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脱险
◎像个舍不得郎君的小媳妇◎
杨晞一手握着烛台,另一手紧紧牵着洛蔚宁,站在满箱子的炸药旁边,紧张地望着密室石门。
杂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明显听出到了门外就没了声音,周遭又恢复了死寂。
杨晞和洛蔚宁倒吸了一口气,十指紧扣在一起,对视中,一个眼神就让彼此悬着的心放松了下来。即便打开门的是敌人,她们也不会松开彼此牵着的手。
正当她们凛然无惧,做好一同赴死准备的时候,“轰”的一声,震耳欲聋,密室石门移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明亮的火把光芒,很快就看到为首的熟悉的身影。
是穿着一身广袖素衣的向从天,还有跟随他身后,举着火把的武德。
杨晞顿时松了口气,扬起笑容,她们可算得救了!
“父亲,你来了!”
向从天本来神色担心,但犀利的眸光很快捕捉到洛蔚宁与杨晞紧紧牵在一起的手,还有杨晞那简单挽起一个髻,略有凌乱的头发,仿佛联想到了什么,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咳了一咳。
杨晞察觉后,缓缓松开了洛蔚宁的手,一副局束不安的样子。
洛蔚宁也识趣地朝向从天作揖:“晚辈见过向王爷。”
向从天只冷瞥了她一眼,不作回应,转而走到杨晞面前,一番问候过后,命武德灭了密室内所有蜡烛,待她们离开密室后,按下机关关上了石门。
洛蔚宁和杨晞跟在向从天和武德后面,走到密道出口处,竟发现在地下有一处深坑,她们绕过深坑走到密道门外,才知道深坑是自门外打通进来的,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这地道明显是秦扬的人挖的,看来是向从天来得及时。
回到暗府后院,火光通明,暗香、疏影、枕流、漱石以及王府的府卫都在,而秦渡和郑铭、以及秦扬等人都离开了。
暗香、疏影等四个下属立即拥上前,担忧地问候了杨晞,直到确认她没事才放心下来。杨晞环顾四周,毫无打斗过的痕迹,遂疑惑道:“秦扬竟肯轻易离开了?”
向从天道:“嗯,已经走了。”
然后他就和杨晞说起方才的情况:
半个时辰前,秦扬刚踏入院子,走向密道门口,正打算下地道的时候,忽然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以及更明亮的火光,当他回过头,只见向从天和武德、郑铭领着几十名黑衣禁军走进来,把他们团团包围了起来。
向从天轻笑道:“扬儿果然是聪明人,动作比本王想像中还要快!”
秦扬看着敌众我寡,划过一丝慌乱的神色,但很快又仍佯装镇定,“向王爷也来得挺及时呀!我还以为是谁,能在背后扶持魏王,还敢与高太师作对,原来是向王爷,那就不奇怪了!”
也就只有向从天这种身份的人敢对付高太师了!
向从天负手而立,道:“没错,一直以来暗中对付高纵和王敦的幕后之人是本王,巺子不过是为她的父亲做事,有任何事你就冲我来吧!”
“我没想过对付表妹,但人为其主,既然王县公交给我任务,那总得找些有价值的东西,我才能回去交代。”
“如若本王不允呢?”
“那就别怪晚辈不客气了!”
秦扬话音刚落,十几名手下聚拢一起,拔刀出鞘,簇拥着秦扬,守在密道口。
与此同时,向从天的手下以为对方要打起来,也纷纷抽刀出鞘,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放肆,你这逆子还不快离开这里!”
秦渡暴怒的话音从院子门外传来,众人齐刷刷地看了过去,只见他押着李镇走进来。
秦扬一见到自己派回去搬救兵的手下被擒了,大急,“李镇!”
“少将军,对不起,是卑职没用!”李镇负疚道。
秦扬看着向从天带来的人也不多,本打算固守密室门口,让手下抵挡着,自己进入密道搜索,僵持一会李镇就该搬救兵回来了。可没想到李镇被秦渡擒住了。失去了后援,又是敌众我寡的情形,秦扬不由得陷入了矛盾。
秦渡又斥道:“你表妹就在密道里,若再不营救,恐怕就会有危险了,难道你想逼死她?”
秦扬本就矛盾,一听闻杨晞有危险,就变得更犹豫了,握刀的手也无力地松了下来。向从天把他的神态举止尽收眼底,眼中划过一丝了然。
心道,虽然秦扬为了名利不惜背弃秦渡,与他们为敌,但终究还是对杨晞存有感情,不忍致其于死地。
李镇见状,大喊道:“少将军,我等拦着他们,你快进去!”
秦渡嫌他煽风点火,一脚踹起,狠狠地把他踹翻在地上。李镇哀嚎一声,痛得痉了痉身子,差点没了半条命。
向从天又道:“你想进去也可以,但里面存放着上百斤的炸药,你若敢动里面的东西,巺子就会引爆炸药同归于尽。这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他知道秦扬对杨晞尚存感情,便故意以杨晞的性命为切点。果然,秦扬听后,先是震惊于里面还藏着炸药,随后整个人都蔫了下去。
向从天看了看天色,弯月挂在西边,看起来将近五更天了,他必须在天亮前把事情解决,以免天亮后惊动汴京百姓,传到朝堂去。
他道:“今夜在此处我众你寡,你若非要进去,无论如何都得一死,不如我们放下兵器,坐下来谈谈?”
秦扬想了想,最后答应了。
向从天单独请了秦扬去暗府大堂,慢慢踱着步子,语重心长地道:“本王与你爹素有交情,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你心有功名,可无奈秦帅刚直不阿,从不愿为你谋取私利,导致你投入高党阵营。人往高处走,此事也无可厚非。但你可知道大周新旧党争已有六十年之久,你方唱罢我登台,没有哪一党是永远屹立不倒的。你还年轻,还没经历过权力更迭,但我不一样,我活了这么多年,见过太多势力滔天的权臣,一夜之间倒台,进而树倒猢狲散。我劝你别孤掷一注,把所有筹码都压在高党那里。”
秦扬听了这番话,脚步顿在原地,万分震撼。
当初秦渡得知他投靠高党,只知道批评他与奸佞为伍,却从不告诉他这些道理。现在听向从天这么一说,他才恍然想起,投靠高党不过是想利用他们升迁,为什么要对他们忠心耿耿?
向从天见他顿悟的样子,冷笑了一下,又道:“高纵与张照等人借着新法之名排除异己,扰乱朝纲,早已惹得朝野大怒,他们是走不远的。我们今夜就做个交易吧?”
秦扬看向他,眼神颇感兴趣。
“今晚的事,只要你保密,他日高党倒台,我留你一条路。”见秦扬有所迟疑,向从天又补充道,“你若怀疑本王的能力,不妨等上十天半月,一切就见分晓。”
秦扬犹豫着,眼睛忽然染上一层狠厉,重重地道:“好!”
待秦扬走后,秦渡、郑铭等人也先行离开了。
向从天自然没把与秦扬谈判的内容都详细告诉杨晞,只说是秦扬若答应隐瞒暗府的事,他日高党倒台放他一条生路。
杨晞想到秦扬始终是秦渡的儿子,他们自是不会赶尽杀绝,向从天这么做也有道理,于是就没再继续多想。
除了枕流漱石留下收拾暗府,其他人都随向从天离开了。洛蔚宁、杨晞和疏影、暗香首先去把被秦扬关起来的为善堂的大夫、伙计等人放了出来,并告诉他们,朝廷怀疑为善堂窝藏钦犯,就秘密派禁军搜捕,最后发现是一场误会,让他们都受惊了。还嘱咐他们别外传。
杨府的车夫也被一同关了起来,杨晞让他今夜就在为善堂过夜,还特意叮嘱他别把此事告诉杨仲清,以免他担心。
处理好一切后,洛蔚宁和杨晞走到为善堂门口,向从天的车驾就停在那里。
得知暗府出事,杨晞被困密室后,向从天为了避免惊扰杨仲清,就派人到杨府告知杨晞今夜在王府过夜。所以现在杨晞得救了,自然就该随他回王府。
洛蔚宁看了看宽阔的马车,车帘掀起,刚好对上向从天猜疑的眸光,看得她背脊发凉,赶紧挪开视线,对杨晞微笑道:“巺子,今晚真是有惊无险,我们都平安出来了。既然有向王爷在,那我便先家去了。”
又到分别时,杨晞变得惴惴不安,扯着洛蔚宁的衣袖,依依不舍地看着她,语气有些心虚,“阿宁,夜太深了,你回家也不安全,不如就随我回去吧?”
杨晞这副样子,怎么看都像个舍不得郎君的小媳妇,比起以前总一副认真的样子,要可爱多了。洛蔚宁宠溺地笑了笑,反手握着她扯衣袖的手。
“我家就离这几里路,有什么不安全的,更何况我还会武功。”
“可是……”
洛蔚宁明知故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杨晞支支吾吾,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洛蔚宁只好耐心地道:“巽子,你放心吧,在密室里,我答应过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那天亮以后,你还会在汴京吗?”
“我会!”
对上洛蔚宁深情而坚定的眸光,杨晞的心终于安定下来,最后放心地松开了洛蔚宁。但两人依然凝望着彼此,难舍难分。
向从天把两人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内,她的女儿是有多舍不得洛蔚宁这个女子,明眼人都猜到她们的关系了。
他不悦地蹙了蹙眉,沉声道:“巺子,时候不早,该回家去了。”
洛蔚宁和杨晞看了一眼向从天那边。
“快回去吧!”洛蔚宁温柔地哄着杨晞。
最终杨晞还是不忍心让洛蔚宁一个人大半夜走路回家,吩咐杨府的车夫送洛蔚宁回家。
…………
华丽偌大的马车在城内的石板路上缓缓行进,武德骑着马走在前头,十几名府卫则整齐有序地走在马车四面,簇拥着马车,缓缓向汉东王府走去。
向从天和杨晞面对面坐于马车内,父女二人都面色凝重。
杨晞眼眸低垂,道:“对不起,父亲,是女儿疏忽了。”
秦扬凭借令牌欺骗洛蔚宁,得以闯入暗府,归根结底还是她大意了。
向从天叹了口气,神情多了几分严肃,“为父觉得,这个洛蔚宁,让你做太多错事了。”
杨晞赶紧道:“父亲,暗府发生的一切全是女儿的过错,跟阿宁无关。是我来不及通知她就让秦扬先一步,利用她找到了我们。阿宁是被欺骗当诱饵的,不然她也不会在秦扬闯进来的时候掩护我入密室,和我一同守在里面。她为了我,连死也愿意,父亲可千万不要误会她。”
看着杨晞那迫不及待护犊子的样子,向从天心情分外复杂,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嘴里。他不想再提洛蔚宁,于是转移了话头。
“这次我们能免于暴露,全因对方是秦扬。为父知道,他完全可以派人告知王敦请求援助的,可他却担心伤害你性命,没这么做,可见他还是念在你们表兄妹的情谊。”
如果秦扬派李镇去通知王敦,那今夜在为善堂后面必然有一场血雨腥风,孰胜孰负还不一定。一旦王敦闯入密室,后果不堪设想。
杨晞隐约感觉到向从天在想什么,故意淡然道:“但他终究是投靠奸党,与我们为敌了。”
向从天想到她刚经历一劫,需要的是好好歇息,便不就此事和她多说。
杨晞盯着轻轻摇曳的车帘,忽然道:“王敦这次没发现我们,难保不会有下次。女儿认为,是时候对王贵妃出手了。”
向从天沉思片刻,也道:“唔,只有王贵妃倒了,那王敦才能消停会。就按商定好的计划行事吧!”
第92章 王贵妃倒台
◎我绝不能让她从冷宫里活着出来!◎
且说洛蔚宁那边,她从为善堂回到鸿鹄院的时候,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刚回到她们家租住的小院外,就看到门头朦胧的灯笼下,洛宝宝披着外衣,靠着门框伫立着等她。
在破晓的霜露中,单薄娇小的身子,和那含着泪花、充满期盼的眼眸,让洛蔚宁看得心疼。
“宝宝,你怎么站在这里了?”
“阿宁,你终于回来了!”洛宝宝听闻洛蔚宁的声音,抬头看向前方,眼睛旋即亮起了光芒。
“发生些意外,对不起,宝宝。”
“我们定好了今天出发回老家的,你一夜未归,我都快担心死了!”
洛蔚宁犹豫地看了看洛宝宝,“这儿有点冷,我们进去聊吧!”
姐妹二人快步回到厅堂,里面还摆放着她们的行囊,简单的几个箱子和两个包袱。
“杨姐姐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洛宝宝好奇道。
洛蔚宁出门前和她说过很快就回来,但等到将近子时仍未见其归,洛宝宝开始担心她出事,然后提着灯笼,壮着胆子去了一趟为善堂,远远看到大门紧闭,还有两个凶神恶煞的持刀男子守在门外,吓得她转身就跑了,只能回家等着。
听宝宝这么一说,洛蔚宁先是惊惧,然后心有余悸。洛宝宝看到的那两人估计是秦扬的人,幸好没发现洛宝宝,以秦扬的狠辣,难保不会杀了宝宝。
为免吓到洛宝宝,她没把这件事告诉她,只对她说以后深夜不要单独出门,很危险。
洛蔚宁犹豫了良久,单手扶着洛宝宝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宝宝,我们不走了,好不好?”
“为什么?”洛宝宝明显沮丧了下来,“奶奶临走前说汴京虽繁华,但终究是个凶险之地,希望我们回去。更何况,我们还要安葬奶奶。”
“再等上一年半载吧,我相信奶奶不会怪罪的,她老人家只是想陪在我们身边。”
洛蔚宁想,只要她们把奶奶的骨灰留在身边供奉着,不管回不回老家安葬,奶奶也不会孤独了。
“是不是因为杨姐姐,你舍不得走?”洛宝宝的眼神夹杂了些质问。
“嗯。等她处理完事情,她跟我们一起回去。”
洛宝宝不明所以,皱着眉头思索,洛蔚宁温和地笑了笑,摸摸她的头,“别想了,我们都一夜没睡,先回去歇息吧!”
…………
两日后就是李贵人之子五皇子冥寿了,赵建此前噩梦,以为是五皇子有未了之事,故而打算在冥寿当天和李贵人一同到坟前超度。杨晞按照计划,打算在当日向王贵妃发难,但由于高党人也有了警觉,就在这天早朝,突然以不合礼节为由,劝阻赵建亲临五皇子坟前拜祭。
杨晞也有所准备,即使高党不让皇帝到坟前,她也会想办法让他来的!
第二天,她就以看诊的机会,去了一趟李贵人居住的青阳宫。
当初李贵人在冷宫的时候,杨晞对她暗中照顾,还替她拜祭过五皇子,李贵人对她始终怀有感激之情,也因此信任她。
所以当杨晞把五皇子坟前异象和死因告诉李贵人的时候,她很快就相信了,先是震惊又愤怒,然后是感激。她猜到儿子是王贵妃害死的,但苦于没有证据,现在杨晞帮她找到证据,终于可以惩治王贵妃了!
得到李贵人允诺配合行事,杨晞隔天夜晚,悄悄去了一趟慈荫观。
当初在慈荫观清修的几个月,帮助懿安公主解开了心结,下山前懿安公主曾答应杨晞会帮她一个忙,那时候她没提出来,就是为了等今日。
夜晚,慈荫观内殿两边各立着两座烛台,蜡烛的火焰明亮,香炉飘起袅袅青烟,闻起来分外惬意,杨晞也因此解了一路奔波的疲乏,很快就向懿安公主道明目的。
两人隔着几案坐于榻上,懿安公主望着她,竟难以置信,震惊之色溢于脸上,“巽子,你为何要这么做?”
纵然懿安公主早在十九年前便辞去了公主头衔,入道清修多年,可朝堂的事也略知一二。王贵妃在外有高纵、王敦等诸多同党。她也希望惩治王贵妃,为她所爱之人讨回公道,可杨晞一旦动了王贵妃,被发现后有可能会遭到报复!
更何况,这孩子一介弱小女子,为何也牵扯进了权谋斗争?
见杨晞垂眼沉默,懿安公主着急而心疼道:“巺子,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参与朝堂斗争?你还那么小,况且一女子,你还记得你娘是怎么死的吗?”
杨晞想了想,抬眸正视懿安公主,平静道:“我记得,正因为忘不了,所以才要为我娘报仇。我娘是被那满朝奸党还有王贵妃迫害致死的,自她死后,巽子就和父亲筹谋着为她复仇!”
听闻杨晞自章嫣死后便筹谋着复仇,懿安公主更是震惊得眼眸也一动不动,深呼了口气,良久才缓了过来。
章嫣死的时候杨晞年仅十岁,仍是个孩童,就被向从天套上枷锁,拉进了斗争漩涡,着实令她心疼。
“冤冤相报何时了。”懿安公主喟叹道,“一旦仇恨生了根,你背负的东西越来越多,这辈子就会活得很累。贫道相信,阿嫣是不愿意看到你这样的。”
杨晞沉默不语,低垂的睫毛颤了颤,心里有几分隐隐作痛。母亲为了外祖父之事,也卷入朝堂党争,最终死于非命。她也知道母亲一定不希望她重蹈她的覆辙。
况且正如懿安公主所说,因母亲之死,她背负仇恨,所有心思都用在谋划一切,始终不得快乐,反而越活越累。直到遇上洛蔚宁,她的生命才添了几分灿烂。
她复又抬头,道:“真人放心吧,如果王贵妃能顺利除掉,离母亲大仇得报就不远了,那时候我就能解脱了。”
懿安公主牵起她的手,终究还是道:“那好吧,这个忙贫道就帮你了。”
翌日,五皇子冥诞之日,天朦胧光的时候,李贵人以五皇子生母身份,率领礼官及相国寺高僧、上清宫得道真人来到皇子坟前,开始作法超度。
另一边,赵建在垂拱殿与群臣早朝议事,刚开始没多久,忽然有内侍走进来,说主持五皇子冥寿祭祀的礼官有急事求见。
高纵与王敦等一众同党听后,个个面色难看,惴惴不安起来。
赵建蹙着眉头想了想,然后宣人入朝觐见。
那礼官几乎是跑着进来的,脸色煞白,显然被吓着了,但到了赵建面前,努力维持镇定,道:“官家,安王墓前有异象,恐是不祥之兆,李贵人托臣回来传话,恳请官家去一趟。”
安王乃五皇子死后追封的爵位。
“异象,是何异象?”赵建道。
“官家您亲自去瞧瞧就知道了。”
王敦立即站出来劝道;“官家,朝中还有许多大事未了,您不宜离去。”
右丞相张照瞥了一眼王敦那惶恐而又佯装镇定的样子,仿佛猜到此事对高党不利,终于有机会打击政敌了,划过阴险的笑,然后装作公正道:“王县公此话何意,难道祭祀安王就不是大事了吗?”
“你……”王敦被气得噎住了。
高纵赶紧补充道:“官家,您是父,安王是子,按礼法,的确不宜前去。不如让老臣为您分忧,去安王墓前一趟?”
张照也赶紧道:“天子家事乃国事,既然发生不祥之兆,那官家就应当去看看,以免影响国运。臣等愿随官家一同去!”
“官家……”高纵还想继续说。
赵建及时打断了他,最终还是采纳了张照的提议,带领一众宰执大臣以及司天监前往皇家陵园。
皇家陵园位于汴京北郊,由于是临时起意的圣驾,仪仗较为简单,轻车简从,半个时辰便抵达了陵园,来到安王坟前。
因安王早殇,且当时生母为戴罪之身,死后一切由礼官操持,故而坟墓简陋,方圆不过两丈,当赵建带人来到后,整个坟前密密麻麻站满了人。
众人朝赵建行过礼后,李贵人腾地跪了下来。
赵建环视四周,青松翠柏,绿草从砖缝冒出,好一派生机盎然,何来的不祥之兆?
“李贵人这是何意呀?”
“官家,方才诸位大师替安王超度,臣妾发现坟前有异,一定是他在回应,告诉我们他的死因有冤,求官家明察!”
说罢,李贵人含泪磕下一首。
说起方才僧道做法事的时候,开始不到两盏茶的时间,李贵人就觉脚下传来寒意,直冲上身。按照杨晞的意思认真去看青砖缝隙挤出的雪见草。尽管青草低矮幼小,仍能肉眼可见草叶上附着一点白花花的霜。
她记得杨晞说过,害死安王的是天下至寒之毒,毒入尸体,多年后侵蚀泥土,会造成衰败之像,所以王贵妃特意命人悄悄在坟前投下松柏和雪见草等耐寒植物的种子,以免让人一眼就瞧出不对劲。朝夜之时没有日光,故而土层寒气占据上风,使得靠近土层的雪见草结霜。
“可朕什么也没瞧见,何来的异象?”
许是安王在天有灵,这日天色灰蒙蒙的,将近午时也不见日光,大有下雨的趋势。地上雪见草仍然残留些许白霜。
“如今立夏已过,官家不妨看看那地上青草?”李贵人又道。
赵建和群臣听罢,齐齐把目光投向了脚下,瞧出异象的人,有的索性蹲下来用力拔起一株。马都知欲拔起一株草,没想到土里硬邦邦的,他咬着牙废了好大劲才拔出一株,重重地往后摔了一屁股。
赵建接过后,明显瞧见有两片草叶附着一点霜,并开始消融成水。
他吓得退了一步,雪见草也从手里掉下来。
只听见有人议论道,“奇怪了,这些草竟还结霜?”
“对呀……”
“夏日飞霜,必有冤情!安王死因有冤,请官家还他一个公道!”
说罢,李贵人再次伏身而拜,泪水滑出眼眶。
赵建惊惧,环顾四周,眸光茫然。
王敦心虚道:“说不定是山中寒冷,还是先别妄下定论。”
张照却道:“立夏已过,再冷也不至于霜打草头,更何况都要午时了,这霜还未消融?官家,此地恐怕大有乾坤,臣以为该彻查!”
事到如今,饶是高纵和王敦心里急得像热锅蚂蚁,但却无力阻止,低着头不再出声。
马都知见赵建还愣着,轻轻唤了一声:“官家!”
赵建瞥了一眼跪伏地上的李贵人,然后看向一众僧道、礼官以及他带来的司天监、宰执之臣。
“安王死因有冤,众卿家以为该如何查证?”
闻言,有的人低垂眼睑思索起来,有的则交头接耳讨论,想讨论出个合理的法子,既能为安王伸冤又能为皇帝接受。可是过去许久,法子没想出来,众人倒是个个面色为难。
赵建愠怒,“几十个人,几十个脑袋也想不出一个法子,这些脑袋不要也罢了!”
所有人吓得垂首,瑟瑟发抖。天子愠怒,再不想出一个法子,他们的脑袋怕是保不住了。
良久,张照试探地道:“官家,老臣以为,趁着法师在此,宜……开棺验尸!”
开棺验尸!
李贵人和赵建都为之一震。但李贵人转念想想,道:“官家,妾以为,只要能查清安王死因,开棺就开棺吧!”
赵建思考了片刻,就要下令开棺验尸的时候,身后传来一把清冷之声,夹杂着愤怒,“开棺验尸倒不必了!”
只见一身蓝色道袍的懿安公主和两名弟子立于坟外,犀利的目光像刀刃刺向赵建。
赵建有些意外,二十年过去了,面对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竟心虚了起来。
他稍稍转开视线道:“至清真人何故来此?”
懿安公主舍弃公主身份,已是出家人,故赵建尊称她法号。
懿安公主又道:“官家想知安王冤在何处,不如听贫道细细道来。”
赵建将信将疑,命马都知安排了陵园中的一处静室,与懿安公主闭门详谈。
赵建与懿安公主先后入室,坐下榻子,赵建举杯向对方敬茶,“还望至清真人明示。”
懿安公冷冷瞥了眼赵建,眼尾勾起厌恶,努力忍下来,良久方道:“二十年前,她是如何死的,你那儿子便是如何丧命的!”
懿安公主口中的“她”,赵建一听就明白指的是被他毒死的齐画工了。
赵建震惊得身体发麻,嘴里喃喃自语,“怎会如此?”他几乎要坐不稳,扶着软塌扶手稳定姿势,呈出一副龙钟老态。
回忆起二十年前,他为懿安公主爱上女子,宁死也要与其归隐一事而烦恼,王贵妃适时送来一瓶毒液,称人服之必死,死症如寻常症状,能瞒过仵作,使死人无法自证。犹记得她当时还附了一句话,此毒天下至寒,从极北之地觅得,整个大周仅她一人所有。
懿安公主接着又将齐画工坟墓之异像告诉赵建,竟与安王坟前景致一样,赵建当即就明白,安王是中毒而死,而下毒之人,不是王贵妃又能是谁?!
当初王贵妃封号还是贤妃,李贵人是宸妃,几乎平起平坐,但李宸妃更得他宠幸,若非安王之死,如今坐在贵妃之位的就是李贵人,而不是王贵妃。所以安王之死,最终获利的是王贵妃和秦王,这正是王贵妃下毒的动机。
这么明显的结果他竟然不疑心王贵妃,查不出儿子的死因也就罢了,还冤枉其生母,将李贵人打入冷宫,这等荒唐之事,普天之下就他赵建做得出来!
赵建疲惫、痛心疾首,扶着额叹了口气,“或许这就是报应吧!”
他下毒毒害懿安公主心爱的女子,其后他的儿子亦中此毒而亡,不是报应是什么?
懿安公主对他没有丝毫同情,眼眶含着泪,嘴边勾起冷漠的笑,道:“官家可算是承认下毒了!宁可让同胞妹妹出家为道,遗恨一生,也不愿成全于她,这就是你赵建,贵为大周天子所干的事情!”
赵建被质问得无地自容,再加上刚刚得知儿子死因,深深叹息着,已然身心皆乏,“你今日前来想求什么,只要朕能弥补的,都可以。”
“斯人已逝,你是天子,贫道固然不能拿你怎样,但那帮凶,还望官家给贫道一个交代!”
懿安公主说罢,就起身出去了,走得干净利落,与赵建二十年的仇怨,算是在今日划上了休止。
赵建怒不可遏,立即摆驾回宫问罪王贵妃,但刚进了宣德门,魏王便等候在此了,说是全少监死因查出来了。
全少监暴卒于书房,开封府两次到现场搜索,第二次在角落捡到一个盛液体的小瓷瓶,经太医局医官检验,里面装的是毒液是天下至寒之毒,全少监很可能是因此而死。
这一环接一环的,桩桩件件都是王贵妃干的“好事”,赵建坐在马车,气得差点透不过气来。
他干脆也懒得去质问王贵妃了,回到垂拱殿后,不与群臣和皇后商议,就下旨废黜王贵妃,关进长静苑听候发落。
…………
“那王贵妃接到圣旨以后,一路追着马都知,沿着宫道,每走三步就跪下一磕头,高呼‘官家饶命呀,官家饶命呀!’许多宫人见了,都忍不住捂着嘴巴偷笑!那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哈哈哈……”
太医局里,杨晞坐在屋里钻研医书,就听见院子经过的几个医学生酣畅淋漓地给讲述昨日发生的宫中八卦。
他们哈哈笑了起来,可见平日也看不惯王家作威作福,今日王贵妃一倒,便都像过年一样高兴,若不是身处大内,他们恐怕都想放上一炮竹!
杨晞的目光从书卷看向门外,轻笑了一下。
这个时候,暗香也兴高采烈地从外面进来,关上门道:“可喜可贺呀,杨医官!”
“说来听听。”杨晞搁下书,桃花眼饶有兴致的。
暗香便将方才从宫里听到的八卦一一告诉杨晞。
昨日王贵妃被关进长静苑,王县公狗急跳墙,竟敢入宫求情,结果触犯龙鳞,被赵建狠狠批评,罚禁足府中一个月,俸禄一年,然后轰了出宫。
而秦王唯恐赵建处死王贵妃,连夜面圣,跪在福宁宫外请罪。只要赵建饶王贵妃一命,他愿意入相国寺闭关一年,为安王和全少监超度,以此替王贵妃赎罪。
足足跪了一整夜,直到天亮的时候,赵建念他一片孝心,应允了。
“哎,只是没能将王贵妃处死!”暗香遗憾地压低声音,以她和杨晞才能听见的音量道。
杨晞思索着,也小声道:“哪是因为秦王一片孝心?官家不杀王贵妃,不过是因为朝中王敦和高纵党羽众多。”
王贵妃毒害皇子和朝廷官员,罪不容诛,但她乃高党靠山,朝中党羽众多,赐死她难免会引起朝局动荡,甚至危及皇权。
暗香担忧道:“如果这样,那王贵妃岂不是很快就能翻身?”
杨晞沉默不语,目无焦点地盯着前方,又想起了向从天告诉她的一些真相:
当年张照以推行新法之名迫害旧党,权势滔天,高太师和王敦也只是追随他的其中一员,是他们共同迫害了杨晞的外公和母亲。她母亲受圣人邀请入宫,离开仁明宫后,正是被王贵妃骗到了醉酒的赵建面前,险些遭侵犯,反抗的时候不慎死去。
后来为防张照势大操控皇权,赵建在王贵妃的耳边风下,特意扶植高纵、王敦之流,令张照和高纵反目,“新党”才又拆分成高张两党。
说到底,害死她母亲的直接凶手,就是王贵妃!
她低声道:“难得扳倒了王贵妃,我绝不能让她从冷宫里活着出来!”
“可是你也说了,王贵妃在朝中党羽众多,如果死了,他们一定会彻查的。”
杨晞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把玩着一个拇指般长短的葫芦瓶,她瞥了一眼葫芦瓶,美若幽兰的脸庞,笑容愈发的阴冷。
“我自有办法,让她死得神不知鬼不觉的。”
第93章 撞破
◎两人吻得如痴如醉的时候,洛宝宝推开房门◎
洛蔚宁自打决定留在汴京以后,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再也不必为离开杨晞而难过不舍了。
这日清晨,方到辰时她便起了床。
在厨房外的打了一盆水准备洗脸,忽然听闻两声敲门声,她疑惑,谁这么大清早就来找她们?
敲门声继续,并伴着叫唤声,“阿宁,阿宁!”
“巺子!”
她惊愕了,双眸圆睁。
快地洗嗽了两下,然后穿过中央的小院子走到门前,拿起门栓,打开门便见杨晞伫立她面前。虽说立夏已过,但现在才辰时,大清早的凉意仍重,对方只穿着一身入大内供奉必须穿的青色曲领公服,显得尤其单薄。
杨晞的脸蛋被寒气侵袭显得更为白皙,唇角弯起了深深的弧度,见对方像没睡醒的样子,打趣她道:“阿宁,你还没醒吗?”
洛蔚宁心疼她大清早奔波至此,但也因为这意外的惊喜,觉得自己在做梦,“巺子,你怎么大清早来了?”
杨晞住外城东的中心,而她住外城东北角,相去近十里,杨晞坐马车来,也得用上几盏茶的时间,岂不是天未亮就起床了?
“这几天宫里太忙了,我都腾不出空来见你。”
自从那晚从密室出来与洛蔚宁分别后,她忙着对付王贵妃,连暗府都未曾去过,昨日出宫后又去和向从天商议王贵妃的事,所以唯有今早来见洛蔚宁。
洛蔚宁赶紧把杨晞拉进门,担忧地道:“你冷不冷,我给你找一条毯子?”
杨晞赶紧摇头,“不用。”然后把捧在手中的一袋包子递给洛蔚宁,绽开嫣然的笑容,“给你和宝宝买了热腾腾的肉包子,一路捧来,不冷。”
“巺子真好!”
洛蔚宁甜滋滋地笑了,接过冒着热气的包子,爪子拿起一个递给杨晞,知道对方吃过了才放心地,津津有味吃起来,但从始至终,目光一直粘附在杨晞的眼睛上,把这几日没见上的面补上。
“我本打算等你休沐再去为善堂找你的。”洛蔚宁边吃边道,探究的目光,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杨晞大早上的,迫不及待来见她是为什么呢?
杨晞唯恐被看穿小心思,道:“有个好消息告诉你,王贵妃被打入冷宫了!”
“真的!”洛蔚宁意外一笑,转而又不确定问,“你干的?”
杨晞点头。
“巺子真厉害!不过……虽然这是一件大喜事,但你也不会为了让我一起落井下石,就大清早来找我的吧?”洛蔚宁故意道。
在她心里,杨晞可不是这么幼稚恶俗的人。
杨晞被气得笑容凝固,非要兜回这个话题是吧?
她佯嗔道:“洛蔚宁,你是不是不想见我?”
媳妇一生气,洛蔚宁吓得赶紧解释,“不是的,我只是心疼你,一会你还要回大内,奔波劳碌的,怕你累。对不起,又惹你生气了。”
她把杨晞圈进怀里,讨好地笑道:“累不累?靠着我歇会吧!”
对于洛蔚宁百依百顺、把她供着的样子,杨晞总是很受用,脾气瞬间消失,侧脸伏在洛蔚宁胸膛上,甜蜜地笑了。
洛蔚宁见人气消了,眼珠子一睩,试探道,“你是不是怕我走了?”
杨晞被猜中心思,脸颊腾地红了,支支吾吾的,“我……既然你明白为何都不来找我?我就是担心你走了!”
所以才一忙完就迫不及待来看看她,还在不在?
洛蔚宁望着杨晞那委屈样,无奈一笑,笑里藏尽宠溺。她紧紧抱着她,脸蛋蹭了蹭她的头发,又向她道歉。
然后轻轻推开杨晞,深情地望着她,竖起三指发誓:“巽子,我对天发誓,以后绝对不会丢下你,离你而去,否则……”
话未说完,她的嘴里忽然被塞了一个肉包子。杨晞嗔怒地命令道:“不许再说了,吃你的包子!”
洛蔚宁发誓许下承诺,她固然满意,可她害怕她说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这些诅咒自己的话,如若洛蔚宁真的迫不得已要离开她,她也不忍心她受到诅咒。
“一会我就走了。”杨晞不舍道。
洛蔚宁取下嘴里的包子,又道:“那一会我骑马送你到宫外,骑马比马车快!”
杨晞点了下头,“那你赶紧趁热吃了!”
洛蔚宁听话吃了包子,不用几口就将一大个肉包都吃完了。
嘴唇沾满了肉包子的油渍,舔了舔嘴唇,可爱而狼狈的样子。杨晞忍不住从袖中取出巾帕为她擦拭,假装嫌弃,“包子都吃不好,脏死了!”
洛蔚宁撇嘴一笑,没有反驳。她盯着杨晞略施口脂,红润的嘴唇,喉咙滚了滚,当杨晞放下手帕的时候,她就情不自禁吻了下去,单手搂在杨晞腰上,使她靠近自己,无可挣扎。
杨晞不曾想过挣扎,当两人的唇触碰在一起后,她便阖上眼睛,张开唇,热情地回应洛蔚宁。
就在两人吻得如痴如醉的时候,吱呀一声,洛宝宝推开房门,一手伸懒腰,另一手掩嘴打着哈欠,看到这活色生香的一幕,差点惊呼出声,所幸及时掩住了嘴。
洛蔚宁和杨晞听到开门声就吓得放开彼此,惊愕地望着洛宝宝。
刹那间,院子一片沉寂,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洛蔚宁挤出尴尬的笑,“宝宝,你起来啦!”
而杨晞,羞耻感让她仿佛置身火海,浑身发热,脸红得赛过门上的红纸,局束不安地扣着双手,目光不敢正视洛宝宝。
“你杨姐姐给你带了肉包子,趁热吃了!”
洛蔚宁说着,把剩下的包子塞进洛宝宝手中,然后回去牵起杨晞,一溜烟似的走出了院子,留下洛宝宝怔在原地。
所以……到底是什么情况,洛蔚宁是女子,为什么会亲杨姐姐?难道女子之间的关系也可以好到如此地步?但杨姐姐娇羞的神态,明显在告诉她,她和洛蔚宁不是什么好姐妹,而是两个女子产生了本该是男女才有的感情!
洛宝宝终于明白了,原来这就是洛蔚宁舍不得离开杨晞、离开汴京的原因。
…………
洛蔚宁被下狱后,被革除官职贬为平民,皇帝赐的府邸也被收回,只剩下一匹白马。她和杨晞一后一前同骑在马背上,很快来到宣德楼外。
此时将近巳时,在旭日光芒普照下,许多官员或是乘着马车,或是打马或是走路入大内,有的还互相打招呼,十分的拥挤热闹。
洛蔚宁首先蹬下马,然后牵着杨晞小心翼翼下来。分别之际,杨晞仍顾虑重重道:“宝宝那边怎么办?”
洛蔚宁轻松道:“反正我们的事迟早都要告诉她,没事的,宝宝读书多见识广,我找机会解释解释,她能接受的!”
“那就好。”
“这里到太医局还远着,你快进去吧!”
二人依依惜别后,杨晞便往宣德楼走去,刚走到门外,就看到秦扬一身盔甲,腰间佩刀,左手握着刀柄,伫立在她的去路前,面色阴沉晦暗。
他值守宣德楼城门,刚好看到洛蔚宁骑马送杨晞到门外。
杨晞有些意外,但看他的样子,也猜到他看到洛蔚宁了,然后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到他身边的时候,还是客气地提了一嘴。
“那晚的事,多谢表兄协助隐瞒了。”
说完她就继续走,秦扬慢慢走在她身边,强忍妒意,道:“我没想过要伤害你。”
两人沉默走了一会,秦扬又着急地,压低声音道:“那洛蔚宁是个女子。”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和她在一起?我是你表兄,我们才是青梅竹马的,她洛蔚宁算什么!”
杨晞脚步顿住,看着秦扬,眼眸带着怒光,但强压了下去,道:“我喜欢谁是我的事。而且,如今你我立场不同,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秦扬,我感谢你饶了我一命,但长辈以前商量过的亲事,还请你别放心上了。”
说完就疾步走了。
秦扬站在原地,望着她匆匆的背影,气呼呼地踹了一脚宫墙。
为什么杨晞宁愿喜欢一个女子也不愿看他一眼,他那么喜欢她,为她做了那多,为什么她可以无动于衷?
回到尚药局后,杨晞就看到有内侍来传话,长静苑的王贵妃病倒了,恳求一位御医登门诊治。
众御医听了,一来痛恨王贵妃平日在宫中作威作福,落井下石都来不及了;二来怕惹上是非,所以几乎都不愿上门为她诊治。
杨晞没想到王贵妃这么快就病了,于是趁机答应去长静苑。
长静苑位于后宫西北角,愈靠近,宫廊上人影愈稀疏,越冷清。杨晞领着暗香沿路走去,暗香手里还端着托盘,上有一碗清汤。
与李贵人居住的时候不同,长静苑院子里的杂草除得干干净净,树木也修剪平整,地上也打扫得片叶不见。
杨晞和暗香踏入院子,就听见一声又一声的咳嗽。两人不约而同弯唇一笑,颇有幸灾乐祸的感觉。
走到门外,杨晞敲了敲门,出来开门的是王贵妃的贴身内侍白鹭,往昔作为贵妃身边的大宫女,颐指气使的态度都收敛不见,毕恭毕敬地请杨晞入内。
屋内简陋冷清,外间一张圆桌,两张凳子以及白鹭休息的长榻。桌上没有任何能吃的东西,与从前摆满饮食果子的明慈宫简直如天上跌落泥尘。
走进里间,仅有一张老旧而简朴的床,床上单薄的灰被下,是病得面如蜡色,侧身躺着,不断咳嗽的王贵妃。
“臣参见贵妃。”杨晞和暗香先后行礼道。
王贵妃身边只剩下白鹭一个内侍,她扶着王贵妃坐起。
王贵妃身上只穿了单薄的里衣,一头长发披散到腰,脸上不施脂粉,分外惨白,还能看清皱褶。
“杨医官见笑了。没想到我都沦落冷宫了,杨医官还愿意来看我。”
昔日她宠冠六宫,呼风唤雨,如今一倒台,所有交好的妃嫔都远离了她,就连她生病想找个御医也没人替她打点。
是别的御医不愿意治她,杨晞才来的吧?
王贵妃看着杨晞,言辞感激,目光却闪过一丝怀疑。
“所谓医者仁心,贵妃从前对臣曾有关心,你生病了我怎能袖手旁观?”杨晞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的,恭敬柔和地看着王贵妃,看起来就是个仁慈医者。
“臣知道贵妃生病虚弱,特意命药房先熬了汤,您快喝下补补。”
王贵妃亲眼看着暗香把汤递给白鹭,眼神闪过警惕,而后掩唇咳了咳,道:“我方才喝过粥,这肚子还饱着,汤先放下,一会再喝吧,有劳杨医官了。”
白鹭依言将汤搁下床边的几案,杨晞瞥了一眼,但始终没表现出着急。
坐下来替王贵妃把脉,然后告诉她身体并无大碍,只不过是适逢大变,心情压抑,再加上长静苑环境恶劣,难免染了风寒。
“不过贵妃症结所在,终究是心,心结解了,自然药到病除。”
“咳咳!那杨医官认为我这心结该怎么解?”
“贵妃如今这处境,说不定是天将降大任之兆。你福禄深厚,在外还有秦王,臣相信很快就能出去了,您只要想着这些就好了!”
“杨医官真是会哄人!白鹭呀,不能让杨医官白跑一趟。”
白鹭闻言,取来两锭银元宝交给暗香。杨晞看了一眼,心想,果然是精明的王贵妃,入冷宫还不忘带上金银珠宝,方便在宫里打点。
杨晞写了方子,离开前还不忘提醒王贵妃趁热喝汤,王贵妃笑着答应,命白鹭送她们出门。
待关上门后,王贵妃咳嗽了两声,缓过来后,眼神骤然变得阴鸷,对白鹭说:“这汤倒了吧,不能喝!”
虽然她没发现杨晞想害她的痕迹,可她毕竟害死过杨晞的娘亲,难保杨晞知道了,对她有杀心。这些年她在宫里树敌不少,看着她倒台,多少人想害死她呢,她不能不警惕。
如今王敦被禁足,秦王在相国寺闭关,她孤立无援,只能求助杨晞诊治,可也不代表她放下戒心。
“你拿着方子取了药,回长静苑亲自熬吧!”
“是!”
杨晞和暗香离开长静苑后,走在宫廊上,一路上只有她们两人。
“王贵妃真的会喝那碗汤吗?”暗香低声道。
杨晞道:“看样子不会。她能在后宫纵横多年,心思必然不简单,不可能连这点警惕都没有。”
“那怎么办?”
杨晞前后左右扫视一遍,确认无人后,从袖中掏出一只小小的葫芦瓶,塞进暗香手中,“拿着。”
暗香看了一眼,很快又藏进了袖中,笑道:“幸好没放到刚才那碗汤里。”
“你把它交给疏影,等王贵妃的人去取药,就把它淬在药材上。”
当初枕流从全少监书房里找到盛寒毒的瓶子,瓶底还残留了些许,她命枕流取出来,兑了水储存到葫芦瓶里,就是为了用来对付王贵妃。
这寒毒毒性之烈,无论服下多少,入腹必死,区别只有死得快与慢。
按照给王贵妃的毒量,杨晞猜测,大概要等上半年王贵妃才能发作而死,但也刚好合了她的心意。
若死得太快,她还怕问罪到她头上呢!
…………
而洛蔚宁那边,她回到家后,没想好怎么和洛宝宝解释,洛宝宝似乎也未想到该如何面对,姐妹俩就这样搁置着,当无事发生。
第二天,洛蔚宁一如既往晨起,吃过早食后,就在院子的柴堆上盘腿坐着看书,门口突然出现一名英姿挺拔的年轻男子,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你是……”
武德拱手道:“在下乃向王爷亲卫,我家王爷想见你一面。车马已备好,洛公子,请!”
洛蔚宁满脸诧异,心中还隐隐不安。
向从天为何突然想见她?
第94章 再起从军志
◎她需要的是能庇护她的夫婿,而不是你◎
洛蔚宁没乘武德备好的马车,直接打马而去。在汉东王府与向从天谈了近一个时辰,然后神色凝重地离开了王府,骑着白马,慢慢沿着街道而行。
街上的繁华热闹景象全然吸引不了她的目光,只盯着大路,脑海里一直回想着向从天方才对她说的话。
直到现在,她才完全知道杨晞为了救她出狱所做的一切。原来她能顺利出狱,并非只因成德公主大婚被特赦,还有最重要的,是杨晞到慈荫观清修,查探出王贵妃毒害皇子的把柄要挟她,才令高党人低头,不得不在官家面前促成特赦。
但也因此惹怒了高党,引来他们的报复,所以发生了秦扬利用她闯入暗府之事。若那晚闯进来的是别人,杨晞恐怕已经葬身密室了。
原来,她不仅没能保护好杨晞,还多次陷她于危险之地。
向从天告诉她这些,目的正是为了让她离开杨晞。
“朝堂党争血雨腥风,千百年如此,永远也不会有休止之日。本王能护住巺子一时,却护不住她一辈子。所以,她需要的是能庇护她的夫婿,而不是你,一介女子!”
向从天这句话,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地刺在她的心坎上,现在想起还揪着痛。
她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平民女子,拿什么保护杨晞?但她也应承过杨晞,永远都不会离开她,不能打着为杨晞好的名义,就作出让她难过的选择。
而且她爱杨晞,不可能因为这个理由就退缩的。
不知觉间,她来到了望春门外,看着几个禁军守在城门两边,不由自主地拉住了缰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忽然想起了当初在军营的日子。
要是她还在军中,即便不当那德不配位的都虞候,也是一名营长,不至于一无所有,连保护杨晞的能力也没有。
洛蔚宁在街上溜达了大半天,思考了许久,在傍晚的时候打马去了秦府。秦渡刚好从大内军署回来,在门外碰上了她,感到十分意外,随后邀请她到客堂。
秦渡坐在主位上,端起茶杯向洛蔚宁敬去,“你入狱的事情,本帅也对不住你,向你赔罪了!”
洛蔚宁明白秦渡说的是他为了自保,把她的女儿身揭发到官家面前的事。
吓得慌忙拱手道:“秦帅言重了,都那么久的事了,就由它过去吧!况且阿宁在狱中那段时间,还不是多亏秦帅照顾。我都还来不及多谢您呢!”
秦渡笑着颔首,向洛蔚宁投向欣赏的目光。
两人互相敬茶,寒暄了一番后,秦渡就主动问洛蔚宁的来意。毕竟洛蔚宁这个时候登门,绝非为了答谢他。
洛蔚宁沉默了片刻,诚恳地道:“秦帅,阿宁的确有事情想求您帮忙。”
看她有难言之隐的神情,秦渡又道:“何事,你不妨直说。”
“我想重新投军,不知可不可以?”
秦渡意外,然后道:“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出狱前你不是说想过安稳的日子吗?”
洛蔚宁道:“不妨实话告诉秦帅。我想重新投军,也不是因为什么功名利禄,我只是为了巺子。”
“巺子?”
“嗯,我都知道了,巺子为了救我得罪高党,万一身份暴露她的处境将变得很危险,我希望重新入军,他日有能力庇护她。秦帅你放心吧,只要你给我机会,我会努力攒军功,不会让你失望的。”
秦渡听完她的一番话,称赞她对杨晞情深义重,然后考量了起来。
“以你的武艺重新投入禁军也不是问题,可官家已经知晓你的身份。所以,等到时机合适,我试着为你向官家提请,怎么样?”
洛蔚宁的眸子闪起了光芒,感激地笑了,“多谢秦帅!”
…………
从秦府回来后,洛蔚宁谨记秦渡的嘱咐,无论能否回到军中,坚持练习武艺和骑射,做好准备,相信有一天能等到机会的。
于是她每日晨起,在院中练上一个时辰的枪术或刀剑术,午后背上弓箭策马而出,进入山林,练习骑射。
山麓地面平整,她骑着马飞窜在笔挺的树木间,手持二石弓,从背后的皮革抽出箭矢,挽弓搭箭,箭矢撞击空气,发出尖锐的“咻”的一声,最后正正射中树干中心。
洛蔚宁咧嘴一笑,看来射艺并没退步。
接着又接连射出剩下的九支箭,箭矢摩擦空气的声音回响在山林间,全都不失水准地射中了树干中央。
经过几日练习,洛蔚宁又找回了射弓和武艺的手感,骑术更是有了长足之进。
这日清晨,她又拿起入军前奶奶送她的那杆红缨枪,在院子里耍弄起来,枪杆凭空撞击,晃得呼呼作响。
洛宝宝自房内推门而出,看了洛蔚宁好一会,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明显看出洛蔚宁自从被向王爷请去一趟,回来后就开始每日习武,眼神变得昂然,装满了志向。
忍不住道:“阿宁,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洛蔚宁所练的正是秦氏枪法,一共习得二十式,她听闻洛宝宝的声音后没立即停下,而是完整地练完才收回枪,将红缨枪搁到墙角。然后拿起巾帕,擦着汗涔涔的脸,走到洛宝宝面前。
感觉到洛宝宝眼里的苦涩与怨气,她耐心道:“宝宝,我正打算今天跟你聊聊。”
“我不想听,我觉得,我们还是尽快回老家安葬奶奶吧!”
洛宝宝聪明地猜到洛蔚宁要跟她说和杨晞的事,以及接下来的打算,故意抢先拒绝。
她阅书无数,也曾读过女子相爱的故事,可从古至今,女子都依附男人生存,故而她们的故事无不是悲剧。她能接受故事里的女子、甚至别的女子互相相爱,但真的发生在自己亲人身上,却有种莫名的难堪。所以她只想把洛蔚宁带离汴京,离开杨晞!
“我们不是说好等杨姐姐一起的吗?”洛蔚宁反问。
“我不要,不要杨姐姐跟我们一起,我只要一个姐夫,能保护你的姐夫!”
洛蔚宁用巾帕抹了把脸,一张热得通红的脸望向洛宝宝,眸光坦诚而认真,道:“宝宝,除了杨姐姐,谁都不能跟我们一起,谁都不能代替奶奶,成为我们的家人!”
“为什么?”洛宝宝质问,语气带着哭腔,眼眶也含了泪水。
“我喜欢她,想娶她为妻。”
“世间女子大都喜欢儿郎,你为什么偏偏和别人不一样,喜欢女子?若奶奶泉下有知,她该怎么接受?”
洛蔚宁抿着嘴,垂下脸,顿时沉默了。
奶奶永远是她最敬爱的人,若是奶奶还在世,她还不知该如何坦白。但她了解的奶奶本就与世俗女子不一样,她宁愿吃苦,独自抚养她们也不愿依附男人生活。她教她习武、让宝宝读书,正是为了让她们有谋生技能,可见也不是非要她们嫁人成家的。
她坚定地道:“如果和巺子在一起能使我开心,也能让她一辈子幸福,我为何要放弃?我想,比起嫁一位好儿郎,奶奶更希望我们过得开心。你说对不对?”
洛宝宝心里很矛盾,依然难以接受。转而又问,“那你这几天那么用功练武又是为何,你还想回军营?”
“嗯。”
“ 奶奶希望你远离朝廷,过安稳的生活,你又忘了!”
“我既然决定和巺子在一起,就要有保护她的能力,回军营是我唯一的出路,相信奶奶会理解我的。宝宝,你是我的妹妹,我希望你也能理解我。”
洛宝宝泪汪汪的眼睛,怨怒地看了洛蔚宁一眼,然后赌气折回了房间。
洛蔚宁看着两扇紧闭的门扉,无奈叹了口气,看着宝宝平日都将杨晞的好挂在嘴边,没想到当她说要与杨晞成亲时,她却无法接纳。
杨晞的父亲和爹不同意,她唯一的亲人也不同意。原来两个女子想要相爱相守一辈子,竟是如此困难的一桩事!
…………
过了两日,终于到了杨晞的休沐日,洛蔚宁就像往常一样大早就去了为善堂。杨晞只安排了半日的接诊时间,听闻洛宝宝还是不能接受她们,午后就和洛蔚宁去街上,给洛宝宝挑选了一件礼物,打算亲自说服她。
洛蔚宁牵着杨晞走在人来人往的闹市中。
杨晞难得与洛蔚宁相约,脸上时时刻刻都挂着一抹笑影。洛蔚宁时不时看她的侧脸,也被她的愉悦感染,甜滋滋地弯起了嘴角。
她们在集市上吃了美味的市井小吃,购了些短缺之物。杨晞嚷嚷着去年第一次去洛家,洛蔚宁亲手做的水煮鱼,于是便手牵手去了鱼市。
鱼档老板是一名看上去三十上下的男子,穿着粗麻衣,裹着头巾,宰起鱼来手起刀落,干净利索。偶尔抬头瞥见两人缠在一起的手,笑了笑,艳羡道:“郎君和小娘子真是恩爱,天造地设的一对!”
杨晞羞得脸颊绯红,低下头去甜笑。而洛蔚宁却不害臊,笑得很高兴,接过鱼后,还多赏了老板一文钱。
离开鱼市后,洛蔚宁又道:“再去猫食店买些鱼干给麻花吧!”
此前她打算离开京城,把麻花送去杨府,现在决定留下来了,怪想念它的,加上杨晞鲜少在家,无法照料,杨晞今早就送回她身边了。
“对了,麻花最近闹猫了,一会还得回为善堂配些药。”
“闹猫?”洛蔚宁有些好奇,笑嘻嘻道,“巺子有见过吗,是怎么闹的?”
“不知道。”杨晞羞道。
“我没见过,就挺好奇的,告诉我嘛!”洛蔚宁摇了摇她的手臂。
杨晞瞥了眼身边络绎不绝的行人,有两个提菜篮子的妇人投来奇怪的目光,仿佛说她们不害臊。她浑身被羞耻缠绕。洛蔚宁真是像个孩童,什么都要追问到底。看来不回答她,这一路上她就该喋喋不休了,她可不想一路上都被人盯着看。
她想了想,道:“闹猫的时候呢,万一麻花身边有别的小狸奴,就会行那种事。两个月后,她就会给你生一窝小麻花!”
杨晞故意避重就轻,没回答洛蔚宁问的闹猫的具体过程,还吓唬她,转移她的注意力。
果然,洛蔚宁听到生一窝小麻花,吓得“啊”了一声,满脸恐惧,“一窝小麻花,我养不起的!”
杨晞笑了笑,“一会我给它配些药,吃过就没事了。”
洛蔚宁松了口气,突然又担忧,“那在你家的时候它身边有别的狸奴吗?”
杨晞蹙眉思索道:“好像有,隔壁我伯父家的小花狸,它们总是在墙上晒太阳。”
洛蔚宁整个人都呆住了,“完了,我要养一窝小狸奴了!”
杨晞噗嗤一声笑了,“想什么,那小花狸也是母的,两只小母狸又怎会行那种事呢?”
这句话杨晞几乎是脱口而出。刚说完,两人便都察觉到不对劲,不约而同地顿住脚步。
洛蔚宁的脑里又浮现出那晚在密室的桌子上,她与杨晞行那种事,多么缱绻旖旎。所以杨晞方才的话可信吗?
她眨了眨眼,笑得有些滑头,故意道:“其实,两只小母狸……也是可以行那种事的。”
杨晞因自己失言本就恼羞,没想到对方还点破了,她甩开洛蔚宁的手,顺便捶了一下她的臂,佯嗔:“你欺负我!”
然后逃似的走了。
洛蔚宁看着她的脸红到耳后根,灿烂地笑开了,眼底盈满宠溺。她的巺子就是这么有趣,提起那晚的事就害羞得落荒而逃了!
第95章 杨巺子抗婚
◎这门亲事爹和向王爷都没意见,就这么定了◎
两人回到鸿鹄院的小院子,洛蔚宁厨房外的木台切草鱼,修长的手握着厨刀,一手按着草鱼,嫩白晶莹的鱼肉在她的刀锋下起成一片一片,手法伶俐,显然很是熟练。
她抬头稍作歇息,便见杨晞蹲在院子中央喂狸奴,白瓷碗装盛着小鱼干,里面混有杨晞给调配的药粉,有阻止闹猫的效用。麻花在杨府养了近月,又胖了几斤,像只花色的大鸡腿。吃到美味的鱼干便哼哼唧唧的,仿佛饿了十辈子。
杨晞蹲在它身边,顺着它后背的毛,温声道;“慢慢吃,别噎着了。”
看着如此美好的景致,洛蔚宁情不自禁地想到了以后。待杨晞大仇得报,她解甲归田,在一爬满紫色牵牛花的院子里,杨晞在逗弄麻花,而她在烧饭做菜,闲情逸致地过完一生。
陷入遐想之中,她的嘴角也不由得微微扬起。
杨晞忽然抬头看她,叮嘱道:“那些预防闹猫的草药,你记得每月给它吃上两回。”
洛蔚宁咧嘴笑了,“好。巽子真厉害,不仅会治人,还能治猫!”
杨晞没辙地一笑。她不过是显露些显浅医术,洛蔚宁总会痴迷地看着她,说她“真厉害”,其实不过是些雕虫小技。大内里几十只猫猫狗狗,若是受伤,照样是他们太医局的医官救治。
两人相视而笑,几乎忘却了时间,最后还是杨晞回过神来,道:“还杵着干嘛,快切鱼,我饿了!”
“好好好,都切好,这就给你做水煮鱼!”洛蔚宁语气里的宠溺弥漫满了整个院子。
洛宝宝依靠在厅堂门口,看着她们一人做菜一人喂猫,谈笑间,话语柔情,寻常人家的恩爱夫妻也不过如此吧!再看洛蔚宁,平常不见得多爱下厨,明明手艺不差,却宁愿刷盆子也不下厨。但每次杨晞来家里做客就不一样了,抢着烧饭做菜,向所爱之人奉献殷勤!
这世间,就杨晞能让洛蔚宁有此改变了。
洛宝宝想到这些,慰藉之感油然而生,嘴角不由得翘了翘。既然她们互相喜欢,这样也好。更何况洛蔚宁自小被当男儿养,言行举止大方爽朗,她根本无法想象洛蔚宁嫁给男子,生儿育女是什么样的景致。
过了良久,洛蔚宁进入厨房生火,炊烟袅袅升起,炒菜的喳喳声响彻院子。
麻花吃完鱼干,冲杨晞喵了一声,杨晞笑着摸摸它的头,它的头拱了拱杨晞的掌心,然后就满心欢快地跑了。杨晞站起来,回头就看到洛宝宝立于门口。对方同样望着她,眼带笑意,却仿佛藏有千言万语。
杨晞冲洛宝宝一颔首,随后邀她入屋里相谈。
杨晞第一次认真细看洛宝宝,这个她以后的妹妹。
宝宝的面容没洛蔚宁白皙,有些小麦色,干净的眼睛黑溜溜的,衬着这张脸,看起来清秀灵动。一头及背的长发随意挽起一个发髻,只用黑色发带绑着,简单得让她有些心疼。
杨晞从宽袖中取出粉蓝色锦盒,感觉自己这份礼算是买对了。
她双手握着长长的锦盒,主动开口道:“听阿宁说,你已过了及笄之年。”
“嗯,我今年就十七了。”洛宝宝羞赧道。
“女子及笄那年,亲人都会举行仪式,赠予簪子,贯在发上,就表示长大成人了。阿宁也真是大意,这么久了也不给你准备。”
洛宝宝赶紧摆手,“不是的,杨姐姐,不关阿宁的事,只是当时家里困难,是我觉得不能把银子浪费在饰物上。”
杨晞温柔地笑了,“宝宝真懂事。那杨姐姐赠你一根簪子,你瞧喜不喜欢?”
说着,她打开了锦盒。
洛宝宝看向躺在锦盒里的发簪,不禁心头一颤。簪子是金簪,镂刻精美,头上镶嵌了一颗红玉,挂着金蝴蝶状的步摇,贵重而不显奢华,颇有古朴之风,与她的肤色极为相衬,可见杨姐姐是用心为她挑选的。
除了洛蔚宁,从来没人对她如此上心。那种感觉俨然就是多了一个家人。她拿起发簪,眼眶一热,抬头看杨晞,哽咽道:“我很喜欢,谢谢杨姐姐。”
来鸿鹄院的时候,杨晞听洛蔚宁说洛宝宝一直很生气,不愿接受她们在一起,送礼物也未必说服得了。于是从见到洛宝宝那一刻起,她的心就忐忑不安,直到她接受了簪子,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去。
女子到了及笄之年,亲人赠笄,那是女子一生收到的第一根发簪。她送给宝宝第一根发簪,对方收下,便代表承认她是亲人了。
杨晞又道:“宝宝以后有什么心事,若阿宁不懂,你都可以告诉姐姐的。”
“好。”
“来,姐姐帮你贯上发簪。”
“水煮鱼来咯!”
洛蔚宁捧着一大盆水煮鱼进屋,便瞧见杨晞为洛宝宝贯发簪这一幕,脚步一顿,不由怔了怔。还以为她们要费上许多口水才能使宝宝答应。没想到,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杨晞就把人心给收买了。
洛宝宝一眼就看穿洛蔚宁在想什么了,赶紧解释:“看什么,我可不是让漂亮簪子给收买的!这几天我想了许多,心里早就接受你和杨姐姐了。你说得没错,人活一辈子最重要是自己开心。只要你们在一起能幸福,又有什么不可的?”
洛蔚宁回过神来,赶紧将水煮鱼放到饭桌上,走过去摸摸洛宝宝的头,嘻嘻笑道:“妹妹长大了,懂事了!”
洛宝宝嫌弃地推开洛蔚宁的手,“咦,你手好多油,别摸我头发!”
洛蔚宁忽然惊觉,双手赶紧往围裙上擦擦,憨憨笑道:“哦,对喔!一时激动,忘了!”
洛宝宝恼怒地啐了她一声。
杨晞望着她们姐妹小打小闹,忍不住掩唇偷笑。
洛宝宝又道:“我告诉你呀,以后你敢辜负杨姐姐,我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你放心吧,我不会的!就算不要你也不会跟巽子分开的!”前一句说得信誓旦旦,后一句说得嬉皮笑脸,惹恼洛宝宝以后便一溜烟似的跑出了厅堂。
洛宝宝追了两步,气呼呼骂道:“重色轻妹,没良心!”
不消一会,洛蔚宁就将菜肴全都端到桌上,三人吃了起来。
洛蔚宁频频给杨晞舀鱼汤和夹水煮鱼,杨晞吃着,连连夸赞那个特意为她下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吃、眼巴巴等待她赞扬的洛蔚宁。
得到杨晞的认可,洛蔚宁立即笑得眉眼眯起,心里被填的满满的!
洛宝宝发现洛蔚宁被夸得头昏脑涨,趁机提出以后和杨姐姐一起生活,就都由洛蔚宁掌厨,洛蔚宁只是痴痴地望着杨晞,只想着做好吃的给杨晞,未深思熟虑就连声说“好。”
洛宝宝得逞,忍不住在心里欢呼雀跃。果然,爱情使人降智!
…………
吃完饭后,太阳已经下山,晚霞点染了半边天。
洛蔚宁和杨晞在小院里散步消食。而洛宝宝,为免横在她们之间做大灯笼,很快就去找同在鸿鹄院税居的邻居玩了。
两人为得到洛宝宝的认可而开心,但仍有杨晞父亲和爹那一关没过,而且还是最重要的。
洛蔚宁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杨晞,纠结着要不要把向从天找她的事告诉杨晞。告诉她吧,又怕她担忧。可她们既然决定要一直走下去,那所有的事情都应该一起面对,而不该有所隐瞒。
“阿宁,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未等她纠结完,杨晞就看出了端倪,主动问她。
洛蔚宁犹豫了少顷,最后还是把几日前向从天找她,跟她说的那些话都告诉了杨晞。杨晞听后,既气恼又心疼。气恼向从天为难洛蔚宁,心疼她不在身边的时候,洛蔚宁承受羞辱。
“你可不能为了我去找向王爷,他这么做也是为了你。”洛蔚宁不希望离间他们父女,于是道。
杨晞驻足在洛蔚宁面前,牵起她的双手,脸色变得害怕,“阿宁,你不会这样就离开我的对吗?”
“当然不会!我答应过你不会再让你伤心的。不过,我们总得想个解决的法子。”
“还能怎么解决?”
“所以我又和秦帅见了一面,希望他在官家面前替我说话,让我重新回到军营。”
杨晞惊讶,也惴惴不安的,“可是……朝堂之争残酷,必然牵涉到禁军,我不想你再卷进来了!我们说好的,等铲除奸党就一起离开汴京,你忘了吗?”
她的阿宁心思纯净,置身于名利场很容易被人利用,受到伤害。她宁愿洛蔚宁平平凡凡的,也不愿她为她冒险。
“我没忘。”洛蔚宁把杨晞搂入怀中,悠悠道,“我只是怕你出事,我却没能力护你周全。”
“我不会有事的,阿宁,听我的,不要回那个是非之地好吗?”
洛蔚宁听着杨晞的乞求,又变得摇摆不定。她无法立即答应杨晞,也不想吵起来,便笑着哄道:“好了,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呢,我们在这瞎操心什么!官家知道我的女子身份,我想他大概是不准许的。”
杨晞想到这也松了口气。历朝以来,能上阵杀敌的女子都是将门女眷。赵建本就恼洛蔚宁欺君,又怎么会乐意让她重新回军营?
眼见天要黑了,洛蔚宁就骑马送杨晞回府。
杨晞刚踏进前院,樱雪就来告诉她,向王爷来了,正在客堂与杨仲清商量事情。杨晞仿佛猜到了他们谈什么,心中划过不安。
当她走到客堂门口,杨仲清果然笑盈盈地朝她招手,“巺子回来了,快来坐下,向王爷特意登门,爹正和他商量你的亲事呢!”
果然是她的亲事。
杨晞的脸瞬间覆上阴霾,缓缓坐下椅子,手搁在扶手,紧张得心如捣鼓。
向从天道:“听杨御医说鲁国公嫡孙属意于你,你们也见过面了。今日国公府世子特意登门拜访,试探我的意思,所以父亲就来和杨御医商量。”
“这门亲事爹和向王爷都没意见,要不就这么定了,巺子?”杨仲清又道。
杨晞吓得脸色发白,置在扶手上的指节也微微抖了抖。
向从天和杨仲清显然是知道她与洛蔚宁的关系,才迫不及待给她议亲。她决定和洛蔚宁厮守的时候以为自己能对抗一切。可没想到让她在爹和父亲面前亲口道出她们的关系,竟快要耗光她的勇气。
她酝酿着,整个人都在颤抖。
杨仲清见状,担忧道:“巽子,你怎么了?”
杨晞盯着前方,抖着道:“不……不要!”
向从天容色一沉,“为何?”
杨晞强忍着慌乱,“女儿已心有所属,还望爹和父亲成全!”
杨仲清自是明白她所属洛蔚宁,板着脸,沉默下来。
向从天则强压怒火,故意反问:“哦?巽子属意何人?”
“是……”杨晞闭上眼睛长舒了口气,然后正视着向从天和杨仲清,坚定道,“是洛蔚宁,除了她,女儿谁也不嫁!”
喜欢女子一事,犹如千斤之石压在杨晞身上,今日她终于攒足了力量将这块巨石推倒。从此以后,她不必再向父亲和爹解释为何不愿成亲,跟洛蔚宁在一起也不必遮遮掩掩了。
自从母亲死后,她努力成为一个听话恭顺的好女儿,爹和父亲让她做什么都可以,但唯独亲事,她想遵循本心选择,做一次真正的自己。
第96章 慈荫观闹剧
◎杨仲清握着木棍,追打着洛蔚宁◎
清晨,天边镶着朝霞的红晕。
鸿鹄院内,一道矫健身姿正在练习枪术,枪法刚劲有力,晃得枪杆嗖嗖作响。
忽然,小院门外传来急促的拍门声。她刚跳跃而起,练完一招,一着地便立即收枪,红缨枪搁在墙角,拿起帕子擦着满额满脸的汗水,疾步走向门口。
有了上次杨晞清晨拜访,她下意识以为是杨晞,但又觉得不应该,毕竟昨日才见面,还送她回府,她不可能又来了。
带着一丝诧异打开木门,眼前的人虽然不是杨晞,却是杨晞的贴身侍女樱雪。
“樱雪小娘子?”
樱雪神色焦灼,又有怨怒,“你总算出来了,我家小娘子被你害惨了!”
闻言,洛蔚宁的心一下子便悬到了嗓子眼,赶紧问:“巽子她怎么了?”
“是你置我家小姐于不孝,她今日天未亮就收拾行囊去慈荫观了!”
“去道观?”洛蔚宁惊叫出声。
赶紧追问下去,樱雪哭哭唧唧地说着昨夜杨晞回家后被向从天和杨仲清逼迫同意亲事,无奈之下坦白和她的关系。杨晞一改以往孝顺乖巧的样子,和二老大吵一架,气走了向从天,还把杨仲清气得肝疼。伤心愤怒了一夜,今日还没天亮便去慈荫观了。
樱雪陪着她出门,到了街上看到有租车,便谴她到鸿鹄院,请洛蔚宁也去一趟慈荫观。
“小娘子说若是向王爷和杨御医非要逼着她成亲,她就在慈荫观不回来了。看样子是准备出家,所以想见你最后一面了。”
樱雪这一句彻底把洛蔚宁吓懵了。
上一回杨晞去慈荫观清修是为救她,这一回,怕是来真的了!
洛蔚宁吓得直奔马厩牵马,刚出门便迫不及待地骑上马背策马而去,忽然又后知后觉,急忙拉住缰绳,一夹马肚子,调转马头,看着伫立鸿鹄院门口的樱雪高声问:“慈荫观在哪里?”
待樱雪回答了她,又重新策马飞奔。
望着她慌张狼狈的样子,樱雪恨铁不成钢地一跺脚,“哎”了一声。这洛蔚宁怎么看起来傻乎乎的,她家小娘子到底看上她哪点?
……
洛蔚宁一想到杨晞即将要出家,从此断掉七情六欲,与她永无关系,心里就急得如火上蚂蚁。快马加鞭,不到半个时辰便策马赶到了慈荫观山麓,然后使出在军营训练的力量,一口气奔跑上山。
刚到慈荫观,已有小女冠等候门外,引着她入内。来到三清殿,她便见杨晞一袭淡蓝衣裳,跪在三清神像面前的背影,旁边站了个上年纪的女道长以及几个小女冠,在念念有词地诵经。气氛极为庄重,像是在举行仪式。
她的心倏地一颤,糟了,这个女道长怕是在为巽子举行出家仪式吧!
“巽子!”洛蔚宁惊叫一声,话音刚落,就已飞奔到杨晞面前,扑跪下来,将杨晞紧紧护在怀里,“不要想不开,我们不是说好在一起的吗?”
杨晞赶紧推开洛蔚宁,展开笑颜,“阿宁,你来了!”
至清真人想到诵经还没结束,洛蔚宁闯入打断是对神仙不敬,欲请她冷静,“这位施主……”
洛蔚宁以为对方跟她抢人,警惕地盯着她,“你别过来,巺子有我,她是不会出家的,别想在我身边抢走她!”
一开始看着洛蔚宁张牙舞爪的样子,至清真人疑惑不解,听完她说话,才明白她是误以为杨晞要出家。她无奈地笑了,慈祥的眼神,全是对晚辈的宽容。
“你笑什么?”洛蔚宁疑惑。
“阿宁,不得对真人无礼。”
“可她……”洛蔚宁指着至清真人,气得说不出话。
这个道长非但没把她的话放在眼里,还取笑她,能不气吗?
杨晞按下她的手,无奈道:“我是有想过出家,是真人给劝住了。”
“啊?”
洛蔚宁望向至清真人,对方始终挂着慈祥的笑容,仿佛刚才洛蔚宁不曾冒犯她。洛蔚宁因此羞愧得浑身发热,脸庞红到了耳后根。
杨晞又嗔道:“你太无理了,还不向真人赔罪?”
洛蔚宁听罢,赶紧朝至清真人一拜,“方才误会真人,晚辈多有得罪了!真人劝住了巽子,晚辈感激不尽!”
说罢,洛蔚宁再次一拜,以谢至清真人的劝阻之恩。
至清真人无奈笑笑,赶紧扶起洛蔚宁,道:“洛公子有礼了!”
虽然至清真人知道洛蔚宁的女子身份,但也听杨晞说过,对方的身份并没对外声张,故而她还是喊洛蔚宁作洛公子。
杨晞看着洛蔚宁把至清真人当作神仙一样,拜了又拜,方才的冷淡全都转成了尴尬,洛蔚宁是她所爱之人,她早已将她当作一体。如今洛蔚宁冒犯至清真人,她也便跟着羞愧起来,她们着实让真人见笑了!
于是她也向至清真人表达了歉意,真人知是一场误会,对洛蔚宁的出言不逊也不当一回事。反而见洛蔚宁如此护着杨晞而深感慰藉,不仅没怪罪洛蔚宁,还夸赞她单纯善良,虽举止幼稚,但待杨晞乃真心实意,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孩子。
面对这样的称赞,洛蔚宁非但没有面红耳赤愧不敢当,反而乐呵呵地感谢真人的夸赞,俨然觉得自己担当得起,至清真人说的不过是一件稀松平常事!
杨晞羞得赶紧将打发到洛蔚宁后院去,再这么说下去,她尾巴就要翘上天了!
待诵经完成后,杨晞才走到三清殿后的院子。和洛蔚宁一起走在曲折的石板路上。路旁的鲜花和绿草,在夏日里盛开绽放,红红绿绿的,尤甚亮眼。
洛蔚宁从杨晞那里得知至清真人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妹妹懿安公主,很是惊讶。但更好奇的是,真人明知她们的关系,为何还会支持她们?除了洛宝宝和赵淑瑞,她从未见旁人能接受她们?
于是杨晞就告诉她,懿安公主年轻的时候也爱过一个女子。洛蔚宁听后,顿时觉得找到了同道中人,心里大为喜悦。
以往她只是从画册故事里看过女子相爱的故事,有金屋藏娇、我见犹怜等故事,但毕竟都是作古之人,无多大感觉。如今发现身边有与她们一样,同样喜爱女子的大活人,那种感觉比看故事要奇妙要高兴多了。她们在这俗世上相爱,好像又多了一份力量。
了解至清真人的往事后,二人静静走了一会,洛蔚宁想起来慈荫观之前樱雪对她说的话,是她置杨晞于不孝,害得杨晞进退两难,被迫到观里闹出家。
心仿佛被扭成一根绳,隐隐生疼。
她止住脚步,看着杨晞,眸中波光闪动,藏有有无限怜惜。她牵住杨晞的手,仍心有余悸。若不是懿安公主的劝阻,杨晞就真的出家了。
“阿宁,你怎么了?”见她忽然沮丧,杨晞忍不住关切问道。
洛蔚宁有些委屈道:“巽子,明知道杨御医和向王爷都不会同意我们的事,你为何还要单独面对?你应该带我一起回府,我们一同向她们坦白,所有的事情我们一同承担。不是像现在,你难过委屈了一晚上,还被逼得出家。你知道来这里的一路上我有多害怕吗?”
听着洛蔚宁话里行间都在恐惧失去她,杨晞心疼又内疚。她被父亲和爹逼糊涂了,才生起了出家抗争的念头,算是把洛蔚宁吓坏了。
杨晞抱着洛蔚宁,双手攀在她的肩膀,侧脸轻轻伏在她的左肩上。
洛蔚宁听到耳畔传来温柔却又无助的声音,“阿宁,对不起。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接着,她感觉到左肩一热,有湿润的触感。
她心痛得快要窒息,赶紧抱紧了杨晞,指腹拭着她的泪,温声道:“巺子别哭,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我在。我们这就下山,我亲自跟杨御医和向王爷说。”
洛蔚宁牵起杨晞就要走,杨晞赶紧拉着她,急道:“不要,你千万别去!”
“为什么?”
“爹和父亲都以为是你诱骗了我,你去了他们会打死你的。”
自家女儿喜欢了女子,换作任何爹娘都会以为是另一个女子所害。她知道她爹和父亲都是守礼之人,可此事事关重大,她不敢确保两个长辈能沉得住气。
洛蔚宁不知这其中利害,从容道:“不会的。万事以和为贵,我不过是喜欢你,又不是干了什么坏事,他们不至于打我?”
她的想法一贯如此,万事都有一次两次好好商量,能忍则忍,以和为贵,除非被逼急了才需动手。
杨晞终究被她说服了,答应和她回去,一同面对此事。只是,刚走了两步,便听见一把焦急、严厉的声音,“巽子!”
接着看到杨仲清疾步走进院子,至清真人本想派人通报,但杨仲清听闻杨晞想出家,急着见人,拦也拦不住。至清真人只得一路跟在其后,好言劝解。
洛蔚宁和杨晞看到杨仲清进来,顿时一怔。
“爹!”
“杨御医!”
杨仲清的目光锁在洛蔚宁与杨晞互相牵着的手,气得浑身抖了抖。
洛蔚宁心想,杨御医来得巧了,她们正打算回去向他表明心志,求他成全。既然他来了,就趁此良机说了吧。
她丝毫没注意到杨仲清几乎要冒出火的眼眸,恭敬地笑了笑,道:“杨御医,你来得正巧,晚辈与巽子正打算回去见你。”
杨仲清咬了咬牙,“见我?见了我你想说什么?”
杨晞发觉杨仲清不对劲,扯了扯洛蔚宁的衣袖,赶紧劝道:“阿宁,别说了!”
洛蔚宁以为杨晞想临阵退缩,于是更加握紧了杨晞的手,示意她“有我在,一切我来说,别怕!”
然后她继续对杨仲清道:“杨御医,晚辈心仪巽子很久了,还望您成全我们!”
“好呀,果然是你!”
是洛蔚宁心仪他女儿,不是诱骗是什么?杨晞自小孝顺长辈,昨夜竟为了洛蔚宁与他争执,还闹着要出家,就是被她蛊惑的!
杨仲清说着,环顾四周,墙角刚好有一根练功的木棍,他抓了起来,气呼呼地朝洛蔚宁走去,一边骂道:“你肖想巺子,还敢在老夫面前说出来,看我不打了你!”
洛蔚宁没想到自己揣怀满满的诚意,换来的竟是挨打。这种场面还是头一回见,她惊得咋舌,愣神了。
杨晞赶紧挡在她前面,拦着杨仲清。
“阿宁,你快跑呀!”
“爹,不要这样!”
杨仲清气呼呼地瞪着洛蔚宁,“巽子,你让开,就是这女流氓蛊惑你,今天非得教训她一顿!”
洛蔚宁看到杨仲清绕过了杨晞,吓得回过神来,拔腿就跑。
杨仲清握着木棍,追打着洛蔚宁,嘴上骂骂咧咧。
洛蔚宁绕着墙边满院跑,慌得边跑边喊:“杨御医,你冷静点,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
“万事以和为贵呀!”
“你是巺子的爹,以后就是我爹,我保证跟巺子一样侍奉您!”
她以为这样就能讨好杨仲清,结果杨仲清听了更火冒三丈。
“不知廉耻,谁是你爹?”
挥起木棒,追着洛蔚宁的后背打,幸好洛蔚宁动作敏捷,险险地躲了过去。
至清真人也是头一次经历如此混乱的场面,先是手足无措,然后才匆匆离开叫人来帮忙。
而杨晞担心洛蔚宁被打,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她试图上前拦着杨仲清,“爹,快住手!”
杨仲清刚挥下一棒,原本是打在洛蔚宁身上的,结果杨晞中途冒出,一棍打在她额上。顿时,她两眼发黑,闭上眼睛就倒了下去。
洛蔚宁回头一看,满眼惨绝,赶紧扶着杨晞入怀。
她摇了摇杨晞的身子,喊道:“巽子,巽子!快醒醒!”
第97章 父女赌气出家
◎主动贴上了洛蔚宁的唇上。◎
且说杨晞额头吃了一棍,晕倒在洛蔚宁怀里。杨仲清吓得不轻,瞬间冷静下来。这时至清真人携弟子赶到,看到这一幕,赶紧让洛蔚宁抱起杨晞,指引着她们到观内一间寝房。
杨仲清内疚失手打伤女儿,为杨晞把脉,在红肿处涂了药油,明知无大碍仍不放心,想留下来等杨晞醒来,后来在至清真人的劝导下才离开了,让杨晞好生歇息歇息。
洛蔚宁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目光落在杨晞身上,眼睛舍不得眨动。看着杨晞方才被木棍击打过的额角微微肿胀,一片暗红,洛蔚宁内疚与疼惜交叠在心底。她又一次没保护好杨晞,还反害她挨了一棍子,这一定很疼吧!
她情不自禁俯身,想轻吻在杨晞额角上,薄唇刚要触碰在肌肤上,眼前人忽然睁开双眼。
“你干嘛?”
洛蔚宁吓得身体反弹起来,看着对方带笑意的眼睛,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心虚地理了理衣襟,道:“你醒了!”
“我没晕!”
洛蔚宁惊得瞠目,难以置信地道:“你……你是装的!”
杨晞点头一笑,那笑容清澈而美丽,洛蔚宁既有意外也觉惊喜,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狡猾了?”
狡猾?洛蔚宁竟然觉得她狡猾,把她形容得像狐狸一般,杨晞听后就嗔怪起来,道:“还不是因为你?若不是我假装晕倒,现在吃棍子的人就是你,你还说我狡猾!”
洛蔚宁听出杨晞有脾气了,赶紧连声哄哄,“好好好,我家巽子不是狡猾,是冰雪聪明!”
杨晞虽然没晕倒,但毕竟挨一棍子是事实。洛蔚宁望着她受伤的额头,又认真了起来,俯下来细看杨晞的伤口,温声道:“伤口还疼吗?”
她与杨晞的距离极近,杨晞抬眸就对上她柔和的眼眸。方才那一棍,杨仲清在打下来之前看到是她收回了力度,只是轻轻一敲,不甚疼痛。可不知为何,看到洛蔚宁这般心疼怜惜,杨晞就想得到更多,委屈地说了一个“疼”字。
果然,洛蔚宁听到她说“疼”,眼中的柔情和怜惜更多了几分,“这样很危险,以后都不许挡在我面前了。”
“可我也怕爹伤到你。”
洛蔚宁笑了笑,“我皮实,挨几棍子没事的!”
杨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洛蔚宁又温声道,“我帮你吹吹。”
“好。”
洛蔚宁再次俯身,嘴唇靠近杨晞的额角上,轻轻吹出的热气喷洒在肌肤上,烘得杨晞有些热,心里怦然直跳。
洛蔚宁嗅到伤口上药油味混着杨晞的发香,依然觉得十分好闻。一股燥热自心底蔓延到全身,喉头一滚,然后合上双眼,在额上吻了下去。
额上传来肌肤的触感,杨晞的身子如有电流经一般,微微战栗了起来,难以自抑地阖上双眼,发出一声轻哼。
正是这一声,唤醒了洛蔚宁所有的渴望,她的唇瓣游移至杨晞的眼角、鼻梁,顺势挺起身,双手撑在杨晞两边,整个人翻上了床。这儿没有旁人,门也关上了,一切便都无所顾忌了。
她的吻落在杨晞的耳后,杨晞被她撩拨得心旌荡漾,脖子痉了痉,一转头,主动贴上了洛蔚宁的唇上。洛蔚宁单手搂着她的后脑,亲吻愈加炽热激烈。
过了好一会,彼此才互相离开。
洛蔚宁的星眸水光灼灼,布满情欲,鼻尖蹭着杨晞的鼻尖,道:“巺子,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杨晞明白她所说的再来一次,指的是在密室做的那种事。她的脸上泛着红晕,心里起伏不定,但终究是理智占了上风。
她羞涩地歪了歪头,用那轻盈无力的声音道:“不要,这里是清修之地,会对神仙不敬。”
洛蔚宁像个被吊起了胃口,却忽然吃不到美味佳肴的小犬,可怜又委屈地蹭着杨晞的脸,“神仙在外面,我们在后院,他们看不见的。”
“不行,此事你知我知,还有天知。”说完,她就轻轻推开洛蔚宁。
洛蔚宁彻底没辙,低垂脸颊,心有不甘地嘀咕,“方才明明是你主动的,突然又反悔,吊人胃口,欺负我!”
杨晞气得脸红耳赤,委屈地反驳,“我没有,我……还不是你惹我的,我没想过这种事。这是清修之地,我怎么敢,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放浪的人吗?”
眼见又惹杨晞生气了,洛蔚宁赶紧解释,“不是!是我,是我放浪,是我不守礼,每一次见到你都会胡思乱想,想那不该想的事!我错了,巽子!”
这段日子她总是回忆起两人在密室的经历,怀念那种感觉,多想再试一次。但此时此地确实不合适,杨晞说得对,慈荫观是清修之地,不得犯了戒律。
她抿着嘴巴,目光真挚又带有委屈,像个犯了事求原谅的孩童。看到这般诚恳之态,杨晞纵使有多气,也都溃散了去,何况她并没有真的怒。
杨晞无奈一笑,道:“好了,我知道了,都是你的错,是你放浪!”
见杨晞笑了,还会出言逗弄自己,洛蔚宁就知这事翻篇了,恢复了方才的调皮,嬉笑着道:“好,是我放浪,我这还要浪给你看!”
说着她扑进了杨晞的颈窝,作势要把她吃干抹净,杨晞被她蹭得咯咯直笑,出手推开她。
“你这色狼,早知道让我爹打了你!”
“我是色狼,那你就是小羔羊,狼要来吃羊咯!”
寝房外的院子空旷无人,只有欢声笑语传响。夏日阳光正好,与这清脆的嬉笑声分外相衬。
而杨仲清那边,他来之时也不奢望能一日说服杨晞下山回家,故而带上了行囊,恳求懿安公主允许,他同杨晞一起在观内清修。女儿气盛,一言不合离家出走,入道观清修。他没有办法,唯有随她一同入道,直到她回府为止。
至清真人对这对父女彻底没了辙,劝也劝不住,只得安排了一室让杨仲清住下。
接下来的三天,杨仲清与杨晞父女二人互不退让,各自闭门清修。至清真人终究是看不下去了,遣弟子邀杨仲清到会客殿来。
杨仲清和至清真人坐在榻上,仅隔着一几案。弟子为他们煮了茶,各斟了一杯茶后才施礼告退。
至清真人向杨仲清端起茶杯,不置一词,以柔和的眼色示意敬茶。
“真人有礼了。”杨仲清亦举杯回敬。
两人浅尝了一口茶后,懿安公主才徐徐说道:“这三日来,巽子多次与贫道倾诉。我知道她并不想与杨御医你闹得僵硬,每日深夜驻足你屋外,想与你解释,却又怕再起冲突,故而没敢敲门。”
“那她可作好选择了?”杨仲清平静道。
“您与阿宁都是她最重要的人,她都不想舍弃。”
杨仲清气得一噎,但不想让至清真人看到自己失态,握紧榻子扶手,强自忍下了生气。
只听见至清真人又道:“贫道明白,杨御医难以容纳一个女子为婿。既然你让巽子作一抉择。那贫道不妨也让杨御医做一个选择。巽子嫁一女子,得余生安恬与她出家为道,从此了却红尘,杨御医更愿意为巽子选哪一条路?”
至清真人说着,心情也沉了下去。这样的抉择,当初她的皇兄不正为她选过吗,只不过赵建选了后者,宁愿她含怨出家,亦不允许她嫁一女子!
杨仲清被这个选择震撼到了。
他一直都认为,嫁给女子于杨晞而言百害无一利,即使洛蔚宁以男子身份示人,不必面对世俗非议,但她们终究无法孕育儿女,老后无依。如今至清真人一问,他才幡然醒悟,他忽略了杨晞的情感,只强求女儿作选择,却从未想过她幸福与否。
“难道嫁一男子,生儿育女,她便不会幸福吗?”杨仲清无力地问。
至清真人望着前方,喟叹道:“巺子与阿宁经历生死,方决定厮守一辈子。以她的性情,非要她嫁一男子,她或许会遂了你和向王爷的心愿,而后求死,以不负阿宁!”
这句话如一块巨石堵在杨仲清心口,痛得快要透不过气。他抚着生疼的胸口,重重地舒了几口气,不由得心疼内疚。
他自以为逼迫杨晞成亲,是为了她好,没想到竟差点酿成大错!
第98章 扶鸾问前程
◎男命立于世,莫娶杨氏女◎
就在至清真人和杨仲清详谈之际,洛蔚宁与杨晞忐忑地立在会客殿外。过了几盏茶的时间,便见至清真人从里面出来,眼带笑意,冲杨晞微微一颔首,看起来似乎说服杨仲清了。
但洛蔚宁依旧不敢太过乐观,不安地问:“杨御医可答应了?”
至清真人平静道:“他未在贫道面前多言。一时间让他接受,或许会万般痛苦。巽子进去和他好好谈谈吧!”
“嗯。”杨晞应声点头,随后看了一眼洛蔚宁。
看着杨晞准备往里走,洛蔚宁心里的不安之感犹如海浪扑打上来,她想也没想,倏然抓住杨晞的手腕。
“巽子!”
杨晞回头,温声问:“怎么了?”
洛蔚宁眸光的紧张,将心底的恐惧表露无遗。如若杨御医还不同意,再是拿命相逼,非要杨晞在他们之间做选择,杨晞会怎样?无论是选择顺遂杨仲清的心意嫁给他人,抑或是出家入道,都是她不能承受的。
迟疑了良久,她终究没敢问出心中所忧,最后还是松开了手,杨晞冲她浅浅一笑,示意她勿忧心,随后往里走去。她的目光紧随着杨晞进入屋子,恨不得整个人也跟着进去。
“不必过于担忧,该是你命里有的,终归会有。”
至清真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洛蔚宁对上她温润的眸光,心绪逐渐平静下来。
至清真人又道:“杨御医慈爱包容,一直以来都很疼爱巺子,相信他会尊重巺子的选择的。”
“如此甚好。”
至清真人细细打量洛蔚宁,眼带笑意,露出一丝若有所思。她修道近二十年,也略懂相学。从见洛蔚宁第一眼起,就觉得此人面相不凡。鼻梁和额头高高的,看起来丰神俊朗。听杨晞说她曾被打入天牢,军衔被革除,如今只是一介平头百姓。但至清真人看其精神,毫无颓唐气息,反而神采奕奕、性格温和豁达,想来平时严于律己,也是个开悟之人。
这样的人,日后该有大作为。
于是她邀请洛蔚宁一同走走,了解到她平日勤于习武,还有再次从戎的打算。
不经意间,两人到了三清殿。洛蔚宁看到殿中央的鸾坛,便生起了扶鸾占卜的想法。如今杨晞的爹和父亲都反对她们在一起,她不禁有些心慌,请神问问心里也有个底。然后她便向至清真人提出请求,至清真人很快就同意了,安排了几名弟子为洛蔚宁行扶乩之术。
毕竟她也想知道像洛蔚宁这样面相的人,命途该有何等的不凡?
扶鸾又名扶乩,为民间的一种占卜之法,自古已有,今世尤盛,百姓多好,或是问农桑,或是问功名。其效法为,准备一形如弹弓的桃木笔,以一鸾生执笔,请神附体,祈求者将所求疑虑说出,鸾生将神仙答复写于鸾坛内的沙子上,经由唱生念出,再由一记录人员书写出谶语。
殿中香火袅袅,钟声一下一下地敲击,空灵之音萦绕不绝,一派神圣庄严的气氛。
洛蔚宁跪于殿前,双手合十,虔诚闭目,心中所想,皆是她前途在何方,与杨晞又会有怎样的结果。
她侧耳而闻,听到桃木笔在沙盘上快速划动的声音,接着唱生慢慢地念曰:
丙戌出田野,少尝人间苦。
紫薇定乾坤,女主存赵氏。
男命立于世,莫娶杨氏女。
红颜有定数,逆之劫难尽。
铛的一声,悠长的钟声回响在殿内,昭告着仪式结束,洛蔚宁的心情也在瞬息间坠落至深渊。
她紧紧地闭着眼睛,耳际回响着“男命立于世,莫娶杨氏女。红颜有定数,逆之劫难尽。”这几句讖语。
这就是她求问与杨晞的姻缘,神仙给她的答复。
她长舒了口气,然后睁开双眼,用尽全力才站了起来。脸色阴沉,像是镀上了一层灰。
至清真人沉重地道:“其实,昨夜巺子也跟你一样,对日后的事心里没底,拿八字给贫道起了一卦。同样如扶乩所言,她的宿命或许早已有了定数。”
洛蔚宁听罢,忽然间又想起了两年前刚到汴京的时候,她做的那个梦。梦境中,杨晞的父亲造反失败,她乃伪朝公主,被激愤的老百姓逼迫自尽,死在了大内宣德楼下。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红颜有定数”?
“难道就不能改变吗?”洛蔚宁看着至清真人道。
至清真人目光眺望殿外,沉默了。
“哪怕一丝的可能也没有?”洛蔚宁又痛苦地问。
至清真人转过头,望着她道:“巺子命途凶险,唯有命格极贵之人能改变,从方才占卜来看,你是最合适不过的人。但正如讖语所言,你将劫数难尽。”
“为什么会这样?”
“巽子性情柔软,心里装得多,身上背负的东西也会越来越重,这些东西不仅决定了她的宿命,还会连累到你,折损你的运势,使你图添磨难,甚至可能夺你性命!如若你信,此事可要想清楚了!”
洛蔚宁颔了颔首,全然沉浸在震惊和悲痛中。
至清真人转了话题,又道:“三十年前,司天监有高人算出就在几年后,大周将有浩劫,赵氏子孙几尽罹难,有女主力挽狂澜,延续赵氏江山,只可惜当时女主还未出世,先帝也不知从何去找。阿宁,你还记得这句讖语吗?紫薇定乾坤,女主存赵氏。”
“真人的意思是,那个人是我?”洛蔚宁难以置信。
“你有紫薇坐命,命格极贵,这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可我只要巺子活着,什么极贵之命我不在乎。”
洛蔚宁刚说完,神色一怔,瞬间就顿悟了。若她平平凡凡,又怎么能改变杨晞的宿命?
至清真人见状,也不多言,就道:“你只要想清楚,按照自己的意思行事便可。”
洛蔚宁颔首,所有疑虑消散,脸上现出明朗之色。她朝至清真人庄重一揖,道:“多谢真人指点。晚辈还有一事相求。”
至清真人道:“你且讲!”
洛蔚宁道:“今日阿宁扶乩得噩兆一事,还望真人不要对巽子说。”
她担心杨晞知道此事,信了那谶语,为了保护她而生了退却之心。
至清真人微笑道:“好,贫道答应你。”
另一边,杨晞与杨仲清长谈了一个时辰。从屋内出来,他们便收拾行囊,拜别了至清真人就下山去了。
他们事先遣家仆回杨府通知,当他们走到山麓的时候,杨府的马车也赶到了。杨仲清上了其中一架马车,洛蔚宁和杨晞同坐另一架。
从慈荫观出来到下山的这段路里,杨仲清和杨晞父女俩一路无话,她感觉气氛有些严肃怪异,便没敢跟杨晞多说。
也不知道杨晞和杨仲清谈得怎样,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了一路,登上马车的时候,她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杨仲清,杨仲清察觉到她的目光,回了一眼,似乎还面带愠色。
她的心霎时凉了半截,难道没谈拢?
马车从山麓驶到开阔平坦的官道,车舆之内,只有微微的颠簸。
洛蔚宁和杨晞面对面而坐,没过多久,她就再也藏不住心里的忧虑,试探性地问:“巽子,你爹是不是还没答应?”
却见杨晞嫣然一笑,道:“你一定很着急吧?”
洛蔚宁迫切地握着杨晞的手,道:“那自然,下山的路上我多想问你,但看你爹那闷闷不乐的样子,我都没敢问。你快告诉我!”
“我爹他答应了。”
杨晞眼尾挑了挑,有一丝得意,似是赢得了一场小小的博弈。
“答应了?”洛蔚宁惊喜也疑惑,答应了为何还对她冷眼相待?
杨晞猜到她想什么,喜色敛了下来,转而生起一抹惆怅,“只不过,爹一时之间不那么容易接受你。他虽然答应了,可我知道他心里难受。在他眼里,只有嫁给男子,生儿育女,我才能在这俗世上安身立命。他为我的前途担忧,又怕我这辈子像至清真人一样过得痛苦抑郁。挣扎了许久,到底还是答应我们了。”
“我明白了。我一定会好好努力,让他看到把你交给我是正确的。”
洛蔚宁深深地看着杨晞,眸子清澈无比,装满了真挚,
杨晞面对她的真诚,心情也跟着愉悦了起来,想起昨夜自己求至清真人起卦,道:“对了,昨夜真人替我们起了一卦,你猜什么结果?”
洛蔚宁故作不知,摇了摇头。
杨晞笑着道:“真人说乃大吉之象,我们是佳偶天成,神仙美眷。你是我这辈子的福祉,我们在一起是不会有错的!”
听她这么说,洛蔚宁又想起自己扶乩得到的谶语,“红颜有定数,逆之劫难尽。”她是杨晞的福祉,可杨晞宿命已定,乃是她的劫难,若她们在一起,她很可能会失去性命。
一股寒气漫遍全身,洛蔚宁紧紧抱住了杨晞,几乎要将她融进身体,仿佛一松手她便会如烟吹散。
“阿宁,你怎么了?”杨晞疑惑,洛蔚宁的反应未免过于强烈了?
她轻轻推开洛蔚宁,却见对方眼圈红红的。
“阿宁,你怎么哭了?”
洛蔚宁笑了笑,“没事,因为你爹答应了,我太开心了。”
说完她又重新紧紧抱着杨晞,阖上双眼,长舒了口气,道:“真人说得没错,我是你的福祉,有我在身边,你一定会好好的!”
只要有她在,她的巽子就不会被逼自尽,而是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杨晞总觉得洛蔚宁怪怪的,但又觉得自己想太多,终究没问什么。双手攀上她的肩膀,头伏在她怀里,静静地任由她抱着。
……
“父亲,听说妹妹从慈荫观回来了。”
向府书房,向从天端正地坐在案前,手执一卷书。向恒立在他面前,把从杨府打探回来的消息告诉他。
“那结果如何?”
“杨御医他同意妹妹和洛蔚宁的事了。”
向从天听罢,眉头拧起,紧紧地握着书卷,随后又无奈地舒了口气,把书搁在桌上。
“父亲,孩儿听说那洛蔚宁的身份未曾对外宣扬,她们的关系在世人眼里与常人无异,不如就成全妹妹吧?”向恒恳切道。
向从天义正词严道:“无论洛蔚宁是男是女,她都不是巺子合适的夫婿,我是不会同意的。”
“那……父亲可是有别的人选?”
向从天沉思了片刻,他的确有合适的人选,但还需要多观察一段日子,等时机成熟,那个人愿意为他所用。
“我才是巺子生父。儿女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我点头,她和洛蔚宁也无法成亲,就先由着她们放肆吧!”
……
洛蔚宁和杨晞离开慈荫观后,至清真人一直在思索洛蔚宁扶乩得到的讖语。
想到不久的将来天下有浩劫,生灵涂炭,唯有一人能平定山河,挽救生灵于水深火热之中,那个人很可能是洛蔚宁。可她如今只是一介平民女子,为朝堂所不容,待到灾难发生时,又何来的能力挽救天下?
为了这天下苍生,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给赵建传密信。
福宁宫内,赵建看着密信,震惊得捏着信笺的手都抖了,喃喃地道:“紫薇定乾坤,女主存赵氏。此人竟是洛蔚宁?”
三十年前他就听闻大周将有浩劫,唯有一紫薇坐命女子能平息这场浩劫,佑护赵氏子孙统领江山。先帝私下也和赵建众兄弟三翻四次说起此事,叮嘱他们一定要找到这名女子。
几年前,眼看着浩劫将至,他派遣众多方士寻找那名女子,终是无果。没想到这名女子扮作男子,早已出世,自己差点还斩杀了她!
赵建惊讶之余还后知后觉地害怕,所幸自己对洛蔚宁手下留情了。
隔天早朝后,他就召了秦渡到垂拱殿,装作不经意间提起洛蔚宁。
秦渡想起洛蔚宁有继续从军的志向,曾答应帮她在官家面前提请,便趁机道:“洛蔚宁虽然是一介女子,可她学武悟性极高,武艺高强,当初在大殿上打败顺国勇士,官家也亲眼所见了。如此人才,流落民间岂不明珠蒙尘?前段日子她找过臣,希望臣代她恳求官家,让她回到军营,用那一身好武功报效大周。”
赵建颔首道:“哦,难得她还有这份心。”
“那官家意下如何?”
赵建心想,洛蔚宁抗旨不尊,还犯下欺君大罪,平白无故将其召回军中,恐怕朝臣反对,于是道:“再观望一段时日吧,等秋季征兵朕再考虑考虑。”
“臣明白。”
【第三卷:为红颜再执干戈】
第99章 南疆乱重归将途
◎特封洛蔚宁为靖乱军前锋将军◎
长盛三年六月。
当今圣上和圣人最年幼的嫡公主,集万千宠爱一身的成德公主举行大婚。官家大喜,赐食百姓,一时间,汴京城内喜庆洋溢。待到迎亲之日,百万黎民一大早就涌至御街两旁求一睹成德公主风采。
及至日落黄昏的酉时,五里长的仪仗自公主府出,前有街道司军头几十,手提踱金水桶,在仪仗队伍前洒水开路,后有紫衫卷脚幞头的天武官持步障将仪仗前前后后遮蔽。公主坐于仪仗中间的镶金舆内,由于步障遮蔽,旁人只见红罗盖,窥不见公主,除非是花重金在街两旁的阁楼上买位置观之。
婚典大办七日,京都普天同庆,汴京城完全沉浸于热闹喜庆之间。但另一边,南方淮东路百姓却为沉重的赋税徭役折磨得叫苦连天。就在公主出降没多久,淮东路百姓的忍受终于到了顶峰,纷纷举旗作乱。乱军男女皆有,士气高涨,以迅雷之势占领了整个淮东路,继而一个月内,往西进攻淮西路。淮西路七个府被占领了四个,乱军来势汹涌,直往北面逼近。加上当地百姓积压已久,接连响应,驻守各地的厢军竟束手无策。
朝廷为之震怒。而赵建因为三十年前的司天监的预言,对此尤其恐慌,立即召集群臣商议。为恐祸及京城,赵建和高纵、张照、王敦等重臣很快就决定在京中挑选五万禁军,组建靖乱军南下平乱。
六月盛夏,天气最是炎热,洛蔚宁清晨练了一个时辰的枪术后便策马到山中练习骑射,午后归来,烈日正当头。
她背着弓箭,手握马缰,坐在马背上,黑发全部束起,在顶上结了发髻,戴着一顶小小的铜质束发冠。因为还在孝期,她所穿的是一袭灰白色短褐和同色系的宋裤,短靴踩在马镫上,缓缓往鸿鹄院走回去。
想到杨晞明日休沐,又可以与她见面了,面上多了几分喜悦的神采。
距离鸿鹄院门口百步外,她瞧见许多头戴四方巾的书生围在一起,不知在议论些什么。他们都是税居在鸿鹄院读书、赶考的书生,兴许是发生什么热闹事,都聚了出来。
忽然,有一眼尖的书生发现她,兴奋地高呼,“洛将军回来了!”
接着,围在一起的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她那边,纷纷喊她洛将军。
她一脸惊诧,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些书生很快让开了一条道,洛宝宝从道里焦急地跑到她面前,“阿宁!阿宁!”
她赶紧下马,疑惑道:“宝宝,发生什么事了?”
“大内的人来了,你快过去!”
洛蔚宁目光拉远,竟看到马都知手持拂尘立在人群后面,身后跟了两个小内侍以及几名禁军。她疾步走到马都知面前,未等她开口,马都知那布满皱纹的脸就露出了嘻嘻的笑容。
马都知道:“洛蔚宁呀,官家传口谕了,赶紧接旨吧!”
洛蔚宁看了一眼马都知含笑的样子,虽然不解,却还是跪了下来,恭敬垂首道:“洛蔚宁听令!”
而其他凑热闹的书生和洛宝宝,也在洛蔚宁跪下之后跟着下跪听旨。
马都知阴柔的声音高声道:“传官家口谕,今南方淮东淮西两路发生寇乱,朝廷筹建靖乱军,正值用人之际。特封洛蔚宁为靖乱军前锋将军,偕同主将率兵南下,平定叛乱,以将功抵过!”
听到“特封洛蔚宁为前锋将军”的时候,洛蔚宁心里咯噔了一下,低垂的脸也起了怔然之色。虽然她有重新投军的志向,但她还没真正上过战场,如今一道册封令下来,她就成了平乱的前锋将军,所有喜悦都变成了担忧。
“洛将军,还不谢恩?”
马都知眯着眼,微笑地看着洛蔚宁,心想,她上一次受封都虞候惊诧胜于喜悦,这次被重新被起用也是如此,真让人恨铁不成钢。但他尔后想想,这次重新被起用,是要上战场的,还是打头阵,的确凶多吉少。
经马都知一提醒,洛蔚宁伏身一拜,庄重道:“洛蔚宁谢官家!”
“都起来吧!”
洛蔚宁站起来,惴惴不安地望向马都知,同时百思不得其解,“马都知,这可是平乱,我从未上过战场。”
“官家说了,你武艺高强,堪当大任。”
话虽这么说,但马都知的嘴角噙着一抹笑意,眸色里流露出怜悯。
“寇乱危急,筹建靖乱军之事宜快不宜迟,半个月后便要出征。洛将军尽量在今日酉时前到兵部领命吧。”
“这……”洛蔚宁为难起来,虽然她很想重新入军,但实在难以保证能担此大任。
还有杨晞那边她也不知该怎么交代,当初杨晞就以军中危险为由反对她再次从军,她以为官家知晓自己的女儿身,不可能答应让她入军,两人就搁置了此事。
没想到一切都出乎她们意料,官家不仅答应了,还派她去平乱。
马都知看她犹豫不决的样子,以为她要推辞。用那布满皱纹的老手轻拍在她肩膀上,安慰道:“洛将军,你可要想清楚了,此次出战虽然凶险,但可是你唯一能迅速爬起来的机会了!富贵险中求呀,您好生考虑考虑就去兵部答复吧!”
说罢,马都知便领着人离开了。
洛蔚宁垂着眼睑,盯着一处,脑子却在千回百转地思索。
虽然先锋将凶险,可毕竟也是靖乱军里重要的将军,若能活着回来,她就能跃居高位,确实是能快速爬起来的机会。
她的手下意识握住了腰间佩剑的剑柄上,脸色平静,气息却因紧张而起伏不定,正在做一个重大的抉择。
她想到当初杨晞差点葬身于密室,以及她日后的宿命,所有的犹豫都变成了坚定。
见她立在原地,盯着一处思索了许久,还未有任何动作,洛宝宝紧张唤道:“阿宁!阿宁!”
“我去一趟大内。”
洛蔚宁倏然转过身,跑到马旁边,扯着缰绳,一踏马镫便骑到了马背上,调转马头策马而去。
…………
洛蔚宁策马直奔宣德楼外,下了马,牵着马缰立在一边,欲等到酉时杨晞从大内出来,和她商量入军之事。
过了不多久,忽然见秦渡和两亲卫打马正往宣德门去,洛蔚宁脸上露出喜色,想到秦渡一定在官家面前举荐了自己,所以她才能重新被册封的。
赶紧上前两步道:“秦帅!”
秦渡一身红色短褐,外面穿着玄色软甲,头戴银盔,显然刚从军营回来。看到洛蔚宁后,立即拉住缰绳,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
入大内的马步本就缓慢,他很快就停了下来,下马道:“阿宁,你已经接到官家口谕了?”
洛蔚宁道:“嗯,此事还得多谢秦帅。”
秦渡的脸上的笑容忽然敛起,蹙了蹙眉,道:“我们进去谈谈吧!”
说完,洛蔚宁便跟随秦渡进了大内,来到殿前司军署里。
秦渡的军署单独位于一小院,平时只有秦渡和几名近卫。此时院子没有其他人,两人沿着长廊边走边谈。
“阿宁,这次你被重新任命,本帅觉得,怕不是好事。”秦渡沉重而严肃地道。
“我从未上过战场,官家一道圣旨下来,就让我担任前锋。说实在的,我心里也惶恐。”
“几个月前,本帅的确有在官家面前替你说话,但让你作前锋带兵平乱,非我本意。这次两淮发生叛乱,据说是高党惹出来的祸,所以高太师和王县公组建靖乱军,为了掩盖罪行,靖乱军主帅和大部分将领都由高党人担任,所以你这次出征,是在一帮高党人底下担任前锋,对面是乱军,背后是敌人,可谓虎狼环饲呀!”
洛蔚宁听罢,心情恍如坠入了深渊,“那官家为何会选中我?”
接着,秦渡就和她说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自从两淮发生叛乱的消息传至汴京后,大家都认为不过区区民变,很快就能平息。没想到就在一个月内,乱军所到之处,一呼百应,地方厢军被打得如鸟兽溃散。据说因为几十年前司天监的一个预言,官家变得无比惶恐,召集高纵和张照等重臣商议出兵平乱,事情很快敲定了下来。
朝廷正直用人之际,所以赵建便私下提议将洛蔚宁,还有其他两名被革职的禁军将领召回军中,一开始遭到高党反对。
秦渡不解道:“按理说,禁军还有无数将领,还不到召回你的时候。但不知道为何,官家像是铁了心让你入军。”
“铁了心让我入军?”洛蔚宁喃喃地道。
她隐约觉得和自己扶乩的讖语有关,但诏令已下,什么原因就没必要在意了。
只听见秦渡继续说,昨日早朝,赵建又重新提议把洛蔚宁等人召回军中,参与平叛。高纵、王敦等人仍然反对,眼看将要龙颜大怒,枢密院事吴焕出来附议圣意,提出任命洛蔚宁为前锋将军,随后右相张照亦出来附和,此事就这么被敲定了。
那枢密院事吴焕明面上依附张照,是张照提拔进枢密院的,但实际上是向王爷党羽。所以他提请让洛蔚宁任前锋,也难保不是向王爷的主意。
“可向王爷为何要这么做?”秦渡思索着道,“你如今还缺乏和高党周旋的能力,让你担任前锋,对于扳倒他们毫无作用,只有你被高党迫害的份,分明想置你于死地,向王爷没理由要这么做?”
洛蔚宁思考了一会,很快就得出了结果。
是因为杨晞!
从慈荫观回来半个月后,她和杨晞去见了向从天一面,企图说服他答应她们在一起。但向从天素来严肃古板,不似杨仲清仁慈,断然拒绝了她们,还和杨晞发生口角,放出狠话,她们要成亲,除非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
洛蔚宁震惊不已,清晰地记得当时向从天看她的眼神,愤怒得像要将她碎尸万段。
如果让她担任靖乱军前锋真是向从天的意思,那一定是因为她和杨晞的感情触怒了他,他想置她于死地。
但在秦渡面前,她不好说破。于是错开了话题,道:“那秦帅以为,阿宁该怎么办?”
“若你不愿意,本帅可为你向官家进言,调到中军去。”
“如果我接受了,最后侥幸活着回来,又将会如何?”
秦渡想了想,如实道:“如果能顺利平定叛乱,你身为前锋将军,最是劳苦功高,官家不会亏待你的。回到以前的位置,不在话下!”
洛蔚宁点了点头,一副顿悟的样子。
如果能平定叛乱活着回来,至少能当上上四军之一的二把手都虞候。再往好一点想,说不定能成为一军统领。
以她这个年纪,有如此成就,她已心满意足,未来还能走得更高更远。最重要的是,她有保护杨晞的能力了,向从天就再也没理由否定她。
她看着秦渡,拱手道:“多谢秦帅提点,我想清楚了,我愿意冒险一搏!”
第100章 留宿洛家闹别扭
◎洛蔚宁居然,在打地铺!◎
洛蔚宁从秦渡的官署离开后,转而去了一趟太医局找杨晞,但却听闻杨晞上午就告假离开大内了。她只好策马回到鸿鹄院,等第二天杨晞休沐再去为善堂找她。
再说杨晞那边。早朝过后,皇帝任命洛蔚宁为靖乱军前锋的消息很快传至太医局,杨晞一颗心都悬了起来。后又得知是枢密院事吴焕提请的,她怀疑是向从天的意思,于是匆忙告假离开大内,去了一趟汉东王府。
满腔怒火憋了一路,但事情未弄清楚,她也不能妄下定论去质问向从天。来到王府内堂后,她坐在椅子上,佯装镇定地看着向从天。
向从天捏着手珠,看着杨晞一袭绿色公服,显然刚从大内出来,一下子就猜到她所为何事了。眼神变得深邃,坦然道:“巺子匆忙从大内出来,有什么话想问父亲,尽管问吧!”
杨晞酝酿了片刻,道:“今日早朝,吴相提请皇帝册封阿宁为靖乱军前锋将军……这是父亲的意思吗?”
“你猜得没错,是我的主意。”
几日前赵建和重臣商议组建靖乱军,提议召回洛蔚宁被驳回。向从天为防赵建重提,便想出了这个对他有利的折中之法。
向从天说得如此坦然,杨晞气得喉咙被一股气哽住,她难受地咽了下去,质问道:“你明知道靖乱军主将都是高党的人,为什么还要把阿宁推出去?”
此次两淮百姓作乱,全因赵建奢靡,在京大修皇家园林,搜罗天下奇石叠石为山。两淮地区奇石尤多,朝中奸佞为迎圣意,不仅搬尽两淮奇石,还征召当地百姓服役,把石头运到汴京。除此之外,为满足赵建的奢欲,更为获取渔利,几次增加农商税,百姓的收入骤减,仅足温饱。
就在六月初,淮西雨水持续一个月,发生洪灾,官府赈灾不力。另一边,两淮供奉局的官员黄湛仍然继续搜刮石头及各种珍宝,借助各种名目向百姓、商贾收税。
百姓食不果腹,终于揭竿而起!
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若让赵建都知道了,高纵和王敦的乌纱帽也难保。所以在组建靖乱军的时候,高纵特意安插同党作主将,好方便掩盖罪行。
王贵妃倒台后,秦王夺嫡少了一个重要支撑,高党早已急不可耐。虽然秦王承诺为母赎罪在相国寺祈福一年,但高党为了巩固其地位,提请让他担任靖乱军主帅。赵建看到秦王也闭关了几个月,感其诚,遂允诺了。
至于靖乱军副将则是主动请缨的秦扬。
当日秦扬主动求见赵建,慷慨陈词,说出自己制定的平乱计划以及排兵布阵,并表示短则两月内,长则半年内一定能平定叛乱。赵建感叹他年轻有为,被说动摇。加上高党在旁边附和,言秦扬出生将门,又对军事有如此高的造诣,不妨任他为副将,再挑选几员老将任督军、军师职位,共同辅佐秦王平乱。
向从天又如何不知这次两淮叛乱是扳倒高党的大好机会,于是让吴焕撺掇张照,在军中安排了几员同党。
“靖乱军也有我们的人,你不必太过忧心,父亲这是在历练她。”
听了向从天虚伪的说辞,杨晞冷冷一笑,“父亲扪心自问,你安排的人会帮助阿宁吗,你真心想让她活着回来吗?”
被杨晞说破,向从天顿时脸色一沉,像是布满了乌云。
“你不允许我跟阿宁在一起,所以把她推到前锋的位置。她一出征,不是死在对面乱军手里,就会栽在高党人手里。父亲这手借刀杀人,用得真是妙呀!”杨晞盯着向从天,眼里忽然染上一层陌生感,不禁有些悲凉,“父亲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阴毒了?”
向从天听着杨晞这番话,一直紧绷着脸,拇指紧紧捏在手珠上。当杨晞最后一句话落下的时候,只听见刺耳的“噼啪”一声,手珠绳子突然断掉,一颗颗玄色的珠子像弹珠一样滚落地上,弹跳至杨晞脚边。
紧接着,向从天用力拍在手边的几案上,怒道:“那也是她自找的!”
杨晞吓了一惊,但很快又平复下来,目光倔强,眼眶却不经意间水雾弥漫。
“是我要和她在一起的,你大可以冲着我来!”
向从天又道:“若你娘在世,她看到你和一个女子颠鸾倒凤,该有多难过!”
“你不用每次都拿娘亲出来压我。娘亲开明宽厚,她只希望我幸福,一定不会在意阿宁是女是男的。”
向从天搁在几案上的手几乎要握成拳,但突然又放开了,愤怒的目光划过一丝难以置信。他的女儿完全变了,为了区区一个洛蔚宁,就算拿出她母亲也镇不住了。
他的神色缓和下来,又道:“父亲这么做只是为了你好,只要你和她断绝关系,我可以想办法让皇帝收回成命。”
杨晞毫不犹豫地道:“我做不到。”
“那洛蔚宁就别想活着回来了。”
杨晞站起来,眼神依然倔强,“那女儿也不会苟活!”
说完,杨晞就转身离开了。
向从天目送着杨晞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为父本不想将她置之死地,要怪,就怪她的命吧!”
赵建第一次提出召回洛蔚宁入军的时候,他就觉得其中有蹊跷。禁军将领那么多,为什么赵建偏偏选一个女子?后来派耳目打探,才知道原来是几个月前赵建得到一句讖语,乃洛蔚宁扶乩得来的,讖曰:“紫薇定乾坤,女主存赵氏。”
他苦心孤诣十载,又怎么会让一个存赵氏的人活着?
…………
洛蔚宁打马回到鸿鹄院门外,夕阳已经下山,夜幕笼罩,天色半明半暗。
她远远看到鸿鹄院门外朦胧的灯笼下,伫立着一袭绿色的身影。对方的目光紧随着她,可以感受到她眼中的难过和焦虑。
靠近门口的时候,洛蔚宁迫不及待下马,疾步走到杨晞面前,“巺子!”
杨晞什么话也不说,上前就抱着洛蔚宁,头枕在她的肩膀上。
洛蔚宁搂着她的腰肢,把人环入怀中,温声道:“你怎么了,可是受委屈了?”
杨晞道:“阿宁,那道圣旨是我父亲的阴谋,你千万不能接。”
洛蔚宁的心情顿时凝重,果然是这件事,她就知道杨晞不希望她出征。
思虑了一会,试着说服她,“巺子,你听我说。天下发生战乱,不早日平叛百姓就多一天的苦日子,既然官家下达任命,我又怎么能推却?”
“我让姑父在官家面前说话,让他收回成命就可以了!”
“可是……”
杨晞察觉到洛蔚宁与自己的想法相左,从她怀中出来,脸色拉了下来,“你早就等着这次任命了?”
洛蔚宁双手扶在她肩头上,耐心道:“我曾在军中身居高位,如今却沦为平头百姓,心里怪不好受的。难得有机会回到军营,我不想再这么碌碌无为下去了。”
这番说辞,不过是她为了说服杨晞编纂的。她从来不是那种看中身份与功名的人,不过是为了有能力保护杨晞才冒险出征的,但如实告知杨晞,对方该有多愧疚,她并不想给杨晞负担。
杨晞反驳道:“可就算你普普通通,我也不在乎,我只要你好好活着!”
洛蔚宁一时无言以对,一时半会说服不了她,眼见天完全黑下来了,便邀请杨晞今夜留在鸿鹄院,一会再好好商量。
两人一时没谈拢,杨晞闷闷不乐的,用晡食的时候也只和洛宝宝说了几句话,对洛蔚宁态度寡淡。
洛蔚宁深知杨晞不快,也不多说话,吃完饭后就到厨房烧水,然后提了一大浴盆的热水给杨晞沐浴。
沐浴房就在膳房旁边,空间不大也不算窄小,容纳着两个浴盆。
杨晞坐在洛蔚宁平日沐浴的浴盆中,水漫至心口上,雾气氤氲,一双正在撩水的玉臂若隐若现。
过了良久,“砰”的一声,门敞开了,洛蔚宁提着一桶热气升腾的水进来,漫不经心地道:“泡这么久,水都该凉了吧!”
她一抬头,发现杨晞正盯着她,眼中有隐隐的不自然和羞赧,隐在水雾中的脸泛着红晕,不知是热气烘的还是因害羞而起的。
洛蔚宁忽然醒觉自己唐突了,有些不自在,赶紧垂下脸。
虽然那次在密室,两人早已行过夫妻之实,什么没见过的!可密室毕竟光线昏暗,两人情动之下只沉醉在孕育之中,还没细望过彼此。如今在这不甚宽阔的沐浴房中,她就这么看着杨晞赤裸地泡在浴盆里,不免有占便宜的嫌疑。
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占便宜,眼皮却鬼使神差地往上抬了抬。
杨晞一头墨发凌乱盘起,几许发丝落在水珠浸润的锁骨上,看起来如出水的仙子,洛蔚宁从没见过杨晞这模样,整个身体热浪涌起,喉咙紧了紧,润了润喉,道:“还……还要水吗?”
“我快好了,你先放着吧!”杨晞道。
“哦。”洛蔚宁放下水桶,目光躲避着杨晞,再看下去她怕忍不住。
她们还在为出征之事闹别扭,若她忍不住想做那种事,被杨晞拒绝,岂不是自讨没趣,难堪了!
洛蔚宁刚挪开视线,结果目光触到杨晞锁骨下还没完全没入水中的浅浅的沟壑,忍不住定睛了,又咽了咽口水,努力将腹腔的热火强压下去。
杨晞察觉到她炙热的眸光,赶紧抱起双手挡着,羞道:“还杵这儿干什么,快出去!”
洛蔚宁被赶出了沐浴房,浑身的燥热硬是平复不了。回到寝房后,心情既低落又不甘,明明她们已行过“夫妻之实”,亲密无比的,方才她不过多瞧了一眼,她便要遮掩起来,还将她赶了出去,俨然就当她是外人。
这口气着实让她憋得难受!
她拆下了自己三个月没洗的床被单,从柜子里拿了干净的铺上。看着一袭崭新的青色绣花床单,云纹锦被,还有个蓝色的软枕头,长长的,是双人枕。那都是杨晞喜爱的色系,是她们在密室重修于好后她特意买下的,为的就是等有需要杨晞留在鸿鹄院过夜,她们同在一榻,枕着入眠。
如今看来,杨晞对她嫌弃讨厌,今夜她怕是用不上了!
于是她从柜子里抱出从前用过的木枕头,又蔫头耷脑地把旧床单铺开在地上。
杨晞沐浴过后,穿着一袭白色中单,披散着墨发轻轻走回寝房,看到洛蔚宁正在地上铺地铺,脚步霎时止住,在橘黄的烛光下,可见她平静的面容瞬间黯淡下去。
洛蔚宁居然,在打地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