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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作者:奉旨养鱼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07章


    电子灾难结束后, 时间照常流逝。


    对于有些人来说,时间过得很快,对于有些人来说, 时间却过得实在太慢。


    TRES的队员们觉得离开<深渊>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和解脱。


    一定程度上, 他们觉得自己和时代脱节了。


    灾后重建的速度很快, 到了年底的时候, 其实大部分设施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商业街上人来人往, 恍惚间, 一点儿都看不出这是一个曾经遭遇过电子废土的时代。


    夜晚,霓虹灯斑斓地亮起,人声鼎沸,连年末的促销活动都恢复了。


    那场世纪性的灾难结束至今, 不过九个月。


    TRES的队员们置身于繁华的都市,像局外人。


    邱任望发现,他们好像没办法融入这个重建后的世界。


    一切都很安好,看起来平和而平安, 但时间就是变得十分缓慢,每一刻都被拉长。


    原因出在他们身上。


    他们的身体和神经系统早就在<深渊>里训练成另一种节奏——快速反应、高强度战斗、不眠不休地奔逃杀戮。


    如今的平和日常,反倒成了一种迟滞的煎熬。


    从域里归来的他们, 脱节于社会的节奏。


    而且现在的这个世界里, 已经没有他们的亲人了, 他们过去的生活、生命的联结, 早就被灾难给抹去得一干二净。


    这里不再有他们可以倚靠的回忆。


    有时,他们甚至会怀念那个压抑到极致的<深渊>。


    不是因为那里有多好,是因为那里是他们如今身体和精神的真正归属, 他们的身体,已经成为杀戮和生存的构建处。


    那里有他们的曾经。


    那里有真正的TRES。


    而这里,只有无聊而漫长的表面和平。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们几个人的身体,出现了一个惊人的变化。


    这一年,他们陆续做了几次医学检查,检查结果一致得出乎所有人的意外。


    他们的身体年龄,停止了。


    时间在他们的时间里,停止了生长。


    身体的年轮,停留在第五轮域时的年龄段。换句话说,他们再也不会变老了。


    听起来好像成了些长生不老的异种。


    老钱他们说这是从SS域逃脱后的副作用。


    没有人能解释清楚,毕竟,能从SS域里活着走出来的,只有他们几个人了。


    长生不老,听起来像是一种馈赠,现实中却更像某种带有讽刺意味的遗弃。


    本来就对如今世界没有归属感的他们,现在到底算是什么?


    他们还算是人吗?


    他们早就不再是原来的那个不知悲难、可以庸庸碌碌随波逐流的他们了。


    从踏入<深渊>域的那一刻起,他们已经成了半个深渊人。


    说起这些,他们总会想起温知初。


    她的年龄,是不是也永远被定格在第五轮域里了……是否也和他们一样,无法再老去?


    她现在在哪里?


    她在做什么?


    这时候,他们突然觉得,或许因为这个副作用,温知初的那句还会再见面,才真的变得有可能。


    不管深渊内外的世界是否能够再次联通,不管那一天要等多久,至少,只要他们都活着,就能一直等待下去。


    可是……等待实在是太漫长了。


    离开域的时候是三月初,混混沌沌已经是年底的冬日了,其实只变化了三个季节,但总觉得,三个世纪都快过去了。


    时间变得好漫长啊……


    看不到边际。


    11月的时候,TRES的几个人约好去雪山脚下露营。


    那里寂静无人,雪下得却很大声。


    车程三个小时。


    晏逾明到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大概黄昏的时候,越野车抵达了这片雪山下的土地。


    邱任望站在外面不停感慨:“雪下得怎么这么大……”


    感觉好像回到了之前他们还在<深渊>内的时候,他们也曾在雪山脚下露过一次营,不过这次…少了温知初。


    雪花从天而降,苍苍茫茫,远处的山脊线被云雾压得低沉。


    越野车在厚雪中缓慢碾出一道道深深的车辙。


    车子停在了湖边。


    晏逾明那道高大修长的身影从车上下来,几个月过去,身影似乎变得更为冷漠,更不近人情。


    邱任望走过去:“Yu哥!”


    晏逾明淡漠地点了点头。


    其实,中间几个月,他们几个有尝试约Yu出来聚,但最后谁也没敢主动开这个口。


    离开<深渊>后,Yu的性格更冷了。


    没了《深渊》里那套人设,Yu的本性其实就是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对生活里的其他事都不感兴趣。


    这是他骨子里带出来的冷漠,并不是刻意为之。


    在意的人不在身边,就更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了。


    晏逾明走过去,和其他人一起弄帐篷。


    他穿了个黑色的羽绒服,衬得本来就冷白的脸色比铁还冷。


    他全身上下,唯一看起来没那么冷硬的东西,可能就是他脖子间挂着的那个军牌了,被塞在了高领毛衣里,没在风雪里露出任何一个角。


    帐篷弄好后,屈孚宁在帐篷里继续研究暖气怎么拉线,章诎和将铭在外面组装烤架。


    邱任望掀开帘子,左右看了一圈:“ Yu哥呢?”


    章诎:“去湖边了。”


    邱任望:“去干什么了?”


    章诎:“把渔具拿走了,可能是去钓鱼吧。”


    邱任望有些惊讶地扬了扬眉。


    他们这几个人里,没一个对钓鱼感兴趣的,Yu哥就更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了。


    而且在这大冷天的,谁高兴去钓鱼啊。


    也就温知初会做出这样的事。


    所以Yu哥去湖边,是在重复去年温知初做过的事么?


    Yu确实对钓鱼一点兴趣都没有。


    坐在湖边后,晏逾明觉得自己可能是想人想疯了,才会做出这么无聊的事。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去年那么冷的天,温知初会选择到湖边冰钓。


    如果温知初在的话,会告诉他她也不是喜欢,只是体验。


    毕竟她人生中体验过的事少之又少。


    去年的冬天,他跟着温知初走到湖边,看着她冰钓。


    温知初无论做什么事,不论是不是第一次做,都很有耐心。


    她装备得很齐整,渔具包里,不仅有一组冰钓杆,还有备用线组、诱饵和冰铲。


    她会观察四周,调整冰钓的位置。


    而晏逾明不同,他只带了一个冰钓杆就出来了,找了一个接近于温知初坐过的位置,便坐下。


    当时,温知初是怎么做的?


    晏逾明对有关她的事记得很清楚。


    那道纤瘦修长的身影当时在冰旁蹲下身,摘下手套刨冰,磕碰声中,碎冰往外溅的声音显得很清晰。


    凿着,直到水面在冰层间显露,水静得出奇。


    冰钓太过安静,线一沉入水,时间仿若被按下暂停键,温知初默不作声着,也不动,呼吸平稳而缓慢。


    雪会落在她的帽檐、肩膀上。


    晏逾明永远做不到像她一样那么沉静。


    他发现,他们两个人的淡漠,只是表面相似。


    钓杆入了冰洞,温知初的内心可能就那么放空了,而后什么都不想,她的淡漠是由内而外的,但是他的钓杆入了冰洞后,内心升起的,却是郁躁。


    满脑子都是她的身影。


    她的话。


    她的神情。


    她的信、她的字。


    看着眼前的冰洞,升起的却是毁坏欲,四周的景色很美好,可是他看不进去,他无法看到湖、雪、风,他看到的,永远是一道已经很久没见到的幻影。


    还能再见么?


    他很后悔。


    他当初的愿望,就不应该写逃离深渊。


    人永远无法共情过去的自己。


    如果永远再也无法相见了,他真的能接受么?


    邱任望也在想温知初,尤其在看到那个断裂成两半的冰钓杆后——他记得在Yu哥出去之前这钓杆明明还完好无损,怎么冰钓回来就身首异处了?


    晚饭的时候,他们几个人的话题尽量避开深渊里的事,避免勾起大家的坏情绪。


    帐篷外的篝火被风吹得噼里啪啦直响,雪落在火光照不到的地方,寂静得像另一种呼吸。


    聊的大多数都是些生活琐事,邱任望聊他家附近那条路,修到现在都没有修好,但是来海边的旅客源源不断。


    他说不太想回家里住了。


    家里空荡荡的,就算重建了又如何呢,重建得和灾前一模一样,灾前的家人却全都没了,一个人待在那样的房子里,看到的是无论怎样都回不到的过去。


    有些裂痕,只要出现,便再也修复不了。


    屈孚宁与将铭和他境况相似,都曾经在相对比较幸福的家庭里长大的。


    屈孚宁的父母甚至能理解孩子的怪癖,从来不会强迫他出去社交,初中的时候因为屈孚宁实在不愿意去学校,那里人太多,他觉得不舒服,他的父母替他退了学,请家庭教师给他在家上学。


    而将铭,他的家庭是个单亲家庭,他有一个做事一板一眼但非常温柔、伟大的母亲,他现在的很多处事方式、他的认真以及古板,都带着母亲的影子。


    可曾经的家,再也回不去了。


    就算建筑可以恢复一模一样的构造,人的生命也无法再重建。


    某种意义上,他们……已经没有家了。


    章诎眯了眯他那个狐狸眼:“我的家里也算是彻底清净了。”


    他虽然家庭背景没Yu那么高深,但也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他的父亲,在外面有许多个家庭,在深渊还没有降临的日子里,他的日常大多是和各种私生子、同父异母的后代争抢家产。


    所以邱任望才觉得他一肚子坏水,他那样的成长环境,心思但凡稍微纯粹点儿,早就被扒到皮都不剩了。


    章诎的话里带着点儿自嘲的意味:“现在好了,没有人再跟我争了。”


    人都死光了。


    Yu就更不用说了。


    无论是<深渊>降临前还是<深渊>降临后,他一直是一个人,和温知初一样。但比她好些的是,他名义上还有个提供吃住的家。


    一个绩优主义、严苛至极的家庭。


    他已经快记不清那些名义上的家人到底长什么样子了,也不关心他们到底死在了哪里,尸骨埋在了哪里。


    外面的雪,下个没停。


    餐桌上这次没放酒,放的是牛奶。


    连Yu手前放的都是牛奶,而不是烈酒。


    这还得从邱任望三个月分享的那个故事有关。


    三个月前,邱任望给大家一起打了个电话,说他想起了一个有点儿迷信的土办法,如果认真做的话,也许能再次见到想见的人。


    他声称是老一辈的人给他讲的办法。


    邱任望:“首先,得戒酒。”


    他道:“然后三个月后,大概十一月左右,我们找个地方聚一聚。”


    他开口:“还有其他的要点,等聚在一起的时候我再跟你们说。”


    这种一听就半真半假的话,显然是他编造的。


    他说这些话主要是为了劝Yu不要再酗酒,再这样下去,他怀疑Yu能把自己喝到神经中毒。


    还有,他也想劝Yu出来走一走,Yu太冷漠了,他太隔绝这个世界了,感觉如果再不联系起来聚一次,Yu就要从他们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Yu很懒得维系这些情感,因为他不在意。


    骨子里太过冷漠,甚至不在意TRES的队友情。


    这种邱任望自己都不相信的话,Yu哥竟然信了,他竟然真的来了。


    可能他也没真的信,只不过太想见到那个人,病急乱投医,才会真的戒了酒,出现在这里。


    其他人也知道邱任望大抵是编的假话,不过还是继续问:“接下来我们得干什么?”


    邱任望一下没反应过来:“啊?”


    章诎:“你喊我们过来,说的那个土办法。”


    邱任望坐直了,他放低声音,表情变得认真:“先,闭上眼睛。”


    邱任望放低声音:“接下来,按照我说的做。”


    他这次说的是真的,确实是老一辈跟他说过的办法。虽然也是迷信之说,就算偶尔灵验,也只是碰巧想见的人正好回来了。


    是他们海边的一个民俗,如果有特别想见的人,譬如在外务工的孩子、譬如逝世多年的长辈……就认真地闭上眼。


    如果在海边,就面朝大海,如果在山旁,就身体转朝山,如果身边无山无海,就面朝天空。


    闭上双眼,认真地勾画想见的人的模样。


    倒数十个数。


    如果真的很想见到对方,数字倒数完后,诚心经受得住上天的考验,想见的人就会归来。


    十


    九


    八


    ……


    呼吸要平稳,想象中的画面不能停。


    三


    二


    一


    睁开双眼。


    帐篷里的人往外看。


    白雪皑皑,一望无际的,除了雪就是雪,并没有任何人影。


    雪下得好大,好寂静。


    果然故事只能是故事,永远无法成真。


    ·


    饭后,众人一起去树林里散步。


    走了二十分钟,往林子深处走,雪越下越大,动物都躲起来了,除了他们几个人,周围没有任何动静。


    松枝被压得低垂,积雪往下扑朔,脚下是深过一脚的雪。


    天色快黑透了,灰白的光雾蒙蒙的。


    没人说话,邱任望仰头,看着树枝上厚重的雪,一边想该挑起什么样的话题,一边感慨道:“…雪真大啊。”


    风也大。


    风吹着雪斜飞,在昏暗的光中,有张纸正好被吹到了邱任望仰头看着的那个树枝上,又往下掉。


    邱任望展开纸,借着不怎么亮的雪光看字,认真地辨认清楚字后,却是愣住了。


    是<深渊>的游戏宣传语。


    来<深渊>游戏,开启你的第二人生。


    六年前《深渊》开服时,就是这样的标语。


    久违了。


    哪儿来的纸。


    之前的旅人遗留下来的?


    正想着。


    雪地深处,响起了脚步声。


    他们全都停住了。


    这可是在深林里,人烟如此罕见的无人之处,怎么可能会从深林里面,传来脚步声?


    可那脚步声真的有,一声、一声,从深处往外走。


    纤瘦修长的人影,从远处雪雾之中,缓慢地走了出来。


    那一刻,世界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


    没人说话,也没人眨眼。


    天连着地一片茫然,温知初从深处走来,带着身后漫天的大雪。


    站定。


    那双黑白分明的双眼,似乎能将这漫天的大雪,全都装进去。


    “好久不见。”


    如期而至的雪是冬季对世间的诺言,而温知初和她身后的大雪一样,从未食言。


    大雪模糊了天际,远处的山脊线被云雾压得低沉。


    温知初抬眼望向他们,衣角翻飞,嘴角有不明显的笑。


    雪和声音一起落下。


    “你们愿意跟我走么?” -


    End-魔.蝎`小`说 k.m`o`x`i`e`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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