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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长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赛场惊险


    ◎毬门边柱就要砸中自己的小腿◎


    日上三竿,霞光映照在神卫军校场上。


    此时蹴鞠场边已布满了人影,等候神卫军营里最后一场蹴鞠赛。此次比赛过后,胜利的一方将在大朝与天武军较量,在官家和顺国使者面前一展风采。


    洛蔚宁和李家兄弟以及其他队员站在毬门边上,正在戴抹额。


    “这毬门真威风!”


    洛蔚宁额头缠了一圈红色抹额,正抬手往脑后,打好结。听到李超靖的话,不由得抬头看去。


    毬门高约两丈,左右两边各竖一根小腿粗的木杆,是毬门边柱。边柱末端埋入土中,底部还交叉钉着两条木棍,撑在地上,形成三角架稳固着毬门。


    毬门上方两根横木中间搭了一块网,网中开了个风流眼,若投球不进,球便会撞中网格反弹回来。所有木杆都涂了一层朱漆,两边各挂大红吉祥结,毬门顶端还雕刻着生动好看的蹴鞠图,显得喜庆而华美。


    李超靖拍了拍毬门边柱,觉得手感滑溜结实,笑道:“真结实!”


    李超广道:“步帅说了,以后这毬门不拆,留给我们玩蹴鞠。”


    “真好。”


    杨晞和赵淑瑞一行人向着蹴鞠场款款走去。


    看到洛蔚宁一袭红衣,抹额醒目地缠在额上,正在活动腿脚,一副活泼精神的样子,杨晞眼中含笑,多看了两眼,便放心地走向蹴鞠场另一边。


    杨敏正在叮嘱秦扬,杨晞走到她们跟前,福身行礼道:“姑母、表兄。”


    “表妹你终于来了!”秦扬立即展开笑容,额上缠着黑色抹额,也显得神采奕奕。


    杨敏慈爱地笑着,挽过杨晞的手,对秦扬说,“你表妹都来看了,所以一会蹴鞠赛你便稳重对付,切勿急于求成,你爹说了,输赢不要紧。”


    “娘,我都还没开始比赛,你就说这晦气话!”秦扬懊恼起来。


    杨晞微笑道:“姑母也是想让表兄放宽心。”


    秦扬胸有成竹的,“放心吧表妹,我一定会让你看着我赢了这场比赛!”


    杨晞脸上划过一丝担忧,很快回复淡笑的表情,“那我愿表兄得偿所愿。”


    蹴鞠场上的人尽数散去,只有站在周边围观的士兵。


    看台上,赵淑瑞坐在正中间的主位,杨晞和秦渡等神卫军的将官分坐两边,各人都在交头接耳谈笑。


    “咚……咚……咚……”


    沉重拉长的鼓声在看台边缘响起。杨敏以神卫军将军夫人的身份站在鼓架前,双手握鼓槌,手臂前后摆动,缓缓击打在鼓皮上,拉开了这场蹴鞠赛的序幕。


    在鼓声下,两支蹴鞠队队员排列整齐,由队长带领,井然有序地出场,最后面对看台,双腿迈开小半步,交叉双手放腰后,挺立在毬门两边。以看台视线为准,洛蔚宁的队伍在毬门左边,称左军;而秦扬的队伍则称右军。他们都穿军中统一的红衣,只以抹额颜色作区分。左军为红抹额,右军黑抹额,看起来都精神利落,英姿勃发,实在赏心悦目!


    洛蔚宁看了一眼杨晞,对方撞上她的目光后,回以温柔的笑颜,点了一下头。这个回应使她心里无比舒畅,原来只要她不再表现爱慕,就能被温柔以待。


    两人这一对视,刚好落入秦扬眼里。秦扬的笑容瞬间凝固,蹙着眉头忖度起来,不安又不服,对洛蔚宁的妒意更深了几分。


    鼓声止,由主持的军官宣读了规则和赏罚后,秦渡走到看台前,与毬门成一直线,位于左右军中间。


    接过小兵奉上的球,目光慈祥地看了看秦扬,又看了看洛蔚宁,准备抛球。球落在哪边,哪边就将得到第一个进球的机会。


    蹴鞠队员们都迈开马步,弓着身,紧紧盯住秦渡手中的球,蓄势待发。


    秦渡脸上划过笑容,把球往前高高一抛。与之同时,两队球头猛地跃起,如雄鹰展翅,伸开长腿,以脚勾抢球。洛蔚宁脚尖首先碰到球,本应到此为止。秦扬却不服,一脚踢在洛蔚宁脚上,把她猛地往下踹,然后将球勾了过去。


    洛蔚宁着实没料到秦扬会突然踹她一脚,狼狈地落回地上,踉跄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下来。


    霎时间,看台上无论是杨晞、赵淑瑞还是秦渡等将官,都对秦扬这种没有武德的无礼举动不满,但看着洛蔚宁没事,就任由了赛事进行。


    大周蹴鞠玩法只有单个毬门,立在左右两军中间,两军各队十六人,队长站在离毬门最近的地方,负责进球,两个副队长分立在队长之后,其余队员往后排布。


    秦扬夺到球后,颠了几下,踢给最后面的队员,从最后面的队员开始,逐个颠球,最后经副队长传回给秦扬。秦扬把球踢向毬门高处的风流眼,第一次撞中网格,反弹回来,再补上一脚踩才顺利穿过。


    “砰……”


    蹴鞠场外传来一声铜锣声,右军的计分栏上插上一支小黑旗。


    洛蔚宁看着球从对面穿过来,立即抬腿接住了,抬起大腿颠球几次,便如右军一样,把球传给最后面的队员。每个队员轮番颠球后,球又回到洛蔚宁脚尖上。她左右脚互传,变着花样颠球,身姿矫健,动作利落,脸上始终带着少年气的活泼笑容。


    看台上的人都看得津津有味,全然忘了开场时候的不愉快。


    洛蔚宁掂量好位置,一次就把球踢进了风流眼,旁边围观的士兵发出一阵叫好声。


    又是一声铜锣声,左军计分栏也多了一支小黑旗。


    杨晞满意地微微一笑,而赵淑瑞的笑容更是毫不遮掩。


    球又再传回右军,其中一个队员颠球不稳,掉在了地上。秦扬见状,冷瞥那队员一眼,低咒道:“废物!”


    按照规则,球落地,裁判便拾起球抛给左军。洛蔚宁那边因此多了一个进球的机会。上半场结束,双方踢了个平手。到了下半场,两军队员都有颠球失利,秦扬沉不住气,也有几次进球不成。


    赛场上球影穿梭、身影矫健,时间飞速流转,场外香炉里计时的大香烧起袅袅青烟,灰烬落下。比赛即将结束。左军的计分栏九支小黑旗迎风招展,右军却只有七支。


    此时球在右军中踢传,秦扬紧张急促地喘着气,看了一眼场快要燃尽的大香,握了握拳,不甘的感觉汹涌上来,恨得眼睛发红。


    没想到自己真的输了,当真要用到那龌龊手段。


    洛蔚宁也望了眼香炉,最后一点灰烬即将掉落,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秦扬那边即使再进一球,恐怕也无力回天了。


    她抬头看向看台,先是对上赵淑瑞喜悦的目光,给她第一个胜利的祝贺。又看向杨晞,对方眼中含着浅浅的欣慰,她咧嘴一笑,心道,总算没让她失望!


    就在她遐想之际,她身后左侧的副队长杜龙与秦扬交换目光后,死死盯着她,弓着马步,紧张地摩拳擦掌,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球传到秦扬脚尖上,颠球的时候,他掂量着毬门左边柱,嘴角勾起一抹邪笑,旋即把球高高踢起。


    秦扬四岁习武,不仅武功了得,力量也不小,就在球落下之际,他酝酿了所有力量汇聚于右脚尖,猛劲踢出,球与脚尖相碰,如闪电迅雷一般直往毬门左边柱上飞冲,刚好撞中边柱与横梁交接处,“砰”一声巨响,边柱受到巨大的冲击,摇摇欲坠,撑在左军那边的两根支架突然啪的一声,断了,整座毬门瞬间往左军那边斜斜倒去。


    洛蔚宁立即警觉,惊呼一声:“快跑!”


    身后的队员纷纷跑离蹴鞠场,而身为球头的洛蔚宁最靠近毬门,往后跑怕来不及,只能往旁侧跑去。


    杜龙见状,却大喊一声:“宁哥小心!”


    接着扑倒了洛蔚宁,滚了一圈,让其横倒在地上。并假装保护她,死死将她上半身按住。


    看台上所有人都紧张得站了起来。杨晞和赵淑瑞几乎同时惊叫:“阿宁……”


    临近正月的冬日,天空蒙着阴霾,晦暗不明。寒风划过,校场上的黑旗猎猎作响,饶是如此寒冷,蹴鞠场边上的士兵此刻都浑然不在意,几乎屏住气息,看着两丈高的毬门如山崩一般倒塌下来。


    看着毬门边柱就要砸中自己的小腿,洛蔚宁惊恐得瞳孔大开。想挣扎,上身却被杜龙死死“护着”,动弹不得。千钧一发之际,她用尽全力把他推开,迅速往中间一滚。


    她抱着头,蜷缩着身子做好挨砸的准备,却只听见耳边一声震裂的巨响和杜龙的惨叫,并没有感到一丝痛楚,半眯双眼,周围尘土滚滚,模糊了视线,她隐约看到了砸在地上的边柱。


    坐起来,余惊未消地环顾四面,发现自己刚好在毬门两边柱中间,横梁以下的空框里。


    而杜龙躺在地上,一条腿正正压在边柱下。


    “宁哥!”


    “杜龙!”


    队员们赶紧跑入场中,一些向洛蔚宁跑去,另外一些抬起边柱,把杜龙扶起。


    李超广和李超靖扶起洛蔚宁。


    “宁哥,你没事吧?”李家兄弟紧张地打量洛蔚宁,看她有没有受伤。


    洛蔚宁拍拍身上的尘土,松了口气,但还是心有余惊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毬门,说:“我没事。”


    看台上的杨晞刚打算下去,却见赵淑瑞先了一步,便收回脚步,担忧地看着洛蔚宁,见她没受伤,悬在心头的大石便搁下了。


    “阿宁,你可还好?”赵淑瑞到了洛蔚宁面前,紧张打量起她。


    洛蔚宁轻松笑了笑,“让公主担心了,属下没事。”


    “哎呦呀……”


    哀嚎声从身后传来,洛蔚宁赶紧看去,杜龙左右手搭着一个伙伴的肩膀,只有左脚撑地,右腿弯曲拖在地上,痛得面容扭曲,眼泪直流,浑身瑟瑟发抖。


    本来杜龙是因救自己受伤的,洛蔚宁却觉得哪里怪怪的,感激不起来。毬门就两丈高,一丈宽,只要是个腿脚没事的人都能逃得过。平日对她诸多怨言的杜龙却突然护住她,真是莫名其妙。但又怕这样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便将这份怀疑压了下去。


    赵淑瑞见杜龙伤势重,道:“此人勇敢无畏,关键时刻护着上级,自己却身受重伤。快带下去让军医好生治疗!”


    “多谢公主!”杜龙哭着说。


    毬门肢体散架,落在地上。赵淑瑞看着残骸,忽然红颜大怒,往后一甩衣袖,道:“毬门是谁搭的,为何能让一只球给撞倒了?”


    公主一袭端庄大气的红装,浑身散发着天家气场,让人望而生畏。


    霎时间,秦扬和其队员都惶恐地跪下。


    “请公主息怒,毬门……是卑职搭的。”


    赵淑瑞俯视秦扬,横眉冷对,“这是怎么回事?”


    秦扬本就因杜龙办事不长,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落空,而满腹不甘。如今还逃不过公主的质问,俯头盯着地面,目光愤懑,却又不得不掷地有声地道:“都怪卑职为了节俭用料,把从旧毬门拆下来的支架用在新毬门上,孰料支架已腐朽!”


    支架是他徒手折过的,谎言也早准备好,百密不疏。


    果然,赵淑瑞听见后神色稍霁,但仍责骂道:“搭建的时候也不查验清楚,如此粗心!”


    见洛蔚宁没受重伤,她便作罢了。


    洛蔚宁觉得两掌传来火辣辣的痛,摊开一看,掌腹皮肉泛起,渗出血迹,但没成血水流下来。是被杜龙按倒的时候,腹擦在地上,擦损的。


    赵淑瑞捕捉到她看手掌的小动作,拿起她的掌,眉头一蹙,朝向看台上的杨晞,道:“巺子,阿宁受伤了!”


    杨晞闻言,心里陡然紧张,毫不迟疑地走下看台。


    第42章  豺狼真面目


    ◎她日后,当真要嫁给这样的人?◎


    神卫军疗伤房,杨晞正在为洛蔚宁包扎。


    洛蔚宁手掌上的血迹已经抹洗过,敷上了金疮药,看着杨晞裹上一圈白纱,不情愿地道:“就不能不包着吗,挺不方便的?”


    杨晞头也没抬,淡笑道:“你那擦伤不算浅,如今天气冷,包两天无妨,就给你包一圈。”


    “好,我都听巺子的!”


    一句花言巧语,说得信誓旦旦,杨晞听后,脸颊忽地发热,嘴角扬起一抹弧度。


    “哎呦呀……”


    杜龙惨绝人寰的喊声从隔壁疗伤房传来,两人不约而同的一惊。


    “疼死我了!”


    洛蔚宁看了一眼隔壁的方向,愁道:“也不知杜龙的腿能不能好?”


    杨晞继续为她包扎另一只手,“毬门边柱毕竟不是铁做的,想来骨头没砸碎,不过也得瘸上一头半月。”


    “一头半月……”洛蔚宁思索着,喃喃自语。


    要是被砸中的是自己,一头半月,岂不耽误了在大朝上的比赛?


    伤口已包扎好,杨晞见她一动不动的,目无焦点地沉思着,抬手在她面前划了划,“在想什么?”


    洛蔚宁清秀的眉毛蹙了蹙,“我在想杜龙,总觉得怪怪的。”


    “为何?”


    提及此事,洛蔚宁心中就矛盾不已,不想以最坏的眼光看待保护她的人,但一股疑惑总憋在心上也难受。巺子是她在军营里最信任的人,要不就跟她一个人说?


    衡量过后,她便将怀疑杜龙在毬门倒塌之际,故意按倒她,害她逃跑不成的猜测说了出来。以为杨晞会置之一笑,说她想多了。


    没想到,对方听后,非但不认为她是小人之心,还一副惊讶、愤怒的样子。思忖片刻,道:“连你也觉得怪怪的,那这个杜龙的动机怕真不简单。可她为何要害你?”


    接着洛蔚宁又告诉杨晞,杜龙因为枪术比武输给她,还被收编为下属颇为不甘,但一向表现得不明显,她便没放心上。杜龙武功高强,蹴鞠也厉害,仅次于她,是蹴鞠队副队长。


    “莫非他想将你取而代之?”杨晞猜测道。


    洛蔚宁想了想,顿时恍然大悟。蹴鞠队除了队员还有候补,若队长受伤,自是副队长顶替。若杜龙当真是故意推倒她,必然是为了顶替自己带队上大朝比赛。


    “此人胆子也太大了,竟然在公主和步帅面前耍手段,看来得让公主下令审审他。”


    军署大堂,秦扬面色凛然地跪在堂内,面对着坐于主位的赵淑瑞。


    这时候,郑铭领着两个下属,捧着四根断开的毬门支架走进来,看了看赵淑瑞又看了看坐在一边的秦渡和杨敏,拱手道:“公主、步帅,卑职已整理了毬门支架,请二位过目。”


    随后,两名捧着支架的士兵分别走到赵淑瑞和秦渡面前。


    赵淑瑞拿起一根,先是整体看了一圈。支架手臂粗,是杉木所造,手感轻巧,承受不住毬门的重量也在理。目光落在断口处,凹凸不平,不像是人为锯断的。


    秦扬的目光在公主和秦渡之间来回游走,内心起伏不定,眼神心虚又紧张。同时又埋怨起自己的父亲,本来在蹴鞠场他向公主解释后便过去了,偏偏秦渡下令严查此事。


    好在他行事谨慎,担心露出破绽,都是掂量着力量徒手折的支架。


    一会,见公主和秦渡搁下支架断骸,士兵退下,他才彻底松了口气。


    赵淑瑞沉吟道:“看起来不像有人故意为之。”


    秦渡站起来,朝她拱手道:“公主,虽然毬门支架非人为折断,可毕竟因犬子疏忽而致,还请降罪!”


    秦扬没想到自己亲爹竟然主动请求责罚自己,先是意外,其后心急又愤怒。杨敏爱子心切,娴静的脸上露出忐忑的神色。可转念一想,这是公主亲临指导的蹴鞠赛,竟出了这样的事,总得给她个交代。


    就在她思考公主会如何处置儿子的时候,赵淑瑞慢条斯理,不温不火地说:“毬门倒塌,还砸伤了人,酿成大祸,我本该是要罚的。可毕竟秦营长乃步帅您的儿子,就交给您处置吧!”


    在场之人都出身高门,素来与天家打交道,自然都能听出赵淑瑞的弦外之音。


    杨敏纵然再担忧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看丈夫给儿子何等惩罚,才能让公主满意了。


    秦渡生气地瞥了一眼秦扬,朝门外大喝:“来人,把秦扬带下去,重打二十军棍,其余参与搭建毬门的,各打十五!”


    重打二十军棍虽然不轻,甚至得卧床十几天,可比起事情败露,这是最好的结果了。秦扬当即叩首认罪、谢恩。


    处理完秦扬,赵淑瑞便和璇玑直奔疗伤房看望洛蔚宁,把毬门倒塌的调查、处理结果告知洛蔚宁和杨晞。听见杨晞将杜龙的可疑之处说出来,她愤怒地命璇玑传话给秦渡,重点审问杜龙。


    神卫军的蹴鞠队已选定,赵淑瑞和杨晞本应今日离营,但由于临时出了意外,便继续留下,直到毬门倒塌之事查个水落石出。


    晚上公主令洛蔚宁陪她到校场散步,杨晞闲着无事,又听闻秦扬被打了二十军棍,自己身为他表妹,却不闻不问,如何也说不过去?何况为母亲复仇之事需要秦家协助,将来得和秦扬结为夫妻,若对他太过冷漠,姑母又会如何看待她?


    于是她在医药箱随便拿了一瓶金疮药,出门去了。


    路上士兵来来往往,她一路慢慢走着,若有所思的样子。途经校场入口,她驻足下来,遥望过去。空阔的校场上,月光映出几道细小的身影,璇玑和内侍跟在后面,而洛蔚宁和赵淑瑞远远走在前面,仿佛在聊什么特别的事。


    杨晞的心隐隐难受,如有巨石压在心头。她以为自己逃避了一个多月,已经想透了。却没想到,如今看着她们走得近,心情丝毫没有变化。


    叹了口气,继续往前行。


    刚走到秦扬营房外,就看见秦渡从另一边走来,怒气冲冲,大步流星,连她就在对面也看不见。她惊诧不已,赶紧跟了进去。


    屋里,秦扬白天挨了二十军棍,如今穿着一袭白色里衣趴在床上,胸膛垫着软枕,双手抓着枕边,痛得脸容扭曲,额角生汗。


    杨敏替他换好药,轻轻盖上被子,温声道:“公主今天的话你也听见了,也不能怨恨你爹,以后处事定要小心谨慎。”


    秦扬的后背和屁股传来火辣辣的痛,频频倒吸凉气,哪有力气回应她。


    忽地,大门“砰”的一声被踹开,接着传来秦渡的厉吼,“逆子!”


    秦渡粗暴地扯起秦扬的被子,扔在地上,接着揪住他后背的衣衫,咬着牙,面容青筋暴突,用尽全力将人提起,像扔一件物件,把秦扬摔到地上,撞中书架,发出巨大的响声。


    秦扬当场喷出一口血,杨敏吓得大惊失色,“扬儿!”


    赶紧跑去扶起他。


    杨晞刚赶到门外,看到秦渡摔儿子这一幕,吓了一惊,半个身体闪到门旁。


    营房里的秦渡双手叉腰,气呼呼地盯着秦扬。


    而秦扬嘴角沾了血丝,被杨敏扶起,倚在书架上,呼吸沉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秦渡。


    秦渡道:“你四岁习武,还记得为父教你武功前,跟你说过什么?”见秦扬默不作声,又继续道,“武艺的最高境界,并非争强好胜,以达到天下无敌。而是让你在盛世安逸之时,锻炼体魄;在乱世年代保护自身,保护天下苍生。如今你拿它干了什么?”


    秦扬脸都黑了,心里慌乱无措,“爹。”


    “杜龙害怕上刑,把一切都招了。”


    门外的杨晞霎时惊讶,也难以置信,幕后指使竟是秦扬?


    却听见秦扬还在狡辩,“爹,杜龙他冤枉我,是他想代替洛蔚宁当队长!”


    秦渡勃然大怒,一拳打在茶桌上,发出“砰”的巨响,台面的茶杯和茶壶都震得抛了起来,又摔回去,七颠八倒的。


    气得脸红耳赤,紧握的拳头青筋突出,“你竟然还狡辩。毬门是你搭的,若是杜龙一人所为,他是如何在毬门动手脚的?”


    秦扬无言以对,低垂着脸颊,不敢相信杜龙轻易出卖了自己。


    “扬儿,到底是不是你?若你爹所言属实,男子汉大丈夫就要承认。” 杨敏在他耳边问道,语气也变得严肃。


    “我秦渡的儿子,竟然如此输不起!”


    门外的杨晞盯着秦扬,见他脸色铁青,忍着屁股的剧痛跪起来,慌忙向秦渡道:“爹,我错了,是我想代替洛蔚宁带球队上大朝比赛,孩儿一时鬼迷心窍走了歪路,爹能不能看在洛蔚宁没受伤的份上,再给孩儿一次机会,不要告诉公主?”


    秦渡一声叹息,“你是我儿子,身为神卫军将军,我更要秉公处理。我已派人将此事禀告公主了。”


    秦扬心中一震,浑身僵住了,眼眶涌上泪水,痛恨交加。


    “这个营长你也不必当了,刚好你营下缺了个都头,便降为都头吧!”秦渡负手立着,用和缓的语气宣布处罚。


    “我不要!”


    秦扬不甘的泪水落了下来。


    他入军四年,好不容易才迁到营长之位,来年开春官家阅兵,他就能升军指挥使了。如今把他降职,又得熬多少年?


    马帅、殿帅之子都能在父亲麾下平步青云,偏偏就他不一样。非但沾不到父亲一丝关照,还被亲爹隔了职,传出去也怕成将门笑话!


    杨敏看不过眼,劝秦渡,“步帅,洛蔚宁人没事,公主也未必要如此惩罚扬儿,要不……”


    秦渡打断了她,道:“在我的军营里,没有强权二字!是我的儿子,更要恪守军法!此事若轻拿轻放,日后神卫军将军纪败坏!”


    秦扬眼睛含恨,看着秦渡,“你竟为了一个小兵,如此对待你的亲儿子!”


    门外的杨晞目睹这一切,缓缓背过身去,靠在门旁,脸色几近苍白,沉重地舒出一口气。


    秦扬出身将门,天之骄子,在军营里人人敬他三分,他也习惯了万众瞩目,众星拱月的位置。没想到洛蔚宁一入军营,就将他打出了原形。


    他恃强凌弱,心思歹毒,被惩罚了还丝毫不觉得自身有错,满嘴的高低贵贱!


    她日后,当真要嫁给这样的人?


    第43章  公主的心思


    ◎是可塑之才,更是驸马的不二人选。◎


    翌日,身为步帅之子的秦扬被降职为都头一事很快传遍了整个军营,但究竟是何原因,大伙都不知道,便以为是惩罚他搭建毬门的疏忽之罪。


    毬门倒塌一事已经水落石出,赵淑瑞便领着御医、内侍等一行人离营。马车、仪仗队伍停在公主的行宫外,秦渡等将官带着一些士兵前来相送。


    赵淑瑞站在马车前,看了一眼兵群中的洛蔚宁,招呼她过来,目光不舍,叮嘱道:“阿宁,很快就要上大朝比赛了,剩下这几天,切勿松懈了练习。”


    洛蔚宁拱手,恭敬地道:“公主请放心,阿宁定不负您厚望。”


    赵淑瑞眼含秋水,露出满意的微笑,随后就把手搭在璇玑手上,踏上马车。


    洛蔚宁转而看向璇玑身边的杨晞,唇角带笑道:“杨教授,保重。”


    杨晞一点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你也保重。”


    铜锣声敲响,仪仗队起程。


    洛蔚宁久久伫立在原地,目送着马车,感叹日子过得真快,公主入营,给大伙们带来了一段轻松快乐的时光,眨眼间她又离营了,军营又将回复从前的艰辛和无聊……


    背着朝霞的光芒,仪仗队伍走出神卫军营寨,沿着阔落的大路往城门走去。


    硕大豪华的马车缓缓行驶在泥路上,饶是再平坦,车厢里也微微颠簸着。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我才相信比起从文,阿宁的确更适合从武。短短两个月,蹴鞠就练得如此精妙,也不枉我有意栽培了。”公主沉吟着说,眼里藏着笑意。


    “那淑瑞栽培她,又出于何故?”杨晞平静地问。


    “我一直都把阿宁当作朋友,她需要的建功立业机会,于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如今看来,我总算没看错人。她自身天赋极好,刻苦努力,待人还善良温和,完全没有世间男子的自大气质。我相信假以时日,她定能成为一名将才。”


    杨晞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也认可赵淑瑞的说法。只是她不知道,赵淑瑞对她有所隐瞒了。


    那次听闻王敦之子的北疆捷报,回来要求娶成德公主后,赵淑瑞便开始筹谋应对之策。特意自荐入营指点神卫军蹴鞠,不过是想制造与洛蔚宁相处的机会,好多了解了解她的为人。


    经过这段日子相处,洛蔚宁的种种优点她都看在眼里,是可塑之才,更是驸马的不二人选。他赢了蹴鞠赛,固然给她省很多心思。可若他不能在蹴鞠比赛胜出,她也会与魏王兄商量提携,直到他有资格入父皇的青眼。


    之所以暂且不告诉杨晞,也是因为杨晞素来觉得洛蔚宁的身份与她判若云泥,不看好此事。唯有等事成之后再告诉她,好让其免去担忧。


    仪仗很快来到城门外,杨晞和赵淑瑞听到鸣锣开道声和人们热烈的议论声,忍不住掀开了车帘。与此同时,仪仗队被迫停了下来。


    却见城门两边有士兵阻拦,行人、马车都被拦在路边。而路中央,一条长长的禁军队伍正在进城。


    杨晞视线从城门往外扫视,就见队伍中有一身着朱色公服,戴直脚幞头的年轻男子坐在高头大马上,昂首挺胸,一副嚣张得意的样子,在万众簇拥下朝城门去。


    她几乎能猜出这一行人是怎么回事了。


    璇玑小跑到马车前。


    “前面发生什么事了?”赵淑瑞问。


    璇玑道:“回公主,前面是王麒王副将班师回朝的队伍,还有顺国使者的仪仗,得等他们进城后,方可动身。”


    公主了然,挥了挥手,让她回去。


    马车车帘挂起,杨晞和赵淑瑞的目光落在进城的队伍。


    朱色公服男子骑马走在中间,身边各一名武将,身后也跟着好几名骑在马背上的将官。还有拿着花瓣抛向他们,夹道欢迎的老百姓。


    一行人可谓风光无限。


    赵淑瑞盯着那朱色公服男子,道:“想来那人便是王贵妃侄子王麒,终究还是回来了。”


    “看这迎接的阵仗,想必官家很看重。”杨晞道。


    赵淑瑞杏眼生起怒光,“若王麒敢以军功请求当驸马,我不会饶了他。”


    杨晞牵起赵淑瑞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放心吧,圣人第一个不同意。”


    “收复北疆国土,乃千古功劳,就怕我母后也做不了主。”


    杨晞瞥了一眼王麒风光得意的身影,划过嘲笑。


    视线再往后,紧跟在大周士兵后面的是一行人高马大,通身黑色盔甲的顺国士兵。中间簇拥着一辆高大豪华的圆形车辇,所载的是顺国使者。帘子随风飘摇,一开一合,隐约见到里面的身影,似乎是个女子。


    使者与王麒的军队一同回京,不难猜测,高党已和使者窜通好,协助掩盖他们在赤山兵败的消息,成就所谓的盖世功劳。


    只可惜,他们手上还沾了一条冤魂。等唐风的首级重见天日,所有功劳都将成为千古耻辱,把高党人统统葬送了!


    等了一个时辰有余,城门方恢复通行。送赵淑瑞回府后,杨晞也没入大内,回了杨家。刚进门,樱雪就迎面走来,把一封信交于她。


    “娘子,今早送来的信。”


    杨晞接过信,信封上书“楊晞親啟”,正楷书,字迹苍劲有力,一眼便认出了是出自盛榕之手。


    在军营里秦渡也告诉她了,盛榕是昨夜回到的,专门从神卫军把守的外城东门进城,由秦渡派人秘密护送回长公主府,这个消息至今还没声张。


    她不慌不忙地拆开信,里面寥寥几句话,约她今晚老地方一聚。


    第44章  长宁郡主


    ◎她的晞儿怎么可以喜欢上别人?◎


    入夜,天空下起了一场雪,鹅毛般的雪花模糊了街上的灯笼。一辆马车停在巷子外,杨晞身上披着一袭狐裘,从马车下来,径直往巷子走去。


    走了约莫百步,来到一小院。那是从前她与盛榕经常见面的地方。


    侍女引着她穿过庭院,来到屋外。她停下脚步,长舒了口气,理好情绪,方抬起裙摆,跨过门槛。一转身便见盛榕站在茶桌前,长身直立,炽热的眼眸瞬也不瞬地看着她。


    盛榕一袭白色窄袖劲装,锦衣华美,腰间佩玉。黑发有如从前,扎着马尾,衬得脸颊英气凛然。一身装束显尽了她的潇洒不群与天生拥有的贵气。


    可脸上却不复从前神采,许是舟车劳顿,有些苍白的疲态,眼眸还藏着忧伤。


    她展开一抹笑容,道:“你来了。”


    杨晞淡淡地嗯了一声,脸色有些尴尬。


    解下狐裘,在盛榕的招呼下,与她面对面坐下。盛榕各斟了一杯茶,热气还从茶水中冒升起来,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袭进鼻息。杨晞闻出来,这是樱茶。


    窗牖半开,外面是柳絮般飘荡的雪花,屋里炭盆烧得霹雳作响。


    盛榕双手端起一杯茶,递给杨晞,“这今年春天我在北境制的樱茶,尝尝。”


    杨晞微微一笑,接过茶,浅尝了一口。茶香清淡,略带咸味,和自己从前制的几乎一样。


    “味道可还喜欢?”


    杨晞只淡然一笑,却不告诉她,从她们分开后,她再也不喜欢喝樱茶了。


    盛榕的目光有眷恋,也有尴尬,道:“近来一切安好?”


    “还好。”杨晞不知该说些什么,局束不安,便开始谈正事,“可定好时间入宫面圣?”


    “今日我母亲以她的名义给宫里递了帖子,明日就能进宫了。”


    “只可惜宫里宿卫都是高党人,明日你要小心。”


    大内宫禁宿卫一向由殿前司或皇城司把持,此二司都由高党人控制着,盛榕想面圣,以自己名义递帖子恐怕传不到赵建手中,唯有以其母长公主名义递贴,跟随其母的车驾进宫。


    “你放心吧,唐风的事很快便能水落石出了。”杨晞又安慰道。


    盛榕浅尝一口茶,搁下茶杯,看了一眼窗外的雪,又道:“听说你是最先发现唐风尸体的,也是你让我回来的?”


    杨晞点头默认。


    “所以你已经知道凶手是谁,必须让我回来才能解决?”


    杨晞盯着盛榕,忽然义正辞严道:“盛榕,我可以告诉你凶手是谁,但你必须得配合我,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唐风永远无法沉冤得雪。”


    盛榕被她的严肃镇住了,上次见她这个样子,还是谈及为她母亲复仇之事。只要与复仇有关,她就会变得无比严肃和冰冷。


    想到这点,盛榕的心不由得刺痛了一下,因为重逢展露在脸上的喜悦都变成了苦笑,忍不住冷嘲热讽:“原来你如此帮我,不过是对你复仇大业有利,是我多想了。”


    杨晞脸上波澜不惊,也不解释,道:“无论如何,这件事上我们的敌人是一样的,如果你想让唐风和唐家军沉冤得雪,我可以帮你。”


    盛榕想了想,无奈道:“好吧,一切都听你的。你告诉我,凶手是谁?”


    随后,杨晞便把从尸体衣袖上的樱花绣图猜到是唐风,到怀疑凶手是安顺天,最后在安顺天私宅里发现唐风首级的事一并告诉了盛榕。


    盛榕听后,稍稍讶然,很快缓了过来,微微点头接受了这个事实,无比的冷静。


    她对唐风从没有过男女之爱,以夫妻的身份生活在一起不过一年,连做亲人的感情尚且培养不足。唐风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不亲不疏,不远不近深爱着她的友人。他不幸罹难,她固然难过,但也没到失去理智的份上。


    遂平静地道:“我回京前,唐风他爹重新写了一封密信,揭发高党瞒报军情,明日入宫,我便把信交给圣上,再让他准我带兵搜查安顺天外宅。”


    杨晞却道:“如今还不是时候?大朝在即,顺国使者也到了,官家完全沉迷于喜悦中,你一下子全都告诉他,恐怕会逆了龙鳞,还是等正旦后再把一切揭露出来。”


    “那我明日入宫,该怎么做?”


    “把唐风回京失踪一事呈禀,让官家令魏王负责搜查首级,先吓唬着安顺天。接下来的,我已有计划,只不过还需要你的配合。”


    “你说吧,只要能还唐风和唐家军一个公道,我都听你的。”


    杨晞接着将如何利用唐风之死以及瞒报军情一事,把高党扳倒的计划告诉了盛榕。盛榕听得连连颔首,认为这个计划也算周密。至于最后能否将高党扳倒,得看官家的态度了。


    临走时,盛榕送着杨晞到门外,就在杨晞踏出门槛那一刻,倏然牵着她的手腕,“晞儿!”


    杨晞止步,转身凝望着她,眸色平静。


    “除了正事,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吗?”


    杨晞沉默片刻,道:“如今唐风的事还没水落石出,咱们还是先冷静一点吧!”


    盛榕面有愧色,垂下脸颊,松开了杨晞的手腕。


    杨晞转过身去,松了口气,踏着小步离开。


    本以为再见盛榕,自己会余情未了,思忆往事而心疼,却没想到心境出奇的平静,没想象中大起大落。或许是经过一年多的分开,她看淡了不少。又或许是她的心,早已被另一个人填满了!


    第二天,盛榕跟随母亲车驾入大内,中途遇到守卫宫门的禁军阻拦,但经不住长公主冲冠一怒,不得不放行。


    她把唐风两个月前回京失踪,京中发现一具无头尸,至今未挖出首级等事如实禀告赵建,恳请赵建尽快查清此案,找到唐风。皇帝听后勃然大怒,当即召见了魏王和大理寺卿,命两人半月内破获无头尸案,否则乌纱帽不保。


    隔天傍晚,杨晞回到暗府,枕流早已等候在内堂,对她说:“堂主,安顺天果然有动作了。”


    杨晞踏上台阶,坐在榻上,不慌不忙道:“他什么反应?”


    枕流道:“长宁郡主面圣后,昨晚安顺天就悄悄去了一趟王县公府上。”


    “王府……”杨晞喃喃自语,陷入了沉思。


    虽然魏王是开封府尹,但毕竟是亲王,也不常在开封府,管理开封大小事宜的是下面的推官和判官。无头尸身份不明,此前都没惊动到他头上。


    如今盛榕进宫说明原委,皇帝亲自命令魏王和大理寺卿调查此案,安顺天便失去了全权搜查首级的权利,担心事情败露,慌张惊恐之下去了一趟王府,想必是与王敦商量应对之策。


    此番动作便证明安顺天急了,越是着急便越容易糊涂。她轻笑一下,吩咐道:“枕流,过几天正旦,得辛苦你潜入王府一趟了。”


    破晓时分,天边露出鱼肚白,汴京城里各家各户不约而同地,噼里啪啦燃起了爆竹,街道里巷升腾起白色烟雾,乃是爆竹声中一岁除。


    太阳未出,整个汴京便热闹了起来。


    宫门大开,朝廷大小官员领着家中命妇,穿着朝服从宫门进入大内,路上还有服饰各异的外国使者团队。


    杨晞穿着与群臣一样的绛色朝服,走在向从天身边。向从天同样一袭绛纱袍,但身为一品郡王,衣裳要比七品医官的杨晞繁复得多,头上还戴着七梁进贤冠,手执芴板。


    “兄长课业如此繁忙,连正旦也不回来?”杨晞边走边问。


    向从天道:“你也知道你兄长像极了你娘,嗜书如命。更何况明年就要参加春闱了,他便想多节省时间读书。前日收到他的信,他还在信上抱怨你从不主动给他稍信,都快要不熟悉了。”


    杨晞羞愧地笑了笑,一时无言。


    父女二人走在人群中,谈论的是与杨晞同母同父的兄长向恒。因为向从天被排挤出朝,受到高太师和右相张照猜忌,身份敏感。所以儿子向恒读书不在东京,而是去了南京国子监。况且南京国子监乃大周最高学府,师资雄厚,人才辈出,向恒在那专心读书,有望明年春闱一举进士及第。


    走到举行大朝的大庆殿外,许多参加表演的伎人都站在一块,有聊天的,也有整理着装的。杨晞下意识环顾四周,好一会,终于搜索到熟悉的身影,唇角忍不住上扬。


    洛蔚宁一袭紫衣,头戴卷脚幞头,带着十几个蹴鞠队员站在一块,等候大朝开始。队员们都有说有笑,唯独她满脸疲态,倚在雕花白玉柱上,揉着脑门。


    看到这一幕,杨晞的笑容转换成了担忧。


    直到进入大庆殿,她的心依然悬着不放。


    殿内广阔,能容纳数万人,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殿上为帝后二座,往下数十台阶,红毯铺就,中间有一平台,为三品以上官员及命妇站立。


    殿下两边,百官按品级依次站立,品级越高,则站位越靠前。此时百官才陆续赶来,还没站整齐,三三两两聊着天,人声嘈杂,热闹不已。


    杨晞在殿下与向从天分别,目送着他踏上台阶。然后看向大殿门口,犹豫片刻,还是走了出去。


    她却不知道,立在台阶上的盛榕好不容易盼到她进殿,正欲下去与她攀谈,便见她又离开大殿,于是诧异地跟了出去。


    人群的喧嚣让洛蔚宁本就赤赤发疼的脑门更难受,她走到一方人烟稀疏的小院,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靠着墙,阖目歇息。


    “洛什长在干嘛呢?”


    婉转如歌的声音倏然传入耳中,洛蔚宁迅速张开双眼,一抹红色倩影猝不及防地撞入视线。杨晞笑脸嫣然,恍如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她意外又惊喜,“巺子!”


    杨晞走到她面前,关切道:“你怎么了,脸色看起来很差?”


    “想到在大朝蹴鞠比赛,昨夜兴奋过度,便没睡好。”说着,洛蔚宁又揉了揉脑门。


    杨晞从袖中取出一个白色小瓷瓶,旋开木塞,将瓶口递到洛蔚宁鼻子前。


    “用力闻闻。”


    一股清新的香气扑鼻而入,洛蔚宁有些好奇,重重地吸了一下,瞬间,那股清香自鼻间直往脑袋里窜去,原本摇摇欲睡的身体霎时被唤醒过来,浑身的力气都回来了。


    她又贪婪地吸了两口,憨憨地笑道:“好神奇呀,闻一闻就不困了。”


    “好了。”眼看着洛蔚宁吸上瘾,杨晞赶快把瓷瓶放回袖中,道:“这是我自制的药,有提振精神,驱逐疲劳之效。”


    “巺子真厉害,什么药都能自制,用起来还有神效!”


    杨晞没辙一笑,不过是点雕虫小技,大多数医者都懂,到了洛蔚宁嘴里就变成她厉害了。


    她恢复了认真脸,凝视着洛蔚宁,嘱咐道:“蹴鞠赛不过是为正旦助兴的节目,尽管放宽心,全力以赴便好。”


    洛蔚宁想到大朝在即,杨晞还特意找到她,安慰鼓励一番,心里就像淌了蜜,甜滋滋的。像个受宠的孩子,灿烂地笑着,点了一下头。


    看着对方即将离开,她赶紧道:“巺子!”


    “嗯?”


    洛蔚宁忐忑不安,双手紧张地互相握着,试探性地道:“今日是正旦,今晚……”


    她明白自己和杨晞如今只是朋友,正旦乃一年中的大喜日子,邀请她一起过,会否越矩了?


    却没想到对方嫣然一笑,大方地道:“今晚我在杨府。”


    洛蔚宁霎时喜笑颜开,憨憨地挠了挠头。


    盛榕站在院子门外,把杨晞和洛蔚宁的话听得真真切切,看着她们相视而笑,克制却藏不住爱意的样子。她的眼神变得落寞,脸上露出痛惜。她的晞儿怎么可以喜欢上别人,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男子?


    如今唐风不幸去世,她再也没有世俗的束缚,就等着和杨晞重修旧好,却为什么突然冒出这样一个男子?


    第45章  大朝会强敌挑衅


    ◎这顺国简直欺人太甚。◎


    长盛二年,正旦大朝在一片锣鼓喧天中开场,皇帝赵建坐在大殿上接受群臣朝拜,然后殿内陆续有歌舞、杂剧、相扑等表演,每场表演结束后,就有几个外国使者带着贡品朝拜。


    及至顺国使者进殿朝拜的时候,君臣都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殿外,欲看看这个以骑射统一北境,立国方五载的顺国,究竟是如何风采。


    使者团队徐徐进殿,为首者是一个穿大红色狐裘,肌肤白胜雪,姿容卓绝的女子。眉眼丝毫不像南方女儿温润如水,反而如立在高山之巅的鹰隼一般,傲视群雄。女子名叫慕容清,乃顺国嫡公主,此次朝贺的正使。


    跟在她身后的还有副使二人,以及多名手捧贡品的来使,他们身材魁梧,穿着色彩鲜艳、夸张华丽的衣裳。尽管是朝贺,也不屑做面子功夫,都一副傲慢的样子,和在场儒雅的周朝人天差地别。


    大周群臣禁不住连连皱眉,不过立国几年,何来的底气嚣张?


    使者踏上台阶,站在红毯铺就的平台中间。


    慕容清面带微笑,拱手朝赵建行礼,“顺国慕容清见过大周官家。”


    其后说了一番祝贺之辞。


    赵建及其臣下本就对顺国派一个女子担任正使颇有微词,如今听到慕容清称呼他为“大周官家”而非“官家”,更觉不满,蹙了蹙眉头。心道,区区一个立国几年的小国,竟不愿向大周称臣?


    碍于顺国使者首次朝贺,双方还未就臣属关系签订过盟约,赵建不好当场纠正,以免令自己难堪,于是脸色很快恢复了平静。


    一名内侍捧着托盘走到慕容清面前,托盘上是一个小小的浅脚金杯,装满酒水。


    赵建道:“顺国立国五载,便以千钧之势统一北方,我朝如今能收复北境失地,也有赖于顺国缔造的和平局势。这杯酒赐予三公主,愿周顺两国在北境,永结和平。”


    慕容清端起酒杯,不卑不亢地朝赵建一拜,道:“慕容清代顺国谢过大周官家。”


    说完便倾起酒杯一饮而尽。


    皇帝的一举一动,一皱眉一眨眼,皆落入众人眼中。


    立在平台左右两边的高官和宗室,以太师高纵和右相张照为首,二人均是年过花甲的老者,银发白须,拄着一根手杖。高纵身后的秦王,而张照身后乃魏王,紧跟其后的皇子及公卿,都感受到了周顺两国之间暗流涌动的气氛。


    杨晞与杨仲清等一众医官身份低微,站在大殿里不起眼的位置,看不清殿上皇帝的表情,但大庆殿广阔,乃举行大朝的地方,四面布置了许多回声建筑。殿上的说话声,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杨晞脸颊低垂,露出浅笑,若有所思的样子。果然如她父亲猜测,顺国人胃口不小,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立在殿侧的内侍宣布下一场表演,是禁军蹴鞠赛,特意馈赠顺国使者。旋即有侍卫搬来一座毬门放置于殿中。


    在一阵擂鼓声中,神卫军和天武军的蹴鞠队队长,带领着队员们从殿外进来,跟在后面的还有两队衣着鲜艳,打扮亮丽的女子,负责呐喊助兴(1)。


    神卫军蹴鞠队着紫衣戴卷脚幞头,而天武军则穿黑色镶红边衣裳,同样戴卷脚幞头。整齐地分立在毬门两边,高大俊朗的身姿,看起来神采奕奕,令众人眼前一亮。


    秦王知道赵建方才被慕容清一句“大周官家”惹得不快,这会看到禁军出场,不由心生骄傲,决定给顺国一个下马威,也好讨得皇帝欢心。走到殿中,看着慕容清道:“这些蹴鞠队员都出自我大周禁军,一支由本王负责训练,另一支是吾妹成德公主所练,特意为顺国公主献上,好让您一睹他们的风采。”


    既直白地借着禁军威风向慕容清施威,又因为所表演的是蹴鞠游戏,固不失礼仪。赵建听后,憋在胸口的气终于舒缓了过来,满意地捋了捋胡子。


    慕容清则毫不在意地轻笑一下,拱手道:“那就多谢秦王殿下和成德公主了。”


    赵淑瑞穿褕翟戴花钗冠,立在后妃、公主的队列中,客气地道:“三公主有礼了。”又看向秦王,笑靥如花,“秦王兄,一会就看咱们的蹴鞠队,谁训练得更好了!”


    听到妹妹颇有挑衅意味的话,秦王也兴致盎然,故作惧怕地拱手道:“还望成德妹妹手下留情呀!”


    赵淑瑞掩唇而笑,殿上的帝后及宗室、群臣都忍不住乐呵呵笑起来,可谓喜庆热闹,其乐融融。


    “咚咚咚……”殿上擂鼓声大作,所有人调转了方向,看向殿中的蹴鞠场。天武军和神卫军的队员昂首挺立,蓄势待发的样子。而两边呐喊助威的女子也开始欢声呼喊,扭动腰肢,摇曳挂在肩膀的披帛,舞出姣好的舞蹈。殿内恢复一排喜气洋洋的新年气氛。


    洛蔚宁双手别腰后,挺立在队员前头,看着十几层台阶之上,一个穿得喜庆的内侍捧着托盘出来,托盘上是只棕色充气皮球。皇帝笑呵呵地点了成德公主发球,然后赵淑瑞走到中间,福身行礼后,一双柔荑捧着球面对蹴鞠场。


    殿下数千人,目光都落在那个容貌倾城,笑靥如花的人儿身上。


    洛蔚宁分明看到她的眼睛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好一会,目光炙热,仿佛寄托着无限期许。她浅浅地回了一笑,眼神仿佛在说,“公主请放心,属下定不负你厚望。”


    饶是赵淑瑞再怎么偏爱洛蔚宁,赛场之上,公平为先。一声铜锣声落下,她把球正对着两队中间的毬门抛下去。


    洛蔚宁和天武军的毬头飞跃起来,大鹏展翅一般单腿踢出,较量了几招腿脚功夫,当球被洛蔚宁脚尖勾住,对方才罢休退了下去。


    “好!”两名禁军精彩的腿脚功夫令赵建满足而过瘾,忍不住赞叹。


    其他人也附和着叫好。


    蹴鞠场上,洛蔚宁抢到球后,颠了几下球,看着站在最后的李超靖,呼喊道:“阿靖,接住!”


    说罢,一脚踢出,皮球横飞到李超靖面前。


    李超靖大喝一声,“好!”


    抬起腿,脚尖稳稳地顶住了皮球。


    由于蹴鞠队的副队长杜龙违反军规,李超靖便替补了上来,和洛蔚宁一同在殿上蹴鞠。


    从最后的队员李超靖,逐个队员传球,顺利传回洛蔚宁那儿。洛蔚宁左右脚颠球,倏然把球往空中踢起,随后张开双臂,飞跃而起,一个空中翻身右腿正正踹中皮球,穿过风流眼中。


    场上又是一阵拍手叫好。


    杨晞和杨仲清一前一后而立,远远看到洛蔚宁方才那活泼矫健、英姿飒爽的投球,听闻身边其他人夸赞议论,就连杨仲清也面露欣赏之色,道:“这神卫军的队长看着文弱,没想到蹴球技艺如此精湛,真可谓少年英雄!”


    听着爹爹夸赞洛蔚宁,杨晞的脸竟不知觉地烫了起来,破为羞赧地笑了笑。


    大朝会上节目繁多,时间紧迫,蹴鞠赛只比两刻。两支蹴鞠队一来一回,不相上下,而洛蔚宁凭着俊俏的容颜,活泼矫健的仪态,再加上百发百中的脚法,更是惹得了所有人的目光。


    赵建看着洛蔚宁进了一球,龙颜大悦,捋了一下胡子,赞道:“这神卫军的小队长不错!”


    赵淑瑞闻言,慰藉一笑,感叹自己的努力没白费,总算让洛蔚宁入了父皇的眼中。


    秦王因为舅父王敦的缘故,深知洛蔚宁的身份,也听说了从神卫军营传出的流言,便故作玩笑般道:“父皇有所不知了,孩儿听说,此人不过神卫军一个小小的什长,是成德妹妹特意栽培,才有如此成绩。”


    说完,与其母王贵妃对视了一眼,王贵妃得逞,露出得意的笑容。


    赵淑瑞自然听出秦王话中带刺,不慌不忙地对赵建说:“孩儿不过是看在此人天赋极高,又努力上进的份上,给他这个机会。”


    赵建笑道:“难得你慧眼识才。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吾儿成德能把区区一个什长挖掘出来,也算伯乐一个。”


    得到父亲的夸赞,赵淑瑞谦逊地笑了。


    而秦王和王贵妃本想以此非议赵淑瑞堂堂公主,竟相中一名小禁军,好助王麒当上驸马,没想到赵建对赵淑瑞百般疼爱,凭她简简单单的解释,便将赵淑瑞对洛蔚宁的私心定为伯乐相马。


    王贵妃恨得咬了咬后槽牙。


    蹴鞠比赛以殿内漏刻计时,很快二刻时间过去了。随着大殿上“砰”的敲锣声,蹴鞠赛结束,两军竟然踢了个平局。


    数名内侍把毬门抬走,蹴鞠队员仍然站在殿中,等候领赏。


    洛蔚宁踢了平局,感觉有负公主厚望,抬头看了一眼赵淑瑞,神色负疚。赵淑瑞却回了她一个浅笑,点头安慰她。


    天武军队长是入军几年的营指挥使,也是蹴鞠好手,洛蔚宁不过训练了两个月就能和对方踢成平局,实属超出赵淑瑞的预期了。


    赵建给每支蹴鞠队赏了上百两银,普通队员赐酒,并把盛酒的银杯赏给队员,副队长正队长赏金杯酒,正队长还额外赏了一只小小的金靴。至此,蹴鞠队员本该撤出大殿。


    慕容清却突然从旁走出来,拍着掌冷笑道:“好,好一场精彩的禁军蹴鞠赛!不过,一国的军队,当以武艺为重,用来蹴鞠未免大材小用了?既然贵国为顺国献上精彩的蹴鞠赛,那顺国也该为贵国回赠一出表演?”


    慕容清说着,拍了一下掌,一名长得高大壮硕,身着窄袖劲装,通身肌肉几乎要破衣而出的使者从慕容清背后行出来。


    “这是我顺国的勇士,正要为周国官家献上武艺表演,不过需要贵国一名禁军充当对手。”慕容清眼眉扬了扬,挑衅的神态毫不遮掩。


    再看那顺国武士,身高七尺(2),比大周许多禁军都要高大。双手握拳,眼睛大瞪,歪着嘴露出狞笑,杀气腾腾的样子,让人不寒而栗。


    大周君臣脸色都沉了下去,群臣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


    立在殿下的杨晞也大惑不解,抬头看着慕容清那袭颀长的背影陷入了思索。明明高党人已经和顺国商量好赎买失地,可如今慕容清当着皇帝的面挑起事端,有毁坏和平的意思?难道高党人和顺国使者没有就隐瞒兵败一事达成共识?


    高太师与王敦对视了一眼,两人均是疑惑不安的样子。王敦望向斜后方的儿子王麒,却见那其貌不扬的王麒,不知所措,满脸恐慌。


    “爹,怎么办?”王麒低声道。


    王敦回了一个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且看这慕容清要干什么?


    向从天瞥见他们焦急地交换眼色,微微垂首,露出一抹了然的笑。


    大周君臣人人惶恐,却没派出一名应战之人。慕容清等得不耐烦,脸上划过嘲笑,道:“怎么,据说周国八十万禁军,难道就挑不出一位敢挑战我顺国勇士的?”


    殿上君臣被刺激到,气急败坏的。天武军蹴鞠队的队长谢营长咽不下这口气,站出来请缨出战,赵建便准了。


    按大周客人为先的礼仪,让顺国勇士挑选武器,对方选了红缨枪。


    殿中洛蔚宁等禁军退到旁边,看着顺国那高大壮硕的勇士与谢营长手握红缨枪对峙,紧张得几乎屏住呼吸。


    在一阵擂鼓声中,两名将士挥动枪杆大打出手,枪头碰击,铮铮作响,喜庆的新年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顺国勇士比谢营长高出两个头,且孔武有力,谢营长被打得步步后退,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被挑掉了枪。顺国勇士乘胜追击,嚣张地抬起柱子粗的腿,朝着谢营长胸口狠狠一踹。


    “噗……”谢营长被踢飞起来,同时喷出一口鲜血,最后摔趴在地上。


    众人吓得瞠目结舌,顺国竟如此无礼,罔顾邦交,在大周朝会溅血。


    眼看着顺国勇士举起红缨枪,朝着躺在地上的谢营长的肩膀,正要一□□下去的时候,洛蔚宁怒不可遏,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心来,这顺国简直欺人太甚。


    “住手!”


    她飞跃上前,落在谢营长身边,及时握住了顺国勇士的枪杆,方制止了对方。


    赵建立即命人把谢营长抬了下去。自家的禁军非但落败,还被打成重伤,脸面都挂不住了。


    慕容清故作愧疚地道:“我这勇士打起架来如走火入魔,非见血不住手,还望诸位海涵。”


    大周君臣深感奇耻大辱,但对方先发制人,主动赔不是,故而憋着一口气不能发泄,含恨看着慕容清。


    “不过,顺国的勇士没找着对手,看起来还不满足。” 慕容清把目光投向出手制止打斗的洛蔚宁,轻笑一声,又道,“不如就由这位小队长比试比试!”


    霎时间,殿上又是一阵愤怒的窃窃私语。


    杨晞和赵淑瑞,整颗心都悬了起来。顺国勇士高大,力大无穷,洛蔚宁想必也不是对手,她们担心她会和谢营长一样,血溅大庆殿。


    赵淑瑞赶紧道:“父皇,今日乃正旦,本不宜动武,就到此为止吧!”


    赵建捋着胡子思忖了起来,再打下去也是输,不过是给顺国多一个笑柄,可如此一来,岂不证实了大周禁军皆是无用之辈?


    洛蔚宁看着红毯上大周将士喷洒的鲜血,旁边还有谢营长摔落的红缨枪。事关国家颜面,她深知自己避不了这一战,沉重地呼出一口气,毅然捡起红缨枪,走出红毯中间,把枪杆杵在地上,看着赵建,凛然道:“官家,属下愿意领战!”


    第46章  看穿故人心


    ◎忘了那洛蔚宁,我们回到以前吧!◎


    洛蔚宁右手紧握红缨枪,与顺国勇士面对面而立。却见对方堂而皇之地歪嘴嘲笑,大拇指抹了抹鼻子,比起方才的谢营长,更瞧不起她。


    她面色冷静,开始在心里回想对手刚才与谢营长比试的招式。她看得出这个顺国勇士枪法虽算得上上乘,但仅与谢营长不相上下,不过占着体型优势胜了谢营长。其枪术比起神卫军练的秦氏枪法,还要逊色。


    用优于对手的枪术去填补体型和力气的劣势,所以自己并非没有胜算。


    擂鼓声再次响起,如穿云裂石般响彻了大殿。


    “害!”顺国勇士厉喝一声,挥起枪杆刺向洛蔚宁。


    洛蔚宁眼疾手快,以枪杆挡了过去。对方力度之大,震得她双掌发疼,再这么正面对抗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一边还击一边打量对手,思忖该调整什么战术。顺国勇士体型巨大,是优势也是劣势,行动起来不如她敏捷。于是她以守为攻,对方朝她攻击,她便跃到另一边,三翻四次如此,把这大块头绕得团团转,


    殿上的人看着这打斗场面,如同耍猴,一时有趣,发出了嬉笑声。


    顺国勇士多次打不中洛蔚宁,还被嘲笑,开始恼羞成怒,朝着洛蔚宁一通乱打。


    洛蔚宁见状,故意再激怒他,跃到他后背,单手握着枪杆杵在地上,朝顺国勇士勾了勾手,贱贱地笑道:“大块头,快来打我呀!我还以为你很厉害,没想到空有外表,实际上名副其实一头猪,满身肥肉只能唬唬人,哈哈哈……”


    除了顺国使者,大多数人听了都忍俊不禁。


    顺国勇士好不容易转过身来,双手握枪指着洛蔚宁,怒不可遏,“你……老子他娘的杀了你!”


    说罢,举起红缨枪朝洛蔚宁用力劈下去,洛蔚宁见他出枪完全无技巧可言,果然是被愤怒操控了理智。她往旁边一跃,躲过了这次猛烈进攻,立即绕着枪杆还击回去,快而狠,如一卷风吹得顺国勇士无还手的机会。


    “哐当”一声,洛蔚宁把对方的红缨枪挑掉,落在地上。


    顺国勇士被打蒙了,只顾着后退,洛蔚宁以枪杆击打在他身上,他疼得抱着双臂跳脚,怒呼:“你他娘的,老子杀了你!”


    洛蔚宁想起顺国勇士不讲武德,明明谢营长已落败,仍被重击吐血。她的眼神闪过怒光,就该让他血债血偿!


    抡起枪杆,猛地打在顺国勇士右腿膝盖上,对方疼得惨叫一声,跪倒下来。


    杨晞分明看见洛蔚宁怒得眼睛发红,听她大吼一声,举起枪尖,像顺国勇士对待谢营长一样,正要朝着他的肩膀刺去。吓得心弦大颤,这一□□下去,必然会惹怒顺国,到时候高太师和王敦可能会以此为借口开罪洛蔚宁。


    她刚要开口喊“住手!”


    高太师和王敦、秦王竟比她还着急,抢在她之前,不约而同怒吼道:“住手!”


    洛蔚宁举着枪僵在半空,枪尖与顺国勇士肩膀只差几寸。她怒目圆睁,气喘吁吁,含恨咬了咬后槽牙,随后把红缨枪掷在地上,面对着皇帝垂手而立。


    看着顺国勇士拖着差点瘸掉的腿,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慕容清的脸色黑压压的,所有嚣张荡然无存。


    殿上沉寂,鸦雀无声,还不知道官家对洛蔚宁是赏是罚。


    赵淑瑞赶紧笑道:“没想到洛什长看起来身形瘦削,却能以四两拔千斤之力,为大周争回一筹,两国也算打成平手了!”


    殿内气氛方缓和下来,慕容清也神色稍霁。


    赵建满意地捋着胡子,颔了颔首,看着洛蔚宁道:“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洛蔚宁拱手道:“回官家,卑职名叫洛蔚宁!”


    “好,没想到区区一个什长,武艺便如此高强,我大周当真人才辈出。”


    慕容清脸面挂不住,不由尴尬起来。她故意派勇士挑衅,本想试探周国禁军武力,好做个初步评估,没想到顺国的勇士打败了营长,却输给一个小小的什长。周国禁军参差不齐,竟让她无从评估。


    比武结束后,顺国使者退出大庆殿,大朝又持续了半个时辰方结束。殿内的诸臣纷纷离开,边走边谈论大朝会的一二心得。


    杨晞和杨仲清走出大庆殿门外,杨仲清捋了捋下巴的黑须,说:“没想到顺国竟突然挑衅大周,也幸好那洛什长武艺高强,把顺国的气焰给灭了。听你说他入军不到一年,着实少年英雄,难得!”


    杨晞淡淡一笑,道:“爹看上去很欣赏她?”


    “这孩子今日一战成名,得皇上青睐,日后定会有出息,不像你表兄……”说到秦扬,杨仲清脸上便愁容不展,喟叹了一声。


    秦扬在蹴鞠毬门动手脚一事杨仲清也有所耳闻,杨晞心想,爹会不会也因此对表兄失望了?可就算失望,不打算将秦扬招为女婿,也不会同意她和一个女子在一起吧?


    她自嘲地笑了笑,把这个荒诞的念头丢却脑后。然后四处张望,在混乱的人群中搜寻洛蔚宁的身影。


    看到一群紫衫禁军站在白玉阶下,把洛蔚宁簇拥在中间,有说有笑的。杨晞唇角浅浅地扬起,打算走过去,然而蹴鞠队员们忽然分出一条道,赵淑瑞带着璇玑走到洛蔚宁面前。


    “阿宁!”赵淑瑞那倾城之颜带着从容的笑。


    洛蔚宁本来和同袍谈笑,看到赵淑瑞,笑容刹那间便敛了起来,变成了恭敬,道:“公主。”


    “今日大朝会你表现得很好,为大周争回荣耀。父皇一会在集英殿设宴,他命我邀你赴宴。”赵淑瑞道。


    “这……”洛蔚宁十分讶然。


    每年大朝会后,天子都会在集英殿设宴,招待朝廷要员,她一个小小的什长被邀赴宴,难免受宠若惊。


    其他蹴鞠队队员都一脸羡慕,笑容满面地看着洛蔚宁,洛蔚宁羞赧地笑着,挠了挠头。


    这一幕落入杨晞眼中,竟有点洛蔚宁和赵淑瑞暧昧不清,其他人起哄的感觉。


    杨晞的心房如被一块磐石压着,一口气咽不下又透不出来,甚是难受。可她既然答应了洛蔚宁只当朋友,又有什么资格因为公主对她好就恼她?


    盛榕迎着他们走来,向杨仲清作揖道:“盛榕见过杨御医。”


    “长宁郡主有礼了。”杨仲清回礼道。


    “我找一下小杨医官。”盛榕又道。


    “那你们聊,老夫先行告退。”杨仲清看看杨晞,向盛榕施了一礼后便迈着步子离开了,分外平静,显然对杨晞和盛榕的过往一无所知。


    大内一园子里,湖水碧绿,冒起寒冷的白雾,水榭楼台张灯结彩,树梢和屋檐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积雪,喜庆又唯美。


    杨晞和盛榕走在长廊中信步闲谈。


    “你放心吧,唐风很快便能沉冤得雪了。”杨晞见盛榕迟迟没开口谈话,便刻意找了话题。


    “如此甚好。”盛榕淡道。


    寥寥四个字结束了这个话题。


    她找杨晞并非谈论唐风之事,仅因为大朝前看到她与洛蔚宁私会,迫不及待想求证心里的猜想。


    “今日在朝会上战胜顺国勇士的洛什长,可是晞儿心仪之人?”


    杨晞怔住了,脚步一顿,那惊诧的神色告诉盛榕,她猜对了?


    盛榕无奈一笑,“没想到晞儿也会喜欢男子,是顶不住杨御医和向王爷施压,才仓促选择的一个男子吗?”


    她的语气既像疑问,又像质问,听得杨晞浑身不快,忍不住反嘲讽回去,“既然你都可以嫁与男子,我为何不能喜欢男子?”


    语带嘲讽,盛榕以为是对她余情未了的怄气。


    “你是在跟我赌气?”


    杨晞眼睑低垂,没正眼看盛榕,道:“我并非跟你赌气。这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我自有分寸。”


    “你有分寸?大周那么多世家子弟,你却喜欢一个出身卑微的下等兵,入得了杨御医和向王爷的法眼吗?他根本配不上你!”盛榕沉不住气,语气也重了。


    杨晞流的是外戚血脉,成长在医学世家,在医学上天赋异禀,乃天之骄女,盛榕如何忍受得了她选择一个下等兵也不选她?


    闻言,杨晞柳眉紧蹙,怒火中烧。简直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盛榕口中说出来的,抬脸盯着对方,眸光如刀子般锋利。


    “盛榕,为什么我以前都没发现你是这样的人?当初跟你好,我连你是女子都不在乎,如今我又为何要在意洛蔚宁是世家子弟还是下等兵?”


    “你不懂!”盛榕目光坚定地道。


    作为已经嫁作人妇的她,一口否定了杨晞的话,“在朝中,没有门当户对的姻亲,日后何以立足?你一介女子,和一个小小的禁军,如何对抗得了偌大的世家?”


    杨晞冷笑道:“你怎么会变得如此懦弱了,当初打算与我一同私奔的决心去哪了?”


    两年前盛榕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被父母许亲,还找过杨晞一起私奔,可杨晞虽然喜欢她,但终究以母亲的复仇事业为重,拒绝了盛榕,她心灰意冷之下嫁给了唐风。


    盛榕突然从后面牵着杨晞的手,神情卑微而恳切,道:“晞儿,我们不要再谈论以前的不愉快了,如今唐风走了,我也完成了世俗对女子的婚嫁要求,没有任何事任何人能分开我们了,我们和好吧?”


    杨晞桃眼大睁,震撼、难以置信道:“盛榕,唐风尸骨未寒,你怎可说出这样的话?”


    盛榕置之不理,继续道:“从今往后,我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忘了那洛蔚宁,我们回到以前吧!”


    和唐风成亲后,她也放下过身段子,恳求杨晞和她私下继续维持关系,如世间大多数相爱的女子,既有夫家,也能私下相濡以沫,直到终老。


    可杨晞性情高洁,不愿名不正言不顺地和有夫之妇纠缠,便决然分开了。


    “呵呵!”杨晞转身看向盛榕,冷笑着甩开了盛榕的手,后退了两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她似乎发现,当初盛榕恳求和她私奔,并非勇敢,倒像懦弱。她根本就不敢光明正大地反抗爹娘的安排,所以才逼着她放弃复仇,与她私奔逃避。若她真随她走了,那些颠沛流离,躲躲藏藏的日子,过不了一个月,恐怕她就承受不住了!


    盛榕从来如此,纵然喜欢她,也因为懦弱、自私嫁给了唐风;如今唐风去世时日未多,她也可以丝毫不顾往日夫妻情谊,因忌惮洛蔚宁,而急急忙忙找她和好!


    原来一直以来,盛榕都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个盛榕!


    “盛榕,我承认当初不跟你一起走,早早地放弃了你,确实对不住你,可我从来不曾后悔,任何人任何事,只要妨碍我报仇,我都可以舍弃!”


    “我现在不需要你舍弃!”


    杨晞转身看向湖面,眸光平静,脸上扫过一抹无奈的浅淡的笑。


    “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就在方才,她彻底地不喜欢盛榕了!


    第47章  集英殿册封营长


    ◎杨医官精心打扮,可是约了洛营长?◎


    大朝过后,赵建在集英殿设宴,邀请了三品以上在朝中出仕的朝廷要员还有重要的禁军将领。


    帝后坐在大殿主位上,殿下中间的红毯,乐人奏乐,舞女翩翩起舞。坐在两边的群臣一边用膳,一边津津有味地欣赏歌舞。


    洛蔚宁身份卑微,本该坐在最远离皇帝的位置,可她战胜顺国勇士,挽回了大周的荣誉,官家特意赐她和秦渡坐在左边第一排的位置。


    几案上有美酒清茶,还有几碟五颜六色、看起来精致美味的菜肴,几样瓜果,洛蔚宁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如此漂亮的食物,难免显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星眸熠熠生光,露出被惊艳到的笑容。别人都在喝酒谈笑,她却认真吃食,拿着筷子夹了一样又一样送进嘴里,咀嚼个不停,腮帮子一鼓一股的。


    赵淑瑞坐在右边第一排,几乎正对着洛蔚宁,透过舞女之间的间隙,目光柔和地落在洛蔚宁身上,看着她吃得欢,不由得摇头笑了笑。


    洛蔚宁一战成名,以卑微的身份受官家宴请,自然有众多目光盯着。那王贵妃、王敦、王麒以及许多官员,见她只顾着吃,忍不住嘲笑起来。


    酒过三巡,此轮歌舞表演结束,舞女乐人都退了下去。


    赵建沉吟道:“我大周一向以礼治国,禁军蹴鞠赛接待顺国使者,本意是愿两国和平友好,却没想到那三公主突然挑衅,企图辱我国威,幸好朕的大周也不乏勇士。”


    “那个……”赵建指着洛蔚宁,想喊,却一时想不起叫什么名字,皱着眉思考,“那个神卫军什长。”


    秦渡坐在洛蔚宁旁边,看着她还在吃,推了一下她肩膀,洛蔚宁木讷讷的,看到秦渡的眼神示意才恍然惊觉,赶紧站起来向赵建作揖,道:“卑职洛蔚宁!”


    “对,洛蔚宁啊,你走出来给朕瞧瞧!”赵建道。


    洛蔚宁讶然,一时受宠若惊,木在原地。


    赵淑瑞见状,笑着说:“洛什长,父皇喊你呢,还愣着干什么?”


    洛蔚宁赶忙站出来,面向赵建垂首而立,不知道官家要跟自己说什么,心里紧张得怦然直跳,。


    赵淑瑞见她双手紧紧攥着衣摆,整个身躯绷紧,道:“洛什长,我父皇亦是凡人,你不必过于紧张。”


    赵建也道:“成德说得没错,你不必紧张,抬起头让朕看看。”


    “是。”


    洛蔚宁缓缓抬脸,直视着赵建。


    原来这便是当今天子,未及半百之身,身材瘦削、眉清目秀,正带着盈盈笑意上下打量她,满意地捋着须。


    她被看得局束不安,眼神飘忽起来。


    “明眸如星,脸似白玉,看着文弱,实质功夫了得啊!”


    被官家如此夸赞,洛蔚宁一时之间害羞得恨不得在此处刨个洞把脸埋进去了。她挤出一抹尴尬的笑容,道:“洛蔚宁多谢官家夸赞!”


    赵建继续道:“你英勇无畏,敢于挑战看起来比自己强大的敌人,还以高强的武艺,出乎意料地战胜对方,为大周争光。今日你想要什么封赏尽管和朕说!”


    洛蔚宁赶紧作揖道:“卑职不敢!”


    魏王见洛蔚宁还是和当初一样,立下功劳,却过谦逊,忍不住道:“洛什长,父皇一言九鼎,你便大胆地开口。”


    “卑职身为禁军,为大周争荣乃本分,还望官家收回成命。”


    她女扮男装入军违反律法,今日大朝会战胜强敌,出尽风头对她来说本就不是件好事,再受皇帝亲自册封,回到军中,不知会惹来多少同袍的目光,行动上更多不便,实在是弊大于利。


    赵建以为她谦虚,也不强求她开口,看向秦渡,道:“秦卿,封他一个营指挥使如何?”


    神卫军营指挥使?


    洛蔚宁的心如被巨石蓦然撞中,一个震悚,身体僵直,大气也不敢喘。入军还不足一年,直接越过都头当营长了,想想步帅之子秦扬,入军三年才做上营指挥使,她洛蔚宁何德何能啊?


    秦渡思索起来,想到秦扬刚被降职都头,还没找到人代替他营指挥使一职,遂朝赵建作揖,嘴角微微上扬,道:“洛蔚宁在军中遵守军纪又尽忠职守,武艺胜过许多将士,担任营指挥使,能力足矣!如今神卫军右厢十军三营营指挥使之位刚好空缺。”


    “好,既然秦卿都这么说了。洛蔚宁听封,朕今日册封你为神卫军右厢十军三营营指挥使,望你日后尽忠职守,为大周鞠躬尽瘁!”


    洛蔚宁先是惊得瞠目结舌,好不容易才接受现实,拱着手,容色庄重地朝赵建一拜,“谢官家恩典!”


    然后她才回到自己的座位。


    王敦没想到,自己当初派人追杀的一个市井之徒,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了皇帝亲自钦点的营指挥使。日后要抓住她,从她口中问出幕后指使人便更难了。思及此,他满眼凶狠地看了一眼洛蔚宁,然后又与对面的王贵妃对视,点了下头,仿佛二人商量好什么不可告人之秘密。


    王贵妃看到赵淑瑞的目光始终放在洛蔚宁身上,眼神温柔,眉目含情,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再加上训练蹴鞠队期间,从神卫军营传出的消息,赵淑瑞特意栽培洛蔚宁,几乎每日为她送糖水,不是喜爱又是什么?


    赵淑瑞相中洛蔚宁,所以在一步步筹谋,让她有资格当上成德公主驸马。如今洛蔚宁已当上营指挥使,得官家器重,假以时日,也不是不可能。


    王贵妃妖媚一笑,心想:“可惜呀,你处处与我针锋相对,我又怎会让你如愿?”


    然后,她掩着嘴哈哈笑了两声,摆出贤妃的姿态,矫揉造作地道:“洛营长原来不过是一名什长,难得成德公主慧眼识才,把他挖掘出来。成德公主若生作男儿,必能成就一番事业。如今身为女子,等日后出降,想必也能稳定兴旺夫家的后院。官家,成德已过二九年华,也是时候招纳驸马了。”


    赵建捋了捋胡子,觉得甚是有理。


    王贵妃又顺势道:“臣妾侄儿王麒曾言先立业后成家,如今已过双十,却仍未娶妻。他为大周收复赤山路,立下汗马功劳,不如就点为成德公主驸马?”


    王麒赶紧站起来,拱手道:“官家,臣仰慕成德公主才名已久,今收复失地,得胜归来才敢表明心志,望官家成全。”


    赵淑瑞早已料到宴会上会有这么一出,轻笑了一下,脸上却波澜不惊。


    而皇后和魏王脸色黑压压的,有些愤怒。右丞相张照及其党羽也沉默着,都在忖度局势和应对之策。


    “圣人意下如何?”赵建转脸问皇后。


    皇后思虑片刻,道:“成德是臣妾的女儿,臣妾自是希望她能与所爱之人结为连理,相敬如宾,琴瑟和鸣一辈子。”


    赵建于是把目光投向赵淑瑞。


    赵淑瑞当即站起来,福身行礼道:“孩儿对王副将了解甚少,还想再观望一年。成德答应父皇,明年正旦之前,定能给您选出一位驸马。”


    赵建思忖着,点了点头。


    赵淑瑞落回座位之际,又看了一眼洛蔚宁。心道,如今她已经做了营指挥使,只要让魏王兄多加提拔,一年时间成长为驸马人选,足矣!


    接着,赵建又问了右丞相张照的看法,张照素来与高太师不和,但又不好反对得太直接,在同党吴焕的提醒下,便提议官家把此事暂且搁置,也好让成德公主观望了解王麒。


    王贵妃与高太师、王敦等人也深知此事难成,特意提出来,不过是因为此前他们已向官家提请册封秦王为兵马元帅,遥领军队继续收复赤山路。让皇帝在点王麒为驸马和册封秦王二选一,过不了多久,赵建总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宴会结束后,赵淑瑞留下了洛蔚宁,两人来到大内的园子,沿着水榭的长廊慢慢走着。


    “阿宁,恭喜你升迁营长!”赵淑瑞道。


    “此事还得谢过公主,若不是公主专门找蹴鞠师指点卑职,卑职又怎有机会在大朝表演,从而打败顺国武士?”


    洛蔚宁说着便朝赵淑瑞郑重其事地躬身作揖,继续道,“洛蔚宁多谢公主!”


    “阿宁快请起,你我之间,不必言谢。”赵淑瑞连忙抬起她的手肘。


    一番客气后,两人又继续边走边谈。


    “我们相识将近一年,也算是朋友了。既然你决定在武将这条路走下去,我一个举手之劳是理所应当的。今日你受封营长,我希望日后你的将途能走得越高越远。”


    成为一名能匹配公主的将领。


    这一句是赵淑瑞隐在心里,暂且不能对洛蔚宁坦白的话。


    诚然,洛蔚宁此时也不晓得公主这份心思,只觉着难为与感激,无以为报。


    “多谢公主器重。”


    两人目光游移之际,看到隔着碧水湖,湖中央的凉亭下有一抹素白色身影,那人正站在凉亭边缘,一手捧着鱼食盆子,一手往湖中投喂,时而连续投几下,时而又停下动作。看得出她心事重重,心不在焉的。


    赵淑瑞和洛蔚宁都止步看着那人。


    “是盛榕,她回来了!”赵淑瑞脸上带着一丝遗憾。


    盛榕,洛蔚宁想起这个名字从巺子口中听到过。巺子说,大周的军队不止她一个女子,还有一个叫盛榕,不知是不是此人?


    “她怎么了?”洛蔚宁好奇道。


    “不知道巽子与她见面没有,若是见面,该是什么样的心情?”赵淑瑞又道。


    洛蔚宁觉得公主的话怪怪的,诧异的目光盯着盛榕,忍不住道:“巽子和盛榕以前认识?”


    想到当初杨晞提及盛榕的名字,那副深沉,欲言又止的样子,洛蔚宁就惴惴不安,迫切地想知道盛榕和杨晞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在公主口中,会不会知晓一二?


    “差不多两年时间了,我似乎未见巽子真正地开心过,这一切都是拜盛榕所赐!若世间有一人能让巽子快乐,那个人一定也只有盛榕!”


    赵淑瑞看着盛榕,语气浅淡,愁容满面,尽是局外人的惋惜。


    然而就是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像一把锥子扎进洛蔚宁的心里,痛得她几乎要窒息过去。


    公主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杨晞和盛榕从前的感情,也像她对杨晞一样?


    入夜时分,昼明夜昏交替,三两家丁在杨府院子的长廊上掌灯,院子张灯结彩,点亮了灯笼后,瞬间恢复了新春的气氛。


    杨晞身着一袭红色绣花襦裙,坐在闺房的梳妆台前,手持檀木梳子梳着沿肩膀前垂落到腰间的一缕乌黑亮发,望着铜镜中倒映的自己,笑意微微,脸上尽是期待。心里头想着大朝前,洛蔚宁问她今晚在哪里,显然是要来邀她出游。


    她便早早地换了衣裳,梳妆打扮好。最后,把一根珠钗贯入发髻,再在发髻正面插上一枚金华盛。一改平常简朴的风格,大气典雅,一看便知是名门闺秀。


    身后传来两声敲门,紧接着是侍女樱雪的声音。


    “娘子,暗香大夫来了。”


    杨晞起身,穿过月门走到外间。暗香和樱雪霎时眼前一亮。


    “娘子,你什么时候打扮得这么漂亮了,也不使唤樱雪帮忙。”


    杨晞羞得脸颊泛起红晕,所幸打了薄薄的腮红,加上天色已暗,屋内点着蜡烛,她们看不出来。


    杨晞承认,这一身打扮是为和洛蔚宁出游准备的,为了避免樱雪问长问短,就瞒着了她。


    “杨医官精心打扮,可是约了洛营长出游?”


    杨晞又羞又气,“暗香,你说什么呢,连我也要取笑么?”忽然反应过来,疑惑道,“什么洛营长?”


    “你还不知道吧!”


    然后,暗香把洛蔚宁因为战胜顺国勇士,被官家邀请去集英殿赴宴,在宴会上受封营指挥使一事告诉杨晞。


    杨晞心中慰藉,也替洛蔚宁高兴起来。


    暗香上下打量她的妆容,笑得古灵精怪。


    双唇涂了朱色口脂,皓嫩的脸抹了些许米色妆粉,两颊一层胭脂红,把原本清冷的脸衬得活泼可亲,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眉毛淡淡的。


    暗香一皱眉,按着杨晞的肩膀,道:“别动。”


    她吩咐樱雪到梳妆台拿眉笔,在杨晞的眉毛上随意勾了勾,便满意地放下了眉笔。两弯如月牙的烟眉,看起来更添了几分精神!


    “杨医官也是的,梳妆打扮也不吩咐下面的人,你若信不过她们,找我也可以呀!”


    “也不是什么大事。”杨晞淡淡地道,站了起来,极力掩饰自己对今夜的重视。


    “那洛营长今晚什么时候来?”暗香又问。


    “谁说她要来了?你不许胡说!”


    “哦,那万一来了呢?”暗香笑得滑头,满眼的不相信。


    杨晞被她气得不行,脸颊滚烫了起来,恼道:“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去门外掌灯去!”


    她端着手,逃似的迈着急步子出了闺房。


    暗香看着她的背影,又看向身边的樱雪,啧啧了两声,道:“你看看你家娘子,都亲自到门外掌灯了,还死鸭子嘴硬,不愿意承认!”


    杨晞走到杨府门外,在昏暗中拿着火折子点亮了两个灯笼,两个家丁便接过灯笼爬上梯子,把灯笼挂上了“杨府”门额两边。


    她静静地立在府门一侧,眺望黯淡的大路尽头,连家丁朝她行告退礼也没察觉。


    纵然今日在大内见到盛榕,听成德公主说,盛榕才是世间唯一能让杨晞快乐的人,但是洛蔚宁今晚仍想见见杨晞,和她出游,一同渡过这喜庆的日子。


    她与杨晞只是朋友,即使对方和盛榕有关系,她也是没资格恼的。


    借着大路两旁的灯笼光,洛蔚宁低着头若有所思地走在去杨府的路上。


    突然,一只素色衣袖的手臂横在她面前,她抬眼看去,竟是今日远远观望过的盛榕。


    第48章  思君不见君


    ◎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那么在意洛蔚宁了?◎


    盛榕眸光凛冽,直勾勾地望着洛蔚宁,仍不失礼节地拱手自我介绍。


    洛蔚宁不知她突然拦着自己是何目的,也拱手恭敬道:“长宁郡主有礼了。”


    “洛营长今日大朝上一战成名,受封营长,此行可是去找杨医官,把消息告诉她?”盛榕故作客气地微笑道。


    她虽然脸上带笑,可眸子藏不住的锋芒,让洛蔚宁有种来者不善的感觉。洛蔚宁沉默了一会才道:“我正是去找她。”


    “晞儿今晚与我约好一同出游,你不必去了!”


    “什么?”


    洛蔚宁惊诧起来,想起今日大朝前她与杨晞相见,虽然没明确说好今晚相约,但对方一句“我今晚在杨府”,言下之意不正是同意她上门相邀吗?


    现在为什么又和盛榕约好了?


    只见盛榕敛起笑容,在她面前来回踱着步子,一边道:“我知道你对她有意,可我不妨告诉你,晞儿她不喜欢男子,心里面从来只有我一个。以前有太多的俗事横在面前,让我们不得不分开,如今这些阻碍已经消失了,我们会重新在一起,你便死了这条心吧!”


    因为成德公主的话,洛蔚宁对杨晞和盛榕的关系也有所怀疑,但自己究竟不是杨晞的谁,无权吃醋。可如今听盛榕亲口确认她们的关系,她却忍不住难过,心如刀割。她想反驳盛榕,却只有唇瓣轻轻颤抖,哽咽着喉咙,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纵然你今日一战成名,受圣上钦点为营长,可终究是布衣出身,无论是杨御医还是向王爷也不会同意你和晞儿在一起。你还是早日认清现实,放下这份贪念吧!”


    洛蔚宁双眸盯着路边的灯笼,两手紧紧捏着衣角,仿佛都明白过来了,原来当初她向巺子表明心意被拒绝了,并非巺子不喜欢女子,而是根本就不喜欢她!


    她不仅是出身穷苦的禁军,还是一个女子,凭什么配得上翰林女医官的她,凭什么配得上一品郡王女儿的她?


    强忍着泪,哽咽了好久,嘶哑地说:“郡主提点得是,在下告辞了!”


    洛蔚宁朝盛榕拱手道别,然后转身离开,刚背对盛榕,眼眶便涌上了一汪清水,逐渐盈满眼眶溢出来,化作滴滴水珠子滑落脸庞。


    盛榕目送着她脆弱的背影,又看向杨府的方向,容色凝重道:“晞儿,对不住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重新接受我的。”


    洛蔚宁一路走着,抬起衣袖擦泪,途径闹市,路边有搭勾栏表演杂剧、相扑等热闹的节目,她都仿佛看不见,满脑子都是:


    “巽子不喜欢她!”


    “她配不上巽子!”


    明明答应过杨晞收回爱慕之意,只做一辈子的朋友,可为什么得知她有喜欢的人,她还是痛得几乎窒息?与其看着她喜欢别人,自己躲在背地里难过,不如这朋友也别做了,她不需要一个让自己难过的朋友,唯有从此了断,不再见面了!


    一直走到河边,面对着河面伫立着,泪水早已止住。


    她掏出戴在颈间的玉璜,拇指摩挲着上面“巺子”二字,陷入了细思。


    这一切都怪不得巺子。


    是她想要向杨晞报小时候的救命之恩,随着相处的日子越久,越了解她,却越想从她身上得到更多,变得越来越贪心?实在是大错特错!


    那一夜,从一更到三更,杨晞就这么静静地立在家门外,眺望着大路那头的黑夜,盼望那头会出现一个身影,朝着她笑盈盈地走来。


    昏黄的灯笼光打在她凝重的脸上,午夜一袭风拂过,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飘到她的发上。


    她感到身体一阵冰凉,沁入心脾。樱雪从里面出来,给她披上了一袭粉蓝的狐裘。


    “小姐,子时了,咱进去吧!”樱雪劝道,脸上写满心疼。


    “子时了?”杨晞始才惊觉自己竟然等了两个时辰。


    “嗯,天气太冷了,咱们先进去吧,或许他有些事耽搁了。”樱雪又道。


    “好。那进去吧!”杨晞转身之际仍不舍地瞥了一眼路的尽头,终究没等到那个身影。


    翌日,杨晞回到了暗府内堂,坐在座位上,疏影从枕流手中接过一本书稿,然后踏上台阶交给她。


    按照她的计划,昨日大朝会王敦和其妻儿入大内参加朝会,妾室和没有官职的子女皆不在府中,到街上凑新年热闹去了。趁着王府防守空虚,枕流潜伏王府拿到了王敦的亲笔书稿。


    “这是王敦压箱底的书稿,属下从箱子里找到的,确认过的确是王敦笔迹。”


    “如此甚好。”


    既然是压箱底的书,那王敦估计十天八天也发现不了有人潜入府中盗了书。


    她翻了翻书稿,里面全是文章,都是王敦卖弄文墨所作的,她需要从中找出几个合适的字,临摹笔迹给安顺天稍上一封信。


    不消一会,杨晞放下书稿,抬起满意的神色,道:“里面的字足够了,枕流,这次你们办得很好!”


    “谢堂主。”枕流躬身作揖道。


    “先下去吧,剩下的事交于我便成了。”杨晞道。


    枕流行礼后便离开了内堂。


    杨晞吩咐疏影磨墨,然后拿着书稿来到书案前坐下,她翻开书稿,在上面铺了一张写信的白纸,提起毛笔,临摹起书中秘密麻麻的文字中的一个“事”字。


    可是一横一竖间,心思却飘到了洛蔚宁身上。


    昨夜她为什么没有来?


    困惑如一张巨网缠绕着她的心神,纸上的一笔一划突然歪曲了,她蹙了蹙眉,烦恼地抓起纸张轻轻揉成团往前一掷。


    疏影一直安静站在旁边,见到杨晞掷纸团,疑惑地看了一眼她,知道她有心事,可也不好过问,便弯腰捡起纸团。


    杨晞拿起另一张纸覆在书稿上,重新动笔临摹。


    明明说好了来找她的,是什么事耽搁了,也不差个人来告知?


    思虑间,笔锋再次歪了,一条粗大的墨迹延伸了好长。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毛笔,再次把纸揉成一团掷在了地上。


    她不再继续临摹,静静地坐着,脑海里全是昨日在大庆殿外赵淑瑞去找洛蔚宁,洛蔚宁挠着头笑得害羞的模样。她昨夜没来,会不会是和公主出游了?


    想到这,眼眶不经意间竟起了些许潮湿。


    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那么在意洛蔚宁了?


    明明是自己拒绝了洛蔚宁的情意,如今又有什么资格恼她?


    疏影看了看她,又再弯腰捡起纸团,对她道:“堂主,还是由属下来吧!”


    最后书信是疏影临摹出来的,杨晞将其放进信封,又交给疏影,道:“把信交给枕流,吩咐他明日傍晚一定要交到安顺天手中。”


    疏影接过信。


    杨晞继续道:“你告诉枕流,如果安顺天读信后有行动,让他和漱石,一人跟随监视安顺天,另一人立刻到长公主府找长宁郡主,让她和魏王带着捕快迅速去一趟安顺天的外宅。”


    “好。”疏影领命而去。


    而杨晞随后离开了暗府,去一趟秦府,找秦渡协助明日的行动。


    正月初三傍晚,安顺天和亲兵自大内打马而出。沿着热闹的街道,马匹缓缓踱着步子。安顺天侧脸张望,街道两边的墙壁每隔十步便贴上一张开封府的寻人启事,唐风的脸赫然入目,左看是一张,右看亦是一张,令他想起那埋藏底下的首级,顿时毛骨悚然。


    “进去搜!”


    不远处传来将官的命令,接着是禁军密集的行动,十几名神卫军鱼贯走进街道边上的一座宅院。


    自打长宁郡主回京面圣后,唐家军少将军失踪一案便交由了大理寺和开封府联手处理,十日之内务必破案,魏王特命神卫军参与搜查。如今已经过六天了,很快全城的宅院就要被禁军翻个遍。


    想到这,安顺天心中的恐惧蔓延,脸色刷地白了。“驾”的疾呼一声,扬鞭策马而去了。


    回到安府门外,安顺天刚跳下马,府中管家便迎了出来,把一封信交给他,边迈着急步跟随他进门,边小声道:“安帅,这是王县公府上的人送来的。”


    安顺天神色惊疑,拿着信直接回到书房。


    他伫立案前,捏着信纸,借着摇曳的烛光可以看到上面写着的八个字,“事急有变,易地而置”。


    他认得出,的确是王敦的字迹。沉吟道:“事急有变,易地而置。”


    可今晨才在大内见过王县公,为何这会又给他传信了?事急有变,事急有变!不正解释了王县公为何突然传信了吗?


    安顺天把信放烛光中一点,燃起火后随手一扔,急匆匆走出了书房。信纸落地之时便化成了灰烬,火光熄灭。


    安府位于内城,临街而建,枕流和漱石一袭黑衣,身影隐没在大路对面的一条巷子里。他们看着安府冲出一匹黑马,上面的骑着的人正是安顺天。


    天色黑暗,安顺天急急忙忙的,丝毫没察觉对面有人监视,沿着大路策马扬鞭去了!


    枕流漱石互相看了一眼,点了一下头。然后翻身上马,一人跟踪安顺天,另一人往长公主府方向去了。


    第49章  唐风案水落石出


    ◎洛蔚宁见到她,那神色竟如陌路人一般!◎


    正月初一洛蔚宁受封营指挥使,正月初二皇帝邀请文臣武将到南御苑射弓,洛蔚宁也有幸受邀,在官家面前展示了过人的射弓能力,被赏赐了一匹白马。


    到了正月初三本该开始新春休沐,但秦渡却令她组织十几名下属参与搜查无头尸首级。第二日傍晚,秦渡的亲兵急急忙忙找到她,交给她一张汴京外城某片区的地图,让她立马带领下属去一座宅子,协助魏王搜挖无头尸首级。


    她带着李家兄弟等十几名下属匆匆赶到安顺天外宅门外,碰巧,魏王和盛榕也带着十几名开封府捕快从大路另一边赶来,两队人马在门口碰上了。


    洛蔚宁立即拱手道:“魏王殿下,长宁郡主,属下奉命前来协助你们。”


    魏王先是惊诧,很快就明白过来,既然有人把消息通知盛榕,那让洛蔚宁前来协助的必然也是那幕后之人。于是便命洛蔚宁派出下属闯入宅子,先把宅子所有人镇压起来。


    高朗的夜空挂着一弯暗月,映照在地上薄薄的积雪。安顺天打发走了宅子里所有的歌舞姬,提着一把短镢走到最角落的院子,借着暗月幽光,他朝那棵低矮的桃树走去。


    方过了两个月,那掩埋首级的土壤长了短短的草,又因霜雪而枯萎了。安顺天蹲下来,神色心虚地四面环顾,确保无人发现后挥起短镢朝桃树根边上的土挖去。泥土堆到两边,很快便挖出一个深坑,看到安放首级的木匣子还完好无损地埋在原地,他松了口气,双手捧起木匣子。


    眼下由魏王牵头调查此案,开封府和大理寺的人即使挖遍汴京的宅院也要把首级找出来,迟早会搜查到此处,与其被他们在自家的宅子发现首级,不如丢弃野外,发现了也怀疑不到他头上。


    积雪映出他的一抹得逞的笑,他刚站起来,周围忽然火光通明,并听闻了杂乱的脚步声。


    举目看去,只见火光映照中,人影绰绰,有十几人匆匆走来,其中五个举着火把的士兵簇拥着一男一女,待那行人来到面前,安顺天震悚不已,瞳孔逐渐扩大,手一抖,木匣子也掉到了地上。


    受簇拥的两人正是盛榕和魏王,他们身边还有开封府的捕快、仵作。


    洛蔚宁和李家兄弟等五人举着火把,她看了看地上的木匣子,又看面如铁色的安顺天,一切都了然于心了。


    安顺天努力维持镇定道:“魏王和长宁郡主深夜带人闯入臣的私宅,不知有何贵干?”


    魏王道:“长宁郡主收到消息,说唐少将军的首级埋在安帅的宅子。”


    安顺天自知被抓正着,此时面色如蜡,心中惶恐不已,看了一眼安置首级的木匣子,竟企图狗急跳墙,思忖着捡起来带着逃逸可不可行?


    魏王身边的林柱将军察觉到他眼中的异样,迅速赶在他之前捧起了木匣子。


    首级被藏于地底,遇上冬天被冰封多时,但仍有一股怪异的气味四散飘逸。


    盛榕的目光紧随着木匣子,几乎要看穿进去。尽管她对唐风没有夫妻之爱,可毕竟唐风是难得的正人君子,对她百般呵护,此刻见到他的尸骸,也难免心痛、难受。


    魏王向林柱使了个眼色,林柱点头,随后捧着木匣子走到后面,洛蔚宁举着火把跟了上去,协助他查看首级。


    林柱把木匣子放在地上,蹲下来打开,洛蔚宁立在他身边。


    匣子里果然安置着一个首级,黑发凌乱,早已面目全非,看起甚是瘆人!


    上次见过无头尸后,她的胆子变得壮了,今夜再看首级的时候,显得十分镇静。只是有些不忍直视,很快就别过脸去,轻声喟叹了一下。


    她头一回遇到将人尸首分离的凶案,那残暴之徒竟是禁军殿帅。而被杀害之人,多年来镇守北疆,世代立下赫赫战功,安顺天怎能下如此毒手?!


    林柱阖上匣子,回去禀告魏王道:“的确是男子的首级。”


    魏王的目光投向安顺天,眼中怒火中烧,“安顺天,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不是我,殿下,不是我!”安顺天惊觉大祸临头,吓得浑身颤颤巍巍的,“臣也是收到来信,说唐少将军的首级在这里才赶过来的。”


    “那为何收到来信以后你不告知本王,一个人鬼鬼祟祟地私下挖出?”魏王厉声质问。


    “我……是臣糊涂,魏王你一定要相信臣!”


    “不必再狡辩了!来人,把安顺天带走!”魏王下令道。


    然后开封府的捕头亲自领人把安顺天押下去,安顺天仍在矢口否认、大声争辩:“不是我,不是我,到底是谁给我传的信?到底是谁……”


    魏王转身看向盛榕,单手抚在她的肩膀上,安慰道:“唐少将军的下落已经查出,长宁妹妹节哀顺变。”


    在幢幢火光的映照下,盛榕的脸色显得甚为沉重,拱手道:“盛榕谢过魏王殿下,今夜总算可以将唐风的尸首带回家了。只不过,唐风一案牵扯很深,还望殿下在官家面前说说话,给唐家,给妹妹一个合理的交代。”


    “你尽管放心,此事本王会查个水落石出,还唐家一个公道。”


    首级带回开封府后,仵作将其与尸身颈骨比对,完全相合。再经盛榕查看尸身的特征,证明此人的确是唐风。


    无头尸一案发生了两个月余总算查出了下落,竟是镇守边境的唐家军少将。而禁军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安顺天一夜之间成了杀人凶手。此事轰动朝野,坊间百姓议论不绝,皇帝震怒之余也不禁疑惑,唐风为何秘密回京,安顺天为什么要对他痛下杀手?


    垂拱殿内。


    盛榕进殿面圣,把唐老将军的亲笔信交给赵建,解开了他的疑惑。


    赵建捏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脸上尽是不敢相信。


    盛榕立在赵建面前,认真地道:“官家,此信乃家翁所书,盛榕以人头担保,里面所言句句属实。王麒行军畏缩,丢了赤山路,非但把责任推诿给唐家军,还隐瞒败绩,虚揽军功,请官家明察!”


    赵建叹了口气,搁下信,蹙眉思索了片刻,捋着胡子道:“可若王麒兵败,赤山路落入顺国手里,顺国使者那边也总该有些风吹草动的。兹事体大,朕会查清楚的,你近日为唐风的事劳碌奔波,也累了,先回去吧!”


    赵建终究是不愿意相信大周兵败丢了赤山路,盛榕满心失望,但也无可奈何,只好行礼告退。


    唯有等待杨晞那边的计划了。


    盛榕告退不久,内侍马都知走入垂拱殿禀告道:“禀官家,枢密院事吴焕求见。”


    赵建皱了皱眉,疑惑片刻,然后宣人入殿。


    只见一个四十来岁,下巴蓄黑须的男人,穿着紫色公服,戴幞头,款款步入殿内,那人名曰吴焕。


    去年初因橘井堂事件,王敦被牵连,是他代替王敦入了枢密院。


    来到赵建面前,吴焕作揖行礼。


    赵建道:“吴卿要禀何事?”


    吴焕拱手,义正词严道:“臣有要事禀告官家,此事关乎赤山路军情,是臣从顺国使馆那里得到的消息。”


    …………


    翌日,朝中又再传出一则重磅消息,王县公之子王麒因瞒报军情、虚揽军功下狱。前段日子还因为收复疆土,风光无限的少年将军,在宴会上大胆求娶成德公主的英雄儿郎,竟沦为用兵不力,贪生怕死的鼠辈,让汴京百姓好一顿嘲笑。


    同时,死去的唐家军少将被追封五品定远将军,在唐家汴京的宅子设灵堂,皇帝亲书挽联遣人送去。朝廷上下也纷纷带挽联登门唐府吊唁。


    汴京的街道依然充满新春喜庆的气氛,街道两边挂满红缎彩条,商贩无数,还有各类表演,游人络绎不绝。


    一支规模不大的仪仗队经过,前面有六名士兵负责疏散百姓开道,向从天的护卫骑在马背上走在前面,身后紧跟着几名府兵。两名手执步障的小厮走在宽大豪华的马车前。


    两马齐驱,踱着哒哒的马步,缓慢前进,正是去唐府吊唁的路上。


    向从天和杨晞均一袭素色衣裳,坐在车内,聊着最近发生的朝中大事。


    “这顺国使者不是和高党人商量好了吗,为何突然又改口,把王麒兵败一事抖出来了?”杨晞疑惑道。


    枢密院事吴焕几年前和向从天结盟,却一直假装依附右丞相。前年官家拟添一人入枢密院,吴焕经右相推荐,与高太师推荐的王敦争夺。所以向从天暗中对橘井堂下手,便是为了遏止王敦入枢密院,好让吴焕取代。


    此次检举王麒兵败并瞒报军情,吴焕从中起了很大作用。他把从顺国使馆传出的消息告诉赵建,赵建当即召见了顺国副使。令杨晞百思不解的是,顺国副使竟亲口承认了,还说他们此次来大周,一是正旦朝贺,二是商谈出卖赤山路的条件。


    赵建素来好大喜功,听到兵败的消息后,急火攻心,差点昏了过去。一怒之下把王麒下狱了。


    马车帘掀起,透过步障,隐约可见街道两边的事物。向从天目无焦点地看着前方,在杨晞看不见的方向,露出深不可测的眼神,一会,听见他道:“那高太师和顺国,或许是没谈拢吧!”


    杨晞若有所思,最后也认同地点了点头。


    也唯有这个说法能解释顺国的行为了。


    唐家设灵堂祭奠唐风,整个府里从门额至廊道挂满了白绸和白灯笼,府中十几号家丁皆缟素,灵堂里传出此起彼伏的哽咽哭泣声,沉重而压抑。


    唐家世代镇守北境,根基在北境,在汴京的宅子平时只有管家和十几号家丁看护,只有皇帝的召见,唐家男儿才会进京。


    此时在灵堂哭泣的是唐风那夫家在汴京的姐姐以及几个请来帮忙哭丧的人。


    灵堂里,一副漆黑棺木安放在正中央,棺木后面摆了灵位,上面是“亡夫唐风之灵位”几个白色大字。


    唐风的姐姐哭喊着:“阿弟呀,你死得真冤枉!咱们唐家一心镇守边境,为国尽忠,没想到却遭奸臣陷害,你才二十出头,便落得如此下场!我的阿弟呀……”


    盛榕看着唐风的姐姐,面色凝重,不由长叹了口气。后来看见向从天和杨晞父女到来,她便迎了上前,打过招呼后引着他们走进灵堂。


    盛榕站在灵堂一侧,凝视着杨晞和向从天从老管家手中接过三炷香,向着唐风灵位庄重一拜,把香插进灵位前的香炉中。然后她领唐家上下朝向从天和杨晞一鞠躬谢礼。


    盛榕起身送着杨晞和向从天出去,三人止步在院子的甬路上。


    “多谢向王爷和杨医官。”盛榕作揖,沉着声道。


    “人死不能复生,长宁郡主节哀顺变。”向从天遗憾地道。


    杨晞对向从天说:“父亲,女儿还有话与长宁郡主说。”


    “那你们好好聊,为父先出去。”向从天说完便转身出了院子。


    杨晞与盛榕缓缓地沿着甬路旁边的石板路走去,且行且谈。


    “晞儿,唐风的事真要谢谢你,若不是有你,我们都无法得知唐风的首级被藏在哪里,更别说当场逮住安顺天了!”盛榕说。


    “唐少将军镇守边境多年,于国家于百姓有功,如今枉死,着实令人扼腕,为他平冤昭雪,是朝中每一个有良知的人应当做的。”杨晞容色淡然地道。


    “不管怎么说,还是多亏有你。”


    “不过盛榕,虽然安顺天已经收监,但他杀害唐风的目的已是昭然若揭,那便是为了阻止唐风揭发王麒兵败,背后必然有高太师和王县公指使,牵扯的大人物太多,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杨晞又道。


    盛榕疑惑,“你的意思是,官家可能会放过他们?”


    “这朝中势力复杂,你我都无法预测,且看下去吧!”


    “无论如何,我定要让安顺天把命抵给唐风,否则整个唐家军都不会甘心的!如若事情有变,还请晞儿你多指点。”盛榕说着,便朝杨晞拱手拜托。


    此时,甬路那边传来老管家的声音,“步帅来了!”


    杨晞和盛榕不约而同地望向院子门口,是秦渡带着郑铭等三四个将领,以及新上任的营指挥使洛蔚宁前来,身后李家兄弟提着一幅挽联。


    洛蔚宁和杨晞第一眼便瞧见了对方,同时微微一怔,有点出乎意料。


    几日前,洛蔚宁协助搜出唐风的首级,是秦渡特意喊她跟来吊唁的。她也想到唐风与她一样同为武将,他死得冤枉、死得惨烈,自己理应前去吊唁。没想到刚进唐府,便瞧见了杨晞,和盛榕在一起!


    于是,她把连日来的思念敛藏在眼底,佯装平淡无波。


    盛榕和杨晞走到秦渡等人面前,互相打过招呼后,便招呼众人入灵堂。


    洛蔚宁跟在最后面,眼看她就要动身进去,杨晞紧张道:“阿宁!”


    洛蔚宁平静的目光与她对视,然后竟连招呼也不打,转身就进了灵堂。


    杨晞被她的冷漠整懵了,又气恼又疑惑,不过短短几日,洛蔚宁见到她,那神色竟如陌路人一般!


    正旦当晚,她站在寒冷中等了她两个时辰,难道她不应该解释一下为什么没来吗?


    第50章  夜思量难舍情意


    ◎何尝不能跟洛蔚宁厮守到老?◎


    大理寺天牢晦暗不明,安顺天盘腿坐在地上,微弱的烛影映照在那张惨淡如灰的脸上。


    “吱呀……”一声响彻狱中,狱门打开。只听见门口传来狱卒的声音,“王县公,请。”


    王敦给了狱卒一锭银子,然后走进天牢,来到监狱铁杆边缘。那盘坐地上的人抬起脸,惨淡的脸突然激动不已,如获大赦般起身走到王敦面前。


    “王县公,你来了!”安顺天焦急地道。


    王敦焦急道:“安帅呀,你为何那么糊涂,被魏王抓现行了?”


    “不是你传信于我吗?”安顺天反问。


    顿时,王敦震惊得双目圆睁,好一会才恍然大悟:“看来我们都被人摆了一道。你早就被人盯上了,他们早就知道唐风是你下的手,也一定发现你找过我,才冒充我传信于你。”


    “那会是什么人?难道是张照?”安顺天震悚,抓着铁杆的双手不由得紧了紧。


    王敦思索道:“如今我们能确定的是,此人乃洛蔚宁背后之人,而洛蔚宁在神卫军,也是魏王的人,那么看来与魏王、秦渡都脱不了干系。可张照老奸巨猾、见风使舵,虽然与我们不和,却也还在观望朝局,不曾扶持魏王,恐怕另有其人。”


    “除了张照,这朝中竟然还有人敢与高太师为敌?还躲在背后搅弄风雨,真是无耻!” 安顺天说罢,愤愤一拳打在铁杆上,铁杆发出巨大的哐当一声响。


    “朝中已有人向官家提请让秦渡接替你的位置,从橘井堂被查封到你入狱都是他们一步步筹划的,看来魏王背后确实有高人指点。再加上慕容清突然出尔反尔,把兵败一事抖了出来,情况于我们极为不利。”


    安顺天很快由愤怒转换成惊恐,“王县公,你和高太师一定要救我呀,那唐风是长公主东床,我又怎敢杀他,那都是一时失了手!我是为了协助你们才沦落至此,你们一定要想办法帮我洗脱!”


    王敦握着安顺天的手腕,安抚道:“安帅放心吧,官家身边还有王贵妃,她会为你说话的。”


    安顺天总算松了口气。


    “不过,你可千万不能认罪,更别提我与高太师,否则就没有人在外面为你周旋了。”


    “好,一切就拜托县公了!”安顺天求生急切,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王敦走出天牢后,回头看了一眼那座铁壁铜墙,嘴角扯起一抹阴险的笑,然后故作叹息地摇了摇头。


    安顺天杀害的是唐家军少将军、长公主女婿,就算王贵妃坐上后位也救不了他!今夜王敦之所以冒险来见他,也是担心安顺天把背后指使的他和高太师给抖了出去,便借营救之名哄住他保密。


    关键时刻丢弃一个副都指挥使也算是断臂自保了,但整个殿前司都是高太师党羽,失去了副都指挥使,不还有都指挥使?


    唐风一案水落石出,就等着安顺天认罪伏法,供出同党。向从天与高党的斗争总算告了一段落。


    是夜,杨晞坐在闺房的书案前,手里拿着一把折扇。


    这是去年上元夜第一次遇到洛蔚宁,她和公主和洛蔚宁在梅园分别之际,洛蔚宁赠她的。虽然那个时候的洛蔚宁接近她们是有目的的,赠送扇子也并非出自真心,可这却是洛蔚宁唯一赠她的信物。


    她轻轻拉开折扇,扇子一面是黑白的山水画,另一面题字,角落里还有几个娟秀的小字,那是洛蔚宁的名字,显然不是洛蔚宁手笔,想必是她妹妹写的。


    看着那名字,眼里藏着淡淡的思慕,食指指尖划过她的名字,又陷入了愁绪。


    这段日子来,洛蔚宁无时无刻不牵动着她的思绪,只要一想到她和公主谈笑的样子就难受,如被巨石压在心间难以透过气来。她明明也喜欢洛蔚宁,却拒绝了她的心意,选择做普通朋友,以为洛蔚宁整个军营生涯里两人都能维持和谐的关系。竟不曾想到洛蔚宁会成长,也有她人的爱慕,不是非她不可!


    想起那日大朝后她对盛榕说过的话,“任何人任何事,只要妨碍我报仇,我都可以舍弃!”


    可是,洛蔚宁从没让她舍弃,也不可能让她舍弃。因为她是她的堂主,是她安排她入军的,复仇事业一天未完成,洛蔚宁便不能离开军营。


    洛蔚宁与盛榕是不同的,她女扮男装入军,并没有繁琐的世俗束缚。她若作男儿身,她也能理所应当和她在一起;等她离开军营恢复女儿身之日,定是复仇事业完成,她也了无牵挂了,又何尝不能跟洛蔚宁厮守到老?


    至于与秦家的联姻,她也下定了决心,不能为了复仇就把终身托付于秦扬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


    如今高党重要的党羽安顺天、王麒都已下狱,待安顺天供出幕后指使,那便能扳倒高太师和王县公,秦王失去了背后支柱,太子之位必然是魏王的,联合魏王铲除剩下的张照等奸党,坐稳太子之位,复仇一事就算完成了。


    按照现在的情形,相信这一天很快就要到了。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能接受洛蔚宁的心意?与其看着她和别人在一起,自己只能躲在背后默默难过,不如顺从本心?


    一番思考衡量后,杨晞忽然豁然开朗地露出浅笑。说到底是她伤了洛蔚宁的心,等下次见面,她一定要主动解释解释。


    且说洛蔚宁那边,她好不容易才开始新春休沐,首先便用了大朝会上官家赏赐的银两,带着奶奶和妹妹到汴京内城凑热闹,去酒楼美美地吃了一顿,给她们添置了许多物品,然后买了一坛醇香的桂花酿和一堆饼子。


    一家人围着庭院的石桌,吃着饼,品着桂花酿,聊着天,其乐融融的。


    奶奶最爱喝桂花酿,小时候每年新岁,她都会花种地卖粮食的积蓄买上一壶,并给她们姐妹俩买饼吃,坐在农宅庭院里,给她们讲年轻时候在山寨里有趣的故事,年复一年,这便成了她们家新岁的传统。


    洛蔚宁倾起酒壶,给奶奶斟了一杯酒,并扳开一块松软的大饼递给奶奶,笑道:“来,奶奶你牙齿不好,吃这个软饼。”


    “好,好!”奶奶布满皱纹的脸堆起慈祥的笑,眼底却难掩惆怅的神色。


    洛宝宝咬着芝麻薄饼,发出清脆的咔咔声,最先察觉了奶奶的异常,道:“奶奶你怎么了,看起来有心事似的。”


    闻言,洛蔚宁也紧张地看向奶奶。


    奶奶喝下一口桂花酿,搁下酒杯,叹了口气,道:“没什么,只是想到阿宁入军才一年就升迁了营长,心中难免不安,她终究是个女儿身。”


    洛蔚宁也担忧了起来,“奶奶说得是。这次官家亲自册封,等回到军营,就会有更多的眼睛注视着,确实不算好事。”


    “奶奶活了六十多年,见过太多浮浮沉沉。没有谁的功名利禄、荣华富贵能永葆一辈子的,切莫贪恋一时功名,及时抽身才是最好的保存之道。如果有机会,你跟那堂主谈谈,尽早离开军营,什么黄金,我们都可以不要。”


    洛蔚宁想了想,道:“奶奶放心吧,阿宁会想办法的。”


    洛宝宝左右瞧瞧,本来喜庆热闹的气氛竟变得如此沉重,便嘻嘻笑了两声,起身给一家人又斟满了酒,说:“哎呀,奶奶,阿宁离开军营是迟早的,可现在她晋升营长,就别总想着不吉利的,我们一家人自当为她高兴才对!李太白有言,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来,为我们阿宁升迁痛饮一杯!”


    宝宝首先端起酒杯敬酒,洛奶奶和洛蔚宁不好辜负她一番美意,也端起酒杯,一家人畅快淋漓地喝了一场。


    酒入愁肠,洛蔚宁原以为所有烦恼都抛诸脑后,却在散场后,仍独个儿坐在院子里,陷入了相思之苦。


    “在想什么了?”洛宝宝忽然来到她身边坐下。


    洛蔚宁看了她一眼,没精打采的,“没什么。”


    “在想奶奶的话吗?”洛宝宝手肘撑在干净明亮的石桌上,双手托着腮,认真说:“自从你入军后,奶奶总是很担心你,只不过她嘴上不大说而已。”


    洛蔚宁抬眼望向夜空的一轮暗月,百感交集。为什么她们这些穷人活在世上如此艰难,要么穷得饭也吃不上,药也买不起。要么铤而走险换来功名利禄,让家里人整日提心吊胆的。


    “对了,你找到巺子没有?”洛宝宝忽然转了话锋。


    听到“巺子”的名字,洛蔚宁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痛得浑身不适,颓然道:“找到了,就是开为善堂的杨医官。”


    洛宝宝先是怔愣,然后出乎意料地笑了,竟有这么巧的事!小时候杨医官赠玉解决她们一家的燃眉之急,长大后还救了奶奶,和她们家缘分可谓不浅,真是个救星!


    不过她倒没因为巺子是杨医官就忘了自己找洛蔚宁的目的,恢复了认真脸,“既然找到了,那便尽快相认,把东西还给人家并好好答谢,然后离开军营。”


    洛蔚宁思索了起来,宝宝说的不无道理。看着巺子和盛榕和好后,每一日都是煎熬,唯有离开军营离开汴京了。眼下安顺天被捕,等他供出王县公和高太师,他们一倒台,堂主也会放她离开。


    就这样吧,尽快把东西归还巺子,然后离开,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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