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收货的地址是温知初在A市的公寓。
网卡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付款成功, 光屏被熄灭。
034号还想说些什么,电子信号闪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算了,它再也不想分析情感上的事了。
·
早上七点。
温知初按照教练昨天发来的训练表, 前往B栋训练场馆。
清晨, 还有些冷。
推开门进去后, 发现里面没人。
往常这个时候, 训练官和技术人员肯定早就到了。
温知初缓慢地脱下训练服外套,抬起手腕望向终端。
“小温。”有人从场馆里面走出来。
温知初抬眼。
是一直负责她的一位女训练官。
训练官:“小温,你来B栋干什么啊?”
温知初略微颔首,温和地应声:“来训练。”
训练官笑了笑:“完了, 老钱是不是忘了告诉你,训练计划变了, 今天不分开来训练,统训。”
她朝外面指:“而且是一起出去训练, 车应该已经停在基地门口外,不过八点才出发,你先回去休息吧,等一个小时再出去。”
温知初顿了顿:“好。”
她道:“谢谢。”
她拎上背包, 转身要离开。
“等等”训练官道,“小温,换身衣服呗,这次出去,教练说要低调些不要暴露TRES的身份,你换身常服?还有,可能得在外面待一晚,记得带上换洗衣服。”
奇怪的要求。
“好。”
温知初漫不经心地点头,斜挎起背包离开。
·
回房间后, 温知初简单地收拾了些衣物放进背包,把训练服换下来,略微停顿了会儿,拿了件衣柜里就近的衣服换上。
是套粉白相间的棉质长裙,上半身叠穿一件露肩的薄款针织衫,裙尾柔顺,系着简单的打褶。
头上戴着简单的发带形发箍,浅粉色,坠着几颗莹润的珍珠,如瀑的黑发乖顺得披散,打扮的风格和她自己的私服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034号:[好好看。 ]
鲜少看到宿主看粉色这种亮色,主要是没机会穿。
粉色衬得本来就冷白的脸愈发白皙,难得显露出她这个年龄该有的稚气和朝气。
只是换了件简单的衣服,却让人感觉周围都亮了。
好像多云转晴的天空。
这种颜色的衣服,显然宿主不会主动买,要么就是训练官送的,要么就是晏逾明送的。
温知初显然不会理解034号这么多的内心活动。
她只是伸手,从抽屉里拿出军牌项链,重新戴回脖子上,锁骨上多了两段纤细的灰绳。
弯下腰穿鞋的时候,灰绳上坠着的军牌露出来。
依旧和034号上次看到的一样,正面刻着 1104四个数字,军牌的后面还贴着一张照片。
照片实在太模糊了。
模糊到034号扫描了半天也没能看出那照片上的轮廓到底代表着什么。
是人吗?还是建筑?
这军牌到底代表着什么?
门阖上,斜挎着背包的宿主已经离开。
·
教练安排去统训的车停在基地门口,体型很大,一眼就能看到。
老钱一看到温知初,就朝她招手:“这儿!”
温知初略微颔首:“早。”
比较意外,不是平常他们出去坐的那种大巴车,而是房车。
她上了车。
车上开了通风的空调,吹得房车的门帘晃动。
其他队员已经到了,各自都在伏案看训练资料,车上很安静,邱任望都一反常态地没怎么说话,只抬头看了温知初一眼,而后很快低头继续看资料。
房车上的座位被分成并排的两块区域,左边的位置是四人座,面对面展开,右边的位置是二人座,也是面对面。
两排座位中间是不算太宽敞的过道。
窗户倒是很大,窗帘拉开后,三月的阳光很刺眼地把整个车照得亮堂。
老钱他们这些教练和训练官不和他们一辆车。
老钱确定他们人到齐后,就下车了。
座位都满了,只剩下四人座那块还有一个空位。
晏逾明的右边,邱任望的对面。
温知初把背包放下。
晏逾明顺着动静看向她,眼神落在她身上定了会儿,才收回。
她坐下,顺应车上安静的氛围,翻开手中的书。
外面的阳光太亮,照得书页都快反光了,发间浅粉色的发带被日光照映出珍珠的光泽,衬得温知初有种要被阳光融化的柔软感,眉眼好看的让人难免心悸。
晏逾明侧过脸,不明显地看了她好几眼,嘴角有不明显的笑。
温知初在看书,没注意到这眼神。
不过邱任望的动静太大,她注意到了。
邱任望就喜欢看小温穿亮色,多可爱啊,这才是她这个年龄该穿的衣服。
跟外面的晴天多配。
直接哼出声:“晴天,晴天,不要下雨天…”
温知初抬眼望向对面。
邱任望尴尬地笑了笑,给自己的嘴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顺势又开口:“小温,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晏逾明看了邱任望一眼。
4号。
温知初:“统训的日子。”
邱任望笑了笑,有点儿没话硬聊的样子:“是,对,是。”
说完后,他彻底给自己的嘴拉上拉链,没再给安静的车厢添声儿了。
房车在公路上平稳地运行。
阳光的存在感太足,半撑住下巴的温知初侧过脸,望向窗外。
能看到远处的山谷连绵,也能看到路两边的香樟树高而茂密,房车顶似乎被香樟树叶刮蹭到了,发出一连串的窸窣声。
看着外面定了会儿神,收回视线的时候,却和人对上了视线。
身旁的晏逾明看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以至于她的眼神只是掠过,两人的视线便这么对视上。
内心那种梅雨季般的感觉似乎又要开始发散。
温知初望着晏逾明,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盯着她,轻轻地挑了挑好看的眉头,像是无声地在问他在看什么。
晏逾明依旧望着她,也挑了挑眉,不知寓意。
温知初收回眼神,重新望向书页。
颀长的手指依旧撑着下巴,书页上的文字却变得有些读不进去。
房车拐了个弯,窗外的光线忽而暗下来。
车进了一条长隧道,没有外面的日光,房车内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小温,”章诎的声音响起,“帮忙开个灯。”
她的位置靠近灯座开关。
温知初应了声,她站起身。
手下的开关按了下去,房车内的灯没有亮。
停电了?
温知初抬眼。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过道的拐角,微弱而昏黄的烛光亮起,屈孚宁那几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离开又出现,毫无征兆地唱起生日歌。
邱任望拉起彩带棒,往半空上拉响。
“祝你生日快乐——”
温知初抬眼,愣了有几秒,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是她的生日。
三月四日。
是她成年的日子。
是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日子,也是她自己从未庆祝过、也没人给她庆祝过的日子。
每个人都拿了根蜡烛,像在哄小孩一样唱着生日歌,手上拿的还是那种会喷小火花的蜡烛棒。
一闪一闪发亮。
生日歌越唱越大声,大家全都热切地鼓起掌。
温知初已经不是什么小孩儿了,也不需要哄。
她只是有些意外。
温知初:“谢谢。”
她的嘴角扬起温和的笑,由衷地道谢。
从来没有人为她庆祝过生日,她也不觉得三月四日这一天,有什么值得庆祝的。
这个日子像个诅咒,是她来到联邦监狱的日子。
4号,也是<深渊>里的电子剥离日。
一个充满恶意的日子。
一个她从来没在意过的日子。
说到她的生日,即可点破《深渊》对她的另一道恶意了,深渊派来的系统,正好叫作034号,无时无刻地提醒着她出生的日子,她的来历。
联邦监狱里的人不被当成人,为了方便管理,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编号,这个编号就是他们各自的生日。
她出生在三月四号,所以她在监狱里的名字就是034号。
当第一次见到034号的时候,她就知道深渊的用意了。
“034号,去训练了。”
“034号,去实验室。”
“034号,去比赛了。”
“034号,还有生命体征。”
…… .
所以带她来到深渊的三月四号,真的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吗?
起码曾经不是。
曾经很长时间里,只是她的一个代称。
“祝你生日快乐——”
邱任望带着其他人扯着嗓门儿继续唱生日歌,将铭尤其不擅长唱歌,已经唱破音了。
温知初说不上来这到底是个什么情绪,她不在意的日子,似乎会有其他人在意。
她轻轻地笑了,笑容里其实有些无奈。
这次的笑不是模仿其他人按照氛围产生的笑,而是真的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知道是因为被惊喜意外到了,还是觉得生日祝福的歌声太过滑稽。
烛光照在温知初的侧脸,轮廓美好得不真实。
她重复道:“谢谢。”
手上捧着生日蛋糕的晏逾明倚靠在门旁,高大修长的身影垂眼,垂眼盯着温知初。
似乎想观察仔细她的每一个情绪变化,替她体会她自己无法由衷感知到的情感。
看到她笑,晏逾明也跟着笑了笑。
他想,温知初应该不知道,在他眼里,她真的尤为可爱。
虽然有着她这个年龄没有的稳重和镇定,经历太多导致底色太过沉重,可是也有着她这个年龄才有的明亮。
对啊,这个年龄,还是可爱的年龄。
粉色真的很衬她,给她带来一种快要被融化的柔和,融化了她周身的冷淡,让人觉得是可以去靠近的。
她出生的这个季节,外面的树叶明亮到发亮。
晏逾明不是一个爱笑的人,但他特别爱看温知初笑。
房车开出了隧道,窗外的光再次刺眼地照进来。
晏逾明走到温知初身前,深邃的眼神中似乎藏了些话语,手上的蛋糕举到了温知初面前。
他盯着温知初,直到温知初的注意力从其他人身上收回来,抬眼看他,才开口。
“许个愿吧。”
·
今天好像要去特别远的地方,房车一直在大路上开,不知不觉都下午了。
温知初把队友给她的礼物都整理好,塞进背包里。
车上邱任望一直在尖叫,因为他一直在拿蛋糕抹人,现在被章诎夹在胳膊下教训,脸被塞在了蛋糕里。
温知初也是邱任望恶作剧的受害者之一,刚才在过道里整理背包的时候,脸上也被抹上了一道蛋糕长痕。
不过她淡淡地接受了,继续收拾手头的东西。
收拾完桌面后,她坐回位置上,拿纸擦拭脸上的蛋糕痕。
身旁响起了低沉的笑声。
温知初回过头看了一眼,想问他在笑什么,他却先开口了。
晏逾明:“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温知初擦拭着侧脸:“嗯。”
晏逾明:“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么?”
温知初:“比赛的时候?”
晏逾明:“你把我推下深渊的那次。”
他们两个当面聊这个,哪怕已经知道背后的原因和真相,还是有些黑色幽默。
温知初的眼睫颤了颤。
晏逾明:“你当时为什么不说话?”
以至于在他印象中的很长时间里,她都是个小哑巴。
温知初回忆了会儿当时,语气略微带上了笑意:“我当时还不会说话。”
上一轮《深渊》里,她和晏逾明在比赛里相逢时,她刚从联邦监狱脱离不到半年。
可以说,她和外界的接触,只有杀戮比赛。
一个无感情的杀戮机器,是不需要会说人话的。
这个解释让晏逾明侧过脸望向她,长久地盯着。
他想看看温知初会不会在意当时的艰难,显然,她不会在意,甚至嘴角还有轻笑,像是觉得当时的情境有些好笑。
晏逾明:“当时你是在帮我,我欠你一条命。”
温知初慵懒地摇了摇头:“太夸张。”
话题有些跳跃,不知道是不是想转移话题。
晏逾明突然问:“他们送的生日礼物你喜欢么?”
温知初有礼貌地回应:“喜欢。”
晏逾明:“这次我没准备生日礼物。”
嘴角有不明显的笑意,显然是在逗人。
温知初顺着话说,语气依旧很有礼貌:“好。”
晏逾明望着她:“开玩笑。”
温知初有些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她觉得晏逾明似乎离她有些太近了,以至于声音好像就在耳边响起。
比起杀戮和竞赛,显然和晏逾明聊天更难,因为永远不知道晏逾明下一句会说什么,带着什样的用意。
以及心底那说不清楚的梅雨季。
她坐直身,有些不自然地捏了捏耳垂。
有人在后排喊她,温知初转身,耐心地回答他们的问题。
晏逾明没有转头望向后排的队友们,他一直盯着身旁的温知初,视线带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一个完美的存在,一个天生就应该站在光芒里的存在,一个无论什么事都能做成的存在,一个把他拽出深渊的存在让他这个在深渊里待了太久的人又怎么不心生歹念。
他有些不爽。
因为这人的眼神不可能永远停留在他身上,哪怕他已经察觉到她对他的在意。
晏逾明的鞋轻轻地踩在了温知初鞋的边缘,抵了抵。
温知初转过身,对话中止,她望向他。
晏逾明垂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嘴角有不明显的笑:“你可以踩回来。”
第102章
温知初愣了愣:“嗯?”
所以她才说人这种生物很难理解, 这其中晏逾明最难。
这种奇怪又熟稔的要求,就是034号口中的、他们间逐渐转为温和且平淡的队友情么?
温知初没踩回去,只是像Yu一样, 也用鞋尖抵了抵他的鞋畔。
Yu似乎笑了。
后排站着在跟章诎聊天的屈孚宁感慨道:“ Yu哥真的好喜欢小温啊。”
他口中的这种喜欢, 是哥哥对妹妹的喜欢。
反正从很久之前, 他就发现, 有温知初的地方, 不远处肯定有Yu哥。
屈孚宁没看懂,但章诎看懂了。
眯着的狐狸眼中暗含深意:“是啊,两人其实相似点很多,肯定聊的来。”
哥哥对妹妹,可没那种占有欲。
印象中的晏逾明是一个无欲无求、冷漠到极点的人,他的神情中、行为中,可从来没这么直白地表露出如此想要靠近一个人的欲望。
甚至有些急切了。
邱任望的手靠在帘子前的柜子上:“我们等会儿要去的地方, 是Yu哥安排的,是Yu哥给小温的礼物,我们算是单纯蹭了一趟。”
他开玩笑道:“真让人吃醋啊,我和Yu哥认识这么久,都没见他对我这么好。”
章诎顺着他的话说:“对弟弟和对妹妹能一样吗,还有…你和温知初比…”
“打住。”邱任望道,“我只是开玩笑, 他们关系从一开始那样变成现在, 没有谁比我更开心了。”
一开始跟有仇一样…
是啊, 真好。
温知初这么好的人…好到就像是不存于世的完美幻影,稍微一不注意,可能就要消失了。
邱任望感慨道:“Yu哥肯定把小温当亲妹妹看待了。”
章诎看了一眼,眯了眯狐狸眼,摇了摇头。
·
至于邱任望口中所说的目的地…
他们要出海。
“游轮!”
等海平面和渡口的游轮展露在眼前,这惊喜就没必要再藏了。
邱任望已经站了起来,大喊。
将铭抬起手,试图想把跳着的邱任望给按回座位,屈孚宁用双手捂住耳朵,阻挡过于高昂的尖叫声。
一望无际的海。
岸边停着一艘中型的游轮,白色的。
有板子从甲板那里垂下来,递上岸,房车是可以直接开上游轮的。
轮胎碾过厚重的板子,发出轧响,往最底层的甲板开,停靠。
推开门,下车。
海风迎面而来。
风里带着点儿咸味,清爽而充斥潮湿的气息。
温知初下了车,衣服在风里被吹胀,衣角翻飞。
一共有三层甲板,游轮很宽敞。
温知初站到甲板的边缘,栏杆是镂空的,一望无际的海水触手可及,几乎要翻飞上来。
温知初出神地望着海水,远远看去,身影快要和海水和天际融在一起。
到傍晚了。
其他人在收拾东西,在二楼甲板上想搭建一个聚会的场地,准备傍晚吃一趟,晚上看完星星还可以再吃一趟夜宵。
喝喝酒什么的。
温知初本来也想过来帮忙收拾,被其他人给拦住了。
说是寿星不能干活儿。
但屈孚宁的那串灯搭不明白,温知初还是过去帮忙把灯绕到甲板支柱上,挂完灯后,这才离开。
她站在三楼甲板上看海。
二楼的搭建快到尾声。
木质餐桌上铺开白布,上面摆着啤酒罐、果汁、一些早就准备好的各类食物,烤肉、刚做好的热汤,还有将铭难得下厨做的披萨。
灯串绕在甲板柱上,在风中随着船的颠簸泛出有节奏的光亮。
屈孚宁给弄了点儿音乐,节奏不是很热烈的那种,声音调低,可以当个有点儿仪式感的背景音。
·
吃晚饭了。
几张木桌拼在一起,因为海风太大,桌上的桌布一直在飘飞,温知初下楼后,拿了几个玻璃杯压住桌布的角落。
桌上错落摆上碗盘,中间是蛋糕。
六个人围成一桌。
海风很潮,海太过宽敞,宽敞到一时让人忘了自身的处境。
忘了身处<深渊>,忘了马上就得前往最后一轮域。
章诎吃了口面:“你们应该知道我们明天得走了吧?”
屈孚宁:“知道。”
教练刚在群里说了。
时间太赶了。
<深渊>不会给他们完备训练的气口,迫不及待想要把他们赶尽杀绝。
第五轮域,将于明日晚上展开。
这一次,和前面四次的不同,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要么就死在域里,要么就离开<深渊> 。
这一次聚在一起,可能是他们最后的晚餐。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
温知初在旁边听着他们说话,吃得不快,话相对也少,偶尔提到她的时候才应几声。
邱任望转移话题:“狐狸,等会儿喝完酒和我打牌。”
在打牌上,无论什么棋牌游戏,他都没怎么赢过章诎。
章诎:“如果你到时候还醒着的话。”
邱任望酒量不好。
说到这个。
邱任望转向温知初:“小温你不是成年了么,要不要喝酒?”
温知初无所谓:“可以。”
邱任望:“喝什么…”
他犯了难,是啤酒、红酒、果酒、还是度数深点儿的…桌子上还有白兰地。
他伸手想拿温知初手旁的杯子,被章诎扯住了胳膊。
因为温知初的杯子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给按住了。
晏逾明看了邱任望一眼,冷漠的眼神里有警告。
邱任望被看了一眼,差点儿酒醒了。
章诎拍了拍邱任望的后背:“你喝自己的,别多管闲事。”
邱任望低声嘟囔着:“小温又不只是Yu哥一个人的…”妹妹。
还妹妹呢。
温知初顺着眼前的手望向手的主人,和按着她杯子的晏逾明对上眼神。
原本冷漠的眼神,看向她时,带上了耐心。
低沉的声音耐心地压低了:“真的想喝酒?”
温知初顿了顿,她摇头。
没那么想喝。
晏逾明:“牛奶,果汁?”
温知初思索了会儿:“牛奶。”
她接过递来的牛奶,没让晏逾明给她倒,自己给空杯子里倒上了牛奶。
晏逾明坐在她身旁,座位和她并不是同一个水平线,他的椅子要往后一些,高大修长的身影朝她所在的方向倾斜,眼神若有若无地,偶尔看向其他正在说话的人,又很快回到温知初的身上。
话题说着说着,又绕回了第五轮域。
邱任望已经有些醉了,他的身体趴在桌子上:“你们说,第五轮域到底是怎么样的。”
这个问题问出来也没人知道。
只有<深渊>知道。
《深渊》已经溃败了,剩下来的<深渊>无论如何,都会用尽所有的办法让他们出不去。
他们处于完全的劣势。
等待他们的,是无限的厮杀。
想起这个,邱任望下意识地看向温知初了一眼,就好像看到她在,人心里也踏实一些。
说实话,他们这里,唯一的优势,也就是有温知初了。
温知初在看晚霞。
太阳快落了。
邱任望:“你们想过,如果我们真的出去了,你们想做什么吗?”
已经在<深渊>被关了六年,猛地一想外面的世界,他们原本所在的世界,第一时间涌上来的不是欣喜,而是近乡情更怯。
一时间,没人接话。
桌上的话题没停过,只不过后面的话题变得轻快起来,刻意地避开一些敏感的问题。
邱任望聊着聊着,酒劲儿犯了上来,要眯不眯的双眼彻底闭了过去,实在抵挡不住困意,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温知初注意到了。
她顺手拿了个毯子,披到邱任望身上。
她站起身,离开了餐桌。
在甲板旁站着。
海风往身上吹,温知初的双手漫不经心地搭在栏杆上,目光落在海平线上。
海平面上只剩下一点点光了,晚霞也快褪尽了,像一幅被打湿的油画,油画上的橘红和靛蓝交叠着,快要掉落到海里。
身后偶尔传来笑谈声。
晏逾明走过来。
一开始没立刻开口,只站到她身旁,看她。
他也在看油画,看那些橘红和靛蓝落在温知初的身上,他看着温知初转过头,望向他。
说实话,他非常喜欢她的双眼,深黑而充满张力,好像能看清任何人的灵魂。
晏逾明喜欢看温知初笑,只有笑起来,才不会显得太过冷淡,她笑起来后,会露出她特有的温和与天真。
让人觉得能被纳入眼里。
晏逾明和她一起站到栏杆旁:“在看什么?”
温知初:“海。”
晏逾明:“好看?”
温知初:“浪比我们刚来的时候平了。”
看来是真的在看海。
不像他。
晏逾明靠在栏杆旁,手上拿着白兰地的酒杯,杯里的冰块快融了。
温知初看过来:“这是什么?”
晏逾明:“烈酒。”
他问:“喝一口么?”
温知初思索了会儿,点了点头。
晏逾明略微扬起唇角,手腕避开温知初伸过来拿杯子的手,提议的是他,不给的又是他。
他垂眼望着她:“不好喝。”
温知初收回了手,酒这种东西,她可有可无:“我成年了。”
晏逾明:“烈酒,呛人,不适合你。”
晏逾明盯着温知初,慢条斯理地收回酒:“你知道吗,烈酒这种东西,喝完了后容易说些…平时说不出口的话。”一些不符合场合的话。
温知初看着他,没表态。
晏逾明:“不信?”
温知初轻轻地笑了笑:“嗯。”
确实不可信,他本来说的不是什么真话。
是想借着这话,引出后面的话。
晏逾明骨节分明的手握着酒杯:“我喝给你看。”
温知初侧过脸,认真地看。
晏逾明靠着栏杆,一边盯着温知初一边喝了一口。
“比如——”
他开口:“去年大概这个时候,有人在王序病房里留下了一张贴纸,我知道是你。”
温知初愣了愣。没有否认。
有些没想到Yu说的话会是往这个方向走的。
晏逾明又喝了一口,依旧盯着他。
“还有,你知道的,TRES的老板是我,在后台,我能看到TRES的一些经营细节,”他道,“我不是故意想去调查的…”
他开口:“我看到,你有在买我的周边。”
去年买了,今年也买了。
温知初深黑的双眼定住了,眼神有些失神,不知道是因为晏逾明的话,还是因为自己内心的梅雨季,好像因为晏逾明的话,更加闷涩了。
她不是会因为这些事就会慌乱的人,但修长的手指不自禁又摸向了耳垂。
耳朵好像又红了。
脸好像也在发烫。
原来他知道啊…什么都知道。
晏逾明嘴角散漫的笑意也收了,盯着温知初的眼神愈发深沉,他又喝了一口酒。
以温知初的出身和成长环境,她不能理解情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她不懂,他可以让她懂。
在这方面,没有谁比他更耐心了。
他也不允许任何其他人来做这件事。
温知初捏了捏自己的耳垂,她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行:“是我。”
抿了抿唇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太阳彻底沉下去了,晏逾明站近,为了把眼前的人看得更清楚。
他可能有些醉了,总感觉温知初快要和身后的海、天、云融为一体,海面深蓝,天也是深蓝的,海天一色,干净得像是能洗涤人的灵魂,让人想伸手碰一碰,看看眼前的温知初还在不在。
晏逾明又喝了一口能让人说真话的烈酒。
他依旧盯着温知初:“还有。”
他伸出手,指节分明的手指伸向温知初的耳廓,轻轻地蹭了一下:“你有没有发现,每一次我特别靠近你的时候,你的耳朵都会红。”
他很早就发现了。
像他这样无时无刻不关注着她的人,怎么可能会没发现这一点。
晏逾明的语气突然变得十分温柔:“你知道为什么吗?”
温知初定住了。
那双深黑的、总是看起来很多情的双眼终于看向了他。只看着他。
她不知道。
这种本能,和心底的梅雨季一样,是个未解之谜。
其实晏逾明也不能知道确切的答案,不知道这种本能到底出自于他们之间有太多命运间的牵绊,造成一种生理性的错觉,还是因为她其实和他一样…
晏逾明:“你喜欢我。”
夜色里,他像是在引导着什么,深深地望着温知初:“你特别喜欢我,温知初。”
第103章
海天如此辽阔的夜色, 却因为刚才的对话,平添了几分散不开的梅雨季的闷涩。
那天色的尽头,看起来都快要起雷声了。
起码温知初的内心有了闷声的雷。
晏逾明离开了, 温知初愣在说不清道不明的夜色里, 一时间, 深黑的双眼里, 思绪万千。
天色好像快要压下来。
又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夜色里涌出来。
晏逾明的离开是对的,他不离开, 温知初无法思考。
修长的身影愣在了夜风中, 情感这种事,好像在风中被撕裂开的竹帘子, 她只有独自一人认真地靠近那帘子的缝隙,认真地往里看。
才能看得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
晏逾明回了船尾, 餐桌已经收了,木桌上都是散乱的棋牌,挡风的顶棚在风里慢速地晃动,其他人都去三楼了,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高大修长的身影坐下。
他落座的位置半露天,离甲板的栏杆较远,但坐下后, 能远远地望到温知初的背影。
天和海之间, 月亮垂落一丝天光, 温知初的身影就站在了那明暗不清的光影中, 好像快要融入天色间的烟雨,或是雾气。
美好而让人难以捉摸的存在。
风吹翻了桌上的牌,他却没察觉到, 无法移开眼光。
晏逾明想象着她的神情。
会依旧像往日那般平静而沉默么?
晏逾明的内心要比他外在表现出的慌乱很多,刚才的对话,最紧张的人应该是他了。
是的,紧张这个词,也会用在他身上。
他在说那些话时候其实也在害怕一些东西,他不想从温知初的口中听到否定的答案,也不想因为这些话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于是趁着对方还在思考,他回来了。
他也有今天。
往往是他让其他人慌乱,现在也会经历这些。
温知初喜不喜欢他,他不敢确定,但是他喜不喜欢温知初,答案是肯定的,绝对的。
在很早之前,他的目光便长久地只停留在她身上了,这种感情,是如何变成喜欢的?
这很难说清。
也许很早。
喜欢上温知初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温知初这个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存在,一个接近完美的存在,而人的内心都是向往美好事物,是慕强的,很难不把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不只是他,身边的很多人,那些队友,全都喜欢温知初。
只不过比起其他人,他的这份喜欢要来得太过贪心。
不仅仅止步于普通朋友之间的喜欢。
他想占有她,想独占她,他不喜欢温知初的目光落在其他人身上。
只谈喜欢,不论浓度的话,其实在看她的第一眼,他就对她有所留意了。
还是在上一轮《深渊》的时候,他和她在比赛里相遇。
要知道,他当时,处于人生最混沌的时候,对任何事物都抱有恶意,可看到敌队的她,却莫名停顿了目光。
说是顺眼也好,说是直觉也好,他注意到了她。
而后,他做了一件当时他最不可能做的行为。救人。
他这辈子,唯一一次没在剧情的推动下、主动当好人,就是因为温知初。
他们之间的宿命纠缠,就是从那时开始了。
从她把他推下深渊后,就注定他们两个人永远会纠缠在一起,而温知初这三个字,早就深深地刻在了他生命的每个节点里。
于他而言,这个世间特别荒诞而混沌,但温知初不一样,她推下了他,也救了他。
是新生,也是他活在这个世上,看着的方向。
再之后,他们经历了更多。
一起成为了TRES,一起进入了不同的域,同生共死。
他又看到了更多面的她,看到了更真实的她。
温知初看人的时候,那双深黑的双眼总是那么深沉,她有一双深情的眼,黑白分明,无论看什么事物都很深情。
时常给他一种错觉,被这双眼睛注视的时候,就好像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她都会应允一般。
她确实能做到很多事,无论是队友的请求,还是域里的剧情目标,无论是看起来能完成的还是不可能完成的,她总能做到。
其实Yu进入域,从来没想过一定要活着走出去,因为他不在意,他的行为和思想都是消极而冷漠的,他对活着出去并没有什么执念。
日子对他而言,过一天算一天,过不下去,那就算了。
可温知初的到来让一切都产生了变化。
在一轮又一轮的域里,日子不再是过一天算一天,也有了其夺目的那部分。
有那么一天, Yu发现自己不用再用杀戮来寻找活着的意义了。
在域里,有那么几个时刻,他觉得人生厌烦,想要放弃徒劳的努力时,望向温知初后,又觉得安心了。
他不想死,他想继续看着温知初。
在域里最艰难的永远是她,她能往前走,他便也不会停。
温知初应该不知道,她在他心里有多重要。
就像一个一直晦暗、潮湿的房间,突然被开了扇窗,窗外有深蓝的天,有深蓝的海,辽阔而治愈,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压在了他心里。
世界上只有一个温知初,连<深渊>都复刻不了。
晏逾明是设计过游戏的人,像温知初这样的存在,放在游戏里,通常是那种精神标杆类的角色,做不可能做成之事,走不可能走出之路,永远沉稳,经历最多的难处,却能在磨难中走出来,甚至带领着其他人走出来。
这样的存在,一般都是独行的,有自己的世界,一般不会有世俗的情感观,是不会给其设计感情线的。
这样的角色是带有神性的,你要让她和情感沾上关系,就太贪心了。
事实上也是这样,温知初的情感很淡薄,对于她的十几年人生而言,光是要活下来,就花了太多时间,她没有余力去体悟这些情感。
晏逾明知道,温知初对他的喜欢,是纯粹的,不带有私欲的。
是长久命运纠葛中产生的一种长久关注,是觉得他们两个人才能理解彼此的一种羁绊。
可他对她的喜欢,并不干净,不光明正大。
他知道温知初这样的存在太过美好,这种存在不应该只属于某个人,最好不要把她拉入不太干净的私欲中,可他…就是贪心。
晏逾明望着甲板方向的背影,拿起杯子,又喝了几杯烈酒。
喝了太多,以至于酒瓶都快空了。
难得,他好像醉了。
晏逾明闭上双眼,闭目养神,似乎想要烈酒麻痹内心的悸动和狂热。
·
甲板上的栏杆旁,温知初独自站着。
夜已经深了,三楼传来欢笑声,远处的灯塔散发非常清晰的光亮,晕染它身后的那一层夜色。
月光若隐若现。
感觉好像快起雾了。
喜欢。
喜欢这个词,书上教过,但对于温知初来说,太难理解了。
Yu刚才说的话,一直没散。
回忆书上的内容,喜欢这种感情,是有独占欲的。
她对Yu的那种喜欢,有独占欲么?有所执念么?起码一开始是完全没有的…
温知初低头,望向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军牌。
晏逾明对她的意义,在他刚才说那些话之前,从未被划分到恋人的范围内。
恋爱?这个词和她太格格不入了。
但是,这种从来不带有执念的喜欢,到底是什么开始变质的…
心中的梅雨季,绝对不是034号所说的感情变淡了,变成了温和的队友情,变得熟悉而习惯。
如果真是这样,刚才Yu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心中的闷涩应该很快就释然了,她会否认他说的那些话。
但她没有。
有些应景的是,现在虽然不是真的梅雨季,但天空竟然真的开始下起了雨。
小雨。
雨点细细簌簌地从天而降,落在船帆上,泅出一个个小而细密的水点痕迹。
温知初抬眼,望向一望无际的天,以及夜色中不断落下的雨。
雨逐渐变大了。
因为夜海过于辽阔,有种雨水是从海里升空又落下的错觉,让人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
雨有些大了,噼里啪啦的。
温知初没有撑伞,也没有回去,修长的胳膊就这么撑在栏杆上,往远处看,淋着雨。
心间也在下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雨。
对于弄不清情感这种事,她难得地觉得烦躁。
她在反问自己,如果她喜欢一个人,她会做什么?
大概…她会保护这个人。
她会站在这个人的身旁,无论他发生了什么事。
好像就是这些情感。
那么,晏逾明对于她而言,有什么不同于其他人的地方么。
温知初认真地思考着。
雨水落下,温知初站着没动,头顶的灯光被水汽晕开。
要说最特别的地方,带有一些欲望的地方…其实是有的。
温知初以数据核为食,她见过的所有人里,Yu的数据核肯定是最完美的。
不是说她真的想杀了Yu,只是说永远不会落实的食欲其实也是一种欲望。
Yu对她而言,某种意义上有着致命的吸引。
曾经,她做过一个难以言喻的梦。
梦见了她在啃咬Yu的数据核,真的很美味,粘稠的血色从她的嘴角蔓延,成为潜意识的投射。
一个不道德的梦。
这种梦,算是一种占有欲的痴迷么?
如果这是一种喜欢的话,她看起来好像个变态。
温知初撑着栏杆,往远处看。
雨太大了,几乎要从夜空中倾倒而下。
温知初终于转身,往回走。
晏逾明还坐在半露天餐区的沙发上,整个人半陷进椅背,闭目眼神着,独处时,他的眉眼总是非常冷漠。
温知初走近,她脚步很轻。
但晏逾明还是听到了,他睁开眼。
温知初就站在他面前,肩膀是湿的,头发滴着水,白皙的肤色像被夜雨洗礼过,干净得近乎清澈。
晏逾明:“怎么淋湿了。”
他略微蹙眉,坐直身,似乎想找毛巾给她擦拭头发。不过在他站起身前,温知初走了过来,修长的身影停住,低头望向他。
那双深黑的眼,眼神比平时还要深,被雨打湿的发尾垂下来,像水面洇开的墨。
晏逾明想问她怎么了,温知初俯下身,猝不及防地,亲了他的侧脸。
轻到好像一滴雨落下来了。
棚子外的雨呼啸而下。
雨幕中,晏逾明愣住了,连呼吸好像也停了,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喝得太醉,在做梦。
温知初依旧看着他,深黑的双眼略显茫然,深深地盯着他,似乎在观察他是什么反应,又在观察自己是什么感觉。
确定对方没有拒绝的意味后,温知初再次俯下身。
这次是嘴对嘴。
柔软、冰凉、生涩、没有技巧,却异常专注,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真诚。
雨水、呼吸、潮湿的海水味,全都交缠在这个毫无预兆的亲吻里。
温知初往后退了退,很认真地望着晏逾明:“我好像…”
她道:“真的喜欢你。”
第104章
潮湿的梅雨季消散了, 成了被酿造了好些时日的、倾泻而下的雨水,呼啸落于海水中。
不再阻塞于云层里。
雨幕中,有人在接吻。
晏逾明骨节分明的手抵在温知初的后脖子上, 力道很大, 就好像怕眼前的人是幻影, 一不注意, 就没了。
所有的呼吸, 都融化在雨幕中的深吻中。
·
Yu一直没缓过来。
一直到隔天,他们一行人都上了房车, 在回程的路上了, 也没缓过来。
真的很难不怀疑,自己昨天做了一个过于真实的梦。
他坐在位置上, 朝身旁、坐在窗旁的温知初看。
车上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声音。
屈孚宁和邱任望在打瞌睡, 头都快靠到一起了。
温知初在看书,温和而冷淡的神情,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两样。
昨天发生的是真的吗?
晏逾明斜倚在座椅上,高大修长的身影不着痕迹地朝温知初的方向倾斜。
昨夜发生的一切,真的不是他臆想的么他觉得如幻如梦,是因为他的运气。
他的运气一向不好,糟透了, 要不然也不会被《深渊》选中。
说到这儿, 他们两个人真的很像, 一个被《深渊》选中, 一个被<深渊>选中。
两个倒霉鬼。
温知初像是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朝他看来,略微挑起好看的眉头,似乎在无声地问他想干什么。
温知初轻声问:“怎么了?”
她今天也穿了亮色的衣服,叠穿样式的长袖T恤黑色和粉色相间,下身是把双腿衬得修长的纱裙,坠在发间的发带是墨粉色,显得柔和而明亮,又带着点儿慵懒气,如瀑的长发垂落。
T恤上有个毛绒绒的卡通图案,小狼样式,咧开嘴笑时有犬牙,让晏逾明想起昨天接吻时,他也感受过温知初稍尖而不明显的犬牙。
这么可爱的吗?
在Yu眼里,温知初真的很可爱。
温知初抬起手,修长的手指理了理脖子上灰绳,又望向一直盯着她的晏逾明。
到底怎么了?
她总是不懂他。
晏逾明的嘴角不明显地露出了笑,原本那些冷漠而刻薄的气息,在看到温知初后,全都消失了。
所以…昨天发生的,都是真的吗?
桌子下,他伸出手。
骨节分明的手缓慢地、试探性地覆上了温知初的手,轻轻地盖住。
温知初往下看了一眼,修长的手指回握住晏逾明的手。
沉默中,晏逾明的手顿了下,而后手指嵌入温知初的手指缝隙,变成了十指相握的姿势。
他观望着温知初的反应。
温知初回望了他一眼,脸上也有不明显的笑。
耳尖泛红。
很快脸也红了。
温知初垂眼。
她的另一只手按压在书上,视线回到书页上,继续按照刚才的行数往下看。
只不过桌子下的手,她一直握着,没有放下。
·
上午十点左右,房车回到了基地。
没有放松的闲暇,晚上就要前往第五轮域了,队员们见缝插针地去场馆训练。
训练官和教练没办法做到更多,只能尽力确保所有的队员,在进入域前,能达到他们身体数值的最好状态。
傍晚时分。
夜色中,换上队服的队员们在门口集合。
这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穿队服了。
三月的晚风还是有些凉的,好在天气不算闷,吹在人身上的风,不会让人发困。
夜色里,军用卡车载着主力队员和训练官,朝远处开。
车程颠簸,军卡上没人说话,似乎都在沉思些什么。
温知初依旧坐在最靠尾门的地方,专注地往外看,风吹过,树叶不停摇动。
空中的鸟盘旋着,倦鸟归林,叫个不停。
晚上八点,军卡到达目的地。
卡车的尾门打开,队员们依次下车。
温知初扶住栏杆,从卡车上翻跳下来,轻声落地。
眼前的这片荒岭他们已经来过太多次了,数据流的光芒在域中穿行,再过几分钟,域就会开启。
今天的域看起来尤为凶险,荒岭的上空,夜空中的云是血红色的,颜色深得好像天空要被撕开个血口子。
老钱今天的话比往常要少得多,现在再说任何话都是徒劳了。
大家都知道这次离开意味着什么。
生死之别。
训练官也聚在了一起,都沉默着,良久后,老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开口:“要活着。”
一定都要活着。
数据流风暴般开启,域敞开一个裂口。
第五轮域,正式开启。
该进去了。
温知初转身,朝身后的训练官们略微点头,算是道别。
队员们一个个地踏入域中,没有再看身后的路。
温知初俯身,弯腰踏入了域。
广播:[领域展开。 ]
广播: [SS赛程开启。 ]
广播:[赛制:无;剧情:无;规则:无。 ]
广播:[注意保护自己的性命,警惕深渊。 ]
按照往常,广播应该就此停止了,但现在,突然又卡顿出一句冰凉的电子音。
广播:[请注意,你现在还有机会撤退、撤退、撤退、撤退退退退退退退退]
电子音嘈杂成一片,不停地卡顿。
伴随聒噪的电子音,周身陷入黑暗中。
耳畔响起有些久违的水声,队员们睁开眼,发现他们置身的地方是他们第二轮所在的游泳馆。
学校里的游泳馆。
按道理说,剧情已经彻底溃败,他们已经没必要被分配角色了,但是角色卡的电子光屏还是卡顿地弹了出来,不断摇晃的页面像是在卡Bug。
<深渊>确实在卡规则的Bug。
虽然没有剧情,他们还是被分配了角色,依旧是副班长,班长、美术生、体育委员、七班的外班生,以及三班的外班生。
<深渊>分配这些角色不是为了走剧情,毕竟已经没有剧情了,完全是为了通过人物设定继续限制TRES的行动。
他们是学生。
学生是不会被分配枪械的。
接下来的杀戮,只能靠自己。
<深渊>的恶意有始有终。
他们站在游泳池边。
游泳场馆和第二轮域的模样有很大变化,消毒水的氯味比以往要刺鼻太多,潮湿地弥散在每一个角落。
这里没有其他学生,只有他们六个人。
游泳池内的水不再像从前那样澄澈,浑浊到看不清水底有什么。
腥臭。
而半空中, <深渊>的广播声一直没有停下,声音越来越大,已经超过噪声的程度,几乎像是炸在人的耳边,快要将耳膜炸破。
不断循环:[请注意,你现在还有机会撤退、撤退、撤退、撤退退退退退退退退——]
游泳池旁的高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电子钟,他们进来后,电子钟猛地开启一小时的倒计时。
温知初意识过来,他们现在其实并没有身处真正的第五轮域,而是被卡在了域和<深渊>世界的中间。
进行着倒计时。
聒噪的广播声是深渊对他们的逼退与震慑。
它在给他们时间缩退,在这一小时内,TRES还可以退回身后的<深渊>。
深渊做这些不可能是为了他们好,只是为了杜绝TRES找到门、逃离深渊的任何可能性。
它希望,他们可以返回<深渊>。
继续在那充满杀戮、死亡、电子剥离痛的世界里慢性自杀。
它希望他们瑟缩。
它希望他们前功尽弃。
所以这个游泳馆和记忆中的它有了很大的出入,变得更为阴森更为腥臭,像是末日后彻底湮没的人类建筑,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
而且,游泳场馆没有门。
所有的门都没了,只剩下坚固的墙体,唯一能透过建筑往外看的渠道,是被木条封得死死的窗户。
温知初去了二楼。
二楼的杂物间,那里的窗户没有彻底封死,木条之间留有缝隙,还能勉强朝远处看一看外面的光景。
温知初站定,略微躬身,往外看。
外面的建筑是前四轮域里所有建筑的集合,不单有学校,也能看到监狱基地和厂房。
外面
一望无际的、密密麻麻的,一眼望过去,全都是丧尸,完全看不到尽头。
倒计时一旦结束,第五轮域就会正式开启,外面密集蠕动的尸群,便是他们的归宿。他们需要穿过庞然的尸潮,去找深渊的边际,去找逃离这里的缝隙。
邱任望过来,只是看了一眼窗外,脸生理性地变得苍白,他的嘴皮动了动,但终究什么都没说。
广播里的嘈杂声音一直没停,在游泳馆内尖锐地爆鸣,几乎是一种精神污染,震得人耳朵疼、头痛欲裂。
[请注意,你现在还有机会撤退、撤退、撤退、撤退退退退退退退退]
没有人会撤退。
他们没有后路了。
一楼的大厅,大家都聚在游泳池旁,没人说话,都在嘈杂的广播声中沉寂着,眼睛望着浑浊的池水,在脑子里无数次想象他们出去后有可能面临的一切。
不用想都知道接下来的路有多艰难。
那无垠的尸潮,是他们接下来的路程。
只有Yu的视线有所不同,他始终落在温知初的身上,深邃的眼神中有很多别人读不懂的情绪,他看得目不转睛,似乎想趁这嘈杂的倒计时里,再多看几眼。
温知初深黑的双眼定定地往外看,似乎在思考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侧脸的线条冷淡而专注。
不过她还是注意到了身旁晏逾明的眼神,转过头看他。
晏逾明:“有个问题问你。”
广播的嘈杂声实在太大,温知初听不清,她凑近:“什么?”
晏逾明似笑非笑,聊天的话题和周边的紧张格格不入:“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温知初定了定,她望向晏逾明,思考了会儿他问这个问题是想要什么答案。
没思考出来,便凭着本能回答了。
温知初:“恋人。”
不是恋人么
书上这么说的,有了亲密接触后,就是恋人了。
晏逾明:“男女朋友?”
温知初点头。
晏逾明:“你知道男女朋友的关系,意味着什么吗?”
他似乎只是想在生死未定前,多和温知初说几句话,并没有执着于得到什么答案。
广播声太大,两人交谈的时候,几乎脸贴着脸,晏逾明的手撑在温知初的背后,眼神中有深深的留恋。
温知初看着他。
男女朋友意味着…
责任。
这是温知初脑海中能联想到的词。
温知初抬眼,深黑的眼珠子里蕴含着认真:“我会保护你的。”
她会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违背过这个承诺,所有身边的人,她都守护的很好。
Yu和他们不同的是,他是她最在意的人,没有之一。
晏逾明像是没意料到会得到这么认真的回复,他愣了愣,宽大的手按在温知初的肩上,平日里冷漠的神情里只剩下了疼惜和珍重。
“好。”低沉的声音顺着她的话往下说,“靠你了。”
游泳馆的倒计时离归零越来越近。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夺命声。
广播声里的警告越来越大,声音尖锐得快要震碎玻璃。
十!
九!
八!
七!
温知初的上半身靠在晏逾明的身上,修长的双腿垂在地上,深黑的双眼冷漠地往远处看,按而不发地等待倒计时的终点。
三!
二!
一!
那一刻,嘈杂的爆鸣声终于结束了。
他们再次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深黑中。
[第五轮域,正式开启。 ]
[祝你们死亡。 ]
[祝你们有去无回。 ]
第105章
[第五轮域,正式开启。 ]
所有人都陷入黑暗中。
当有亮光显露时,耳边忽然变得非常嘈杂,不是一般的嘈杂, 是震耳欲聋的嘈杂。
TRES的队员被<深渊>分散, 他们独自站在第五轮域中。
零点零分。
睁眼的瞬间, 耳边是铺天盖地的嘶吼。
丧尸。
不是百只、不是千只, 他们各自面临的是没有尽头的丧尸。
从天空往下俯瞰, 密密麻麻的丧尸堆里,他们如同投入大海中的沙子, 一下被淹没不见。
要从中穿过去, 去找深渊的边际。大海捞针。
睁眼的刹那,四面八方的丧尸就冲了过来。
四周全是血、全是脸、全是腥臭的、蠕动的东西。黑色、灰色、皮肤脱落的、眼球翻白的, 全都扑了过来。
背后三尺长的支杆被温知初抽了出来,没时间犹豫, 支杆顶住了身前丧尸的下巴,戳进它的嘴里,贯穿后脑。
侧身往下躬身,猛地拧肩,把身后趴着的丧尸甩出去。
尸群如海,层层叠叠,四肢被挤压着,几乎没办法呼吸。
扔出去的尸体砸翻后面的几个,留出块小缝隙,温知初跑过去,沿着那缝隙,半爬半钻地往前走。
不到几米的路立马又被丧尸堵住。
温知初拽住脚下一具尸体的头发,膝盖顶住它的胸口,抬手用支杆插入它的喉管,支杆抵着丧尸翻身,尸体成为前进的盾。
脚下能落脚的地方铺满尸体,踩在尸体身上往前走,踹开右侧的丧尸,左手把支杆从尸体里抽出来,往前刺入身前丧尸的胸口,形成新的顶路盾。
只能这样艰难地往前走。
到处都是丧尸,无边无尽,无处不在。
寻常人早就被尸堆咬的骨头都不剩了。
在这样的状况下,就算有枪,也没什么用。
温知初再次从尸体里抽出支杆,浑浊的液体不断喷溅,杀、顶、撕、撞、翻滚、磕打,只能靠着这些动作,一厘米一厘米地把路啃出来。
这种情况下,受伤是常态。
手指肿了,手腕错位,膝盖割开一道三厘米的口子,但不能停。
一旦有任何停顿,尸群就会重新封死间隙。
温知初手中的支杆从右手换到了左手,不停地砸入丧尸的脑、搅动着再抽出、不停地砍、打、往前走。
她的肩胛鼓被丧尸咬出了道大口子。
光是从这一片尸潮里走出来,就花了不知道多少个小时。
原本凌晨的夜空,到现在,天际都有了微弱的光亮。
密不透风的尸群终于有了道口子,能看到前面的废弃建筑。
没时间看到底是什么建筑,只知道这是尸潮唯一的气口。
温知初踩着脚下的尸体,双手拽住建筑外墙的栏杆,小臂作力,两步攀上半米高的窗沿。
窗框上全是碎玻璃,左手手背瞬间被划开道口子。
她没管,也没时间管,双腿作力,撑起身体往上翻,翻进二楼的房间。
房间里也有丧尸。
刚翻进窗口,房间里的丧尸立马扑了过来。
支杆已经被温知初抽了出来,一只脚还踩在外窗沿上,支杆已经猛地插入丧尸的喉咙,血喷向她的双眼,温知初没眨眼,抬腿踹向第二具丧尸的胸口,从窗台上跳进房间,支杆的另一头深深地扎进丧尸的头颅。
全身都是伤口。
整个屋子都是血。
暂时安静了,暂时安全了。
口渴得要命,温知初缓慢地从墙上往下划,喘着气坐在墙角,墙上沾着她后背的血。
留给她喘气的时间并不多。
房间的门外也有尸潮,从剧烈撞击的动静来看,就知道这门板撑不了多久了,门框已经被撞歪了。
没时间休息,她得尽快处理伤口。
简单地包扎伤口,从柜子里翻出水,也不管到底有没有过期,仰头喝,水从下颌线往下流淌,冲刷着身上的血。
她被丧尸咬了。
但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接下来只会受伤得更多。
如果他们这次没办法从深渊里出去,可能就得留在这片域里当丧尸了。
她都已经受伤成这样了,她无法想象其他五个人现在的境况。
“砰——砰砰——砰砰砰!”
房间的门板不断被猛烈地撞击,门板隐隐约约要裂开,已经是岌岌可危。
伤口没完全包扎完,温知初站起身。
再在这个房间待下去,等待她的只剩下死亡。
温知初跨上窗台。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剧烈“砰”响,门板被撞开,大量的丧尸从房间外涌进来,朝窗口奔跑而来。
来不及回头看,温知初右腿踩住窗沿,左腿错位蹬住下面的空调机,身体往下翻,用双手拽住空调管,挂在外墙上。
二楼的窗户哗啦往外掉丧尸,温知初侧过身体避开。
废旧的空调管支撑不了重量,快要断,温知初的右臂伸出去,勾住侧面阳台的铁栏,单手撑住,再借力翻下去,落在一楼的窗沿上。
不断还有丧尸从二楼往下砸。
温知初从窗户上跳下来,没时间回头,拐角去了另一条路。
又是一轮新的尸潮。
只要他们想找到出口,便无处可逃。
往前跑,地面并不是平坦的,铺满了活着的、死着的尸体,一脚踩过去如同踩在了烂泥里,趴在地上的丧尸伸长手,想要拽住她。
手中的支杆没停下过,不断地扎入、拔出、扎入、拔出,用丧尸作盾,往前缓慢至极地挪动,尸潮如铁皮,好像无论怎么努力、受多少伤,都难以往前挪一步。
一米的距离,就能要了人的命。
她不能停下。
她要去北面,去找深渊的边际。
烂肉和腥臭的血四溅,温知初已经快看不清周围的景象了,只知道天色已经大亮,太阳逐渐往正中走。
很快,拥挤的丧尸遮盖住天光,空气里都是尸臭。
温知初手中的支杆从脚下丧尸的喉咙里拔出来,越过死尸堆,蹬到前面的半截电线杆上,再跳下来,砸中一个要扑上来的丧尸。
扎入、拔出,丧尸的眼球横飞。
温知初也摔在了尸体堆里。
她立刻翻滚,身体沾满血,靠着惯性在动。
眼前是个废弃的大巴,处于建筑间的岔道口。
温知初从丧尸堆里爬出来,爬进了大巴的残骸,用一块破裂的车门顶住外面,获得大概五秒的喘息时间。
脸色苍白到极点,血从肩胛骨的纱布往外渗,整个上衣都湿透了。
她没时间停下,她不能死。
五秒后,她从残骸的缝隙爬到另一面,再次陷入丧尸群中。
到处都是嘶吼声。
耳边曾有一段时间听不到声音,而后就开始耳鸣了。
这一段漫长的路,她又走了不知道多长时间,跌跌撞撞地杀、滚、撞,如同野兽一般在丧尸群里往外爬。
天色快变暗了,耳朵都开始往外流血了。
天色泛青的时候,温知初在绕过一个高耸建筑的时候,脚踢到了什么。
周围都是丧尸,如果不是她若有所感地停住脚步,也许就忽略了脚下的人了。
对,是人,不是尸体,就算被丧尸咬了,也没开始彻底尸变。
只是看了一眼,温知初便认出了人。
章诎。
他被压在了死尸之下,胸口剧烈起伏、嘴角都是血、昏迷,但还活着。
温知初用一个死尸抵在身前,蹲下身,快速地把章诎给从死尸堆里拖了出来。
把人背到身上后,抬起脚,踹开身前的丧尸。
身旁是个三楼的仓库楼,用章诎身上的刀砍断几个丧尸的脖子,她背着章诎拐入仓库楼里,爬上楼梯。
一路拖着,一路斩杀接连不断遇到的丧尸,一层层地爬楼梯上去。
楼梯中间还有两层台阶塌了,中间是空的,钢筋裸露在外,温知初用膝盖跪在最下一级,再用胳膊把章诎往上推。
肩膀的伤口再次崩开,温知初没吭声。
到了二楼,把杂物间的房间撬开,砍断里面的两个丧尸,她把章诎放下。
关上门,立刻拿出绷带。
把章诎的伤包扎完,再简略包扎了自己的伤口,喝完一瓶水。
没时间停留。
杂物间有个铁皮柜子,她把章诎给背到了柜子里,关上,再用其他东西抵铺在柜子上。
这里似乎相对安全些,没有大量的丧尸集中而来,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但她不能在这里停留。
她不能停。
作为唯一一个有能力抵抗<深渊>的人,她要去找到出口,去找到深渊的边界。
就算所有人都停下了,她也不能停下。
温知初踉跄地站起身。
门板她用东西挡住了,就不能从正门走了,她打开杂物间的窗户,跨出窗沿后,踩住了外墙的水管,她把窗户关上,一路往下攀,二楼的支架有些松了,她往下摔了一下,但很快拽住了一楼的高窗沿,而后落地。
眼前的尸潮,依旧没有尽头。
拿起刚才在杂物间找到的钢筋,贯穿眼前丧尸的躯体,一连串倒下一片丧尸,她拿起支杆,继续处理其他的丧尸。
有两个丧尸趴在了她后背上,另一个从正面咬住了她的左手,温知初反咬住丧尸的脸,把丧尸撞在墙上,一杆刺穿它的后脑。
左手几乎废了,血从指缝往外喷。
没时间再去处理这些,温知初往通道里跑。
尸潮、尸潮、永无止尽的丧尸……
耳鸣几乎盖住丧尸的嘶吼声,身上全是伤,血怎么都止不住。
她只剩下意志还在动。
已然看不清地面,但还凭着直觉和意志在走,往前走,往北走。
期间好几次快要被丧尸给完全吞没在尸群里,但又挣扎着从丧尸里爬出来,掰断咬住她的丧尸的脖子,踩着尸体继续往前跑。
丧尸和死尸堆积成墙,她手脚并用地攀上尸墙,然后在脚被拽住之前,用力跳下去。
忘记了痛感、忘记了时间,混沌中,沐血的温知初几乎都快忘了自己是谁,意识模糊到极点。
她只记得一件事。
往北走,一定往北走,直到找到出口。
太阳快落山了,尸潮密密麻麻地翻涌。
温知初像一具被时间拖拽着的活尸,一步、一步、一步地往北。
她已经无法完全站直,身上粘腻结块的血浆快要把衣服和皮肤溶成一体,机械式地挥动着手上的支杆。
扎入、拔出、扎入、拔出……
期间有好几次,她摔倒后,好像再也爬不起来了。
但强大的意志力还是支撑着身体,艰难地站了起来。
好像回到了还在深渊监狱的时候,她就是这样不停地摔倒、爬起、摔倒、爬起,永远陷入在血泊里,永远陷入在耳鸣里。
不同的是这次太严重了,好几次她真的差点撑不过去了。
但就是有那么一口气吊着。
她不是一个食言的人。
她答应其他的人一定要做到的事,肯定会做到。
漫长的时间里,往前走、用命往前挪动,一片区域、又是一片区域……
天色轮换,又是一轮深夜后,天再次亮了。
温知初往前挪动的速度越来越慢,拖着一条快断掉的腿。
往北、往北……
深黑的双眼猛地缩了一下。
终于,她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是一道道深色的裂缝,在半空中浮现,和第四轮里的缝隙一样,闪烁着流动的字符和代码。
只不过这次更大、更深,边缘隐隐有扩大的迹象。
有风吹过来,电流会发出啪啦作响。
找到了,<深渊>的裂口。
脚踝一沉。
有只丧尸咬住了她的腿,已经咬穿了肉,往骨头里去了。
温知初没有低头。
她踉跄着,走到了裂口前。
冷白的脸上只有专注,她半跪下,手撑在了一道缝隙上,闭上双眼,像是撑在了某种现实和虚空的交界点。
冰冷,刺痛,缝隙边缘的风灌进她的伤口,若有千万根针往骨缝里钻。
温知初手上的血从指缝间滴入半空的裂缝里。
数据开始猛烈地波动。
流动的数据扭曲、变形、如深海里受伤的巨兽猛地抽出起来,缝隙内的光从蓝转为红、再转成深黑,最后变成一片空白。
整个世界卡顿了起来。
眼前的景象开始抽帧,缝隙的裂口卡顿着裂开,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直到大到几乎能吞下一整栋高楼。
温知初依旧半跪着,手撑住那道缝隙。
脚下的丧尸在抽帧中不再挪动。
下一刻,整个<深渊>都停顿了。
上一轮《深渊》, <深渊>就是如此重启的。
这一次她付出的代价更惨重,世界的裂口便更大,不再止步于重启。
世界停住了。
丧尸静止、风声静止、电流声、脚步声、树叶翻飞声……全部静止,成为一帧帧抽搐的数据。
温知初的额头抵在缝隙的起点处,血不停地往下流。
<深渊>的天空,从明亮忽然暗了下去,霎那间转为深黑,完全不可视万物的深黑,如同温知初的双眼一般。
云层深处,雷声滚滚,巨大的轰鸣贯穿天地。
数据如同飓风般席卷<深渊> 。
此刻、此时,所有置身于<深渊>的人都身处摇动中,天色恍黑,雷声大作,脚下的地面震动不止。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天怎么突然就黑了?”
“是要地震了吗?”
“<深渊>是要世界末日了吗?!”
人群惊慌地下楼逃灾,不明白这末日般的天幕到底代表着什么。
慌乱中,每个人的眼前都浮现出一块偌大的光屏。
屏幕不停抽动着,带来的是无数人想都不敢想的讯息。
上面只有一个问题。
[是否选择退出<深渊>? ]
YES/NO
人们愣住了,眼眶瞬间就湿了,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喉咙里发不出声。
这一刻,他们等了太久,太久了。
<深渊>里没有尽头的死亡、杀戮、电子剥离痛、生离死别、秩序崩坏……终于等到了终点。
屏幕上的字被点亮。
YES!YES!YES!
终于等来了这个机会,众人于狂喜中落泪,像被赦免的囚徒般那样冲离牢笼。
他们的身影化为虚影,而后彻底消失。
这个<深渊>世界,人在一个一个地减少,直到恢复它原本该有的模样。
狂风大作,像是<深渊>惊恐而愤怒的狂吼。
与此同时,第五轮域也迎来了终点。
[恭喜TRES战队完成逃离<深渊>的终极目标,正在为所有人撤退中。 ]
伴随电子音的落下,其他五个人也被传送到了边界处。
除了章诎已经昏过去之外,其他四个人满身全都是伤,将铭用肩撑起昏过去的章诎。
温知初受伤的太严重,她几乎是个血人,屈孚宁一开始都没认出她。
血从她的发丝上不断往下滴落。
他们已经站在了出口,离回去的路只剩下一步。
域正在为他们撤退,他们每个人身上都笼罩着数据流的白光。
但有个人是例外。
温知初站起了身,摇晃了一下,站直,她的身上并没有那些数据流的痕迹。
晏逾明想跑过来找她,却被数据流的飓风隔开,无法靠近。
邱任望站在裂口那里,也开始意识到不对劲为什么温知初站得离他们那么远,为什么她的身上没有被传送出去的迹象?
他们无法接近。
他们和温知初,被隔绝在了飓风的两端,谁都走不过去。
温知初踉跄着站直,满是血的脸上,依稀能看出些悲伤、释然以及歉意。
温知初:“对不起……”
她掩藏了一个事实。
<深渊>里的人是走不出去的。
她跟他们不一样,她是<深渊>里的一部分,他们所有人都能回去,但她无法离开。
毕竟她的归处本身就是<深渊>。
意识到这一点后,其他人都愣住了,他们大声地在另一端喊着什么,隔着飓风,没人能听见。
风越来越大,她快看不清他们了。
温知初的视线扫过他们每个人的脸,最后定在了晏逾明身上。
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大抵不好。很不好。
温知初真的很抱歉。
但没有其他选择了。
她好像能感知到喜欢是什么一种情感了。
由衷的喜欢就是她希望对方好好的,远离深渊,远离所有的痛苦。
哪怕他们不再身处同一个世界。
温知初缓慢地将脖子上的军牌摘下,灰绳已经被血染成了红绳,她把军牌扔向飓风里。
数据乱流的飓风将所有人都包裹进去,不容任何人的挣扎,把带他们离了这个不属于他们的世界。
风声呼啸,雷声似是要压向地面,轰鸣几乎要震碎大地,雷声响了许久。
呼啸过后,飓风停了。
他们离开了这个光怪陆离、满是罪恶的世界。
风停了。
雷声也停了。
天色不再漆黑,恢复成原有的光亮,天光刺眼地照射下来。
温知初抬起头,血从她的左眼往下流,不过她忽然感受到一阵轻松和释然,身上的疼痛也没那么疼了。
耳鸣也停止了。
天好亮,亮到好像能把深渊里所有的罪恶都洗涤干净。
让人不禁猜想,这么敞亮的天地下,是不是有那么一个理想的国度,那里没有痛苦没有肮脏,只有一望无际的天,一望无际的海,辽阔而分明。
温知初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逐渐阖上的出口,转身,重新往回走,走回万千的丧尸群里。
只不过这回,再也没什么会阻拦她了。
血从指缝往下滴落,但不再是苦痛的。
她祝福。
祝福那些离开的人们。
以及,她相信,有缘的人,终将还是会见面的。
她相信,他们终将还会有再次见面的那一天。
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温知初那道修长的身影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到再也看不清她在哪里。
第106章
3047年, 地球脱离电子废土灾难时代。
数据污染消退,上亿人从<深渊>中脱离,回归原来的家园。
人类文明终于不再被按下倒退键。
原本空无一人的商业街上, 不再被废纸、泡沫、塑料袋占据, 人们开始复建废弃了多年的原住地。
垂落在地上的高压线曝皮, 被工人们扶起。
天空上, 不再会出现呼啸而过的无人机, 云层干净,人们进行灾后重建。
基础系统重启、政体重建、资源分配重启……大工程。
彻底的大工程。
一个悲痛的现实是, 这场灾难带走了太多人, 带走了他们的亲人、朋友、爱人,这些幸存者就算回到了原来的世界……
四顾, 身边已然没有任何人了。
人类规模缩减成灾前的三十分之一,活下来的大多是体质好的青壮年。
还幸存有家人的, 少之又少。
TRES的队员们,全都孑然一身。
·
六月,C市。
这座港湾城市经历了三个月的修复期,到处都是搭到半途的路基和楼架。
海边的风景很好, 可修路的声音从早到晚就没停过。
TRES的五个人,也经历了三个月的修复期,他们在各自的地方养伤、奔丧、处理事务, 这是他们时隔九十多天, 第一次重聚。
重聚的地点是邱任望的家, C市海边的老房子,靠着沙滩。
已然是傍晚,吹进屋子里的海风带着一股被晒了一整天的咸湿味儿,斜阳从天边压下来,远处能看到浮动的帆船。
邱任望是在这里长大的,捞鱼、捉蟹,开海边酒吧……他家在海滩的另一头还有间房子,现在塌了一半,还没功夫来得及重建。
屋子里没开灯,只拉开了窗帘,有些昏。
谁都没说话。
距离他们离开域,已经过去三个多月,谈及这些,不免会想起域里发生的事和分离,大家都沉默了起来,不自禁地停下话语。
六月份,天气也快热起来了。
那么<深渊>里呢?
那里的时间和他们这里是统一的吗?
温知初也和他们一样,身处在潮湿的初夏中么?
一想起温知初,想到了却是临别前的,满身是血的那个模样,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尸潮,无边无际。
她好像也说了什么,但他们谁都没办法听得清。
屋内更沉默了。
章诎忽然开口:“ Yu哥呢?”
邱任望往外看。
屋外,高大修长的身影站在栏杆旁,他手里的烈酒,不知道已经喝到第几杯了。他背对他们站着,目光一直停留在海边,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神色疲惫,眼下青黑。
他像是不会醉,神情始终面无表情。
本来就看起来淡漠的人,变得更加冷漠,目光里的厌倦感比在<深渊>里还要重。
邱任望低声而不自然地想说些什么,最终把话咽下去了。
在<深渊>里被迫分离的时候,他看到Yu哥哭了。
虽然被飓风遮盖得不明晰,但是确实是哭了。
那可是Yu哥啊……
Yu的脖子上多了一段灰绳,他挂上了温知初曾经每天都戴着的军牌。
这个军牌的含义,连他都不知道。
正面雕刻着1104四个数字,军牌的后面还贴这一张照片,模糊不清到看不懂上面的黑影到底是什么。
晏逾明垂眼望向这块军牌。
温知初告诉他,这块军牌和他有关。
是在游泳馆里的时候,墙上的电子钟倒计时着,坐在一旁的温知初抬眼,突然和他说起了这件事。
和他有关?
他当然会追问。
不过温知初当时没告诉他。
她说,如果他们都能活着出来的话,她会亲口告诉他。
这句话,他放在心上了。
以至于当时在域里,身陷尸潮后,有那么一次受伤得太过严重,快昏死过去,昏昏沉沉再也睁不开眼的时候,晏逾明就是想着这句话,硬撑着醒过来的。
被骗了。
活着走出<深渊>的,只有他一个人。
天际,云的颜色被夕阳染红,这次,也只有他一个人在看了。
·
屋子里还是没人说话。
直到章诎抬起手,捂了下额角,头上还缠着纱布。
第五轮域里就数他受伤得最严重,前几天他刚能从病床上下地。
刚恢复,他就想起了一件事。
章诎:“…其实我想和你们说一件事。”
之前一直躺在病床上,没机会说。
其他人转头望向他。
章诎从自己的衣服内衬里,拿出了……两封信。
在域里,昏迷不醒的他被温知初给搬到了柜子里,当时温知初在他的衣服里留下了这两封信件。
直到醒来后,他才发现。
他还没拆开来看过。
看署名。
章诎:“一封是写给大家,一封是给Yu的。”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惊讶,晏逾明那道高大修长的身影走了进来。
他整个人还是冷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但走到了章诎的身旁。
“信。”
低沉的声音响起:“给我。”
他已经伸出手,把那封属于他的信给抽了出来。
平静的神情下其实是隐忍的。
再看不到温知初的任何消息,他想,他可能就要疯了。
·
温知初的字和她这个人一样,镇定、平静而沉稳。
信的内容挺简单的,言简意赅。
起码写给大家的这一封是这样的。
信的含义也很简单,开头是抱歉,抱歉没告诉他们自己离开不了<深渊>。
而后是感谢。
感谢在TRES里和大家经历的一切,她说,如果还有机会,他们也许还会再见面。
最后是祝福。
就算再也见不了面,她也相信大家会开启新的生活,会有新的人生。
往后的人生,希望他们不会再有痛苦。
落款的温知初上,还有些许血迹,显然是在匆忙里写下的。
温知初区别待遇了。
她给大家写的信只占了半页纸,给Yu写的信,超过三页纸。
晏逾明拿着信,独自站到外面去看。
夕阳还没完全落尽,晏逾明定了一会儿,才打开了信,昏黄的余晖照在信纸上。
海风吹得信纸的边角翻飞,攥着信的宽大手掌在颤抖。
Yu:
很抱歉。
我食言了。
其实我很早就知道自己走不出<深渊>,没有跟你说,一开始是觉得没必要,后来,我们的关系有了变化,没必要成了一种必要的谎言。
外面的世界好看吗?
和<深渊>里会有什么不同吗?
那里是你的来处,你肯定很熟悉。
笔在这里顿了下,留下了个墨点,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Yu看着这个墨点,神色上的沉郁散了些。
字继续往下写。
有关情感的事,是我需要继续深造的课堂。
我要体验更多的世事,需要经历更多才行。
但有一种我能确定的情感,不用再去体悟也知道。
我在意你。
我很在意你。
我非常喜欢你。
海风里,晏逾明的心像是被一支笔重重地敲了下,他的视线在这几行字里循环,神色中又多了几分深沉的色彩,继续往下看。
你知道有一句话么,书上说,有缘的人终将是会再见面的。
虽然我不能保证什么,但,你们不是跟我说过,说我这样的人,无论什么样的事,好像只要我想做,就能做到。
现在,我想做到的事是……我想我们再次相遇。
<深渊>里的我还是会继续成长的,请相信我。
不过,这世界上也存在着一类事,无论人怎么努力,都无法达成的事。我不知道重逢是否处在这类事的范畴内。
如果我们真的再也无法相见了,还是希望你们所有人都幸福。
虽然身处两个世界,但是我们曾经的经历是不会消失的。
大自然的规律是太阳升起又落下,明天还会再升起。
正如我们的人生一样。
祝,一切都好。
落款。
温知初。
温和的话语里带着些许近似残忍的冷淡,和她这个人一样。
这封写给晏逾明的信,显然要比写给其他人的要深切许多。
剩下来还有两页信纸,上面写的是之前温知初在域里答应过的,要给晏逾明解释的事。
有关军牌的溯源。
Yu的目光还停在那句也许还会再见面的上,良久,才在栏杆旁站直了身。
他像是从海水中被打捞出来的溺水之人,原本刻薄冷漠的神情终于有了松动的痕迹,可神色又很快沉郁了下去。
再次相见,太小的概率……
要等多久,才能等到这种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事。
虽然才过去三个月,但感觉已经过去三年了。
有关情感方面,温知初要学的果然还有很多,就譬如她一句也许,给了他希望,也给了度日如年的煎熬。
还要等多久……他在这方面没有半点耐心,真的能等到么……
但总比之前完全没希望好多了。
患得患失的,人快疯了。
晏逾明把第一页信纸重看了无数遍,过了许久,才翻向剩下的两页纸。
军牌。
有关军牌的溯源,要从上一轮《深渊》说起了。
这一点除了温知初自己,没有任何人知晓。
这是她对晏逾明真正在意的起点。
也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转折点。
当时她还在联邦监狱里,还被称为034号,浑身上下因为受伤缠满绷带。
她的成长环境向来如此,闭塞、潮湿、黑暗、外面一排排的铁栏杆,而她对一切都不在意。
没有情感,没有任何欲望,包括离开联邦监狱的欲望都没有。
十七岁。
比赛、杀戮、竞争、实验、受伤、愈合、再受伤……也许一辈子就要这么刻板地过下去了,直到年末的一天,联邦监狱里来了新的一批人。
不是新人,是来比赛的人。
Yu,以及Yu所在的队伍。
联邦监狱被暂时被征用为SS赛的领域,他们进入监狱,在这里暂时停留。
这是温知初第一次见到Yu。
她前段时间升到A级的时候,知道了Yu的存在,不过只停留在《深渊》的文字里,亦或是数据观察里。
她注意到他,是因为他们很像。
性格的底色像、成长的经历也像,一个受限于《深渊》,一个受限于<深渊>,全都是身不由己的人。
但他们又非常不一样。
温知初看过晏逾明的数据,他并不安于受限的现状,他很想抽离《深渊》,在不断地做出改变。
了解到这一点的温知初,并不理解晏逾明为什么这么做。
不过她喜欢观察他,这是她平淡人生中最不无聊的事。
其实有点儿像在观察另一个物种,像在观察虫子。
被封进琥珀里的虫子,能逃离《深渊》这座牢笼么?
温知初没想过有这么一天,她会亲眼看到自己观察的虫子。
不是停留在文字亦或是数据层面的Yu,是一个真实的Yu。
温知初的第一感觉——他竟然是活着的。
不是杜撰的、或是想象出来的物种,是真实存在的。
所有进联邦监狱的人都会被分到军牌,上面是他们的编号,晏逾明进监狱那天的是11月4号,所以上面雕刻着1104四个数字。
温知初曾经也有个军牌,上面刻着0304 ,不过早就不知道丢在哪个血泊,或是尸堆里了。
很巧, Yu被分配到的牢房,就在她的旁边,两个房间之间相隔的只有镂空的栏杆。
某天她回来后,隔壁多了一个人。多了一个虫子,琥珀里的虫子。
她想。
她并没有主动说什么,一言不发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她刚训练回来,伤口又崩开了,她在重新包扎。
那时候,她的身上没有一块好皮,全都是长长短短的割痕、伤口。
用绷带一层层地包裹,从头到尾。
所以,Yu当时看到的不是温知初,是一个浑身缠满绷带、连面孔都无法露出的034号。
那时候的Yu不是现在Yu ,他受限于《深渊》,还保有深渊限制的圣父性格,做着非本性所驱使的事。
所以,善良的Yu会主动搭话,从栏杆里递来伤药。
如果不是这样,按照他们各自原来的性格,就算身处相邻的房间,谁也不会主动交流一句话。
温知初沉默着,但Yu主动开口了。
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说,她一言不发地在听。
因为她不会说话,她只能依稀理解Yu的意思,然后要想一会儿,才能明白这个人在说什么。
一开始Yu的主动交流可能只是因为受限于《深渊》的人物设定,但后来,他显然也有了自己的疑问。
他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能如此沉闷地待在联邦监狱里,哪怕过得如此惨淡而闭塞,也不想改变什么。
他看到这个浑身是绷带的人,每天回来的时候,满身都是伤,包扎的时候没露几块好皮,就算这样,她只是闷声处理伤口。
好像已经在成年累月的训练中,习惯了受伤、习惯了疼痛,习惯了不被当成人。
她知道自己是人吗?
在温知初自己看来,这是她的日常,隐忍、黑色、闭塞是她性格的底色,是组成现在的她的一部分。疼就疼,受伤就受伤,习惯了就行。
可在Yu看来,这个满身绷带的人活得窒息无比,她的人生是一滩浑浊的泥潭,没有一丝可以透气的间隙。
当时还很善良的Yu,和她谈论起外面的世界,讲如果他是她,他会想尽一切办法逃出这个监狱。
这要得益于《深渊》给他的人设,如果是展露本性的Yu,是不会有这样的耐心一遍又一遍地去劝导一个陌生人的,但当时的他,说是人设所促也好,说是推己及人也好,他真的在试图劝导一个人去改变。
温知初虽然理解的比较慢,但是她有在听。
这是第一次有人和她说这么多话。
一开始她觉得这个虫子挺聒噪,后来,她觉得,这个人,真的话很多。
在Yu那里,他是听不到任何回应的,起码第一天到第三天是这样,他只能感觉到对方的冷硬和沉默。
他试图从对方的神情里找出些回应,但只能看到缠绕得很紧的绷带。
但是在第四天开始,事情出现了变化。
温知初学东西一向很快,她已经能理解晏逾明大部分的话,不过她依旧不会回应,其一是她没学过怎么说话,其二是她的脖子最近在训练里被割伤了,声带有伤,暂时也没这个机会学说话。
不过她利用这几天,学会了写字。
在纸上,她写下了歪歪扭扭、还不怎么成形的字。
字条从监狱的栏杆缝隙塞了过去。
晏逾明展开了字条,辨认了会儿,才认出字来:外面的世界真有你说的那么好么?
温知初看着他,思绪有些发散。
她能感应到,他的数据核应该很好吃,这是她遇到的过的,最好的数据核了。
这让她更留意他,也让她有了想要回复他话语的举动。
晏逾明看着字条。
外面的世界真有说的那么好么?
他的内心冷漠而厌世,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好的,也是一团乱麻,到处都是混乱,说起肮脏,哪里都一样。
外表套着一层《深渊》的人设,就注定他不可能这么直接说出口。
他也在纸条上写:外面有美好的地方,也有不美好的地方,但就算最不美好的地方,也比你在联邦监狱里待着好。
温知初:可你看起来过得也不是很好。
对面的字条很久没传回来,沉默了许久,纸张才重新塞回来。
Yu:我这是特别原因。
起码比她过得好。
他问:“难道你没什么欲望吗?”
温知初沉默而冷淡地摇头。
他问:“你不憎恨<深渊>么?”
温知初依旧摇头。
Yu :“你不想改变些什么吗?”
温知初写:改变什么?
Yu:“改变你的生活,去体验另一种生活。”
他好像在对温知初说,也好像在对自己说。
温知初摇头。
可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晏逾明此类的话重复过太多遍,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让她摇头的动作逐渐停住。
聒噪的虫子也许几天后就要走了,然后就没有新的人来和她说话了。
其实她是一个很容易习惯的人,习惯痛苦、习惯受伤、习惯流血……可她现在习惯了有这么一个人会不停地和她说话。
他走后,她就要不习惯了。
也许出去……能听更多的虫子说话,也是挺好的。
那些虫子,应该不会像联邦监狱里的人,永远充满了憎恨、杀戮、负面情绪,他们中,会有很多像Yu一样表面善良的人,也会有很多真正善良的人。
也许Yu看出了她的松动,继续和她说更多的事。
Yu:“如果你没有任何欲望的话,其实你可以创造一个欲望。”
创造欲望?这是什么意思?
Yu给她举了个例子。
说外面有一个这样的人,患有很严重的情绪病,他对生活完全失去了兴趣,但是他后来遇到了一只猫、说是一只狗也行,他收留了无家可归的动物,在相处中,他有了想要照顾对方的欲望,有了在相处中生长起来的情感,逐渐地,他便愿意留在这个世界了。
因为他和这个世界有了牵绊。
温知初觉得这个例子其实不算很恰当。
因为她并不想死,她只是觉得一切都是平平淡淡,一切都是死水,无论监狱内监狱外,无论阳光还是黑暗,都是一样的。
不过这个虫子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她缺少欲望。
而欲望,似乎是可以生造的,是可以通过另外一个人、物创造出来的。
温知初的目光投向了Yu。
这个硕大的虫子,可以做她欲望的存放处吗?
因为Yu是她遇到的所有人里,最让她意想不到的一个。他们处于相似的处境,但愿意改变现状的却只有他一个。
他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境况下保有欲望、野心和情感呢?可能是他过得还不够惨吧…她很好奇。
而且…他的数据核真的很完美。
她没有情感,但是她可以模仿人的情感,她无法理解晏逾明为什么想要做出改变,但她可以模仿他。
意思就是,她可以把他当成一个模板,哪怕她不理解,也暂时不认同。
他想逃离<深渊>?
她可以模仿。
他说要善待好人,不要伤害善良的人,要帮助他们。
她不能理解,但她依旧可以模仿。
如果她出去后,模仿他曾在《深渊》中展露出的善良,是不是就能理解他了?
温知初不知道答案,但是她第一次产生了要离开联邦监狱的想法。
像她这样死寂的人生,也有其他的可能性么?
她不知道,但她可以尝试。
在人类的话语里,这种标杆般、模板般由着人去模仿的人物,是不是可以被称为偶像?
如果她真的出去的话,她会把他当成开启另一种生活的欲望来源。
生造一个欲望。
她会长久地注视着他。
在Yu要离开联邦监狱的那一天,温知初做好了决定。
她把字条塞给对面:我也要离开这里了。
她好像确实习惯了有人和她对话,不想再回到曾经的沉寂中。
呱噪的虫子,终究将监狱里的绷带怪物劝出了牢笼。
Yu问她出去后想干什么,她还没想好。
在他主动离开之前,温知初问他要了他的军牌,用来当成生造欲望的凭借物,从挂上军牌的这一刻开始,她要尝试着过一种新的生活。
以模仿为起点。
Yu在离开之前,嘱咐她,不要伤害善良的人,虽然这不是由他本性所说的话,但是温知初遵守了,她吃过的数据核里,从来没有道德值C级以上的。
而后,她让Yu给她拍了一张照片。
对于她习惯的日常,也是她将要离开的日常,她想用某种形式定格它。
老旧的相机对准铁栏内的她,一个满身是绷带的怪物坐在黑暗里,面无表情地看向镜头。
因为房间太过昏暗,拍出来的照片模糊成一片。
只能看到特别昏暗的一些轮廓,看不清生锈的铁栏,也看不清角落里的绷带怪物,不过那一刻,昏暗的光,确实是定格的。
温知初把照片贴在了军牌的背面。
军牌的背面是过去。
军牌的正面是将来。
不管是黑的白的,是痛苦的轻松的,是过去还是将来,都是她的一部分。
她会记住。
收到了军牌和照片,温知初不会让这只硕大的虫子空手而归。
于是她在离别的时刻,她最后给Yu写了一次字条。
她问:你有什么愿望吗?
当时的Yu ,在收到字条后并没放在心上,毕竟对方不是什么阿拉丁神灯,就算他真有什么愿望,她也不会帮他实现。
于是顺手写下一行字:逃离深渊。
是逃离《深渊》,也是逃离<深渊>。
好。
温知初看清后,认真而专注地写下最后一行字。
我帮你实现。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