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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作者:陈长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神卫军虞侯


    ◎她还没想好如何向她解释堂主的身份◎


    清晨,金色的阳光洒落在神卫军营校场上,现时才刚过七月,顶着闷热的天气,校场上训练的将士们汗流浃背。


    洛蔚宁所在的三营刚结束了防务京城的任务,回到了校场上训练。此时正有序地排队练习射弓,洛蔚宁走在其中,监督指导下属。


    校场外传来涌动的脚步声以及杂乱的话音,洛蔚宁的目光随众人看向远处。秦渡、郑铭等将官带着身着绿色公服的马都知正朝自己这边走来,马都知的拂尘搭在臂上,手里握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她随即组织下属整齐排好。


    来到他们面前,马都知扫视了一眼士兵们,最后目光落在站在最前面的洛蔚宁身上,嘴唇和眉眼弯起,浅浅的皱纹也堆了起来。


    洛蔚宁猜到马都知手里的是册封她的圣旨,当下忐忑不安的。


    “洛蔚宁接旨吧!”


    马都知一声话下,洛蔚宁领下属们单膝跪下,垂首恭听。


    马都知打开圣旨,扯着尖锐而高亢的嗓音念道:“神卫军营指挥使洛蔚宁,勇武聪明,志虑忠纯,于七月二十夜平定天武军谋反,稳国家之动乱,免百姓之危难,立不世之功,特迁神卫军都虞候,赐府邸,以慰功劳!”


    听到“特迁神卫军都虞侯,赐府邸”的时候,所有将士们顿时色变、震惊不已,只是不敢开口哗然议论,唯有秦扬嘴角拧起了嘲笑。


    洛蔚宁错愕失色,脑袋像是被炸了一般震荡不息,整副身体都僵住了。


    “洛虞侯,接旨吧!”马都知笑盈盈地道。


    洛蔚宁缓缓抬起头,脸色已是惨白,官家册封他为神卫军都虞候?她没听错吧,她入军才一年多,况且还是女儿之身,怎么能坐上上四军之一的神卫军第二把交椅?


    抬眼看着原是神卫军都虞候的郑铭,他满脸笑意地看着自己。


    “这……”


    郑铭入军十几年方坐上神卫军虞侯之位,她凭什么?


    秦渡见她久久没回过神来,严肃说:“阿宁,还不接旨!”


    洛蔚宁自知人微言轻,也不好再去争辩。战战兢兢地叩了一首,轻声道:“洛蔚宁谢官家恩典。”随后举起颤抖的双手,庄重地接过圣旨。


    明黄的圣旨握在手中,如同千斤之重的巨石压在背后。她出身平民,十八岁当虞侯,设府邸,那是何等沉重的恩宠,这份恩宠,日后又将要她付出多少代价?


    “洛虞侯快请起吧!”马都知笑道,“你年纪轻轻当上神卫军虞侯,也难怪还没做好准备。说实话,老夫也没想到,但既然官家圣旨拟出来,三省也审议通过了,那你便担当得起,不必过于谦卑。”


    大周以相权和君权互相牵制,皇帝下达圣旨由三省长官审批,若不妥有驳回的权利。


    洛蔚宁站起来,冲马都知挤出一个微笑,道:“多谢马都知勉励。”


    安顺天造反被诛后,枢密院事吴焕向皇帝提请由秦渡顶替安顺天当殿前司副帅,于是秦渡便卸下侍卫步军司都指挥使和神卫军将军一职。为了把洛蔚宁迁置神卫军都虞候,原都虞候郑铭则迁作神卫军将军。


    为防日久生变,马都知奉了皇帝之命,临走前还特意交代秦渡七日内把神卫军军务交接给郑铭和洛蔚宁。


    马都知走后,校场上彻底安静下来,洛蔚宁回过身去,发现营里的下属都以一种震惊和畏惧的眼色盯着她,包括最为要好的李家兄弟,无人敢上前与她攀谈。她心里何尝没有惊恐,却不知找谁诉说去!


    秦渡明白她的担忧,便叫她到校场外围边走边聊。


    秦渡眼底的无奈蔓延到了脸庞,道:“本帅亦没想到官家一下子将你提拔为都虞候,对于一个入军才一年多的士兵着实不妥,也让朝中上下震惊。”


    “官家为何下此旨意?而且马都知也说了,那三省长官竟也批许了。”洛蔚宁心里疑团重重。


    先是安顺天越狱变成了谋反,进而是自己立下平乱之功,名正言顺坐上了都虞候之位,不能不怀疑是有人刻意为之。


    却见秦渡叹息,摇了摇头,“上意难测。不过阿宁你也不必担忧,官家让你坐上这位置,你尽管接着。因为你的功劳,郑铭得以迁为将军,他现在可感激欢喜你呢!有什么不懂的就找他。以你的才干,本帅相信假以时日,你定能成为出色的将帅!”


    洛蔚宁勉强挤出微笑,看似接受了秦渡的安慰,内心却苦涩不堪!


    洛蔚宁受封神卫军都虞候,获赐府邸一事很快传遍了宫里宫外,传到了太医局。杨晞得知后,一整天都疑惑不安。


    黄昏时分她便急匆匆出了宫门,去往汉东王府!


    向从天坐在向府内堂主位,看着坐在一边的杨晞,大拇指滑动着手珠,“没想到赵建一下子竟如此大的手笔,给洛蔚宁封了都虞候,还赏赐府邸。更荒唐的是,三省那边的审议也能通过,此事想来不简单啊!”


    “女儿也有所疑问,所以才匆忙来请教父亲。”


    洛蔚宁入军才一年多,所谓平定天武军叛乱的军功,也是运气好加上自身一些实力,可这份实力还远远无法胜任虞侯一职。神卫军好歹是禁军上四军,下面不知多少士兵入军多年,连神卫军也进不了,别提当上都虞候。她一个年方十八岁的新兵轻易坐上去,得引来多少禁军不服?


    德不配位,必有大祸。


    更重要的事,一支禁军的虞侯,册封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赏赐府邸?洛蔚宁才十八岁,皇帝就破例给她赐宅子开府了,这究竟什么用意?


    “圣旨需经三省审议方能通过颁布,如今三省多为高党人,明知洛蔚宁归附魏王,他们竟轻易让她当上都虞侯,难道你就不怀疑洛蔚宁吗?”


    向从天盯着她,眸光严厉,似是责怪。


    杨晞心房一震,白皙的脸庞刹那暗淡成灰,放在几案上的手,因为紧张而摩挲了起来。


    她从没想过怀疑洛蔚宁。


    “天武军劫狱本就是高党人有意谋划,目的就是杀了安顺天,可他们为何碰巧在洛蔚宁领兵巡防的时候动手?偏偏给洛蔚宁立了这功劳,实在不得不怀疑。可事已至此,你先派人好生看着洛蔚宁,看他有没有与高党人接触!”


    “女儿明白。”


    短短四个字,杨晞几乎是抖着唇舌说出来的。震惊、难过萦绕在心头,陷入担心洛蔚宁背叛自己的害怕中,久久也没法抽离,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王府出来的。


    杨晞回了为善堂暗府,坐在内堂的坐榻上。烛影摇曳在凝重的脸庞上,忽明忽暗。手里握着暗府的檀木令牌,翡翠玉镶嵌在令牌的几条杠,正是巽卦的爻像,这是属于她的令牌。她想起洛蔚宁入军前她曾把另一块牌交给她,表明她已是暗府中人。是不是自己太久没以堂主的身份见过她,以至她忘了自己的身份?


    她握着令牌,痛苦地闭上双目,脑子却浮现洛蔚宁看着她的时候,那张痴痴的、天真无邪的笑脸,如此纯净的人儿,怎会勾结王敦?


    难道是因为钱财?虽然洛蔚宁爱财,可她亲眼见识过,比起钱财,她更怕死!毕竟女儿身,当初蹴鞠赛也是公主亲自出马才说服她参加的,又怎会主动勾结高党获取高官厚禄?


    “她不会那么傻的。”她喃喃自语起来。


    莫非是赵淑瑞在皇帝面前进言了?但以她对淑瑞的了解,纵使她怎么爱惜洛蔚宁,愿意出手帮忙,也绝不是那种以权谋私,坏了章法制度的人。


    “叩叩!”敲门声传进偌大的内堂,杨晞抬头看去,暗香站在门口。


    “堂主,林姥姥来了!”


    杨晞想了想,“让她进来吧!”


    暗香带着林姥姥来到台阶下。


    “老身见过堂主。”


    “姥姥大晚上来这里,可是有急事?”杨晞温和道。


    林姥姥苍老的双手端在身前,堆起讨好的笑脸:“不知堂主可还记得一年前安排入军的洛蔚宁,最近她在军中出大事了!”


    “她找你了?”


    “嗯。她今日接了圣旨,来找我的时候慌得不得了,嘴里直说官家封的官儿太大,赏赐太多,准没好事,所以想让我安排她和您见一面,求您救救她。您看什么时候方便?”


    “她真的这么说?”


    “真,千真万确,这孩子就是老实,别人巴不得升官,她反倒害怕了!”


    杨晞咧嘴动容一笑,心情瞬间如冰消雪融。


    原来洛蔚宁也和她一样,害怕这份封赏,那岂不证明了她没有勾结高党人,没有背叛她!


    “堂主可要见见她?”林姥姥瞧她迟迟不做声,复问。


    杨晞眼眸低垂,蹙着眉头犹豫不决。


    “看那洛虞侯也慌乱无措的,要不堂主见一面安抚安抚?”暗香提议道。


    杨晞看了她一眼,凝神考量起来。


    她与洛蔚宁的关系今时不同往日,相处的日子太多了,洛蔚宁会不会凭借她的身形,或许是身上的气息就把她给认出来了?


    她还没想好如何向她解释堂主的身份,或许说,她把不准洛蔚宁接不接受得了?


    第62章  繁华汴京繁华梦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替你挡着的!◎


    “什么,她不见我?”


    樊楼林姥姥的屋子,洛蔚宁听见林姥姥说堂主不愿见她,让她再等等,急躁得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都大祸临头了,她还等什么?”


    林姥姥双手扶着洛蔚宁的肩头,按着她重新坐下来,安抚道:“乖孩子,堂主不是不管你,她说会查清楚官家为什么要册封你为都虞侯和赐府邸,等查出来了再和你说。现在你就继续待在军中,该干嘛干嘛,她会给你想办法的!”


    “她都那么久没找过我了,真的会帮我吗?”洛蔚宁眼神狐疑。


    林姥姥继续安慰:“既然你已加入了暗府,你的事堂主不会不管,她还在查原因,就算你现在去了也答复不了你。”


    说罢,林姥姥拿起桌子上摆放的茶壶和茶杯,倒了一杯茶放洛蔚宁手里端着,慈眉善目地道:“来,小阿宁,喝口茶缓缓。姥姥是不会骗你的,咱们还是老乡呢!”


    “呵呵。”洛蔚宁挤出一抹苦涩,她就是被这个老乡一路坑进了军营,如今黄金没拿到手,人又莫名其妙当上禁军将领了,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还相信她?


    “别人升官高兴都来不及,你也开心点,先别着急!”


    “我女扮男装从军本就违法律法,如今还欺君,这官不是那么好当的。我都还不敢告诉奶奶!姥姥,你一定要让堂主尽快查清楚,让她把我从军营里捞出去!”


    “好好好!堂主她是个好女孩,你一定要相信她,先回去耐心等着吧!”


    林姥姥一边说,一边挽着洛蔚宁的手走出门外,笑盈盈地目送着她离开。


    洛蔚宁刚背过身走了两步,就不屑地切了一声,嘀咕道:“好女孩,我看她就是想拖欠黄金,还想把我坑死在军营!”


    秦渡把神卫军军务交接给郑铭和洛蔚宁后,没过几天赵建就派马都知传来口谕,召洛蔚宁进宫觐见。


    洛蔚宁策马跟随马都知的车驾进入大内,下了马步行进宫城,来到福宁殿内。


    却见皇帝和圣人坐在榻上,虽说帝后她不是第一回见,可这次单独召见她,心里多少有些紧张。


    洛蔚宁脸颊低垂,拱手道:“卑职洛蔚宁参见官家、圣人。”


    “洛卿免礼。抬起头来,给朕和圣人瞧瞧。”赵建温和道。


    洛蔚宁镇定地微微抬了抬脸,看见赵建与皇后两双眼睛同时打量自己,眼神藏着莫名的慈祥,这种感觉像……脑海忽然冒出一个词,“丈母娘看女婿”。


    皇后第一次近看洛蔚宁,感觉她完全不像个传统的武将,眉目斯文,肤色较一般士兵白皙,五官长得精致好看,尤其双目,黑溜溜,如星子般灼灼生光。且不论人品和武艺,单论这相貌,汴京就没几个世家儿郎能及得上的,难怪她的女儿会非他不嫁。


    良久,她道:“看起来虽然略显文弱,可也算风流俊俏、仪表堂堂,再加上聪明果敢的性子,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洛蔚宁脸颊略微发烫,垂下了睫毛,谦虚道:“卑职谢圣人夸赞。”


    赵建又与皇后对视,只见皇后点下头,像确定了什么想法,看得洛蔚宁心里发毛,满头雾水。


    一会,赵建道:“洛蔚宁呀,你年纪轻轻便能领兵平乱,立下赫赫战功。朕与高太师商议后决定提拔你为神卫军都虞候。今日召你入宫,乃是想听你说说,你打算如何当这个都虞候?”


    当赵建问到这点,洛蔚宁顿时松了口气。


    进宫前她找过郑铭,两人皆以为赵建召见她是为了了解她的能力,猜测会问什么,郑铭便教她如何回答。


    刚进殿的时候,帝后慈爱地审视她,她还以为猜错了上意,因此惴惴不安。现在赵建这么一问,她反倒放心了。


    于是按照郑铭的教导,恭谨道:“回官家。卑职自知年纪尚小,全凭运气好攒取军功,加上官家的赏识当上都虞候。卑职如今的能力还不足以胜任都虞候一职,唯有时刻保持谦恭,听取郑将军、秦帅等前辈的教导。至于驭人之道,既要谦虚也要维持威严,慢慢提升能力,终有一日能让所有下属信服。”


    “好!”赵建捋了捋胡子,脸上尽是满意之色,“谦虚却不自卑,韬光养晦这就对了。难得你小小年纪就懂得这个道理。朕相信假以时日,你会成为大周出色的将才。望你履行今日之言,好好用功,为朕的大周效力。”


    “卑职遵命!”


    洛蔚宁被帝后召见持续了半个时辰就出来了,她看到福宁殿外的日晷,已经是酉时,杨晞当值也结束了。她便离开宫城骑马到了太医局,和杨晞一块出大内,在酒楼里用了晡食。


    入夜时分,街上华灯璀璨,人影幢幢。这汴京无论哪一天,晚上都是这么热闹!


    洛蔚宁与杨晞骑在马背上,慢慢踱在路上。她的双手环过杨晞的身侧,握住缰绳。佳人拥在怀中,两边有热闹的美景,笑容甚为惬意。


    “官家为什么在福宁殿召见你,而且圣人也在场?”杨晞疑惑了一路,终究忍不住问。


    福宁殿乃寝宫,洛蔚宁以都虞候身份觐见,不应该在处理政事的宫殿召见吗?


    洛蔚宁道:“我也不清楚,可他们也没说什么重要之事,估计是官家想试探我的才干,圣人碰巧也在那儿。”


    杨晞听到“他们也没说什么重要之事”这句话后,一路的疑惑不安暂且搁下心头。洛蔚宁年纪轻轻处高位,皇帝不放心便召见她察看才能也不为怪!


    洛蔚宁忽然裹紧杨晞的手背,笑说:“巺子,我带你到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到了你就知道,坐好了!”


    “驾!”


    洛蔚宁一手搂紧杨晞的纤腰,夹了夹马腿。


    白马小跑起来,踏过拱桥,渐渐远离了闹市,来到一片阔落、人影稀疏的地方,是一座宅邸门外。


    这座府邸既没有门额,两边也没挂灯笼,门庭漆黑、简陋,俨然还没有人入住。


    洛蔚宁眼中含笑,“你猜猜这是哪?”


    杨晞抿着嘴甜甜一笑,双手握着洛蔚宁缠在自己腰肢上的手,玩着她的手指,故意道:“不知道,又不是我家。”


    洛蔚宁格格笑了两声,低下头侧脸望她,眼中情意深深,“这是官家赐我的府邸,还在修葺,以后也是你家了!”


    “不要脸,谁要跟你住了!”杨晞羞道。


    “我就要你答应我!要是这宅子不能和你一起住,什么虞侯我不当,什么府邸我也不要了!我从老家逃荒到汴京只想混口饭吃,带着一家人活下来,却没想到才过一年多的时间就当上禁军将领,还拥有了自己的府邸。这一切都太快了,就像做梦一般!拿了不应该拿的东西,我总担心会为此付出代价。”


    杨晞侧身抬头,看着洛蔚宁害怕无助的样子,心里如被锥子扎着。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她,若非她一时糊涂安排洛蔚宁女扮男装入军,她又怎会沦落到今日的危险境地?


    纤细柔嫩的手掌轻轻抬起,捂住她的嘴,柔声道:“傻瓜,不许再胡说了!你只要相信,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替你挡着的!”


    她的承诺让洛蔚宁霎时动容,握着她的手腕,怔怔地看着她,眼眸竟泛起了水光。


    在堂主拒绝和她见面后,洛蔚宁以为这份危险只有自己一人面对,无可依凭,却没想到她的巺子对她说,她会替她挡着,她不是一个人。


    “巺子,谢谢你。”


    洛蔚宁眼眸的情愫蔓延,目光落在杨晞那莹润的唇瓣,咽下一口唾沫。拿开杨晞捂在自己嘴上的手,两人的唇只隔着毫厘,能吸进对方呼出来的热气。


    她看得出杨晞眼中因情动染上的氤氲水雾,倏然俯下头,贴在了她的唇瓣,手放开她的手腕,托着她的后脑。


    唇舌纠缠,两人吻得难舍难分,只隐约听见唇舌间传来水渍声。


    她何德何能,得到了杨晞这么好的人青睐?只要能永远跟她在一起,哪怕付出性命她也在所不惜。


    洛蔚宁如此想着,吻得更深,几乎要把杨晞融进自己的身体。


    【第二卷:落凡尘一笑功名】


    第63章  开府


    ◎双手落在杨晞的衣襟上,半褪了她的大氅。◎


    长盛二年,洛蔚宁平天武军之乱有功,由当今圣上下旨、经三省审议,迁禁军神卫军都虞候,入军一年余,年仅十八岁,平步青云之势令时人称奇!


    洛蔚宁顺利晋升都虞候后,王贵妃一直在赵建身边吹枕边风,让他尽快下旨把洛蔚宁点为驸马,赵建则认为洛蔚宁初担大任,待试探过能力和人品再作定夺,就这么观察了洛蔚宁三个月。


    时值深秋,军营周遭的环境变得肃杀,校场上秋风瑟瑟,神卫军士兵们以营为单位分成方阵训练,或是舞刀或是弄枪。


    “嘿……哈……嘿……哈!”


    士兵们的咆哮声伴着风呼啸,响彻了整个校场。


    洛蔚宁双手背在身后,悠闲地走在校场看士兵们训练。入秋以后她的脸色恢复了原本的白皙,穿着红色短褐,一双黑靴子,脖颈戴着一条单薄的灰色围巾,衬得其人斯文俊朗,俨然一个儒雅将官。


    所过之处,士兵们都停止训练,朝她拱手行礼,“见过都虞候!”


    她的脸上挂着固有的温和,朝众人点了点头,高声道:“诸位辛苦了!”


    一番巡视后,她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军署,坐在书案前,单手捧书,撑着脑袋,百无聊赖地翻着书,不消一会就打了个哈欠。


    “哎,看到字就头晕!”


    然后一把子将书扔到角落。


    正在这时候,胡都头,现升作胡营长,遵照洛蔚宁的意思,领着李家兄弟走进来。


    “虞侯,卑职把人给您带来了!”


    洛蔚宁抬起头,瞧见李超广和李超靖兄弟二人站在胡营长身后,诚惶诚恐地望着她。她高兴地走到他们面前,“你们来了!”


    刚想要一手拍在李超靖的肩膀,结果兄弟两人不约而同,惶恐地退后一步,像两只受惊的鸟儿。


    “你们怎么了,我又不吃人?”洛蔚宁惊诧道,又前进一步,一掌轻拍在李超靖肩头,李超靖霎时“啊”的惊叫,瑟缩了身子,吓得洛蔚宁赶紧放开手。


    “阿靖,你没事吧?”


    “没……没事!”李超靖结结巴巴地道。


    洛蔚宁无奈,转而望向身旁的李超广,说:“阿广,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自从我被封了都虞候,你们见着我就绕路走,都不像以前亲近了?”


    李超广低垂眼睑,不敢正视她,尴尬地说:“宁哥从民间来到军营,才过了一年多就当虞侯了,我们觉着好厉害,就不太好意思跟您当兄弟了呢!”


    “说什么胡话,谁说我升官了就不跟你们做兄弟了!”


    洛蔚宁说罢,重新回到案台前,盯着李家兄弟,装模作样地将双手背在身后,润了润喉,道:“如今我晋升都虞候也三个月了,将军命我挑选左右亲信,才有虞侯的样子!所以我决定将你们兄弟提拔为左右亲兵,你们可愿意?”


    “啊?”李家兄弟异口同声发出惊叫。


    “咱们是同一批进神卫军的,认识的时日也够长,我看得出你们心底纯良,是能一起吃苦的。现在我当了都虞候,也希望能和你们一同享受。从今往后,我们还是兄弟!”


    李超靖和李超广看了看洛蔚宁那温和的微笑,面面相觑了好一会,接着便惶恐地跪了下来,拱手齐声道:“属下愿为都虞候效力,谢虞侯提拔!”


    皇帝赐给洛蔚宁的府邸也在这几个月内修缮竣工,由司天台出黄道吉日设开府礼。


    开府之日,马都知亲自送来赵建御赐的门额“洛府”,许多官员得知此事,揣测出圣上对洛蔚宁的器重,也有闻到风声,洛蔚宁将成为成德公主驸马,于是无论认不认识洛蔚宁,都纷纷遣家仆携贺礼登门道贺。


    还有洛蔚宁邀请到的同袍、将官等上门道贺,洛府初初开府,只有一家三口,四五名仆役,人丁单薄,只得在外雇人来帮忙招呼客人,准备筵席。


    一家人忙前忙后,直到傍晚大伙用过筵席离开后,一切才平静下来。


    洛蔚宁回到自己的寝室,乃洛府正房。此时已入夜,房屋两边燃着明亮的烛光,她环视了一圈,这就是日后她的下榻之处了。


    房屋分内外间,她掀开月门下的珠帘,走进里间,那里摆放着一梳妆台,旁边是一座雕工精致的黄梨木架子床,帐帘往两边挂起,宽大的床榻暴露眼前,她坐下来,拍了拍铺在床上的软垫,非常满意地笑了。


    想起自己入军前和奶奶、妹妹住在阁楼,三人挤一张床,她不能平躺而睡,甚至被子盖不过她全身。再看看这张大床,完全属于她的,忍不住发出感叹,“真舒服!”


    “阿宁,有客人来了!”


    洛宝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谁呀?”


    “杨医官!”


    听到这三个字,洛蔚宁激动地笑开了,拔腿就冲出屋里!


    杨晞带着樱雪站在客堂,洛奶奶正在招呼。


    洛蔚宁飞跑出来,“巺子,你来了!”


    “阿宁,我给你送礼来了!”


    “都这么晚了,何不明日再来?”


    杨晞一笑置之,没作回应。今日是洛蔚宁开府的大喜日子,明日来又怎一样?她从身后樱雪手里接过一小箱子,道:“来,这是送你的。”


    “谢谢巺子!走,我们到里面聊!”洛蔚宁单手捧箱子,另一手牵着杨晞走出客堂,往后院去。


    洛奶奶和洛宝宝望着她们的背影,喜悦的笑容瞬时凝固,气得牙齿痒痒。她们还想看看杨医官送什么贺礼,洛蔚宁就把人带走了,满心满眼都是杨医官,仿佛当她们透明的!


    “快进来!”


    洛蔚宁牵着杨晞走进寝房,顺手关上门,放下贺礼就迫不及待地抱起杨晞开心地转了几圈,“太好了,我有家了!”


    “啊……阿宁你快放下我!”


    杨晞又笑又惊,不断拍着洛蔚宁肩膀。被转了几圈,晕坨坨的,要不是被洛蔚宁搂在怀中,半靠在她身上,她怕是要站不稳!


    杨晞望着洛蔚宁的眸子,恼道,“你欺负我,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洛蔚宁睁着圆圆的眼睛,一本正经地看着她。她以为发生什么大事,收起了嗔怒,疑惑起来。


    良久只听见洛蔚宁道:“你怎会是客人?”


    杨晞又被戏弄,羞涩地垂下脸,被逗得脸颊红晕泛起,对于洛蔚宁那种装作一本正经哄人的本领,真拿她没辙!


    洛蔚宁趁着杨晞害羞,低头啄了一下她的唇,偷香得逞,漾开满足的笑意。


    杨晞羞恼地将她推开,重新捧起箱子搁到洛蔚宁怀里,正经地道:“这是为了庆贺你设府特意给你选的,你猜是什么?”


    洛蔚宁摸着箱子盖,又上下摇了摇,手感沉甸甸的,惊叹道:“有点分量,该不会都是好吃的吧?”


    杨晞:“就知道吃,再猜!”


    洛蔚宁想了想,“是好看的衣裳?”


    “你没有衣裳吗?”


    “金银首饰!”


    “我只是个七品小医官,很穷!”


    “哎,猜不着,你就告诉我吧!”


    杨晞戳了戳她的额头,无奈道:“蠢,打开看看吧!”


    得到许可后,洛蔚宁迫不及待掀开箱子,一看,整个人都傻眼了。箱子里的事物犹如一支支利箭“咻咻”地插进她心里!


    她拿起最上面的书搁桌子上,下面的仍是书,再拿起来,下面的还是书!


    “全都是书吗?”洛蔚宁抬头看杨晞,难以置信。


    “嗯。”


    “一点别的也没有?”


    “没有!这些书是你未来一年的粮食,不爱吃也得啃完!”杨晞正色道,“你如今是都虞候,一支禁军的将领,可并无将才。不多看书学习怎能进步,不进步便容易让人取而代之!”


    洛蔚宁翻了翻那些书,什么《孙子兵法》、《八阵图》、《六韬》、《易经》,各种各样,密密麻麻的字犹如虫子在爬,看得她一阵头晕。


    “啊!”她突然扶着额,另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假装快要晕倒了。


    “你怎么了?”


    “书太多了,我晕字,快扶我到床里去。”


    杨晞信以为真,真情实感地扶着她来到月门下,掀开珠帘来到床边。


    “快躺下,啊……”


    杨晞话音刚落,腰际像被大蛇缠绕,脚底踩空,身体倒下床去。


    “哈哈,我骗你的!”


    杨晞撑起身来,看着身下的人那幼稚贪玩的笑脸,想挣脱,却被紧紧箍住腰。


    “快放开我。”


    “我不,最讨厌看书了,你竟然给我送书,得给你个教训!”


    说罢,洛蔚宁倏然翻身,把杨晞压在身下,一手搂着对方的腰,另一手撩拨着她额边的发丝,俯视这张清秀如兰的脸,眼神的笑意逐渐凝固,转而变成痴迷。


    “我不要看书,我只想看你,就这样看着你一辈子!”


    话音是嘶哑的温柔,两张脸只隔着一指宽的距离。杨晞被洛蔚宁痴迷、盈满情意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脸颊涌上一股热浪,含羞笑着,正想撇开脸,却被洛蔚宁的手挡了回去。


    “巺子,看着我。”


    杨晞依言,微微抬起眼皮,看进了那双亮若晨星的眸子。


    “嗯,你想怎样?”


    洛蔚宁故意咧嘴邪笑,食指轻轻挑拨在她的脸上,从额头到双眼,再划过鼻梁,最后落在唇上,酥麻的感觉令杨晞浑身战栗。


    洛蔚宁的唇凑近了下去,热气呵在杨晞脸上,浅声道:“我要教训你。”


    说完堵住了杨晞的唇。


    “唔……”唇齿被入侵,杨晞发出浅浅的呢喃,闭上眼睛边迎合着,边往下蜷缩身子,歪了歪头,想结束这个亲吻,洛蔚宁却顺势吻在她的耳后,脖颈上,摩挲着,像团团烈火几乎快要把她点燃。


    洛蔚宁在她眼中一向是个纯良无知的小孩,什么时候懂这些的?


    气息变得粗而急,“阿宁,快停下……”


    洛蔚宁本也只想亲亲她,和她在床上嬉戏玩耍,可杨晞的呼吸声、央求声听在耳里,格外的诱人,勾起了她的贪婪,像一头狼不断掠夺。


    双手落在杨晞的衣襟上,半褪了她的大氅。洛蔚宁的大脑早已不受掌控,一边把杨晞襦服的衣领往两边扳开,一边沿着扳开的线条亲吻下去。


    “阿宁,快住手!”


    杨晞及时清醒过来,双手捧着洛蔚宁的脑袋,把她的脸抬了起来。


    洛蔚宁撑在她身上,星眸因情欲染上了氤氲的雾气,柔声道:“巺子,我会一辈子待你好的。”


    杨晞垂下睫毛,道:“我不想那么快!”


    她和洛蔚宁虽然在一起大半年了,可她们还瞒其他人,并未名正言顺。况且复仇之事又起了变卦,也不确定日后和洛蔚宁能走到哪一步。她承认自己保留了私心,对洛蔚宁还做不到完全托付。


    洛蔚宁看着她内疚的样子,微笑着舒了口气,道:“好,只要你没还想好,我不会勉强你的。”


    “我的阿宁真好。”杨晞摸着洛蔚宁的脸,绽开灿烂的笑。


    两人就这么一上一下躺在床上对视着,目光盈满情愫,仿佛百看不厌。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叩叩”的敲门声。


    奶奶的声音跟着传来,“阿宁,成德公主来了!”


    杨晞和洛蔚宁吓了一惊,赶紧坐起来。


    “怎么办?”洛蔚宁紧张地理着衣襟。


    杨晞迅速拉正被洛蔚宁扳开的衣裳,又穿回了大氅,看了一眼洛蔚宁,她那唇上沾了一圈浅淡的口脂,从袖中抽出巾帕替她拭了去。


    “阿宁,成德公主来了。”奶奶催促着。


    杨晞和洛蔚宁走到月门下,然后不约而同地环视四周,寻找躲藏之处。杨晞果断地闪到屏风后,眼神示意洛蔚宁先出去。


    “来了!”洛蔚宁走到门前还理了理衣襟,拨了拨头发,打开门,竟看见赵淑瑞已经和奶奶站在门外了。


    赵淑瑞的笑容温柔如故。


    “公主,你来了怎么不让卑职出门迎接?”


    “听老夫人说你忙了一天很累,正在院里歇着,我便免了迎接,直接让老夫人带我来这了!”


    “原来是这样,谢谢公主体恤。”洛蔚宁做贼心虚地笑道。


    洛奶奶悄悄瞄了一眼屋里,没看到杨晞的身影,陪着笑道:“既然如此,阿宁你还不赶紧出来招呼公主。”


    洛奶奶给了洛蔚宁一个眼神暗示,洛蔚宁恍然醒悟,猜出奶奶没告诉公主杨晞来了,遂道:“对,公主,快请。”


    “不用了,既然贺礼拿到这里,就到屋里吧!”


    赵淑瑞大方地越过洛蔚宁,率先踏进了寝室,璇玑捧着一长方形,雕花沉香木匣子跟在身后,放置在桌上。


    “老夫人也累了,璇玑你扶她到外头歇着吧!”赵淑瑞又道。


    明显是遣散其他人,要和洛蔚宁独处,洛奶奶无奈与洛蔚宁对视一眼,不得不跟随璇玑出去了。


    “打开看看,这是本宫赠你的设府礼。”赵淑瑞脸上始终挂着浅笑,如沐日光。


    “公主您大驾光临已经是我的荣幸了,怎么还这么客气送礼?”洛蔚宁局束不安,忍不住瞥了一眼月门那边。


    赵淑瑞直接打开匣子,一副精致的文房四宝呈现。


    洛蔚宁瞧着心里失望,一个赠书,一个送文房四宝,可以说相当搭配,就没有她欢喜的!


    “本宫愿你当上将官以后,不忘著诗属文,陶情冶性。”


    洛蔚宁作揖道:“是,卑职谨记。”


    赵淑瑞目光扫到那一箱书,甚为惊喜,问道:“这一箱子的书谁赠的?”


    “额……”洛蔚宁脑子飞快转了一圈,赶紧又道,“是秦殿帅赠我的。”


    赵淑瑞拿起其中一本翻了翻,“都是为将者该看的书,你便好生钻研,多加抄写吧!”


    洛蔚宁看了看月门,想穿过屏风窥视杨晞的神色。她竟将巺子赠的书说成是秦渡送的,她听了该有多难受!


    什么时候她们才能光明正大地向所有人宣告她们的关系?


    洛蔚宁与赵淑瑞沉默下来,气氛陷入了尴尬。


    赵淑瑞酝酿良久,转身背对洛蔚宁,脸颊爬上娇羞,手捏着丝巾,试探般道:“阿宁,父皇就要为我招纳驸马了。”


    洛蔚宁一怔,公主要招驸马,为何要告诉她?她内心怀疑,表面装糊涂,朝赵淑瑞躬身作揖,庄重地道:“卑职恭喜公主!”


    听闻洛蔚宁迫不及待向自己道喜,赵淑瑞心里划过一丝懊恼,但没停驻太久,仍旧挂着浅笑,“我听说……父皇他有意将你点为驸马,你怎么想?”


    洛蔚宁吓得一个踉跄,差点摔下来,扶着桌子站正了,赶紧道:“卑职不敢,怎能高攀公主?”


    赵淑瑞瞧着洛蔚宁那吓得铁青的脸蛋,心里不知是喜是忧,忧的是洛蔚宁到底还是在拒绝她。喜的是,她果真没看错人,洛蔚宁单纯没野心,确系一值得托付的谦谦君子。


    为了多给时日洛蔚宁缓缓,赵淑瑞于是又道:“你也先别紧张,父皇属意的驸马还有好几个呢!”


    洛蔚宁顿时长舒了口气,绽开了笑容,“那便好。”


    说话间,她忍不住又瞥了一眼月门下的珠帘。


    赵淑瑞疑惑了:“你为何总看着那边?”她走向月门,“那儿有什么?”


    洛蔚宁紧张得几步上前,站在赵淑瑞与珠帘之间,挤出笑容,喘着大气,“什么也没有。”


    “那让我瞧瞧。”赵淑瑞抬手掀开珠帘,帘子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响声,洛蔚宁吓得脸色煞白,快地抬起手将珠帘拉回来。


    “嘻嘻,公主,那边是卑职睡觉的地方,男女授受不亲,您就别瞧了!”


    赵淑瑞羞赧得无言以对,只好作罢。


    洛蔚宁好说歹说,总算将赵淑瑞哄了出去。


    听见外间没了动静,杨晞长舒了口气,疲惫不堪地靠在屏风上。她太糊涂了,明明早就知道赵淑瑞心仪洛蔚宁,却直到今日才明白皇帝册封洛蔚宁为都虞候,赐府邸的用意。


    可洛蔚宁平民出身,单论军功又怎么能成为皇帝属意的驸马?


    是赵淑瑞在背后央求?


    但公主的婚事兹事体大,关乎朝政,她不认为单凭赵淑瑞的意愿,皇帝能越过高党人的阻挠,将洛蔚宁点为驸马。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高党有意将洛蔚宁推向驸马之位。


    “可阿宁是女子。”杨晞喃喃地道,“难道……”


    洛蔚宁送走赵淑瑞后又心急火燎地回到房内,“巺子,我感觉要出大事了。”


    她焦躁不安地坐下来,“公主今晚来这趟好像在告诉我,官家要将我点为驸马!”


    杨晞来到她面前,扶着她的肩膀,紧张道:“阿宁,在你册封都虞候前,可发现有什么奇怪的事情?”


    洛蔚宁按着脑门,苦思冥想起来,忽然惊道:“是秦扬和杜龙!”


    “他们怎么了?”


    “那晚军营里开庆功宴,我发现他们在我营房外鬼鬼祟祟的,当时我就怀疑他们进过我的营房。”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我以为……我回营房发现什么东西也没丢,就以为自己想多了!”


    洛蔚宁痛苦并一副惶恐无措的样子,水雾在眼眶里打转,像只无助的小狸奴。


    杨晞心疼地将她的头搂入怀中,拍着她的脑袋安慰道:“好了阿宁,你先别着急,也有可能是想多了。”


    “我的身份是不是被他们发现了?”


    “不会的,方才公主不说了吗,官家属意的驸马不止你一人,不一定是你,先放宽心。”


    第64章  深夜驰骋欲私奔


    ◎为什么她和洛蔚宁也走到私奔这一步。◎


    杨晞从洛府偏门出来,樱雪早已等候在马车前,牵着她踏上马车。


    不消一会,车夫扬鞭策马,马车缓缓往前驶去。


    车厢内,杨晞担忧地问樱雪:“方才你们可碰上公主了?”


    樱雪道:“你和洛虞侯离开前堂后,我就到偏门等小娘子了,公主走的是正门。”


    杨晞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登门洛府前她就想过今日是洛蔚宁的开府之日,除了禁军士兵,必然还有秦渡、郑铭等人,一个是她姑父,一个是向从天的耳目,所以她特意选在宾客都离开了的夜晚登门。


    所幸自己也多留了心眼,把马车停在偏门,碰巧避免了与赵淑瑞打照面。


    可是她为什么要担心被赵淑瑞发现?


    杨晞想到自己瞒着赵淑瑞躲在洛蔚宁房中,那偷偷摸摸的行径,不由得难堪而痛苦。明明她与洛蔚宁互相欢喜,为什么她却感觉自己是个夺人所爱的小人?


    她的头贴着手掌,倚在车壁上。


    “小娘子,你怎么了?”樱雪担忧道。


    “我没事。”杨晞呆呆地道。


    她陷入了痛苦的纠结,她和洛蔚宁现在究竟算什么关系?明明她知道是赵淑瑞先喜欢洛蔚宁的,却还是和洛蔚宁在一起了,就因为她认识的洛蔚宁是女子,赵淑瑞所认识的是男子。


    这么做算横刀夺爱吗?


    可若赵淑瑞知道洛蔚宁是女子,她还会喜欢吗?


    杨晞在心里给了否定的答案。


    她与赵淑瑞自小相识,知道赵淑瑞好诗文,心里装着才子佳人梦,只想要满腹才华的驸马。洛蔚宁与她初相识的时候正是装书生,所以才暗许了芳心。如果她知道洛蔚宁是女子,断不会把她招为驸马的。


    她掀开车窗帘,望着街道上热闹的景致,暂且把这一切抛诸脑后。如今不是纠结她们三人感情问题的时候,是该想想如何阻止洛蔚宁当驸马!


    心想道:“公主,唯今只能把真相告诉她了。”


    她忽然朝马车前大喊,“停车!”


    樱雪赶紧掀开车帘叫车夫停车。


    “小娘子,怎么了?”


    杨晞想了想,道:“去成德公主府!”


    车夫听命,调转了马头,重新扬鞭车马。


    深夜的成德公主府外,只有四名侍卫在值守。


    马车停在门外,杨晞和樱雪站在车旁。


    璇玑走到杨晞面前,拱手道:“杨医官抱歉了,我们公主刚歇下,她说今日乏了,就不见了。”


    “这……”


    “夜已深,公主还吩咐杨医官早点回家!”


    杨晞看了一眼公主府里,眼神生起了落寞。为什么当她想要坦白一切的时候,赵淑瑞却偏偏不愿意见她了。


    洛蔚宁忐忑不安地过了十几日,那日傍晚从军营里打马回府,经过闹市的时候,忽然看到一座临时搭建的小勾栏外围满了人,勾栏上坐着一位说书的老书生,声音洪亮高亢,抑郁顿挫地讲着故事,传到洛蔚宁耳里。


    “话说这个小禁军呀,看起来斯文白净,却天生神力。那年正旦大朝会上,以力拔山兮之势打败了比自个高出半个身子的回鹘勇士,从此成了大唐闻名遐迩的大英雄,步步高升,入军不足两年便晋升了将军!一时间成了朝中红人,多少朝廷高官都想拉拢为女婿。这当今公主呀,瞧着将军长得白白净净,一身好武功,少女的春心都荡漾了起来,于是向皇上请求点为驸马。可万万没想到,成亲当晚公主却发现那将军竟是女扮男装,平白闹了一出虚凰假凤!”


    “啪”的一声,老书生一拍板子,结束了本回说书,众人纷纷爆发出如雷般的掌声和呼喝声。


    洛蔚宁勒住马缰,静静听完这段说书,众人正在欢呼,而她早已惶遽不已,脸色一片颓败。


    这说书说的是大唐的故事,可何尝不是在影射自己?


    看来她没猜错,身份的确被奸人发现了,还编成故事全城散播。若按照说书人的故事,不日官家就要将她点为驸马,与公主上演一出虚凤假凰皇家婚礼。


    一旦为公主识破身份,她就要以欺君之罪杀头!


    她喃喃地道:“可巺子……”


    她焦急地一夹马腿,拉着缰绳调转马头,“驾!”


    洛蔚宁策马直奔大内去找杨晞,刚好在路上碰上杨府马车。


    杨晞下马车后,她把手伸向她:“巺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杨晞虽然疑惑,却还是把手给她,让她拉着踏上马背。随后洛蔚宁二话不说,扬鞭策马,带着她往南跑去,飞奔出了汴京城。


    当时已入夜,月朗星高,皎洁明亮的月光洒在南郊那片一望无垠的草地上。


    这片草地是朝廷牧马的地方,如今夜晚,马都回了马厩,整片草原只有洛蔚宁和杨晞骑着一匹白马,慢慢踱在上面。


    杨晞回头看着洛蔚宁,对方正认真地目视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宁,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洛蔚宁柔和的目光投向她,在皎皎月色映衬下,杨晞的容颜更添了几分迷人,让她挪不开视线。


    手掌贴紧在杨晞的小腹前,附在她耳边道:“巽子,我们一起离开汴京好不好?”


    她不想死,不想离开杨晞!


    杨晞怔住了,“为什么?”


    “我的身份暴露了,接下来官家恐怕要将我点为驸马,你知道我不会对不起你的,就今晚,咱们一起走吧!”


    杨晞顿了顿,傍晚从大内出来的路上,她也听到说书人在讲故事影射洛蔚宁。想必是高党人派人所为,目的就是闹得洛蔚宁的女儿身人尽皆知,等皇帝一点驸马,洛蔚宁身份暴露,皇帝定会念及皇家颜面处死洛蔚宁。


    心思何其缜密歹毒!


    她握着洛蔚宁的手安抚道:“阿宁,你不会有事的。”


    “可我就怕万一……”


    洛蔚宁眺望这片草地的尽头,穿过这片草地,就是她归家的路了。


    “你现在是禁军都虞候,如若离开了,那就是逃兵,当逃兵是重罪!”


    “可身份暴露,我犯的就是欺君死罪。”


    杨晞低下头,陷入了痛苦。


    想起当初盛榕面对父母逼婚,央求她一起私奔,最终她为了复仇大业放弃了盛榕。因为这段不愉快的过往,她拒绝了洛蔚宁很久,以为洛蔚宁是自己安排入军的,就一定会在自己的掌控中待在军营,直到复仇成功。禁不住内心的渴望,选择和洛蔚宁在一起。为什么兜兜转转,她和洛蔚宁也走到私奔这一步。


    可母亲大仇未报,她怎可?


    洛蔚宁看到她痛苦地纠结,忙问:“还是……你不愿意跟我一起走?”


    “阿宁,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


    洛蔚宁愣住了,很快又苦笑出来,“我明白了。”


    杨晞出身世家,自小含着金汤匙长大,年纪轻轻又当了宫廷御医,她凭什么为了她放弃生养的亲人以及荣华富贵、功名利禄?


    “阿宁,我不能和你走,但原因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杨晞知道她想什么,赶忙解释。


    “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逃出军营是下策,不到万不得已用不得。我希望你别逃避,留下来,我和你一起面对,好不好?”


    洛蔚宁盯着前方,迟迟不做声。


    杨晞见无法说服她,失望地拿开了她搂在腰间的手,下了马。


    “你若当真想走,那我也不拦你。”语气平静,丝毫没有责怪之意。


    “好。”


    洛蔚宁不舍地看了杨晞一眼,挥鞭策马,“驾”的一声,白马奔跑了起来。


    骑着马迎着刺面的寒风一路跑,脑海里不断考量,若她离开了汴京就永远见不到杨晞,这真的是她想要的结果吗?


    她曾经口口声声说会对杨晞一辈子好,眼下大难临头,却贪生怕死抛下她,真真辜负了对方许下的芳心!


    跑出十几丈后,洛蔚宁突然紧紧拉住缰绳,吁的一声,终究还是调转马头,回到了杨晞面前。


    杨晞微笑道:“为何又不走了?”


    洛蔚宁委屈巴巴的,“我舍不得你!”


    …………


    接着,杨晞花了一整天想好了应对之策,傍晚从大内出来后便焦急地赶往秦府,与秦渡闭门议事。


    她知道洛蔚宁女儿身一事再也瞒不住了,早告诉秦渡早做准备。当秦渡得知洛蔚宁是个女子的时候,惊得身体剧烈震悚了一下。


    “这……这怎么可以?”秦渡放在椅子扶手的手也微微颤抖着,“巺子,你真是糊涂了!”


    杨晞从椅子上站起来,低着头,心里既难过又内疚,“姑父,这一切皆是因我而起,一开始让洛蔚宁女扮男装入军就是个错误,可我还是对你隐瞒了!事到如今,巺子知道说再多的对不起也没用,唯有请求您的帮忙,好阻止酿成恶果。”


    “若阿宁还是当日那个新兵,此事就好办。可如今偏偏成了洛虞侯,成了官家将要钦点的驸马。”秦渡幽幽地道,面色灰败,可见也预知了此事的严重性。


    “阿宁能当上虞侯,被点为驸马是高党在背后搞的鬼,我想他们要对付的绝对不止她。”杨晞又道。


    “我明白,他们真正要对付的是我,甚至是魏王殿下。明面上安排阿宁入军的人是魏王,若她身份暴露,魏王和我一样免不了要被追责。如今你再自责已无用,可有想到解决的法子?”


    杨晞直视着秦渡,正色道:“巺子今日前来只求姑父三件事,其一,先别将此事告诉我父亲;其二,容我今夜到神卫军中取一人;其三,明日一早姑父去一趟城南保康门,随后进宫参洛蔚宁一本,直到官家撤掉她这个都虞候为止!”


    第65章  官家突召点驸马


    ◎将淑瑞许配予你,你可愿意?◎


    夜晚三更时分,山林里黑黢黢一片,朦胧的月色映衬出秋雾皑皑,偶尔传来几声寒鸦啼叫,听着甚为瘆人。


    枕流和漱石押着一名身穿白色里衣,头罩着黑巾的人来到林中。


    枕流厉喝一声:“跪下!”然后一脚踹在那人的膝盖后,那人重重地跪了下来。


    漱石将黑巾扯起来,露出一张惊慌失色的脸,正是杜龙。


    他睡得迷迷糊糊,被人在营房中砸晕绑了出来。


    杜龙双手被绑在身后,冷得浑身哆嗦,一路都吓得不敢吭声,这会黑巾被摘下,总算目能视物,立即就朝枕流和漱石求饶,“两位大侠饶命呀,你们抓我来这里干什么?”


    枕流带剑出鞘,剑尖轻轻挑起杜龙的下巴,怒道:“说,你到底在洛虞侯的营房偷了什么,发现了什么?”


    杜龙心内惊诧,原来是为了洛蔚宁来的,抬头瞅了瞅两个面若神煞的男人,他们一定是洛蔚宁的帮手,要是他说发现了洛蔚宁的女子身份,必定活不过今晚!


    “我……我没进过洛虞侯的营房,什么也没发现。”


    “还在狡辩!”枕流厉吼一声,“咻”的一声,剑尖一划,在杜龙的颈脖上划出了一丝血痕。


    “啊……”杜龙以为自己被割喉了,吓得惨叫不绝,过了一会发现自己还活着,才又定下惊魂,战战兢兢道:“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两位大侠饶命呀!”


    杜龙说着刚要磕头,枕流便将剑抵在了地上,他的额头触碰到冰冷的剑身,只好抬起脸怯怯地望着枕流。


    “你若是不说实话,我就杀了你!”


    “我若是招了,还不是一样死。”杜龙低声道。


    枕流和漱石一时没辙,三人对峙,陷入了僵局。


    “什么人在那边?”


    突然传来杨晞疑惑的声音,枕流漱石和杜龙都瞧向不远处,杨晞从浓雾中踏来,若隐若现,渐渐走近到杜龙面前。她一袭朴素蓝衣,手里提着一个竹筐,上面装了几棵药草,泰然自若地站在枕流与漱石身边。


    “小女子刚好采药路过,几位在这里干什么?”


    杨晞环视枕流、漱石和杜龙,那眼神像是不认识枕流和漱石,如今发生的事儿她一无所知。


    杜龙认得杨晞,以为出现了救星,立即喊道:“杨医官,快救我呀!”


    “你们为何抓他?”杨晞扫视一眼枕流和漱石,故意发问。


    枕流道:“洛虞侯说了,此人和秦扬曾在他的营房外游荡,派我等来问问他入营房盗取了什么,又发现了什么!”


    杨晞又望向杜龙,微笑道:“那你便说呗!”


    “可我说了他们就会杀了我的!”


    杨晞俯身,直视杜龙,勾起一抹复杂的笑意,衬着那张姣好的面容像是鬼魅,又像仙子,道:“现在有我在,我与洛虞侯相熟,保证他们不会杀你的。你便说呗!”


    杜龙犹豫地看了看枕流和漱石,两个鬼煞一般的男子冷冷地走到一边,似乎默认了杨晞的意思。


    于是哆嗦着道:“我们是……是进过洛蔚宁的营房,拿了几片药材。”


    杨晞心一紧,没想到是药材,难怪洛蔚宁以为没丢东西,放松了警惕。她继续佯装平静,“那你们发现了什么?”


    “药材是秦少将军拿走的,他找大夫一查,没想到……洛虞侯是个……是个女人!”


    杨晞了然地颔了颔首。


    果然是秦扬,两个月前,兵部以天武军造反,军心不稳为由,从其他禁军队伍抽调了一些士兵和将官填补进去,其中秦扬因功,被调到了天武军当军指挥使。


    她早就怀疑秦扬与高党勾结,这个调任下来她几乎能确定是高党赏赐给秦扬的!只是碍于没有证据,她才不与秦渡说。


    今晚从杜龙嘴里问出真相,她也不用担心冤枉秦扬了!


    “那……杨医官,我可以走了吗?”


    杨晞绽开冷森森的笑,又道:“杜龙,你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碰洛蔚宁!”


    “杨医官,我不敢了,你一定要救我呀!”杜龙仍对杨晞心存信任。


    “没事的,下辈子做个好人就行了!”杨晞说着往后退开五步。


    未等杜龙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枕流就上前将他一剑抹掉,鲜血溅落一地!


    “处理好这里,赶紧把他挂到城门去!”


    杨晞看着杜龙的尸体,沉重地深呼了口气。这是她掌管暗府以来,第一次杀人,手上第一次沾了人命!


    可是为了洛蔚宁,这都是值得的!


    清晨,浓雾笼罩着京城,远远望去,内城保康门的城墙上伫立着几名宿卫的禁军。他们竟没发现,一具尸体被麻绳勒着脖子,悬挂在城门半空。尸体一身白衣黑裤,头侧侧地垂下,乱蓬蓬的黑发遮挡下是一张惨白的面孔,正是昨夜遇害的杜龙。


    杜龙遇害被悬尸城门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神卫军营,禁军遇害乃重大凶案,郑铭立即派洛蔚宁带人去查探。


    她和李家兄弟赶到保康门外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杜龙的尸体已经卸了下来,平放在城门旁边,用一袭白布遮盖着。周遭以木栅栏封禁起来,但也不乏围观的老百姓,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洛蔚宁和李超靖蹲下尸体前,李超靖掀开白布,洛蔚宁望着尸体颈脖被清理了血痕的刀口,陷入了沉思。


    这几天她才察觉杜龙和秦扬进过她营房发现了她的身份,杜龙今日就遇害,还悬尸城门,显然下手者是要把事情闹大。


    她心想:“难道是堂主派人干的?可堂主又怎知是杜龙泄露了我的身份?”


    着实令她百思不得解!如果非要一个解释,那一定是堂主神通广大,不晓得从哪儿查出来了。


    “虞侯,杜龙是咱们神卫军麾下的士兵,这事该怎么办?”李超靖紧张道。


    洛蔚宁站了起来,李超广带着一名守城禁军到她面前,“虞侯,这是昨夜负责守城的李都头。”


    “昨夜到底什么情况?”洛蔚宁问李都头。


    守城的禁军同样是神卫军麾下士兵,对洛蔚宁恭谨道:“回虞侯,昨夜一夜我们都没听闻动静,凶手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尸体挂上去了,直到今早有百姓进城才瞧见的。是卑职办事疏忽,请虞侯责罚吧!”


    说罢,都头低下头,拱手请罪。


    “杜龙也是我麾下之人,明明在军营休息,却突然曝尸城门,疏忽的人是我。”


    洛蔚宁扫视周遭,麾下的士兵、围观的百姓都望着她,正等着她给答案。她又看了一眼杜龙尸体,脸色变得沉重。纵使杜龙与秦扬狼狈为奸出卖她的女儿身,她也觉得不足以置之死地,该死的是背后竭力把她的身份闹大的高党人!如今尸体躺在了她面前,她明知道凶手是堂主,却又不能将人抓捕了!


    等了好一会,开封府的人未到,皇帝身边的马都知却来了,他瞥了一眼被白布覆盖的尸体,吓得赶紧挡着眼睛,“哎呦,真是造孽呀!”然后就走向洛蔚宁。


    洛蔚宁赶忙迎上前,有些疑惑,拱手道:“不知马都知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马都知堆起笑容道:“洛虞侯呀,官家宣您入宫觐见,您现在就随老夫走一趟吧!”


    “官家大清早的召我?”


    “是呀,老夫在去军营的路上听闻您在此处,就赶来了。”


    洛蔚宁心里惶惑不安,难不成官家已经听闻了此事,要召她问责?


    “洛虞侯!”马都知嘻嘻唤道。


    洛蔚宁回过神来,道:“好,我这就去,有劳马都知了。”


    洛蔚宁随马都知离开后不久,秦渡和开封府的人才赶到。最后尸体由开封府收殓调查。秦渡听闻洛蔚宁被宣召入宫,马不停蹄地追了去。


    他深知杨晞特意把杜龙的尸体悬在城门,就是要把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他便有理由进宫参洛蔚宁一本:


    神卫军军营防务不周,守城士兵疏于职守,导致禁军杜龙枉死,洛蔚宁身为将官难辞其咎。


    这样一来官家就有所忌惮,暂停把洛蔚宁点为驸马。


    殊不知他刚到保康门,洛蔚宁就被官家召进宫里了。他不知道此次召见洛蔚宁所为何事,但唯恐晚一步酿成大祸,于是扬鞭策马,加快了马步。


    现时正是群臣入朝当班的时候,大内宣德楼外,群臣车马纷至沓来,马蹄声哒哒作响,马车有序地从城门进去。


    杨晞的马车离门口几十丈有余,她和暗香、樱雪坐在车厢,樱雪抬起一半车帘看热闹,杨晞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忽然听见暗香惊道:“杨医官你快看,这不是洛虞侯吗?”


    杨晞赶快探了探身,把整块车帘掀起来,顺着暗香的目光看去,果然是洛蔚宁骑着白马的背影,后面紧跟着马都知的车驾,与她的马车相距甚远。


    “这个时候她怎么入大内了?”暗香知道杨晞的计划,故疑惑道,“难道秦殿帅已经进宫了?”


    可杨晞深知还不到巳时,官家还未出朝,秦渡怎么可能进宫参奏了?


    她望着洛蔚宁背影消失在城门里,紧紧地攥紧车帘,心里仿佛压了千斤巨石,顿时面如蜡色。


    洛蔚宁进宫后被马都知安排在福宁宫外,站在几十层的白玉阶之下,等候皇帝召见。身边有一座白玉制成的日晷,日光照射下,指针影子落到了巳时区间。


    她看着日晷发愣,身后忽然传来熟悉的娇柔的声音。


    “阿宁。”


    她回头一看,微笑着拱手道:“见过成德公主。”


    赵淑瑞坐在步辇上,身边簇拥着几名内侍,她道:“不必多礼。父皇也召见你了?”


    “嗯。”


    赵淑瑞唇畔扬起弧度,心下了然。父皇同时召见她与洛蔚宁,想必是那件事了。


    “既然如此,那我们一起上去吧!”


    洛蔚宁有个不好的预感,惴惴不安地做了请的手势,然后并走在赵淑瑞身边,一同登上白玉阶。


    进入福宁殿,赵建与皇后端正地坐在榻上,众人行过礼后。


    洛蔚宁悄悄抬起眼皮,见帝后慈祥的目光落在她与赵淑瑞身上,愈发的紧张。


    “阿宁,你抬起头来,对着父皇和母后不必害怕。”赵淑瑞道。


    赵建也道:“淑瑞说得没错。”


    洛蔚宁抬头,看了看身边的赵淑瑞,她正望着自己,面上挂着笑颜,眸子里的情意如水倾泻出来,带着娇羞,像一棵害羞的花儿,让她一阵拘谨和惶遽。


    “今日朕召你来呢,是有一事想听听你的想法。”


    洛蔚宁拱手道:“还望官家明示。”


    “儿女婚姻,素来是天下父母之心头大事。朕虽贵为一国之君,却也是一个寻常的父亲。眼下成德已近双十,朕想为她招一位德才兼备的驸马,你觉得如何?”


    洛蔚宁僵立原地,不敢与帝后、赵淑瑞等人直视。赵建的意思很直接明了了,就是有意将她招为驸马。


    她装作领悟不到,道:“卑职觉得此事甚好,应当招一位品行高尚,才高八斗的世家儿郎,方能与成德公主相配。”


    赵建不满地皱了皱眉。


    这洛蔚宁说出此话,不知是榆木脑袋还是装傻充愣!


    皇后与赵建对视了一眼,点了下头,然后慈爱地看着洛蔚宁道:“淑瑞乃本宫小女儿,本宫与官家都希望她出降以后,还能像在父母膝下一样快乐幸福。至于驸马是否出身世家,倒也无妨。洛卿,官家看你年少成名,为人又忠心纯良,故而想将淑瑞许配予你,你可愿意?”


    赵淑瑞在一旁羞得脸颊通红,颔着脸,内心怦然直跳,等待着洛蔚宁的回应。


    洛蔚宁吓得立即单膝跪下来,紧张地道:“卑职惶恐,成德公主学识渊博,美貌冠绝,卑职不敢高攀!”


    赵淑瑞捣鼓的心变成了冷静、落寞。


    赵建和皇后既惊诧又不悦。


    “洛卿,如今你已是禁军上四军的一名将领,朕有意将公主许配于你,你怎会不敢接受?”


    “卑职……卑职出身寒微,实在配不上公主,还望官家另选驸马!”


    赵建、皇后以及赵淑瑞本以为洛蔚宁只是谦虚一下,很快就会接受,没想到她拒绝的态度更为强硬。霎时间脸色都阴沉下来。


    当着父母的面,被洛蔚宁一再拒绝,赵淑瑞终究忍受不住心中的怨怒与委屈,带着哭腔斥道:“洛蔚宁,我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你是明白的,为何一再拒绝驸马之位?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洛蔚宁缓缓看向赵淑瑞,只见她那张倾城之颜尽是冷傲的神色,眼眶充满泪珠。她虽有于心不忍,仍决定狠下心来,沉重道:“承蒙公主厚爱,洛蔚宁不能接受,因为卑职,已经……已经有心仪之人了!”


    赵淑瑞痛苦绝望地闭上双眼,两行泪水滑落在白皙的脸庞,过了一会,拖着疲惫的身子转身离开。


    皇后一时不知所措,很快又追向赵淑瑞,“淑瑞!”


    赵建气急败坏,指着洛蔚宁的手也哆嗦了起来,“洛蔚宁……你……你别不知好歹!”


    洛蔚宁盯着一处,容色倔强,朝赵建磕下头,又道:“卑职有罪,请官家责罚!”


    赵建怒道:“你给朕出去!到那日晷下跪着,不到酉时不得起来。”


    “卑职遵命!”洛蔚宁领命后便起身往外走。


    “还有,朕命你五日后必须写好庚帖送入宫中,否则当抗旨处置!”赵建的话自身后传来,洛蔚宁步子一顿,不知该如何回应,又继续大步走出了福宁宫,沿着玉阶而下,来到那日晷前,挺直身板跪了下来!


    洛蔚宁长舒了口气,面色惨淡如灰。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她不能娶公主,不能辜负巺子,除了抗旨别无选择了!


    秦渡入宫后想见赵建却被阻挡在外,待赵建被洛蔚宁气得七窍生烟后方见上。听闻赵建已经放话要将洛蔚宁点为驸马,秦渡也只好将神卫军一名士兵被悬尸城门的事草草带过。赵建显然也毫不在意,完全没有要责怪洛蔚宁的意思,只是说了交给开封府处理便打发了秦渡去。


    皇帝开口钦点洛蔚宁尚成德公主,洛蔚宁意图抗旨被罚跪在福宁宫外,此事很快传遍了大内,包括太医局。


    杨晞听闻暗香带回来的消息,站在书房,先是怔愣,然后无力地撑在书案上,闭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


    她本以为点驸马之令不会那么快下达,便计划让秦渡在朝上参洛蔚宁。没想到就在今日,还未上朝皇帝就迫不及待召见洛蔚宁了,背后又怎会没高党人作推手?


    她努力了这么多,最后竟还是被高党人快了一步!


    “我打听出来了,官家要点洛蔚宁作驸马,都是王贵妃在背后煽风点火。”暗香道。


    杨晞睁开眸子,眼中闪现一道凌厉的光,“王贵妃!”


    “现在该怎么办,若洛蔚宁当真尚公主,身份的秘密恐怕保不住了。”


    “容我想想。”


    杨晞在太医局坐不住,碰巧有宫妃传召看诊,便去了一趟后宫。看完诊后,若有所思地沿着宫廊走着,脑子里都在思考解救之法。不经意间就来到了一片荒凉无人之地。


    此处的是宫廊的尽头,鲜少有人走动,地板上粘着干了的青苔。枯叶落了一地,不知多久没人打扫过。


    她转脸看去,发现自己正对着一座院落,里面同样铺满落叶,人迹罕至。


    这是冷宫长静苑,里面住着一个失去了孩子的可怜女人,帝王弃之,后宫人人厌之远之。


    可杨晞深知这个弃妃对她的复仇事业至关重要,这些年来但凡转季她都会亲自来一趟,给这个可怜女人送去保养身体之药材,好让她在冷宫中活下去,待到重见天日时,成为一件利器刺向王贵妃!


    “李宸妃。”杨晞喃喃地道,忽然想到了什么,从衣袖掏出一个尚药局为宫妃制造的有驱除寒邪效用的香囊。


    她看了看香囊,思忖了起来。当初高纵和王敦身陷瞒报军情和杀害郡马的罪名,却仍能脱身,少不了王贵妃在皇帝身边周旋。如今她又把手伸向洛蔚宁与赵淑瑞,这个王贵妃,是时候该除了!


    杨晞踏进院子,草从石板缝隙中冒出来,几乎没至小腿,但如今是秋天,野草枯黄一派颓败之势。她小心翼翼地踩着石板穿过院落,来到紧闭的门外。


    敲了敲门,没人应答,然后她便蹲下来,把香囊放在门槛外,略微抬了抬声音,“近日天气愈渐寒凉,杨晞给宸妃送来香囊,愿您身体康泰。”


    等了一会仍没人应答,杨晞就离开,刚走到院子中间,身后就传出女声,“罪奴李氏多谢杨医官了!”


    声音客气而疏离。


    杨晞顿住脚步,微微一笑,然后就离开了长静苑。


    回到太医局后她一直站在书房里,看着窗外发愁。将近酉时,天空竟下起了小雨,想起洛蔚宁还跪在福宁宫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撑着油纸伞出门去了。


    天色朦胧晦暗,雨水沙沙地下个不停。


    洛蔚宁跪在中央的日晷前,身上的红色短褐早已湿了个半透,冷得瑟瑟发抖,她却仍紧蹦着脸,挺直身板。


    忽然,洛蔚宁察觉雨停了,抬头看去,没想到是杨晞撑着油纸伞站在自己身边,几乎整把伞都遮在她的头顶。


    洛蔚宁一时动容,被冻得发白的嘴唇张了张,挤出笑容嘶哑道:“巺子!”


    杨晞看着这张被雨水打湿,冻得苍白无血色的脸,见到她后仍挤出一抹笑容安慰她,仿佛在对她说“你不要担心,我没事。”


    心田像被锥子穿过,所有关心的话都被哽在喉头。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着,千言万语于眼神中流转。只要她陪着她,便胜过千万句关心。


    雨水在头顶沙沙响着,不知过去了多久。


    身后突然传来清冷的玉音,“难道你心仪之人就是她?”


    愤怒、失望、难过的情绪交织在语气中。


    两人抬眼看去,竟是赵淑瑞撑着伞站在白玉阶上。


    第66章  安得知交与红颜


    ◎我是公主,你拿什么和我争?◎


    赵淑瑞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白玉阶上,璇玑在她身边为她撑伞。绝望的双眸盈满水珠,像是闪着光芒刺痛到了杨晞心底。


    她最恐惧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该如何解释和洛蔚宁的关系,她和赵淑瑞,从今往后又将会何去何从?


    “你告诉我,你心仪的人是不是她?”赵淑瑞加重了语气,问的是洛蔚宁,却自始至终盯着杨晞。


    洛蔚宁抬头看看赵淑瑞又看向杨晞,心里疲惫不堪。明明杨晞是她心心念念了十年的女子,她北上汴京为的就是找到她,难得她们两情相悦,在赵淑瑞面前却要偷偷摸摸。这样做既对不起赵淑瑞,也辜负了杨晞。


    她实在累了,再也不要杨晞和她一起名不正言不顺的,哪怕付出性命也要作个了断!


    “是!卑职心仪的人,从来都是巽子!”洛蔚宁坚定地道,“卑职对公主只有敬重,从无……”


    “阿宁,你别说了!”杨晞突然高声道,打断了洛蔚宁的话。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杨晞没回应洛蔚宁,一直望着赵淑瑞,眼眶渐渐漫上了水雾。洛蔚宁忽然觉着自己就一局外人,这只是杨晞和赵淑瑞之间的事!


    赵淑瑞踏下台阶,走到杨晞面前,与之对视。眼睛含着泪水,有愤怒,也有难以置信。


    “为什么?”


    内疚与痛楚交织在杨晞心头,想说的话都哽咽在喉咙。


    赵淑瑞又怒道:“你不是不喜欢男子吗,和洛蔚宁又是怎么回事?你明明知道我欢喜他,为何要和我抢?”


    “淑瑞,我们……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杨晞解释道。


    “那是哪样?你不喜欢他么?”赵淑瑞指着洛蔚宁冷笑,泪珠子扑簌而下。


    杨晞沉默了,不可否认她确实喜欢洛蔚宁,可她喜欢的是真正的作为女儿身的洛蔚宁,教她如何回答?


    赵淑瑞看看杨晞又看看洛蔚宁,因为被背叛之痛,脸上扬起苦笑:“我早就知道了,从阿宁开府那晚我就知道你们瞒着我在一起。”


    那晚她在洛蔚宁房中看到一箱子的书籍,随手翻了翻,里面不仅是原书内容,更有解释批注助洛蔚宁读懂,那些批注的字迹她看得一清二楚,是杨晞的字迹。可洛蔚宁却谎称书是秦殿帅赠的!


    若她们没有私情,洛蔚宁为何要撒谎?


    她没猜错的话,那晚杨晞躲在洛蔚宁房中吧?


    “你们……你们好狠的心,竟然欺瞒我这么久?”


    “淑瑞……”


    “唤我公主,请杨医官不要乱了尊卑!”赵淑瑞冷硬地道,和从前俨然换了个人,“杨晞,这些年来我待你何其用心,真心实意把你当作姐妹,你却不知廉耻,横刀夺爱!”


    “请公主不要出口污蔑!”洛蔚宁的语气藏着一丝愠怒,挺了挺身板,抬头目视福宁宫,容色坚定,“卑职心里从来都只有巽子,何来的不知廉耻,何来的横刀夺爱?”


    “呵呵。”赵淑瑞一声苦笑,泪水早已打湿了脸庞,“我一说她的不是,你就心疼了!我待你那么好,你可有心疼过我?”


    “公主,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被人利用了,你就收回成命,放过她可好?”杨晞握着赵淑瑞手腕,恳求道。


    赵淑瑞扫视杨晞和洛蔚宁,扯起一抹冷笑,样子冷艳而决绝,“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不管你说什么,洛蔚宁这个驸马,他不愿意也得当!我是公主,你拿什么和我争?既然你们不仁,那休怪我不义!”


    赵淑瑞悲愤地甩开杨晞,然后转身离开了。


    杨晞凝望着那冷傲的背影,无力地一手撑在日晷上,泪水潸然而下。


    为什么?她为了阻止洛蔚宁当驸马不惜戕害人命,却终究还是伤了赵淑瑞,害了洛蔚宁!


    黄昏时分,宣德门外御街两旁华灯初上,在寒夜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洛蔚宁与杨晞一同骑着白马自北往南走,马蹄踩着石板路哒哒作响。


    杨晞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面若凝霜。洛蔚宁几乎感觉到她的身子摇摇欲坠,心疼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或许不说话,让她安静安静,就是最好的做法。


    为防杨晞摔下马去,洛蔚宁搂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牵着马缰的手又覆在她的手背上,霎时感到一股冰凉的感觉,她担忧地道:“巽子,你手好凉,有什么不适一定要跟我说。”


    杨晞幽幽地道:“我没事,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向淑瑞解释我们的事情。”


    “都怪我,若早知道公主要我当驸马,一开始就应该跟她说明白!”


    杨晞反握着洛蔚宁的手,抬头看她,眼中漾开一抹温柔的笑,“阿宁不要自责了,这事你没错,公主也没错。错的只是……”


    她想了想,痛苦地低下头去。


    错的只是她,是她当初面对向从天要求灭口洛蔚宁之际,贸然将身为女子的洛蔚宁安排入军;是她明知道赵淑瑞喜欢洛蔚宁的情况下,仍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了洛蔚宁;是她粗心轻敌,洛蔚宁的身份暴露了才后知后觉。


    要是没有她,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杨晞强硬地忍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两人回到了杨府外,借着门头上两盏灯笼的光芒,洛蔚宁下了马,然后牵着杨晞下来。两人站在马旁边,静静对视着,两副身体靠得很近,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洛蔚宁伸出手,牵着杨晞那放置在腿侧的手,十指紧扣起来,用温热的掌心驱走她的寒意。


    “巺子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的。”洛蔚宁温柔安慰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杨晞问道。


    “你知道我是有人安排入军的,只要我找她,她就会替我想办法。我很快就能离开军营了。既然你不愿意与我一起走,那等这阵子过了,我再回来找你。我不会离开你的!”


    原来洛蔚宁也只能寄希望于堂主了,可身为堂主的她此时却一筹莫展!


    心里又再多了一份沉重与负罪感。


    杨晞犹豫了好一会,怯怯地开口试探:“阿宁,如果……如果真实的我不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如果我欺骗了你,你会不会讨厌我?”


    洛蔚宁眉头一蹙,巽子为何突然这么问?但转念想想,大概是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杨晞心里难受,故而想太多了。


    于是她展开一抹温柔的笑,然后闭上双眸,深深地吻下她的额头。


    杨晞闭上双眼,感受着额上柔软的温热,多希望时间就停留在这里。但愿……这不是洛蔚宁给予她最后的温柔。


    洛蔚宁的双唇离开杨晞的额,抬起一手捧着她的脸,深情道:“无论真实的你是什么样子,你都是我这辈子唯一爱的人。我也知道就算你欺骗我,也一定是为了我好。我答应你,永远都不会讨厌你!”


    …………


    杨晞与洛蔚宁分别后,刚踏入府中,老管家就来告诉她杨仲清在内堂等候她,于是她走到内堂。


    只见杨仲清端坐在主位上,望着她走进来,眼神布满心疼。


    “爹。”杨晞躬身揖道。


    “坐下谈吧!”杨仲清道。


    杨晞坐下旁侧的椅子上,见杨仲清凝重的神色,她大概也猜到自己方才和洛蔚宁分别的情景,爹看到了。


    杨仲清与她寒暄了几句,然后徐徐道:“虽说爹与你父亲还有你姑父姑母早已口头商量好你跟扬儿的婚约,但爹也了解扬儿的性子,他刚愎自用,还有些心术不正。而你素来医者仁心,心底纯良,扬儿自然不是你心仪之人。你喜欢洛虞侯,爹也不怪你。”


    第一次和女儿这么直白地谈论儿女之情,杨仲清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但他担心女儿步了其母的后尘,得罪皇家,所以有些话他今夜又不得不提醒。


    “爹一向尊重你的意思,若换作从前,即便得罪你姑父姑母,也会支持你与洛蔚宁的亲事。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洛蔚宁是官家钦点的驸马,我们做臣子的又怎敢与天家相争?”


    “爹教训得是。”杨晞低声道。


    “皇家冷血无情,也是天下之主,即便夺人性命,天底下又有谁能奈何得了,何况是抢一个驸马?爹的孩子,委屈你了。”


    杨仲清说完,想起了什么,痛苦不堪地闭目长叹起来。


    杨晞知道他话有所指,乃是母亲枉死皇帝宫中,得不到一个公道,如今他迫于无奈,还得留在宫中当御医,侍奉那个身份为天子的杀妻仇人。


    这份隐忍杨晞可以感受得到,她走过去跪在杨仲清膝下,握着他的手,难过道:“女儿都明白了,还请爹不要难过。”


    与天子论是非,这世上谁人能做得到?她明白杨仲清说出这番话也是无奈,他担心她会为了洛蔚宁与公主相争,最终落得母亲一样的下场。


    杨晞答应杨仲清放弃与洛蔚宁的感情,并安慰了他一会,父女的谈话就散了去。


    回到房内,杨晞静静地坐在书案前,看着紧握手里的玉璜,摇曳的烛光忽明忽暗地打在她凝重的脸庞上。


    她在纠结着如何为洛蔚宁脱身!


    今晚杨仲清与她谈话,她才明白原来爹跟她一样,母亲之死仍是心头之痛,即使多年过去了还难以释怀。


    杨仲清与向从天同样深爱着她母亲,可两人在母亲之死上却采取了截然不同的处理办法。杨仲清出身医学世家,家族的愚忠刻进骨子里,选择忍气吞声;向从天出身外戚世家,有庞大的关系网支撑,运筹帷幄,以图一步步铲除佞臣、昏君,扶持明君上台。


    而她,自打母亲去世后就入了父亲的阵营,为母复仇已经融进她的生命里了。


    原本一切计划都在照常进行,却出现了洛蔚宁,打破了她的原则。她不后悔留下洛蔚宁的性命,可对贸然将她安排入军、在复仇未成之时就耽于和洛蔚宁的情爱中这两件事,她却难以饶恕自己!


    是她把计划都搅乱了。


    眼下洛蔚宁被钦点驸马,一旦她暴露身份,之前所做的一切就可能功亏一篑了。她不能再因为儿女私情耽误计划了。


    拇指摩挲着玉璜的雕纹,想了大半夜,杨晞最终做下了一个沉重的决定:


    放弃与洛蔚宁的感情,让她将错就错尚公主。然后再向公主坦白洛蔚宁的身份,恳求公主协助隐瞒。她相信以她和赵淑瑞的交情,赵淑瑞会答应的!


    第67章  再入暗府


    ◎堂主该跟她做个了结,好让她死心了◎


    皇帝令洛蔚宁五日内把庚帖送入宫中,所给的时间不多了。


    杨晞痛下决心后第二天就召林姥姥到暗府见面,让她代为转告洛蔚宁,按照计划尚公主,至于公主那边,她会想办法说服。


    樊楼,林姥姥的房内,洛蔚宁坐在椅子上,听闻堂主的计划后,先是怔愣,后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你说什么?”


    林姥姥布满皱纹的老脸堆起为难的笑,牵着洛蔚宁的手,道:“小阿宁呀,你听姥姥说,堂主这也是权宜之计。等大事得成,你是可以离开公主府的。”


    “呵呵!”洛蔚宁冷笑,“好一个权宜之计。从入军营到当都虞候我都不知听你说过多少回了。成亲可是终身大事,现在连当驸马也成权宜之计了,这堂主到底还能做出多少荒唐事!”


    “阿宁……”


    “你跟我说怎么个权宜之法?”洛蔚宁打断了林姥姥的话,“终身大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公主招一个女子当驸马,让她以后怎么办?”


    林姥姥讪讪地低着头,她想告诉她,大周公主身份尊贵,在府中畜养两个喜欢的面首也不足为怪。再者琴瑟不和和离,在大周也见怪不怪。但想到洛蔚宁心思单纯,她就没说下去。


    “此事堂主会跟公主谈,既然公主欢喜你,说不定也能接受你的女儿身。”


    “真是荒唐!她跟公主谈,公主和她很熟吗,人家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凭什么听她的?”


    “这……哎呀,阿宁呀,这就是堂主的事了,咱们只管按计划行事。”


    “我不同意!”洛蔚宁倏然站起来,冷硬道,“就算公主愿意协助隐瞒我的身份,但我呢?我也有七情六欲,我不是工具!我有心仪之人,怎么能辜负了她娶公主!”


    林姥姥前段日子和洛奶奶见过一次,从洛奶奶口中得知她心仪之人是开为善堂的杨医官,不正是堂主吗?现在听着洛蔚宁为了不辜负杨医官而不愿尚公主,心中五味杂陈。


    心想,这娃儿当真可怜,她的杨医官已经舍弃了她,命她尚公主了。她还傻不愣登地苦苦捍卫她们的感情。


    林姥姥都替她不值!


    于是暗戳戳提醒道:“阿宁,官家已经开口了,你不当驸马就是抗旨,是要杀头的。既然能保住你的性命,说不定你心仪之人也是支持的!”


    洛蔚宁忽然抬头看着林姥姥,眼神锐利,仿佛在猜疑什么。


    林姥姥被盯得背后发凉,以为自己说漏嘴泄露了堂主的秘密。


    良久后,洛蔚宁别开了视线,“她不会支持的!”


    林姥姥又继续哄:“阿宁,你就不要那么死心眼了,公主有什么不好的,你当了驸马那可是满门荣耀,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世间多少男子求都求不来。”


    “你别说了,什么荣华富贵对于我来说都不重要。我是不会尚公主的,我要见堂主,亲自跟她谈,直到她愿意另想办法为止!”


    最后林姥姥也没辙,唯有答应将她的请求转告堂主,让她回去等消息。


    及至夜晚,林姥姥来到暗府内堂,把今日洛蔚宁所说的话都转告杨晞。杨晞听后,暂且屏退了林姥姥,坐在书案前,心情无比的沉重。


    洛蔚宁不愿意尚公主,最大的不舍竟是她杨晞!她为了守住她们的感情不惜抗旨,招致杀身之祸。


    她对她有情,她却待她无义!


    “疏影,你说我应该见她吗?”杨晞缓缓开口道。


    疏影一直立在旁边,心疼地望着杨晞。听到她发问,想了想道:“属下觉得堂主还是见一见她,亲自跟她谈吧!”


    杨晞迟迟不愿见洛蔚宁,只是担心被她认出,她不敢确定洛蔚宁能否接受得了她是堂主这件事。


    换作以前洛蔚宁认出也就罢了,可随着发生的事情越来越多,她做了那么多错误的决定,把她步步拖入深渊。如今又以堂主的身份逼着她尚公主,她早已对她恨之入骨了吧?


    如果洛蔚宁知道所恨之人正是她喜欢的人,该有多难过!


    “那我该以什么身份见她?”


    疏影明白她的心思,思索了片刻,又道:“长痛不如短痛。属下以为堂主该跟她做个了结,好让她死心了!”


    疏影虽然是向从天安排在杨晞身边的眼线,每旬汇报杨晞的情况。可经过在军营对洛蔚宁下毒,杨晞要将她赶出暗府这件事后,她就有所保留了。对于杨晞与洛蔚宁的感情,她在向从天面前只字未提。


    饶是如此,她却也不看好二人的感情,认为洛蔚宁只会让堂主变得优柔寡断,拖累整个复仇事业。她提议杨晞以真实身份面对洛蔚宁,作个了断,也是出于这种态度。


    杨晞沉吟片刻,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明白了。”


    当晚,林姥姥就悄悄去了一趟洛府,告诉洛蔚宁,堂主明晚愿意见她了。


    第二日黄昏,洛蔚宁从军营回府后,先去问候洛奶奶。


    自从她被官家钦点为驸马后,洛奶奶整日忧心忡忡,寝食不安,身体有些不适。洛蔚宁便告诉她堂主愿意见她了,一定会把她带出军营的。以此来让洛奶奶放心,身体方能尽快好起来。


    但她也明白堂主见她,很有可能不是将她带出军营,而是胁迫她按照计划尚公主。从奶奶房中出来后,她就直奔厨房的院子,从靴筒里抽出一把匕首,蹲在磨刀石前。


    咻的一声,匕首出鞘。洛蔚宁把刀放盆里沾了水,然后按在磨刀石上霍霍起来。这把匕首是此前替暗府劫药材,奶奶给她防身的。今夜她重新将其磨锋利,带着去见堂主,以备不时之需!


    过了好一会,洛蔚宁提起匕首,刀身正对着脸,寒光映衬着她眼中的视死如归。


    “若你待我不仁,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从她入军到当上都虞候,她对堂主言听计从,一直相信她会把她带出军营,给自己安排好一切。没想到她欺人太甚,还要逼着她尚公主,逼着她放弃巺子!


    若今晚她不改变主意,她不介意用这把利器了断了她,哪怕得不到一百两黄金,哪怕被她的手下杀死,她也在所不惜!


    洛蔚宁按照约定的时辰来到樊楼后门,一如从前,和林姥姥坐上暗府的马车。


    乘着夜色,马车碾着石板路,辘辘向外城驶去。


    车厢内,林姥姥看着洛蔚宁心事重重的样子,感觉到她眼中散发的戾气,忍不住语重心长道:“阿宁呀,你跟堂主也好久不见了,一会见了她客气些。”


    洛蔚宁赌气道:“若她对我客气,我自会待她客气!”


    “违抗圣旨乃是重罪,姥姥希望你替你奶奶和妹妹着想,若你因意气用事没了,她们该有多难受,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洛蔚宁被戳中软肋,鼻头不由自主地发酸,她眨了眨眼,把泪水忍了下去。


    奶奶和妹妹是她的软肋,可巺子却是她心尖上不可缺少的一块肉!


    她又道:“反正我不管,除了尚公主,我相信堂主还有别的办法的!只要她别让我当驸马,黄金我都可以不要!”


    林姥姥牵起她的手,放在两手中,心疼道:“其实堂主也是一个普通女孩,身世怪可怜的。她心底可善良了,所做的都是为了让你活着。你一定要理解,不要做出伤害她的事,因为姥姥怕你会后悔莫及。”


    洛蔚宁见林姥姥苦苦相劝,也不好再出言泼她冷水。只在心里不服气,“哼,心地善良?心地善良就不会拖欠酬劳,用黄金要挟她女扮男装入军;心地善良就不会棒打鸳鸯,逼着她当驸马了!”


    第68章  怒发冲冠挟堂主


    ◎那就让我临死前瞧瞧堂主的真面目◎


    深夜,暗府内堂。


    杨晞穿着那袭红色大氅,脸上戴着鸟纹金面具。伫立在内堂的油灯前,吹亮了火折子,点燃了一盏油灯,灯绳燃着,昏暗的屋子变得一派敞亮。


    灯光映照在她的双眼,能看出藏在眼底的紧张。


    她终究还是改变了主意,今夜与洛蔚宁见面还是决定换上与平日风格迥然不同的红色大氅,继续以面具示人。她想以堂主的身份再努力一次,劝说洛蔚宁尚公主。


    若以杨晞的身份逼迫,她怕洛蔚宁承受不住。


    人活着总归要靠一些信念支撑,若信念崩塌,还如何存活于世?


    “笃笃!”


    两声敲门声传来,接着是疏影的声音,“堂主,林姥姥把人带来了!”


    杨晞平静的神色藏着些许紧张,走到中间的榻上坐下,对门外高声道:“进来吧!”


    “吱呀”一声,同样戴着面具的疏影把门推开,身后是林姥姥,林姥姥挽着被黑巾蒙着眼睛的洛蔚宁,拍了拍洛蔚宁的手背,劝慰道:“孩子,一会和堂主好好谈。”


    说完就把她的手交给了疏影。


    疏影挽着她缓缓走到台阶下正对杨晞的位置。


    走在最后面的枕流关上了大门。


    疏影解下洛蔚宁的蒙眼巾后,与枕流走到两边伫立着。洛蔚宁眨了眨迷糊的眼睛,抬起头,借着几盏油灯的光芒,看到的堂主还一如从前,妖艳得像鬼魅一般!


    杨晞被看得心虚,手不由得握紧了椅子扶手,别了开视线。


    洛蔚宁收敛着脾气,拱手客气道:“卑职见过堂主。”


    接着杨晞向她解释了这一年多来,她虽不曾召见她,可军营里安插了线人,一直在关注着她,并非把她散养军营,不闻不顾。


    “短短一年多,全靠自己的能力和运气当上都虞候,你做得很好,洛蔚宁!”


    隔着面具,杨晞清脆的话音多了些颤音,听起来有些可怖,但足以让洛蔚宁无法从话音中辨别得了她。


    洛蔚宁本就觉得自己入军是厄运的开始,别提更倒霉地当上都虞候,所以杨晞这么说,她就显得有些恼怒。


    “可堂主也知晓我是个女子,这些对我来说都不是好事。眼下已经证明了,官家册封我为都虞候就是为了要将我点为驸马!”


    杨晞沉吟片刻,又道:“你知道今晚我为何与你相见?”


    堂主的话弯弯绕绕,迟迟不入正题,洛蔚宁有点不耐烦,但想到林姥姥对她的叮嘱,压着脾气道:“属下此次前来拜会堂主,还望堂主指点如何拒绝官家的旨意。”


    杨晞看得出洛蔚宁努力隐忍,对她维持基本的敬重。遗憾的是,她却给不了一个令她满意的办法。


    洛蔚宁见她迟迟不开口,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过了良久,果然听见杨晞道:“你不必拒绝官家,按照他的意思,五日内将庚帖送入宫中。”


    “可我是女子,公主还不知道我的身份。”


    “我会替你说服公主接受的。”


    “可我不接受!”


    “为何?难道你想抗旨杀头?”


    “我不想杀头,但也不愿当驸马,我只想离开军营,重新做回一个平凡人!”洛蔚宁激动道。


    “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一旦走出了第一步,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你可懂这个道理?”杨晞的语气既无奈,也有恼怒,恼洛蔚宁的不识时务、顽固不化。


    “堂主,这是你答应我的,请你兑现承诺!”


    “我是答应过你,可也只是铲除王县公和高太师以后。你的身份关乎整个计划,所以你只能暂且尚公主,保证自己不连累了暗府。”


    洛蔚宁握紧了拳头,咬了咬牙,怒斥:“在你眼里,别人的终身大事都一文不值吗?你可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公主愿不愿意?”


    杨晞站了起来,盯着洛蔚宁道:“洛蔚宁,既然你入了暗府,一切就要以暗府的计划为重。成大事者就该割舍掉那些七情六欲!这天底下多少人想当驸马都没这个命,如今机会就在你面前,既能保住你的命,也可保住你一世荣华富贵,你为何还要拒绝?”


    “我不要当什么驸马,也不要当什么虞侯,我只想做回我自己!”洛蔚宁盯着杨晞,坚定的眼眸,带着盈盈水光。


    她只有做她自己,做回一个平凡女子,才能和巽子在一起。


    杨晞直视她的眼睛,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她十岁掌管暗府,从此活成一个薄情寡义的复仇工具,连自己原本会成长成什么样子也不知道!


    油然而生起悲凉,道:“好一个做回自己,可谁又不想呢!”


    洛蔚宁显然不可能理解她,开始下通牒:“那堂主是铁了心要逼我当驸马?”


    “是,为了暗府的计划,这个驸马你不当也得当!”


    “堂主当真执意如此?”洛蔚宁的眸光变得视死如归,这是在给堂主最后的机会。


    “是!”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洛蔚宁话音刚落,飞快跃起来,身轻如燕,两步登上台阶,在空中翻了个跟斗,同时抽出靴中匕首,最后稳稳地落在杨晞右后方,一手紧紧箍住杨晞的肩膀,另一手持匕首,将匕首的锋芒对准杨晞的颈脖。


    她的动作飞快,几乎在瞬间完成。疏影和枕流这才反应过来,两人走到中间,带剑出鞘指着洛蔚宁。


    “别过来!”洛蔚宁斥道。


    疏影怒道:“快放开堂主!”


    枕流道:“洛蔚宁,你别乱来!”


    洛蔚宁挟持着杨晞,将匕首锋芒架在她的脖子前,疏影和枕流站在台阶之下,举剑指着洛蔚宁,室内顿时剑拔弩张。


    “你们都别过来,如果敢过来我便杀了她!”


    洛蔚宁视死如归地与疏影枕流对视着,杨晞极力平复愤怒、恐惧的心情。这是她从没见过的洛蔚宁,如此手段狠辣,如此顽强固执,她到底是有多抗拒当这个驸马都尉!


    杨晞道:“洛蔚宁,你先冷静下来,有什么话好好说。”


    “你不是执意要我尚公主吗?还有什么话好说!”


    “如今只有公主能救你,这个道理你为何就不懂?”


    “我说过了,我只想重新做回一个平凡人,以自己的真面目示人。”洛蔚宁说到这,盯着杨晞的下巴边缘,那里是她的脸和面具的交汇处,在昏黄的烛光下,她明显看出堂主脸庞上光滑的肌肤,还有细微的毛发。


    只要从此处将面具轻轻挑开,那堂主的真面目就在她面前暴露无遗了。


    想到这些,她便嘲讽道:“倒是堂主你,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教我如何相信你的话?”


    提及自己的真面目,杨晞不由得微微战栗。洛蔚宁呼出的热气打在她脸庞上,她们相距甚近,只要洛蔚宁轻轻一个动作,她的面具就会脱落,她该如何面对?


    “洛蔚宁,你快放了我,否则我的手下都不会放过你的!”杨晞情急之下,挣扎了两下,洛蔚宁的手像一个大钳,紧紧箍着她的肩膀,她竟动弹不得!


    “那就让我临死前瞧瞧堂主的真面目,也好死得明白!”洛蔚宁勾起的冷笑,满脸不甘和决绝。说罢就抬起勒在杨晞肩膀的手,刚要触碰面具。


    “洛蔚宁你住手!”


    杨晞迅速抬起手握紧了洛蔚宁的手腕,洛蔚宁反手扳开,两只手较劲中,却不知台阶下的疏影掏出了一枚飞镖,夹在两指之间,正对着洛蔚宁射出去。


    杨晞视线转移之际,瞥到一道寒光自疏影指间飞出,如闪电一般劈向洛蔚宁,急得大喊,“不要!”


    她用尽全力将洛蔚宁推开,洛蔚宁始料不及,手中的匕首尖端狠狠地划在了她的锁骨上。


    “啊!”她痛得轻声一叫。


    同时,飞镖从她们中间如流星一般窜过,最后钉在座位后面的木雕板上。


    “堂主!”疏影和枕流两步飞跃到台阶上,疏影扶着杨晞,枕流出剑袭击洛蔚宁,将洛蔚宁的匕首击落地上,发出“晃当”的一声。洛蔚宁跃回台阶下,在空荡荡的大堂内与枕流继续打斗。


    枕流小时候就被向从天相中,与疏影、漱石一起被养在暗府,跟随剑术高手习武。洛蔚宁虽然剑法较好,在赤手空拳下也不是他的对手。才过了几招,洛蔚宁就被枕流打退,后背撞在了柱子上,枕流的长剑直指洛蔚宁咽喉,正要飞身上前一剑刺下去。


    杨晞瞧见了,立即惊道:“住手!”


    剑尖及时地停在洛蔚宁的喉前。


    洛蔚宁转脸看向杨晞。只见疏影扶着杨晞缓缓坐下来,杨晞一手捂住方才受了伤的锁骨,鲜血自指缝间流及手背,洛蔚宁都感觉到她身躯的无力感。


    她伤了她,可她竟然还放过了自己?这会还顾不得伤口,要继续和她谈下去。眸中的怒色敛了起来,多了几分愧疚。


    杨晞盯着洛蔚宁,用那虚弱的声音道:“洛蔚宁,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不想当驸马,只想离开军营!”


    杨晞盯着她,疲惫而痛苦,“好,既然你这么想走,那我便不再拦你,什么都给你,让你走。把东西拿出来吧!”


    “堂主!”疏影紧张道。


    “什么都不用说了,把东西拿出来!”杨晞命令道,语气很轻,却无比坚决。


    疏影无奈往后头走去,捧出一个用朱色长布遮盖的托盘站在杨晞面前。杨晞缓缓站了起来,一手捂着伤口,用另一手揭开了长布,里面是堆叠如山丘的小金条。


    洛蔚宁盯着金条,良久地震撼着。她本来只想要堂主还她自由,金条可以不要,没想到她对堂主无礼,她却仍兑现承诺。这么多的金条可以供她和巺子,以及奶奶、妹妹过好下半辈子了。它们即将属于她,要说不心动,那一定是假的!


    杨晞盯着洛蔚宁,无奈道:“这是答应过你的,一百两黄金,你今日拿走,带着你的家人出城,然后逃出海,逃出大周,永远都别回来!”


    杨晞每说一句就加重一道语气,带着泪,泣着血!


    枕流和疏影急道:“堂主,千万不可呀!”


    “堂主,她是禁军将领,若是逃了,牵连甚广,我们所做的一切就前功尽弃了!”疏影继续劝道。


    杨晞自然明白洛蔚宁以都虞候身份逃走,受到牵连的将会是原神卫军将军秦渡,再追究下去便是魏王。一旦开封府和殿前司禁军都被高党人掌控,那她的复仇事业就前功尽弃了。


    可洛蔚宁宁死也不愿娶公主,不逃就是死,她唯有成全她!


    尽管洛蔚宁对此也很内疚,但她别无选择了,她要名正言顺和巽子一起,只能对不起堂主!于是拱手道:“洛蔚宁多谢堂主,方才,多有得罪了。”


    洛蔚宁抬起头,瞧见堂主的双眸正盯着自己,眸光像是积淀着千般怨恨,令她浑身发麻,低垂眼睑不敢与之对视。


    一会只听见堂主重重地问道:“你要走,对汴京,可曾有过半分留恋?”


    洛蔚宁如何会不留恋,最大的留恋是巺子,可说出来怕生变故,为了表明去意已决,正视着堂主的眼眸,斩钉截铁地道:“没有!我洛蔚宁本就是一个骗子,身如浮萍,命若草芥,所到之处,不过是短暂停留;所识之人,不过是想从她身上讨点好处,足以苟活下去罢了!”


    在朦胧灯光的映照下,透过面具孔,洛蔚宁清楚地瞧见了堂主的双眸漫上了水雾,闪烁着光,泪珠子自下巴滴落下来。


    堂主……她这是为何?


    “无情的骗子,带着你的黄金,滚!”


    杨晞说罢,狠狠地将疏影手中的托盘往台阶下一拨,黄金连着托盘掉落在台阶上,与地板相撞,晃当当地响着,最后十几根金条散落在每一级台阶,散落到洛蔚宁脚边。


    洛蔚宁震惊地望着台阶之上堂主的背影,竟发觉有些熟悉。恐惧自心底蔓延开来,哆嗦着身子匆匆拾起金条就逃似的离开了大堂。


    待洛蔚宁破门而出后,杨晞终于承受不住伤口的痛、心里的痛,身子一软,跪在地上,轻轻哭泣道,“骗子,骗子!”


    疏影扶着她的臂,心疼地为她摘下面具,面具之下,那张脸早已被泪水打湿。


    疏影轻道:“堂主,属下为你包扎伤口吧!”


    杨晞放开捂伤口的手,用那掌心、指间沾满了血水的手捡起地上的匕首,那是洛蔚宁落下了的。


    握着匕首,望着锋芒上一抹血痕,她哭得浑身战栗,已然分不清到底是心痛还是伤口在痛!


    第69章  真相


    ◎洛蔚宁她就是女子,她骗我骗得好苦!◎


    深夜,一辆马车行驶在空阔的石板道上。车厢内,洛蔚宁抱着一包袱的黄金,面无表情地呆坐。林姥姥坐在她对面,看她这个样子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与堂主见面必然是发现了什么。所以一路上她也不敢吭声,任由洛蔚宁冷静。


    洛蔚宁满脑子都是透过面具,看到的堂主那双泪光闪闪的眼眸,以及她带着血泪控诉她作“无情的骗子。”


    她想起自己抱着黄金破门而出,没有蒙着眼睛,第一次看到暗府外的风景,忍不住在门外伫立了片刻。她抬头看去,在月色下,分明瞧见暗府前面还有好几重院子,而且还嗅到一股浓浓的药香味。


    这里不正是为善堂吗?


    再加上堂主怪异的表现,她几乎确定了堂主的身份!


    …………


    赵淑瑞自从得知杨晞与洛蔚宁的关系后,几天下来郁郁寡欢,都住在皇后的仁明宫。


    这日秋高气爽,赵淑瑞与皇后在御苑里边走边谈心,身后不远跟着璇玑以及皇后的一众内侍。


    皇后看着赵淑瑞几天下来还愁容不展,不由得担忧地地蹙了蹙眉。


    一行人走在院中的石头小路,两边的花圃里盛开着绚烂的黄菊花,让人眼前一亮。


    皇后试探地道:“今日可出来得凑巧了,这些菊花前些日子还含着苞,今天就开得如此盛了。淑瑞你最近也好久没作画了,不如给母后画一副百菊盛放图?”


    她知道赵淑瑞唯爱诗画,自小到大每逢不开心,只要挥毫一番,所有忧愁难过便都烟消云散。


    赵淑瑞抬起忧伤的双眸,扫视两边花圃的菊花,纵然盛开似火,在她眼里都不过是惨淡浮云。她幽幽地道:“没什么好画的。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1)。花儿年年这般灿烂,可人为何要变?这杨晞为什么要欺骗我,难道我待她还不够好吗,母后?”


    皇后挽着赵淑瑞的手安慰道:“人人都有难言之隐,或许巺子不和你说也是怕伤了你吧!”


    赵淑瑞看向皇后,模样委屈欲哭,又问道:“母后,那你告诉我,洛蔚宁与杨晞两情相悦,那横刀夺爱的人真的是我么,难道是我错了?”


    皇后心疼道:“世间万物,唯情字最难解,哪能容易论对错,我的孩儿又何须自责?”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女儿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如此欢喜一个人,难道真的要退让了?”


    “父皇母后任你自由选择驸马,无非是不愿看到你跟别的皇家女儿那样,终身大事为了政治而牺牲,一辈子郁郁寡欢。可如今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父皇命洛蔚宁五日内把庚帖送入大内,都三天过去了仍不见动静,可见这洛蔚宁的心完全不在你身上,母后担心你与他一起不会开心。”


    “他是我这辈子唯一欢喜过的人,孩儿真的不甘心!”


    皇后见一时半会说服不了她,哄道:“还有两天,那便再考虑考虑。你父皇旨意已下,你若真放不下,他终归也是你的驸马。”


    在皇后看来,洛蔚宁出身布衣,即使现在心思不在赵淑瑞身上,但也没庞大的世家倚仗,婚后自然得敬赵淑瑞三分。且成为驸马不是任何人都有的福分,一旦享受过权力和富贵的滋味,她相信洛蔚宁会懂得衡量利弊,把心思放到赵淑瑞那儿的。


    母女二人走着走着,踏进另一片院子,那儿有戏台,是后宫的娱乐之地。眼下热闹非凡的,六七个后妃坐在小勾栏下,听着台上教坊司的伎人说书。


    伎人是个四十来岁的老婆子,盘着发髻,身着锦衣,拿着一块抚尺,正在慷慨激昂,抑扬顿挫地讲着故事。


    赵淑瑞和皇后不想凑热闹,为免惊动她们,正欲离开,可却被坐在上席的王贵妃瞧见。


    王贵妃立即率众后妃来给皇后问安,行过礼后,王贵妃道:“这是臣妾特地在教坊司请过来的伎人,给诸位姐妹热闹热闹。皇后和成德既然来了,不如坐下来与我们一起听听。”


    皇后被王贵妃和诸后妃的热情说服,又想到赵淑瑞这几天郁郁寡欢,正好听听说书,热闹开心一会,好让她排解苦闷。


    勾栏下,皇后坐在正中间的位置,右边坐着赵淑瑞,赵淑瑞旁边是王贵妃。


    王贵妃看着皇后与赵淑瑞的侧脸,嘴角扬起狞笑,又与台上的伎人交换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眼神。随后伎人一拍抚尺,又抑扬顿挫道:“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2)上回老朽说到那位少女因为贫穷走投入路,女扮男装混入禁军。在大朝会上以力拔山兮之势打败回鹘勇士,被册封为将军。她一时成了权贵竞相争夺的人物,多少权贵想招为东床,包括那皇帝最疼爱的小公主,她瞧着将军长得白白净净,斯文俊俏,好一副儒将模样,那少女春心荡漾了起来,不久便央求圣上给她和将军赐了婚……”


    赵淑瑞和皇后听着故事的前程提要,察觉到不妥,大朝会上打败异国勇士,怎么这将军的经历那么像洛蔚宁,而故事中的公主又仿佛在影射赵淑瑞。


    母女二人都不悦地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继续听说书人详细道来接下来的故事:将军在军营练兵,突然收到官家的传召,被点为驸马。人人皆以为驸马都尉是天下男子抢破头都得到的身份,可偏偏那将军拒绝了,奈何君命难违,将军最终被按着头娶了公主,洞房花烛之夜,公主发现驸马的女儿身,当场昏死过去!


    那伎人说到最后,语气甚至变成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调侃,而后妃们也被风趣的故事逗乐,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赵淑瑞与皇后的反应却显得格格不入,她们的脸上早已布满了阴霾。


    赵淑瑞搁在茶几上的手也哆嗦了起来。她开始明白了,这伎人是王贵妃有意安排的,她那么热情地邀请她听说书,目的是为了给她说这故事。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正是洛蔚宁!


    杨晞为什么喜欢洛蔚宁,洛蔚宁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当驸马,一切都在这个故事里解释过来了,洛蔚宁就是个女子!


    皇后瞧着赵淑瑞面色惨白,心疼道:“淑瑞,母后带你回去吧!”


    站在赵淑瑞边上的璇玑立即扶着她站起来。


    王贵妃故作关切地搀扶着赵淑瑞,“哎呦成德你怎么了,这么快要走了吗,不多听一会?”


    “多留一会嘛!”


    其他后妃显然与王贵妃一伙的,皆故作热情劝留,发出阴阳怪气的嘲笑声。


    “话说回来,这说书故事中的女将军,经历和洛虞侯还挺像的,同样在大朝会上打败异国勇士,同样当上了禁军将领,也同样被点为驸马。若洛虞侯再是个女子,那这个故事简直就是为她量身书写的,成德你说是不是?”王贵妃说着,妖娆一笑,明显在刺激赵淑瑞。


    另一名深得皇帝宠幸的妃子道:“虽然那只是个故事,不过臣妾听说那洛虞侯迟迟未把庚帖送入宫里,皇后真得该好好问问了,免得真像故事一样,给招了个女驸马,哈哈!”


    说完,妃子娇笑起来,以丝巾掩嘴。


    赵淑瑞的身体抖得厉害,几乎整个人都失去了力气,要不是璇玑搀扶着,就要倒下去。


    皇后忍耐了许久,终于怒不可遏地站起来,甩袖道:“放肆,不过是听了一个市井故事就敢议论皇家,这事要传到官家那里去,你们可担当得起?”


    皇后一怒,妃子们,包括王贵妃都不敢再出声。但她们也深知此事关乎赵淑瑞的声誉,即使皇后告诉官家,官家大概也不会怪罪下来,毕竟闹大了对赵淑瑞、对皇室的名声有损。只不过碍于她是皇后,她们不好冲撞罢了。


    “璇玑,扶成德公主离开!”皇后下令道。


    璇玑看到这群落井下石的宫妃恶心的嘴脸,板着脸,拨掉了王贵妃拉着赵淑瑞的手,护着赵淑瑞离开这片是非之地。


    王贵妃被一个侍卫甩脸色,气得对着璇玑的背影破口大骂:“一个奴才,不过是仗着皇后撑腰,就连贵妃也不放眼里了!”


    赵淑瑞执意要离开皇后的仁明宫,皇后担心她情绪不稳害病或是做出伤害自己的事,便派了自己的贴身内侍跟随回去。


    赵淑瑞一路哭着回公主府,首先跑进书房,把当初凭印象画的洛蔚宁的画像从墙上扯下来,失望又气恼地撕了起来。


    一边撕一边怒吼:“假的,都是假的!”


    很快,画中那站在灯肆里的翩翩少年被撕得面目全非,成为几片碎纸散落一地。赵淑瑞双手无力地撑在书案上,痛哭不止。


    “公主,那不过是说书,您千万别当真!”璇玑安慰道。


    “她就是,她就是!那洛蔚宁她就是女子!她骗我骗得好苦!”赵淑瑞歇斯底里地哭喊,泪水一滴一滴扑簌簌地落在桌上,身体不止地颤抖。


    璇玑心疼地扶着她坐下来,“公主切勿为此哭伤了身子。”


    “我心仪已久的驸马竟是个女子,你叫我的心何处寄托?!”


    “不管怎么样,公主一定要以身体为重!”


    “还有那杨晞,我跟她相识九年,没想到她竟然也跟着一起欺瞒我。都是骗子!都是骗子!”


    泪水掩盖下,赵淑瑞一张倾城之颜无比痛楚。


    她钦点的驸马竟是个女子,叫她情何以堪?叫她日后在皇室宗亲里如何立足?


    那厢,洛蔚宁从暗府回家后,一夜无眠,第二天照常回军营,给李家兄弟嘱托了很多军务。傍晚回到家后就和洛奶奶、洛宝宝一起收拾行李,天还没亮的时候,一家三口就从洛府偏门走出来。


    洛奶奶提前租好的无盖马车停在门外,一家人漂泊惯了,行囊不多,只有两个箱子和几个包袱,还有洛蔚宁收养的狸花猫也关在笼里,搁在行李堆中,安静地瞪着好奇的绿眼睛。


    洛宝宝扶着奶奶先登上马车,看到洛蔚宁还在门口徘徊,洛奶奶急道:“阿宁,东西都带齐了吗,快上车吧!”


    洛蔚宁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看看屋里,又看向马车,两个家人焦急地等待她上车,她却犹豫了。


    她本来打算临走前与巽子道别,商量好日后的相会之地,然后她就逃到一个地方安顿下来,等风头过了见面。可现在她发现那个巽子已经不是她从前认识的巽子了!


    她是该走还是继续去见她一面?


    “阿宁,快上车呀!”洛宝宝唤道。


    洛奶奶也催促“阿宁,快上来呀,愣着干什么?”


    洛蔚宁犹豫了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去见杨晞,还是确认一下她是否真的是堂主,她是否真的希望她当驸马!


    “奶奶,宝宝,我想起有些事情还未处理好,要不你们先回鸿鹄院等我?”


    虽然她们搬到了洛府,可以前税居的那方院子还没退。


    “有什么事比逃命还要紧的?”洛奶奶又道。


    “就……奶奶,你们放心,我处理完事情就去跟你们汇合。”


    洛蔚宁抓着挂在身前的包袱带,心虚地低垂眼帘,不敢与奶奶对视。


    洛奶奶大概也猜到她是为了杨晞,无奈了。


    洛宝宝担忧道:“那你什么时候出来汇合?”


    “最晚……也就明日晚上!”洛蔚宁装作斩钉截铁,还挤出一个笑容让他们安心。


    “那好,我带奶奶先回鸿鹄院,你一定要尽早出来!”洛宝宝道。


    “好。”


    洛奶奶不舍地回头看洛蔚宁,叮咛道:“孩子,赶紧出来,奶奶的孙女儿,一个都不能少了!”


    洛蔚宁凝视着满头银发的奶奶,对着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此刻却忧心忡忡的,她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眼眶突然涌上了潮湿。


    奶奶年纪都这么大了,她非但没让她过上几天好日子,还惹出大祸让她老人家担心,实在是不孝!


    在洛蔚宁的吩咐下,车夫策马,马车缓缓驶动。


    洛蔚宁解下挂在身上沉甸甸的包袱,里面都是黄金,她小跑上前塞进了洛宝宝手中,“宝宝,照顾好奶奶!”


    “处理完事就出来,我和奶奶等你。”


    “好,你们一定要保重啊!”洛蔚宁高声唤道,竟带上了哭腔,泪水不知觉间盈满眼眶,只可惜车马走得太远了,家人听不清哭腔,也看不见泪水!


    她心里有个不详的预感,今天她不走,明天就走不出去了。


    这会不会是她和家人的最后一面?


    第70章  爱恨不过都是她


    ◎你跟我,又算得了什么!◎


    日上三竿,和煦的阳光照在杨府后院,整座宅邸铺上一层金黄的光芒。


    这日正是休沐之日,杨晞昨夜一宿难眠,才起床不久。


    她坐在闺房梳妆台前,穿着一身白色里衣、外面只披着一袭绿纱衣。对着铜镜,小心翼翼拉下衣领,露出锁骨处那一道刀痕,上面还粘附着金疮药残渣。她拿起方才从水里拧起来的巾帕,轻轻擦拭干净伤口。


    伤口周边已擦洗干净,铜镜之中,一道刀痕斜斜地落在锁骨上,伤口鲜红,还没有愈合的意思。


    洛蔚宁这一刀,可下手不轻!


    她想起前夜与洛蔚宁见面,自己绷不住情绪,想来她已经怀疑了。若洛蔚宁当时知道堂主是她,可还会拿匕首架在她颈上,可还会下那么重的手?若洛蔚宁知道堂主是她,可还会恨堂主?


    还有她亲口讲的,“我洛蔚宁本就是一个骗子,身如浮萍,命若草芥,所到之处,不过是短暂停留;所识之人,不过是想从她身上讨点好处,足以苟活下去罢了!”


    这是她的真心话吗?


    所以她和她在一起这么久,也不过是想从她身上讨点好处,时候一到就离开汴京,一干二净!


    每当回想起这句话,她的心还揪着痛。明明是她先要放弃洛蔚宁的,为什么还会难过?


    杨晞试着用食指碰了碰伤口,立即痛得“嘶”了一声。


    闭上眼睛感受,这种痛楚的感觉,就跟此时她的心一样!


    杨晞刚敷上新的金疮药,樱雪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小娘子!”


    杨晞赶紧拉起衣领,站起来道:“什么事了?”


    “那洛虞侯找你来了,就在客堂。”


    樱雪的声音带着些许落寞,眼神仿佛在怜悯杨晞,毕竟她也知晓洛虞侯和她家小娘子从前的关系,如今洛虞侯是一个要当驸马的人了,这番与杨晞相见,实在让她家小娘子陷入两难。此事传了出去,一来会让杨家受皇室忌讳;二来败坏杨晞的名声。


    她从前看那洛虞侯讨好小娘子的模样,也曾看好他们,现在却只剩下唏嘘叹息了!


    杨晞听闻洛蔚宁来找她,心里蓦地跳了一下。然后疑惑起来,她不是让她带着家人离开汴京吗,为何还来找她?难不成是来道别,顺便从她身上讨一些好处?


    想到此,她脸色一沉,冷道:“跟她说,我不想见她,让她走吧!”


    “是,小娘子。”樱雪应道,转身出去了。


    没过多久,樱雪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杨仲清。


    “小娘子,主君来了。”


    杨晞赶紧朝杨仲清行了礼。


    杨仲清双手别在身后,语重心长地道:“巽子呀,洛虞侯来了,爹已经把他招呼到后院,你去会一会他,当断则断!”


    “爹,我……”她想说不想见,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爹不过是让她和洛蔚宁做个了断,她有什么理由拒绝的?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了。


    然后杨晞在樱雪的服侍下梳洗完毕,穿了一身淡蓝襦裙,外穿米白色花纹鹤氅,沿着长廊走到了后院。一进院子就见到伫立在庭院中的洛蔚宁,她束发戴冠,只穿着一身灰白直裾,在深秋的寒冷里显得极其单薄。


    面容还憔悴得发白,杨晞忍不住心疼了起来。


    洛蔚宁也瞧见了她,没有激动,淡漠地伫立着,目光紧随着她,直到她走近,脸上也始终看不出一丝欢喜。


    杨晞被洛蔚宁探究的目光看得不自在,她猜到了洛蔚宁是在怀疑她,于是心虚地转移视线。


    “你来找我做什么?”杨晞淡声道。


    洛蔚宁思索了片刻,道:“你知道官家命我五日内把庚帖送入宫中,明日就是最后期限了。我就要离开汴京了,巽子,你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她不求杨晞真的随她一起走,这么问也只是试探,她想看杨晞的反应。


    杨晞不敢正视她,道:“阿宁,我现在不可以。”


    “为什么?”


    “我还有事情没完成,你若想走就先走,等我完成了这件事,便去找你。”


    在复仇事业未完成之时,她哪里也不会去。从前不会为了盛榕放弃,现在也不会为了洛蔚宁放弃!但待到复仇成功后,洛蔚宁想去哪儿,她都愿意跟随着去!


    “你要完成什么事?”洛蔚宁追问着,目光变得犀利。


    杨晞抬头看了一眼,便心虚、胆怯地退了一步,倏然转身背对她。


    “这你就不要问了。”


    洛蔚宁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背影,与昨夜堂主的背影何其相像,她愈发的确定了,冷冷地道:“莫非要等到扳倒高太师?堂主。”


    她看到杨晞在听到“堂主”的时候,后背明显一挺,而后就僵住了。


    杨晞本来垂在腿侧的两手突然抬到小腹前,紧张地交叉握着。


    “你在说什么,阿宁?”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极力掩饰心虚。


    洛蔚宁望着她颤抖的手臂,终于忍不住两步上前,握着了她的双手,身体紧紧贴在她的背后,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知道我在说什么的。”


    “阿宁,你快放手!”杨晞恼羞成怒道,动了动手想挣开洛蔚宁,手腕却被抓得死死的。她索性转过身,将洛蔚宁一把推开,然后往屋廊走去。


    洛蔚宁气上心头,被推开后又快步上前,一手握着杨晞的臂将她扳回来面向自己,另一手将她推到屋廊边上的门扉上,狠狠地按着她。


    “洛蔚宁,你变得讨人厌了,快放开我!”杨晞吼道,挣扎着推开洛蔚宁,但对方竟然不为所动,双手紧紧钳着她的手臂和肩膀,自己仿若蚍蜉撼树,急得眼睛漫上了水雾。


    洛蔚宁盯着她泪光灼灼的眼睛,与昨夜堂主面具之下那双带着泪光的眼睛是如此相似!她难以置信,眼眶涌上了潮湿,手抓住杨晞的衣领,疯了似的一层一层扒开。


    杨晞害怕极了,哭着恳求道:“不要!”


    洛蔚宁冷着脸摇了摇头,最后将一层素白衣领扒开,那锁骨之上,赫然现出一道刀痕,深深刺痛了她,像是长在自己身上,痛得她倒抽了一口气,顿时浑身脱力,泪水如决了堤一般汹涌滑落。


    杨晞抓着衣领,推开洛蔚宁,布满泪水的脸,从害怕变成了冷漠,“你看清楚了吗,这才是真正的我!”


    洛蔚宁前夜从暗府出来就怀疑堂主是杨晞了,可还是担心错怪了她,不惜放弃逃跑来这里再见她一面做个求证,她多希望她错怪她了!


    直到看到她身上的刀痕,仅存的希望化为乌有!


    她哭着道:“你知道我为何还不走,也不愿意当驸马?是因为……我舍不得我最喜欢的人!我想做我自己,堂堂正正地和她在一起。可她为何却骗我至深?”


    “你怎可……一面说喜欢我,一面逼着我娶公主,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


    洛蔚宁最后历吼一声,哭着转身跑了。


    “阿宁!”


    杨晞已然绝望无力,背紧紧贴在门上,内疚、痛苦交织心底,连追上去的勇气也没有,眼睁睁看着洛蔚宁单薄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门口。


    她终究,还是彻底把洛蔚宁伤透了。


    从杨家出来后,洛蔚宁仿佛丢了魂一般,回到了洛府,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内堂那冰冷的台阶上,空洞的眼眸望着前方,泪水仍旧一行又一行地滑落。


    她怎么会是堂主,她最爱的巺子竟然是她最讨厌的堂主,她的巽子一直在欺骗她!


    原来杨晞知道她女扮男装入军仍替她隐瞒,不是因为她有多善良,只是因为她是安排她入军的堂主。她现在所有的不幸,都是她最喜欢的人带来的。


    可是七岁那年,那赠玉的善良女孩分明也是她;开为善堂,救治穷苦百姓的杨医官也是她。与她相爱,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那么善良美好的杨晞,还是她!


    她到底还有多少面,哪个才是真实的她?


    更重要的是,逼迫她尚公主,到底是堂主的意思,还是她杨晞的本意?


    那厢,杨晞担心洛蔚宁知道真相后难以接受,会出事,她离开不久就派樱雪跟在其后。过了一个时辰,樱雪回来告诉她洛蔚宁回了洛府,且再也没出来过。


    她猜到洛蔚宁是不打算逃了,于是上好妆容,掩盖住泪痕和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然后去了成德公主府。


    她下了马车,站在公主府外,心中忐忑不安。她欺瞒了赵淑瑞,这会还要来求她,也不知道赵淑瑞会不会见她。


    过了一会,璇玑出来了,道:“杨医官,公主同意了,请吧!”


    璇玑引着杨晞进入公主府,穿过庭院,直接来到赵淑瑞的书房。此时赵淑瑞正在挥笔练习书法,背对着她们。


    “公主,杨医官来了。”璇玑说完便出去了。


    赵淑瑞闻言,毛笔在纸上一顿,然后提起笔轻轻放在笔架上,转身面对杨晞,动作不紧不慢,刚好的优雅,也刚好的疏离。


    她与杨晞对视着,眸光冷淡。


    “杨晞见过成德公主。”杨晞知道和赵淑瑞的关系今时不同往日,遂行礼道。


    “你还来这里干什么?”赵淑瑞道。


    “我有事想跟你说,是关于洛蔚宁的。”


    “你想说什么?说她只是一个女子?”


    杨晞一惊,没想到赵淑瑞已经知道了。但想到在高党人的安排下,汴京许多说书人都在影射洛蔚宁,赵淑瑞知道了也不奇怪。


    很快她又回复了平静,道:“既然公主知道了,那可……还要点这个驸马?”


    “杨晞,我是大周的嫡公主,又怎会嫁给一个女子?”赵淑瑞冷笑道,“你今日来就是想说这件事吗?”


    “不止。臣今日拜访,是想请求公主……”她犹豫少卿,舒了口气,继续道,“把洛蔚宁招为驸马,救她一命!”


    赵淑瑞难以置信地望着杨晞,“杨晞,你为何变得如此荒唐无耻了?”


    她帮着洛蔚宁一起隐瞒女儿身,害她真心错付,她恨她们来不及,她现在还怎么有脸来做出这么荒唐的请求?


    她堂堂皇室公主,怎么能做荒唐地嫁给一个女子?


    杨晞又抬头正视赵淑瑞,解释说:“公主,这都是一个局,是高太师、王贵妃他们布下的一个局,他们利用你喜欢洛蔚宁的心意,故意把她提拔为都虞候,再唆使官家点为驸马,好让你发现她的女儿身告发她,他们的目的不仅是夺洛蔚宁的性命,还要毁了你的声誉。唯今只有将错就错,才能破他们的局!”


    赵淑瑞顿时震惊,陷入了思忖。她也听皇后说过,是王贵妃相劝,赵建才准她嫁给洛蔚宁的,他之所以将洛蔚宁提拔为禁军将领,就是为了让她这个驸马当得顺理成章。


    杨晞没有骗她,这都是王贵妃设的局!


    但她气杨晞和洛蔚宁合起来欺骗,并不会因此就原谅她们。


    “可你明知道我喜欢了她,还是联合她欺瞒我,不告诉我真相,你根本就不当我是姐妹!”


    “公主,是我对不住你,但我是有苦衷的。”


    洛蔚宁的身份关乎她的复仇计划,她又怎能轻易告诉他人?


    “你有什么苦衷?你是担心告诉了我,我会揭发她?你真是个重色轻友之人!”赵淑瑞不屑,从鼻腔发出一声冷哼。


    杨晞自知无法解释,便顺水推舟道:“公主,我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可洛蔚宁她是无辜的,她得罪了王县公,那天被人追杀你也看见了,因为被追杀才躲入军营。她出身贫苦,家里还有奶奶和妹妹,本就够可怜了,求您高抬贵手,救她一命!”


    杨晞凝视着赵淑瑞,双眸盈满泪水,说完,竟颤抖着身子,缓缓跪了下来。


    赵淑瑞被她这一跪震惊了,简直难以相信。自十岁认识杨晞以来,她从没见杨晞如此庄重地求过一个人,她是如此冷如此傲,骨子里比她这个当公主的还傲,她怎么可能跪下来求人!


    “呵呵,怪了。”赵淑瑞苦笑了,“杨晞,你这么做对得起谁?到现在你还不了解那洛蔚宁的心思吗?她的眼里、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你真的这么肯定她会为了保命当驸马?”


    “只要公主愿意出手相救,我会让她改变主意的。”


    “你这么做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我。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女子,你这么做两面都不讨喜,两面都不是人,你这又是何苦?”


    赵淑瑞的一连串质问,令杨晞无言以对。赵淑瑞说得没错,洛蔚宁这不一直在抗拒吗,可她还是想做最后的努力,挽救她一命,说到底,洛蔚宁今日到这份上,还是因她而起,她怎能弃之不顾?


    赵淑瑞的心也冷了,苍白的脸显出疲态,叹了口气,道:“你真的让我好心寒啊!为了一个女子,你荒唐地让我嫁给一个女子!罢了,你起来吧,若是洛蔚宁愿意,我救她成了么?只是,从此以后,她便只能是我的人,你们不得相见。而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了,你我,从此了断!”


    她现在被逼着点驸马,既然没有喜欢的男子,点洛蔚宁又何妨?


    从此以后不能与洛蔚宁相见,与赵淑瑞也一刀两断。杨晞听到赵淑瑞下的条件,心如刀割,浑身发疼。过了好一会,她哽咽着道:“好!


    她和赵淑瑞的这份情谊,今日到此为止,但只要能救洛蔚宁,她也认了!


    杨晞自公主府出来后又去了一趟洛府,府中原有的几个仆人已被洛蔚宁遣散。她从大门进去,见到的是空荡荡的宅子,一路直奔洛蔚宁寝房的院子,果然瞧见她坐在台阶上。


    已是黄昏时候,比白天更添了寒意。洛蔚宁依旧一袭单薄的衣裳,脸和手都冻得发白,但一副呆呆的样子,目光茫然,盯着一处,仿佛感觉不到一丝的冷。


    杨晞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她,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近,眼里有愧疚、心疼,但到了洛蔚宁跟前,面容却骤然变得冷硬。


    “你打算在这里坐多久,还不把庚帖写了送进宫里?”


    洛蔚宁没有丝毫反应。


    “我今日去找公主了,她已经知晓了你的身份,也答应我协助隐瞒你的身份。”


    洛蔚宁嘴唇弯起一抹冷笑,“哼,你还真做得出这种事!”


    “这是唯一救得了你性命的办法。”


    “如果我不愿意呢?”


    “抗旨不遵、欺瞒圣上是要杀头的,你懂不懂?”杨晞斥道。


    洛蔚宁再也沉不住气,抬头怒瞪她,眸色刚烈道:“我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说完她就别过脸,对杨晞置之不理。杨晞因她的顽固不化而气急败坏,握着她的双臂,猛地将她拉起来,“你起来,给我起来!”


    洛蔚宁站了起来,狠狠推开了杨晞,怒道:“你没资格管我,骗子!”


    “公主她已经同意这桩婚事了,你为何冥顽不灵,想过你奶奶和妹妹没有?”


    “别拿我奶奶和妹妹来压我!那么着急将我推给公主,是堂主的意思,还是你杨晞的本意?我尚公主,对你有什么好处?”


    杨晞沉默了,既然如今她两面都不是人了,洛蔚宁迟早要属于公主的,那她今日就做个了结,让洛蔚宁彻底死心,然后好当驸马!


    她深吸了口气,道:“是我的本意,我已经不喜欢你了,就是要将你推给公主,只要你活着,我就不必有负疚感。”


    洛蔚宁眼眶突然湿润,苦苦盯着杨晞的眼睛,“你真的不喜欢我了?”


    “是,我不跟你说过吗,人是会变的!”


    洛蔚宁想起那晚在为善堂屋里,她抱着她躺在榻上,互相表明心意,她问她和盛榕的关系,她说人是会变的,已经不喜欢盛榕了。没想到不到一年,她又对她说了同样的话,她的心变得有多快!


    “呵呵。”她冷笑了,“那公主呢,她是你的朋友,你求她嫁一个女人又将她置于何地?”


    “公主她本就喜欢你,我不过是放弃你成人之美!我跟公主九年的情谊,怎么能因你而毁了?”


    这句话,杨晞几乎是颤抖着唇舌说出来的,她知道,说出来了就收不回去了。可她已经找不到理由说服洛蔚宁尚公主了,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她与洛蔚宁往日的情分否认得一干二净,好让她彻底了了那份固执!


    “你的意思,是在公主和我之间,你……”


    “对,我选了公主!”杨晞眸光冷艳,盯着洛蔚宁含泪的眸子,斩钉截铁地抢着承认,眼眶却抑制不住亮起了水光,“你跟我,又算得了什么!”


    “哼,九年……”洛蔚宁苦笑了起来,抬头望向天空,晶莹的泪水滑落脸庞,一滴一滴从下巴落下来。


    杨晞只知道和公主九年的情谊,而她念了她十年,只有老天爷知晓!


    “所以你明白了吗?我不可能为了你放下我爹我父亲还有公主跟你走,你如今想要活下去,要么走,要么尚公主!”


    “好,我知道该怎么选了,多谢杨医官提点。”洛蔚宁望向杨晞,满脸的暴躁转变成柔和,哽咽着恳求,“你可以走了吗?”


    “好,你知道便好。”杨晞点了点头,努力忍住泪水,然后转身离开了。


    这一次洛蔚宁定会将她恨之入骨,然后心甘情愿地当驸马了!


    洛蔚宁咬着牙,恨恨地盯着杨晞的背影,泪水如决了堤一般落下。她痛心疾首地抚着胸口,刚好按着一直挂在脖颈的那块玉璜,那是她对杨晞的感情源头,从前有多珍惜它,如今就有多讨厌,恨不能扯下来摔个粉碎。


    “啊……”


    当杨晞的背影消失,她终于忍不住放声痛哭,撕心裂肺地吼叫起来。


    “杨晞,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她?她在院子坐了一整天,努力接受了她是堂主的事实,现在她又来告诉她,她在她心里,什么都不是!


    她是怎么狠得下这颗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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