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80-90

作者:陈长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1章  病重


    ◎洛蔚宁知道奶奶大限将至,能否承受的了?◎


    得知洛奶奶病重后,杨晞匆匆拜别了懿安公主,跟随暗香下了山,乘着马车直奔鸿鹄院。


    “杨姐姐,我奶奶她怎么了?”


    鸿鹄院内,洛奶奶正迷迷糊糊睡在床上,杨晞坐在床前为其把脉,旁边站着的洛宝宝担忧,却又低声地问。


    杨晞收起把脉的手,看了一眼洛奶奶羸弱的身子和憔悴苍白的脸,心里内疚得像堵着棉花一般难受。


    明明告诉过自己要在洛蔚宁入狱的时候照顾好她的家人,没想到洛奶奶突然就病入膏肓了。


    她和洛宝宝走到门外,轻轻阖上了房门。


    “奶奶的病是什么时候发作的?”


    洛宝宝如实作答,说是去年洛蔚宁刚入狱那会,奶奶病过一次,后来杨晞给开了十几天的药,吃完后就康复了,一整个冬天都没病过,就是经常念叨、担忧洛蔚宁,有些郁郁寡欢。


    就在六七天前,本来回暖的天气又骤然变冷,奶奶第二天就发热呕吐,她赶紧去为善堂找大夫。因为杨晞去慈荫观前叮嘱过为善堂的大夫要对洛宝宝多加照拂,所以为善堂的大夫很快就随她去看望洛奶奶,得知病重,又找了身为太医的暗香,经过暗香行针开药,洛奶奶的发热方降了下来,清醒了几天,昨日又再发热。


    暗香不得已,只好上山找杨晞。


    杨晞方才诊脉过后,得出了和暗香同样的结果。


    洛奶奶因为整日担忧洛蔚宁,落下心病导致的体虚,加之本就衰老,遇到急剧的倒春寒便一病不起,恐怕也是大限将至了。


    今日是休沐,为了让洛奶奶多延续一头半月的性命,杨晞立即吩咐暗香到杨府请杨仲清过来。


    洛宝宝听闻要把杨老御医请来,也猜到了奶奶病情的严峻。


    待杨仲清来后,看着他给奶奶把脉的时候蹙了蹙眉,洛宝宝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但强忍着不落下来。


    杨晞挽着她的手,拍着手背安抚她。


    后来杨仲清为洛奶奶行针,开方子。


    接过方子的时候,洛宝宝才敢开口问:“杨御医,我奶奶她怎么了?”


    杨仲清看了一眼迷糊的洛奶奶,道:“老人家在歇息,不宜打扰,出去讲吧!”


    三人从房中出来,到达院子,杨仲清看了一眼那眼泪汪汪的少女,神色略有犹豫。


    杨晞道:“爹,你如实说吧,我相信宝宝可以承受得住的。”


    洛宝宝难受得泪珠子扑簌落下,却十分认同杨晞的话,不断地点头,揉着眼泪:“杨姐姐说得对,杨御医尽管照实说吧!”


    杨仲清叹了口气道:“老人家气息逐渐衰竭,老夫已是回天乏术了。不过方才为其行针,相信她很快就能清醒过来了。你们再按照方子抓药,暂时能镇住发热。”


    “那大概……?”杨晞欲言又止,终究是问不出口。


    杨仲清知她想问什么,捋了一下黑须,道:“按照爹开的方子抓药,每日喝三碗,再每日行针,大概能延寿十天左右。”


    “十天……”杨晞喃喃地道,心里在估算着能否等到洛蔚宁出狱。


    洛宝宝听到杨仲清宣布了洛奶奶大限已至,终于崩不住了,猛然冲回自己的房内,背对门口,揉着眼睛呜呜啼哭了起来。


    杨晞担忧地追了进去,“宝宝!”


    她站在洛宝宝身边,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她向来不多与人亲近,尽管是热肠子,但却不懂安慰人。但此刻面对的是洛蔚宁的妹妹,她便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轻轻替洛宝宝擦眼泪。


    一边安慰,“宝宝。奶奶年纪大了,生老病死,乃自然万物之道,你要想开点。”


    “奶奶要走了,阿宁也回不来,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呜呜……”


    以前家里有奶奶和洛蔚宁撑着,洛宝宝一直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哪知洛蔚宁身陷囹圄,奶奶又病重,家里重担突然都落在她肩上,心中不免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洛宝宝忽然望着杨晞,握着她的手恳求道:“杨姐姐,你能不能让阿宁出来见奶奶最后一面?奶奶这几个月来一直念叨着阿宁,你帮她见见阿宁,了却最后一桩心事好不好,我求你了!”


    杨晞听洛蔚宁说过,她本是被父母遗弃的婴孩,是洛奶奶路边捡回来拉扯大的,奶奶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她想,如果洛蔚宁知道奶奶大限将至,能否承受的了?


    她忽然想起自己已找到王贵妃的把柄,很快从愁绪中抽出来,扶着洛宝宝的肩膀,摸摸她的头,柔声道:“你放心吧,阿宁很快就能出狱了。这段日子你要照顾好奶奶,按时喂她喝药。每日傍晚,姐姐来帮奶奶行针,一定会让她见到阿宁最后一面的!”


    …………


    回到暗府后,杨晞坐在书案前写了一封信,然后交给枕流道:“你把信上的内容抄一遍,想办法送到王敦府上。”


    之所以让枕流抄一遍,是担心有人认出她的笔迹。


    枕流接过信,“是,堂主。”


    枕流离开内堂后,杨晞从腰间拿起那双玉璜,一边摩挲着上面的纹路,一边细细打量。两块玉璜背面玉质光滑,都雕刻了小字,一块有她母亲刻上去的“巺子”,而另一块是她在慈荫观修行的时候,特意向会雕刻的小师傅学习,学了三个月,然后亲手雕刻上去一个“宁”字。


    她在道观那段日子想得很清楚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父亲和爹如何反对,也无论世俗怎样嘲讽,她这辈子只认洛蔚宁一人。


    这另一块玉璜,也只会属于洛蔚宁的。


    看着玉上那小小的“宁”字,仿佛洛蔚宁就在眼前,杨晞的双眸情意缱绻,唇畔扬起一丝温柔的弧度。


    终于,她就要救出她的阿宁了,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许任何人伤害她!


    第82章  要挟佞臣脱牢狱


    ◎官家大赦京都,她被赦免了。◎


    明慈宫内,王贵妃坐在榻上正在读信,脸色由平静变得愈发狰狞,捏着信纸边缘的指骨用力得发了白。


    旁边坐着的是其侄女,王敦之女,特意以探望姑母之名进宫,替王敦送信来的。


    “到底是什么人!”良久,王贵妃把信笺啪地拍在几案上,咬牙切齿地道。


    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暗中整她,就连她当年用杀人无痕的“三伏寒”毒害李宸妃之子都查出来了?信中还准确言明了五皇子坟墓的异象,正是寒毒留存尸体乃至侵蚀土地的结果,把一切都查了个证据确凿。


    三伏寒原料乃北方极寒之地生长的毒草,世间罕有,是王贵妃娘亲多年前花重金在北地巫师那儿求来的。赵建登基后,其母遂赠给了她,希望她能借此在后宫立足。


    除了她,十几年来也未曾听闻大周有其他人使用过。可以说,整个大周,仅有她一人所有。


    但即便是这样,仅凭坟墓的异象,送信之人又怎么向赵建证明是她投毒杀害五皇子的?


    王贵妃一时想不明白,但又不敢冒这个险,去揣测对方证明不了。


    对方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想办法释放洛蔚宁,否则取代李宸妃被发入冷宫的人便是她王贵妃!


    这个威胁让她不寒而栗。


    最后王贵妃哆嗦着手写下一封信,让王敦与高太师、大理寺卿想尽办法释放洛蔚宁,由侄女把信带回去。


    …………


    为免王贵妃怀疑,杨晞离开了慈荫观并未回大内当班,也不回杨府。而是在暗府内堂整理文书,好在高党人发现她之前,随时把文书转移到后山的密室。


    到了黄昏就去鸿鹄院给洛奶奶行针延寿。


    洛奶奶虽然还是下不了床,但发热退了下去,神志也恢复了不少,杨晞总算有勇气去把消息告诉洛蔚宁了。


    时隔将近五个月,她再一次来到大理寺天牢外。


    李超靖刚好坐在门外的椅子上晒太阳,看到她后猛然起身,十分意外地笑了。


    “杨医官,你终于来了!”


    杨晞淡淡一笑,“嗯,阿宁她还好吗?”


    “宁哥挺好的,这几个月被我们喂得白白胖胖的。”


    白白胖胖,听起来怎么有种喂猪的感觉?


    杨晞掩唇笑了笑,又问:“那这么久以来,她都在做些什么,有问过我吗?”


    “秦殿帅送来了好几本书和笔墨纸砚,宁哥都在乖乖看书,认真抄写。”


    听到这些,杨晞心中宽慰了许多。读书使人开智,相信洛蔚宁有了这次经历以及书籍的熏陶,一定会成长很多。


    “至于问你,正旦的时候有过一次。”


    李超靖加了一句,杨晞的心又直直坠到了谷底。


    这么长时间,洛蔚宁只问过她一次吗?是还没原谅她,还是已经放下她了?她开始犹豫要不要进去见洛蔚宁,又该怎么向她讲述洛奶奶的情况。想到前两次去看望洛蔚宁,都遭到冷言相对,这一次给她带去噩耗,不知她会否对她恨之入骨,毕竟奶奶病重都是因为洛蔚宁入狱,而洛蔚宁入狱,是她间接造成的。


    洛蔚宁会不会认为奶奶是她害成这样的?


    李超靖见杨晞忐忑不安,面如蜡色的样子,才察觉自己方才的回答让杨晞想岔了,以为洛蔚宁不想见到她,殊不知,洛蔚宁也是赌气,嘴上不说,但每次他打开大牢门,洛蔚宁都从一副期待的样子变成失落,不是盼着杨医官来又能是什么?


    正当他要把这些都告诉杨晞的时候,赵淑瑞就带着璇玑忽然来到了。


    “卑职见过成德公主。”李超靖躬身行礼。


    “免礼。”


    杨晞迎了上前,“淑瑞,你怎么来了?”


    “阿宁入狱好几个月,我不曾看过她一眼,故而今日来瞧瞧她。你怎么不进去?”


    “我……我担心她不欢喜见到我。”


    见杨晞眼睑低垂,沮丧的模样,赵淑瑞便知道她和洛蔚宁闹的不愉快还没和解。于是扬起一抹微笑,“既然如此,那我陪你一起进去吧!”


    杨晞想了想,她进去会惹得洛蔚宁不开心,不如就让赵淑瑞替她传话。于是她把洛奶奶病重一事告予赵淑瑞,并托赵淑瑞转告给洛蔚宁,安慰她不要心急,很快就能出狱了。


    赵淑瑞劝她一同进去不成,只好答应传话。


    天牢之内,被关了近五个月的洛蔚宁,脸上的肌肤褪尽了在军营时候晒出来了小麦色,恢复了以往的白皙,由于有李家兄弟照顾,吃得也不错,脸颊还泛着浅浅的红润,尽管穿着囚服,却依然十分俊美。


    她坐在书案前,正在看书,脖子戴着杨晞赠的围巾,手里摸了摸围巾,忽然就停了下来,轻轻抓着围巾,目无焦点地盯着一处沉思。


    明明已经决定放下杨晞,可她这么久没来,为什么心里还会觉得空落落的?


    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大牢门打开,她倏然转过身,急切地看了过去,没等到期许已久的身影,来者却也令她意外又欣慰。


    洛蔚宁赶紧站起来,躬身作揖道:“草民拜见成德公主!”


    李超靖打开了铁门,赵淑瑞直接行至洛蔚宁面前扶起她:“阿宁快起!”


    谢过公主以后,洛蔚宁挺直身子,望着一如既然温柔的赵淑瑞,心里霎时舒坦多了,她曾欺骗过赵淑瑞,从今日对方的神色看,赵淑瑞大抵是原谅她了。


    赵淑瑞温柔如水的双眸,瞬也不瞬地打量洛蔚宁,虽然面色红润,但她一身囚衣,身形单薄而瘦削,看着愈发的心疼。


    毕竟是曾经所爱之人,怎会因她是个女子就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处死?


    她是堂堂一国公主,自小受礼教,断不能也没勇气爱上一个女子!更何况她也点了驸马,所以此刻面对洛蔚宁,从容的眼神就像对待寻常好友。


    “阿宁,有一件事,巽子托我告诉你,可你听了以后一定要坚强。”赵淑瑞道。


    听到“巽子”的时候,洛蔚宁心里猛然跳跃,可听到后面那句话的时候,她便无暇再去想杨晞,而是点了头,静静听赵淑瑞说下去。


    “巽子托我跟你说,你奶奶病重,怕是熬不了多少日子了。”赵淑瑞缓缓说着,关切地注视着洛蔚宁的反应。


    洛蔚宁平静无波的眼眸渐渐涌上泪光,然后是难以接受,除夕一家人吃团圆饭的时候,奶奶还好好的,才过去几个月,现在正是万物复苏的春天,为什么就病重了?


    “怎么会这样?”


    赵淑瑞握着她的手,“阿宁,你一定要坚强。”


    “我……我要出去见奶奶最后一面!”


    赵淑瑞望着她,温柔而肯定地道:“你放心吧,巺子还让我转告你,她在照顾你奶奶,一定会让你见她最后一面的。而且,我已经想到办法救你了。”


    她今日来看洛蔚宁,便是想好了救人的法子了,否则她也不会来见她!


    洛蔚宁旋即跪下来,含着泪感激一拜,“洛蔚宁拜谢公主!”


    她欺骗过公主,公主却还待她这般好,除了一拜,她如今别无其他的报答!


    赵淑瑞将她扶起,继续道:“你我是朋友,无须多礼。”


    望着洛蔚宁,赵淑瑞犹豫了良久,终究还是忍不住道:“阿宁,你可不可以别怪巽子了,我知道她曾经伤害过你,可她那么做都是希望你活着。这几个月来,她为你病过,为你入道清修,吃了不少苦头。无论如何,她的惩罚也该够了。”


    她看得出当初洛蔚宁对杨晞爱入骨髓,她们闹不快定是当初杨晞要她当驸马。


    “她如今就在天牢之外,却担心惹你不快,不敢入内。”


    赵淑瑞从小认识的杨晞冷傲、不卑不亢,如今却因为洛蔚宁变得卑微和小心翼翼。


    洛蔚宁想到杨晞为了救她,当初说的都是气话,她也道歉过了。虽然不打算再和她有任何瓜葛,但很早就原谅她了。于是道:“请公主转告她,阿宁……早已不怪她了!”


    “如此便好。那我让她进来见你。”


    洛蔚宁感激颔首。目送着赵淑瑞出去后也没转移目光,紧紧锁着门口,盼了许久,终究没等来杨晞。


    赵淑瑞将洛蔚宁的原话转述给杨晞,杨晞听了虽然高兴,但因多日不见,有些情怯,便没入内与之相见,毕竟很快她就能接她出狱了。


    她陪赵淑瑞回公主府,两人同坐马车上。


    “巺子,我想到一个计划救阿宁,不知可不可行?”赵淑瑞首先道。


    杨晞露出感兴趣的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前段日子父皇不是点了你兄长做驸马吗,我想以大婚为由,恳求父皇大赦,以此释放阿宁,可又担心说服不了父皇。”


    洛蔚宁女扮男装犯下欺君之罪,赵建好颜面,身边亦有王贵妃、高太师等人煽风点火,他未必会答应大赦。


    “即使大赦,也只能赦免罪责较轻的犯人,阿宁犯了欺君之罪,官家若要她死,大赦也不会饶了她。”


    “那该怎么办?”


    杨晞想了想,建议赵淑瑞先私下请求赵建赦免洛蔚宁,赵建拒绝后,再入早朝以大婚为由请求大赦,这样赵建就清楚她要救洛蔚宁的决心了。


    “若父皇不答应,在早朝请命,那满朝高党又岂会答应?”


    “你放心吧,届时高党人定会附和你的请命!”


    杨晞想,她的信应该送到王贵妃那儿了,高党人正愁着找什么理由释放洛蔚宁吧?


    赵淑瑞将信将疑,但见杨晞信心满满的样子,便就答应了。


    当天入宫行昏定礼,赵建告诉赵淑瑞,司天监那边把公主出降各步骤的日子都选定了,赵淑瑞趁机以大婚换取赦免洛蔚宁,赵建因她犯下欺君之罪,差点损了皇室声誉,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这是赵淑瑞意料之中的,好在她和杨晞早有准备。


    两日后,垂拱殿早朝,司天监在赵建和群臣面前禀告了成德公主的婚期和流程,得到赵建和群臣认可后,正准备商议别的政事。


    一名内侍便匆匆走进来禀告,“启禀官家,成德公主在殿外求见。”


    顿时,群臣诧异,赵建想起两天前赵淑瑞恳请释放洛蔚宁,大概明白了她求见的意图,容色一沉,犹豫了一会,不得不道:“宣。”


    “宣成德公主进殿……”立在赵建身边的马都知拉长声音高声呼道。


    赵淑瑞一袭曳地华服,端着手,面色庄重,步履款款地走到大殿中央,然后朝赵建一拜,道:“儿臣拜见父皇。”


    “平身吧!”


    赵淑瑞起身,开门见山道:“听闻今日父皇和众卿家选定了儿臣出降的日子,趁此机会,儿臣有一事恳求父皇。”


    赵建本以为前两天拒绝过赵淑瑞,她便罢休了。没想到今天她竟破例踏入朝殿来请命。他有些不悦,但当着众卿家的面,不得不回应,“你想恳求什么,不妨直说吧!”


    赵淑瑞继续道:“两年前,北方大乱,我大周派兵欲收复故地赤山路,战事持续一年,耗费了大量人力、财力,最终赤山路仍落入顺国手里。眼看即将从顺国赎回故地,需要耗费巨额岁币。儿臣认为大周亟需人口为国出力、生产物资以创造财富。所以斗胆恳求父皇,借儿臣出降一事,大赦京中罪责较轻之人犯,使他们恢复自由,为大周效力!”


    说罢,赵淑瑞再朝赵建跪下一拜。


    这番说辞她绞尽脑汁思量了两天,并没有出于私利请求赵建释放洛蔚宁,而是请求大赦汴京罪责轻的犯人为大周增添劳力。


    洛蔚宁一介平民女子,没作奸犯科,当属此类。


    况且如今,大周虽然表象繁华,但由于出兵收复赤山路,以及顺国狮子大开口,使者慕容清说出的赎买价格让大周君臣难以接受,僵持了一年多仍未谈下来。若真要赎回,恐怕大周财政入不敷出,能多一个人务农、从商、甚至从军都能给大周创造利益,这样的提议,能让赵建更为称心。


    赵建一时无言以对,显然被赵淑瑞的理由震住,内心是不情愿赦免洛蔚宁的,却想不出反驳的话。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将目光投向了群臣,特别是高纵和王敦,道:“成德公主的请求,众卿家有何想法?”


    他以为高纵或者王敦一定会站出来反对。


    王敦想了想,站了出来,道:“启禀官家,臣认为,成德公主的提议……甚好!”


    赵建眉头一紧,心中惊诧不已。


    王敦深知赵建愠怒,不敢正视却又不得不继续说:“成德公主所言极是,臣身为户部尚书,深知朝廷开支需要庞大,若是能趁着公主大婚赦免了小罪小恶的犯人,放他们自由,无论务农还是经商,也能增加朝廷税收。如此一来,既得民心,又能增加税收,两全其美。臣以为,如此极好。”


    王敦即便低着头也能猜出赵建脸色有多阴沉了,他比赵建更希望洛蔚宁死,可今日不得不附议成德公主的提议。若是成德公主没有提议,他还得另寻理由释放洛蔚宁。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前几天收到的一封信,信里直言,若是他再对洛蔚宁步步紧逼,置之死地,那王贵妃以至寒之毒害死皇子一事便会昭告天下,她的一世荣宠都会消失殆尽。若此事披露出去,王贵妃轻则被打入冷宫,重则处死。


    王贵妃在赵建未登基时就侍奉在赵建左右,为人聪慧犀利,常常能忧赵建所忧,所提建议亦深得圣心。


    王敦有今日,全赖于王贵妃。可见王贵妃于他而言,分量之重,关乎到他和高太师,乃至整个党派的利益。尽管他恨不得将传信之人揪出来碎尸万段,却又不敢轻视、违逆传信人的意思。


    赵建对王敦的答复不满,想当初,王敦、王贵妃乃至高纵都在他面前百般进言,尽快处决洛蔚宁,如今却忽然改口了,他望向了高纵,问:“高太师,此事你怎么看?”


    高纵思考了一会,拄着拐杖缓缓走到中间,认真道:“回官家,臣以为……成德公主所言有理。成德公主乃官家与圣人所出,嫡公主出降,官家何不借机会大赦,既能笼络民心,又能使大周多一些劳作的百姓创造赋税。”


    连高纵都这么说了,群臣更是莫敢反对。


    素来与高纵政见不合的尚书右丞张照因为此事与自己利益无关,便不与高党叫板,附和了赵淑瑞的请求。


    赵建见群臣皆附和,态度缓和下来,颔首答应了。


    翌日,圣旨颁布,公主大婚于汴京行大赦,汴京城内一片大喜,被释放的犯人有状告丈夫被关押起来的妇人,也有纳不起税被配役的贫农,大都是无罪或罪状不重,却不得不受惩罚的可怜人。


    洛蔚宁自然也在其中,即便她犯的是欺君之罪,赵建也得将她放了。毕竟赵淑瑞本意就是要释放她,若是她不在大赦的行列,赵淑瑞又岂会罢休?


    洛蔚宁在天牢内听闻公主大婚,官家大赦京都,她被赦免了。本该高兴,脸上却始终平淡无波,甚至还有些不安,公主要出降了,驸马都尉可是她的意中人?


    她也没多去想,奶奶还在家中等着她。换上了李超靖送来的她入狱那天穿的素色及膝短褐,就走出了大牢。


    李家兄弟送着她走出天牢外的城楼,一道刺眼的阳光照射过来,她下意识抬手遮了遮。几个月来,她只能在天窗窥得一线光亮。今日出来,突然看到灿烂的阳光,眼睛被照得生疼。


    她揉了揉眼睛,睁开眼的时候,就看到一抹熟悉的淡蓝身影出现在眼前,是杨晞,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仍是那么好看,只需一眼便忍不住把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


    她愣神了,毕竟她已经好久没见杨晞了,那几个月,日日盼着她来看望,夜夜有她进入梦乡。在梦里,她们拥抱、亲吻甚至还发生了一些现实不曾发生过的肌肤交缠,每一次醒来,她都舍不得睁开双眼,希望再沉睡回去,就那么与她在梦中过一辈子。


    李家兄弟笑着推了推她,然后识趣地离开了。


    洛蔚宁正视了自己对杨晞的思念,冲杨晞温和一笑。


    这一笑,杨晞等太久了,像一道阳光射进她黑暗、寒冷已久的心房。


    洛蔚宁走到杨晞面前,一时拘束不安,不知说什么,于是就道:“我们走吧!”


    刚想往前走,杨晞便叫住了她,“阿宁,等等。”


    洛蔚宁停下了脚步,杨晞走上前,往她腰间的紟带系了一个东西。两个身躯几乎贴在一起,她瞥着杨晞的侧脸,闻着她发丝间淡淡的清香,忽然不争气地心尖一痒,想起了这些日子,她在梦中吻着的侧脸和颈窝,留恋那里的寸寸芳香。


    她忍不住咽了一口水。


    过了一会,杨晞系好了,后退了一步,她看了看腰间,系着一个朱色的绣花小锦囊。


    杨晞道:“那是我在慈荫观求来的一道符,出狱以后戴上这道符,以后就能平平安安了。”


    洛蔚宁感激地望着杨晞,道:“谢谢你。”


    杨晞凝望着洛蔚宁的眼眸,不知为何,从她说出“谢谢你”的时候,她看出了淡淡的疏离感,是她从没在洛蔚宁眼里看到过的。


    她的心,隐隐担忧了起来。


    第83章  深情未必共白头


    ◎“我们好好告别,好么?”◎


    一辆马车辘辘地朝城北郊驶去。


    车内,洛蔚宁和杨晞面对面坐着,气氛安静而尴尬。


    洛蔚宁不想说话,双眼没有焦点地盯着窗外,唇角弯起一抹弧度。


    街道商铺林立、小贩密集、还有许多街头卖艺的伎人表演,引得百姓围观,一片喧哗的叫好声。


    汴京的风光并不因为她在狱中待了几个月而有所惨淡,依然如此繁华热闹。


    杨晞看着她感慨的样子,犹豫了许久,道:“阿宁,委屈你了,让你在狱中待了这么久。”


    杨晞承认自己是有些没话找话。


    洛蔚宁视线从窗外收回,脸上依然挂着淡淡的惬意,“无关系,都过去了。”


    毫无温度的神色说着客气疏离的话,仿佛是要终止谈话,杨晞垂下了脸,也不知该跟她聊什么了,于是两人沉默着,一路回到鸿鹄院。


    这日洛奶奶精神忽然有所好转,听闻洛蔚宁出狱了便在洛宝宝的搀扶下站在院子门外迎接,一见面,祖孙两人就抱在一起哭了一阵,然后才高高兴兴回到屋子。


    洛宝宝早已买好了丰富的菜肴,在厨房烧饭菜,洛蔚宁收养的狸花猫麻花已经长得很圆润,大眼溜溜地蹲在灶台看着她。


    堂屋里,洛奶奶憔悴虚弱的身躯,半倚在榻上,洛蔚宁和杨晞坐在她面前,与她一起聊天。


    从洛蔚宁进门至今,洛奶奶牵着洛蔚宁的手就没松开过,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你不在家这些日子呀,多得了杨医官的照顾,阿宁你回头要好好谢谢她。”


    杨晞连续好多天来看望洛奶奶,为洛奶奶行针,尽管她不说,但一提到洛蔚宁,那黯然神伤的表情,洛奶奶就猜到她和洛蔚宁闹不快了。


    杨晞是她们家的恩人,所以洛奶奶故意对洛蔚宁说这些话,希望她与杨晞和好。


    “嗯,我知道了,奶奶。”说着,洛蔚宁看向杨晞,刚好与杨晞温柔的眸光交汇在一起。霎时就想起在狱中的时候,对杨晞锋言利语,把杨晞的一番好意当作驴肝肺。如今从奶奶口中得知这些时日杨晞一直在照顾她的家人,不由得羞愧起来。


    洛奶奶另一手牵起杨晞的手,又道:“我这半个身子都已入了棺材,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两个孙女儿。杨医官,要是我走了,你要帮我好好照顾阿宁。”


    “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的。”洛奶奶说着,把洛蔚宁和杨晞的手牵起了,交叠到一起。


    洛蔚宁的手覆在杨晞手背上,手心传来熟悉的温热感,是她梦寐以求想要牵住的手,心尖如被撩拨,剧烈的一颤,脸颊也被热浪扑打着。


    杨晞看着洛蔚宁,见她低垂脸颊,没有表态,有些落寞,但还是微笑着对奶奶道:“奶奶放心吧,阿宁是我的朋友,我会照顾好她的。你别想太多,休养身体最重要。”


    洛蔚宁随后也道:“对呀,奶奶,听宝宝说你今天气息好很多了,再多吃几天药一定能好起来的了。”


    洛奶奶只是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了!


    “饭来咯!”洛宝宝捧着一碟菜走进来


    洛奶奶松开了两人的手,杨晞于是也起身去帮忙摆弄饭菜。很快,一碟碟丰富的菜肴摆满了饭桌,那都是特意迎接洛蔚宁出狱而准备的。洛蔚宁扶着奶奶到饭桌前坐下,望着她瘦得不成人形,心疼不已。


    她捧起一碗饭,夹了鱼鸡等肉,一匙一匙地喂奶奶吃,奶奶乐呵呵的,把一大碗饭菜都吃了下去,比前段日子胃口好了很多,洛蔚宁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用饭过后,杨晞对奶奶道:“奶奶,一会我替你行针吧!”


    洛奶奶赶紧摆着手,笑呵呵道:“不用了,这几日天天扎针,肉都疼了。今日我感觉好了很多了,就歇一天吧,吃药就行了!”


    “可是奶奶……”杨晞有些担忧,毕竟奶奶的性命必须行针方能维持下去。


    还没等杨晞说完,洛奶奶就安慰着她说:“没事的!”


    最后,一家人也没再勉强奶奶,毕竟老人家今日难得回来了精神,不好扫了她的兴致,便没有行针。


    洛蔚宁送着杨晞出门,在鸿鹄院外分别。


    她始终挂着一抹浅淡疏离的笑容,杨晞也有所察觉。


    自洛蔚宁出狱的时候她就发觉了,对方看起来性子沉稳了许多,眼底也总是藏着苦涩。不知怎的,看着这样的洛蔚宁,杨晞内心就难受又不安。


    “今日我想多陪陪奶奶,就不送你回家了,你路上小心。”洛蔚宁道。


    “好。那我……明日再来。”


    那句“明日再来”,杨晞犹豫过后才决定说的,她担心会被洛蔚宁拒绝。然而,洛蔚宁却轻轻地嗯了一声。她答应了,她便放心了。


    杨晞转身离开的时候,一颗心立即放松下来,扬起微笑。洛蔚宁没有拒绝她的示好,允许她靠近,她们是不是就有机会回到从前了?


    抱着这份喜悦,杨晞回去后安睡了一夜。第二日清晨又赶去鸿鹄院,想继续给洛奶奶施针。


    甫踏入洛家居住的小院,一片白色惨然映入眼睑。她看到,大堂门头上横挂了一根长长的白缎子,屋里立了灵堂,中央一个“奠”字。而灵堂前,安放着白布遮盖的奶奶的尸体。


    洛蔚宁和洛宝宝都已穿上了素色孝服,在灵堂前摆弄着香烛。整个院子,静谧得可怕。


    一会,洛蔚宁转身看向门外,刚好与杨晞四目相对,两人都怔住了,静静地望着对方,恍如隔世。杨晞的注意力竟放在洛蔚宁的女儿身打扮。她一身孝服,及肩长发散落下来,用白色发带绑起了一半,扎成一条小马尾,刘海斜斜分开,看起来有一种英气的漂亮。


    只不过那双曾经灿烂若星子的眼眸,如今弥漫着悲伤,黯然失色。


    她的心里疼得如被针扎,从来没想过,第一次见洛蔚宁的女儿身打扮,竟是在这种情形下。


    “你来了。”洛蔚宁首先开口道。


    杨晞这才回过神来,注意了一下自己的衣着,米白镶蓝边的上襦,素色绣花裙子,所幸,也没有太过花俏,于是便走了上前,什么也不问,道“我给奶奶上柱香。”


    洛蔚宁看向洛宝宝,认真地道:“宝宝,有客人来了,咱们迎接一下。”


    然后,洛蔚宁就和洛宝宝端端正正地跪了下来,以家属之礼迎接杨晞这第一位来吊唁奶奶的客人。望着杨晞给奶奶上了三炷香,洛蔚宁和洛宝宝心中忽然又一阵苦涩,泪水再次滑落下来。洛宝宝还抽泣着道:“奶奶,杨姐姐来看你了。”


    祭拜过后,杨晞走到洛蔚宁面前,洛蔚宁和洛宝宝起身朝她一拜谢礼,望着姐妹俩满眼通红,杨晞心疼地道:“你们要节哀顺变。”


    “谢谢你。”洛蔚宁轻声道。


    这一声谢谢,听得杨晞心里更难受,加上刚才那一系列的礼仪,那都在告诉她,她只是一个客人!只是现在她顾不上为这些细微的事情黯然神伤,更多是对洛蔚宁姐妹俩的心疼,她们还那么小的年纪,就失去了唯一的长辈。换作是素不相识的人,也会忍不住心疼。


    杨晞把丧事告知了姥姥,林姥姥得知老姐妹去世,尽管悲伤不已,但她一辈子经历过许多,早已看破生死,很快稳住情绪,请了两个道士和尚以及操办丧事的一队人,给洛奶奶办了三日的丧礼。


    洛蔚宁根据奶奶的遗言,火化尸体,带回瀛海老家安葬。


    一切礼仪都已完成,鸿鹄院又恢复了平静。


    洛奶奶的骨灰坛摆放在大堂内的高台上,后面有一供奉灵位的龛,龛上还挂着一段白布。


    洛蔚宁和杨晞伫立在灵位前。杨晞上了三炷香,朝着灵位一拜,然后平静地看向洛蔚宁。


    洛蔚宁抬眸望着灵位,脸上淡淡的哀伤始终未曾散去。


    过了一会,她开口道:“奶奶出生在山寨,从小习武,跟着长辈抢劫富人为生。几十前山寨没落,她离开了山寨,本来想要安稳地过日子,可早就结下太多仇家,偶尔会有仇家上门。有一次她被打得伤痕累累,躲进一片草地,没想到旁边躺着一个小婴孩。说来也巧,那孩子原本在草丛里啼哭不止,可奶奶一到她身边突然就不哭了,奶奶因此没被仇家发现。大概孩子也知道,只有奶奶活着,她才能活下去吧!”


    说到此处,洛蔚宁欣慰一笑,眼眶湿润了起来,又继续道,“待到追杀的仇家走后,奶奶抱起那孩子,突然就生起了收养的念头。恰逢一位书生路过,奶奶便求他起名字。那书生想了想,他说孩子藏于蔚草,却不哭不闹,自得安宁,就叫蔚宁吧!”


    杨晞才明白这是洛奶奶收养洛蔚宁的故事,原来洛蔚宁的名字有这样的由来。她很早就知道洛蔚宁是捡回来的弃婴,但如今听她娓娓道来这个故事,心里的怜悯、疼惜较先前要强烈许多,仿佛回到了十八年前,与洛蔚宁一同经历这出悲惨。


    洛蔚宁继续道:“当时我的襁褓里有生辰八字,那书生看了,就说我的八字旺,日后是成大事者。奶奶收养了我以后,不知是不是真的运气旺,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仇家找上门了。但奶奶还是害怕,所以从小就教我武功,那时候奶奶对我十分严苛,一松懈就挨打。后来迫于生计,我早早出去帮工,回来还要把工钱上缴给她,挺讨厌的。直到她临走前交给我几锭银子,我才明白她是担心自己太老,怕她走了以后,我和宝宝会像八岁那年一样出去乞讨,所以把银钱存起来给我们。”


    洛蔚宁说到痛处,两行泪水滑下脸庞,她抬起衣袖擦拭了两下。


    “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还真相信自己是成大事者,可如今不仅一无所有,还害得奶奶提心吊胆、郁结在心,就这么走了,我真是无能!”


    说罢,洛蔚宁低下头,痛哭流泪。


    杨晞安慰道:“阿宁,我知道奶奶对你很重要,但不管如何,人都会有生老病死,你一定要振作起来。”


    洛蔚宁嗯了一声,一边擦泪一边释然地笑了,“我明白。我说太多了,耽误你回家。我送送你吧!”


    因为丧事,杨晞在这边帮了她三日,本来打算上完几炷香便回家的,她情不自禁说了一连串,耽误了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还不着急。”杨晞回道。


    洛蔚宁向她讲述身世,她自是求之不得,哪还会厌烦?


    随后,两人走到了鸿鹄院门外,洛蔚宁停下了脚步,杨晞也驻足看着她。


    正是黄昏时分,金色的夕阳斜斜地照在她们身上。


    “阿宁,我过几天再来看你。”杨晞微笑道。


    洛蔚宁沉默了,看着对方热情的微笑,喉咙仿佛被哽住似的,道别的话不知该如何开口。


    杨晞看她一副难言之隐的神情,仿佛猜到了,微笑顿时凝固起来。


    “巺子。我和宝宝商量好了,不久之后就带奶奶的骨灰回家乡安葬。”犹豫了良久,洛蔚宁终究还是说出来了。


    尽管杨晞猜出洛蔚宁的心思,但当她亲口说出的那瞬间,她的心如坠入了寒冰一样凉。她终归还是选择离开她。


    杨晞本以为凭洛蔚宁对自己的感情,只要救出她,努力挽回洛蔚宁就会回到身边,哪知道洛奶奶突然病逝,直接打碎了她所有的希望。


    洛蔚宁要带奶奶回家乡安葬,这是她完全没有力量挽留的。她这一会回,两人从此天各一方,今生今世再无瓜葛了。


    杨晞低垂着脸,努力隐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洛蔚宁知杨晞难过,但她又何尝不是,只是,她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一切便无法再回到从前。


    见对方没说话,她又继续道:“巽子,谢谢你这段日子对我的照顾。”


    又是“谢谢”,洛蔚宁自出狱后,已经谢了她好几多次了,从前她们哪会这般客气?杨晞的心里堵得难受,宁愿洛蔚宁恨她也不要这般疏离!她忍了许久,终究没控制住,泪水不争气地一滴一滴落下来。


    带着哭腔问道:“你就舍得扔下我?”


    洛蔚宁道:“这几个月在狱中我想了很多。我想明白了,之所以沦落到如此地步,那不怪你,只怪我自己太贪!贪图钱财,贪图你的温柔,才一步错,步步错。若不是贪,我就不会入狱,奶奶就不会抑郁成疾,客死他乡。我将奶奶的骨灰和灵柩送回家乡,往后,便在家乡安分生活。这汴京太黑暗,太复杂了,我不想再卷进去了。”


    洛蔚宁心疼不已,想哭,但发现泪水都在这几日丧礼上流光了,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悲凉。


    “这几个月你就想到了这些?”杨晞抬起泪脸质问,“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承认以前一心只有复仇,对你有所保留。我知道错了,从现在开始我想好好珍惜你,我以为一切都还来得及。我想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再抛下你。我以为你喜欢了我十年,只要我对你好,你就会回到我身边。我甚至都想好为了跟你在一起,该怎么和爹和父亲交代了,可你现在告诉我你要走了?”


    “早知这样,你当初为什么要招惹我?我讨厌你!”


    杨晞的语气变得怨恨,泪水也像下雨一样,最后挥起两拳狠狠地打在洛蔚宁的胸膛上。洛蔚宁握着她的手腕,温声道;“巺子,不要这样。”


    待杨晞冷静下来后,她放开她的手,轻轻抚在杨晞的脸上,慢慢擦拭着她的泪水,“人终归有聚散,我们好好告别,好么?”


    “你铁了心要走?”


    洛蔚宁顿了顿,道:“我累了,奶奶希望我过安稳的日子。”


    杨晞眼睛含怨,微微颔首,总算明白了,不管是汴京还是她杨晞,都太复杂了,洛蔚宁再也不愿意卷进来了。


    “胆小鬼,我讨厌你!”说完,她甩开洛蔚宁的手,干脆地转过身去,一边走一边抬起衣袖擦泪。


    洛蔚宁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眶涌上了泪光,望着杨晞登上马车,马车消失在视线之内。


    她的喉咙一阵苦涩,心里像被剜掉一块肉那么痛。她仍旧爱着杨晞,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可世间之事总有遗憾,深爱一个人,未必就能双手牵起,共赴白头。


    杨晞的背景太过复杂,背负的东西太多,她根本没资格也不适合站在她身边。


    第84章  受情伤同意择婿


    ◎杨晞一个女子,找夫婿不是寻常事吗?◎


    杨晞坐着马车离开鸿鹄院,依然哭得不能自已,又命令车夫驱往樊楼,包下一间房买醉。


    桌上摆着一壶酒一杯子,她一边哭着,一边斟酒,倾起酒杯,扬起头一饮而尽,由于饮得过急,她被呛得连咳了几口,抬起衣袖抹了抹嘴。


    然后又继续斟第二杯、第三杯、第四杯,无一不是一口气饮尽,喝完后又被呛得咳嗽不止。


    不消一会,她感到脑袋像灌了铅,沉沉的,斟酒和饮酒的速度也放慢了,每喝完一口就哭着抱怨。


    “洛蔚宁,你这个胆小鬼!”


    “你说过会一辈子喜欢我的!”


    “你这个负心女,为什么等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却一走了之!”


    门吱呀一声开了,是闻讯赶来的林姥姥,她看到杨晞一手抓着酒壶,另一手举起酒杯往嘴里灌酒,已经醉得半趴在桌子上,嘴里不断骂着,吓得赶紧走上前。


    “哎呦,堂主,你怎么喝这么多了?”


    林姥姥企图夺走酒壶,杨晞却死死抓住酒壶,推开林姥姥,“你让我喝,我就想看看喝死了那洛蔚宁会不会心疼?”


    “负心女,负心女!”


    林姥姥就猜到是因为洛蔚宁,拗不过杨晞,只好叉着腰站在杨晞面前,一筹莫展,无奈地叹着气。她记得杨晞不胜酒量,从手下姑娘那里收到消息后就赶过来,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堂主已醉得失了理智。


    杨晞喝完一杯,倾起酒壶想继续斟酒,壶嘴流下一条细流,很快就变成了水滴,一滴一滴慢慢落进酒杯,最后再也流不出一滴酒。


    “小二!”杨晞见没有酒,赶紧朝门外大喊。


    有伙计正打算进门,林姥姥赶紧把人轰出去,并且关上大门,随后坐到杨晞身边,扶着她的肩膀道:“堂主,你喝醉了,老身扶你去歇息吧!”


    “我没醉,我没醉……”杨晞喃喃地道,忽然抬头看着林姥姥,泪水又再夺眶而出,“阿宁她要走了,她不要我了!”


    虽说杨晞是对林姥姥发号施令的堂主,可毕竟也是林姥姥看着长大的,在她眼里也是孙女辈的孩子,林姥姥见她哭得可怜兮兮,心疼地把人搂入怀中安慰。


    “阿宁奶奶有个遗愿,就是想落叶归根,所以她得带她奶奶骨灰回去安葬,也是迫不得已。”


    “可她说过会一辈子待我好的。”


    林姥姥叹息道:“年纪轻轻山盟海誓,谁没有过呢,可世间很多事都是会变的。堂主和阿宁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阿宁是个可怜孩子,没有心计,卷进朝廷斗争必然会吃亏。可堂主你不同,你出身世家,有人护着。脑子还聪慧敏锐,是天生做大事的人。老身以为,既然不合适,就莫要强求了。”


    “可我就喜欢她。”


    “唉,姥姥年轻时候也有过喜欢的人,但活了几十年,回头去想,他也不过是过客。人活一辈子,就该多为自己着想。你有复仇重任在身,而阿宁也怪可怜的,刚死里逃生,就让她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吧!”


    杨晞听着林姥姥的开解,泪水也干了,心情如冰消雪融,很快就释然了。


    林姥姥说得对,她和洛蔚宁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的复仇大业布满荆棘、险象环生,接下来与王贵妃、高纵等人的斗争只会更为激烈,有许多未知的危险,她又怎确保自己能保护好洛蔚宁?


    洛蔚宁已为她入过天牢,承受酷刑,差点被杀头,甚至奶奶也因此病逝,付出了那么多,她竟还想把人留在身边,竟还责怪她胆小,想想也觉得自己自私。


    实在不应该!


    想通了以后,杨晞的脑袋彻底被酒气侵蚀,在林姥姥怀里昏昏睡了过去。


    醒来后已是第二天,洗却一身酒气杨晞就回了杨府,然后又把自己锁在房间两天,时而躺在床上沉思,时而趴在窗台发愣。


    杨仲清看着她这个样子,愁得连连叹气。


    都已经去慈荫观清修了几个月了,他的女儿为什么还是没看透?


    到了第三天,杨晞总算看开了一些,从闺阁里出来,去了一趟成德公主府。


    璇玑引着她走进赵淑瑞的书房,道:“杨医官,请。”


    璇玑停在了门外。


    赵淑瑞正坐在榻上执着一卷书看,听闻杨晞到来立即搁下书迎了上前,脸上扬起了微笑。


    “淑瑞。”


    “巽子,你来了,快过来坐!”赵淑瑞边说,边引着杨晞一同坐在了榻上。


    “淑瑞这段日子在忙些什么?”


    “你兄长最近整理了一些你娘生前的诗文,我正在看,择优秀篇章收录进合集。”


    “只可惜我遗传不到我娘半点文才,帮不了你们。”杨晞微笑道。


    “你有你擅长的领域呢!何况,这件事不还有驸马帮忙?”


    杨晞看着赵淑瑞提到她兄长就浮现欣赏的笑容,看起来如同找着知己一样。想起初初及笄的时候,赵淑瑞跟她说,未来的驸马必须是一位文才斐然的公子,因此一开始相中了假扮书生的洛蔚宁。没想到失去了洛蔚宁这个假才子,又碰巧遇上了她兄长这个真才子。


    她和赵淑瑞此前因为洛蔚宁的事闹过矛盾,虽然早早就和好,但杨晞总觉得自己欺骗了对方,依然心存愧疚,如今看见对方找到了满意的驸马,负疚的心顿时就释然了。


    忽然情不自禁道:“淑瑞,阿宁的事,谢谢你!”


    “怎么忽然说这些了?救阿宁也是我的本意。”赵淑瑞说到洛蔚宁,眼里划过一丝遗憾,“前两天,她托人送了封信给我致谢,说她奶奶过世了,无法亲自登门道谢,不日便要扶灵位回老家去了。”


    杨晞的眼底卷起一阵悲凉,“看来她真的铁了心要走了。”


    赵淑瑞注意到杨晞脸上的难过,听出她语气的无奈,心疼地牵着她的手,“很多事情强求不来,阿宁能平安出狱已是万幸。回老家过安稳日子,对她来说的确是一件好事。巽子,这段时间我看着你为了阿宁把自己折磨成这样,真的很难受。我不希望以后再看到你这样了,你听我的话好不好?”


    杨晞抬眸与赵淑瑞对视,认真听着她继续说,“男儿尚且不能为婚姻作主,更何况我们女子?这世间有很多事情是轮不到我们去选择的。既然你与阿宁注定要分开,不如嫁一个男子,你没那么喜欢他,一辈子平平淡淡也总比受情伤,苦苦挣扎要舒服些?”


    杨晞斟酌起赵淑瑞的话。


    换作从前,她会觉得赵淑瑞这番话是懦弱的,但现在洛蔚宁要离开了,忽然就觉得为了婚姻之事苦苦挣扎毫无意义。赵淑瑞的话也不无道理,付出真感情就注定要受伤。如果这辈子就这么嫁给一个男子,倒是免于受伤,日子过得清静。


    “淑瑞你说得在理,我会好好想想的。”


    望着杨晞似有领悟的样子,赵淑瑞显出了宽慰之色。


    经历过洛蔚宁这么一个人,她们总算都长大了,想透了许多,也就变得更容易接纳事物了。


    夜晚,杨晞刚回到杨府,杨仲清就把她叫去了内堂,父女俩一个坐在中间,另一个坐在旁侧的位置。


    杨晞望着杨仲清,大概也明白他要说什么,于是静静等候他开口。


    从洛蔚宁入狱至今,她先是在天牢外晕倒,尔后又去慈荫观清修,包括前两天在樊楼买醉,杨仲清都是知道的。二十年来,她何曾这么狼狈疯狂?


    与洛蔚宁的关系,明眼人都看出来了,更何况杨仲清这个当爹的。


    “巽子呀,成德公主的婚期已定,不过多久就和你兄长成亲了。你跟她同年,也是时候考虑终身大事了。这段日子爹就和你父亲商量,为你物色一个官家儿郎可好?”杨仲清的口吻慈祥而耐心。


    毕竟洛蔚宁是一个女子,天底下哪有女子在一起的,所以杨仲清想尽快让杨晞完婚,免得她再想着洛蔚宁。


    杨晞想起今天赵淑瑞与她说的话,嫁给一个男子,不必付出感情,平平淡淡过完一辈子也未尝不是好事。看着杨仲清期许的眼神,她道:“巽子……全凭爹的安排。”


    杨仲清感到意外又高兴,满意地颔首,道:“好,你能明白爹的苦心就好。”


    “让爹费心了。”杨晞淡淡回应道。


    接着,杨仲清从手边的几案上拿起一封拜帖递给杨晞,道:“这是鲁国公嫡孙给你的拜帖,你拿去看看,给人家一个答复。”


    杨晞走到他面前接过,又回到座位上。


    只听见杨仲清继续道:“这鲁国公嫡孙今年二十有一,只长你一岁,今年春闱虽不入三甲,但也进了殿试,乃天子门生,日后当是前途无量,人还长得丰神俊朗。他已是第三次向你送拜帖了,可见对你有心。这几天你也先别回大内了,让他登门拜访,会会人家。”


    杨晞轻轻捏着拜帖信封,犹豫着,心情沉重,还仿佛被一只大手抓着,疼得几近窒息。


    真的要这样吗?一旦答应和男子成婚,她跟洛蔚宁就再无可能了?


    但是洛蔚宁已经放弃她了,她还在期盼些什么?


    然后她道:“好,女儿明白了。”


    鸿鹄院那边。


    因为奶奶的去世,姐妹俩还没从悲痛中缓过来,院子静谧得毫无生气。


    春日的阳光暖暖地洒落在院子,洛蔚宁仍旧穿着丧服,盘腿坐在院子中央的一堆柴上,麻花坐在她的腿上,正舔着她的手指,把她当成同伴。洛蔚宁面无表情,任由麻花舔,脑子却陷入千头万绪中。


    这几日她每天都有一段时间,习惯坐在柴堆上发呆,回想以往的种种。奶奶与杨晞交替出现在她脑海中,甚至还会奢想,若是奶奶没死,她和杨晞是不是就可以继续毫无负担地在一起了?


    不知不觉间,洛宝宝来到了她身边,“阿宁,在想什么呢?”


    洛蔚宁回过神来,看着洛宝宝,想了想,认真地道:“宝宝,等过了奶奶的头七,咱们就启程回老家了,你在汴京可还有未了之事?”


    她盯着洛宝宝,多希望她说有,然后她们便能在汴京多留下来一段时日了。


    洛宝宝想了好一会,并没有如她所愿,“没有。我在汴京几乎天天在家抄书写作,也没几个要好的朋友,可想回老家了!更何况,安葬奶奶要紧,有什么未了之事比奶奶的事还重要?”


    洛蔚宁落寞地垂下眸子,道:“你说得没错,我们得尽快回去安葬奶奶。”


    洛宝宝从洛蔚宁脸上看出浓浓的不舍,便问:“阿宁,你是不是舍不得杨姐姐?”


    洛蔚宁默认,洛宝宝安慰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杨姐姐出身官宦世家,还是宫里举重若轻的御医,她是必须留在汴京的。而我们呢,不过是穷乡僻野的小老百姓,跟她的交情,终究无法维持一辈子。我们就放心回去吧,杨姐姐她有自己该有的生活。”


    “嗯。”洛蔚宁低垂着脸应了一声。


    洛宝宝笑了笑,撸着麻花顺滑的背毛,又道:“麻花也是只满周岁的狸奴了,若不是杨姐姐给研磨了草药加在猫食里,早就生一窝小狸奴了。”


    “还有这样的事?”


    杨晞能救人能救动物,还能调配出抑制狸奴发情的药?洛蔚宁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咧嘴笑了笑。


    “回老家路途遥远,带着麻花也不方便,要不将她送人养了吧?”


    洛蔚宁想着也觉得有道理,旋即思索起来,一边顺猫毛,一边想着该给谁养呢?


    麻花是去年元宵后她和杨晞去垂钓捡回来的,也算是和杨晞共同的猫,不如就交给杨晞养吧!


    第二天,洛蔚宁束发簪木簪,暂且褪下孝服,换上一身男款的素色短褐,又从库房找到当初提麻花回家的笼子,好不容易把它哄了进去,猫身几乎占了整个笼子,沉甸甸的,连猫带笼挂到马身上,骑着马就往杨府去。


    来到杨府门外的时候已是晌午,她把马绑在杨府斜对面的大枫树下,然后抱着猫笼走向杨府门外。


    有一个小厮守在门外,是平日负责通报的。正合洛蔚宁心意,不用亲自见杨晞。刚要上前打招呼,杨晞的贴身侍女樱雪在前院里散步,碰巧看到她,就小跑出来。


    想到这个人把自家小娘子折磨惨了,现在还有脸来,是要重新剜开杨晞的伤疤吗?


    “洛蔚宁,你还来干什么?”樱雪语气夹着恼怨。


    笼子里胖胖的狸花猫面对生人,又喵喵地叫了起来。


    洛蔚宁无暇顾及猫,而是对樱雪挤出客气的微笑,“樱雪小娘子,我来……”


    “我家小娘子正在接待冯公子,没时间见你呢。”樱雪故意刺激她。


    洛蔚宁听到“冯公子”,得知杨晞在接待男子,神色一怔,但想起自己不是来见杨晞的,便努力维持平静的脸色。


    “不必劳烦她相见,樱雪小娘子替我把这狸奴交给她就行了。”


    说完,洛蔚宁把喵喵叫的麻花递给樱雪。


    樱雪愕然地接过,以为很轻,没想到足足八九斤,差点没脱力掉下来。


    她吃力地抱着猫笼子往后院走,麻花痛失主人,一直惨叫不停,还伸爪子扒笼子。


    “真是只肥猫,哎呦,小肥猫你别叫了!”


    那厢,杨晞和一锦衣公子正在院子的长廊上边走边聊天。


    男子长相俊朗,仪表堂堂,正是鲁国公嫡孙冯公子。与杨晞聊天的时候脸上始终挂着温润的微笑,还拉开一步的距离,十分彬彬有礼。


    杨晞则有些局束不安,笑容也甚为勉强,多想找个理由送客。


    忽然听见喵喵的叫声传来,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响亮。往院门一看,竟看到樱雪抱着麻花走进来。


    她和冯公子都纳闷了。


    “小娘子。”


    “樱雪,这狸奴……”


    樱雪气喘吁吁来到杨晞面前,“洛蔚宁让小的把这家伙交给你。”


    杨晞看着麻花惨叫扒笼子,心疼地打开笼子,抱进了怀里,不断地顺毛安抚。


    洛奶奶临走前的十几天,需要每日行针,她每天往鸿鹄院待上一个时辰,麻花对她熟悉,在她怀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她人呢?”


    “应该走了。”


    杨晞心中泛起的涟漪很快又平静了下去。


    方才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洛蔚宁改变主意,特意借送猫的由头来见她,想和她重归于好。现在想来,估计是准备回家乡,带不了猫才托付给她的。


    她看了看猫,忍不住腹诽,这人抛下她就算了,现在连猫也不要了,真是负心!


    冯公子见杨晞的注意力被猫吸引,顾不上他,想到也聊了将近一个时辰,便识趣地提出请辞。于是杨晞借着送他出门的机会,看看洛蔚宁还在不在。


    抱着猫走到杨府门外,与冯公子互相道别后,杨晞的目光在门外扫视了一圈,果然看到大枫树下绑着一匹白马,她一眼就认出那是洛蔚宁的马。


    可洛蔚宁人呢?


    她盯着那粗壮的树干,等了足足一刻的时间,却迟迟不见对方现身,最后失望地转身回府。


    洛蔚宁从树干后探出双眼,目送杨晞回府后才又背靠树干,一副筋疲力尽的样子。


    想到方才杨晞与那锦衣公子道别的画面,郎才女貌,多么般配!


    她仰面叹了口气,眨了眨眼,两滴泪水从睫毛抖了下来。


    自言自语道:“难过什么,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吗?”


    她选择离开杨晞,杨晞一个女子,已到双十之年,找夫婿不是寻常事吗,有什么好难过?


    第85章  设局救出冷宫妃


    ◎王贵妃,也就没多少好日子了!◎


    深夜,后宫明慈宫里,明黄的床帐后,隐约可见床上两个熟睡的身影。赵建平躺着,而王贵妃侧躺,一手缠在赵建胸膛上。


    赵建眉头突然蹙了蹙,耳畔响起少年嘻嘻哈哈的笑声,感觉甚是扰梦,他呢喃了一声,不知觉地睁开朦胧的双眼,偏头看向床边,只见一个身着白衫的青年男子的背影,背着双手,卓然而立。


    “你是谁?”赵建想开口,发现自己说不出声音。


    那男子显然听到了他的疑问,缓缓转过身来。但赵建始终看不真切他的模样,只瞧见一个布满阴森笑容的脸部轮廓,男子一步步走向床边。


    赵建感到熟悉的恐惧,他知道自己又梦魇了,一如前几次,身体不住地挣扎,却始终动弹不了,很快男子穿过了床帐,来到赵建身边。


    “不要……不要……”


    明知是梦,他还是害怕不已。


    男子哪理会他的挣扎,伸出双手直接掐在赵建的脖子上。


    “啊!啊……”


    赵建惊叫,双手伸起欲反抗,却触摸不到男子的双臂,反而呼吸越来越微弱,几近要窒息过去。就在这时候,他想起平时修道供奉的雷神,雷神能驱除邪魔,百姓也常念雷祖尊号辟邪。


    于是他开口喊道:“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一连念了三次,赵建才渐渐醒了过来。


    “啊!”他猛然惊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抬手抹了抹额角的汗。


    王贵妃听闻动静,睁开模糊的双眼,发现赵建醒了,也赶紧起身,扶着对方的肩膀,娇声娇气地道:“官家,您怎么了?”


    “是不是又梦魇了?”


    赵建脸上露出愠色,“真是邪门,这两月以来朕第四次梦魇了,其中有三次都是在你这!”


    王贵妃神色一滞,说得好像她这儿有脏东西似的,难道不是因为赵建经常临幸她的明慈宫,所以梦魇大都发生在她这里?


    虽然她如此腹诽,但很快又恢复讨好的笑脸,“官家是不是最近政务繁忙,心情焦躁?来,您躺下,臣妾给您揉揉脑门。”


    王贵妃正要扶着赵建躺下,赵建却不耐烦地拨开她下床去了。


    “不睡了!”


    “可是官家,现在还不到四更。”


    “清梦都给扰没了,我看在你这朕也不得安睡,还睡什么!”


    王贵妃挽留不住,还被赵建呛得说不出话,只好起身伺候更衣。


    赵建离开明慈宫后回福宁宫小憩了一会,天亮后就召见了司天监的全少监。


    全少监年岁将近五十,比赵建还要长近十岁,长着一缕白胡子,尽管身着朱色公服,仍颇有仙风道骨之气质。


    他进入福宁宫,看到赵建面色憔悴,扶额坐在龙椅上,瞬间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早在几个月前,向从天就跟他说过这两个月赵建将会频频噩梦,需要他的帮忙,利用噩梦救出冷宫的李宸妃。故而这段日子早朝上,他都很留意赵建的脸色。


    一个多月前,当他发现连续三天早朝,赵建的眼圈黯淡,一副憔悴的样子,还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他就猜到有情况,早朝后就请求觐见赵建,说了一番玄乎,让赵建真以为他是起卦算出他梦魇,有恶鬼缠身,立即把梦境向他诉说,寻求解决之道。


    那天全少监告诉赵建,“官家频繁梦魇,乃是阳下之人托梦,希望您替其了却夙愿。”


    赵建认真想了想,问是什么人?


    全少监不便太直接,摇了摇头,让他根据梦境自行领悟。


    赵建又问他有没有驱除之法,全少监就告诉他,之所以频繁与阳下人相会,乃是阴气过盛阳气不足,给了他一道符,并提议他多到殿外走走晒太阳增补阳气。


    “但这两样只得一时缓解,阳下人怨念太深,恐怕难以罢休。”


    全少监知道赵建的梦魇没那么快结束,接下来还会偶尔发生,所以故意这么说,给自己留了一手。


    果然,昨夜赵建再一次梦魇,有了上次的提点,这次他自然会召见全少监。


    全少监邀请赵建到福宁宫外的长廊上边走边谈,赵建把昨夜被男子掐着脖子的梦魇诉诸全少监。


    “果然如卿家所言,那阳下之人仍然纠缠不休,真是岂有此理,朕是天子,他也敢!”赵建怒斥道。


    “敢来惊扰官家好梦,此子生前乃官家亲近之人,有求于您,您何不了他夙愿?”


    赵建喃喃地道:“生前与朕亲近?”


    回忆起梦魇,一开始是孩童的笑声,后来又变成了身形挺拔的成年男子。


    “难道是先太子?先太子生前朕待他不薄,是他福薄英年病逝了,有何怨念?”


    全少监眺望远处,掐着指头算了算,道:“正逢此子冥寿,故而有所求。官家若想解决,不妨从这里一直往西北走,定能领悟缘由。”


    赵建颔首,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


    全少监退下后,赵建一边思索着,脚步鬼使神差地往西北方向迈了出去。


    马都知和一众内侍不敢作声,只能跟在他身后。


    过了好久,走到西北角一条宫廊的尽头,他还想要继续走。


    马都知忍不住提醒:“官家,这儿就是后宫西北的尽头了。”


    赵建回过神来,止步脚步,只见眼前是一堵红墙,再向前转弯就是回去路了。他又看了看脚下的地,青砖上沾着许多干掉的青苔,此处显然鲜少有人走动,且长期没人清扫。


    偏头一看,正对着一处宫苑的门口,里面同样干青苔满地,杂草乱生,荒凉肮脏得让人顿生厌恶感。


    “这是哪里?”赵建忍不住问。


    马都知照实道:“回官家,这儿是长静苑,那是五王生母罪妇李氏的禁足之地。”


    赵建喃道:“李氏……五皇子……正逢冥寿。”


    随后,他如梦初醒一般,什么都想明白了!


    翌日,被禁足于长静苑十一年的李氏得到官家赦免,赐封贵人,移居青阳宫,很快传遍了宫内,杨晞已回到大内当班,自是很快得到了消息。


    黄昏时分,她和暗香、疏影回了一趟暗府,在内堂里谈论起此事。


    “那李贵人已从冷宫放出,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暗香道。


    杨晞思考了片刻,低声道:“距离五皇子冥寿还有将近一月,李贵人无依无凭,在冷宫十一年也活了下来,我想她是放不下五皇子之死,接下来一定会有行动,到时候我们再帮她一把就成了。王贵妃,也就没多少好日子了!”


    说完,她的嘴角扬起了一抹冷笑。


    暗香见她成竹在胸的样子,忍不住道:“堂主果真布置缜密。毒杀皇子乃是大罪,这下王贵妃就算不死,也难逃入冷宫。”


    杨晞淡淡一笑,以王贵妃在朝中的势力,她觉得也就只会进冷宫吧,但经此一事,赵建恐怕连同王敦也厌恶了。


    “可是堂主,若皇帝一直梦魇怎么办?”疏影突然问。


    入冬的时候她按照杨晞的吩咐在王贵妃以及几个受宠幸的宫妃的香料里添了一味药,此药宜阴不宜阳,那批香料燃了三个月,赵建几乎夜夜闻着就寝,故而被侵蚀了阳气,造成梦魇。


    当初杨晞说三个月后才会发作,且症状较轻,只要香料用完就能慢慢恢复,梦魇的次数便不会太频繁,事实也确实如此。但疏影担忧的是待五皇子一案水落石出,李贵人洗清冤屈后,赵建依然梦魇,那又该怎么解释,他会不会起疑心?


    杨晞微笑道:“你放心吧,昨日全少监提议他服药升补阳气,午后他就请了我爹,相信他身上剩余的毒素,我爹能替我解决。”


    第86章  暗府危机


    ◎令牌……或许落入高党人手里了。◎


    听闻李宸妃被官家特赦,从长静苑搬到了青阳宫,还被封了贵人,王贵妃勃然大怒,急得像锅里的蚂蚁,在明慈宫踱来踱去。


    “岂有此理,为什么会这样,官家为什么突然把那贱人放出来了?”


    身边两名贴身内侍,诚惶诚恐地跪在她面前,“贵妃娘子请息怒。”


    王贵妃踱得累了,气喘吁吁地坐在榻子上,开始冷静思索起来。


    先是有人给她送信,以五皇子的死因要挟她释放洛蔚宁,如今五皇子生母李氏又忽然从冷宫放出,要说这两件事没关联,她还真不信了!


    于是吩咐道:“白鹭,给我去查,查一查官家为什么突然把姓李的放出来了,到底是谁在背后唆摆?”


    白鹭领命,匆匆地出去了。


    王贵妃又气又恨,当初李贵人被关在冷宫,她也有动过手脚,想将其置之死地,可三翻四次都被她躲过去了,仿佛有人在宫中暗中保护她一般。后来她就放弃了,现在回想起来,就应该千方百计将她整死,没想到她一时手软和疏忽,留下这么大的祸患!


    过了两天,内侍白鹭顺利把消息打探了回来,将皇帝梦魇第二天召见了司天监的全少监,听了对方的解梦就去往后宫西北角,发现是李贵人居住的长静苑,于是认为是故去的五皇子托梦,便开恩将李贵人放出。


    “原来如此!”王贵妃瞪大了一双眉毛浓艳的丹凤眼,右手搁在几案上,如白骨的四指曲起,指甲重重地划过几案,唇角翘起妖媚阴森的笑容。


    “没想到洛蔚宁背后之人如此大的能耐,连司天监的人也拉拢上了!”


    然后她命白鹭到床下的暗格取出一个匣子,打开小匣子,里面只有一个拇指般长短的白瓷瓶,瓶口堵着一个小木塞。


    她拿在手里把玩着,思忖了起来。


    这就是赵建登基后,她娘留给她的至寒之毒,世间仅有三瓶,人若服之无论多少都能致命,只有死的快与慢的区别,难得的是死症如寻常病症,连仵作都验不出来。


    第一瓶用在了懿安公主喜爱的齐画工身上,为官家分忧;第二瓶用在五皇子身上,稳固了秦王的位置,还母凭子贵,使自己一跃成为贵妃。


    眼下大敌躲在暗处对付她,形势危急,看来不得使出这最后一瓶了!


    她抬眸看向站在面前的白鹭,道:“派人到王县公府上传个口信,召我那侄女进宫里,陪她姑母解解闷!”


    …………


    夜深将近子时,月色朦胧,全府后院的灯笼息微,四周漆黑而安静。两个巡视的家丁提着灯笼从长廊经过,在转角处进入另一个院子。


    他们的背影刚消失,屋檐上便跳下一个蒙面黑影,然后往家丁离开的相反的方向走去。


    书房的门扉透出明亮的烛光,全少监一袭简便的青色道袍,坐在案前阅读文书。忽然听闻院外细碎的脚步声,立即抬头,凝神细听起来。


    又看向门口,果然见一道挺拔的身影投射在门扉上,身影一动不动,显然不是自家人。


    全少监从救出李贵人那天起就做好了这个准备,舒了口气,凛声道:“阁下鬼鬼祟祟躲在外头,岂是君子所为?”


    话音刚落,一道黑色身影就踏进了书房,秦扬扯下蒙面巾,却见他脸上挂着莫辨善恶的微笑。


    全少监缓缓起身走向他,很快就看清了他的脸庞,知道那是秦渡之子,如今已投靠了高党。


    “深夜造访全少监,晚辈秦扬打扰了。”秦扬故作客气地拱手道。


    “秦公子一身黑衣,翻墙入我府,不知这是不合礼节的吗?”全少监面露愠色。


    秦扬淡笑着,毫不客气地在椅子上坐下,靠着靠背,手搭在椅子扶手,优哉游哉的样子。隔着一张几案还有另一把椅子,他做了请的手势,反客为主道:“有件事王县公托晚辈请教你,全少监不妨坐下一谈?”


    全少监犹豫了一阵,终究是没坐,双手别在身后,昂首挺胸,“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王县公托晚辈问问您老,一个冷宫弃妃,是如何值得您老人家宁愿违心地在官家面前一派胡言,也要救出来?”


    “背后指使之人,到底是谁?”


    全少监咬了咬牙,反驳,“老夫乃司天监少监,你可别出口污蔑!给官家托梦者,是老夫占卜得出,实话实说,为君分忧而已!哪是有人能指使的?”


    秦扬看着他铮铮铁骨的样子,轻笑一下,不紧不慢地拿起手边的茶壶,倒了大半杯茶。不知什么时候,指间把玩着一个玉白色的小瓷瓶。


    “全少监可知道我手中是何物?”


    对方不语,他又继续道,“相信你也听闻五皇子是怎么死的了?没错,就是我手上这种毒物,王贵妃为了您老,特意从宫里送出的。”


    听秦扬这么一说,全少监立即就知道白瓷瓶里面装的是什么了。天下至寒之毒,服之必死无疑。刹那间,背后仿佛卷起了一阵凉风,吹得他浑身汗毛倒竖。


    “你想干什么?”


    “你和我爹是一伙的吧?只要你说出你们背后的势力,这药晚辈就替王贵妃收回去了。”


    秦扬本也想从秦渡那里调查出来,可秦渡与他约法三章,他投靠高党可作罢,但别想趁着便利从秦渡那里得到什么秘密,否则他就替天行道,杀了他这个逆子。


    有了约法三章秦渡仍不放心,书房重地派专人把守,对他防得很紧,故而秦扬早已打消在秦渡身上探取秘密的心思。


    全少监看着秦扬如鹰隼的眼眸愈发浓烈的杀气,早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仰面长叹一声,冷笑道:“高党仗着王贵妃撑腰,为祸朝纲,人人得以诛之。秦殿帅刚直不阿,怎么会出了你这样卖父求荣的不肖子?”


    秦扬显然被刺激到,咬牙强忍着怒火,“有活路不走,非要寻死路,全少监就别怪晚辈不客气了!”


    说完,他一边站起来,一边拔出瓷瓶木塞,右手抬起,瓶出一股细流泛着寒烟,缓缓泻入茶杯,与茶水激荡,发出清脆的响声。


    深夜格外安静,衬得声音尤其响亮可怖。


    全少监瞥了一眼门口,大门敞开,看着秦扬转身拿茶杯,立即往外跑,刚打算张口呼救。哪知秦扬是故意转过身捉弄他的,他刚跑出一步,立即就感觉被抓着后衣,一股雷霆猛力把他往后拽去,撞中茶几上,几上的白瓷瓶不经意间滚落了地上。


    秦扬将人压在墙壁,用力捏着两腮,令其张开嘴,很快就把带着毒液的茶水灌了进去,速度之快,全少监毫无招架之力!


    一杯毒液灌完,秦扬把人推到椅子坐下,搁下茶杯,干净利落地拍了拍手,然后看了一眼书房外的院子,空无一人,并没有人发现他,便轻轻关上了房门。


    “咳咳……”全少监被呛到,捂着腹部不断地咳嗽。


    先是胸腹里产生冰冷难耐的感觉,然后这股冰冷从胸腹往上窜至心口,疼痛难耐,血水仿佛都凝固了,全少监用尽全力抬手,指着秦扬,含恨骂道:“逆贼……”


    话音刚落,便双眼一闭,头一歪,就这么靠着椅背断了气。


    秦扬轻蔑一笑,“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老东西,既然你不说,那我就自己找!”


    随后他就在全少监的书房内翻找,看看有什么书信或可疑物件。很快就在书柜最底下一层发现了一暗格,从暗格里拿出一块朱色鸟纹锦帕,里面包裹着一块牌。


    令牌呈长方,小小的一块,看得出是檀木,挂着红绳,令牌中央以墨绿色彩笔画出“屯卦”的爻像。


    秦扬摸着令牌,细细打量,有种熟悉的感觉,似曾见过。脑海闪过自己曾经握着一块同样大小的檀木令牌,上面是翡翠玉填充的,那是艮卦的爻像。


    “洛蔚宁。”


    他想起来了,就那天杜龙带他去洛蔚宁的营房,从洛蔚宁包袱看到的,和这块令牌几近相同。他立即就断定,那是背后势力给洛蔚宁和全少监的信物,没猜错的话,他爹也有一块。


    既是信物,那必然是能凭信物互相传令的。


    秦扬嘴角咧开,露出了得逞的笑容,他似乎想到办法揪出背后之人了!


    第二天,全少监深夜猝死书房的消息很快传开,为朝堂震惊、惋惜。


    全少监去世前几天就吩咐过其妻和子,若他突然亡故,一定要去开封府鸣冤。开封府有魏王的势力,很快派出捕快与仵作前往全府,书房布置整齐,并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后仵作验尸,判定为气血运行受堵而猝死,乃急病死。


    夜晚,暗府内堂,杨晞静静坐在椅子上,眉头紧蹙,卷起阵阵愁绪。


    全少监碰巧是协助她救出李贵人后就急病暴毙,要说此事没有蹊跷,她又怎么会相信?


    不久,枕流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堂主!”


    杨晞回过神来,“可找到可疑之处?”


    “全少监果然是死于非命!”枕流边说边踏上台阶,把一个小小的白瓷瓶交到杨晞手中,“您派属下潜入全府,果真没错。这是属下从全少监书房里找到的,刚好卡在一个孔里,故而开封府的人没发现。”


    杨晞拿着白瓷瓶,细细打量起来,瓶口敞开,有木塞塞过的痕迹,能猜出这瓶子是用来装盛液体的,如此拿着也能闻到一股奇怪的冰凉的气味。她把鼻子凑近瓶口,轻轻嗅了嗅,冰凉的气味冲进她的呼吸,像是刺骨的刀锋,从鼻子直冲喉头,她难受得赶紧移开瓶子,被呛得连咳了几声。


    “堂主,你怎么了?”枕流关切道。


    过了良久,杨晞才缓过来,抚了抚胸口,难受地道:“正是这种毒药害死了全少监。”


    她就闻了一下这气味,那股寒意便差点冲进了她的五脏六腑,凝固她所有的血流与气息。杨晞几乎可以断定,这就是毒害五皇子和懿安公主所爱之人的寒毒“三伏寒”。


    又看了一眼瓶口,发现瓶底还附着些许毒液,她弯唇轻笑,想起此毒服之必死无疑,想好了用途,情不自禁道;“这么好的东西,不留一些怎对得起王贵妃?”


    于是把瓶子交还枕流,让他把剩余的毒液弄到别的瓶子封存起来,再把瓶子放回全少监的书房,等开封府的捕快第二次搜查。


    全少监因为协助她的计划,为王贵妃所害,她不能放任凶手逍遥法外。


    处理完毒液,杨晞转而问:“那暗府令牌可找着了?”


    “属下翻遍了全少监的书房,包括书柜里的暗格,就是没找到令牌。”


    听罢,杨晞心头袭来一阵恐惧不安的感觉,她不敢确定令牌是否被凶手带走了,即便带走了,凶手很有可能查不出来头。但就是有个不详的预感,隐约觉得会出事。


    她赶紧下达命令,让枕流漱石赶紧通知暗府所有人,“屯卦”已故,令牌作废,从今往后,但凡接到以屯卦牌传令,切不可信!


    因为自己的疏忽,埋下如此隐患,翌日杨晞到汉东王府行晨省礼的时候,一脸负疚地立在内堂,“父亲,全少监的事,都怪女儿疏忽,以为王贵妃不敢下手,便没派人保护好他。”


    向从天在她面前缓缓踱步,一脸沉重地捏着手珠,“此事为父也有责任。司天监少监官居五品,我以为高党会因此忌惮,没想到他们竟无法无天到这等地步,还是高估他们了。”


    “父亲,这次布局,女儿是不是鲁莽了?”


    杨晞难过地低垂着脸,她布下这个计划的时候,就没想过全少监会因此牺牲。


    向从天一手抚在她的肩膀,宽慰道:“把李贵人救出冷宫对付王贵妃,是迟早都要办的事吗,你也不必自责。早在我请求全少监帮忙的时候,他就料到有今天,可他义薄云天,依然答应了。”


    全少监白身出身,精通阴阳五行、地理天文,是先帝再三邀请才出仕的高人,高党与他无冤无仇,可他看不惯奸臣祸乱朝纲,排挤忠良,只为匡扶天下就接受了向从天的拉拢结盟。


    比起向从天为了复仇而对付奸党,全少监可谓毫无私利的高洁之士!


    向从天又道:“全少监的死固然让人遗憾,可斯人已逝,我们唯有扳倒王贵妃,扳倒这满朝奸党,才能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父亲言之有理,我们不能让他白死。”


    杨晞想了想,又道:“女儿还有一事要告诉父亲。”


    “何事?”


    “全少监的令牌……或许落入高党人手里了。”


    向从天眉头一皱,紧紧捏住手中一颗手珠。他极力冷静下来,“通知暗府所有人,近日勿信传言,不得前往暗府。还有,你立刻回暗府,将机密文书统统整理好搬进密室。”


    “女儿明白。”


    向从天的指示杨晞已经做好了一大半,之所以特意来告知他,是担心暗府发生不测,好让向从天先想好应对之策。


    第87章  无心引敌入暗府


    ◎“秦扬带人闯进来了!”◎


    黄昏。


    从大内出来后,杨晞和疏影、暗香一同回到暗府,继续整理文书信件,四名下属人手抱着一大沓文书,跟着杨晞往后院走去。


    为善堂前有三重院子,隔着一睹高墙后就是暗府,暗府仅有两重院,后院背靠青山,从中打通一条暗道。杨晞按下机关,石门往右移去,现出一个门口。


    她在密道口点燃了一把火把,举着火把慢慢走在前面,引着疏影暗香和枕流、漱石。


    密道是修建暗府的时候同时打造的,除了向从天、杨晞以及杨晞最信任的疏影暗香、枕流漱石,其余人都不知道有这个密道的存在,更不能踏足一步。


    幽长的密道只有一把火光,周遭黑黢黢一片,四个人走在里面,轻轻的脚步带起了响亮的回音,听起来有些瘆人。杨晞默念数着脚步,走了十五步,她就止住脚步,抬起左手按下砖墙,机关被触动,轰的一声,墙壁往右移动,敞开了一个大门。


    里面是一间密室。


    杨晞点燃了四面的蜡烛,顿时整个密室一派光亮。可以清晰见到密室里有一个高大宽阔的书柜镶嵌于墙壁,柜里摆满了文书,疏影、暗香和枕流漱石把怀中的文书都整齐摆放到书柜里。


    杨晞环视密四面,不宽不窄的密室看起来很整齐,除了书柜,旁边还有一案桌。她想起掌管暗府后,还没考入太医局的那几年,她经常在此静坐一日,翻阅父亲亲自为她修撰的文书、档案,都是朝野各个官员或是后妃的底细资料,以及宫廷秘辛,目的是让她对朝廷和地方的政事以及每一个人都了如指掌,从而知道该用什么人,用什么手段去对付满朝奸党。


    食指摩挲了一下书案,发现指尖沾了些许尘埃,可见好些日子没人清扫了。于是她道:“枕流漱石,一会你们将这里清扫干净,再备上一些水和三日的干粮。”


    “是,堂主。”枕流漱石都明白她的意图,齐声应道。


    把机密书信都收拾好好,四人站到了杨晞面前。


    杨晞严肃吩咐道:“全少监不幸遇害,令牌恐怕落入敌手,暗府随时都有可能被高党发现。你们听着,若我在暗府之时,有外人闯入,你们就掩护我到这里守住这些文书。”


    疏影立即紧张地道:“堂主,还是由我守吧!”


    暗香和枕流漱石也抢着道,“堂主,由我来守吧!”


    他们都明白,守护这间密室意味着什么。


    这是暗府定下的规矩,有外人闯入,必须有人守在这间密室。虽然能备几天的干粮和水,但密室与外界只有一线气孔连通,若外面的人不幸遇难,没人发现这间密室,里面的人不是活活饿死就是憋死;若不幸有外人闯入密室,守护在密室的人当与一柜子的秘密同归于尽,也不得让外人窥得秘密。守护这间密室有多危险,他们自然心中有数。


    “你们别说了!”杨晞继续说话,打断他们,“若是我在这儿就由我守。若是我不在……”杨晞扫视三人,最后目光落在枕流身上,“由枕流守。而另外的人,只要掩护人进了密道便迅速离开,以免造成无谓的伤亡。”


    四人含着痛,重重地应了声“是”。


    …………


    且说洛蔚宁那边,洛奶□□七已过,洛蔚宁和洛宝宝已经收拾好行囊,即将启程离京。她正在房里整理自己的包袱,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洛宝宝的喊声,“阿宁,快出来,有人找你。”


    洛蔚宁诧异地往门外走,很快就见到一名身姿挺拔的粗衣男子和洛宝宝一同立在院子里。男子看起来三十来岁,神情严肃,仪态恭谨。


    “敢问阁下是?”洛蔚宁拱手恭谨道。


    “洛公子是吧,上头派我给你传话,请明日黄昏时候去见他一趟。”


    “上头?”


    对方见她疑惑,随后从衣襟里掏出一块檀木令牌,举到她面前。洛蔚宁看到令牌上用绿彩笔涂画的六行杠,正是“屯卦”爻像,一下子就认出来是暗府的信物。自己也有一块差不多的,但她的是正八卦爻像,以翡翠玉填充。


    曾经听姥姥说只有持正八卦牌的才能入暗府见堂主,而不入暗府之人,则是其余卦象,因为爻像横杠比正八卦要多,且持有之人也较多,所以为了节省翡翠玉的经费,乃是用绿彩笔画的。


    所以男子说的上头就是杨晞。


    她将信将疑地夺过男子的令牌,握了握手感,又打量了一会,除了重量不一,大小和木质都和自己那块一样,假不了。


    她把令牌还给男子,比方才客气了很多,道:“姥姥呢,怎么不是她来?”


    男子眼中有过刹那的迟疑,但洛蔚宁没有试探他的意思,故而没察觉到。他很快恢复严谨的之色,“她老人家在忙,所以托我来。”


    洛蔚宁颔首,“原来如此。”


    送走男子后,洛蔚宁重新回房里,打开桌上的一个包袱,里面是十几条黄金以及檀木令牌,她本就打算明日去一趟樊楼,托林姥姥把这百两黄金和令牌还给杨晞,没想到今日她就派人来请她一见了,想来是要收回令牌,顺便见最后一面吧。


    “也好。”洛蔚宁淡淡地道,就再见一面吧!


    指腹划过这些黄金,虽然有些不舍,但也并不想留着它们。经历了那么多,她什么都看淡了,任何钱财都得来不易,若得到自己不应得到的,早晚会反噬。这百两黄金见证着当初的自己有多么贪财,正是贪图这笔黄金,害得自己身陷囹圄,害得奶奶客死他乡。


    每多留一日,她心里就增一分负罪感。


    所以还是还给杨晞吧,此前她所做的一切,就当报答她三翻四次的救命之恩,从此她们就两清了!


    一道斜阳挂在西边的天际,与晚霞相衬,映红了半边天。


    洛蔚宁束发冠木簪,穿着素色及膝短褐,背着包袱走出院子,看了一眼将要下山的夕阳,心想,现在去为善堂,应该不会打扰到她了。


    鸿鹄院离为善堂不过二三里,她直接步行出门,刚从院里出来,转过身走了十几步,门口对面几棵大树下就跳下秦扬等十几名禁军,这些禁军都是秦扬的亲信,如今身着窄袖短褐,唐刀藏于腰间,作普通人打扮。


    秦扬站在最前面,看着洛蔚宁的背影,勾起一抹嘲笑。


    果然中计了!


    于是和下属一起装作平头百姓,分散跟上洛蔚宁。


    这日正逢休沐,杨晞和疏影、暗香固然在为善堂,但时至黄昏,洛蔚宁走到那里的时候太阳已下山,天色开始黯淡。


    看诊的病患也稀疏地从里面出来。


    洛蔚宁背着包袱,一手握着包袱带,理了理情绪就迈起脚步进去。


    大堂寥寥无几人,只有一个民间大夫在看诊,药房只有老婆婆在抓药,另一个年轻小伙拿着扫帚打扫。


    他见到洛蔚宁后就笑嘻嘻打招呼,并像从前洛蔚宁来为善堂一样,指点她进后院找杨医官。


    洛蔚宁见大家都在忙,没空通报,于是径自进去,先是去杨晞接诊的屋子,没见到有人,然后又踏入深一重院子,最后到食堂里也没发现熟悉的身影。


    目光游移之际看到那个竹林入口,脚步鬼使神差地迈了上前。


    随着天渐暗,被竹子遮盖的小道也漆黑了起来,两边已点燃了灯笼。借着昏黄的光芒,她慢慢沿着小道深入,最后来到那扇石门前。


    她知道后面就是暗府了,杨晞大概在里面吧?


    目光投向门边的虎头,虎头下有一处长方状的凹陷,半个掌大小,上次无意中闯入此处她只猜到是安放开门钥匙的地方,可想不通怎么打开?


    现在知道里面是暗府后,什么都明白了。


    她从衣襟取出檀木令牌,正打算放进凹陷,动作又突然悬在半空。


    杨晞只说要见她,又没说在暗府。她贸然闯入杨晞的禁地,也属无礼之举。


    她收回令牌,转身欲往回走,可刚走出一步,抬头就看到杨晞立在五步之外。


    杨晞看着这个她曾以为这辈子也见不着的人,眼中流转着意外、怨恼还有爱欲,种种情绪交织一起,在洛蔚宁眼里便成了冷静。


    “巺子。”


    杨晞瞥了一眼她手中的令牌,道:“既然来了,就打开进去看看吧!”


    洛蔚宁将信将疑的样子,杨晞便走到石门前,看了一眼虎头下的凹陷,然后看着她的眼睛,“放进去看看!”


    昏暗的小道里,她的目光温柔如月光,洛蔚宁的眼睛几乎陷了进去,喉头一紧,心也怦然直跳,良久才回过神来,慢慢抬起手,将令牌放进凹陷处,刚好贴合。


    咔擦一声,石门往右移去,洛蔚宁眼前立即出现一重院子,虽然只是普通宅院的景致,但想到医馆背后还藏着这片天地,多少被震撼到。


    她收回令牌,随着杨晞踏进暗府,看着杨晞拉了下一挂在门后的铜环,石门又重新关上。


    忍不住感叹,真是神奇的机关!


    她跟着杨晞穿过第一重院子,来到从前她蒙着眼睛踏足过的内堂。


    脚步停在内堂中央,“巺子。”


    杨晞闻声止步,回过身来看着她,依然是平静的神色。


    洛蔚宁道:“我明日便要离京了,有些东西想归还于你。”


    杨晞原本因她突然造访而心生喜悦,现在听到她要归还东西,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这份隐隐雀跃的心思都给浇灭了。


    容色变得清冷,“我不习惯收回送出去的东西。”


    洛蔚宁看出杨晞生气,赶紧耐心解释道:“巽子,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些东西我不应该拿,而且也带不走。这百两黄金,我就还给你吧!”


    说完,洛蔚宁就把沉甸甸的一包袱黄金从背后解下,递给杨晞。


    杨晞瞥了一眼,十分的气恼。什么叫不应该拿和带不走,明明她最爱的是黄金,往后生活最需要的也是黄金,她却还给她,分明就是想与她两清!


    “这黄金是你应得的,你留着吧!”


    她赌气踏上台阶,坐回座位上,低着头一眼也不瞧洛蔚宁。


    “我不能要。”


    “为什么?”


    “我……”


    洛蔚宁犹豫了,羞愧得难以说出口,脸颊顿时烫得如被火烘烤。


    “我什么?”杨晞继续问,脾气没好。


    洛蔚宁低垂着眼帘,嘀咕着道:“我是担心以后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贪财鬼。”


    无论从前还是以后,杨晞都会是她这辈子最爱的人,她不希望在所爱之人心里留下如此不堪的形象。


    杨晞听清了她的嘀咕,想到对方还在意在她心里面的形象,心里忽然又一暖,忍不住得意地笑了笑,那样子仿佛在说:“哼,她果然还是在乎我的!”


    洛蔚宁看向她,她赶紧抿着嘴,收敛笑容,忍不住逗一逗她,“你本来就贪财。”


    洛蔚宁听到她这么说,立即就来气,犟着脸撅着嘴道:“我不会了!那几个月我在狱中已经想明白了,做人应该脚踏实地,不能贪心。现在钱财和女色,我都戒了!回到家乡以后我就清心寡欲过一辈子!”


    所谓女色指的就是杨晞,洛蔚宁已经把她连同钱财一起戒掉了。


    杨晞顿时一阵恨铁不成钢,她让她在狱中好好读书开智,没想到她直接看破红尘了,读书读到狗肚子去了吧?


    她气道:“好,我收回,以后你我两不相欠,你满意了吧?”


    洛蔚宁为自己又惹杨晞不快而内疚不已,但话已说出口,就没有收回的,她亲自提着黄金登上台阶,连同那块令牌一起放到杨晞面前的书案上,


    “巺子……”


    “还有什么东西要还我的吗?”杨晞问道。


    洛蔚宁心中苦涩,小心翼翼地观察杨晞的脸色,从她的脸色和语气感受到了脾气,准备哄她的话也被堵在喉头。有些内疚也有些不解,她只想归还东西,好好告别,给这段感情留下美好的印象。可杨晞为什么看不出她的用心良苦,都快要永别了,还生她的气?


    她不敢再招惹杨晞,轻轻地摇了摇头,继续道:“我明日就要离开了,就想着跟你最后道别。”


    杨晞心里又一阵恼火,那天在鸿鹄院门外她不是说告别了吗,为何今日又来告别,非要再剜一次她的伤口?


    “你来找我就只是为了告别吗?”


    洛蔚宁眉头一蹙,疑惑了,“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杨晞惊诧了,“我让你来?”


    “你托人给我传口信,请我来这里一趟,那人是林姥姥手下,还出示了令牌。”


    “令牌?是哪一卦?”


    “彩笔画的,我记得是……屯卦。”


    “屯卦”两个字如一块巨石,狠狠砸在杨晞心头,剧烈一震,随后她整个身体都微微颤抖了起来,面容因惊惧、愤怒而变得苍白。


    还是百密一疏。


    她派人通知暗府各人,屯卦已作废,漏了洛蔚宁,偏偏敌人就从洛蔚宁身上下手。


    洛蔚宁看她这个样子,既不解又担忧,刚想问她怎么了,内堂外院子的大门便发出响亮的一声,“砰!”


    疏影和暗香重重地推门而入,她们手持长剑,神色紧张,边往内堂跑,边喊:“堂主快走!”


    “秦扬带人闯进来了!”


    第88章  困密室重拾君心


    ◎杨晞竟然主动吻了她!◎


    秦扬和十几名下属从鸿鹄院一路跟着洛蔚宁,亲眼看着她走进为善堂,脚步顿时僵住了,脸上布满震惊。


    他看着为善堂门额,难以置信地道:“怎么会这样?”


    为善堂是她表妹开的医馆,洛蔚宁为什么要来这里?


    亲信李镇走到他身边道:“少将军,洛蔚宁进去了,看来她背后之人就藏于这间医馆内,咱们杀进去吧!”


    秦扬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犹豫不决。


    洛蔚宁背后之人到底是杨晞,还是只是藏于为善堂?但能藏于为善堂,十之八九与杨晞脱不了干系!


    难道他要对付杨晞吗?


    “少将军,不能再等下去了,万一让他们逃了我们就功亏一篑了!”李镇复道。


    秦扬缓缓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冷着脸,颔了颔首,然后做了个手势,所有分散在周围的下属都聚集了过来。


    “都随我进去,遇到抵抗的,格杀勿论!”


    “是!”


    说罢,秦扬率先踏进为善堂,下属紧随其后。


    看见他们抽出唐刀,医馆的大夫和药师惊惧不已,不敢反抗。他们一路深入,遇到的人都吓得莫敢抵抗。


    疏影、暗香闻声赶出来,看到秦扬带着人来势汹汹,转头就往后院跑去。


    秦扬看出她们的反应与其他人不同,立即道:“别跑!”


    他们一路追着暗香、疏影跑到最后一重院子,进入竹林小道,远远看着她们打开了石门,身影消失在石门背后。


    秦扬率先跑到石门前,先是推了推,石门一动不动,再挥刀猛地一劈,刀锋与石门摩擦溅起火花,但石门毫发无损。


    于是他开始冷静观察石门周围,很快看到虎头下的凹陷,想起方才暗香疏影往里放了一块牌,石门就打开了。他轻笑一下,从衣襟掏出那块屯卦牌放进去,露出胸有成竹的样子,没想到石门依然一动不动。


    原来机关是以令牌重量触动,只有正八卦镶翡翠玉的令牌才能触动机关,打开石门。


    秦扬迅速带人离开竹林小道,回到院子里翻墙而入。


    暗府内,枕流漱石在外院迎战敌人,暗香疏影跑到内堂通知杨晞。


    杨晞听到秦扬带人闯进来后,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而洛蔚宁,终于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由得紧张又内疚。


    “巺子!”


    她正想道歉,但外面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和吼叫声,放眼望去,秦扬带着下属从院子门口鱼贯而入。


    疏影、暗香迈开脚步,横剑挡在门外。


    洛蔚宁想也不想就牵起杨晞的手,把人护在身后,并走到旁边的武器架上,把杨晞备着防身的剑拔出,紧紧握在手中,怒目直视秦扬等人。


    洛蔚宁担心杨晞害怕,安慰道:“只要有我在,不会让他们伤了你的。”


    紧要关头,人的反应都是发自本心的。洛蔚宁第一时间护着她,可见心里还是有她的。紧紧牵着的手,像一股暖流淌进杨晞心里,又如一颗定心丸,让她无比心安。


    她们走到疏影、暗香身后,直视着秦扬等人。


    秦扬决定闯入为善堂的时候,还企望洛蔚宁背后之人只是藏在为善堂,而不是杨晞,但现在看到杨晞从里面出来,仅存的一丝幻想都破灭了。


    直视着杨晞的眼睛,握着唐刀的手微微发抖,脸上布满了绝望。


    他投靠高党,一心追求功名利禄,为的就是不让杨晞看扁,为的就是得到她的青睐,没想到最后竟和她成了敌人!


    “原来躲在背后和王县公作对的人是表妹!”


    杨晞凛声道:“表兄说得没错,正是我。你如今是高党党羽,所以是要杀了我么?”


    秦扬被气到,喉咙一哽。


    杨晞明知他对她的心意,明知他下不了手,为什么故意刺激他?


    “若表兄念在我们的交情,就请立即离开。”


    李镇担心秦扬难过美人关,赶紧劝:“少将军,这里是他们的巢穴,里面必然有许多机密,即便不抓人,也得找一些东西给王县公交差!”


    秦扬想了想,李镇说得有道理。既然他做不到把杨晞交给王敦,那起码从中搜挖一些秘密,方能给王敦一个交代。


    杨晞见他的目光变得狠厉,赶紧道:“暗香、疏影,掩护我。”然后又对洛蔚宁说,“阿宁,此事与你无关,你快走!”


    洛蔚宁哪会抛下她离开,不发一言,牵着她的手更紧了紧。


    秦扬的目光紧锁在两人交缠的双手,好一对不离不弃,咬了咬后槽牙,“进去搜!”


    话音刚落,十几人冲上前,疏影、暗香立即挥剑还击,阻挡他们。


    “堂主快走!”


    杨晞牵着洛蔚宁往后院走去,秦扬带着几个下属团团围住了她们,洛蔚宁一手护着杨晞,另一手挥剑抵抗,以图杀出包围。


    洛蔚宁单手对抗,加上对方人多,有秦扬这个武功略比她胜一筹的高手,很快落了下风。秦扬的刀锋从她身前划过,她快地抬剑一档,咻的一声,兵器擦出星星火花。


    对方丝毫不给喘气的时间,继续连劈三下,洛蔚宁没挡一下就后退一步,最后靠在墙壁上,退无可退,杨晞适时放开她的手,好让她腾出来,双手握剑柄,发尽全力,挡在秦扬的刀锋下。


    秦扬握着刀柄的双手青筋暴徒,咬着牙使劲往下压。


    “阿宁!”


    杨晞见洛蔚宁憋得脸也涨红了,再这么硬抗下去,就要被压损内脏而吐血,不由担忧起来。


    正在这时候,一支箭矢如黑色闪电般飞来,“叮”的一声,响亮而刺耳,箭矢击中秦扬的刀身,唐刀从手中飞脱出去。


    与此同时,秦扬和洛蔚宁也双双失去重心往后倒去。


    “堂主快走!”


    枕流漱石飞跃在杨晞和洛蔚宁面前,为她们挡住敌人。


    洛蔚宁因为内力损耗,捂着胸膛咳了咳。


    “阿宁,你怎么了?”杨晞扶起洛蔚宁,担忧地道。


    “我没事。”


    “我们快走!”她扶着洛蔚宁往最后一重院子走去。


    秦扬命令下属困住枕流漱石,然后又紧追洛蔚宁和杨晞去。


    杨晞按照和疏影暗香等商量好的计划,前往后山密室,守护那些文书。


    洛蔚宁跟着她来到山前,看着又一座机关石门自动移开,还来不及惊叹就被杨晞拉着踏进了密道,石门又自动阖上。


    秦扬刚踏入院子门口,就看到石门正在关上,飞快跑上前,可惜还是慢了一步。


    又是一扇机关门,他气急败坏地挥刀劈向石墙,铜墙铁壁,纹丝不动。后面是一座山,这次真的无可奈何了!


    密道一片黑黢黢,只有杨晞举着的火折子发出一小团光芒,急促的喘气声和脚步声回荡着。


    在不熟悉的境地,周遭是未知的漆黑,尽管牵着杨晞的手,洛蔚宁还是免不了有些紧张,忍不住唤道:“巽子!”


    “不用怕,跟着我就行了。”


    洛蔚宁听了安抚,借着微弱的光,隐约看到杨晞的侧脸,心绪逐渐平静下来。


    杨晞每走一步便默默地数着数,刚数到“十五”,她就止住脚步,把火折子交给洛蔚宁,抬起左手用力按在石壁上。


    轰的一声,石壁往右边移动,闯开一个门口。洛蔚宁一边惊叹地环视密室,一边跟着杨晞踏了进去。


    “这是哪里?”


    洛蔚宁话音刚落,就听见走在前面的杨晞不知绊到了什么,哎呀一声,隐约看到对方踉跄的身影。


    “小心!”


    她惊叫一声,快地搂住了杨晞的腰身,把人圈进怀里。


    两个身躯不约而同地僵住了,怔忪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洛蔚宁一手举着火折子,另一手搂着纤细的腰肢,隔着衣衫触碰在杨晞的肌肤上,像是一团火,从掌心燃烧到四肢百骸。


    火光中,杨晞明亮的杏眼水光潋滟,盈满了情愫,洛蔚宁看得定了神,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两张脸靠得很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出的热气,她深深地望着眼前这日思夜想的绝美的脸,灵魂仿佛被吞了进去。


    “巽子。”她轻轻唤道,双眸因情意而变得水光明澈。


    她们有多久没这般亲近过了,以致于甫一抱紧她,这些日子所谓的戒掉女色,所谓的清心寡欲,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而杨晞的反应,何尝与洛蔚宁不一样?整个身躯落在她怀里,暧昧的姿势,对方的手掌像带着火焰,烧得她浑身灼热,若不是火折子光芒黯淡,怕是要被洛蔚宁看到她那通红的脸颊。


    她回过神来,动了动身,羞赧地道:“墙边有烛台。”


    洛蔚宁始才回过神来,赶紧松开杨晞,转而走到旁边,点燃了烛台上的两支蜡烛。整间密室顿时明亮了起来。


    洛蔚宁环视整间密室,干净整洁,都是书卷和信件,墙边挂着两个好看的香袋,因此密室有种淡淡的花香,掩盖了腐朽潮湿的气味,倒也让人感到舒适。


    杨晞看出她的好奇,道:“这儿是暗府的密室,是我父亲为防敌人闯入,特地建的。”


    “看来向王爷很有先见之明。”


    杨晞忽然想起洛蔚宁方才与秦扬对打可能受了伤,关切地问:“阿宁,你身上可有不适?”


    洛蔚宁摇了摇头,“我没事了。”


    杨晞的两个手下来得及时,她身上不过受了些阵痛。


    她的话简洁而疏离,杨晞有很多话想说,却因为她的疏离而全都堵在喉咙,对方大概不愿意跟她共处一室吧?


    她靠着书案而立,而洛蔚宁则在距她两步远的书柜前站在,时不时看看杨晞,既因为把敌人引进暗府而内疚,也因为和她一起被关在密室而拘谨。


    说好了两不相欠,到底还是纠葛不断!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站了许久,最终还是洛蔚宁憋不住,主动道:“对不起,巺子。”


    “嗯?”杨晞不解。


    “都怪我,轻信敌人传话,不小心引狼入室,害得你暴露身份。”


    洛蔚宁凝望着杨晞,想到她的危险都是自己造成的,脸上一副不是滋味的样子。


    杨晞温和宽慰道:“那也不能全怪你,是我疏忽了。”


    当初把洛蔚宁招募入暗府,完全是为了让她信任自己,好安心入军保命,从来没把她当棋子看待。这段日子洛蔚宁也打算回老家,算是退出暗府。所以当全少监的令牌丢失后,她下令通知众下属,没有特意叮嘱要告知洛蔚宁。


    至于林姥姥为何没通知,要么也忽略了,要么还没通知到她,就被秦扬抢先了一步。


    洛蔚宁虽然有些小聪明,但素来不了解暗府事宜,被利用了也不出奇。


    “反正无论如何,都是我害的。”


    “阿宁,我和父亲早就料到有这一天了,事情既已发生,你就不要自责了。更何况,我还要谢谢你,若不是你陪着我,如今就我一个人在密室,不知有多害怕!”


    洛蔚宁被杨晞这么一安慰,负疚感才放下了些许,又道:“那现在我们怎么办,秦扬人多势众,疏影暗香她们恐怕也扛不住。”


    “没事的,我们商量好了,掩护我进密室后他们就撤离。”


    “那我们……”洛蔚宁环视了一圈密室,有点紧张,密室黑黢黢的,她们要被关到什么时候?


    洛蔚宁只是担忧两人的安危,杨晞却往别的方向想去了,有些落寞,“你就那么不愿意和我待一起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巺子!”


    “也对,你明日就要出发离京了,是我耽误你了。”杨晞平静道,“你放心,密道门口乃铁壁铜墙,没有一天半天,秦扬是进不来的。这条密道连通山后,你可以从山后的出口离开。”


    “那你呢?”


    洛蔚宁有些奇怪,明明密道通往山后,方才就可以直接逃了,为什么还要躲进这密室?


    杨晞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如今暗府已经被敌人发现,他们不会轻易放过此处。你身后那书柜藏的都是暗府的机密,若没人守在这儿,我不放心。”


    “这……”


    “既然你赶着回家,那就先离开吧!”杨晞打断洛蔚宁道。


    “可要是他们不走,你要一直守在这里吗?”


    “这儿有三日的粮食和水,足够我活三天,我相信三日之内父亲会解决好一切的。”


    洛蔚宁犹豫了一阵,还是惴惴不安,“如果秦扬赶在向王爷之前闯进了密室,你怎么办?”


    杨晞瞥了一眼墙边那大大的木箱子,掀起盖子,里面是一包又一包的火药,足足堆满了一整箱,着实触目惊心,吓得洛蔚宁一个震悚。


    只听见杨晞视死如归地道:“那我就用这一箱子毁了这些机密。”


    洛蔚宁缓缓走向那箱子前,望着几十包火药,惊惧得大气也不敢喘,更觉得难以接受。用这一箱子毁了这些机密,同时也会毁了杨晞!


    “你……”她抬眸看杨晞,喉咙哽住,说不出话。


    一直以来,她以为杨晞是一品郡王之女,有世家背景,同时还有暗府的一众下属守护,所有危险都有人替她担着。她永远是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堂主,或者是隐藏起来,谁也不会怀疑到她头上的普通女医官,死于非命永远与她沾不上边。


    直到今晚她才明白,她把杨晞的处境想得过分天真乐观了,她也会有危险,也会随时死在敌人的手下!


    “这里很危险,你还是快走吧!”杨晞不想过多解释,说完就走到镶嵌于墙壁的铜制虎头机关前,刚想拉下铜环触动机关,洛蔚宁就跟了上去,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杨晞回转身,两人相距得近,她几乎是被洛蔚宁圈在怀中,一抬头便瞧见对方那灿若晨星的眸子,脸颊不争气地涌起一阵燥热。


    “阿宁。”


    洛蔚宁深情而坚定的目光落在杨晞眼中,轻轻地道:“我不走了,我想陪你守在这儿。”


    “留在这儿,随时都可能死去,难道你不怕死吗?”


    洛蔚宁犹豫了一阵,又道:“我怕死,可比起死,我更害怕失去你!”


    没有一丝犹豫,轻盈的话音,诉说着一句分量极重,比性命还要重的情话。


    杨晞被洛蔚宁无畏的表白打动。顿时觉得她那张本就英气俊美的脸蛋,在说出这番话的那一刻,变得惊为天人。


    一个怕死鬼,牵着你的手告诉你,她愿意陪你共赴黄泉,这份勇气,怎教她不心动?


    她年少丧母,亡母的仇恨是她沉重的枷锁,十年来孤独地坐在案前,谋划一切,冷眼看着尔虞我诈,血雨腥风,本以为内心早已冰冷,却没想到在这浮华人世,会出现一个人,大敌当前,想也不想就执起利剑护她出逃;生死关头,深情款款牵着她的手,无惧与她共赴黄泉。


    杨晞心尖颤动,轻轻踮起了脚。


    一个吻忽然啄在洛蔚宁的唇上,香甜而柔软,如蘸了蜜的莲子羹。


    洛蔚宁惊呆了,圆溜溜的眼珠子一动不动,以为自己在做梦!她记得杨晞可从来没有主动吻过她,以往每次都是她主动亲吻,再撩拨着她回应的。


    但今晚,杨晞竟然主动吻了她!


    第89章  春风一度诉衷情


    ◎这辈子,我只想成为你的人!◎


    突如其来的一个轻吻,洛蔚宁怔住了,对于杨晞的主动,她简直不敢相信,如坠入梦境一般,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借着昏黄的光,看到杨晞微微泛红的脸,以及那柔软水润的唇瓣,她一时动情,心跳如擂鼓,浑身都似被火烘着,热腾腾的。


    “你……”


    杨晞晶亮的桃花眼瞬也不瞬地看着洛蔚宁,看着对方先是怔愣,然后情不自禁舔了舔唇,脸庞红到耳后根,那又羞又囧的样子着实可爱。


    眼中蔓上笑意,道:“阿宁,你明明还是喜欢我的,为什么要强迫自己拒绝我?”


    杨晞热情而大胆,令洛蔚宁喉头发热,别了开视线,“我……我们不合适……”


    洛蔚宁放开杨晞的手刚想转身离开,却被杨晞快地抱住,圈着她的脖子压下来,又一次堵住了她的唇。


    这一次不再是蜻蜓点水的吻,而是排山倒海般。洛蔚宁的唇很快被杨晞叩开,熟悉的香气,日思夜想的味道,很快把她熏醉,再也没有抗拒的力量。她阖上双眼,张开唇瓣回应,双手搂着杨晞的腰肢,使之更靠近自己的身躯。


    唇舌摩挲碰撞,像潮水激荡,清脆的水渍声回响在密室里。


    不知吻了多久,杨晞才放开了洛蔚宁,闭着眼睛小口喘息着,无力地靠在她的胸膛,上,头蹭了蹭着她的下巴,唇畔弯起满足的弧度。


    “阿宁,我想你了。如今我们俩就在这间密室里,接下来是生是死还不知,合不合适真的重要吗?”


    她抬头看向洛蔚宁,桃花眼情意缱绻,生起氤氲水雾,坚定道:“阿宁,这辈子,我只想成为你的人!”


    这句话意味着什么,洛蔚宁又怎么会听不懂?她旋即喉头一紧,浑身像被烈火笼罩住。对方邀请的眼神,和自己的理智在脑海里疯狂拉扯。


    奶奶才刚过头七,距离过孝期还早着呢,她怎么可以和杨晞做这种事?


    但是她们都被困在这个密室,今日不知明日事,生死都不在意了,为什么还要在乎那些世俗事?


    “奶奶,对不起了,阿宁下去再给您赔罪吧!”


    默念完这句话,洛蔚宁就被浑身的燥热侵夺了理智,豁出去一般闭上眼睛,同时低下头吻向了杨晞的唇。


    “唔……”


    杨晞发出轻浅的一声,双唇被对方熟练的动作撬开,她大胆热情地迎合着。


    两人吻着吻着,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那阔长的书案前。杨晞背靠着书案,洛蔚宁一手托着腰肢,另一手托着她的后脑,从唇瓣到耳后,呼出的气打在敏感的神经。


    “嗯……”杨晞轻哼一声,身躯痉了痉。


    洛蔚宁趁着势头,吻滑至颈窝。褪下对方的鹤氅,大手在腰际找了许久,终于寻着了衣带,轻轻一扯,淡蓝色的衣衫也敞开了来。


    她伸手将杨晞发上的簪子拔了出来,泼墨般的长发随着香气散开,轻轻一捞,就将杨晞抱上了书案。


    生怕书案上的东西磕到佳人,她一手腾空搂着人,另一手把上面的纸笔书本等杂物都拨掉,褪下杨晞的长衫铺在下面。


    双唇好不容易分开,洛蔚宁撑在杨晞身上,望着对方因情意而变得波光明澈的双眸,她小口透着气,喉咙又紧了紧,红着脸道:“巽子,我……”


    她想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杨晞望着她的窘迫,不由得好笑,双手环着她的脖子,羞赧地道:“你想对我做什么,那便尽管去做吧!”


    意思是让洛蔚宁遵循本心,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尽管这种事她们都是初次尝试,可所有的一切,都会因为彼此相爱,而水到渠成。


    “好。”


    洛蔚宁温柔地应了一声,又吻在杨晞的唇上,双唇一边往下游移,一边解开紧贴身躯的白色里衣。她的吻像雨点一般落在芳香的颈脖上,迷离的眼睛忽然看到雪白柔滑的肌肤上那道浅浅的刀痕,霎时刺痛了她。


    她记得那是当日在暗府她挟持杨晞不慎划伤的,回想起自己对杨晞做了那么多错事,伤害她那么深,她既心疼又内疚,温柔地吻过那道刀痕,奢望能够抚平过去。


    “还疼吗?”洛蔚宁望着杨晞问道。


    杨晞想起这几月来遭到洛蔚宁的仇视和冷遇,那是她长这么大,最难受的一回。


    眼眶忍不住湿润了起来,委屈道:“疼。”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你的。”洛蔚宁心疼死了,赶紧道歉,也不知该如何弥补给杨晞。


    然后她就看到杨晞用修长的指尖,点在胸口上,补充道:“这儿疼。”


    比起那道伤口,更疼的是心里。


    洛蔚宁牵起杨晞的手,闭上双眼,轻轻一吻落在雪山之间。


    “嗯……”


    杨晞轻哼连连,挺起身子去迎合。洛蔚宁回忆起从前在军营,从李超靖那里借来看的两个女子行云雨的插画故事,学着插画的内容,抱起杨晞,唇舌划过每一寸柔滑的芳香。


    一阵斯列的疼痛袭来,杨晞痛得轻唤一声,眼角滑下两行泪水,十指几乎要掐进洛蔚宁的后背。


    迷离中,洛蔚宁看到对方含着泪花的眼睛,却还舍不得停下,鬼使神差地继续深入,吻在她耳后,轻轻呢喃:“巺子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唔……”


    洛蔚宁一边小心翼翼地注意着杨晞的感受,一边放胆尝试,虽然算不上成功,但也在此良宵满足了彼此。


    …………


    密道之外,一轮圆月挂在夜空,秦扬手握唐刀,背对着密道石门伫立着,咬着后槽牙,眼神不甘地盯着夜空。


    两个手下举着火把站在他面前。


    此时疏影、暗香、枕流、漱石已经逃走很久了,剩下为善堂的大夫和伙计被关在屋子里。


    秦扬安排一批人到后山找密道入口,另一批人搜索暗府。过了好久,两名下属小跑进来。


    “可找到什么了?”秦扬紧张道。


    负责搜索暗府的下属告诉他,他们把能搜到的所有的文书信件都放到一处了,请秦扬去过目。另一个负责搜索后山的则告诉他,虽然发现可疑的入口,但一样有机关石门,估计只能从密道里面打开。


    秦扬气得哼了一声,只能使出最后的办法了。于是他命下属组织所有人,从院子里的密道门口挖下去,务必挖通进入密道。


    然后带着李镇和另一名下属前往暗府内堂查阅文书。


    李镇道:“少将军,杨医官手下的几个人都逃跑了,一定会去搬救兵,我们还是告诉王县公,请求他的帮助吧!”


    秦扬脚步一顿,陷入了思索。


    疏影、暗香等逃跑已有一个时辰,一旦搬来救兵,他这里就孤立无援。但他真的要去告诉王敦吗?若是别人他早就去了,可那幕后之人偏偏是杨晞,他告诉王敦后,王敦非杀了杨晞不可,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李镇见其犹豫,又劝道:“少将军,再不搬救兵就来不及了。”


    秦扬想了想,道:“李镇,你回军营里,再找几十个信得过的到这里,但是,这里的一切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王县公!”


    “少将军……”


    李镇心急如焚,还想要说什么,秦扬却挥手制止了他。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密室之内平静下来,只剩下旖旎的气味四散飘逸。


    洛蔚宁和杨晞身上衣衫松散,面对面跪坐在书案上。望着杨晞为自己理平衣襟,绑好腰带,动作神态是那么温柔,洛蔚宁的笑容痴迷不已,忍不住感叹。


    “过了今晚,就算是死,我这辈子也再没遗憾了。”


    杨晞听罢,脸上泛起红晕,耳后根像是滴血一般。替洛蔚宁穿好衣裳后,双手执着两边衣襟,抬起头,温柔而羞涩地凝望着对方。


    “和阿宁在一起,就算是死我也不害怕。”


    她们目光交汇,情意绵绵,久久也看不够。


    一会后,轮到洛蔚宁为杨晞整理衣裳,她的手环过杨晞的腰,为她绑上绣着花纹的紟带,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她不由得心疼道:“巽子,你瘦了。”


    杨晞故作嗔怪,“还不是因为你,是你让我难过得食不下咽。”


    “对不起,巺子,都是我不好。”


    洛蔚宁内疚得心揪着痛,搂着她,几乎要揉碎怀中。杨晞抬头看到她愧疚的模样,得逞地笑了,然后戳了一下她的唇。


    “这是惩罚!”


    洛蔚宁笑道:“既然如此,你要罚多少都行!”


    说罢俯下头吻在杨晞柔软的唇上,撬开唇齿,那里的幽香,令她陶醉不已,多少次也攫取不够。


    这样的惩罚,越多越好!


    一阵亲吻过后,两人又是深情款款地望着彼此,仿佛在这最后的时光,少看一眼都不行!洛蔚宁最喜欢看杨晞挂着甜蜜的笑容,低垂眼眸的羞涩样子了。她伸手拨弄杨晞披散下来的柔发,道:“我帮你梳头发。”


    “好。”


    洛蔚宁跪坐在杨晞身后,十指划过泼墨般的轻柔的长发,带起阵阵芳香,她终究还是忍不住,轻轻吻落在发上。


    杨晞甜蜜一笑,想起洛蔚宁从对她恨之入骨到心如死灰,而现今,又能被她宠在心里,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令她满心宽慰,不由得感慨了一声,“真好!”


    洛蔚宁没有问杨晞为什么说“真好”,而是一边用十指为她梳头,一边静静地倾听她说下去。


    “那年在瀛海和你认识后,我和我娘、我爹就回了汴京。没过两年我娘就去世了,被人从宫里抬出来,我亲眼看到她躺在我面前,后脑血流不止,当时有多么恐惧,我永远都忘不了。父亲跟我说,母亲的死是满朝奸党和昏君而导致的,我们要为她报仇,于是便有了这座暗府。从十岁以后,我平日在宫中跟爹学医,闲暇的时候就来暗府,把自己困在密室,阅览无数朝廷秘事,以求看清局势,知道怎样与父亲配合,利用好每一个人为母亲复仇!”


    洛蔚宁听着,只觉得心疼和恐惧。她十岁的时候只知道东奔西走赚钱养家,日子虽苦,却也自由,眼里纯净一片。没想到杨晞,十岁丧母后就一直被困在仇恨的枷锁,做着她那个年纪不应该做的事!


    “那你母亲对你来说一定很重要。”洛蔚宁又道。


    她自打出生便无父无母,根在何处也无从得知,更不知有母亲的生活是多么幸福。


    洛蔚宁这么一说,杨晞回溯起母亲章嫣在世时的种种,一一向洛蔚宁诉说出来。洛蔚宁才知道她母亲章嫣是性情如此刚烈的一位女子。


    当时朝廷被奸党以推行新政之名把持,章家作为旧党被贬谪出京,在汴京举目无亲的处境下,章嫣怀着杨晞也不惜与向从天和离,经历磨难生下杨晞,后来才改嫁给杨仲清。


    只是有一点她想不明白,章嫣死后向从天筹谋多年为其复仇,若真那么爱她,为什么章嫣宁愿承受磨难也要与之和离?


    她把这个疑问说出来。杨晞想了想,淡道:“母亲生前我有问过她,她只道是和父亲性情不合。”


    洛蔚宁颔首,有点奇怪,但毕竟是当事人亲口所说,她也就没必要多想了。


    这时,她已经将杨晞的头发梳理整齐,挽起发髻,将手中那支镶嵌红宝石的银发簪插进发髻中,稳固头发。


    她从后面抱着杨晞,静静听她继续说。


    “母亲她性情温和,对孩子也懂得因材施教。三岁她教我识字读书,以为我会继承她半点才气。没想到七岁那年,她携我与友人郊外踏春,其中也有许多孩子,与我年纪相仿。长辈们忽然起了雅兴,让孩子们对着柳树,作诗咏物,别的伙伴都摇头晃脑,洋洋得意地念起了诗作,唯独我作了一首打油诗,让长辈们好一番惊讶。”


    说到此处,杨晞忍不住笑了一下,又继续道:“我娘当年人称汴京第一才女,他们大概没想到我竟没传得半点墨水,文才连普通孩童都不如。”


    洛蔚宁本来觉得七岁的孩子作打油诗也没什么,直到听到杨晞母亲是汴京第一才女,而她只会写打油诗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啊哈哈哈……”


    杨晞捏住洛蔚宁笑得皱起的脸蛋,阻止她继续笑,佯装嗔怒,“不许笑!听我说下去。”


    媳妇下了命令,洛蔚宁吓得赶紧抿着嘴,憋着笑。


    杨晞继续道:“所以你明白我娘当初有多为难吗?别人都在笑话我,若换作其他人,恐怕回去以后就要训斥孩子了。可我娘不一样,她想到的不是自己的颜面,而是我。她跟我讲,不用在意别人的嘲笑,我不比别人差,只是我不适合学文,以后我会找着自己的长处。”


    “有娘的孩子就是好!”洛蔚宁忍不住感慨。


    但也无意戳到杨晞的痛处,她的眼底闪过悲伤,“可她已经离开我了。我以为在这世间,除了为我娘复仇,其他一切都不重要,直到……”


    杨晞说到最后,认真地望着洛蔚宁,“直到你出现了。阿宁,如果我们能活着离开这间密室,你打算怎么做?”


    事到如今她也没必要羞赧,遮遮掩掩的了,直接告诉洛蔚宁,她在她心里是跟母亲一样重要的人!因为她想从洛蔚宁口中得到一句承诺,出了这间密室以后,她不会离开汴京,不会再离开她!


    洛蔚宁自然懂杨晞所想,双手握着杨晞的手,把玩着,同时思考该怎么回答。突然,目光被指甲缝里一道干涸的殷红吸引了过去,她忍不住抬起手仔细看了起来。


    心想,明明方才已经洗干净了。


    “怎么了?”杨晞关切,抓着洛蔚宁的手看,以为她受伤了,没想到……


    她一阵羞耻,赶紧丢开洛蔚宁的手,脸颊热得像个火炉。


    洛蔚宁很尴尬,说话结结巴巴,“我……我再去……”


    她想说“再去洗洗”,但又觉得越说越羞耻,最后逃似的下了书桌,往密室角落的水缸走去。


    杨晞望着洛蔚宁洗手的背影,眼神哀怨,怏怏不乐。她这是故意错开注意力,不给她承诺吗?


    第90章  绝境处私相授受


    ◎这辈子她将会用性命来回报杨晞的爱◎


    杨晞跪坐在书案上,哀怨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洛蔚宁。洛蔚宁背对着她,丝毫没察觉,洗完手后忽然觉得肚子有点饿,嗅到书架上有糕点的清香,全然忘了方才的话题,走到书架前,顺着香味打开一布囊,“这是吃的吗?快饿死我了!”


    不久前和杨晞在桌子上一番活动,出了满身大汗,中午吃的东西早就消耗得一干二净了。


    当她瞧见布囊面装着几块大而厚、白花花的香米糕还有两块干馍馍的时候,眼睛闪起了光,“还真是吃的,但愿我们多活一天,能等到有人来营救吧!”


    然后拿了一块香米糕走向杨晞,她饥肠辘辘的,目光一直在香米糕上,头也不抬去看杨晞一眼,径自掰开米糕,将大的那一半递给杨晞,道:“来,这块大的给你!”


    杨晞接过米糕,委屈不乐的目光盯着洛蔚宁,当看到她在自己面前吃得津津有味,终于忍不住道:“你很想出去吗?”


    “那是自然,虽然在巺子身边我死也不怕,但若是有机会,还是活着好!”


    洛蔚宁憨憨笑了笑,满足款款地嚼着。她平时不爱吃甜食,但她知道这是杨晞最爱吃的香米糕,也是在绝境中能吃上的最美味的食物,心里不由得美滋滋的,以致于回答杨晞的时候也是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殊不知在杨晞眼里就是没心没肺,欠一顿揍!


    “那出去以后呢?”


    洛蔚宁想了想,“出去后得尽快回去找宝宝,我大半夜还不回家,她一定很焦急了。”


    好,出去后就找宝宝,然后按计划出发回老家!


    眼看着洛蔚宁张嘴咬下米糕,杨晞再也沉不住气,气呼呼地抢走了她的米糕。


    “不让你吃,你饿死在这吧!”


    洛蔚宁惊诧,瞪着无辜的圆眼睛看向杨晞,“为什么?”


    “因为我要吃!”


    “你吃那么多吗?”


    杨晞霎时被气得半死,差点噎住了,重重地道:“是!”


    “那里还有,我吃那些。”洛蔚宁说着,想走往书架那边,去吃另外的米糕,身后突然传来凶巴巴的声音。


    “不许去!”


    她的脚步蓦地止住,不明所以地看着杨晞。


    “这里的食物只有我一个人三日的分量,你吃那么多,分你吃了就只剩一日!不让你吃我还能多活两天!”


    洛蔚宁听了,又是震惊又是委屈,方才这杨晞还说自己对她来说很重要,如今就为了多活两天让她挨饿,真是无情!但是想想,这密室的食物本来就没备她的份,是她自己执意要留下来的,就是饿死在这里也怪不得谁了。


    她不再说话,也打消了抢夺食物的念头,挨着书案背靠杨晞而立,像只受了欺负的小羔羊,低垂着脸。


    “咕咕”两声从肚子里响起,她咽了咽口水,轻轻地在小肚子上来回摩擦,好似这样就能缓解饥饿似的。


    杨晞小口小口地吃着,盯着洛蔚宁摸小肚子的可怜样,有些心疼,但想到洛蔚宁竟然看不出她生气了,一句话也没过问,等离开密室后她还想离开她回老家。这份心疼就这么被怒火掩盖了过去。


    洛蔚宁悲伤地道:“巺子,要是我饿死了,你出去以后告诉宝宝,我不能陪她回家安葬奶奶了,让她照顾好自己,回到家乡好好生活。”


    杨晞听着洛蔚宁一口一句的回家,果然,她还是要扔下她回家乡。她就不应该太容易被感动,完完整整地交出自己,以为对方会负责,没想到还是落得个被抛弃的下场!她心里苦涩不堪,艰难地咽下一口米糕,再也吃不下去了。


    眼眶泛起水雾,接着,泪水扑簌而下。


    听到抽泣声,洛蔚宁回头看,却见杨晞低着头,手中拿着吃剩的半块米糕,泪水像脱线的珠子滴下来,她慌得手足无措,翻身上桌子,跪坐在对方面前,“巽子你怎么了?我都不跟你抢吃的了,你还……”


    你还有什么好哭的?这句话洛蔚宁没敢道出口。她实在想不懂,杨晞突然在生什么气,为什么又哭了?


    杨晞盯着她,认真道:“你果然还是想离开汴京抛下我!”


    洛蔚宁一怔,恍然明白,原来杨晞以为她要抛下她离开汴京。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眼眸带着满满的宠溺。


    “你笑什么!”


    洛蔚宁温柔地抚在杨晞脸上,用指腹拭去她的泪水,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离开?


    “难道不是吗?你口口声声要离开这间密室,回去找宝宝,难道不是想跟她一起离开汴京吗?”


    “离开这间密室又不是离开你,难不成我们一辈子都要困在这儿吗?我大半夜不回家,宝宝一个小女孩,会担心害怕,要是能出去,我自然得回去告诉她我很安全。”


    听着洛蔚宁认真的解释,杨晞想想,好像也在理。对方从头到尾都没说过要离开她,是她过份担心失去洛蔚宁,遂变得敏感了。


    洛蔚宁温声道:“从我今晚回应你的那一刻起,我便再也没想过抛下你。”


    从她回应杨晞那个吻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彻底败了!


    “你说真的?”


    “真的。我不会离开你,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


    洛蔚宁把杨晞搂入怀中,好生安慰,“从今往后,无论去哪儿我们都要在一起。”


    杨晞抽了抽鼻子,话音还带着哭腔,“那你等等我,只要为我娘报仇了,你想去哪我都陪着你。”


    “好!”


    “那安葬奶奶的事呢,你怎么跟宝宝交代?”


    洛蔚宁想了想,虽然洛宝宝或许会不乐意她暂时留在汴京,可她有信心说服她。她也相信奶奶也不会怪罪她的。


    杨晞双手圈住洛蔚宁的脖子,从她怀里钻出来,看着洛蔚宁,刚才的难过早已消散了去,脸上挂着的笑容如沐春风,“那我就放心了。”


    洛蔚宁看着杨晞兔子眼一样红的眼睛,心疼地用指尖抚过她的脸,最后落在水润的薄唇上,又忍不住吻了下去。杨晞张唇回应,一阵唇齿缠,所有芥蒂烟消云散,也弥补了彼此误会带来的难过。


    洛蔚宁望着杨晞,得意地咧嘴一笑,道:“那我……可以吃点东西吗?”


    杨晞装作嫌弃地把洛蔚宁推开,“自己去吃,爱吃多少吃多少!”


    得到特赦令,洛蔚宁一溜烟地下了桌子,拿出一块米糕,大口大口地嚼了起来。


    望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杨晞忽然噗嗤一笑,她方才不过是说气话,洛蔚宁竟当真以为她要把她饿死在这里,真的像个孩提一样听话又好骗!


    …………


    汉东王府大堂,时过子时,依然灯火通明,王府的卫兵身穿便服,聚集在大堂外的院子,高举着火把。


    向从天坐在椅子上,手里滑动着手珠,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疏影、暗香和枕流漱石等焦躁不安地立在旁边,而向恒则急得踱来踱去。


    “父亲,要不孩儿先带府卫去营救妹妹?”


    “还是等郑将军和秦殿帅来吧,密道大门铁壁铜墙,他们一时半会也进不去的。”


    即便进去了,秦扬也未必找得到密室。


    汉东王府卫兵只有区区十几名,去了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他需要更多人手,确保营救万无一失。


    过了一会,院子涌动起来,向从天身边的护卫武德带着郑铭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十几名穿黑衣的神卫军士兵。互相打过招呼后,向从天又问武德,“秦殿帅呢?”


    武德道:“卑职已经通知了,想来一会就到了。”


    此次行动之所以需要秦渡,是因为他们要对付的是秦渡的儿子,万一秦扬冥顽不灵,抵抗到底,不慎伤到了,秦渡在场也算是给他一个交代。


    向从天率众人到门外去等秦渡,向恒欲跟上去,便对他道:“你就留在府里吧!你如今已是驸马,别给人留下了把柄。”


    向恒只好止住脚步,着急地看着他们出门。


    到了王府门外,就见秦渡骑着马赶到,马身上的铜环绑着一根绳,绳索延伸至马后,另一端绑着一双手,被绑的正是秦扬派回天武营搬救兵的李镇。


    秦渡收到向从天传来的消息后,猜测秦扬可能会回军营搬救兵,便派人盯着天武军军营,待到李镇出现,便以殿前司副帅之名将其请了来。


    该到的人都到了,一行人就这么迅速往城北走去。


    暗府大堂的书案上安放着几十本书和一些信件,秦扬一本一本地翻,手下举着火把在他身边照明。


    这些都是人人可看的经学书籍,对秦扬来说毫无价值,他愈发的暴躁,翻了一本扔一本,最后把所有书都丢到了地上,双手撑着书案,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不禁感叹他表妹有先见之明,早就料到会有人闯进来,有价值的东西都转移了,想必就藏在密道里吧!


    这时候,一名下属跑进大堂,躬身道:“少将军,密道口挖通了!”


    秦扬勾唇一笑,“走!”


    …………


    密室之内,墙角烛台上的蜡烛已燃烧了大半,烛光把两道互相偎依的人影投射到墙壁上。


    洛蔚宁从杨晞身后抱着她,一同坐在书案上。密室深藏于山中,即便现在已至暮春,但山间散发的寒气,仍是让两人感到哆嗦。


    她紧紧搂着杨晞,互相取暖,双手握着对方的手,呵在掌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杨晞的手。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们的呼吸变得艰难,透气的声音沉重了起来。两人深知再待在这里,不出三天,她们就算不饿死也得冷死、闷死了!


    杨晞忽然悠悠地道;“不知道暗香她们成功逃脱没有。”


    若她们逃脱不成,向从天就无法及时营救她,一旦秦扬先闯进来,她和洛蔚宁就不得不引爆炸药与之同归于尽了。又或许秦扬一直把守在外,她和洛蔚宁被活活闷死在这里。


    洛蔚宁从她的话听出了忧虑,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道:“巺子,你在害怕吗?”


    杨晞唇角始终弯着一抹弧度,淡薄地摇摇头,“阿宁陪在身边,我不害怕。”


    “可你娘大仇未报,你当真甘心?”


    杨晞沉思良久,又道:“好像也没什么不甘心的。”


    以前她整个生命被复仇事业占据,觉得这事比性命还重要。可死到临头了,她却出奇地感到轻松,仿佛得到了解脱。


    如果可以,她愿意和洛蔚宁一辈子生活在这间密室,不必面对世间俗事以及朝堂上的血雨腥风。


    “阿宁,你呢,你怕了吗?”杨晞忽然反问。


    洛蔚宁的脸上始终挂着慰藉的笑,回味着今晚在这张桌子上发生的旖旎,所有的恐惧都抛诸脑后了。


    夜更寂静,两人沉默着,洛蔚宁不知神游到哪儿,突然傻笑了出声。


    杨晞诧异起来,“你笑什么?”


    都死到临头了,她就算不怕死也不至于笑吧?


    洛蔚宁感慨起来,“我以前从来没想过,你真的会喜欢上我。”


    小时候,杨晞在她眼中就是一个帮助过她,高不可攀官家小姐,念念不忘也不过是想要归还玉佩,哪敢想象与她羁绊一生?后来汴京重逢,机缘巧合下两人再次有了交集,她苦苦追求才打动了她的芳心,但杨晞对她始终有所保留,在复仇和她之间毅然放弃了她,让她一直都不敢相信杨晞曾爱过她。


    直到今晚,生死攸关的时刻,杨晞主动吻了她,从身体到心,完完整整地交予了她,她才敢相信,杨晞是真的深爱着她!


    杨晞转身面向洛蔚宁,明澈的双眸望着她,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好奇,“为什么这么说?难道让我喜欢上是一件很难的事吗?”


    洛蔚宁心地纯良,长得也好看,特别是那双晶亮若星的眼睛,好看得能摄人心魄。连公主都能喜欢,为什么她不能喜欢?


    洛蔚宁低垂眼睑不敢与杨晞对视,低声道:“我出身不好,贪财又胆小,能得到你,我都觉得是在做梦。”


    杨晞看着她卑微的神态,大概猜到了她为什么这么说了,一是自卑作祟,自认为身份卑微配不上她;二是心有不安,经历了被她逼迫当驸马这件事后,总觉得她不是真正喜欢她!


    杨晞内疚不已,心扭作一团的疼,双手攀附在洛蔚宁的肩膀,伏在她的胸膛上,温声道:“阿宁一点也不胆小。虽然在小事上,你总是瞻前顾后的,可当我遇上危险,你从不含糊。不说这次陪我困在密室,就我们刚认识那会,你还记得我们在梅园被追杀吗?你为了救我,不惜扔下兵器,放弃了逃跑的机会,这又怎么算得上胆小?


    “我想,就是从那时开始,我对你有了一些欢喜。”


    若非喜欢,她又何至于瞒着向从天,冒着危险将洛蔚宁安排入军?


    “既然早早就喜欢我,为什么又拒绝了我那么久?”洛蔚宁委屈地嘀咕道。


    杨晞耐心解释,“因为我身上肩负着复仇之事,深知不可能跟你有结果,所以不希望你像盛榕一样被我伤得遍体鳞伤。”


    但是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一面是盛榕从中挑拨,洛蔚宁主动退让,从她眼前消失了好久,当时她浑身煎熬,才发现自己是多么舍不得洛蔚宁;另一面,洛蔚宁又得赵淑瑞青眼,她唯恐失去了她,便再也抑制不住这份感情,终于接受了她!


    洛蔚宁听了杨晞一路来的思想纠结,不由感动,原来杨晞接纳她是经过长久深思熟虑的。而她当初对杨晞表明心意后,步步紧迫,想到这些,她羞得无地自容。


    “阿宁,你以后都不要再自我怀疑了,喜欢就是喜欢,没有配不配的。因为你值得,所以我爱你!”


    洛蔚宁抱紧了怀中的人,吻了吻她的头发,愧疚道:“对不起,巺子,我以后都不会这样想了。如果能活着出去,我一定要加倍地待你好!”


    “不过,有件事我挺好奇的……”洛蔚宁话锋一转,神色变得小心翼翼。


    “什么事?”


    洛蔚宁犹豫了好一会,生怕说出来杨晞生气,但今晚不了解清楚,她总觉得如鲠在喉,浑身不适,还不如趁此机会一并解决了。


    “你跟盛榕,以前为什么没有……像我们在桌子上,那样……”


    闻言,杨晞脸上甜蜜的笑容瞬间凝固了,脸颊又被热浪扑打,她明白洛蔚宁问的是什么,但不能换一副说辞吗,为什么非要强调她们在桌子上?


    她从洛蔚宁的怀里钻出来,一拳捶在她的锁骨上,,佯嗔道:“你当我是什么人?若非认定之人,我是不会走到这一步的!”


    洛蔚宁聪明地找到了重点,她就是杨晞的认定之人。心里一乐,挠着脑袋憨笑着道歉。


    杨晞不服气,想到有一件事困扰自己两年多了,既然洛蔚宁开了头,她也一并弄清楚吧!


    于是她道:“那我问你喔,你还记得当初劫持药材的女镖头吗,你跟她有没有发生过什么?”


    以前碍于洛蔚宁不知道她堂主的身份而不敢问,但现在知道了,她也不用再藏着憋着了。


    这次轮到洛蔚宁笑容凝固,回想起差点被女镖头吃干抹净,心里还布满阴霾,变得很大反应,“你怎么知道的?”


    杨晞便告诉她,那次劫持药材她中蒙汗药晕倒,被枕流送到了为善堂,那副香艳狼狈的样子都被她看见了。


    洛蔚宁眼见着要打翻醋坛,赶紧解释那晚她及时打晕了女镖头,所以什么也没发生。


    看着杨晞因为压她一筹,扬起下巴,露出洋洋得意的笑容,洛蔚宁又想起了一件事,咬了咬牙,故作生气道:“那轮到我问你了,那个冯公子又是怎么回事?”


    那日她到杨府送猫,可是亲眼瞧见杨晞约男人的。


    “你好意思提,这还不得怪你?”杨晞嗔怒道,“怪你非要抛下我离开汴京,我才心灰意冷,答应我爹和冯公子见面的。”


    洛蔚宁本来得意地笑着,听了这话,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变故,杨晞真的就跟冯公子成亲了,她们就再也不可能了。


    再也没有和杨晞拉扯争执的心思,她重新把对方拥进怀中,乖乖认错:“巺子,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杨晞很享受洛蔚宁在自己面前降低姿态,笑道:“你得补偿。”


    “好!”


    洛蔚宁轻轻地往杨晞唇上一啄,然后游移到脖子,惹得她酥麻发痒,格格地笑了起来。


    杨晞推开她,“别闹!”


    她正视洛蔚宁,认真道:“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什么?”


    杨晞从腰间摘下那双白玉璜,呈在洛蔚宁面前。洛蔚宁一眼就认出来了,其中一块是小时候杨晞赠给她的,在天牢的时候,她对杨晞说了狠话,将其归还了。如今再次见到,内疚之感又再袭来。


    只听见杨晞道:“这双玉璜是我母亲在我小的时候找人打造的,她说,一块是我的,另一块刻着我小名,是给我未来夫婿的。”她轻轻一笑,拿起那块刻有她小名的玉璜,试探着继续道,“前些日子我爹和父亲商量着为我择一夫婿,我就想这玉会落在谁手上,是冯公子还是……”


    洛蔚宁心头一震,觉得大事不妙,醋意上来,想也不想就抢过了那块玉,飞快道:“是我的!你别想了,你这辈子都不会有夫婿的,这玉的主人只能是我!”


    杨晞本就想将玉赠给洛蔚宁,也只愿意交给洛蔚宁。但比起主动赠玉,她更希望洛蔚宁争取,这意味着被她坚定选择。


    “接了这玉,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你可真的愿意?”


    把本该赠给夫婿的玉璜赠给她洛蔚宁,这意味着什么她当然知道,意味着从今以后她就像杨晞的夫君一样,与之相宿相守一辈子。


    洛蔚宁握着玉璜,深情道:“我求之不得,自然是万分愿意!”


    听到洛蔚宁毫不犹豫的回答,杨晞觉得此生足矣,深深地看了一眼洛蔚宁,然后拿起洛蔚宁手中玉璜,亲手系到了她的腰带上。


    洛蔚宁捏着腰间的玉,感觉和以前不一样,分量重了许多,仿佛这是给她的力量,让她好好去爱杨晞。


    “你看看这块。”杨晞把剩下的一块玉递给洛蔚宁。


    洛蔚宁接过玉,雕刻面和光滑面都细细打量了一遍,发现在光滑面的同一处地方,另一块刻着“巺子”,而这块则刻着一个娟秀的“宁”字。


    她意外地看向杨晞,杨晞笑盈盈地道:“这是我在慈荫观的时候刻的,既然刻下的是你的名,以后是不能改的!”


    原来杨晞早就认定她是厮守一辈子的人,而当时她却想离开汴京,那时候她该有多绝望!她不想再说太多的对不起,暗自下决心,这辈子她将会用性命来回报杨晞的爱。


    她把玉璜重新挂回杨晞的腰带,望着杨晞水润柔软的唇瓣,情不自禁想吻下去,刚触碰到杨晞的唇,远处传来微弱的“轰”的一声。


    杨晞霎时警觉,别开脸侧耳细听,隐约听到密集的脚步声,快地牵着洛蔚宁从桌子下来,顺手抓起烛台,走到那箱炸药旁边。


    洛蔚宁反应了过来,是有人闯进密道了,那人是敌是友尚未可知。杨晞这番动作,完全有引爆炸药和敌人同归于尽的架势。


    她握紧了杨晞的手,直直地盯着密室门口的方向,等待她们的不知是营救还是死亡!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