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下过一场雨,疾风骤雨过后,清晨的京城准时在薄雾中醒来,摊贩沿街而摆,丝毫没有被淅淅沥沥的小雨所扰。
俗话说春雨贵如油,在不为人知的角落边,泥土中或是池塘里将会焕发出全新的生命。
在闹市的交界处,莫大娘的糖水铺子在此处已经开了许多年。方圆十里都找不出一个未曾关顾过她糖水铺子的人,但要问这铺子是什么时候开张的,却没人可以说出个所以然。
这雨反而让莫大娘店中的生意更好了,她铺子中不仅只卖糖水,还有许多花样。
可别小瞧这春日,虽没了冬日的寒风刺骨,可这春寒料峭之时路边冻死人的事情也是常有发生的。
再加之这细雨绵绵,此时来一碗热乎乎的汤圆,既全了口腹之欲又能暖身,这便是莫大娘的铺子一早就满客的原因。
铺中桌椅不多,客人大多是附近的街坊邻居,彼此相识,拼坐一桌也不会尴尬。
这汤圆也好煮,只需火开后下入圆滚滚的汤圆,待汤沸之时关火捞出,一碗热乎乎的甜汤圆就好了,因此即使店中只有她与儿媳两人也勉强忙得过来。
莫大娘正收拾上一桌客人吃剩下的碗筷,余光撇到门口有人影闪动,她不慌不忙地擦着桌子,眼也不抬,嘴里说着:“客官,里面请。”
她三两下擦干净了桌面,“客官,吃点……”
莫大娘见到人后,话生生噎住了,眼底有些无措。铺面狭小,食客大多穿着短打衣裳,而眼前人着的靛青色长袍,不用细看都透着矜贵,周边的食客也都往这边看来。
不过只是一瞬,她又镇定下来,来者皆是客,她不动声色地瞥了张淮清身后的两尊门神,说:“客官,今日店中只有汤圆,来三碗尝尝?”
“好啊。”
“那您几位先坐。”
槐序看了看周围,只有眼前的桌子空着位置,不过要跟旁人同用,他有些犹豫地开口:“公子,不如我们换个地方吧。”
“不必,就在这吃。”
“客官,我们这铺子虽小,但味道好啊,还干净,绝对不会吃坏你们的肚子。”
槐序自己倒无所谓,他只是不愿张淮清跟旁人共挤一桌,并非嫌弃,听到店家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看张淮清不介怀地坐下了,玄英槐序也不再扭捏,一同坐下。
同桌的年轻男人总是偷偷用余光偷瞄他们,张淮清察觉后朝他微微颔首,却不曾想那男子像被吓到了,囫囵几口就跑了。
这下桌子宽敞了。
“客官,你们的汤圆好了。”此时莫大娘将吃食端上桌。
“多谢。”
“客官客气了,几位慢用。”
汤圆粒粒饱满,看起来令人食欲大开,张淮清却不急着品尝,叫住了要离去的莫大娘。
“大娘,您这铺子开了许久了吧。”
莫大娘有些惊讶,她原以为这些有身份的人家不愿被人打扰,所以也不敢贸然搭话,怕惹人嫌。
他既然主动开口了,她也颇有兴致地留下来跟他扯了几句闲篇。
“是啊,这间铺子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满打满算也有十年了,那时候,郎君还是个稚子呢。”
槐序最爱吃甜食,他早就迫不及待地咬开了汤圆的外皮,滚烫的内陷流出,烫得他舌尖刺疼,再不敢心急下嘴,边吹舌边插嘴道:“那您母亲呢?”
“她,前些年过身了。”说到此,莫大娘眼底流露出几分伤感,不过一瞬又拉起嘴角,“好在,她将这铺子留了给我,让我还有点念想。”
“这铺子是您母亲起的名吗?浮甘堂,这名字不错。”
玄英从进门时就对这铺名颇为上心,这不似市井人家能取出的雅名。
“这是一位小郎君为我们题的字,早先我母亲带着我只是在路边摆了个小摊卖两碗糖水糊口,那位小郎君当时还没有我挑担的簸箕高,他不来买糖水,却说为我们的摊子起了个名字。”
“我只觉得好笑,没想到我母亲却当真了,第二日就将这三个字挂了上去。”
莫大娘说着说着就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她有些激动地继续说:“没想到啊,从这招牌挂上去之后,我们家的小摊生意真的越来越好了,慢慢地这才有了这家铺子,那位小郎君还真是我家的大恩人,要是能再见到那位小郎君就好了。”
张淮清听得入神,手执汤匙在碗中轻搅,“若是再见到他,你还能认得出来吗?”
“当然可以。”莫大娘说得笃定,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
汤圆终于不烫口了,槐序嘴里嚼着食物,含糊不清地质疑:“大娘,都过去十年了,那人肯定跟之前长得不同了,你怎么还能认得出来?说不定他早就来过你的铺中,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莫大娘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在嘴里念着:“反正我能认得。”就转身去忙了。
张淮清盯着汤匙里白白嫩嫩的汤圆,终于下嘴咬了一口,温热的黑芝麻馅流出,满齿香甜。
铺门的帘布被掀开,又有食客而至,带来了一身的潮意。
“这位郎君,吃些热乎的暖暖身吧……”莫大娘忙去招呼新客,她的声音忽大忽小,在张淮清耳边回荡。
“郎君……”
“小郎君,来碗糖水吗?”
崇祯十二年,张淮清八岁,他不堪父亲对他的管教过于严苛,于是趁着父亲出府之时,偷偷溜出门,独自在街上游荡,被一位妇人拦住。
“这位小郎君,怎么一个人在街上晃荡,这么热的天,来碗糖水解解渴吧。”
张淮清在摊前踌躇,语气里带着好奇,“什么是糖水?”
那妇人被他问得有些怔愣,“你没喝过糖水吗?我们家的糖水是用绿豆,百合还有冰糖同煮,最是清凉解暑。”
张淮清仔细听着她说话,这糖水并不稀奇,他自然是吃过的,只是叫法不同,他从前所食叫玉露羹。
妇人还在等待他的答复,他摇了摇头,“我没有带钱。”
“这……”妇人犹豫了,她摆摊自是为了赚钱,岂有让人吃白食的道理,何况他的穿着打扮怎么看都像是有钱人家的少爷,也不缺这一碗吃食。
“那等郎君下次带够了钱再来吧。”她话说得委婉,不愿意得罪客人,即使只是一位小童。
“胡说什么。”她身边年纪稍大一些的大娘拍拍她的肩,不赞同地轻斥。
“小郎君别听她的,一碗糖水也不值什么钱,老身给你盛一碗尝尝。”
张淮清还是拒绝,他不愿意接受他人平白的好意。
“多谢大娘,不过不必了。”
他又在这摊前辗转了一圈,“你们这摊子没有名字吗?”
天气太热,年轻妇人用袖口擦着额头上的汗,随意应着:“我们这是小本生意,又不是什么正经店铺,哪用得着取什么名字。”
张淮清注意到了妇人额头上不断冒出的汗,她总是时不时盯着桶中糖水不断吞咽口水,却不舍得盛一碗来供自己解渴。
“那为何不开间铺子?这样也不必受这烈日酷暑。”
妇人语气里带了抱怨,“郎君生在有钱人家,不知道我们平民百姓的苦楚,要开间铺子谈何容易,我们这一碗糖水只卖两个铜板,在这叫卖一天也只能赚到一家人的米粮钱,还要上缴税银,哪还有余钱啊。”
“每月需缴多少税银?”
“三十税一。”
“竟如此之高,这并不合理,没人提出异议吗?”
“这是官府所定,谁会管我们老百姓的死活,这日子真是活不下去了。”
“抱歉。”
张淮清思索良久忽然低眉道歉,那妇人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说到底这与他何干,她何必与一个小童说这些。
她正发难,一辆马车悄然停在了张淮清身后。
张淮清似有所感,转身便叫人:“父亲。”
靖国公沉着脸,立在他身前,有意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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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为他挡去了烈阳,“你不去学堂,就是为了来这种地方?”
“夫子所留课业我都完成了。”
“那也不是你逃学的理由,跟我回去。”
靖国公欲踏上车,身后却无人跟随,他再次转身,只见张淮清站在原地不动,眼神执拗。
“你不想回去?”
“父亲,夫子说‘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此话可对?”
“不错。”
“夫子还说‘悠悠万事,民生为大’是否?”
“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淮清没有回答,他倏地向摊前的两位妇人行了一个揖礼。
妇人皆被吓到,手足无措地受了他一礼。
“多谢你们告诉这些,我该跟父亲回去了,我给你们的摊子取了个名字,叫‘浮甘堂’如何?”
此后经年,莫大娘都没有再见过当年那个小郎君,而不知何时,街角开了一家糖水铺子,名为浮甘堂。
莫大娘不知道她无意的抱怨之语,让张淮清记在了心里。
那时他虽然仅有八岁,可是已然懂得许多道理,只是纸上得来终得浅,何为民生?为何治国重在立民?
他依然不懂,只是他觉得他该做些什么。
自此,张淮清再没逃过学,也顺从地接受了父亲让他拜入姚伯良名下的安排。
为官本非他之志,奈何这生民多困苦,他终究是看不过去。
为生民立命,这便是他入仕的初衷。
“公子。”
“公子,你怎么了?这汤圆不好吃吗?”
张淮清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耳旁槐序已经喊了他好几声,玄英也用关切的目光注视着他。
他从尘封许久的记忆中醒来,从前不足一丈宽的小摊已经变成了眼前人满为患的铺子,他有些欣慰地笑了。
“没什么,这汤圆自是好吃的。”
“诶,春闱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准备的如何?”
“唉,还有一大半书未背,看来今年是无望了。”
后桌有三两名书生围坐在一起,话音传入张淮清耳中,槐序本欲起身,听到此与张淮清目光交错间,安分坐好,拉长了耳朵。
“不知今年的主考官是哪位大人?”
“我听说今年主持春闱的乃是一位新任的官员。”
“什么?你从哪听来的消息?”
“我母亲母家的舅舅在吏部担任文职,我从他那得知的,应该错不了。”
“不知是何方神圣?”
“害。”一书生忽然长叹一口气。
身边人不明所以,“孙兄为何叹气?”
“我只是觉得无趣,考试只让以《四书》《五经》为题,以八股取士,不让我们言及实事,这于国何益?”
“孙兄慎言。”
同桌之人皆被他所言吓到,左顾右盼,确认无人注意到他们,才拉低了声音纷纷出言相劝。
“孙兄此话不该说,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去,怕是会大祸临头。”
“是啊,世事如此,你我又能如何?我们终究斗不过天。”
被称之为“孙兄”的那名书生,几度张口欲言,似又无话可反驳,最后只是悻悻,留下几枚铜板便夺门而去。
同行几人脸上皆是无奈的神色,紧随其后离去,殊不知他们的话已被“有心人”听去。
玄英和槐序没怎么读过书,对他们后半段话自然无所感,而在座唯一一位读书人也一言不发。
以进士取士是近年来才盛行的,张淮清参加科考那年大周还以经义取士,八股也并不为唯一的标准。
八股分为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股,中股,后股,束股。起股,中股,后股,束股需使用两组对仗句,因此得名八股。
现如今,虽无官府明文规定,但以八股取士成了主流,许多考生为了文章能被考官看中,皆投其所好,论及实事的文章已经几不可闻。
不知这是好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