方还知道分寸,没在脖子上留下印记。
她下了床穿回昨日穿着来的绿色曲领袍,走到梳妆台前驻足打量了一会,干净而整齐,是她昨夜亲眼看着洛蔚宁收拾的。不晓得她没来的时候,这桌子乱成什么模样。
洛蔚宁总是如此,每当她要来鸿鹄院,总是拿出最好最舒服的一面展示给她。比如床上换上干净的枕头、床单和被褥;家里收拾得干净整洁,纤尘不染;还有在吃食上,总要亲自悉心下厨,给她做最美味的菜肴,可谓满心满眼都是她。
能被她喜欢,那是何其幸运!
她坐下小圆凳,梳妆台上一块铜镜映入眼帘,另有一把桃木梳便再无其余用作装扮的事物了。不过这镜子大如天上的玉盘,想必洛蔚宁平时没少照,还是挺臭美的一人!
弯唇笑了笑,然后对着镜子梳理长发,不过多时就将头发梳理整齐,挽起发髻以珠钗贯穿稳固。
她又百无聊赖地左右看看,顺手拉开梳妆台的抽屉,里面没有一件胭脂水粉,倒是散落几十枚铜板,还有一本小书。
好奇地拿起书,刚翻开,平静的脸骤然变色,瞪着眼睛,满脸的难以置信。这是一本图画书,一帧帧都是两个女子在行云雨的画面,是用于教习的。
她真的很难相信,洛蔚宁的样子看着纯良无害,竟然私下看这种书!
脸庞热浪翻滚,忍着害羞,杨晞翻了一页又一页,突然后知后觉。洛蔚宁昨夜用在她身上的步骤和动作,和这画上的内容如出一辙,什么热浪打耳后、双掌抚玉躯、口舌汲幽泉。
难怪和上次在密室相比,洛蔚宁不仅没让她疼痛不适,动作还娴熟了那么多,原来都是在这书上学的!
杨晞看着这些画面,仿佛在看自己和洛蔚宁昨夜的缠绵,害羞又尴尬地合上了书。
正在这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洛蔚宁捧着一盆水走进来,笑道:“巺子,你起来了!”
她把水放杨晞面前,却见对方的脸拉了下来,双颊泛着红晕。她有些疑惑,目光一转,就发现杨晞手上的图画书了。
她尴尬地搔了搔头,憨笑道:“这……你是怎么发现的?”
杨晞嗔道:“你骗我,你说这段日子都在看兵书,但实际上是看这些不正经的。”
洛蔚宁赶忙道:“你听我说巺子,我就只看了一本,没耽误看兵书。”她像个犯错受教训的孩子,蔫下了脑袋,“因为上次把你弄哭了,我觉得自己挺笨的,担心下次还会伤害你,就去书肆找些学习的书籍,然后找到了这本画册。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耽误看经书。我对天发誓……”
她刚竖起三指,杨晞就嗔怪一笑,把画册塞她手上,道:“好了,我又不是不相信你。人贵在反思并学习弥补,你有这份自觉可见是个聪明人。”
洛蔚宁被夸,嘻嘻地笑了。
杨晞抬起眼皮瞅了瞅她,心如捣鼓,抿着嘴犹豫了片刻,似是回味地道,“实话说,确实有长进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肯定,洛蔚宁惊喜得心里像蘸了蜜糖,咧着嘴眉开眼笑。
杨晞如此含蓄的一人,能开口肯定她的房中术,是多么难能可贵,可见昨夜她表现得有多厉害!
第102章 婉拒成亲入军营
◎待凯旋之后,我定会三书六礼将你迎娶◎
在杨晞洗漱的时候,洛蔚宁又到厨房里捧来了亲手做好的香葱鱼片粥。
“来,快吃点东西填肚子吧!”
她坐到杨晞面前,对方凑上前闻了闻粥里冒起的白雾,享受般道:“唔,好香,阿宁的厨艺真好!”
“这都是为你做的。”
洛蔚宁看着她略显疲劳的面色,昨夜的一幕又涌入脑海,在她的不断攫取下,杨晞累得筋疲力尽,平躺在床上,求饶般地道:“阿宁,我不行了,你快饶了我吧!”
她既为房术的长进而沾沾自喜,但也因为折腾惨了杨晞,心像扭成一团地疼,于是舀起一汤匙的粥,道:“我喂你吧!”
“不用了,我自个来就行。”说着,杨晞抬手想接过粥碗和汤匙。
洛蔚宁却有所顾忌,把手往后一缩,“你太累了,我怕…… ”
杨晞一怔,看着洛蔚宁一副担心她打翻饭碗的谨慎模样,无奈地笑了,然后弹了一下她的额头,道:“想什么,虽然我夸你有长进,但你还不至于让我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
说完,杨晞就夺过粥碗,自个吃了起来。
洛蔚宁的脸颊腾地红了,羞赧又尴尬地摸着被弹得发疼的脑门,看着杨晞低头喝粥,唇角还勾着得意的笑,越看越不甘。
杨晞这是在看轻她,待下次,别说吃饭的力气了,她要让她连下床的力气也没有!
洛蔚宁早前就和洛宝宝吃过了,便一直坐在杨晞身边,想起即将入军营,她落寞不舍地道:“一会你还要到为善堂坐诊,我先送你过去,然后回来收拾行囊,明日就去军营报道了。”
杨晞搁下汤匙,抬头看着洛蔚宁,水亮的眼眸似有眷恋,也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洛蔚宁始终注视着她的动作,那犹豫忐忑的神态,想来是舍不得她,却又道不出挽留的言辞吧!
杨晞拿起巾帕抹了抹嘴,然后咬着下唇犹豫了一会,看着洛蔚宁的眼睛,终究还是开口了,“阿宁,我们成亲好不好?”
突如其来的询问,让洛蔚宁大为惊讶。她笑笑道:“巺子,怎么这么突然了?”
她以为,成亲起码得把向王爷一并说服,待杨晞大仇得报,她们即将归隐的时候才能办的。而不是在现今她准备出征的时候仓促而办!
杨晞又道:“我回去和爹商量,在你出征前,我们就在家里拜堂好不?”
洛蔚宁缓缓回过神来,牵着杨晞的手,温和道:“巽子,你可知道,从我与你在一起那天起,我做梦都想跟你成亲。”
杨晞唇角扬了扬,然而洛蔚宁却话锋一转,继续道:“可是现在不能。”
“为什么?”杨晞被拒,紧张地问。
“我就要出征了,这番生死未卜,若是与你成亲,万一发生不测,岂不是毁了你一辈子?”
“可我不在意,除了你,这辈子我谁也不嫁!”
杨晞就是想在洛蔚宁出征前与她成亲,想证明给向从天看,不管他如何阻扰,她们都不会退让一步,想让向从天知难而退,给洛蔚宁一条生路。
她这么做,着实有与向从天赌气的意味!
洛蔚宁耐心道:“巽子你听我讲,距离出征只有半个月,太仓促了。成亲是终身大事,我不能委屈了你。我向你保证,待凯旋之后,我定会三书六礼,亲自到杨府将你迎娶,礼节之事,一个都不落!”
杨晞被洛蔚宁的话打动,方才的倔强都消散了去,转而被柔软填满。羞赧得低垂脸颊,低声道:“你我同为女子,若是大张旗鼓成亲,该叫多少人笑话?”
她承认,此前亲眼看着赵淑瑞和兄长的婚典,有汴京万民见证,有亲族祝福,她不止一次想象与洛蔚宁也同样有一场成亲之礼。但冷静过后,这念头便打消了。她们两个同为女子,即使外人不清楚洛蔚宁的身份,不会嘲笑她们,但杨仲清、向从天还有姑母一家是知晓内情的,会否觉得她们办婚典过于荒诞了?
洛蔚宁佯装得意地道:“我可是将军,谁敢笑话我们,我就让手底下的兵教训他们!”
…………
这天刚好是杨晞休沐,上午她在为善堂看诊,午后她和洛蔚宁还有洛宝宝到集市补充生活物资以及洛蔚宁出征的用品。
将近傍晚,洛蔚宁骑着白马送杨晞回府。分别前,洛蔚宁告诉对方,在出征前,她会从军营出来跟她道别的。
杨晞点了点头,目送洛蔚宁骑马远去的背影,平静的脸上变得若有所思。
第二天,洛蔚宁早早起了床,束发戴上铜冠,穿着一袭素白色短打,在奶奶的灵位前上了三炷香,望着奶奶的灵位,心中被内疚缠绕,无比的沉重。
奶奶的遗愿是希望她远离朝廷官府,和宝宝一起过上安稳平静的生活。但现在,奶奶走了还不到半年,她就违背她的遗愿,主动回到军营,该是多么不孝?
“奶奶,你对阿宁的教导我都记在心里。可阿宁以为,人一辈子,若只能苟且活着,长命百岁又有何意义?阿宁有所爱之人,这辈子只愿为了守护她而活。奶奶,请你原谅阿宁!”
洛蔚宁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红着眼眶,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下一首。
洛宝宝抱着洛蔚宁的包袱,立在她身后,脸上同样百感交集。直到此刻,她才完全理解洛蔚宁。
生命不在于寿命有多长,而在于能否捍卫自己的信念。
杨晞,便是洛蔚宁的信念!
洛蔚宁拜祭了洛奶奶,和洛宝宝别话后,就背上包袱,执起入军前奶奶赠她的红缨枪,策马飞奔向大内。先到兵部接受任命,领腰牌,然后就去往南郊临时搭建的靖乱军军营。
刚来到寨楼,就看见李家兄弟等在门外。
两人一袭红色短褐军装,看到洛蔚宁后立即招手,笑得分外灿烂。
“宁哥,宁哥!”
洛蔚宁离开军中已久,重新入军就看见故人,立即展开笑颜,拉紧了缰绳,吁的一声,然后从马背跳下来。
“阿广阿靖,你们也在靖乱军?”
李家兄弟仿佛不曾知道洛蔚宁的女儿身,依然像从前一样相处。他们二话不说,一人为洛蔚宁牵马,另一人替她拿包袱,洛蔚宁握着红缨枪,和他们边谈话,边往军营走去。
李超广道:“是秦帅安排我们进来的。他说宁哥你担任前锋将军,问我们要不要继续做你的左右亲信,我们哪有不答应的?”
洛蔚宁眼中含笑,但显得有些惆怅,“这么轻易就答应,你们可知道前军凶险?”
李超靖慷慨道:“咱们是兄弟,正是因为凶险,才要在你左右保护你!”
洛蔚宁哽咽了一下,感激地拍了拍李家兄弟的肩膀,以此代替千言万语的感谢。
午后,洛蔚宁参加了一场大会,由秦王主持,参加者除了靖乱军副将秦扬,各军军师,还有文官枢密院事、兵部尚书、侍郎,以及武将殿前司副帅秦渡等。
靖乱军拟组建五万兵力,前军一万五千人,中军二万五千,后军一万,从汴京各路禁军中挑选。眼下正是筹建之初,只任命了各军将领和挑选顺少部分禁军,需在半个月内挑选出所有士兵,由前中后三军将领各自负责。
筹备粮草事宜,由文官负责;另有作战方略与阵法排布,则由文官与武将共同商讨,半月内拟出。
大会结束的时候已经到了酉时,金色的夕阳斜斜地映照在校场上,只有稀疏的几名士兵走过。洛蔚宁刚从军署来到此处,迎着夕阳走了几步,抬起手伸了伸懒腰,然后叉腰而立,仰面感受着夕阳的光芒,以及迎面打来的晚风。
大概是她本就属于军营,终于回到自己熟悉的领域,心情分外的畅快。
“阿宁!”
就在洛蔚宁迎着晚风,闭目纳气的时候,身后响起一把沉稳而温和的声音。
洛蔚宁赶紧回头,高兴道:“秦帅!”
秦渡上下打量洛蔚宁,见她头发整齐束起,白净的脸蛋笑得干净率真。一身红色短褐,外套黑色软甲,衬得身姿高挑矫健,看起来器宇轩昂,丝毫没有初入军营时候那样的怯懦。他拍了拍她的肩膀,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
“秦帅,你怎么了?”
秦渡道:“去拿一杆枪过来!”
洛蔚宁疑惑不已,但既然是秦渡的命令,她也不多问,快地跑到校场边上的兵器架,拿起一杆枪交给秦渡。
秦渡掏出巾帕,边擦拭着枪头,边问洛蔚宁,“最近可有练枪?”
“回秦帅,阿宁每日练习从军营学来的秦氏枪法,不敢懈怠。”
“很好。”秦渡擦拭完枪头,把枪杆杵在地上,正视着洛蔚宁,方正的脸严肃了起来,又道,“枪乃百兵之王,兵家常用武器。你虽是步兵出身,可如今已贵为将军,日后当是纵马战场,枪术练得越精湛,才越能在战场上存活下来。大周安享上百年太平,别说你年纪轻轻的,就连老将们也没有作战经验。你又是前锋将军,腹背是敌,此次出征凶险万分。本帅没什么能帮到你的,唯有将一套完整的秦氏枪法传授你,好让你能在战场上自保。”
秦氏枪法乃闻名大周的绝学武艺,秦渡只在神卫军传授了二十式,剩余十式留作家传。得知他要将完整的枪法传授于她,洛蔚宁惶恐而激动,道:“殿帅!这怎可?”
秦渡又语重心长道:“虽然秦氏先人有规矩,非秦家人不能学习整套枪法。可我秦家历经十世,到如今,只有秦扬一代单传。以前我固执,恪守祖宗规矩,除了秦扬,就再也不将这套枪法完整传授于人,现在想来可是大错特错呀!秦家有一套好武艺,理应为天下谋福祉,又怎可眼光狭隘,只顾着家族私利?更何况,本帅教子无方,秦扬已走入歧途,秦氏枪法必须要一个心底纯良之人方能传承。阿宁,你虽然是个女子,可武艺不浅,且为人正直善良。本帅相信你,今日把三十式枪法传授你,你便接着。现在我舞一遍,你且看清楚了!”
秦渡不容洛蔚宁推拒,双手迅速握紧枪杆,斜举红缨枪。接着,便见一苍松般的身姿在夕阳下晃动长枪,持枪稳活,前管后锁,跳跃起来如游龙腾空。
洛蔚宁眼珠子快地转动,追随着秦渡的每一个动作,因着有较高的武学天赋,以及早已熟练秦氏枪法前二十式,很快就跟上了秦渡的节奏,记下了每个动作。
不消一会,秦渡就将枪法后十式耍了两遍,干净利落地将红缨枪往洛蔚宁那边一抛,洛蔚宁身手敏捷,分毫不差地握住了枪杆,不容停顿瞬息,便将方才记在心中的枪法耍了一遍。有错误之处,秦渡再指点一二。
夕阳的金光洒落在空阔的校场上,有甲衣少年挥枪起舞,远远看去,黑色的身影矫健若惊龙,在夕阳的映照下,一抹寒光自枪头射出,始终环绕着少年的身体,红缨枪仿佛与她融为一体。
秦渡负手立在一旁,微微颔首,满意地勾起唇角。
一个挺拔的身姿伫立在校场后的营帐外,鹰隼般的眼睛落在洛蔚宁与秦渡身上。秦扬恨得咬牙切齿,悬在腿边的双手逐渐聚拢成拳。
第103章 有御医随军出征
◎还有官家特派的御医,她的巽子!◎
洛蔚宁回到军营后,接下来的半月便和李家兄弟开始着手挑选前军士兵的事情。
她曾是神卫军二把手,照理应从熟悉的旧部中挑选,然而神卫军乃上四军之一,大周最为精锐之师,不能轻易出征折损,所以她只在神卫军挑了百名旧部,又在别的禁军队伍中挑足了一万五千兵力。
大周国库尚且充足,在皇帝和文官的积极筹备下,很快就为靖乱军备足了三个月的粮草。其余所有任务也在出征前如期完成。
出征前一天,靖乱军上下休沐半天,准许回家与亲人团聚。洛蔚宁先回家和洛宝宝道别,在酉时前赶到宣德门外等候杨晞。
两人沿街打马而行,尔后在酒楼中吃过晡食,行过夜市,亥时前于杨府门外分别。
洛蔚宁打马赶回南郊的军营,走在黑夜里空旷无人的石板路上,马蹄哒哒的声音在静夜里显得格外清脆。
她陷入了思绪,任由身体随着马儿的走动微微摇晃。
今夜的杨晞好像有些怪怪的,自宣德门见面至分别,她看起来神采不错,始终扬着唇角,反而是她,想到不知要分别多久,想到战场危机重重心里就苦涩欲哭。这半月到底发生了什么,杨晞在与她分别之际竟没有丝毫不舍,还貌似有些愉快。
“哎!”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或许是她多心了,杨晞想来是看开了。离别难道不应该高高兴兴的吗?若是一起愁容满面,相看流泪,岂不浪费了今夜的大好时光?
第二日卯时前,五万靖乱军聚集在汴京城南郊,等候皇帝、诸王及百官的到来,举行祭天出征仪式。天破晓之时,南郊就已人头汹涌,除了士兵和百官,还有许多士兵的亲属,赶在大典举行前与亲人道别。
她看到士兵们都有家人赠礼道别,心想杨晞也一定会来送别她,于是匆匆忙忙地挤在人群中,左顾右盼地寻找杨晞的身影。
很快,她就在祭坛下看到了一袭青色曲领服的暗香,赶紧跑到她面前。
“暗香!”
暗香微笑着,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歪头上下打量着了洛蔚宁。
洛蔚宁穿着一袭红色军衣,外面是一袭沉甸甸的银色长甲衣,挺拔的身姿如同冬天里裹着银装的松。头上戴着银盔,红色盔缨在朝阳照耀下发出点点光芒。
暗香眼中漾起了惊艳,道:“呦,洛将军这身行头衬得可真英俊,若是杨医官看到,恐怕舍不得放你走了!”
“你就别打趣我了,巺子呢?”
暗香摇了摇头,“不知道耶,可能没来吧!”
“为什么?”洛蔚宁大惊。
“连你都不知道,我更不知了。”
洛蔚宁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瞬间染上了落寞。当初哭着舍不得她出征的人是杨晞,如今临出征了,不来送别的也是她。
就在她想不明白杨晞为什么这样做的时候,目光扫到身边的士兵们和妻子或母亲道别,双方哭成了泪人,似乎就想明白了。
杨晞一定不喜欢这种场景,不愿意看到彼此难过吧!
她与暗香别话了几句就转身走了。暗香望着那抹银色背影,笑着摇了摇头,这洛将军,果然满心满眼都是杨医官。
自言自语道:“哎,你但凡关心一下我为何出现在这里,就不会被骗了!”
朝阳从东方露出头来,给大地撒上了一层金光。
五万靖乱军成方阵排列在校场上,阳光照耀下,将士们的甲衣和兵器熠熠生光,夺目而壮观。
官员宣读完出征檄文,皇帝在吉时登上祭坛祭天,然后给靖乱军主帅秦王授予节钺,洛蔚宁、秦扬等靖乱军将领登上祭坛上香,君王亲手送上壮行酒。
众将士亦有家人端送壮行酒,在一阵擂鼓声中,将士们倾起酒碗,一饮而尽,最后摔碗而去。
大军队伍浩浩荡荡,绵延十数里。
洛蔚宁身为前军将军,骑着白马,带领几千骑兵走在最前头。她左右两边是李家兄弟,身后紧跟着几名同样骑马的前军将领,骑兵之后是上万名步兵。
前军负责开路,后面是主力中军,秦扬率领几千精良骑兵,将中间的华丽马车重重掩护,车舆内的人显然是秦王。
后军押送着粮草辎重,紧跟在队伍最后面。
士兵们酒足饭饱,在午时出发,经过两个时辰,军队终于离开了开封地界,进入京南路。官道傍山而开,五万将士在蜿蜒的山路上如巨龙般行进。
洛蔚宁一手拉缰绳,另一手执枪,看着渺无人烟的山路,心情愈发沉重起来,忍不住放开缰绳握着挂在腰间的玉璜。
李家兄弟看着她落寞的模样,大概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神采奕奕的脸露出嘻嘻笑容。
“宁哥,在想杨医官吗?”李超靖道。
洛蔚宁目视前方,悠悠地道:“我是想她,可她却连送行也没来。”
李超广道:“你也不用太难过,其实呀,出征前她找过我们,给我们兄弟送礼,拜托我们务必保护好你呢!”
“真的?”洛蔚宁的眼中闪现一丝光芒。
“我们怎会骗你,杨医官还是很在意你的!”
洛蔚宁落寞的心情瞬间舒展开来,笑容驱散了满面的惆怅。因为杨晞没来送行,一路上她都心不在焉,不思饮食。这会终于感觉到口渴,立即搁下手中红缨枪,拿起了水囊。
杨晞能为她做到这份上她已经心满意足了,没想到李超靖接着又道:“你知道吗?这次秦王出征,官家特意安排了御医随同,好照料秦王。”
此时洛蔚宁刚仰起头喝了一口水。听到“御医”二字,她怔住了,含着一口水一动不动。
她瞪大了眼睛,有些怀疑但又不敢确信。
李超靖又嘻嘻笑道:“你知道那御医是谁吗?”
“咳……”
洛蔚宁惊得被水呛到,连咳了几声。好不容易缓过来,她边抹着嘴角的水,边问:“是她?”
“没想到吧?”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李超广道:“是杨医官吩咐的,她怕你不答应,让我们出了汴京再告诉你。”
洛蔚宁又惊又喜,笑了出来,忽而又紧张道:“那她在哪里?”
“就在秦王后面。”
李超靖转身往后,指着蜿蜒的山路中,后面一个遥远的山坳,与那架华贵的马车隔着几列骑兵后的另一架马车。
洛蔚宁顺着李超靖所指的方向看去,恍然大悟,一路上她偶尔回头,看到跟在秦王车驾后面有几辆马车,以为都是一些文官,没想到其中还有官家特派的御医,她的巽子!
接下来半天的行程,她都强忍着想要见杨晞的迫切心情,待到黄昏时分,军队到达一开阔的松林中,原地搭营帐休整。
她安置好士兵后,立即策马飞奔,穿梭于上万名士兵之间,去见她的巽子!
第104章 军营夜会
◎我随军出征只是为了看紧你!◎
夜幕降临,松林里燃起一团团黄亮的篝火,照亮了周遭的漆黑。只见一个个营帐拔地而起,士兵们结束了一天的行军,围坐在营帐外的篝火边上,一边吃饭一边谈笑。由于是头一天行军,士兵们精力尚很充沛,看起来十分惬意。
杨晞和暗香穿着绿色曲领公服从秦王的营帐中出来,抬头眺望了一下营寨外,吩咐暗香道:“秦王不过是行军劳累,并无大碍,你一会先把汤药送过去。”
“好。”
随后,杨晞便迈着碎步匆匆往营寨外走去了。
中军的营寨支起两根竹杆,拉开一条朱色绸布以作标记。在营寨之外,是前军的营帐。杨晞眺望营帐旁边的通道,眼中满是期盼。
不消一会,道路远处出现一匹奔腾的白马,上面坐着的正是她翘首等待的洛蔚宁。
杨晞嫣然一笑,冲洛蔚宁挥手,“阿宁!”
“吁!”
洛蔚宁一拉缰绳,白马前蹄猛然抬起又踏下,停在杨晞面前。她赶紧跳下马背,脸上的笑容既开心又紧张,扶着杨晞肩膀道:“巺子,你随军出征也不告诉我?”
杨晞笑了笑,看向营寨内的那座黄色的华丽营帐,道:“先去见秦王,禀告今日的行军状况吧!”
洛蔚宁恍然醒觉,笑道:“好!”
她夜晚擅自离开队伍找杨晞,若无个正当理由,免不了落下把柄,被有心人在秦王面前参上一本,也够喝一壶的。所幸杨晞心细如丝,猜到洛蔚宁知道她随军出征必然会来,便特意在营寨外等候她,提醒她先去见秦王汇报军情。
洛蔚宁依计进入秦王的营帐述说今日前军行军的状况,过了半个时辰方出。杨晞待她出来,便带着她去往十步之内的御医营帐。
洛蔚宁一边走,一边迫不及待地询问杨晞是怎样做到随军出征的。
此事追溯回靖乱军出征的五日前。
杨晞深知洛蔚宁此行凶险,左右思索了多天,最终还是登门公主府。她虽与赵淑瑞自小相识,情同姐妹,但几乎从没利用过她的关系行方便。她仅两次向赵淑瑞提请过帮助,一次是为救洛蔚宁,而另一次就是五日前。她得知赵建要给秦王出征配置御医,本属意于和杨仲清年纪相仿,医术了得的黄御医。但为了随洛蔚宁出征,杨晞便和赵淑瑞一同面圣,主动请缨随秦王出征,赵淑瑞再从中帮忙说几句好话,赵建就这样答应了。
赵淑瑞本也担忧杨晞出征受苦,奈何拗不过杨晞,只得答应帮忙了。出征前她还千叮嘱万吩咐,让杨晞务必要待在后方,别一股脑地跟着上战场。
军队在林间只停驻一夜,帐篷内布置较为简陋。但与普通士兵的帐篷相比,御医身为秦王随行官员,帐内配置要更为舒适,地上多铺了一层木板抵御寒气。
当杨晞掀开帐帘的时候,暗香正在铺毯子以作睡觉之用。洛蔚宁看到暗香后,想起出征大典前她找过暗香询问杨晞的去向,她还说不知道。如今在这里和暗香撞了正着,洛蔚宁瞬间反应过来。
“原来你骗我!”她指着暗香,气恼道。
暗香笑得洋洋得意,吐了吐舌头,道:“谁让你好骗!”
说完就掀起帐帘出去了。
洛蔚宁看她毫无不愧疚,还很嘚瑟的样子,气呼呼的。杨晞笑着拉她坐下,安慰道:“好了,你别气她了,是我让她瞒着你的。”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杨晞一直牵着洛蔚宁的手,低着头,装作犯了错乖乖认错的模样,“我怕你不同意嘛!”
“可是……”
杨晞迅速抬手,以指腹掩住洛蔚宁的唇。
洛蔚宁本来还很激动,被对方猝不及防的亲密的举动惊到,她怔住了,想说的话也硬生生咽了回去。
杨晞红着脸,近乎乞求般道:“阿宁,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我都同意你出征了,你也不要怪我随军出征,一人退一步,好不好?”
洛蔚宁哪里承受得住杨晞的哀求,心坎很快就柔软了下来。握着杨晞掩在自己唇上的手,望着对方因为行军疲惫而略显苍白的脸,心疼得忍不住抚着这张脸蛋,沉默着,眼中热泪盈眶。
虽说杨晞是秦王的御医,不用上战场,自然不会有太大的性命之忧,可毕竟一弱女子,鲜少出远门,这一路随军颠簸也累得够呛的。若非放心不下她,杨晞又怎需承受这份辛苦?
“你是担心我没有心计,害怕我会给高太师的人欺负,所以才随军保护我的,是吗?”
杨晞见洛蔚宁内疚心疼得快哭出来的样子,突然嫣然一笑,凑上前,如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洛蔚宁的唇,道:“是!可还有一个原因,我随军出征只是为了看紧你!”
洛蔚宁还没来得及因为杨晞主动亲她而喜悦,就被对方的话整疑惑了。
“看紧我,为什么?”
“人人都说南方山清水秀,养出来的女子多似水,美丽灵动,万一你不老实,遇到哪个好看的小娘子,舍不得回去了呢!”
洛蔚宁不久将要上战场杀敌,杨晞不希望给她太沉重的心理负担,于是故意编了个理由,让气氛一瞬间变了味。
洛蔚宁果然从愧疚中抽离出来,心里顿时一个咯噔,“我……”
杨晞没想到洛蔚宁竟然心虚,霎时急了:“你在心虚?”
洛蔚宁也不是心虚,只是想起了一路行骗到汴京的那一年多,在两淮地带确系结交过五六名富家小娘子,从中得到了些盘缠,所以有些惴惴不安。
可转念一想,她当时对那些小娘子就是求财,关系仅此而已。她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赶紧解释:
“我没有,我以前就是从南方上汴京的,又不是没见过南方女子,她们再是水灵,也不及你的万分一,我怎会抛下你不回去了?”
杨晞听罢,脸上顿时涌起一阵热浪,终究是没有再质问下去。明明是她想打趣洛蔚宁来着,最终还是被对方睁着圆溜溜、乌黑泛光的眸子,无比真诚地说出的一句话打败了。
这话若是从别人口中说出,那是夸张轻浮,偏偏从洛蔚宁口中出来,就让她觉得无比真诚,惹人害羞。
两人很快又跳过这个话题,谈起接下来的行军计划。方才洛蔚宁从秦王营帐中得到军令,接下来的日子,洛蔚宁领前军快速前行,率先赶往淮西路了解战况,整顿军务。而杨晞身为秦王御医,只能跟着中军的行进。
一想到两人将要分别一段日子,洛蔚宁需独自面对前方危险的战况,杨晞整个心都悬了起来,送她离开中军营寨的路上都在叮嘱。
“行军作战,敌人不可预测,一旦进入淮西你就要多加留心,小心有埋伏!”
洛蔚宁一手牵着白马,另一手牵着杨晞,唇畔始终弯着一抹弧度,耐心着听对方的嘱咐。走出中军营寨后,她便回过身对杨晞道:“巺子说的我都记住了,你放心吧,我会在淮西等你。”
杨晞微笑着点了点头。
“时候不早了,明日一早还要继续行军,你早点回去歇歇吧。”
“好,我看着你走就回去。”
洛蔚宁无奈一笑,然后松开了杨晞的手,蹬上马背,又深深地望了杨晞一眼方策马离开。
…………
大周地势北高南低,一条淮清江自汴京城郊往南流,经过京南路、岭北路,穿过苍木岭流入淮西路,再向东流至淮东路,注入东海。官道沿河修建,洛蔚宁率前军从官道南下,日行近百里,不足十天便进入了淮西路地界。
正值炎热七月,午时的太阳像一只大火球挂在天上,炙烤在山间的土路上。
一支大军浩浩荡荡从北向南走,身上的甲衣反射着银光。与此同时,沿途浩浩荡荡的百姓队伍与军队反方向而行。
有妇人身后背着沉甸甸的包袱,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其丈夫推着独轮手推车,车上绑满了行李,还坐了个约莫两岁,手里拿着拨浪鼓的小男孩。
还有儿媳搀扶着病弱的老妪,儿子推着独轮车前行的一户人家。
普通人家或背着包袱前行,或推着独轮车,稍微富庶的乘坐着牛车和驴车,更有富户乘马车前行。
在烈日下,这些难民无不大汗淋漓,有人中暑,面色惨白地靠在路边树下喝水。
难民看见军队后,眼神变得警惕而畏缩,甚至还有愤怒不屑的,他们纷纷往边上走,唯恐阻碍了行军受到惩罚。
洛蔚宁热得早已卸下了出征当天穿的银甲衣,只穿着一袭棕色短甲,骑着白马走在前头,一看这群人就猜到是躲战逃难的老百姓,是战争让他们流离失所,她的心里忽然就像被棉花堵住了一般。
但她也不忘警惕敌人混入难民中偷袭禁军,于是牵住了马缰,整支军队也随之停下来。骑马跟在她身后有两名四十来岁的男军师,分别为余军师和洪军师。余军师为了打探前方军情,故意和难民搭话。
“这儿是淮西最北边,有大周军队驻守,况且官家也派了禁军援助,诸位为何还要逃?”
随后,高党安插在前军的先锋郎何永也自以为是、居高临下地道:“可不是,我看诸位还是折返回家吧,禁军已到,那匪军打不上来的!”
殊不知老百姓早已见过太多战前对他们信誓旦旦能打赢,会保护好他们,结果被匪军打得屁滚尿流,弃城而逃的官员,他们一直敢怒而不敢言,如今何永撞正火眼。
一名衣着光鲜明丽的小家碧玉下马车透气,听着何永的话,嘴角露出嘲笑,气定神闲地喝下一口水,抬袖抹了抹鬓边香汗,道:“匪军都已经围着庸州打了,再下去就要占领整个淮西,不走留着等死吗?朝廷奸臣当道,逼得良民为匪;军队又懦弱无能,城池丢了一座又一座,你们还是先想想怎么保护自个吧,还想保护老百姓?”
有人带头说话后,其他老百姓也纷纷附和嘲讽。
何永气得脸也憋红了,恼羞成怒地抽出佩刀,指着女子,“你……一介女流,什么时候轮到你议论朝廷了,给我抓起来。”
两名步兵听到命令,迅速出列抓人。
女子面色凛然,颇有读书人的风骨,身边的母兄同样一副不畏强权的样子,挡在她身前,士兵猛地把女子母兄推开,押住了女子。
洛蔚宁调转马头,看着双手被反扣的女子容色依然镇定,心中颇为震撼。又看了看嚣张跋扈的何永,以及沉默不言的军师,思虑了片刻,冷声道:“把人放了!”
押着女子的士兵乃何永下属,忌惮地看了看洛蔚宁,最后却把目光投向何永,等候命令。
何永仗着自己是高太师的人,丝毫不把洛蔚宁放在眼里,道:“洛将军,此女侮辱禁军和朝廷命官,不得不罚!”
洛蔚宁道:“军队保护不了百姓本该降罪,如今不过区区几句批判,这都容不下,传了出去,老百姓会怎么看待我洛蔚宁,怎么看待朝廷?”
何永气得霎时无言,却不甘心开口放人,那两个士兵看他脸色行事,依然紧紧反扣住女子。
李超靖斥道:“洛将军已发话,还不放人?”
此话一出,大有为洛蔚宁树立军威的气势,那两名士兵听出李超靖的言外之意乃指责他们藐视将军,纵然再不服也放了人,回归队伍中。
随后洛蔚宁下令原地休整,士兵都坐到树荫下喝水吃馍。
洛蔚宁与李家兄弟以及两名军师、几名郎将围坐一起,边吃边商议接下来的行军情况。
“庸州乃淮西路首府,可听方才的女子所言,已被匪军围攻,那我们该怎样屯兵?”洛蔚宁扫视着众人道。
出征的时候,原定屯兵于庸州城郊,没想到就在行军途中,敌军就打到了淮西首府。
余军师从衣襟取出一张淮西地形图摊在地上,看了一会,指着庸州城以北的一个小红点,道:“泽县距庸州四十里外,原本就定好一旦庸州失守,就屯兵此处。既然匪军攻打着庸州,想来是抽不出人手再往北进军,泽县还是安全的。”
洛蔚宁转而看向另一名军师,他对余军师的分析也点头认可。
洛蔚宁又道:“如今大军已进入淮西境地,为了避免匪军装扮成难民突袭,要不先派几个斥候到前方打探路况,顺便探探泽县的情况。”
众人听后连连颔首。
洛蔚宁出身平凡,年纪轻轻的,初次出征就展现了这样的智慧,两个军师对此都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李超广笑着道:“咱们将军真是思虑缜密!”
洛蔚宁对他的夸赞,只是淡淡一笑。
商定改换屯兵地点后,洛蔚宁又遣人回头给秦王报信。另一边,派了四名斥候快马到前方打探路况。正如余军师猜测,匪军攻打庸州用了大部分兵力,已无暇他顾。外加禁军出征号称二十万兵,敌人不了解实况,既不敢派人在路上突袭,亦没有绕过庸州北上攻伐泽县。
大军行了不到五日,终于顺利抵达泽县。
淮东、淮西各路官员都逃到了这里,如今听闻朝廷禁军抵达,纷纷出城迎接。
洛蔚宁率大军来到县城外,除了前方有众多官员迎接,大路两旁也不乏“箪食壶浆”的老百姓,还有青楼女子道上撒花。
洛蔚宁先是惊愕,心想这看起来不像是来打仗的,而是已经凯旋了。随后看到那一张张谄笑的官员嘴脸,猜到了大概,这些“箪食壶浆”的百姓还有撒花的青楼女子,都是官员们花钱买来的。而真正的老百姓,是他们路上遇到的那些难民,对朝廷官员和军队都失望至极了!
城池失守,这帮官员弃城而逃,躲在泽县里不想如何收复失地,而是千方百计巴结朝廷将领,唯恐被追责。
洛蔚宁心中鄙视着这些官员,但表面上佯装客气,整顿好士兵后便带领军师和郎将前往地方大员设下的接风宴。
秦王未至,洛蔚宁只是前军将军,地方官也知趣,只在泽县府衙设置了简单的筵席。众人按官品高下入座。坐在上首的是两淮经略使,洛蔚宁坐在右边首个席位,身边是李家兄弟,其后是军师和几名先锋郎将,坐在他们对面的则是知府等地方官。
席上佳肴美酒,有几名舞女在乐师的奏乐下翩翩起舞,众官员、将士都看得兴致勃勃。
洛蔚宁捏着酒杯,看着这片歌舞升平,想到那些被丢失的城池、逃难的平民,心里就划过一丝丝的寒凉。
歌舞持续了约莫二刻,乐音休止,舞女谢礼的时候,两淮经略使和庸州知府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点了点头。
然后庸州知府对领队的舞女道:“玉白,洛将军行军辛劳,你留下来敬他一杯吧!”
靖乱军出征前他们就打探过了各军将领,知道洛蔚宁贫民出身,凭借过人的武艺以及官家的赏识一路平步青云,可谓突然发迹,俨然是飞上枝头的山鸡,对于美女和财宝的诱惑是抵挡不住的。
庸州知府捋着胡子揣测洛蔚宁的心思,脸上露出了然于心的神色。
这群舞女是知府家中的艺伎,玉白在舞技和样貌方面都尤其出挑。高挑纤瘦的身材,身穿一袭大红色裸肩长裙,与那张涂脂抹粉的脸蛋相衬,美艳而风情万种。
洛蔚宁还没反应过来,那名玉白便走到她身边坐下,斟了一杯酒,纤细修长的手端起酒杯递到她嘴边。
“洛将军,奴家敬您一杯。”
洛蔚宁看着眼前的美艳女子,红唇张扬,眼含秋波,说是敬她一杯,可酒都送到嘴边了,分明是要伺候她喝下去。
耳际莫名回响起杨晞说过的话,“我随军出征只是为了看紧你!”
她的心腾地一震,震愕又羞愧,脸颊也涨红了。暗自庆幸杨晞还没到泽县,要是她在场看到这一幕,她都不敢想象对方的脸有多阴沉!
第105章 女孔明
◎那柳娘子叫什么名字?◎
看着舞姬和洛蔚宁暧昧的姿势,以及洛蔚宁那怔忪的神色,在坐的地方官员们都互相交换眼神,意味深长地一笑,以为洛蔚宁被美□□惑,会接受他们的“好意”。
没想到下一刻,洛蔚宁身体往后挪了挪,与玉白拉开了距离,抬手接过酒杯,淡淡地道:“有劳玉白小娘子了。”
庸州知府把不准洛蔚宁的意思,不知是真拒绝还是故作矜持,又笑着道:“玉白是我府上首席舞姬,洛将军身为前军将军,劳苦功高,您若不嫌弃,就让她留下伺候您吧!”
坐在洛蔚宁两边的李家兄弟抿嘴憋着笑,脸都快要涨红了。他们大概在想,若是杨御医在场就有好戏看了。
而洛蔚宁十分无语,一时想不出话语拒绝。心想,这帮人平乱不力,弃城而逃,担心被秦王追责,所以就向她献美人行贿,好让她在秦王面前说好话。
可是呀,他们也不多打探点儿消息。
不知道她的女儿身就算了,竟然连她和秦王不对头也没打探清楚,看到个京城来的人就巴结讨好。她就一个被推到前锋送死的人,又怎么能在秦王面前说上话?
洛蔚宁抿了口酒,搁下酒杯,然后理了理衣摆,神情变得认真,“马知府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匪军未除,洛某还没为朝廷建立军功,实在不敢当,还望马知府见谅。”
听罢,安分跪在洛蔚宁身侧的玉白羞红了脸。而马知府和两淮经略使等人面面相觑,不禁觉得败兴。洛蔚宁的话,听着是客气拒绝,可言外之意不是嘲讽他们平乱不力,就顾着论功行赏了吗?
“趁此筵席诸位都在场,洛某还想请教一下眼下的军情。”
这下,知府等人终于收起了行贿的心思,朝玉白挥了挥手。
玉白行礼退下。
随后,两淮经略使为洛蔚宁讲述了这次民变的来龙去脉,大抵是:
淮东路乐县有船商为了逃避赋税徭役,召集了手下的船夫和纤夫举旗造反,各路平民和富商受到蛊惑,纷纷加入队伍。他们头戴青巾,号称青军,杀了乐县县令和乐县所在的夏州州知府,从乐县往西北两面进攻,不到一个月就占领了淮东路,又以迅雷之势攻陷淮西路首府庸州以南地区,再到如今把庸州围困得死死的。
出征前,洛蔚宁就从杨晞那里得知平民叛乱是因为皇帝奢侈,大建园林宫殿,高党奸佞为了谄媚圣意,滥征赋税摇曳。尤其是漕运,不知征用了多少商船和役夫运送皇帝钟爱的石头和名贵木材,船商带头造反就不足为奇了。
现在听两淮经略使避重就轻,抹去自身作为地方大员的过失,把罪责全推到敌人身上,洛蔚宁有些鄙夷,但想到那不是她有权力处理的事情,眼下最重要的是了解军情。
于是问:“屯驻在泽县附近的厢军有多少?”
两淮经略使道:“大约五万。”
“那青军呢?”
经略使脸色略难看,“对方号称五十万。”
“那依你看,对方兵力实际是多少?”
“匪军叛乱已有两月,进攻速度之猛,且能三面作战,依我看,这人数没五十万也有三十万。”
洛蔚宁颔了颔首,又道:“庸州被围,情势危急,我们先领兵解围如何?”
说着,她看了看各地方官以及军师、将领们。
秦王命她领兵先行,本就是为了情势危急之时能率先救援。两名军师对洛蔚宁的提议没有异议,倒是地方官听后,脸色变得有些惶恐。
“洛将军,慎行呀!”
“经略使何出此言?”
经略使又道:“庸州城池坚固,城内兵粮充足,能撑上一头半月。现在领兵围困庸州的匪军头目不容小觑,我建议还是先等秦王到来,从长计议吧!”
虽然洛蔚宁拒绝了他们的示好,但她带领的毕竟是禁军,若贸然出战白白折损兵力,秦王一到还是会怪到他头上,所以他再怎么讨厌洛蔚宁,也不得不劝阻。
洛蔚宁笑了笑,道:“让经略使谨慎至此,洛某还是挺好奇那匪军头目的。”
却见经略使和众知府面露为难之色,过了好一会,经略使才开口道:“那匪军头目,是个女子。”
“女子?”洛蔚宁等众人都讶然了。
一个女子,竟让在座的朝廷命官失了颜色!
洛蔚宁等人都对这个女子来了兴趣,但地方官们三缄其口,支支吾吾的,不知是因为败给一名女子觉得丢脸,还是因为有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只道这名女子狡猾多诈,面对她不能轻举妄动。
筵席持续两个时辰,就在地方官们的吞吐隐瞒中结束。
洛蔚宁回去后立即派李家兄弟去打探青军的实际情况。
两日后,洛蔚宁正在校场上监督禁军操练,李超靖小跑回来,把打探到的消息汇报给她。
原来青军头目有三男一女,皆是淮东路富商。其中经营丝绸的女商人是一名寡妇,本名周芙蓉,人称柳夫人,能文能武,在乐县颇有名望,后来举旗造反还引得诸多女子追随。
但经略使和知府们所惧怕的并不是这个周芙蓉,而是她的独女柳娘子。
柳娘子足智多谋,青军皆赞其为女孔明。是她率领青军沿着淮清江逆流而上,攫取淮西路十数座城池。与大周厢军多场战役,从无败绩。她用兵如神,在淮清江上组织女兵,把几船厢军围起来打,几近全军覆没。
当日筵席上,那些地方官之所以对这个柳娘子三缄其口,正是因为不仅败给一个女子,且败绩还过于狼狈。
洛蔚宁单手托着下巴,思索着道:“那柳娘子现在带了多少人围困庸州?”
李超靖道:“据说十万。”
十万!
洛蔚宁望着校场上排列整齐,呈方阵练习的一万几千名靖乱军,再想想泽县只有五万左右的厢军,加起来还不到十万。不由得蹙眉叹气,开始发愁。
“阿靖,你觉得以泽县现在的兵力,能先出兵解围吗?”
李超靖为难地挤出一抹笑容,“将军,咱们兵力不如青军。以少胜多本就难,更何况对手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女孔明。秦王后日能到,还是等他来了从长计议吧!”
洛蔚宁十分认同地点了点头。
兵力不如敌人,军师也没对方聪明,想要打赢这场仗怕是要比登天还难。
“柳娘子,乐县……”洛蔚宁忽然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起来,又问李超靖,“那柳娘子叫什么名字?”
“姓柳,单名澈。”
洛蔚宁大惊,眼睛都睁圆了,“柳澈?”
震惊之余,她又有些不敢相信,“不会这么巧吧!”
“将军你认识?”李超靖问。
洛蔚宁顾不上回答他,陷入了震惊和回忆中。
几年前她北上汴京途经乐县,装作穷书生行骗,确系结识了一名富商女儿,同样名叫柳澈,该不会就是她吧?
又或许,只是同名同姓?
第106章 狡猾之敌
◎想抓我们柳将军,也不看看有没有本事。◎
两天后的晌午,中军部队终于赶至泽县,洛蔚宁随地方官们出城迎接秦王,在茫茫众人中找到杨晞,和她匆匆说了几句话便赶着去秦王的接风宴,汇报军情了。
两淮经略使在泽县最大的酒楼大摆宴席,美酒佳肴,歌舞升平。秦王性情酷似当今皇帝,喜爱艺术与享受,甚至可称骄奢淫逸,对经略使准备的一切并无不妥,从筵席开始就一直上扬着眉梢。
待歌舞结束、众人用膳过后,才开始处理军务。
如今庸州被青军围困,知府却弃城出逃,所以庸州知府首当其冲,成为秦王第一个处置的官员。按大周律法,遇到叛乱官员弃城而逃,即使斩首也不为过。但由于庸州知府乃王县公近亲,秦王与他也多少有些亲缘关系,遂只剥削职务,饶了他一命。
处理完弃城的官员后才正式开始商讨军情,及至夜晚方散。
洛蔚宁打探到杨御医住在秦王行宫隔壁的院子,迫不及待地赶到那里,一进门就看到暗香,在她的指示下很快找到了杨晞的寝房。
“巺子!”她站在门边敲了敲门,脸上挂着兴奋的笑容。
却见杨晞掀开月门下的竹帘,从里间走出来。
“阿宁,快进来吧。”
洛蔚宁眼尖地看到对方的笑容是从疲弱的脸上挤出来的,还抬手背轻轻抹了抹嘴角。她走进屋里,分明闻到一股药味,嗅了嗅,发现气味是从里间传出来的。
“你喝药了吗?”洛蔚宁掀开月门欲往里走。
“阿宁,我没事。”杨晞焦急地拉着她,声音也有些虚弱。
洛蔚宁收起进入里间一探究竟的心思,转而扶着杨晞坐下,才发现她唇色苍白,原本白皙莹润的一张脸几乎呈铁青色,她忽然想起,晌午在城门外见她就是这个样子了,于是紧张地摸了摸杨晞额头,道:“巺子,你别骗我,是不是病了?”
杨晞牵着洛蔚宁的手让她坐下,尽管头昏脑涨,身体乏力,但唇畔依然弯着一抹弧度,耐心解释道:“阿宁,我没事的,就是一路行军,下了几场雨染了湿气,喝过药就好了。”
洛蔚宁知道杨晞受这么多苦都是为了她,内疚不已,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一手牵着杨晞,另一手覆上她的脸蛋,“辛苦你了。”
杨晞微笑着摇了摇头,握着洛蔚宁抚在自己脸上的手,脸颊在掌心蹭了蹭,感受着温热的触感,和那熟悉的气味,总算缓解了一路的思念。她的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洛蔚宁,双眼盈满了温柔。
洛蔚目光像被吞噬了,手心的滚烫几乎传遍四肢百骸,喉头不由得滑了滑。
两人四目相对,久久也没法挪开目光,仿佛要把一路上没见的面一次看个够。
过了好一会,杨晞放开洛蔚宁的手,又问,“你那边怎样了?”
尽管自己还病着,可她最关心的依然是洛蔚宁的情况。
洛蔚宁唯恐杨晞难过,犹豫了片刻才道:“我……明日就得领兵离开泽县了。”
她们此行就是行军打仗,一个是前锋将军,一个是秦王御医,注定了聚少离多。杨晞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平静道:“要去哪了?”
在秦王的接风宴上,众人就已商议好接下来解围庸州的计划:
由洛蔚宁领五百士兵,加一艘战船前往桃州假意进攻。桃州位于淮西路与淮东路交界,西面是淮清江,是淮东路的天险屏障。
青军头目都在淮东路,比起庸州,他们更担心丢失桃州。故而众将领和官员商议过后,由洛蔚宁领兵佯攻桃州,用一出围魏救赵,令围困庸州的青军撤兵,最后再由秦扬率军打散庸州城外的残余匪军,领兵进驻庸州。
杨晞听后,很快忖度出他们的意图,嘲讽起来,“高太师不仅安排秦扬当副将,还下了心血帮他攒军功。你领兵佯攻桃州,转移了围困庸州的青军主力,秦扬却轻而易举地进驻庸州。解围庸州的军功是他的,而你……阿宁,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洛蔚宁被杨晞突然一问,顿时心虚起来,目光不敢直视杨晞。
“我不相信他们只让你佯攻这么简单。”
洛蔚宁见瞒不过杨晞,无奈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巺子。除了佯攻桃州……我还要在路上设埋伏,打击从庸州撤回去的青军主力,活捉姓柳的头目!”
“我就知道他们不会让你轻松的。”杨晞气恼,却无可奈何,“他们真是疯了,这不让你以卵击石吗?”
杨晞虽然只是随军御医,但她请缨出征可是为了护着洛蔚宁。一路上她都有和向从天安排出征的官员打探军情,早就知晓围困庸州的匪军将近十万,那从庸州撤返桃州的主力部队,至少七八万。洛蔚宁领那几百人,怎么可能捉得了青军头目?
洛蔚宁道:“可这毕竟是秦王的命令,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的确把不准秦王的意思,按理说,即便她与高党不和,可当务之急是平定叛乱,他们为何让她带着几百士兵白白送死?这对他们没有任何利益。
杨晞也蹙着眉思索了起来,或许秦王此举并非一定要置洛蔚宁于死地?
若洛蔚宁真的傻乎乎战死了,对秦王来说,这样的将领也没任何价值;若她兵败而归,也能留下把柄,好让他们遏制她的军功。
杨晞赶紧道:“阿宁,此行你尽力就行,千万别和匪军硬碰。兵力悬殊,秦王也知道不可能抓到匪军头目,他未必想要你性命。”
对于杨晞来说,这本不是一场正义的战争,而秦王下达的也是一个荒唐的命令。她不愿意洛蔚宁在这样的荒唐里拼死建功立业,只愿她保存性命,别成为朝廷弄臣股掌间捏死的一只蝼蚁。
“阿宁,你一定要听我的!”
洛蔚宁看着杨晞认真的眸色,终究没再犹豫,道:“在这里,只有巺子是全心为我好,保护我的人,我都听你的!”
…………
翌日午后,洛蔚宁领着步兵骑兵共计五百员,分水陆两路,“声势浩大”地往桃州进发,并散播消息称禁军集结几万精兵和五六艘大型战船准备收复桃州。
洛蔚宁担心敌人查探出实情,沿途异常小心谨慎。经过三日行程,绕道来到桃州二十里外的县城。为防青军怀疑他们虚张声势,洛蔚宁整顿士兵后,立即命令李超靖带一半士兵半夜佯攻桃州,只制造进攻假象,尽力确保士兵无性命之忧。
在佯攻后,她又命李超靖在桃州外围布防,抓捕信使,一旦发现可疑人出城便提来见她。没过几天,李超靖果然提着一名青年男子跪在洛蔚宁面前,并呈上一封信函。
洛蔚宁瞥了一眼地上凛然无畏的信使,拆信看了起来,上面是青军首领给庸州城外的檄文,令柳澈撤军营救桃州。
洛蔚宁折起信故意交还给李超靖,道:“把这人关起来严加看管,别让他逃了!”
但实际上这是她和军师将领们商量好的计划,捕捉到敌人信使后假意看管,过了两天再故意疏忽,让信使逃走,把撤军的消息传至庸州城外,这不正中他们下怀?
隔天晚上,李超靖故意在看管房外坐着打盹,那信使出来后就从他衣襟盗走檄文,“逃出生天”。李超靖看着他的背影消失,随后把消息告诉洛蔚宁。
洛蔚宁吩咐他,隔几日后再次佯攻桃州,以防他们看破计划,改变撤军的主意。
又过了几天,她收到泽县传来的消息,庸州城外大部分兵力已撤离。于是她又派了几名斥候秘密打探青军撤退的路径,得知青军主力部队不走淮清江水路,而是绕到距离江岸近十里的山路行进。
她派李超广领百人到前方设置埋伏,而自己则在后方,一旦敌军主力来到,就去支援李超广,包围敌军。
官道处于淮清江沿岸,那里还处于大周控制的地界,虽然沿途无重兵布防,但青军仍不敢冒险走官道,而是选择山后十里,战时开辟出来的道路。
李超广领兵埋伏在路边小坡的丛林里,众人摘草戴在头上遮掩。等了一整天,终于隐约听到远方传来厚重的脚步声,可以猜测,那是一支庞大的队伍。
众士兵警惕起来,等了良久就看到一群穿着普通布衣,头裹青巾,手持大刀的黝黑汉子排列整齐地从远处走来。草丛里的禁军几乎屏住了呼吸,看着打头阵的约莫千名士兵走过,接着是一支同样戴青巾持刀的女兵队伍,中间簇拥着一辆马车。
李超广目光紧锁着马车,握刀柄的手紧了紧,手心冒出丝丝汗水。
这也是他入军以来第一次上战场,面对比自己多出许多的敌人,畏惧而紧张,心里怦然直跳。就在马车即将来到面前的时候,他与山路对面草丛中的另一名将领交换了眼色,两人不约而同地抽出佩刀,大喊,“杀……”
霎时间,丛林里的士兵纷纷往山下滚石头,青军抽出佩刀,看着山上滚下的石头,依然守在马车旁边,左躲右闪。
有青军被石头砸中,发出惨烈的叫声。
待石头用尽,李超广和另外一名将领把佩刀送回腰间,跃上马背,举起红缨枪,又厉喝一声,“杀……”
两人策马挥刀,带领士兵杀将下去。
两方士兵厮杀成片,喊杀声、武器互砍声以及哀嚎声交错而响,十分惨烈。尽管禁军训练更为出色,但遇上兵力众多的青军,被包围其中,终究还是占了下风。
眼看着马车往前跑,李超广策马上前,急道:“别让那姓柳的跑了,抓住她!”
另一名将领瞧见,旋即上前协助李超广。两人在马车左右两边开杀,顺利靠近马车。李超广把车夫刺下车后,挥枪划破车帘。
“嘶嘶”的两声,枪尖把车帘卷下,顿时银光乍现,一杆枪从里面刺出,然后跳出一名紫衣女将,她砍掉马车缰绳,跃上马背和李超广等人厮杀起来。
李超广大惊,才后知后觉中计了,“你是谁,柳澈在哪里?”
紫衣女子退开,与李超广呈对峙位置,嘴角扯起一抹嘲笑,道:“想抓我们柳将军,也不看看有没有本事。她早已料到有埋伏,走水路去了!”
“什么!”李超广大惊失色。
按照原计划,洛蔚宁过一会就该领兵出发前来支援他们,顺便活捉柳澈了,可谁知敌人狡猾,竟然走水路了,这下该怎么办?
李超广还没反应过来,紫衣女子便露出妖孽般的笑,咻咻地晃了晃抢,扫视了一眼在场的禁军,高声道:“就这点人,给我围起来剿了!”
第107章 故人重逢
◎老相好,别来无恙呀!◎
军营里,士兵们排列整齐,严阵以待。洛蔚宁也早已穿上一袭银甲衣,蹬上马背,正要出发支援李超广。
就在这时候,前方传来急促的马踏声,接着是男人紧张的呼喊,“洛将军!”
策马回来的人正是与李超广一同在前方埋伏青军的郎将,在李超广的掩护下,他突出了重围,脸上挂满血迹,狼狈不堪地回来给洛蔚宁报信。
“我们中计了,姓柳的乘船走水路了!”
“是谁告诉你的?”洛蔚宁惊问。
“是那青军女匪亲口说的。”
“那阿广呢?”
“他……被围困了!”
洛蔚宁既焦急又犹豫,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若去淮清江拦截柳澈,则李超广深陷危难;若去救李超广,连柳澈的人影也没见着,就让她逃之夭夭了,回去怎么给秦王交代?
站在洛蔚宁马旁的余军师见她犹豫,劝道:“洛将军,既然如此,那赶紧去水路吧!”
洛蔚宁另一边,同样骑在马背上的李超靖猜到洛蔚宁的顾虑,道:“将军,我去救我大哥,给我十人就够了,你赶紧去逮住那姓柳的!”
洛蔚宁看着李超靖,心中尽是怀疑。若李超靖真的只带十人营救,他们兄弟俩怕是都得折掉。况且柳澈当真是行水路了吗?这个消息是青军女匪亲口说出来的,可信度又有多少?
若青军头目柳澈真的是几年前她认识的那个柳澈……
她低下头,扶着脑门回忆当年和柳澈仅有的一场会面。
印象中,这个女子是她北上行骗途中所遇到的最别致风趣的一个。其他女子含蓄娇羞,唯独她古灵精怪,热情爱笑,还不按寻常出牌。
当时她们在一座风景山的凉亭下饮酒猜拳,柳澈一袭红衣,脸上敷粉凝脂,唇瓣红得似滴血,颇有种妖女风姿。
而洛蔚宁扮作穷书生,直言自己家道中落,和奶奶上京投靠亲戚,读书考功名。柳澈慷慨地对她说,考功名时间太长了,太多人考到花甲之年却仍未有果,不如留在泽县,在她家的商行谋一份差事。
洛蔚宁受宠若惊,客气回绝了,后来柳澈又慷慨地资助她五两银子作盘缠。
临别之际,柳澈竟突然欺身上前,纤长的食指挑起她的下巴,目光在她身上流转,笑得有些玩味,道:“其实,我挺喜欢你的。”
洛蔚宁从没遇到过这么热情不矜持的女子,吓得战战兢兢,双手僵在身前,苦笑道:“我……你喜欢我什么?”
柳澈眼珠转了转,红唇勾起一抹邪笑,道:“不告诉你,我从来都不轻易把秘密说出来。”
“我从来都不轻易把秘密说出来。”
若柳澈如她说的那样,又怎会轻易告诉他们她走水路去了?如此狡猾多诈的人,又怎能轻信她的话?
洛蔚宁舒了口气,牵紧了马缰,坚决道:“去救阿广!”
“将军!”众人紧张欲劝。
洛蔚宁决定赌这一把,扬鞭策马离去,把众人的劝阻抛于身后。
……
洛蔚宁带领所有士兵,快马加鞭赶到李超广被围困之地,当时只剩下李超广和几十名士兵浴血奋战。她先派两百士兵反包围青军,营救他们,自己则领其余部将隐藏在山上,远远眺望战况。
战场上,当山上涌出许多禁军把青军围起来打,没过多久,道路后方又传来清脆洪亮的女子吆喝声。只见道路坡顶冲出一批烈马,马背上一名高大壮硕的黑甲女将冲入阵中,如一头猛虎,长枪横扫,几名禁军血溅而倒。
一辆马车在众军簇拥下紧随女将,出现在阵外。
洛蔚宁盯着马车,笑了笑,“果然在这里!”
既然柳澈已现身,她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了,于是率军从山上奔下,很快来到阵外。
两军士兵暂停作战,分立两边对峙着。
洛蔚宁目光紧锁在马车上,笑容略有些得意,昂了昂下巴道:“柳澈,我知道你在里面,快现身吧!”
壮硕的黑甲女将坐在马背,挺立于马车前。粗壮的手臂横开红缨枪,板着脸道:“想见我们柳将军,先过了我这关吧!”
闻言,洛蔚宁身边诸将才恍然明白,原来柳澈真的在此处,而非走水路了。一面钦佩洛蔚宁的明智,一面唾骂匪军狡猾。
李超靖见不得敌人如此嚣张,立即挺枪而出,与黑甲女将大打出手,但不过几十招就被打退回来。李超广见弟弟被欺负,又因为被欺骗,给洛蔚宁传去假消息,差点误了大事,恼羞之下挺枪上前。
大战上百回合,终究被黑甲女将挑掉了盔甲,狼狈地摔下马背。
李家兄弟的武艺是洛蔚宁亲手教出来的,在众士兵中,枪术可谓上乘,但都成了黑甲女将的手下败将。可以料到,这名女将当是柳澈手下最强的大将,洛蔚宁非出手不可。
“我来会会你吧!”洛蔚宁策马上前,横开长枪,干净利落地向黑甲女将扫去。
黑甲女将抬枪抵挡,兵器碰撞间,一股强大的力量沿着枪杆传到洛蔚宁手心,震得她双掌发麻。这力气俨然和她不相上下。
出征前她接受秦渡亲传的完整秦氏枪法,每日行军结束后都会练上半个时辰,如今用得十分娴熟。
纵然黑甲女将如何勇猛有力,在秦氏枪法攻击下,不到一百回合就被洛蔚宁打掉了长枪,枪杆击中胸口,败退回马车前。
女将捂着发疼的胸口,惊道:“是秦氏枪法!”
洛蔚宁身边的郎将总算扬眉吐气,嘚瑟了起来。
李超靖道:“难道你没听过我们洛将军大名吗,她可曾是神卫军都虞候,秦殿帅嫡系弟子!”
什么鬼嫡系弟子,洛蔚宁不习惯被夸大追捧,不舒服地咳了咳,示意李超靖闭嘴。
就在这时候,马车内传出熟悉的风铃般的声音。
“洛将军可真是武艺高强呀!”
话音刚落,车帘掀起,一名侍女从车上下来后,可见里面坐着一袭绯红色身影。那人脸上一如既往涂抹着胭脂,唇瓣红得张扬,美得如山间盛开的红色曼陀罗。
她杏眼带笑,发出妖艳的光。
果然是洛蔚宁认识的那个柳澈!
看着洛蔚宁嘴唇轻抿,一副心虚的样子,柳澈咧嘴轻笑,道:“老相好,别来无恙呀!”
噗……
洛蔚宁惊得心头一震,瞪大了眼睛。
果然还是那个不按常理出牌,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柳澈。
不止洛蔚宁,在场的靖乱军和青军都惊讶不已,怎么两个敌对将军成了……老相好?
“谁是你老相好,柳澈你别胡说!”洛蔚宁涨红了脸,立即反驳。
对于洛蔚宁迫不及待的否认,柳澈直接忽略,又笑道:“才几年不见,没想到穷书生就变成了大将军,还变得武艺高强,把我手下大将都打败了。你可知她是谁?”
说着她看了看面前的黑甲女将,然后介绍起她的来历,原来女将名曰孟樾,乃孟氏枪法传人。
洛蔚宁也从秦渡那里听说过,天下枪法,杨氏为最,秦氏枪法不过排在第四,而在其前面的就孟氏枪法。枪法有高低,可关键看传人禀赋如何,能领悟多少。
如今看来,洛蔚宁领悟的可要比孟樾好,才令排在孟氏枪法后面的秦氏占了上风。
洛蔚宁言归正传,“柳澈,你聪明多谋,本在家里好好经商,为何拿自己的聪明走上造反这条不归路?”
说到这个,柳澈收起方才的嬉皮笑脸,脸上划过一抹愤恨,语气漫上一层悲凉,“我也想好好经商呀,可这世道不允许!倒是你,洛将军,好好的书生不考取功名,为何变成助纣为虐,把屠刀挥向老百姓的刽子手?”
洛蔚宁喉咙一噎,顿时无言以对。
柳澈所言其实,高张两党奸佞在内把持朝政滥用职权,在野滥征赋税徭役,逼得百姓难以生存,所以才酿成了青军叛乱。
洛蔚宁的态度放软下来,又道:“冤有头,债有主。我理解你们憎恨奸臣,但解决问题的办法有许多,为什么要造反?天下大乱,伤害的同样是无辜老百姓。”
“柳澈,只要你们立即放下刀枪,接受招安,我可向朝廷求情,免你们一死。”
“哈哈……”柳澈轻笑起来,“洛蔚宁,你口气挺大的。招安?你也不看看你那点兵力,再看看我的军队……”
洛蔚宁抬眼看向马车后,一条青巾队伍布满山路,直往后绵延,望不到头。
秦王下达的命令是生擒柳澈,并非歼灭青军主力队伍。现在柳澈就在他们面前,也不是不能办到。于是,洛蔚宁下令摆阵开战,生擒柳澈。
擂鼓声大作,两军再次陷入厮杀。
洛蔚宁与李家兄弟等郎将合力围攻马车,而青军孟樾等将领团团守护着马车,非但没让他们碰着马车,还杀出了一条路,掩护着马车往前跑。
“别跑!”洛蔚宁举着红缨枪,策马追上前。
孟樾留在后面,横枪扫出,阻挡了她的去路。
柳澈从马车探出头来,看着洛蔚宁和孟樾交战,笑道:“洛将军,咱们有缘再会了!”
洛蔚宁眼睁睁地望着马车在青军的簇拥下越走越远,脸上全是不甘。她环视战况,自己的士兵将要被青军包围。心想,既然柳澈已逃,就不必再战造成无谓的伤亡了,遂令人鸣金收兵,往山上撤退。
青军唯恐山上有埋伏,也不再追击,随柳澈的步伐去了。
第108章 初战归来
◎扳开杨晞捂在脸上的双手,吻在她的唇上◎
盛夏火红的夕阳正对着庸州城城楼。
城外恢复了平静,只留下大战过后被兵器击得千疮百孔的城墙以及被火烧得焦黑的城门。
城楼上下伫立着密密麻麻的黑甲将士。
城墙上每隔三五步便插着一面朱色旌旗,赫然绣着个“周”字,随着夏风轻轻摇荡。
一抹纤瘦的蓝色身影在城楼上缓缓踱步,双手扣在一起,时不时眺望远处,神色焦急却又努力隐忍着。
暗香靠在女墙上,看着杨晞担心的样子摇头笑了笑。一会,她瞧见一队士兵背着夕阳,迎着庸州城缓缓而来,惊呼道:“他们回来了!”
杨晞的脚步顿时停下,望着军队前头骑着白马,一袭银甲衣的身影,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阿宁。”
她轻轻喊了一声,随后迈着碎步往城楼下走去,暗香也赶紧跟上她的步伐。
洛蔚宁在桃州二十里外拦截柳澈不成便打算领兵回泽县,半路收到中军来书,得知秦扬已趁着柳澈撤军,率中军驱逐了青军残余力量,进驻了庸州,命她直接回庸州。
把守城门的士兵看到大周军队回城,赶紧放下护城河甲板,敞开城门,大军顺利回到城门外。
洛蔚宁看到杨晞立在城门外,目光瞬也不瞬地看着自己,立即从马背上下来,走到对方面前。
虽然分别不到半月,但此行是洛蔚宁首次领兵出战,从凶险的战场活着回来,故两人都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若非旁边人多耳杂,洛蔚宁恨不得把杨晞拥进怀里。
最后,她只是一手搭在杨晞的肩头,笑道:“巺子,我回来了!”
杨晞点了点头,也道:“平安回来就好!”
洛蔚宁很快注意到杨晞的脸色有些许憔悴,想起在泽县分别的时候她还喝着汤药,便紧张道:“你怎么了,是病还没好吗?”
“我没事。”
在旁的李家兄弟和暗香看着两人小别胜新婚似的缠绵,露出暧昧的笑,嘴角都快要咧到耳后根了。
暗香忍不住打趣道:“我们杨医官医术高明,病早好了。只是这段日子为了某人提心吊胆的,总是茶饭不思,觉也睡不好,看着能不憔悴吗?”
“暗香,别胡说。”杨晞赶紧劝阻。
洛蔚宁上前线作战无可避免,她不想再在后方给她造成任何心理负担。
果然,洛蔚宁听后,脸上划过一抹苦涩,心里很不是滋味。杨晞赶紧岔开了话题,提议她赶紧领兵进城,整饬好军队后到秦王行宫汇报军情。
洛蔚宁整饬好士兵后便回到营房,杨晞一直在这里等她,当她踏进门后就迫不及待地为她脱下沉重的盔甲,浑身上下打量,然后又牵起她的双手,从手背看到手心。
“给我瞧瞧有没有受伤了。”
“好,给你瞧瞧。”
洛蔚宁无奈地笑了,对于杨晞的紧张在乎,她分外享受,直接张开双臂任其检查。
“怎么样,要不我脱衣服看清楚些?”
说罢,不容杨晞回答,她的双手就放到衣襟处扒开。
“不用!”
杨晞羞得惊叫,双手反射般掩着脸。
洛蔚宁不过是吓唬她,很快停下了手中动作,笑得合不拢嘴。想起两年前她们被王县公派人追杀,跳入汴河,后来到樊楼换衣裳,当她要脱光衣裳的时候,杨晞也是这反应。
可与那时候相比,如今她们关系不一样了,早已有了肌肤之亲,杨晞竟依然那么害羞。洛蔚宁看得痴迷,眼神忽然有些恍惚,有种回到初初相认时候的感觉,加上连日压抑的思念,终于还是忍不住。
她一步上前,扳开杨晞捂在脸上的双手,俯下头吻在了她的唇上。
“唔……”
猝不及防的吻令杨晞反应不及,惊呼声被生生堵在口中。在洛蔚宁柔软的进攻下,她心甘情愿地配合着,敞开了皓齿,唇舌搅缠在一起,直到快要呼吸不过来才舍得放开彼此。
杨晞搂着洛蔚宁的腰,趴在厚实的胸膛上,脸颊绯红,小口地喘着气。缓过来后,她道:“我听说从庸州城外撤离的青军足有五六万,我真担心你……”
洛蔚宁下巴蹭了蹭她的鬓角,安慰道:“我这不回来了。”
“你是怎么脱身的?”
洛蔚宁只领了几百人马,面对比他们数倍以上的敌军数量和有女孔明之称的对手,竟然还能全身而退,杨晞实在是有些好奇。
可她没看见,当她问出这个问题后,洛蔚宁甜蜜的笑容顿时凝固,眼中隐隐闪现出心虚。她能全身而退少不了柳澈的手下留情,可她该怎么向杨晞解释这件事?
杨晞半晌没听闻回答,忍不住从洛蔚宁怀中出来,疑惑道:“你怎么了,阿宁?”
“我……巺子,我想跟你说件事,可又怕你生气。”
“你想说就说呀,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了?”
洛蔚宁尴尬地笑着挠了挠头,“其实,那个柳澈……我以前认识。”
杨晞微微一歪头,以好奇的目光追问。
洛蔚宁便将三年前她和妹妹、奶奶北上汴京,女扮男装行骗赚盘缠的过程中结识柳澈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杨晞。
洛蔚宁当过骗子,这些过去杨晞虽然清楚得很,甚至她和公主也是“受害者”,可她的行骗模式,俨然就是出卖色相、欺骗女子感情,洛蔚宁与柳澈的过去,多少令杨晞心里有芥蒂。
见杨晞面色平静地坐下来,洛蔚宁急得跟着坐下,慌忙解释道:“巺子,我发誓我跟她真的只是萍水相逢,除了收过她赠的盘缠,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一起经历过生死,杨晞坚信洛蔚宁对自己的心意,谁都有过去,这是无法改变的,她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也知道自己是洛蔚宁唯一喜欢的人,所以没什么值得生气的。想通以后,她露出一抹浅笑,温声道:“那都过去了,有什么好生气呢,我从来没怀疑过你对我的心意。”
洛蔚宁旋即喜笑颜开,“巺子你真好!”
“可是……”洛蔚宁忽然想起了什么,忧了起来,“高党在前军安插了不少耳目,他们一定会把我和柳澈的关系禀告秦王的。”
杨晞宽慰道:“出门在外,谁没有几个旧交。你和柳澈如今各为其主,他们没证据又怎敢污蔑你和青军勾结?”
“可我终究没抓住柳澈。”
“兵力悬殊,非你之过,这道理秦王会懂的。你放心吧,如今叛乱未平,正是用人之际,秦王还需要你作前锋,顶多就责骂几句,让你戴罪立功,不会把你怎样的。更何况你与柳澈有交情,来日若商议招安,不正好用得上你?”
洛蔚宁闻言,缓缓舒了口气,连日来的担忧都搁了下来。
当她到秦王行宫汇报军情的时候,秦扬等一众将官、军师皆在场,果然质问她与柳澈的关系。洛蔚宁从容应对,承认自己和柳澈相识,但如今各为其主,在战场上交锋便是敌人。对于生擒柳澈失败之事,表示愿意戴罪立功。
秦王本就没想过洛蔚宁完成任务,不过是为了让她战死,除掉舅父王敦的眼中钉。可没想到对方并非毫无城府,非但看穿了她的心思,还与敌军头目是故交,得以全身而退了。
既然洛蔚宁能幸运活着回来,不妨再继续利用利用这个前锋将军。
秦王暂且不再刁难,只责骂了几句,又恩威并施地给洛蔚宁和出战的士兵赏赐了酒肉。
夜晚,军营帐篷外篝火明亮,士兵们围坐一起,喝着酒大快朵颐,猜拳声和说笑声热闹喧天,响彻营地。
他们都知道没完成秦王下达的任务本该受罚,是洛将军一人为大伙挡下了惩罚,还带回来了一席美酒佳肴。所以当洛蔚宁出现的时候,他们纷纷举碗敬酒。
洛蔚宁不胜酒力,端起一杯桂花酿浅尝几口,回敬大伙的热情。
一会,李家兄弟捧着酒碗来到洛蔚宁面前。李超广二话不说,单膝跪下,高高端起酒碗,“宁哥,请受阿广一拜!”
说罢磕拜下来。
洛蔚宁惊讶而紧张,扶正他的身子:“阿广,你这是怎么了?”
李超广道:“我听阿靖说了,宁哥那天本该去江边拦截柳澈,为了救我才赌那一把,率大军回头替我解围的。我的命是宁哥救回来的,从今往后就算是为宁哥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洛蔚宁惶然地笑了笑,道:“兄弟之间,何需客气?我回去救你,不歪打正着,真碰上敌人了么?”
“不管怎么说,我的命都是您救回来的,宁哥我敬你一碗,你就喝了吧!”
洛蔚宁无奈,只得接过李超广的酒一饮而尽,随后赶快扶起他。
就在这时候,校场上响起一阵热闹的喧哗声,士兵们兴高采烈地说着“杨医官来了!”
洛蔚宁只听见名字,脸上先漾开了笑颜,转过身去就瞧见杨晞穿着绿色圆领公服,身后跟着暗香以及一众手提食盒的军医。
其中一名军医高声道:“来来来,这是杨医官亲自配方的药膳糕点,有补养气血,强身健体功效,特意慰劳大伙的!”
军医打开食盒,放置在桌子上,士兵们争先恐后上前,一人一块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唔,好吃!”
“真好吃!”
洛蔚宁小跑到杨晞面前,“巺子!”
杨晞拿起一块白花花的糕点递给洛蔚宁,微笑道:“来,你也吃一块。”
洛蔚宁歪了歪头,一口咬在糕点上,洋洋得意地咀嚼着道:“是秦王吩咐你做的吗?”
大庭广众之下,杨晞本来只想把糕点递给洛蔚宁,可她却直接咬了下来,把她一个稀松平常的举动变得暧昧亲密。
大伙看着杨医官喂洛将军吃糕点,都心照不宣地笑着。
暗香道:“不是秦王吩咐的,是杨医官拿自个俸禄给做的,至于因为什么,我就不好说了,嘿嘿!”
“暗香!”杨晞没好气地斥了一声,环视众人投来的笑容,再看眼前这个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的洛蔚宁,无奈地抿了抿嘴,然后把糕点塞进她手里,冷声道:“自己拿着!”
杨晞突然变脸,洛蔚宁一阵莫名其妙,当看到暗香以及李家兄弟的笑容才反应过来,然后抿着嘴咳了一下,扬声道:“光顾着吃,还不多谢杨医官?”
李超靖也笑道:“杨医官该谢,可更该谢谢洛将军,若不是托了洛将军的福,又怎能得将军夫人拿出俸禄,亲自给咱们开方子做药膳呢?”
听到“将军夫人”几个字,杨晞羞得脸颊绯红,恼道:“阿靖,你胡说什么!”
洛蔚宁却因李超靖称呼杨晞为将军夫人而乐得心花怒放。
杨晞名正言顺地成为自己的妻子,可是她日思夜想的夙愿呀!
“对呀,阿靖,别再逗杨医官了。”
她装模作样地附和杨晞训斥李超靖,可语气却难掩心中的窃喜。对李超靖夸奖都来不及了,哪会有半点怒火?
大伙都在高高兴兴地吃着药膳糕点,李超广却瞥见一名士兵坐在远处低头抹泪。
“卢钧,你还坐那边干什么?”李超广认得他,遂高声喝道。
士兵抬起手背抹了抹泪,赶紧走向洛蔚宁。
洛蔚宁道:“你叫卢钧?”
卢钧紧张道:“回将军,卑职是!”。
“大家都在高兴吃喝,你一个人在那边哭什么?”洛蔚宁疑惑道。
卢钧犹豫不语。
李超靖催促:“将军问你话呢!”
卢钧眼中泪意打转,咬了咬牙,然后豁出去一般道:“回将军,兄弟战死,我吃不下!”
说罢,他的眼泪如雨水般簌簌而下,不停地抽着鼻子,用衣袖擦拭。
虽说洛蔚宁拦截柳澈之战打了不过一个时辰,但终究是牺牲了五六名士兵,其中就有卢钧的好兄弟。
今夜,大家在为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喜庆狂欢,卢钧却在为他死去的兄弟哭泣。
“兄弟已祭奠过,该难过的时候难过,该高兴的时候就该高兴。”洛蔚宁宽慰道。
卢钧脸色不甘,突然质问起来:“明知匪军数万之众,为何只出这点兵力,不分明送死?上头这样对待我们的性命,我们如此卖命值得吗?”
洛蔚宁顿时无言,深吸了口气。卢钧所言极是,可此事在于秦王,该怎样向他解释?
就在洛蔚宁犹豫之际,李超广却厉声斥责:“放肆,军情大事,岂容你一个小小的士兵质疑?你的话是在扰乱军心。将军,就将卢钧军法处置吧!”
洛蔚宁觉得此次出师不利,秦王故意少拨兵力是一错,而她没尽全力争取就接下任务是二错,的确是他们对不起死去的士兵。
卢钧怜惜兄弟性命,有怨气在所难免。
“阿广……”
洛蔚宁欲息事宁人,刚开口劝阻,杨晞就扯了扯她的衣袖,摇头并递给她一个眼色。
洛蔚宁环视周围,发现士兵们都安静了下来,把目光投向这边。她想了想,沉声道:“卢钧出言不逊,扰乱军心,押下去关禁闭三天!”
处理完一切,待李超广领人把卢钧押下去后,洛蔚宁和杨晞便沿着营帐外的通道信步谈话。
杨晞语重心长道:“统领军队应当赏罚分明,严明法度,切忌过分仁慈。”
洛蔚宁道:“我只是觉得卢钧说得也有道理,如果当初我在秦王面前强硬请求多派兵力,可能就不会这样了。”
秦王下达任命的时候她有争辩过,可她内疚自己争辩得不够强烈,最后依然带着士兵鸡蛋碰石头。
“阿宁,这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尽力了。只要是打仗,无论多少兵力,总会有牺牲的。还有,你是将军,在下属面前要捍卫身为将军和朝廷的威严,这样才能服众。卢钧若不处罚,那将士们会怎么想?若人人都像他那样,整个军队岂不涣散了?”
洛蔚宁看着杨晞憨憨地笑了笑,“巺子提点得是,以后我还得继续学习为将之道。”
她抬眼看向远处漆黑的道路,忽然又道:“可是,那些青军……他们都是老百姓,就不能招安了吗?”
那些所谓匪军,男女老幼皆有。当日她挥起红缨□□向他们,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浑身都是颤抖的,飞溅起来的血水仿佛就从她身上滴下来。
正如柳澈说的,她是把屠刀挥向老百姓的刽子手。
此时她们远离了人群,刚好走到一个营帐旁,遮挡着远处的视线。杨晞就再无顾忌地牵起洛蔚宁的双手,忧心忡忡的。
“阿宁,他们以前是老百姓,可在战场上就是你的敌人,不是他们死就是你亡,你不能对他们仁慈!”
洛蔚宁的仁慈既是她的优点,同时也可能成为她的弱点,杨晞最担心的是她在战场上对青军手下留情却反被伤害。
洛蔚宁看着杨晞害怕的样子,反握着她的手背,抚慰道:“巺子放心吧,我不会让他们伤我分毫的。”
“你懂我就好。至于招安,相信朝廷也想,只是还不到时候。只有我们夺回更多城池,才有和青军谈判的资格。在这期间,难免会有死伤,你明白吗?”
洛蔚宁像个被点拨醒了的孩子,黑亮的眼睛望着杨晞,“我懂了,暂时的牺牲,就为了日后顺利招安,不至于生灵涂炭。”
杨晞微微一笑,点了一下头。
第109章 调戏洛将军
◎你跟我回去当压寨将军◎
旭日初升,靖乱军士兵们成方阵排列在校场上习武,发出雄浑如擂鼓的吼叫声。
洛蔚宁穿着软甲,腰间挂着唐刀,握着刀柄逡巡在校场上监督士兵训练,身后还跟着李超广。
李超靖从校场外小跑着来到她面前,“将军,秦王传召,说是青军那边果真有异变。”
“什么情况?”
“青军首领在淮东称帝了。”
洛蔚宁和李超广都震惊了。
他们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就解了庸州之围,全军上下都出乎意料。洛蔚宁也一直不明白,柳澈人称女孔明,以她的聪明才智,怎么会想不到这是一出围魏救赵和调虎离山之计?
后来杨晞猜测是青军情况有变,只是她们没想到,青军首领竟敢称帝,在淮东建立了自己的小朝廷。
洛蔚宁匆匆赶到秦王行宫,秦扬等诸将以及军师们也同时赶来,秦王升帐议事。
秦扬首先站起来道:“秦王殿下,匪军胆敢称帝,公然对抗朝廷,末将请求领兵出征,将匪军首领斩首示众!”
秦王冷静的样子略带些忐忑。
“秦将军稍安勿躁,本王召集各位正是议论出兵一事。”
秦王身边的幕僚将淮东路探子打听到的青军内部消息告诉在座众人:
青军首领称帝后,为其他三名头目封王进爵,女头目周芙蓉本不赞同称帝封王,又因青军愈发骄纵,在攻下城池后大肆屠城,遂与其余三人争执不下,一时气急攻心,战伤复发病倒,在五天前病亡。
洛蔚宁惊得目不转睛,顿时恍然大悟。
柳澈从庸州撤军是在十天前,原来是因为那时候她娘病倒了。
“那现在柳澈人呢?”洛蔚宁一时没想起别人猜忌她和柳澈的关系,脱口而出道。
既然柳澈她娘生前与青军头目有争执,那她死后,柳澈会何去何从?
秦王道:“柳氏女负气出走,领兵往南边去了。我猜想,她估计想进驻檀州。”
“檀州,她想南图?”洛蔚宁道。
檀州位于淮东路南边,与衡湖路接壤,是柳澈娘亲生前的盘踞之所。柳澈和青军其他首领失和,独自领兵到檀州,无论是为了图霸业还是为了自保,她都必须向南进攻获得更多的生存地盘。
“那衡湖路怎么办?”洛蔚宁不由得担忧。
秦王道:“匪军动乱以来,朝廷一直在毗邻淮东各路布置重兵。如今他们内乱,人心涣散,且兵力分散各处,想来不复当日勇猛,所以我们还是以收复两淮失地为先。”
秦扬也激动道:“秦王言之有理,趁着匪军内乱,姓柳的在南边,正是收复两淮的大好时机。更何况,北伐艰难,南图容易,就算姓柳的在衡湖路攻下一两个城池,待我军收复两淮,也就能将她四面包抄了。”
秦王抿了口茶,道:“秦将军深明兵法,不愧为将门之子。”
秦王的幕僚以及众军师也纷纷对秦扬赞不绝口。
洛蔚宁看着秦扬那骄傲又意气风发的样子,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既羡慕又忌惮。羡慕他出身将门,自小熟悉用兵之道,反观自己,虽然身为前锋将军,却不懂为将之道,处处需要人提点。胜在有一身好武艺,可武艺目前也比不过秦扬。
至于忌惮,她与秦扬同样深爱杨晞,秦扬早已将她视为眼中钉。与这样的人为敌,怎能不让人担心?
……
趁着青军内讧,柳澈独自率兵南下,靖乱军以洛蔚宁率军作前锋,秦扬领兵为后援向淮西路南部反攻,两个月内连克五城,把淮西路各府重新掌控在朝廷中。唯一不足的是当初秦扬请缨前夸下海口,短则两个月内平定叛乱,现今三个月过去了,却仅收复了淮西路。
但战事多变,出征前难以预料。朝堂上赵建和群臣沉浸在连连捷报的喜悦中,并没对平叛时间过多苛责。接到秦王的请粮请兵上表后,就又迅速拨下两个月军粮,并从淮西路以西各府增拨厢军。
靖乱军士气大振,一鼓作气往东进攻檀州。
当日柳澈与青军首领闹不和,领兵盘踞檀州企图南下,但因兵力不足,且南边有众多厢军把守,两个月来,青军仅攻下两个县城。
洛蔚宁和秦扬以为柳澈已到穷途末路,很快就能攻破檀州。哪知道连续攻城半月,用尽各种计谋均被柳澈识破,连城墙也摸不着。加上当地连日大雨,造成人困马乏。
为了不让兵马在檀州城外死耗,秦扬和军师商议过后,向秦王请命以前军作后军,往北折返,先渡江进攻桃州。
虽然撤军回去就能和杨晞见面了,可攻城半月最后却半途而废,洛蔚宁着实心有不甘。
桃州是淮东路门户之一,与淮西路隔着几百米宽的淮清江,易守难攻。
洛蔚宁回到桃州对岸的时候正是晌午,阳光照耀下,江水泛起粼粼波光。
她和李家兄弟在岸边下了马,瞬间被江面壮观的场面惊到了。
江上几十艘战船林立,秋风拂过,船帆和船上的旌旗猎猎作响。战船甲板上士兵们排成矩阵,正在练习水上作战,密密麻麻的身影,看起来足有十万之众。
“看来秦王一直在筹备渡江事宜。”李超广感叹道。
就在他们收复淮西的两个月内,秦王就命人召集战船,调遣兵力,筹备进攻桃州。
“这战很快就开打了,不知秦王想好渡江策略没有?”李超靖道。
洛蔚宁平静道:“去问问就知道了。”
杨晞早已来到船首迎接洛蔚宁,为她卸下笨重的银甲衣,穿上短甲,披上一袭红披风。就这样互相匆匆问候了几句,还没来得及缓解两个余月的思念,洛蔚宁又赶去了秦王的船舰。
秦王正在甲板上升帐议事,除了一众幕僚,先行撤回的后军将军和副将秦扬也在场。
“末将参见秦王!”洛蔚宁来到中间,单膝跪下道。
秦王面如冠玉,比起出征之初,儒雅的脸上多了一丝满意。
“正好,洛将军也回来了,快起来吧,赐酒!”
说完,秦王身边的内侍给洛蔚宁端上一杯酒,洛蔚宁接过后朝秦王一揖,“多谢秦王。”
秦王道:“洛将军辛苦了,本王都听闻了,这两个月来,洛将军率领前军勇猛无比,视死如归。收复淮西,你功不可没!”
当初他故意刁难,安排洛蔚宁生擒柳澈,洛蔚宁无功而归,他还以为此人不过一介庸夫。可从收复淮西的多场战役中,洛蔚宁的军队虽然少谋,却武功了得,十分勇猛,成为了攻城的中军力量,使他不得不对她改观。
洛蔚宁谦虚道:“秦王殿下过奖了,这都是末将该做的。”
秦王又道:“不过多久就要渡江进攻桃州,还是洛将军作前锋,等到入驻桃州城之日,本王重重有赏。”
“末将遵命!只是,关于此次渡江,末将有一事想说。”
洛蔚宁放下了酒杯,双手作揖,微微低头道。
“有什么尽管说吧!”
洛蔚宁犹豫了片刻,还是壮着胆提了出来,“虽然柳澈和匪军头目不和,但她始终还是与朝廷敌对,且据末将猜测,她不像是那种把私心放在正事之上的人。这次我们从檀州撤兵,她没有了牵制,必然会奔赴桃州支援。我们要攻下桃州,恐怕还要想办法牵制她。”
虽然洛蔚宁和柳澈只有过两面之缘,谈不上了解,但从两次会面中,柳澈给她展现出的是仗义豪爽以及正直无畏的形象。
既然桃州乃淮东路门户所在,一旦被朝廷收复就能对青军造成致命威胁。洛蔚宁想,这个时候柳澈不可能因为和青军头目意见相左就拒不援助。
“洛将军此言甚是。此前,靖乱军围攻檀州半月无果,可见这女匪诡计多端。诸位有什么对付的办法吗?”秦王说着,环视诸将和军师。
坐在秦王左下首的秦扬拱手道:“回禀秦王,末将请命进攻桃州的时候也曾想过此事,有一计不妨一试。”
“哦?”
“既然柳澈与匪军头目不和,她没有私心不代表匪军其他人没有。如今靖乱军势如破足,匪军内部恐怕也是人心惶惶,想接受招安的大有人在。我们不妨利用谍人收买郭怀天身边的人,离间他与柳澈,令柳澈来了也无用武之地。”
秦扬口中的郭怀天正是领兵镇守桃州的匪军将领,青军建立小朝廷后被封为右王。
秦王身边的幕僚听了捋着胡子连连颔首道:“郭怀天其人虽勇猛,但疑心重,既然他与女匪意见相左,必然有猜忌之心,老夫以为秦将军之法定能成功。”
洛蔚宁亦认同秦扬的计谋,同时情不自禁生起些许担忧。心想,“但愿柳澈能尽早认清时势,早日接受招安免于一死吧!”
于是,秦王命令洛蔚宁和秦扬接下来加紧操练士兵,并安排了谍人带着金银悄然渡江收买人心去。
靖乱军士兵大都是北方人,不擅水性。所幸秦王增调了数万名熟悉水性的南方厢军协助渡江,支派了一万人分配到前军。
不久,军中传来谍人密信,已成功买通郭怀天身边的副将。后来柳澈率援军赶到,郭怀天与她发生分歧,经副将在耳边煽风点火,对柳澈的用兵策略更是充耳不闻。
那晚,军中又再收到密信,言说匪军派了三艘小船到江面巡逻,统共三十来人。洛蔚宁立即让训练好的几十名死士裹上青色头巾,带着油桶和火把乘小船渡江。
青军战船上的守军瞧见来者头裹青军,以为是巡逻士兵归来,遂让他们靠近。三艘小船分别驶向三艘战船,当战船上的守军发现不妥的时候,小船早已来到大船下,几十个死士有的负责厮杀开路,有的向船上泼油纵火。
霎时间,青军的战船上乱作一团。
对岸的洛蔚宁身披银甲站在船首,远远望见对岸起火,听到隐约传来的呼喊声,立即下令开船渡江。
船舰渐渐驶到江心,只见对岸火势越来越大,借着风向,大火从最开始的几艘战船蔓延到其他。即使有的战船没起火,士兵早已吓得四散逃窜,嚎啕不绝。
洛蔚宁看着最近的那艘敌军战船,船首站着一名将军,正在组织士兵朝他们那边射弓。
“上弓箭!”洛蔚宁紧盯着对面,厉声道。
李超广立即递上她用惯的那把二石弓,李超靖递上箭矢。
洛蔚宁把箭矢搭在弓上,绷紧脸,拉尽了弓弦,嗖的一声,箭矢的黑影划过江面,正正射中她瞄准的将军身上。
只见那将军肩胛中箭,捂着伤口歪倒下来,众将士立即为洛蔚宁精妙的箭法振臂高呼。
青军气得咬牙切齿,放出弓箭。刹那间万箭齐发,靖乱军将士赶紧蹲下,用盾牌挡在身前。
“保护将军!”
李家兄弟高声呼喝,和身边的士兵抬起盾牌把洛蔚宁护在中间。
靖乱军的战船冒着箭雨向对岸驶去,很快撞在了青军的船舰上,洛蔚宁纵马擎枪,领着士兵们冲杀上前,铁器碰撞的声音和喊杀声响彻了江面。
青军突然被袭丧失了士气,在大火中许多人失足落水,不到一个时辰就被靖乱军占领了船舰。洛蔚宁率军上岸,向桃州城门进攻。
此时,秦扬带领着几万名中军迅速渡过江面,加入到攻城大战中去。
战争持续到破晓,桃州城内的谍人放出青军右王郭怀天在城外战死的谣言,很快传遍军中,守城的青军无心再战,被靖乱军攻破了城门。
青军乱作一团散沙,被传战死的郭怀天放弃守城,先行撤退了。
洛蔚宁骑在白马上,白净的脸上和银色的甲衣沾满血污,在火光映照下更为鲜艳。她手握红缨枪,带着士兵杀进桃州城内的敌营。
忽然听到一把沉闷的女声,有些许熟悉。
“快走,去救出柳将军!”
洛蔚宁抬头看去,正是柳澈的手下大将孟樾,她在掩护女兵撤退。
“追,只要跟上她们就能找到柳澈了!”洛蔚宁边策马奔跑边道。
她与柳澈一场相识,不忍她受死,所以必须赶在秦扬之前抓住柳澈,并把她劝降。
且说柳澈率领三万大军北上支援桃州,因受郭怀天猜忌,一身智谋无用武之地。今夜眼见郭怀天要惨败,欲领兵到江边御敌,哪知郭怀天身边的副将指认她欲趁机通敌投降,郭怀天便把她囚禁在州府里。
柳澈唯恐桃州有失,令部下以大局为重,先协助守城,自己则心甘情愿被软禁于州府。
尽管她把三万兵力都投入到守城中,桃州依然沦陷了。郭怀天早早弃城逃跑,留下她在州府。
孟樾赶到州府大院,把几名看守的士兵斩杀了,然后救出柳澈。
当时已经是日上梢头的巳时,天光大亮,能清晰地看到桃州城大街小巷里都是两军厮杀的身影以及倒在血泊的士兵。
洛蔚宁和李家兄弟领着士兵来到桃州府衙门外,只见上百名女兵把守着门口,不一会,孟樾带着柳澈从里面跑出来。
“柳澈,今天你跑不了了!”
柳澈穿着惯常的红衣,尽管被软禁,但一听见洛蔚宁的声音,脸上立即浮现出坏笑。
“呦,原来是老相好呀!”说着朝洛蔚宁挤了挤眼,笑得甜美又妖冶。
洛蔚宁感到被调戏,气得脸色一沉,“柳澈,你别再胡说八道了。今日桃州已被我们攻破,你赶紧投降吧,我恳请秦王饶你一命!”
“你这么关心我,是喜欢我吗?”
“你……”
李超广道:“女匪,你不要污蔑我们将军!”
“呵,污蔑,喜欢我怎么是污蔑了?”柳澈气急败坏,没想到会被洛蔚宁身边这个愣头愣脑的副将气到了。
她长得又美又聪明,喜欢她又不丢人,怎么就污蔑了?
柳澈连舒了几口气,决定不跟他计较,转而道,“我投降也可以,除非……”
“除非什么?”洛蔚宁疑惑道。
柳澈摸着下巴思索着,然后冲洛蔚宁一笑,“既然你们说我是匪,那你跟我回去当压寨将军,我就保证收手!”
“你!”
洛蔚宁气得脸红耳赤,握紧了枪杆。
她听过压寨夫人,什么压寨将军的,一听就不是好事!
柳澈看到她害羞的样子,乐得呵呵笑,其他女兵也忍俊不禁。
李超靖道:“不要脸的妖女,我们将军可是有家室的人,你没机会了!”
“将军,别跟她废话,把人擒了!”李超广也道。
洛蔚宁一打手势,身后的士兵纷纷冲上前,对面的女兵也毫不示弱,立马和他们厮杀起来。
柳澈又道:“人家对洛将军一片痴心,洛将军却总想抓我,真没良心。”
她娇哼一声,同时抬起手打了个响指。随后一名女兵驱着马车冲入阵中,马车车身四面刀锋,所向披靡,像一道闪电般来到柳澈面前。
“柳将军,上来!”
女兵一手拉缰绳驱车,伸出另一手把柳澈拉上马车,快得洛蔚宁还没反应过来,马车就跑开了。
柳澈回过头来笑道:“想抓我,没那么容易!”
话音落下的时候,马车已跑出三四丈远,孟樾在后面断后。洛蔚宁领人追了半个时辰,眼看着马车跑进山里,正欲追进去,便听到身后李超广的呼喊:“将军,小心埋伏!”
“吁……”
洛蔚宁立即勒紧缰绳,白马前蹄高高抬起踏停在地上。遥看着山里,树荫林立,杂草丛生,看不出有没有埋伏。但柳澈狡猾多计,她的确不敢冒这个险。
李家兄弟策马赶到洛蔚宁左右,望着最后一个女兵消失在山口,李超广长叹了口气。李超靖则不甘地哎了一声,道:“又让这女匪给逃了!”
“是呀,又让她给逃了!”洛蔚宁无奈道。
这已经是柳澈第二次从她手上逃脱了,对方聪明多谋,且手下的女兵英勇无畏更甚于男子,不知要何时何日才能让她投降了?
第110章 出征前夜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头没吃饱的小狼狗◎
桃州战役靖乱军士兵死伤众多,所幸到了傍晚就把青军彻底驱逐出城,搭起了棚安置伤兵。
洛蔚宁追赶柳澈无果就赶回城内休整士兵,当走到伤兵棚外的时候,立即听到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在众多忙碌的身影中,她看到杨晞身着简朴而方便的淡蓝色布衣,和其他军医一样戴着白围裙,在暗香的协助下为伤兵止血包扎伤口。
她的脚步顿时停下,轻松地舒了口气,紧绷了一天的面容终于露出了笑容。
她又一次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当看到心中唯一的阳光后,一股暖意流遍四肢百骸,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杨晞是秦王的随军御医,本不需要救治伤兵,但桃州战役伤残士兵实在太多,军医忙不过来,杨晞便主动请缨,带着暗香加入到救治中。
洛蔚宁静静地看着,看着杨晞正拿着一坛酒,浇灌在伤兵腰部的伤口上。那士兵伤得很深,浑身血迹,脸上是狼狈的灰黑色,痛得麻木如鱼眼的眼睛一直看着杨晞。
军队大夫都是男人,来了个貌若桃花的女大夫,仿佛是这个伤兵最好的止痛药了。
伤口消毒完后,杨晞洒上自己研制的强效金疮药粉。
暗香小心翼翼地抬起伤兵的躯干,杨晞拿起一段白纱为其包缠伤口。
伤兵展开一丝微弱的笑容,哑声道:“杨医官,你真好看。”
本着大夫对病患的同情心,杨晞倒也不介意伤兵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她知道此人伤到了要害,必定痛入骨髓,很可能活不过今夜。如果这能缓解他的痛苦,她就当是做一件好事了。
对伤兵淡淡一笑,道:“洒了金疮药很乏,你想睡就睡会。”
等包扎完成,伤兵果然昏昏沉沉睡了过去,杨晞终于松了口气,举起衣袖擦擦汗,抬眸的时候刚好看到不远处一袭银甲衣的洛蔚宁。
洛蔚宁经历大战后显得灰头土脸的,见杨晞看到她,咧嘴笑开,露出的牙齿分外洁白。
杨晞疲惫的面容也展开恍如隔世的笑容。
她的阿宁,又一次在大战中活着回来了。
她刚想走向洛蔚宁,却听到身旁有伤兵喊她,她看了一眼,犹豫地看向洛蔚宁。
洛蔚宁也知道现在伤兵众多,确实不是她们互诉衷肠的时候,她能偷得瞬间空闲看她两眼就够了。她对杨晞做了示意她回去的手势,高声道:“今晚我再找你。”
说完就背过身,迈起欢快的步伐离开了。
……
靖乱军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把桃州城里的青军招安的招安,驱逐的驱逐,然后出榜安民,第二日城内就基本恢复了平静。
秦王在州府大院设庆功宴,幕僚和诸将分坐两边,杨晞和暗香两名随军御医也和秦王身边的内侍一样分立在秦王身后。
宴会上歌舞升平,觥筹交错间谈笑纷纷。
当鼓乐声停止,舞女退场后,秦王开始论功行赏。这场战役,他以为首功当属献策和协助攻城的副帅秦扬,遂赐予他一把随身携带的镶金唐刀。
然后目光投向洛蔚宁,满意的笑容闪过一刹那的刻意,道:“这次桃州战役大捷,除了秦将军有勇有谋,洛将军身为前锋将军,同样功不可没。据说洛将军隔江放矢,一箭射中匪军将领,真可谓箭法如神呀!”
洛蔚宁拱手谦虚道:“秦王殿下过奖了。”
秦王朝旁边使了个眼神,手捧赏物的内侍弓着身走到殿上。
托盘上是一条盘曲一圈的腰带,腰带皮革材质,漆黑光亮,上面镶嵌着一片片黄金方銙,方銙錾刻精巧,巧夺天工,正中处的方銙尤其宽阔突出,錾刻着神兽麒麟。
“这是本王的麒麟金腰带,乃御赐之物。所谓宝物配英雄,今日就赏赐给洛将军,一慰功劳,二望洛将军继续为朝廷尽忠,早日平定叛乱!”
一时之间,在场众人都心照不宣地震惊了,只是都没敢表现得过于明显。
收复桃州一战,秦扬首功,其次才是洛蔚宁,这是毋庸置疑的。但从秦王的赏赐物来看,一把唐刀显然要比御赐的麒麟金腰带逊色多了。
比起秦扬,秦王貌似更看重洛蔚宁。
洛蔚宁受宠若惊地走到中间,秦王踏下台阶,拿起金腰带亲手赠与她。她低头躬身,双手接过。
“谢秦王殿下,末将定不负所托,早日平定叛乱。”
杨晞看着洛蔚宁接过金腰带,环视了在座众人,众多将官皆是惊讶的神色,只有秦扬满脸嫉妒,目光杀机汹汹,让她不由得为洛蔚宁捏了把汗。
秦扬自恃将门出身,傲慢而妒忌心重,她以为仅是个奸险小人,没想到在这次平乱中多次出谋划策,颇有将帅能力。这次若不把他和高太师一同除掉,恐怕后患无穷。
当秦王转身回座位的时候,杨晞匆匆看了一眼,就感受到他脸上露出的微笑是对洛蔚宁发自内心的满意,而且还隐隐藏着一丝想法。
她心里忽然闪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想,秦王对洛蔚宁或许是改变想法了。
从洛蔚宁第一次受命生擒柳澈的时候就可以猜到,秦王出征前必然受王敦唆摆要置洛蔚宁于死地。但经过多场战役,洛蔚宁的表现让秦王起了惜才之心。比起杀掉她,秦王更想把她留下来吧!
杨晞想到这些,悬在心头好几个月的忧虑终于有了些许放松。
封赏之后,一如既往地商谈接下来的战事。
秦扬又率先站起来请命,“匪军在桃州惨败,气数已尽。姓柳的女匪手下兵力也折损过半,想必她已逃回檀州,末将愿领两万员重新南下收复檀州。”
秦王犹豫不定,目光投向将官们,“诸位有何见解?”
秦扬的请命只有少数人附和,大多数因为靖乱军在檀州外消耗半月无果还心有余悸,反对短期内再出兵檀州。
洛蔚宁见众人议论纷纷,转头对身旁的余军师小声道:“军师以为如何?”
余军师提点了几句,洛蔚宁颔颔首,随后站起来拱手道:“秦王殿下,末将请求领五千人作前锋,协助秦将军收复檀州,并招安柳澈。”
“洛将军何出此言?”
洛蔚宁便将余军师方才对他说的用兵之道再复述了一遍,“从匪军内讧以来,除了柳澈军队,其余皆变得涣散骄纵,对付这样的匪军,只需少部分靖乱军配合厢军即可。而末将与秦将军合力收复檀州后,可对匪军形成南北包抄。若再招安柳澈为朝廷所用,那平叛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洛将军所言有理。”
秦王和其他人听后都认可地点着头。
洛蔚宁拾了余军师的牙慧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是前军余军师的高见。”
杨晞看她这老实样,忍不住掩唇偷笑了一下,这一笑刚好被洛蔚宁发现。洛蔚宁更是羞得满脸滚烫,低下头嘟了嘟嘴。
………
庆功宴后夜幕已降临,秦王回到行宫又召见了秦扬。
花园走廊上的灯笼亮起明亮的烛光,秦王和秦扬缓缓走着,几名内侍在身后三步外跟随。
“你就没什么想问本王的吗?”秦王平静道。
自打秦王赏赐洛蔚宁麒麟金腰带后,秦扬的心情就十分沉重,一番话憋着,如鲠在喉。现在秦王问起,他便道:“今日殿下赏赐洛蔚宁金腰带,在场官僚皆以为赏赐过甚,末将同样想不明白。这……”秦扬犹豫了片刻,“这无疑是给洛蔚宁记了一大笔功劳,若她回到汴京得以升迁,于殿下而言恐怕不是好事。”
“洛蔚宁出身卑微又年纪轻轻的,在战场上有如此表现,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可她终究是魏王的人,还望殿下想想王县公的提议,想想贵妃。”
秦王想起他母妃还在冷宫里,受她的牵连他也被冷遇。太师高纵和舅父王敦力举他成为靖乱军主帅,正是为了让他攒取军功,重新获得赵建的宠信。出征前王敦劝诫过他要趁机除掉洛蔚宁,莫让他得势壮大魏王的势力。若能凭借平定叛乱的功劳坐上太子之位,便能救出王贵妃了。
然而通过这段日子对洛蔚宁的了解以及他作战的表现,秦王忽然生起了爱才之心。
“这个洛蔚宁心思少,纯正率真,不像是那种喜欢党派之争的人。”
“可这样的人容易控制,就怕她被魏王一党利用对付我们。”秦扬争辩。
“是呀,这样的人容易控制,可也是最重感情的人。她能被魏王一党利用,又何尝不能为本王所用?今日本王赐她金腰带,这份恩她都会记着的。来日方才,本王还怕买不到他的心?”
“这……”
秦王挥手示意秦扬闭口,道:“本王意已决,就这样吧,饶他一命!”
秦扬欲言又止,心想,秦王相信人心可以收买本没错,但如果他知道要对付他的人是杨晞,洛蔚宁为了杨晞连死都愿意,他还会不会认为自己能买到洛蔚宁的心?日后看着魏王坐上太子之位,他会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看来向从天说得对,他确实不应该把所有赌注都押在秦王一党上。
秦扬不再多说便告退了,走到行宫门外,想起秦王让他饶恕洛蔚宁一命,他目无焦点地盯着一处,自言自语道:“只可惜呀,想杀你的可不止高太师一党。”
军队在桃州休整了五天,明日洛蔚宁将领五千士兵率先南下,继续进攻檀州。
她在军营吩咐完行军事宜,去见杨晞的时候已经入夜。她直奔杨晞的寝房,发现杨晞站在门外的灯笼下等她。
“巺子!”
“阿宁,你来了!”杨晞露出微笑,牵着洛蔚宁走进屋里。
两人先是互相问候了彼此,然后杨晞便拿起桌上的小葫芦瓶塞进洛蔚宁手中,这是她为洛蔚宁备好的金疮药,“明日就出征了,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要一直带在身上。”
洛蔚宁望着手上小小的木制葫芦瓶,心情沉重而又慰藉。
葫芦瓶塞包裹着红布,瓶身雕刻着一个福字。里面不仅有杨晞亲手调配研磨的金疮药,还有杨晞给她的祈愿。
有福之人,平平安安。
每次出征前杨晞都会送她一瓶,叮嘱她带在身上,但经历过多场战役至今她还没用过,都用来救治其他伤兵了。
牵着杨晞的手紧了紧,感受着肌肤接触中的温暖。她露出一抹温润如水的笑容,道:“谢谢你,巺子。”
杨晞看着洛蔚宁,温柔的眼眸盈满不舍,“你我不言谢,我只需要你平安回来。”
“渡江战那么难打我都挺过来了,不会有事的。”
杨晞点了点头,转而对洛蔚宁说,“秦王既已赠你金腰带,证明他对你是欣赏的,想来对你无杀意。不过我还是担心……”她想起那日秦扬看洛蔚宁的眼神,充满可怖的忌恨,担忧道,“你得防着秦扬。”
秦王赠金腰带表明对洛蔚宁改观这个揣测,在庆功宴后杨晞就对她说过一遍了,且余军师也认为如今秦王对她很是器重,不会再像当初故意刁难的。洛蔚宁对此深信不疑,至于秦扬……
她猜测道:“秦扬是秦王一派的人,既然秦王对我没杀意,想来他也不敢违抗秦王的旨意。”
“在战场上你多留个心眼。”
“放心吧,混在前军那些可疑的高党人我都没带上。”
在桃州一战后,前军士兵仅剩八九千。这次洛蔚宁领五千人南下攻檀州,把疑似高党安插进来的人都留下来了。
秦王对洛蔚宁起了惜才之心,而洛蔚宁也把高党将兵排除身边,本没什么后顾之忧了,可杨晞心底却燃起莫名的不安,紧紧抱着洛蔚宁,侧脸贴在她的胸膛上,即使感受着那里跳动起伏,依然无法缓解。
“不知下一次见面得等到什么时候,阿宁,我真的好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
洛蔚宁心情沉重,下巴蹭了蹭杨晞的鬓角,慢慢凑下去吻在了对方的唇上。唇瓣柔软如水,轻轻地吸吮着,想以此抚平那份不舍与担忧的心绪。
忽然,她感觉到嘴里有些咸味。缓缓拉开些距离,才发现杨晞的眼泪一滴接一滴地落下。
杨晞抬起手背擦着泪,一边道:“我就不该让你回到军营的。”
即使她已做到了随军出征,也做不到不让洛蔚宁上战场,每日在惨烈的厮杀中度过,一不小心便会落得个马革裹尸的下场。每次与洛蔚宁分别,除了做正事,其他时候她几乎都活在提心吊胆中。特别是桃州战役她协助军医救治伤兵,使她更直观地明白了:在一场战争里,且不论死在战场的有多少人,就负伤归来的就有许多断手断脚,或是治了几天依然回天乏术的。她无法想象洛蔚宁也像他们一样。
这种日子她厌恶,更害怕。
洛蔚宁抬手,指腹抹在杨晞眼角,心绞作一团地疼。她何尝不知战场的凶险,何尝不能理解杨晞的忧虑?但一想到梦境中杨晞的宿命她更害怕,只有通过领兵打仗、拥有权力才可能改变。
哪怕有一丝改变的希望,洛蔚宁拼了性命也愿意一试。
“巺子,对不起。”
“你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洛蔚宁微微一笑,“你忘了至清真人说过我是你的福祉吗?我是有福的人,怎么会有事?你就别再担心,好好等我回来。”指尖顺着泪水,从杨晞的眼睛划落到唇上,动作缓缓的、轻轻的,眸光变得深情款款,“等回到汴京,我们就成亲。”
“嗯。”杨晞的眼眶和鼻尖都红红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洛蔚宁内疚又心疼,吻在她眼角,一路而下吻却了她的泪水。泪水的咸味夹杂着杨晞口中淡淡的茶香,仿佛是一泓佳酿,瞬息间将彼此醉倒。
她边吻着边拦腰抱起杨晞,大步往榻上走去。
她的手托着杨晞的后脑,把人轻轻放在榻上,一边继续着那个意犹未尽的吻,一边解开了杨晞的衿带,从衣摆下沿着细腻的线条探索而去。
杨晞的身体有种被电击过的感觉,忍不住轻声道:“阿宁……”
所有的悲伤都被这种情不自禁的喜悦所取代;所有的落寞都被这种温柔的触碰所填满。
暗香站在门外,手刚抬起一半准备叩门,就听见里面传出杨晞的喊声,脸色显得一言难尽。
她还是头一次听到她的堂主、她的太医局杨教授发出这种声音,听得她脸颊发烫,骨头都麻了。
心想,“这洛将军真够能耐的!”
她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李超广找洛蔚宁,她欲来通报,但这种好事她怎么好意思忽然打断?
李超广站在院子门口,看到暗香迈着碎步出来,面色怪怪的,脸蛋还有些绯红,感到了疑惑。
“通报洛将军了吗?”
暗香心虚,“没,你先回去等等吧!”
李超广顿时就急了,“你怎么都不给我通报一声,这事可急了,必须要告诉将军。”
“你还是等等吧,她和杨医官道别呢!”
“那我先跟将军说一声。”说完,暗香还来不及劝阻,李超广就朝着院子里高喊,“洛将军……”
“洛将军……”
迷糊中,杨晞听到有人喊话,皱着眉头哼了一声。接着又传来一声呼喊,她缓缓睁开眼,发现洛蔚宁还如痴如醉地吻在自己身上,手里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阿宁。”
洛蔚宁的唇回到杨晞的唇畔,哑声道,“别理他。”
说完又吻下了对方的唇上。
“洛将军……”
连续不断的喊声像一盆盆冷水,彻底浇灭了杨晞身体里那团火。她捧起洛蔚宁的脸,分开了彼此的嘴唇,道:“阿广找你,你快回去吧!”
洛蔚宁不以为意道:“别管他,今晚我留在这陪你。”
“明日就出征了,这时候不能出差池。”
杨晞再三劝她离开,洛蔚宁知道今晚是留不下来了,泄气地退出来,在衣摆擦了擦,然后替杨晞拉起滑到腰间的衣衫,匆匆道别后就出去了。
“什么事在这大呼小叫了?”
洛蔚宁出来的时候,面上乌云密布,狠厉的眼神仿佛要把人生吞活剥了,那种感觉就像是一头没吃饱的小狼狗。
那是李超广从没见过的样子,他的宁哥一向温和宽厚,即使他犯错也只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然后该骂的骂,该罚的罚,哪会像现在这样凶神恶煞。
他就喊了几句,能犯多大的罪?
“洛……将军,何永他来请命出征了。”李超广吓得结结巴巴的。
洛蔚宁一边随李超广离开院子,一边凶道:“他不是受伤了吗,你劝回就是了,还用得着来找我?”
“可不答应他就要亲自向秦王请命了。”
“你不会说服他嘛?”
暗香看着洛蔚宁痛骂的同时还踢了一脚李超广,忍不住掩着唇嘿嘿笑了,心里尽是对李超广的幸灾乐祸。
………
第二日,朝阳还没浮出脸,在一片金黄色的霞光下,洛蔚宁领着五千人离开了桃州城。
杨晞和她道别后,登上了城楼上,看着军队最前面那道银色身影越来越远,化作一点,最终完全看不见。不知是因为与洛蔚宁离别还是将近深秋时节,一阵风吹过后,她感到格外的寒凉,不由得搂了搂双臂。
忽然,她觉得肩膀有点沉,回头一看,发现一件军队将官的红披风落在肩头,手拿披风的人正是秦扬。
“天气有点冷,表妹何不下去呢?”秦扬的话音平静中带着温柔。
杨晞的神色冷了下来,轻轻将披风脱下放回秦扬手中,“我不冷,表兄有心了。”
秦扬的心瞬间凝固成冰,难得展现的讨好人的温柔也变成了妒忌和愤怒。出征以来,他多少次找过杨晞,欲关心她行军途中有没有身体不适。但杨晞会见他的次数寥寥无几,每次都像现在一样冷冰冰的。
反观她对洛蔚宁,出征时送别,归来时迎接,在军队将士眼中,俨然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她对洛蔚宁的各种好传到了他耳中,叫他如何不气愤?
“你为何就这么不待见我?”秦扬明知答案,仍忍不住问。
“我与你,关系不及此。”说着,杨晞看了一眼秦扬手中的披风,意思是她和秦扬的关系,并没亲密到能披上他的披风,这样做是于礼不合,遭人非议的。
“那你与洛蔚宁呢,又能是什么关系?”
杨晞目光重新投向远处,犹豫了一会,道:“实话告诉你吧,等平定叛乱回汴京后,我就与阿宁成亲。”
秦扬苦笑中又夹杂着嘲笑,“哼,成亲?”他指着远处,“你以为她能活着回来?”
“你什么意思?”
“在桃州战役前,洛蔚宁尚且能用来冲锋陷阱。但如今桃州已在朝廷掌握之中,平定匪军是迟早的事,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杨晞听后震惊不已,难道是自己错估了秦王的心思?
“你们到底要对她做什么?”
秦扬悠悠地道:“这朝廷,容不下她的人太多了。”
“无耻!”
杨晞痛骂一声,双手紧紧握着城垛边缘,看着前军离开的方向,焦急又懊悔,自觉得错估了秦王的心思而害了洛蔚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