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034号:[!]
034号: [你终于发现了么! ]
几乎是班长话音落下的同一刻, 温知初顿了顿,她把卫衣兜帽拉了上去。
她的视线从始至终没有从书页上离开过,但耳朵却似乎更充血了。
谁也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些。
“可能太热了。”温知初应声,语气听起来似乎没什么变化, “和发烧没什么关系…”
她话没说完, 班长的手背已经覆在了她的额头上:“确实是退烧了。”
他的视线依旧落在温知初身上:“热的话为什么戴帽子?”
温知初:“……”
又是一段沉默, 她修长的手指把书页翻到了下一页:“因为我看书的时候一直有人在旁边说些有的没的?”
她略微坐直身,把耳机戴上:“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班长,你可以走了。”
身后传来一声低笑,因为隔着帽子,听得不是很真切。
晏逾明站起身,没再说什么,离开了。
通舍的角落再次恢复僻静,台灯将温知初安静的身影投射在墙上,晦暗不明,等人走了,她把另一只耳机也戴上,隔绝不远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兜帽也被摘下来,原本有些泛红的耳尖已经不再有任何温度,就好像刚才短暂的升温只是幻觉。
[话说我觉得小温确实挺容易红耳朵的, 和她比较稳定的性格不太同, 有点儿反差。 ]
[而且挺巧的, 我看Focus镜头, 只有班长在周围的时候,她才会这样。 ]
[我也容易红耳朵,其实只是上火或者内热吧。 ]
[是啊,她的语气和神情都那副原样,说明耳朵红不是情绪的表达,有的人本来就容易耳朵红…总不可能她是因为班长而有什么情绪。 ]
[同意,应该是年轻人火气比较容易旺盛的原因吧。 ]
晚饭结束后,大多人回到通舍,都是年轻的学生,聚在一起,在这种相对安全的环境中,难免有些吵闹,隔壁的市民来窜门,还带来了扑克牌,一时间嘈杂声不绝。
温知初把卫衣兜帽重新戴上了,垂首继续翻手中离看完还需要一段时间的书。
“一对A。”
“别出老千啊,我看到你别牌了,什么意思,欺负我们年纪小是不是。”
“不好意思啊,我不小心嘛。”
“炸弹!”
这种嘈杂,随着武装人员的到来停止了。
武装人员按照昨天所说的,过来通知大家内外勤的分配。
一共来了五个人,一个军官后面带着四个兵士,手中拿着通告表挨个地点名,告诉市民和学生他们各自的分配。
武装人员:“注意啊,分配到外勤的明天就得跟着出基地,你们今天晚上早点儿休息,明天凌晨五点就得起。”
听到这个消息,想到外面层层的丧尸潮,不少人的神情立马紧张起来。
有市民问:“具体是什么外勤?”
武装人员:“说完分配再具体说。”
温知初抬起头,望向那些武装人员,身体往后靠到椅背,等待自己的分配。
底下坐着的学生,听到自己被分到内勤的拳头都紧紧地攥起,再松口气,而但凡听到自己被分到外勤的全惶恐地皱眉。
才休息了一天就得出去做事儿,还没接受过什么正规的培训,是个人都怕。
“储见仲。”
“到。”
“你,内勤。”
“好、好好…”
“邱任望。”
“到。”
“外勤。”
“屈孚宁。”
“到。”
“内勤。”
……
目前被报到的名字里,章诎和将铭也被分到了内勤。
晏逾明被分到了外勤。
温知初的名字还久久没有被提到,她等待着。
从目前的分配来看,似乎身体弱些的肯定都被分在了内勤,身体强壮些的都被分在了外勤,但也不一定…也有身材高大的人被留下来当内勤了,小个子的学生反而需要出外勤。
譬如陈玉清,她甚至有疾病史。
最适合到医务室当内勤的校医竟然被分配到了外勤。
没什么规律。
邱任望皱起眉,朝屈孚宁看了一眼,又望向温知初。
他本来以为小温留下来的概率会比较大,现在听名单的分配倒是有些不确定了…这两个人,是要去找圣谕者的,都必须得留下啊…
武装人员继续报名字,又有人被分到外勤了,有学生应激地喊出声。
没人想出去。
带头的武装人员摇了摇头:“你们这些年轻人不要这么没出息,让你们出外勤是一个出去锻炼的好机会,不是要你们的命。”
有学生问:“可以不去吗…”
“可以啊。”武装人员道,“不想为大家做事儿的话就直接离开这里呗,我们不养废人。”
这话落下,没人再敢出声。
“别太怂。”武装人员开口,“算了,我直接告诉你们出去干什么吧,别都战战兢兢的,我十几岁的时候可不像你们这样怕这儿怕那儿的。”
他道:“明天我们要去十公里外的一个地方运物资,以前是一个厂房,已经有人去探过路了,物资非常多,所以这次我们需要带五十个左右的外勤去帮忙搬运。”
听起来挺简单的。
但考虑到中间的路障、绕路、清理、以及丧尸潮…尤其是搬运时很有可能和丧尸直面迎击这些点…半点都不轻松。
是生命风险极高的活儿。
现在这个时代,人力、人命就是耗材。
这就是外勤。
说完明天要做什么,通舍里更安静了。
名单只剩下几个人的名字,武装人员一个个地往下报,一直没报到温知初的名字。
到最后一个了。
邱任望一直在心里计数着,如果外勤和内勤人数对半分的话,最后一个应该会被分到内勤…
“温知初。”
武装人员:“外勤。”
温知初抬眼,冷淡地应了一声:“收到。”
·
大事不妙。
章诎和屈孚宁站在通舍外的走廊旁,章诎的肩膀挎在屈孚宁的肩上,背过身,两人装作一幅在聊趣事的模样避开别人的打量,其实背过学生们的脸上表情都不怎么好。
“小温没能留下来。”章诎道,“这事儿不怎么妙。”
确实不怎么妙。
一共就两个能执行圣谕者任务的队员Vent位,现在少了一个,这怎么办…少的还是温知初,队里行动力最强的那个。
屈孚宁低声问:“小温呢?”
本该他们三个人都来这走廊,讨论接下来的事。
“她来不了。”章诎透过窗户往通舍里看,“受限于事件节点,不太能和人群相处,过会儿我终端和她说。”
他们各自也有其他的事件关键节点需要完成,最多只有十分钟的空闲聊天时间,两人的语速都很快。
主要是讨论新的通往南区的路线,南区,圣谕者所在的地方。
“我长话短说,用地图找到了两条最优路线。”章诎道,“一条水道,一条天花板上的管道。”
两条道路有重叠的地方。水道的起点是北区边界的河,外能直接出监狱基地,内可以往基地深处游走,另一个通道是掀开天花板,从东区的通风管道往南区内走。
都不是什么容易的路,但很大可能可以绕开那些武装人员。
起码能避开大部分火力。
章诎:“其实两条路线都有风险,我本来觉得你们一人一条路线去试探比较好,可是现在小温她…”
“我来。”屈孚宁道,“明天我去试通风管道。”
“别急。”章诎道,“他们这里内勤查得严,你明天先出内勤,然后找机会再去。”
屈孚宁考虑到了:“我知道。”
章诎还在想着温知初的事儿,有些分神:“你说这内外勤试根据什么分的,看起来并不像是完全按照体力、体质来分的。”
屈孚宁:“重要的实验品他们不会带出去出外勤的。”
毕竟珍贵的实验品,他们会留着取样。
“不一定。”章诎道,“从另外一个救援点的死亡情况来看,他们不一定只需要活着的实验品,有可能也需要死亡的实验品,在外面,人的死亡可以不知不觉,且合情合理。”
他们不是终焉教,不知道终焉教到底想促使什么样的境况和格局。
当务之急,一是不能让出外勤的学生死在外面,二是去找到那从未没被人见过的圣谕者。
十分钟快结束。
章诎拍了拍屈孚宁的肩:“你一个人做任务太危险了,之后如果遇到任何危险一定要及时联系,不要像上次小温那样一个人承担,我们会兑换剧情脱离去救你。”
屈孚宁点头:“我会尽力的。”
章诎:“一切小心。”
嘶…一个人终究是太危险了。
如果温知初没有被分到外勤就好了,这一被分出去,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四个队员都被分到外面,力量不均衡…
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章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
这一夜,显然许多人没睡好。
四号,凌晨五点的闹钟声响起,通舍里一片漆黑,分到内勤的人被吵醒后还能继续睡,被分到外勤的人急急忙忙收拾好,必须要离开床铺。
“出外集合!”
大门被推开,武装人员在外面等着。
没多长时间收拾,在武装人员的催促下,学生们排成队往外跑,跑到铁门外站好。
天还没亮,寒风呼啸,冻得人天灵盖都疼,眼睛都没看清外面的景象,就被赶到卡车上排排坐。
一共三辆卡车,两辆运物资装人的重型中卡,一辆探路的皮卡。
温知初踏上车厢的时候,车里面两排都已经坐满了,还剩靠尾门最冷的两个位置空着。
她对上一双眼。
班长在就近的位置坐着,看了眼她,又看了眼自己身旁的空位:“一起坐?”
一共就两个空位了,一个班长旁边的,一个最靠风口的,三个位置都连在一起。
班长左边坐着的一个男学生也跟着探出头:“副班,一起坐?”
温知初走过去,眼神淡淡地从班长脸上掠过,像没听到他们的邀请,把背包放在风口那个位置。
学生:“……”
温知初坐下,尾门的风确实很大,她把卫衣兜帽戴上,用围巾固定住帽子,耳机塞在耳侧,她往外看。
外面的武装人员还没上车,不知道在讨论着什么。
她身旁的位置有人落座了,是个普通市民,看样子像是有点儿害怕,一直低声嚷嚷着不想出去。
出去了,就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了。
晏逾明侧身盯着温知初,像是在想着些什么,他打断身旁男人的低声囔囔:“换个位置?”
这市民没听见,因为他一直埋着头祈祷,已经到达忘我的境界。
邱任望却听见了。
他听见的不是Yu的话,而是外面武装人员的声音,他们好像终于注意到了外勤和内勤分配不均,外勤被多分了一个人,内勤少了一个人手。
其中一个武装人员:“带出去呗,五十一个就五十一个,搬物资需要人。”
另一个:“我也这么想的,但内勤他们今天要去北区清理尸体,他们也需要人,人不够的话也会出问题。”
有人“啧”了声,最终的讨论结果是得留一个人在基地。
邱任望听见后,立马站起身走到尾门。
武装人员果然来了:“北区清理还少一个人,有没有人愿意留下的?”
当然有人,小温必须留下来。
终于有了转机,但按照副班这个人设,她肯定不会主动说留下。
邱任望立马抬起温知初的胳膊:“她,她!”
武装人员的视线扫了过来。
“就你了。”他指向温知初左手边的那个市民,“下车。”
最先出声的明明是邱任望,但武装人员心里显然早就准备好答案。
邱任望愣了愣,看着那个不断祈祷的男人下车了。
温知初看了邱任望一眼,抽回自己的胳膊。
第92章
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深渊>怎么可能让温知初走,就算有转机也不可能是给TRES的转机。
“别走动了。”武装人员上车,“坐回自己的位置!”
武装人员的位置是既定的,坐在最里面。
温知初旁边的位置空了。
武装人员一上车, 卡车就开始往外开, 过了一道道来时的防线门, 越过岗哨, 走出了北区的大门, 彻底离开终焉教的监狱基地。
车身颠簸,寒风从外面往里灌,呼啸吹得尾门附近的人直打颤,坐在风口的温知初却像是没有知觉一样,慵懒地倚靠在车厢壁,围巾遮住了她的神情,她闭着双眼,应该是在闭目养神。
旁边的空位却有了动静。
班长坐下了。
他转身垂眼,看了温知初一眼,修长的胳膊越过她,沉重的尾门在“咯噔”声中被阖上。
风终于停了。
门阖上的动静不小,温知初睁开双眼,正好和晏逾明对视上了,她瞥了一眼,从邻座的身上挪开眼神。
晏逾明:“不冷么?”
温知初没有回答, 重新闭上了双眼。
对于副班长来说, 班长的善意哪怕是真的, 也有些太多管闲事了。
班长倒是不在意她的沉默,大抵也是习惯了。
车里开始分早饭,武装人员把背包里的压缩饼干往外传, 按理说每个人应该能分到一小袋。
但食物显然没带够,大家还得把袋子里的拆开来分。
这种时候,班长一向是那种会主动把食物分给其他人的存在。
“班长,你不吃么?”
“没事,你拿走。”
耳机里根本没有音乐,传来大抵如此的对话。
温知初也拿到了压缩饼干,手心里颠一颠,还挺沉。
车厢内变得安静,一群人已经各自开始吃起来了。
温知初打开水瓶,灌了一口水,水被冻得跟冰水似的,很提神。
分完食物的班长坐回来,回来时,他刚才的位置被背包占了。
副班长的背包。
显然是想隔开他。
他看了温知初一眼,坐回刚开始的位置,隔着背包的两人,像往常一样平静而沉默。
卡车颠簸着,外面逐渐响起骇然的丧尸咆哮声,从尾门的缝隙往外看,能看到道路上不断有丧尸朝卡车涌来,从四面八方想要往这辆颠簸行驶的卡车上扑,偶尔真的有上来的,“砰”得一声砸向车厢壁,引起一阵震动,车厢内有人发出尖叫声。
武装人员:“小声点,别少见多怪。”
嘈杂声中。
“喂。”
晏逾明看向发出声音的右侧,卫衣帽下的双眼看着他,还没等他回答,压缩饼干被温知初扔给了他。
他下意识地接住,明白了她的意思。
晏逾明盯着她,低沉的声音响起:“我不饿。”
两个人的身影都随着车身的颠簸而略微晃动。
她知道他是人,是人就会饿。
温知初:“给你了。”
她一边重新戴回耳机一边淡淡地开口:“很难吃。”
·
车摇晃着。
因为道路的阻塞和丧尸的集中,卡车已经绕了好几次路,车上的人也被喊下去清过几次路障。
车门再次被关上,卡车重新行驶。
为首的是探路的轻型皮卡,后面跟着两辆用来载人载物的军卡。
不断有丧尸撞着想要跳上卡车,声带嘶吼的声音近在咫尺,它们因为抓不稳卡车被甩到地上,却不停再次往上扑。
温知初透过尾门的缝隙往外看。
刚才经过高架桥洞的时候,桥上跳下来不少丧尸,跟大雨一样劈里啪啦跳到车顶上,现在还在不停发出吼叫声、剐蹭车顶。
腥臭味仿佛穿过车顶要扎进来,一片嘈杂,几乎能想象得出那些攀附在车顶的扭曲身影。
现在还能隔一层车皮,等到了目的地,就得直面这些东西了。
车厢内的学生听着市民不停祈祷。
已经开出去几个小时了。
在这一片嘈杂中,温知初的终端亮了。
是屈孚宁。
孚:[我出发了。 ]
简单明了的四个字,交代了基地里的情况。
温知初的视线缓慢地从终端光屏上移开,她抿了抿唇线,沉默着,似乎在想着些什么。
[屈孚宁已经开始行动了。 ]
[真的只有他一个人去找圣谕者么,太危险了吧? ]
[没办法啊,<深渊>不可能让温知初留下来的。 ]
[我看小温一言不发的样子,她不着急么? ]
[她性格一直都比较沉稳,就算想什么你也看不出来啊。 ]
[着急也没用,事情已经是定局了。 ]
[我不这么觉得,以我对小温的了解,她现在这种沉默的状态,就是在思考怎么回去。 ]
[我也觉得,从昨天公布她是外勤的时候,她肯定就在想办法。 ]
[按照小温的性格,她绝对不可能让屈孚宁一个人去做核心任务。 ]
[可是没办法啊,怎么回去? ]
[对啊,这么多武装人员看着,怎么可能回去? ]
更雪上加霜的是外勤的日程安排。
武装人员:“还有几个小时到工厂,估算一下,等我们运完东西回去,最早也得五号下午了。”也就是明天。
他道:“回去后,把东西放下,我们还要去反方向的一个厂房运东西。”
换句话说,他们这些外勤,就算运完东西回基地,也不会停留,而是再次踏向反方向的征程。
车厢里的市民和学生们一听,脸色都不太好看。原本以为只有一趟任务,结果现在上车了才告诉他们竟然要跑两趟。
“别太担心。”武装人员道,“反方向那里路也都探好了,距离基地也是十几公里左右,如果顺利的话,七八号左右我们就可以回基地,到时候,会给这次出外勤的所有人放假。”
有人问:“放假?放多长时间?”
武装人员:“出外勤多长时间,就给你们这批放多长时间。”
这话落下,车上的气氛这才活络了些,也算是坏消息中的好消息了。
但对TRES的成员来说,这是坏消息中的坏消息。
两趟回去,最早都得七八号,早就超过剧情节点所规定的六号。
六号结束之前,他们必须要找到圣谕者。
这件要迎击大量武装人员才能完成的任务,不可能真的单由屈孚宁一个人去完成,如果真成了这种定局,无论对于屈孚宁还是对于整个TRES队伍来说,都是死局。
[怎么办,真的回不去了么? ]
[<深渊>应该就是想要这样的局面,他们是不可能让温知初有机会回去合流的。 ]
[目前看来好像没有解法。 ]
[回不去的。 ]
话题的中心,温知初,她望向自己的终端。
章诎在终端里私聊了她,发来了几条信息,但是被<深渊>屏蔽了,只能看到一段段乱码。
虽然不知道到底说的什么,但能猜到是有关基地内的事,也许是屈孚宁那里受阻了,也许也只是普通地告诉她一些有关基地内的情况。
她顿了顿,颀长的手指在光屏上输入一行字。
Wen:[我会想办法。 ]
她会想办法回去。
虽然现在,看起来好像没办法回去。
受限于人设,受限于这次的外勤,受限于这么多武装力量,受限于时间,受限于<深渊> ,她这次确实被深渊边缘化了。
要怎么回去?
她冷静地透过尾门的缝隙往外看。
思考。
需要谨慎地思考。
终端的信号因为距离变得微弱,她发出的话一直在打转,可能得过一段时间才能传回章诎的终端。
兀然,一声“叮”的声音响起,却不是来自终端,而是034号。
034号:[宿主。 ]
034号: [系统出现了警报声,你这是怎么了么? ]
温知初:“嗯?”
034号也觉得很突然,它本来老实地运行着,突然系统响起了有关宿主身体的警报声,原本安安稳稳的身体数据突然剑走偏锋,疼痛值从3左右突然直接蹿到了50以上。
温知初的思绪被034号打断,随着034号的话,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喉咙里的腥甜味。
身体传来钝重的疼痛感,视线略显模糊了些,温知初倚靠着车厢壁,感应自己的身体。
耳边并没有传来有关<深渊>的关键事件节点,说明疼痛感并不是<深渊>带来的,而是自发的。
车子一阵颠簸,随着颠簸,温知初感受到了一阵眩晕,除此以外,疼痛感还算稳定。
她愣了愣:“034号。”
034号自查了半天没查到宿主身体数据异常的原因:[在。 ]
温知初:“帮我查查,我是不是快升级了。”
034号回答:[已查证,宿主的深渊登极处于A-99的边界,快要突破S级。 ]
果然。
温知初淡淡地应声:“嗯。”
034号反应过来…意思是,疼痛是快要升级带来的?
034号:[不对啊,从来没听说升级突破会带来疼痛的。 ]
闻所未闻。
其他人的体质升级都会让身体感觉到轻松,毕竟体质提升了,体格变好,身体会更觉得舒适,哪里有反而觉得难受的…疼痛值还一下飙这么高?
但…宿主身上的异常还少么?
034号的疑问没有得到解答,终端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不是副班长的终端,而是班长的终端响起了。
温知初抬眼,望向左侧。
隔着座位上的背包,晏逾明垂眼盯着手腕上的终端,明明没有看她,却察觉她的视线:“一起看?”
温知初顿了顿,手臂撑在放背包的那个位置上,略微倾身,看向屏幕。
也许是章诎重新传来的讯息。
她需要知道基地内的情况。
晏逾明的手腕也倾斜向她,两个人靠近,终端上确实也是章诎传来的讯息,却不是有关屈孚宁的。
诎: [储见仲和我出的都是东区的内勤。 ]
Yu :[没有异常? ]
诎:[暂时没有,起码现在看起来挺精神的。 ]
诎:[我看着,不会让医疗站的那些人靠近他。 ]
趁着信号还算稳定。
Yu :[屈孚宁? ]
Yu :[他怎么样? ]
对面传回了几条讯息,但全部都是乱码,信号断断续续的,偶尔才能看到文字。
卡车开到了隧道,光线一下暗了下来,终端上的文字模糊成一片。
等卡车开出隧道时,晏逾明的手腕已经放了下去,显然谈话已经结束了。
但是温知初没看到。
她抬眼,望向晏逾明:“他怎么说。”
晏逾明望向她:“乱码。”
始终是乱码。
意料之中。
温知初收回自己的视线,抽回撑在背包旁的手,重新坐直身,抽回半道的手腕却突然被班长给扼住。
她转向他。
晏逾明垂眼望着她:“不舒服?”
温知初愣了愣,她摇头。
晏逾明的手依然扼着她的手腕:“你知道吗,你现在的脸色和你上一轮一模一样。”
温知初沉默着不说话了。
晏逾明比她想象中要关注她。
很明显么?可是真的,这种疼痛感的话,也许是太习惯了,她并不觉得有多不舒服。
沉默中,温知初抽回自己的手腕,她重新倚靠回车壁,但能感觉到左侧传来的视线,一直定在她的身上。
身旁的背包被人拎起来,放到了另一个位置,晏逾明落座,两人的身影一下毗邻。
温知初放在口袋里的手指略微蜷缩。
不是…为什么要这么关注她…难道这就是人类所说的合作关系么…
她开口:“没有不舒服。”
她补充:“真的。”
她转过身,对上晏逾明的眼神,为了让对方看清自己眼底的情绪。
晏逾明深深地盯着她,像是要透过双眼看穿她。
片刻后,晏逾明从她背包里拿出了水瓶,拧开瓶盖,递给了她。
温知初定了定,接过了水,仰头,灌了几口。
“温知初。”晏逾明看着她,“你的秘密真的很多。”
温知初放下水瓶,没明白他的意思。
晏逾明却轻车熟路地拿回了她手中的矿泉水瓶,重新拧好瓶盖,放回背包。
动作很流畅,就好像他们早就习惯如此亲密一样。
可明明不是,由是温知初有些不自然地望向和自己隔了一个位置的背包。
第93章
“之前你说的, ”晏逾明盯着她,“等到合适的时机,你真的会说出来?”
温知初回应他的视线:“会。”
卡车到了石子路,一直颠簸着,两个人的身影却都很稳定。
晏逾明:“还要多久?”
温知初:“快了。”
晏逾明瞥了她一眼:“那我要当第一个知道的。”
温知初没听清,她望向他时,晏逾明却转移了话题:“还渴么,喝水?”
温知初定了定,轻轻地摇头。
“休息吧。”班长说, “下车的时候我会喊你。”
温知初收回了眼神。身体的不适确实加重了, 她需要休息会儿。
她的下半张脸缩回围巾里,这回却没有再戴回耳机了,像是为了预防毗邻的人还有什么话要同她说。
闭目养神中,却没怎么睡得着,一想到身体的不适感是因为快要升级的征兆,精神略带着兴奋,不由地开始思考,思考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就近的未来,稍远些的未来,都想着…
武装人员:“都起来, 快下车了, 分下武器。”
武装人员把车上的人喊集中了说话,简单讲了下等会儿下去该怎么分工,哪些负责搬运,哪些负责盯梢和保护搬运的人,队型是有热武器的人包围负责搬运的人,一路这么进去。
每个人都被分发刀具,负责盯梢的人还能分到一把短|枪。
一边分发武器一边也在分发饭,这会儿都下午了,吃好第二顿才有力气下车干活儿。
温知初没有领饭团,拿回一把小臂长度的弯刀,坐回位置,安静地用绷带裹刀柄,一圈一圈裹得非常紧。
分下来的饭团梆硬,好多人吃得龇牙咧嘴,温知初不禁把视线望向了身旁的晏逾明,他吃饭的样子和他做任何事一样都很淡漠,有时候她真怀疑他是她的同类。
车上,有市民问:“还要多久才能到啊。”
“快了。”武装人员道,“已经进了工厂区,距离我们要到达的那个厂房,还有半个小时的路程。”
如果按照末世前,工厂区内这么点儿这点距离,几分钟就到了,如今估算却必须半个小时打底,是因为工厂区里的丧尸…太多了。
那些尸变了的工人、来工厂区聚集的其余丧尸,如潮水一般,密密麻麻,挤挤囊囊。
从卡车外的动静也能一觑究竟,卡车行进的速度越来越慢,外面丧尸撞车身的声音一时间聒噪无比,已经不是雨点般的动静,而是雷轰般阵阵的,“劈里啪啦”得撞在车壁,也撞在人的耳壁。
车身剧烈摇晃。
车上的市民和学生们也不敢靠着车壁坐了,紧握住刀站起身,市民们连祈祷的余力都没了,精神高度集中地瞪大眼睛往四周看。
车厢又是几声猛烈的晃动,车上的人站不稳,身体晃动。
卡车被包围了,被丧尸包围了。
前方引路的皮卡必须要突围,要爆破,而爆破之后,是重卡上人下车的最佳时间。
重卡上的武装人员也站起身,枪已上膛,随时准备带人下车。
他们拿起对讲机:“可以开始爆破了。”
放下对讲机,对其他人说:“等会儿听我指令,按照队型下车,别乱晃,抓稳步子,别突然摔倒,武器全都握紧了。”
温知初拎起背包,她解开围巾,放回背包里,斜挎背包的同时左手单握短刀的绷带柄。
修长的手指缓慢地包裹住刀柄。
车上的人呼吸都很急促,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了爆炸声,不止一声,接连三声有余。
武装人员的对讲机传来声音:“第一轮爆破完毕,死了两个外勤同胞,再爆破一轮大家再下车。”
死人的消息就这么简短地被带过了。
死的是前面皮卡外勤中的两个,听到这个消息,重卡上的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而低迷。
武装人员:“你们要记住,他们是为了你们而死的,也是为了我们所有人而死的,等会儿下车的时候,任何一个人不要辜负他的牺牲,都得跟上。”
“但凡有逃跑的。”武装人员拍了拍腰间挂着的枪,“一律当成丧尸看待。”
卡车震动,外面又响了几声爆炸声。
“下车!”武装人员道。
尾门被踢开,武装人员包围着外勤下车,全都往厂房里跑。
温知初跳下车,随着人群跑,武装人员的子弹跟雪花一样随风往外飘,击中周围涌上来的丧尸,市民们和学生们都跑得很卖力,毕竟是跟死神赛跑,谁也不想慢一步脱离队伍,被那些丧尸拖去咬死。
温知初一边快步跑,一边拎起了一个踉踉跄跄快要摔倒的学生,那学生糊糊涂涂被一股大力拽进了门内,还没来得及道谢,副班长已然只剩一个远去的背影。
进了厂房,把大门关上,隔绝大多外面可能被吸引而来的丧尸,就要开始搬运物资了。
武装人员:“分散开来,注意保护搬运的人,动作都快点儿,半个小时内运完!”
最多撑半个小时。
厂房外有人要清理不断被吸引来的丧尸,厂房内肯定也有丧尸,哪怕没有外面那么多,肯定也不少,随时都得警惕着,必须尽快做完事。
厂房里的人一边提防着随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丧尸,一边得把罐头箱、药箱、柴油桶往外运,窗口外有人接着。
人群穿梭在高高的货架间,有些物资,需要踩着梯子才能够到。
已经是傍晚,这里又停电,必须把手电筒打开才能看得清路,光这么一照,能看到许多丧尸从暗处扑过来,一时间又是许多手忙脚乱。
有人从梯子上摔下去了。
武装人员的吼声在厂房的二楼传来回音。
“快快快,负责运药的来二楼!”
“注意楼梯别踩空了!暂时不需要分类,没这个时间,装箱后赶紧抬着就往窗口送!”
“别拖拉,跑起来!跑起来!”
间或夹杂着市民和丧尸搏斗的尖叫声。
厂房外枪声不断,一声声若催命鼓。
温知初踩着枪声上了二楼,踢开一个从斜对方墙角扑过来的丧尸,右手的刀在掌心转了一圈,横插入了另一个丧尸的脖颈,鲜血往外溅,她把刀拔出来,满手全是血。
丧尸从二楼坠落。
药箱基本都在高货架。
温知初踩着梯子往上,快速地瞥过药箱的标签,拽出来后扔到地上,有其他人在梯子下等着,负责往楼下运。
大家似乎不太想爬高,基本上都在梯子下等着。主要人在梯子上,哪儿如果突然冲过来一个丧尸,连维持平衡都很难,更何况自保。
梯子下有人喊:“快点儿啊!”
声音在打抖,大嗓门儿的情绪其实不是冲梯子上的副班长,而是确实害怕。
温知初往下瞥了一眼,那市民紧紧地攥着刀,紧张地四处乱看,这么冷的天脸上都是汗,感觉随时都能晕过去。
温知初:“接着。”
药箱往下运扔,那人接到手,拎起地上的几个药箱立刻开始跑。
他的视角没看到,就在旁边的箱子堆里冲出来一个丧尸,不知道匍匐了多久,趁着这功夫朝两只手抱满货物的市民扑来。
而本该在周围盯梢的外勤竟然一个都没有。
因为实在太突如其来,市民陷入了木僵状态,一时间连放下货物抽出刀的反应都没有,眼睁睁看着糜烂着的半张脸咧开嘴地朝他扑来。
站在梯子上的温知初一只手撑住货架,另一手将手中的刀甩了出去,短刀在半空中划出利落的风声,跟子弹从枪口发射出来一般,“砰”得一声劈入丧尸的后脑勺,直接把它的脑袋从中给劈开。
“噗呲”一声,大量的黑血和浆溅在市民的脸上。
温知初看人还僵着,冷冷地说了一句:“跑。”
市民这才从木僵反应中抽离出来,手忙脚乱地开始跑,这时候另一排货架里负责盯梢的武装人员这才跟了过来,护着几个搬运的人往下跑。
在下楼梯的时候,刚才差点丢命的那个市民往回看了一眼,想看看刚才救他的那个学生…好像是四班的副班长…
这么回头一看,梯子上已经没人了。
因为就在刚才,高处货架上突然蹿出来几个丧尸,温知初的刀没了,她拽住货架的支柱,直接上了货架。
有个朝着梯子扑的丧尸“哐当”一声撞过去,没扑着攀上货架的温知初,连着梯子一起倒下去,其他丧尸立马改变方向,都朝货架间拼命地爬,爬动中,不时会掉下去几个。
货架摇晃,温知初踩着架子的边缘不断往更高处攀,仔细看,会发现她无意跟那些丧尸搏斗,攀到高处的过程中似乎是在一直在找着些什么。
她爬到货架的最高处,眯着眼睛往远处看。
[小温在找什么? ]
[不知道啊,他们不是来运送物资的吗? ]
厂房的货架有四五米高,站在最高的地方确实能看清整个二楼到底都有哪些货物,不过似乎没有温知初想找的东西。
她收回眼,躬身,直接从货架上往下攀,攀着架子,一节一节朝下跃。
落地后,踢开一个扑过来的丧尸,走到刚才丧尸头颅被劈开的地方,把自己的短刀抽出来,刀柄绷带早就被血浸湿透,她甩了甩刀身,转身,朝三楼走。
三楼有上一个队伍在此生活过的痕迹,楼层的地面还有被褥和床单,这里应该也曾是其他人群的基地。
温知初快速地在货架间走,最终,在倒数第三排那里,零零散散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工业面罩、压缩氧气罐、软管、还有大大小小的防水袋、绳子之类的,这些东西分开来可能没什么用处,合起来可以组合、改装成一套潜水装备。
东西都被包装过,氧气罐也是压缩型的,这次带的背包很大,倒是能塞进包里,不过非常沉,单是个氧气罐就有七八公斤,所有东西合起来得有十五公斤以上,背包材质够硬,要不然肯定会被撑开。
拉起背包,温知初从三楼往下走。
正好也到撤退的时间了,一楼的铁门拉开,武装人员吼叫着:“走走走,都走!”
温知初往下走的过程中,看到了不少的尸体,有丧尸的尸体,也有外勤的尸体。
她停留瞥了几眼,很快地继续往下走。
外面响起爆炸声,又开始新一轮的爆破。
一楼的丧尸特别多,已经是需要从丧尸堆里挤出去的程度。
副班长救不救人,完全看心情。
尖叫声中,有个扑来的丧尸手臂已经搭上了一个男学生的肩膀,路过的温知初顺手抽出刀,刀锋从丧尸的腋下架起来穿过脖颈,“咔”的一声切开半边脖颈。
因为停留,其他丧尸朝她扑来,左手的刀柄换到了右手,握着刀柄反转,不断插入丧尸的头颅、而后拔出来,再扯开一个趴在背包上的丧尸,她从窗户口跳了出去。
外面,卡车周围在爆破,不断有爆炸声传来,将丧尸潮炸出一道道缺口。
卡车已经启动了,站在后车门的武装人员大声喊:“上车!上车!都快上车!”
五分钟之内,他们必须离开这里。
人群中,温知初没有走回来时的那辆卡车,而是走向探路的皮卡旁,车里坐着两个武装人员,其中一个正在火急火燎地用对讲机讲话。
好像是说探路的人不够,还需要一个外勤,双排的皮卡座位,后排需要两个外勤,负责坐在后排随时待机爆破,清障,看路现在还差一个。
高危工种。
之前的外勤死了,现在得换人替上,短促时间内找不到什么人,武装人员在皮卡外随手截住一个外勤,让他留下。
很巧,皮卡外站着的人温知初很熟,班长。
两人视线对上,晏逾明看了眼满身是血的温知初,一向淡漠的眉眼顿了顿,他的眼神定在她身上,似乎想说些什么,不过温知初没时间去读他的眼神。
“缺人吗?”温知初朝后排说,“我有经验。”
武装人员头一次遇到有人主动报名来皮卡的,毕竟来的路上就已经死了两个皮卡外勤。
“不用。”武装人员道,“已经选好了,这不是你们的班长么,我看能做这么长时间班长,应该有能力。”
身后那道高大修长的身影走过来,胳膊越过温知初的肩,似乎想要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什么,不过在此之前,温知初的手按住了他的手背。
不仅按住了,而且握住了,对于温知初而言,已经是非常亲近的动作,像是某种无声的安抚,表明她必须要做这件事。
似乎惊讶于温知初的动作,晏逾明顿住,他望向握住自己手心的颀长手指,温热的温度停留着。
温知初修长的手指抵住他受伤的手背:“班长受伤了。”
她冷静而沉稳地开口:“我比较有经验,让我来。”
第94章
在路被堵之前, 必须要出发了,没太多时间思考。
温知初上了皮卡。
一上车武装人员就发动了引擎。
皮卡从爆破的缺口冲了出去,已经开出去一段路。
后排上还坐着另一个外勤,一个长脸的中年女人,同样负责清路障和看路,必要时可以做替补司机。
“你可以把背包放这里。”那中年女人道, 指的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空档位置。
她的坐姿很局促,像是特意为温知初的背包腾出位置,身体紧紧地贴着车门。
“不用。”温知初道, “谢了。”
她把背包放在自己的身前,车子的空间不算大,她的后背紧紧地贴着车座。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不远处传来荒凉中透着点儿滑稽的鸟叫声,一声接着一声。
车窗户只开一道缝隙, 湿寒的风往里钻,没有路灯的路开得十分缓慢而谨慎。
温知初透过车窗往外看,有塑料袋从半空中飞过去,在泥沙中打着圈落下。
围墙旁低矮的树枝划着窗玻璃,车开过去的时候,树枝会发出断裂声。
温知初的身体安静地钝痛着,如同黑夜中不断被 折断的树枝,从外表看,只能看出她逐渐苍白的脸色。
和上一轮的疼痛有所不同,之前的疼痛是<深渊>所带来的,有如无法摆脱的烂泥,充斥着恶意,但这次的疼痛是快要升级所带来的副作用,是自发的,就算再怎么疼,都是值得的。
温知初的双眼变红了,不知不觉爬上因钝痛而产生的红血丝,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的脸色从原本的苍白变成了一种反常的双颊潮红,像是某种内出血的征兆。
034号: [宿主… ]它看着节节升高的疼痛值有些害怕。
温知初:“没事。”
皮卡继续颠簸着前行。
偶尔,折射的车灯会反射在温知初的脸侧,过于完美的轮廓在光影中若隐若现。
她的身影倒映在车玻璃上,车身后的卡车是光源的来源,两辆卡车缓慢地跟着探路的皮卡。
晏逾明就在身后的那辆军卡上。
温知初不由地想起了他,想起刚才他离开前,不知意味地捏了捏她掌心,他的手指很冷,握她的手心握了有半分钟。
总之,不太像她印象中的晏逾明会特意做的事。
难道这就是合作关系么?因为他们之间转变了关系,他也会转变态度?
对于人们的情感,温知初还是琢磨不透。
很巧,刚想起他,终端就亮了。
是他发来的消息,简洁明了。
Yu:[保护好自己。 ]
Yu:[别受伤。 ]
又是一件她印象中晏逾明不会特意做的事。
温知初沉默着,她的唇角不易察觉地上移,很快又抿平。
似乎不是一个需要回复的讯息,本来没准备回复,但顿了顿,想起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温知初的手指抵在光屏上。
Wen:[好。 ]
这不是来自副班,而是来自温知初本人的回复,毕竟副班才不会如此平和地回复班长的消息。
消息传出的那个瞬间就被已读了,就好像对面一直在等着消息一样。
温知初的左眼皮轻微地一跳,莫名察觉到一股她无法理解的情绪从身体里流经,转瞬即逝。
还没分清这是种什么感觉,身旁传来痛吟声。
温知初侧过身,身旁的中年女人不好意思地说了声抱歉,捂向自己的胃:“老毛病,饿。”
温知初轻微地点头,算是交流过了。
车厢内重新恢复安静,大概又颠簸了几个小时,天色从浅黑再到深黑,越来越深沉,从月亮的轨迹来看,已经到了凌晨。
这期间,她和中年女人下去清了两次路障,爆破过一次丧尸群。
回到车上,武装人员把食物扔给他们,竟然还有水果。
温知初留意到,中年女人说饿得胃疼,但一口都没吃。
前座的武装人员已经换了一轮司机岗,不过现在开车的这位看起来也挺疲惫。
两个武装人员一直在聊天,时不时飙几句脏话,时不时又大笑,似乎借此来清醒,他们偶尔也和后座的外勤搭话,不过中年女人一句也不回,她也不睡,也不吃东西,睁着一双眼往前看,眼神很空洞。
明明没人和她挤,但她就是很局促地缩在车座上。
温知初更不用说,其他人说十句,她都可能都不回一句话的性格。
武装人员朝后面看:“你这么大一个包里装的什么?”
温知初淡淡地开口:“物资。”
“现在年轻人话真少啊。”副驾驶座的武装人员悻悻地开口,“你们这些学生平常聚在一起也这样吗,什么话都不说?”
温知初倚靠在椅背上,没有再回一句话。
副驾驶往右后方看:“那你呢,来的路上话这么多,怎么也不说话了?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别放在心上了。”
被点名的中年女人像是这才从沉思中惊醒,肩膀条件反射地抽搐了一下,她没有抬头,也不回答,从昨天到今天,她一点东西都没吃,嘴皮子发干也不喝水。
温知初瞥了她一眼。
车上的气氛十分沉闷。
武装人员“切”了声,也没再说话。
终端的信息提示音在沉寂中响起,温知初收回看向车窗外的视线。
看到消息后,温知初的视线定了定。
是章诎发来的,这条消息终于不是乱码了,但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诎: [屈孚宁失联了。 ]
从昨天开始就失联了。
无论章诎怎么尝试联系,都无法对上屈孚宁的信号,昨天晚上章诎兑换时间去找了趟屈孚宁,仓促中,没找到任何有关屈孚宁的踪迹。
往最好的方向想,可能是终端的信号实在受阻。往坏的方向想,屈孚宁可能遇到障碍,甚至受伤了。
在这条并不怎么好的消息后,跟着的文字又变成一串串乱码。
此时,皮卡颠簸着停下。
武装人员敲敲车门:“路障,下去帮着清路障。”
车门打开,温知初和中年女人下了车。
这已经是第三次、他们一起下来清路障了,前两次路障规模比较大,武装人员喊了后面的重卡上的外勤下来一起清理。
这次只是一些拦路的带状物和可能轧轮胎的玻璃渣子,她们两个人够了。
从车上走下来的、落地的瞬间,温知初的脚踝传来一阵刺痛,关节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钳了一把。
钝痛持续着蔓延。
她没停,把支杆别在腰后,躬身处理路中间的铁皮。
俯身的时候,身体中的疼痛明显地蔓延到背部,肩胛骨有如撞击般疼痛,但这些症状,光从她的神情中根本看不出来。
她没作声,只是加快了动作。
不远处,中年女人似乎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脚,跌倒在地,一时间摔在地上,手似乎压在玻璃渣上了。
温知初顿了顿,她走过去,伸出手,中年女人被拽了起来。
温知初随口:“怎么称呼?”
中年女人:“阿朗。”
两人话都不多,周围再次陷入沉寂。
中年女人站起来后,看着自己被扎出血的手心,发了会儿呆,终于,她开口:“我不想回去了。”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温知初抬眼:“嗯?”
中年女人:“你最好也别回去了,这些人没有人性的。”
她的嗓子因为长时间没进水而沙哑:“来的路上,我们车上死的那个人,是被丧尸咬死的。”
那人下车清理路障,她当时负责的是司机岗,没下车。
有丧尸突然从路旁边冲出来,清路障的外勤太过于认真忽视了后方…
“当时明明还有一段距离…”阿朗道,“车里面的武装人员就那么看着丧尸扑过去,谁都没有开枪。”
就好像是故意想要看着那个外勤去死一样。
温知初的眉尾轻微地动了一下:“现在他的尸体在哪里?”
如果是故意的,那个外勤的尸体肯定会被武装人员收起来。用来做实验之类的。
阿朗:“在后备箱。”
果然。
中年女人:“我很后悔。”
她后悔她当时是司机,没有下去一起帮忙清路障,如果一起的话,也许就能看照住他了。
她更后悔的是,当时来当探路的外勤,是她喊着他一起来的。
阿朗是个虔诚的信徒,她认为应该积极为众人做些什么,所以才会主动申请当皮卡的外勤,由是便带上了自己最亲近的人。
这一切都错了。
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中年女人的信仰和她的精神一起崩溃了。
“砰!”
“砰!”
两声枪声响起,皮卡里的枪口探出来,两颗子弹射杀了两个从暗处冲出来的丧尸。
枪声很响,温知初的眼皮只是轻轻地抬起看了一眼。
温知初:“能问问那个外勤和你什么关系么?”
中年女人:“他是…我儿子。”
一个末世里难得善良到极致的孩子。
难怪中年女人的眼神透露出死意,她确实不想活了。
两人清理着路障,从灌木从里突然蹿出一个丧尸,动作快而轻,车上的人没反应过来,它已经扑了过来,直奔就近的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就那么看着,眼神空荡荡的,完全没有反抗的意识。
温知初抬眼,身后的支杆被她抽出来,半空中劈过去,利落而骇然得一声“咔”,丧尸的脖子被砍断,头颅斜着掉落,沾满血的支杆被温知初收了回来。
动作看起来轻描淡写,可事实上,仔细看,能看出她的手腕在轻微地颤抖。
因为全身的痛感在递升。
她把支杆收回腰后的时候,肋骨疼得好像要裂开,呼吸声都变得断断续续。
真不巧啊。
果然无论什么事情的突破,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她升级的代价,似乎尤其大。
中年女人愣愣地看着她,突然回神:“你鼻子在流血。”
温知初淡淡地:“嗯。”
她用纸捂住自己的鼻子,脸色苍白。
她站定了会儿,看了圈四周,地上的路障显然已经被清好了。
“走吧。”温知初背过身,“该回车上了。”
·
天亮了。
皮卡引着卡车往基地回,开开停停,还得有三四个小时的车程。
“估计。”武装人员说一个字打一个哈欠,“等回到基地的时候…”
再打一个哈欠:“最快也得下午了。 ”
天气又冷,人又困,皮卡越开越颠簸。
副驾驶的武装人员想换班都换不了,他自己困得连睁眼都难。
坐在驾驶座的武装人员猛灌一口水,矿泉水早就冻成了冰水,试图凉醒自己,结果更困了。
车上四个人,最清醒的只有后排左座的温知初。
两个武装人员不用说,中年女人一直没吃没喝,从脸的肿胀程度来看也能看出精神状态不对劲,只有温知初一直盯着车窗外,眼神和窗外的雾气一样平淡。
树影倒退着,车上的哈欠声没断过。
温知初抬眼:“换我开吧。”
前座先是沉默,而后一惊:“你会开车?”
温知初:“会。”
车门打开又关上,温知初上了驾驶座。
中年女人看到后排换成了武装人员,本来靠着车门的身体更加往车门方向挤。
皮卡平稳地行进着。
武装人员眯了一会儿,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天光逐渐偏斜,他往窗外一看:“快到了。”
已经能远远地望见监狱基地外的那个桥了。
这段路已经在防线周围,属于清杀过的安全区,已经没必要提心吊胆什么,更不需要皮卡来探路,后面两辆重卡已经开到前面去了。
“开得挺好。”武装人员有些惊讶。
温知初没有回应,安静地打着方向盘。
两个武装人员看到能快基地,神情肉眼可见放松起来,已经聊起天来。
“这趟回去终于可以换岗了。”
和这趟出来的外勤不同,武装人员回去后直接可以休息,会有换岗的人来顶替,外勤这种损耗品似乎没有这种待遇,他们只在门外停一下,紧接着就得反方向地进行下一趟。
两个武装人员已经开始聊起来回去吃什么了。
中年女人依旧瑟缩在车门旁,动都不带动的,直到她空荡荡望着车窗外的眼神发现了些许异常…
路好像不对…
这不是回北门的路。
准确的说,是在回北门路的方向偏了一下,本来得开到桥的南边,结果开到桥北面儿去了,再开,就到河旁边了。
聊天的武装人员看到窗外的光景,水泥桥外的黄芦苇长到了有两米多高,在寒风里直摇。
武装人员皱起眉:“开错了,你怎么开到水泥桥北边来了。”
再开就快要开河里去了。
温知初单手握着方向盘:“我知道这是桥北。”
武装人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意思?到了家门口反而不认识路了,不会开下来换我开。”
“抱歉。”温知初的掌根轻轻地压在方向盘下沿,“我要在这里下车。”
温知初的语气太平淡了,平淡而温和,以至于武装人员根本没意识到任何气氛突变的征兆。
话音落下的下一刻,温知初没有握方向盘的右手“唰”得从副驾驶的枪袋里抽出配枪,拔出的一瞬间上膛,贴着座椅的角度枪口调转,“砰!”的一声,子弹从副驾驶的下颌穿过脑顶,血水喷了满座。
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等另一个武装人员想要反应时,已经来不及了。
后排右侧的武装人员半截枪都没拔出来,温知初回身,扳机扣动,“砰”得一声,子弹从胸口穿透,武装人员的身体猛一抽动,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血溅在车窗上,模糊成一片。
两声枪声结束,血在车上蔓延,温知初平静地收回了枪。
后座的中年女人愣愣地看着她,屏住呼吸,脑袋中一片空白。
温知初打开车门,拎回了自己的背包,望向车内的女人。
“我要在这里下车。”她垂眼,“你自便。”
第95章
黄芦苇地是个死角,泥沙地里芦苇发得十分高,根本看不清这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远处传来皮卡车离开的声音,温知初走到了河边。
沉甸甸的背包被扔到泥地上, 直接砸出一个浅坑。
河岸起风, 吹得水面起褶。
换上潜水装备, 戴好面罩, 把管子咬在嘴里…在下河之前, 温知初打开了终端。
她发给屈孚宁的消息一直没有回复,他大概真的遇到什么事了。
修长的手指光屏上动了动, 她再次发回了两条消息。
Wen:[撑住, 我会来找你。 ]
Wen:[很快。 ]
·
水温很冷,氧气最多能撑三十分钟。
从水里走, 主要是避开从北区到南区这段路里层层的防线和武装人员。
按照路线,需要在三十分钟内潜水到南区仓房附近上岸。
屈孚宁肯定在南区某个建筑的通风通道里躲着,要不然失踪这么长时间,他绝对会被武装人员发现。
哪怕设备老旧,潜水对于温知初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难的是身体不受控制的钝痛,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明显。
水冻得胸口一阵一阵得疼,疼痛感从脊背向内脏蔓延,五脏六腑有种被水压挤着要裂开的感觉。
她用小刀插入石缝内, 停顿了片刻, 而后继续往前潜。
水底有多安静, 另一侧的南区现在就有多喧闹。
枪声不断。
屈孚宁的失踪,昨天晚上就被发现了。
内勤和外勤不一样,外勤少一个人没那么明显,毕竟出外勤,很容易死在外面儿,但是内勤一共就这么多人,名单上列得一清二楚,不可能在基地内凭空消失。
昨晚一清点人数,少了一个屈孚宁,武装人员立马去找。
北区、中区、西区、东区、南区都在搜查,尤其是南区,作为宗教的核心行政区,如此重要的地方当然搜得最严。
这么多人一起找,竟然都没找到,上头发了好一通火,耽搁了内勤的效率,下面的武装人员不得歇,不断搜寻,必须要把这失踪的学生找出来。
就因为这事儿,昨天晚上学生们的通舍一晚上都亮着灯,屈孚宁没找到,他们也成了辅助的嫌犯,个个都在被盘查,一个都没能闭眼。
屈孚宁去哪儿了?
他当然在南区。
不过他状态不太好,准确的说…太糟糕了。
从昨天晚上全区开始搜捕他,他就躲在同一个地方,到现在快晚上了,他已经在同一个地方瑟缩了不知道多少个小时。
是的,瑟缩。
他整个人蜷缩在南区一栋建筑的通风管道里,处于进退两难的状态。
他绝对没办法出去。
外面的人都在找他,那些武装人员已经搜查到非常不耐烦的状态,外面甚至有人在拿着枪乱扫,也许想着无论人躲在何处,乱打一通,也得把人给弄死。
屈孚宁满身是汗,喘气的声音越来越重。
这么冷的天气,他全身都是汗,完全是因为他现在的姿势——他是靠核心,横卡在通风管道里的。
这片通风管道其实被人搜过,还搜过不止一趟,他之所以没有被发现,是因为他利用了视觉盲区。
他现在待着的这个通风管道是从上斜着往下的管状通道,像麻花一样绕了三圈,一共有三个横截面,有些像游乐园里的滑梯,人从上面其实是一眼能望到底面的,那些武装人员经过这里,都往下看了,确实能一眼往下看到底下的空地。
屈孚宁躲在了倒数第二个横截面那儿,利用核心撑着,正好能躲开从上面往下看的视线区。
说是横截面,其实完全是反人类的斜面儿,就一点点儿横着的姿态,得靠十分大的劲儿才能不出声地撑在原地。
屈孚宁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这里躲了多久,撑了多久,只知道自己全身上下的骨头像长在这管道里一样,麻得快没有知觉了。
浑身的汗不停地往外出。
非常困,却万万不能闭眼。
他还受伤了,之前在通道逃蹿的时候,被里面的钩子给钩了下右胳膊,伤口不小,只简单用绷带包扎了,现在还火辣辣得疼。
他已经累到神志恍惚,脸上也都是汗,眼睛都快被糊上了。
而且他谁都联系不上。
这里没有信号,只能看到延迟发来的信息,却怎么都发不出去,收到的消息大部分还都是乱码。
怎么办。
已经五号了吧、马上快六号了?
他难道就这样要死在这里吗?任务没完成,还得拖累大家一起去死…
他的手心出汗,身体险些往下滑,眼睛紧紧地闭住,咬紧牙关,苦苦支撑。
不能出错…不能出错…他身上背负着不止一个人的性命…哪怕现在比死还难熬,也得熬着。
下面似乎又传来了脚步声和枪声。
骨头快裂开了,屈孚宁的呼吸越来越难,越来越微弱。
身体不知觉地不停往下滑,他快要撑不住了,真的快撑不住了…这闷湿的、难闻的管道,就要成为他的葬身之地了么?
沉寂中,终端亮了,传来延迟发来的消息。
Wen:[撑住,我会来找你。 ]
Wen:[很快。 ]
屈孚宁的汗水滴落在终端上,模糊的视线努力辨认清楚字后,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温知初?
她回来了?她怎么回来的?
还没等他想清楚些什么,通道上方响起一阵枪响,几乎像是放鞭炮一样,劈里啪啦,劈里啪啦,而后是一声声闷响,和剧烈的晃动。
发生了什么。
奔跑的脚步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有脚步声在管道口停了,似乎有人弯下身,双眼朝下探视。
屈孚宁本能地后脑勺发麻,紧绷住身体,屏住呼吸,绝对不能被发现…
有东西在往下滴落。
一滴、两滴、三滴…是水。
“找到你了。”熟悉的声音让屈孚宁瞬间抬起了头。
从管道口滑下来的,是温知初,她浑身湿漉漉的,头发丝还往下滴着水,衣服溅满了血。
温知初撑在管道内,伸出手:“抓住。”
屈孚宁艰难地攀出管道,外面躺着三四个中枪武装人员,他出管道的瞬间温知初把他拽直。这里的动静绝对会吸引来更多的人。
温知初:“跑。”
没有休息的时间,屈孚宁发麻的骨头被温知初半拽着,踉踉跄跄地从通道里往外跑。
从管道里跳下去,到了平地,一路上,又越过几个武装人员的尸体,而后又被温知初拽上另一个通风口。
屈孚宁的手腕被温知初拽着,能感觉到温知初的手心冰凉,袖口的水湿漉漉地往下滴。
他被拽着跑,一路上都是意识恍惚的,自己的脚挪不动、不辨方向,完全只能倚靠前面的温知初带着他跑。
好几次都差点摔倒,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一会儿跑,一会儿匍匐,一会儿平地一会儿上通风口,一会儿枪声又响起,温知初开枪杀死了几个路过的武装人员。
血溅于空中,屈孚宁被拉拽住狂奔,没有任何一个歇息的气口,速度快到他的意识完全跟不上脚步,而半道的光景也看不清。
他用力地喘着气,不知道跑了多久,恍惚间只看到温知初的背影,修长纤瘦的身体,沉稳得让人忘了自己身处的危机。
就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会解决。
延迟发给屈孚宁的两条终端信息,温知初确实做到了。
她来了,来得很快。
没有让队友僵死在那腥臭的管道中。
直到两人不再奔跑,屈孚宁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没死,自己的骨头还能动。
他的骨头差点真要嵌死在那通道中了。
现在他们站着的地方,附近有个高耸的教堂状建筑,风呼啸着往高处的弧窗里吹,窗户在风中抖动。
立柱这里暂时没武装人员,但教堂里肯定有人。
温知初停下脚步,侧身于立柱前,垂眼望向屈孚宁:“能撑住么?”
屈孚宁扶着柱子,一条腿明显得打颤,用力地点头。
温知初:“我们要爬上去。”
而且,要快。
这里只是暂时没人,但不远处肯定有武装人员过来。
这里是南区的礼拜楼,也是章诎给他们标志出来的藏身之处。
这个藏身之处兼任为整个南区最重要的宗教建筑,是最有可能靠近圣谕者的地方,作为藏身之处,太难抵达了。
要不然屈孚宁也不可能在外面陷入僵局这么久。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礼拜楼的穹顶,更准确的说,是穹顶的拱形玻璃那里。
章诎标志的地方,便是拱形玻璃的夹层玻璃处,那里分为内外两层,中空可以藏人。
原本这么设计是为了贴合穹顶曲度,让穹顶更美观,内外玻璃都是不可从外直视内部的,确实是最佳的躲藏之地。
温知初抬头。
他们需要从三楼的彩绘窗爬上去,爬到穹顶上。
她开口:“走。”
·
绕到教堂左廊。
在一楼凸出的窗台下有半堵低矮的石栏,温知初把枪别到腰后,站在石栏上,手撑在石雕外檐,踩在墙面的石砖缝之间转换落点,攀到二米高的一楼雕花窗窗顶。
往下,朝屈孚宁伸手,让他借力往上,直到他跨到窗户这儿,温知初继续往上翻。
上面有些装饰性石条,是用来掩藏不美观的排水管的,温知初踩着,上臂收紧,默不作声地往上翻,一层又一层,缓慢而稳定地攀到了第三层的彩窗。
她跨在窗沿外,手往下伸:“快。”
屈孚宁抬头,脖子上吃劲儿到青筋暴露,牢牢地抓住温知初的手。
翻上来,从三楼窗户翻进去。和一楼二楼不同,三楼暂时没人…也许有人,三楼很大,人不在他们这处。
他们轻声在窗下站起,确定四下无人后,温知初反手把窗户关小。
穹顶这儿有藤木木架条,比外面的窗户好翻多了,两人轻声地攀上了穹顶,一前一后地钻进夹层玻璃中。
落脚地比想象中大,大概能坐两个半的人。
位置很高,连风都不怎么能够得着的地方,能坐能站,不过得注意平衡,因为下面正好对着楼梯空档口。
一不小心从上面摔下来,可就直接从三层贯穿着空档口坠到一楼去。
这细细一条楼梯中庭,就这么被设计在夹层玻璃斜下方,摔下去直接能成肉饼。恐高的人绝对不敢往下看的程度。
不过这样也好,这才是个像样的藏身之处,正常人绝对不会想到这上面儿还能藏人。
有了落脚处,这么长时间都未曾松口气的屈孚宁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他坐下,全身的骨头和血液这才有了还存在的感觉。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转向左边坐着的温知初,一个字都没吐出来,突然一惊:“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奔波了这么长时间,屈孚宁这才看清她的脸色。不夸张的说,快跟纸的颜色差不多了。
屈孚宁的话没能说完,温知初修长的手指忽而扶住玻璃,略微屈身,脊椎骨一震,从嘴里吐出血来。
她即时地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鲜红的血从手指缝里往外渗,往下滴落,且有源源不断之势。
好像身体里烂透了一般。
屈孚宁手忙脚乱地脱下自己的外套,兜在温知初的身前,深蓝色外套,没过多久就染红了。
几分钟后,温知初这才重新挺直脊椎骨,她坐直,虚弱地背靠在后玻璃上,脸色几近透明,她抬起手腕,用手背抹去嘴角的血。
“没事,”温知初望向神情慌乱的屈孚宁,“快升级了,只是身体有些不舒服。”
屈孚宁的眼睛睁大着,看着满是血的外套,已经说不出话来。
这何止时不舒服…这到底是怎么了…
就算想解释,温知初也没有余力来解释了,她的双眼已然缓慢地地阖上。
“抱歉,”她的声音轻而疲惫,“我可能…需要休息一会儿。”
第96章
温知初昏过去了。
她能察觉到自己的昏厥,以至于在彻底昏过去之前,她绷紧了全身的神经,提醒自己必须要醒来,无论如何不可以就这么一昏不起。
所以整个身躯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她能隐隐约约听到一些耳鸣和嘈杂的环境音,这些声音真真假假,混杂着真实的声音,也混杂着梦中的声音。
做梦了。
梦见了一些从前的事和场景,这些场景和这轮域里的有些场景重叠着,让人一时间分不清逻辑。
梦本身就没有逻辑。
稀奇古怪、不知走向的梦最终以监狱的铁栏为终点视野, 而后意识彻底陷入了漆黑。
温知初猛地醒来。
她的手背始终保持紧绷的状态,在她睁开双眼的同时指骨也随之绷紧,就好像凭空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坐直身。
身上盖着的衣服,是屈孚宁那件沾满血的外套。
伴随着醒来的还有全身上下的钝痛,越来越痛了,温知初略微屈身,屏息着缓了会儿,直到视野再次明晰,她望向身旁的屈孚宁。
屈孚宁状态也很不好。
他们两个人,就没一个人的状态是好的。
屈孚宁的伤口感染发烧了,他整个人也躺靠在玻璃上,眯着眼睛神志模糊地望向她,能看得出他很努力地想照看温知初,也照看了好一会儿,可惜他自己也撑不住了,眼睛半睁不睁的样子。
屈孚宁:“你…醒了…”
温知初没让他继续说话:“我醒了, 你休息会儿。”
屈孚宁一听这话,脑袋里刻意一直拉展的弦陡然收缩,眼皮瞬间就耷拉下去,再也撑不住地睡了过去。
温知初忍着痛坐直身,从背包里拿出水和药,把药塞到屈孚宁嘴里,灌了点水。
看着屈孚宁咽下去后,她仰起头,自己也就着水把药喝下。
整个过程中她只动了左手,因为自己的右手腕被用绳子绑着,扣在屈孚宁的左手腕上。
这应该是之前屈孚宁为了防止她从夹层玻璃掉下去,刻意绑的。
绳子温知初没有摘,现在昏过去的人变成了屈孚宁,她也得防止他掉下去。
温知初仰起头,又喝了几口水。
深呼吸几次后,把水瓶放回背包。
脑子一直在思考接下来的行动,片刻都不停。
时间不多了。
她往外看。
天色已然蒙蒙亮,六号的清晨快要降临。
他们必须在今天晚上之前,找到圣谕者。
其实圣谕者…应该不远,而且很有可能就在这座建筑中…毕竟这里是南区的核心建筑…难的是她和屈孚宁这两个人,在现在这种状态下,怎么出去。
外面…楼下必然有很多武装人员。
温知初的后背靠在玻璃上。
得先等屈孚宁缓过来。
她的视线瞥向屈孚宁,屈孚宁紧闭双眼,呼吸声轻到几乎听不清,脖子和脸还在不断往外渗汗。
温知初的手背放在屈孚宁的额头上。
非常烫。
楼底下传来细细簌簌的动静,有人的脚步声,也有交谈声,一楼二楼必然有人,而且人不少,映照着光亮,也不知道楼下到底在做些什么。
三楼一片漆黑,温知初透过微弱的光线,能看到穹顶下、三楼的布局。
回廊状,空地非常大,放置着大型圣人像,这一片似乎是特殊的日子才会开放的地方。
正看着,终端亮了。温知初望向光屏。
她的眼神定了定。
是Yu发来的。
这并不是他发来的第一条消息。
大概在三四个小时之前,有了第一行消息。
Yu:[你们到哪儿了? ]
那时候她昏厥着,显然没办法回消息。
于是现在的消息变成了…
Yu:[受伤了? ]
从文字中感觉不到对面的情绪,甚至不知道这句受伤了到底问的是她,还是她需要找到的屈孚宁。
温知初的手指停顿了会儿。
Wen:[没事。 ]
·
不是没受伤,是没事。
晏逾明的终端亮了,时隔四五个小时,他看到了回讯。
凌晨快 破晓的时间,通舍昏暗,大部分人都在睡,他站在通舍最后排的靠窗户处,借着月光看清了终端上的字。
消息发来的瞬间就被他已读了,就像是一直等着这通消息似的。
高大修长的身影从倚靠着的墙旁站直,晏逾明的视线从终端前抽离,暗处,他的脸部轮廓线条显得漠然,在看到这条消息后,似乎变得更为冷硬。
显然心情很不好。
出外勤的人提前完成任务,在今天凌晨回到监狱基地,现在是凌晨五点半,外勤五点刚落地。
大部分人全都倒头大睡,除了TRES的队员。
确实,已经六号了,现在就算让他们去休息,谁也没办法闭上眼。
通舍里有学生需要出早班的内勤,已经醒了,拿起牙膏洗脸盆开始收拾。
邱任望也没睡,他就坐在班长的旁边,其实他已经待在这里很久了。
因为储见仲的状态有些不太对。
邱任望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坐在储见仲的床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床上躺着的储见仲。
今天凌晨快三点左右,储见仲低血糖又犯了,当时一直留神他的章诎一下就发现了,想办法给喂了糖水。
现在章诎需要去做内勤任务,去照看其他出内勤的学生,换刚回来的邱任望来看着储见仲。
说实话储见仲的症状有些怪,看起来只是轻度低血糖,但是脸色非常红,而且不时肚子还疼。
邱任望担心这事儿和之前储见仲被注射的药液有关,便一直盯紧他,以防万一。
终端声响起后,邱任望转头望向晏逾明,敏感地发现老大神色不太好。
邱任望:“怎么了?”
晏逾明垂眼看了他一眼:“没事。”
说完后他顿了顿,似乎意识到他说出的话和温知初对他说的话一模一样。
“唔…”
储见仲的痛吟声转移邱任望的注意力,晏逾明漠然的眼神也落在床上。
储见仲捂着肚子,显然是肚子更疼了。
他还在睡,但嘴里不停地哼起声,听起来越来越痛苦。
没过一会儿天就亮了,储见仲一直没醒来,痛呼声也没减弱,随着越来越多的学生醒来,他的声音吸引来一些人。
有学生凑来:“储见仲这是…”怎么了?
邱任望走向前:“身体不舒服。”
学生:“又犯低血糖了?”
邱任望点头。
更多的人围过来,通舍的大灯被打开:“看起来不像低血糖啊…”
床上昏睡不醒的储见仲捂着肚子,身体往中间缩。
有人问:“他是不是肚子疼?”
“要不要送医疗室?”
邱任望打断他们的话:“不行。”
他道:“现在医疗室堵着,你们不知道外勤刚回来吗,医疗站里挤满大量受伤的外勤,医护人员根本没时间给其他人看病,低血糖…还是我们自己先处理吧。”
储见仲现在这症状就是从医疗室里带出来的,再送过去,跟往死路里送没什么区别。
邱任望很想平铺直叙地直接告诉这些学生医疗站的事儿,可惜开不了口。
<深渊>怎么可能让?
学生们:“外勤回来了?”
“班长回来了?班长…”
学生们这才看到了人群后的班长,班长站在储见仲床旁不远处,后背斜倚在墙上,领子上还沾着些血,显然回来后还没换衣服。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从外面回来的原因,和他们印象中的班长不同,他今天的神情尤其的冷漠,尤其的不耐烦,不时垂眼看向手腕,眉头皱得更紧了,也不知道是在看时间还是什么。
一时间,没人敢主动和班长打招呼。
“啊!!”
床上的储见仲倏地翻滚起来,他紧眯双眼,双手环住自己的肚子,像被人打了一般不停在床上蜷缩滚动。
嘴半张着,他的脸被汗水浸湿了,“砰”的一声从床上滚下来,继续在地上打着滚。
不用问就知道有多疼。
学生们惊到了。
“怎么了这是?”
“难不成吃坏东西了?”
他们想把地上的储见仲往上搬,储见仲翻滚的力气太大,一时间跌出去几个人,竟然都没按住。
混乱间,“哇”的一声,储见仲兀然从嘴里吐出一大滩浑浊的水,也不知道是什么,黑棕黑棕的,腐臭至极,大家尖叫着往外退。
“这是什么玩意儿啊?胆汁么?”
“卧槽卧槽卧槽!”
情况太严重了。
“这必须送医疗站了!”
“医疗站人手不够,我们直接去找军官吧…”
“行,我出去找。”
人群乱糟糟,有人按住储见仲,有人往门口走,混乱中,邱任望拦在门前,把门反锁上,摇头:“事发突然,先别出去找人。”
尤其是找那什么劳什子军官和武装人员。
邱任望开了“剧情脱离”的权限,他知道他现在说的话,肯定会有很多学生不愿意相信。
他把医疗站发生过的事儿说了。
邱任望:“现在去找他们,等于告诉他们实验品已经准备好了,他们把储见仲拉走,储见仲只有死路一条。”
果然,大部分人不信。
“开什么玩笑,邱任望,你别是画画给画疯了吧,艺术生总是神神叨叨的…”
“难道你们就这么看着邱任望疼死了?”
邱任望站在门前不让步:“就当我疯了吧。”
他道:“他现在熬过去还能活,送出去绝对不可能活。”
大部分学生们根本没耐心听这些话:“让开!”
不过也有部分学生其实本来就是对这个基地有所疑心的,他们听完邱任望的话后,逐渐停止了动作。
群体的行为往往容易受到引导或是煽动,有学生要闯门而出,其他学生便就跟着要往外闯,没功夫静下来分析邱任望说的话到底对不对。
“让开!”
“把门打开!”
邱任望的人设是个存在感比较低的美术生,他说话没什么,他无奈地板着张脸,只能挡着,反锁住门,三四个人想绕过他出门,竟然没人能越过去。
通舍后面,储见仲的痛呼声越来越大。
为首一个高个儿学生,他直接开始动手了,抡着拳头往邱任望的脸上来,劲儿一点都没收,旁边学生们的几个拳头和脚也过来了,邱任望只侧身躲,没反击。
这些学生他动不了,大部分都是还有些良心的孩子,他也不忍心。
下巴挨了一下,瞬间就肿了。
这会儿是大家出去吃早饭的时间,再有两个小时所有出内勤的学生都得到北门集合,到时候就算他们不去找武装人员,武装人员也会来找他们。
眼见着通舍内就要闹起来,也许会吸引来更多的人…
为首的那个高个子端起一个椅子,拎高了要往邱任望方向甩,似乎想把邱任望和门一起砸开,挥举到半空,“砰”的一声,椅子却猛然坠在地上。
众人一看,高个子的衣领被班长拎起来,“啪”的一声摔墙上,椅子掉落于地,而高个子一下摔懵了,他的脑袋在这力道下狠狠地撞在了墙上。
见血了。
脑袋在往下流血。
晏逾明不是邱任望,他性格没那么好,也没什么通人性的好心。
通舍内、门前,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班长看也没看那高个子,目光冷漠而不耐烦地扫视着他们,而后望向门前邱任望:“门挡上。”
所有人都不能出去。
至少是现在。
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温知初还在外面,她需要时间,储见仲不能死。
通舍里安静极了,只剩下邱任望搬着桌子,挡住门的动静。
·
屈孚宁醒过来了。
一醒来觉得嗓子干得可怕,眼皮猛得一抖:“什么时候了…”
清醒过来的那一刻就看到阳光了,日光透着玻璃往夹层里扎,屈孚宁一下就坐直,抹着额头上的汗。
退烧了。
天也亮了。
这天亮得他肾上腺素直往上飙,天亮意味着他们的时间越来越少,死亡倒计时越来越近。
“早上七点。”温知初温和而冷淡的声音响起。
她已经把枪别好了,刀柄的绑带也绑好,一切都蓄势待发。
她手上捧着那本《钢铁终焉》,在等待屈孚宁醒来的时间里,她一直在看这本书。
温知初的视线垂向屈孚宁:“只剩下两个小时了,收拾收拾,我们要动身了。”
只剩下两个小时了?
这还是白天,怎么就只剩下两个小时了。
听到两个小时这个数字,屈孚宁立马绷紧身体收拾东西,眼睛一直盯在温知初身上,想等个答案。
没等他开口,温知初把终端打开,光屏递到屈孚宁眼前。
屈孚宁一边扣着衣服扣子一边一目十行地看字,看到东区那里的状况后,立马明了,扣扣子的速度更快。
因为储见仲的身体状况,东区那里最多只能为他们拖延出两个小时。
他和温知初原本的计划,是白天从外墙慢慢摸下去,想办法小心翼翼地绕开武装人员,在这教堂内一间房间一间房间地去搜圣谕者。
现在就剩两个小时不到,想也知道没时间再这么谨小慎微地行事,只能、只能…硬冲了。
温知初抬起手,把绑着两人手腕的绳子摘下来,递了一把组装好的枪给屈孚宁。
“多谢。”屈孚宁低声道。
他一边给伤口换绑带,一边看向温知初手中的书。
绷带换完了,他发现温知初还看着那一页,一直没再翻动。她落眼的那一页没有字,只有图,图有些模糊,过曝的日光下屈孚宁有些看不清楚。
他有些好奇地屈身,顺手也把枪别到后身:“在看什么?”
温知初:“终焉教的图腾。”
她把这一页递近。
屈孚宁看清了,页面上是个铜雕,图上除了边角的细纹,中间是个雕刻得不是很明显的图腾像,得仔细看才能看得出图腾的细节来。
仔细看,有点儿恶心。
驼鹿的身体,四只脚都是人手状,该长尾巴的地方没有尾巴,有张人脸,鹿头也是个人头。
因为画上的驼鹿身躯很庞大,再加上艺术手法,图腾看上去竟然还有些威严,看久了,有种被图腾的眼睛给盯死的错觉。
自古以来,很多图腾,尤其是有宗教意味的,总喜欢把动物和人的某些部分结合起来,既沾了人味儿,也沾了非人的意境,让人敬畏。
屈孚宁错开眼神,他和温知初一起经历这么多轮域,尤其在这轮经历了这么多事儿,已经有默契了。
他知道温知初不可能平白无故地看这页纸。
屈孚宁:“是有什么发现吗?”
温知初刚想说些什么,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温屈二人对视了一眼,都沉默地躬身往外看,夹层间的呼吸声更轻了些。
上来了五个人。
看来能上三楼这片非公开区域的都不是什么普通身份,除了两个神父外,其他三个人都是代行者。
五个人全穿黑,神父着长袍,代行者穿西装,一上楼,灯打开后,五个人没说话,全往神像前跪下,匍匐下身,认真地祈祷起来。
大概五分钟之后,五个人坐到神龛旁长案旁。交谈声响起。
开门见山:“人还没找到?”
一听就是在问凭空在基地内失踪的屈孚宁。
又是几分钟的杂谈推诿,全是没用的话,大抵说些人少是少了,但是底下的人一定会找到,这事儿不归我管,但是该管的人一定能办成功之类的体面话。
聊完这些,其中一个神父道:“只要他人还在里面,就肯定能找到。”
“武装人员已经有线索了,诸位放心。”另一个神父说。
“反正南区肯定是没人能闯进来的,尤其是我们这座教堂,是守护着圣谕者的地方,这里这么多人守着,议长们,你们无需担心。”
就一个失踪的人罢了,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这些人说了这么多话,对于夹层玻璃里躲着的二位,有用的就只有那句这里是守护着圣谕者的地方。
圣谕者果然在这里,南区的中心。
原本只有百分之九十的肯定,现在能达到百分百了。
这些人的对话给他们定了个确定的方向,接下来短短的时间内,他们只需要专心于这栋建筑就行了。
屈孚宁低头看终端,只剩下一个半小时左右的时间。
底下的人继续在聊天,屈孚宁的身体半弯,想继续听听有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
坐在屈孚宁身后的温知初单腿跪地,眼神淡淡的,修长的胳膊越过屈孚宁的肩,屈孚宁还没反应过来,那指节分明的手指已然扣动扳机。
“砰!”“砰!”
“砰砰砰!”
没有任何预兆,子弹一排扫过去,神父和代行者,五个人的身躯先后倒了下去,子弹穿透头颅,炸出一片血雾。
屈孚宁瞪大了眼,眨眼的功夫,那些人就已经死在了眼前,他猛地反应过来,也抽出枪来。
温知初垂眼:“走。”
开始行动。
第97章
从走廊望去的一排房间里,只有最里面的那个学生通舍门关着,没有人出来吃早饭,不知情的人也许只会觉得这些学生犯懒,赖床,暂时不想起来吃饭。
又能赖多久床, 反正再过不久就得出内勤了。
通舍中, 储见仲的扭动幅度越来越大。
邱任望蹲下身, 紧紧地按住他,有两三个相熟的学生过来帮忙按住手脚。
昏迷的储见仲力气出奇地有劲儿,他们得尽全力才能禁锢住。
储见仲的叫声实在太大, 储见仲拿了块布塞到他嘴里,捂住嘴, 不让他吼出来。
邱任望:“撑住啊兄弟…”
储见仲已经开始翻白眼了,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北墙上的挂钟, 时针快走到八这个数字,一分一秒,都是他们所有人接近死亡的时间。
去找圣谕者的那两人还好吗?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高个儿学生撞在墙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其他学生都沉默地低着头,眼神偶尔看向门前站着的那道高大身影。
晏逾明倚在门侧墙边,眼神瞥向终端,似乎在等着什么。
那条没事是终点, 后面没有更新的消息了。
看着没事那两个字,班长的脸色冷得像铁。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脸色太过难看太过漠然, 以至于没有任何一个学生再开口提出离开。
“撑住啊兄弟。”
邱任望紧紧地压住储见仲的肩膀, 再次说道。
撑住。
储见仲得撑住。
屈孚宁和温知初那里一定也得撑住。
尽管艰险万分。
·
教堂里,三楼的枪声连响了五声,短促而接连, 震得花窗玻璃晃动,这声音从外面听不算太大,但在寂静的教堂内显得十分刺耳。
三楼的枪声一响,楼下立马就听到了动静。
汇聚在一楼、二楼的武装人员全都身躯一震。
三楼有枪响出事了!
一触即发。
枪声带来的后果温知初和屈孚宁当然知道,他们现在就是在和时间和死亡赛跑,没有任何停滞的空闲。
枪响后,温知初立刻从夹层玻璃上翻下来,贴着墙快步往楼梯走,屈孚宁随后翻了下来。
温知初的身体的钝痛已经到达了一举一动都会带来巨痛的程度,后脖子起了一层血疹子,不过她没停下脚步,也没时间停下脚步,闷声不吭地带头往前走。
楼底下传来武装人员到吼声:“三楼有人!”
“开火了!”
“有人,快上来!”
错杂的脚步声在枪响后便如同雷声般“噔噔噔”从楼下往上递近,温知初没停,弯腰跑到神像的基座后,侧身跑过去,透过回廊护栏瞄准楼梯口。
“砰!”“砰!”
两个刚踏上三楼的武装人员,前面的应声倒地,后面的在中弹后直接往台阶下滚。
“封东边。”她对着身后的屈孚宁低声道。
屈孚宁攥在手中的烟雾弹立马扔了出去,沿着右侧栏杆下方抛出去。 “轰!”的一声,浓灰在二楼和三楼间炸开,石阶上乱作一团。
他们得借着浓烟去二楼。
厚重呛人的烟里,有武装人员在乱射。
走在前面的温知初走向东边的后梯,屈孚宁跟着,贴墙而行,脚步压得轻而快。
“有三个在二楼通道那儿,西边。”屈孚宁往下看。
这三个人绕不开。
温知初猛地往下跳了半层,落地的瞬间膝盖略震,顺着力道滑铲到柱子后。
“砰!”“砰!”“砰——!”
三发子弹打出去,站在通道口的武装人员们一个个地被射倒,血雾乱炸。
两人往前跑,有个潜伏的武装人员突然从窗户口那儿跳下来,朝屈孚宁举起枪,扳机还没扣下,武装人员背后的温知初侧过身,手上的刀划过他的喉咙,用力一割,血线往外喷,武装人员从窗口往外摔落。
二楼的回廊一片混乱。
枪火交织中,温知初和屈孚宁还得搜房间,一个一个地踢门搜。
屈孚宁踹门,温知初站在他身后替他掩护,枪眼一会儿对准房间内,一会儿对准门外的浓烟中,枪声一声接着一声,子弹壳飞快地往外弹,子弹用完后立即和屈孚宁换位置,迅速地给枪换弹夹。
两人的步子越来越快,屈孚宁继续踹门,过度紧张仓促的情况让他的脑袋上都是汗,耳边的枪声震耳欲聋。
二楼的武装人员越来越多。
子弹在走廊的浓烟里密集穿行,他们就两个人,却得一边提防这么多枪眼,还得不停地搜房间,总有分身乏术的时候。
两人或多或少都受伤了,不过躲得及时,都是子弹擦伤。
屈孚宁在踹二楼最后一扇门的时候,一发子弹直直地从房间里射出来,一瞬间的事儿,根本措手不及,他的身体滞住,后衣领子被身后的温知初狠狠地拽住,屈孚宁顺着力道弯下身,子弹“啪”得打到身后的窗户玻璃上。
玻璃“噼里啪啦”地碎裂。
紧接着又是一连串密集的枪声,温知初开枪打死了房间里的武装人员,与此同时,浓烟里的一发子弹打进了她的胳膊。
血从袖口涌出。
屈孚宁提起枪,根据子弹过来的弧度对准浓烟开枪,有落地的闷声响起。
他转头:“没事儿吧…”
温知初淡淡地抬眼:“下楼。”
二楼的房间排查完了,没找到人。
他们得去一楼。
烟雾弹再一次扔向楼梯口,这次扔的是一楼。烟雾随着震动声炸开,枪声越来越密集。
温知初从二楼楼梯护栏那儿翻了下去,在烟中落地,掏枪、开枪的动作连贯为一体,一路都是她滴在地上的血。
屈孚宁跟着跳了下来。
走、开枪、压制、跑、开枪、再压制。
绷紧着弦,温知初沉稳地重复动作。
往走廊拐弯处走,冲过来的是暴雨般的子弹,噼里啪啦地往他们过来的方向射击。
温知初从地上捡了个武装人员的盾牌,往走廊口一扔,又是一阵暴雨般的枪击声,扫射得落地的盾牌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弹孔,连着后面的墙上也都是凹进去的子弹。
“走。”温知初抿了抿唇线。
他们贴着墙快速挪动。
温知初手中的枪没停过枪声,指节分明的手不停震动着,枪很快就会被打空,动作很快地按开弹匣,旧弹匣咔嗒脱落,空壳儿在地上滚,下一秒,新弹匣已经被她抵上。
推送上膛。
“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射过来的枪声有多密集,射出去的枪声就有多急促,抬手就是接连不断的射击,不断地换弹匣。
行走间温知初因为身体的钝痛吐了口血,她只是身躯略微停顿了下,抬起眼皮,像无事一般抹去嘴边的血,提脚,用力踹开眼前的门。
枪声愈发交织。
第一间房间空。
第二间房间有人,但全是武装人员,没有他们想找到的人。
第三间房间全都是沙袋。
第四间房间一开,一个武装人员往外冲,温知初左手的刀反手割了他的喉咙。
鞭炮般的枪声中,他们一边受伤一边搜房间,没时间停顿,没时间喘息。
第五间房间封闭,门紧锁。
屈孚宁掩护,温知初用枪托砸门铰链,连砸三次,用肩撞门,门“砰”得一声弹开。
门里一片黑,脚步踏进去的那一刻,一股说不清的感觉涌上二人的心头。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直觉告诉他们,就是这里了。
屈孚宁反手关上了门。
不绝于耳的枪声终于有了铁门的隔绝,褪去后,响起的只剩下后遗症般的耳鸣。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有人。
他们从未见过圣谕者,但都觉得黑暗中的那人…绝对是他们要找的存在。
他们需要看见这个存在。
黑暗中的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往更黑处退了一步。
温知初手臂上的枪伤还在往下流血,血沿着颀长的手指往下滴落,她和屈孚宁往前走。
好安静。
安静到他们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也能听到黑暗中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走近…
沿着微弱的光线,走到足够近的地方,他们终于看情了黑暗中存在的轮廓。
屈孚宁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睁大,在这一瞬间,他失去了语言的组织能力。
黑暗深处的墙边,他看到了一头驼鹿,一头巨大的驼鹿,不…准确的说不是驼鹿。
它有一张人脸,四只脚都是人手状,该长尾巴的地方没有尾巴,也顶着张人脸。
图腾…
图腾上的画面…
温知初抬眼,沉默地盯着黑暗中的圣谕者。
屈孚宁往后退了一步,手脚变得有些僵硬。
眼前的这个存在比温知初给他看得那页图腾还要可怖,起码书上的图腾只是线条的组成,而眼前的这个圣谕者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这是圣谕者么?
这就是圣谕者?
屈孚宁能看到它的通身都呈现一种暗青色,是那种尸体存放很久的颜色。
躯干是青黑的、人脸是青黑的、落地的手更是青黑僵直的。
毕竟这世界上不存在这种生物,这一看就是拼凑而成的用驼鹿的尸体、用人的尸体。
而尸体又怎么会能动呢?
这世上只有一种尸体能动。丧尸。
由丧尸组成的…
屈孚宁隐隐约约觉得自己知道终焉教到底在实验些什么了。
墙边的它阴沉地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青黑的身躯充满攻击的意味,它攀上了墙,人手落墙挪动,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这声音,和晏逾明关禁闭时,禁闭室隔壁的动静一模一样。
这就是圣谕者。
这就是终焉教造的神。
它上了墙,温知初和屈孚宁的视线随之上行。
不知道为什么,温知初站在原地不动弹,眼神中似乎有些释然,又似乎还在忍受身体内持续不断的钝痛。
屈孚宁紧握枪,作出警备的姿态。
他和墙上的那东西对上视线,鹿头上的人脸是被嵌进去的,浑浊的双眼盯住人,让人生理性地觉得头皮发麻。
庞大的身体蓄势要跳下来,它往前俯身,脱离深处的黑暗,屈孚宁终于看清这圣谕者的全貌,甚至连头颅上不平整的皮肤都看得一清二楚。
它的嘴张大,往外吐出无数只黏稠的触角,上面布满密密麻麻的虫卵。
“砰!”
屈孚宁朝半空中扑过来庞然大物开枪。
子弹随着剧烈的动静射入了圣谕者的脸部,那一瞬间,屈孚宁的眼前莫名出现了一道空气中的裂痕,如同抽帧般晃动。
这是什么?是出口的缝隙么!
那陷入人脸的子弹反现实逻辑地、如同陷入泥潭般慢慢地包裹进巨物的人面,没有任何血花,没有任何伤口。
半空中的裂痕抽动着,昭彰着此时此刻,一切的发生都不符合剧情逻辑,一切都来自<深渊>纯澈的恶意。
人面脸的子弹凹痕如同种子冒出土壤般,子弹从凹痕中探出,伴随着空气中裂痕的抽动,子弹“啪”得反射出去,直直冲向温知初的方向。
与此同时,半空中的电子音响起: [恭喜TRES战队,完成赛制的最后一个目标,成功见到圣谕者。 ]
子弹的声音和电子音重叠,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看着那射出去后陡然折返的子弹,屈孚宁猛地睁大双眼,他朝温知初跑去,想将她从子弹的轨迹处拉拽走。
来不及了。
“啪!”
子弹始料不及地射入温知初的眉心之上,头颅之间,带来的冲力让站定的温知初后仰。
屈孚宁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目眦欲裂。
电子音相叠地响起。
[第三轮域结束,TRES战队获得胜利,正在为队员们退出。 ]
[恭喜队员温知初获得升级,突破S级。 ]
温知初的耳畔响着声音,她的身体后仰,往下坠落,不含任何意味而深黑的双眼望向了半空。
屈孚宁跪下望向温知初,只看了一眼,再没了声音。
那被子弹射穿的枪眼里,空无一物。
没有血、没有伤口,只有一片空白。
她的左手还握着枪,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朝黑暗深处按下扳机。
“砰!”
庞然的巨物头颅应声炸开,糜烂的血肉炸得漫天都是。
[已为TRES队员撤退完毕。 ]
第98章
从额心穿透过去的空白揭示了温知初的身份。
温知初不是人。
起码不是普世意义上的人。
那么…她是谁?
其实温知初自己知道的也不算彻底。
她来到这个世上的第一个感知, 是从虚无中醒来。
对,是醒来,而不是出生。
先是一片漆黑, 而后她慢慢地醒来, 感知到周围的漆黑, 理所当然地感知到自己是个活物, 而后不带任何情感地扫视周围的一切, 有序地接受自己的、自己以外的一切信息。
她当时还是个大概六岁左右的孩子,记忆是一片虚无, 没有父亲, 没有母亲,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
她身处的地方很潮湿、闭塞、黑暗, 外面是一排铁栏杆,铁栏杆旁边还有另外一间铁栏杆, 她当时一片空白的认知无法理解自己身处何处。
但现在回忆起来,其实就是在监狱里醒来了。
这就是为什么第四轮域会给她带来如此强烈的既视感既视感强到梦中的回忆会和域里的现实重叠。
<深渊>这样设计域,显然有着昭然的恶意,想无时无刻提醒温知初看看你的过去吧。
看看吧。
你不是干干净净的, 你无法干干净净地来,也无法干干净净的离去。
只不过域里的监狱是终焉教的基地,而她出身的监狱是真的监狱。
<深渊>的监狱。
联邦监狱。
她从前受限于<深渊>, 未能对队员们说出口的出身、背景, 其实是TRES的天然对立面。
真论起来,她和顾学朗、李奂壬、陈付讫这些敌方有着同样的背景…
他们都是联邦地狱的人。
换一句话来说。
她也曾是联邦监狱的狗。
仔细看, 她的一切都符合联邦监狱的要求,道德值极低,能力极强, 身份资历被掩盖得没有任何查证落脚的地方。
TRES之前调查了她那么久,也没查出什么来。
因为他们从未、也从来无法想象到,她是来自联邦监狱的。
是的。
她是从联邦监狱里脱离出来的人。
不,也许不能称之为人,更准确的说,她是联邦监狱里的一份实验品,<深渊>之所以那般针对她,也许是因为她曾经是深渊里最看好的一个实验品。
她不应该离开。
一切还得回到醒来的起点来说。
首先,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人,但也不是那种没有意识的NPC或是电子尸体,她有自我的感知,有类人的长相、组成结构、行为举止。
温知初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
她觉得自己也许算是深渊中一段生造的数据,或者突然有了意识的NPC。
在深渊里,她其实算是人类的一种。
毕竟,像晏逾明、邱任望这样的、从外面世界被拖进的人,在他们深渊这些的原住民眼里,才不算是人类。
温知初自醒来后,她的所有童年、少年、这十几年里,她一直在训练。
在封闭的、不接触外界的监狱里,不停地杀戮、竞争、流血、受伤,成为幸存者。
她总能站到最后。
那些年最平静的场景,其实就是她站在血泊里,没有任何感情地望向高高的窗外。
与这样的环境下,又怎能感知到情感?
她杀过许多人,却不会对他们感到愧疚,也不会对杀戮产生什么快感。
她看着监狱的高窗,不会觉得窗外的日光有什么美好的,也不会觉得窗内的黑暗和潮湿理所当然。
疼痛这种感觉她一开始是有的,曾经有那么几年,她也会因为疼痛而踉跄,而生理性地颤抖,但渐渐地、渐渐地,这种感觉结了厚厚的痂,因为太厚,再去触摸疼痛的时候,已然没反应了。
生理性上还是很痛的,但再也不会因此而踉跄。
那时候,她的身上没有一块好皮,全都是长长短短的割痕、伤口。
需要用绷带一层层地包裹,从头到尾。
当时,如果有人在监狱里看到一个从头到脚都缠着绷带的人,那就是她。
她没办法终止缠绷带的原因是因为她无法停止受伤。
除了在训练、竞争中受伤,她还会在实验中受伤。
每隔一段时间,她会被喊走,会有人来研究她的身体数据,他们似乎好奇该怎么为<深渊>再造出一个杀戮武器。
温知初这样的存在惊艳到了深渊,它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重新创造一个她了。
如果抽象地去理解<深渊> ,它也可以算是一种活物,甚至是一个创世者,它利用天时地利创造了、很大权力上操控着深渊这个世界。
之所以说深渊的操控能力是很大而不是完全,是因为哪怕是创世者,也无法完全掌控祂所创造的世界。
道理很简单,因为被创造出来的这个世界它会逐渐地演变出自己的运行规律,它会活过来,它会有群体意识所赋予的世界意识,它不可能永远是深渊的掌中之物。
而且,它还会面临外来者。
一切都在改变。
温知初就是在这种种规律运行中,应运而生的一种存在。
她出现在联邦监狱,却不完全受控于<深渊>,她有自己的意识。
但有时候,有自我意识是一种不幸的事,尤其地点是在联邦监狱。
在联邦监狱里,除了电子尸体外,也有很多人,他们也是有自我意识的,让一个人去当武器、成为走狗,只要是个人,无论道德值高低,都会痛苦无比。
自我这种东西,被人为训练着消磨的时候,代表着极致地自毁。
联邦监狱里,有很多人死得非常惨,他们痛苦的呼叫声在不同的角落接连不断地响起。
扎穿自己的双眼、用刀子在胳膊上划出一道道口子、用头撞墙壁、吞咽下滚烫的铁…这似乎是那些人以此来对抗自我的办法。
惨死的人太多了,死后他们会变成电子尸体,除了被送去域参加比赛的时候,他们日复一日地循环着惨死的那一天。
他们的怨念滋养着<深渊> 。
痛苦将尸体腌入了味,以至于身体、骨头、灵魂都是长满燎泡的,所有的动弹都是疼痛无比。
这似乎就是他们。
这似乎就是她。
她和他们不同的地方,也许就是她已经在很早之前,就对疼痛不再做出任何反应了。
如果从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她的曾经,会发现窒息无比,一滩浑浊的泥潭里,没有一丝可以透气的间隙。
不过从温知初自己的角度来看,不仅仅当时觉得没什么,现在也觉得这也是一些平常的事情。
这就是她的日常,抛却深渊的限制,如果TRES再问她的过去,她会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往事。
隐忍、黑色、闭塞是她性格的底色,是组成现在的她的一部分。
这些事,都可以坦言。
那么为什么曾经无法对队员说出口的往事,现在却可以坦白了呢?
这个034号一直很好奇的事,其实解释起来并不难理解。
温知初的升级体系和其他人不同,和TRES的所有人都不同。
如其他人所见,在她还是E级的时候,她的能力就很强了,只不过那时候暂时没有什么事件能体现她的能力,大家还未能意识到其堪称恐怖的实力。
在深渊里,站在客观角度,没有人比温知初更强。
似乎无论多么艰险的环境、忍受着多么严重的疼痛,温知初都能做成想做的事。
在邱任望摇摇欲坠的时候、在屈孚宁被困在管道时、在她自己吞咽了一整罐精神药物后、在层层武装人员包围时、在丧尸群里、在清杀中…
让人莫名有种感觉,温知初什么都能完成,什么都能做到。
这一切不是凭空而来的。
在温知初刚刚从虚无中醒来的时候,刚开始的她其实也什么都不会,能力和实力是在一场场厮杀的幸存中锻炼而来的。
代价太过惨痛。
让邱任望自残的精神药物,她不止是在域里吃过一罐,在曾经,她每天都大剂量地服用着这类药物。
这是一种精神控制类药物, <深渊>以此想要控制怎么都无法消磨自我意识的她。
按道理说她应该会在疼痛中自残、自毁、拼命地抽搐、失去意识最后彻底死亡,成为一具电子尸体。
除了死亡之外的痛苦她都经历过,一开始还会有所反应,不过日复一日,后来,都习惯了。
这是她的日常。
晕眩是日常、幻觉是日常、隐忍是日常、因为药物而不停抽搐也是日常,忍受着这一切去竞争、战斗也是日常。
这些日常,训练出了现在的她,也渐渐地,催生出了她的另一种能力。
她独特的升级体系。
都说人生暗含着某种质量守恒定律,也许是因为这十几年,她日复一日地忍受着那些非常人能忍受、阴暗疼痛到极点的日常,才会被催生出这种非人的能力。
她逐渐能看到数据的流动。
<深渊>是一个数据世界,不同的事物、人物身上都会纠缠着不同的数据,在她眼前展开。
后来,她逐渐地能控制一些数据。
譬如说,当<深渊>的指令是她必须待在栅栏间的时候,受限而不能行动的她,能够推开门,走出这方闭塞的空间。
这个能力似乎没什么了不起的,她不是获得了什么超能力,不能飞、不能增强战斗能力、不能空间转物、不过是能将对抗<深渊>的意识罢了。
可这就足够恐怖了。
这是可以升级的。
D级的时候也许只是对抗<深渊>的某个小指令,那么A级呢,那么S级呢?
她是深渊中,唯一可以不受<深渊>控制的存在。
看着这些流动的数据,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包括<深渊>。
这个能力,绝对不能让<深渊>知道。
说实话,当时她觉得这个能力挺无聊的,她本身的存在是应运而生的,而后能力也是随着她的经历而应运而生的。
就像命运给一个倒霉到极点的人生,开了个口子。
可是她这个倒霉鬼,其实没有任何欲望。
没有什么非得去对抗<深渊>的理由,也没有什么非得去升级这个能力的需求。
没有离开联邦监狱的欲望。
她是一个没有情感的存在,更别提欲望了。
联邦监狱里的人提过外面的世界有多纸醉金迷,她也曾经因为域的比赛出去过。
外面的阳光和监狱里的黑暗,对她而言,其实没什么两样。
都是平平无奇的、如同白开水的日常。
她生来就隶属于联邦监狱,就这么待着,继续日复一日。
依旧没让任何人发现她的能力,包括无所不知的深渊也不知道,因为这种能力让她能屏蔽<深渊>无时无刻对她思绪的监控,她能选择性地掩盖过去。
这也是为什么034号无法读取她脑海中全部信息。
在这种能力上,她和034号、甚至和<深渊>都是同类,都能对数据进行读取和删除。
在这个数据组成的世界里,有这个能力似乎有种成为救世主的潜力,但温知初显然对这件事也没有任何兴趣。
她的能力却伴随着她的一场场历练不断升级着,她逐渐能做到更多的事,虽然这种能力不是万能的,不能屏蔽疼痛,不能让她拥有超能力。
但这种选择性的、受限很多的能力,让她看到的数据流动更清晰,也有了更多对抗<深渊>的能力。
譬如说,到A级的时候,其实<深渊>大部分的指令对她都无效了。
甚至可以短暂地屏蔽自身,让<深渊>无法察觉到她的存在、她这段数据。
其实可以不用再服药、不用再去当成耗材般杀戮、不用再被实验,甚至可以直接离开这个其他所有人都无法逃离的监狱…
可当时的她并没有这个打算。
这个世界对她而言,真的很无聊,疼痛很无聊、杀戮很无聊、监狱里的闭塞很无聊,外面世界的自由也很无聊。
云在青天水在瓶这句话用在这里也许不太合适。
可当时的她,就觉得自己是在天的云,在瓶的水,她在她本该在的位置,并不思变,也不觉得有什么需要改变的。
至于去对抗深渊这太麻烦,有什么必要?
与此同时,当时A级的她,能看到更多的数据。
她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应运而生到底是应了什么运势。
她看到了《深渊》这本书的数据。
看起来比实验品更惨的事实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似乎是因为《深渊》里需要一个能比男主强、能杀死男主的存在。
她好像是他人存在的一个附赠品。
一个两页纸的、没有太多描写的配角。
书,这个字,是对《深渊》的某种抽象理解,就像对<深渊>的理解一样。
抽象而具象后,一个是数据世界,一个是文字世界,两者相互依存,相互连结,共同组成了深渊这个词。
总有一天,《深渊》会抵达<深渊>。
3041年,便是这个转着点。
外面的人被拽入了<深渊>,电子末日来了。
而温知初A级的时候,已经是3046年了,那一年她十七岁,第一次知道晏逾明这个人。
其实一开始对这个人并没什么感觉,不过后来看他的数据,看他在书页中的描写、看他的人生,逐渐地便注意起来。
他们很像。
性格的底色像、成长的经历也像,他像是另一个她,她也是另一个他。
一个受限于《深渊》,一个受限于<深渊>。
他像一个提线木偶,她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他们的灵魂都长满了燎泡。
但他们又非常不一样。
温知初看过晏逾明的数据,他并不安于受限,他很想抽离这一切,在不断地做出改变。
当时了解到这一点的温知初,并不理解晏逾明为什么这么做。
她已经开始观察起这个和她相似又相反的人。
这是她平淡人生中最不无聊的事。
其实一开始有点儿像在观察另一个物种,像在观察虫子。
虫子已经被蓄在琥珀里了,为什么要逃离琥珀呢。
她认为他并没有这个能力。
可能是因为他的人生远远不如她惨淡而疼痛,他并没有应运而生出类似她的能力,没有这种能力,怎么可能逃脱《深渊》呢?
她看着这个人不停地落败,却没有放弃过。
但他其实是厉害的,淡漠中有种温知初无法理解的执着,哪怕毁坏自己的身体也想要脱离《深渊》。
一个高能力的人、性格冷漠的人,在《深渊》的牵制下,硬生生扳成一个圣父的模样,不断地去接受被冤枉、被构陷、被残害、还得继续去做一些有悖于他本身性格的事,接连不断地循环这些情节。
这何尝不是一种慢性自杀,一种消磨自我。
她的身体被关在监狱里,他的灵魂被关在躯壳里。
密不透风,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不过当时的晏逾明对于温知初而言,也就这么止步于有趣了,除了观察的意味之外,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并没有为她的生活带来更多的意义。
她还是日复一日地过着自己的日常,冷淡、无聊、疼痛、阴湿。
好像一辈子都会是这样的日子。
那么到底从何时起晏逾明成了一种特殊的存在,又是什么时候,她有了想要离开<深渊> 、想要改变的念头…
这一切和队员们好奇的过往不一样,是私人的情绪。
别人不问,温知初不会主动说。
TRES基地里,温知初睁开了双眼。
她醒来了。
锁骨上灰绳挂着的军牌,刻着数字的那一面映照着窗外的光,影影绰绰的。
第99章
对于其他人而言,突破S级意味着靠近<深渊>内战力的顶点。
而对于温知初而言,突破S级意味着不再受<深渊>的钳制,不再受任何监视,可以说出自己的过去的来路,以及对未来的计划。
第四轮域结束后, TRES的队员们相继在3047年的年初相继醒来, 进入域的时候是寒冬, 醒来的已然是早春。
他们从温知初的口中得知了更多有关深渊的真相。
颠覆性的。
原来她和晏逾明有着共存于《深渊》的关系…
这事除了原本就知道的晏逾明和邱任望之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知道。
原来, 《深渊》的崩坏竟然和温知初有关——
崩坏, 指的是剧情的崩坏,是晏逾明死后的重生, 是重新活过来的他不再受剧情的控制,有了自我行动的意志。
剧情的溃烂, 导致《深渊》潜逃到<深渊>的域里,在暗处利用剧情想办法解决他们;导致温知初加入了上一辈子并没有她这个存在的TRES,和队友一起进入域;导致他们在充满杀机里的域里无限靠近死亡…也无限靠近生机。
靠近离开<深渊>的出口。
《深渊》肯定很想知道自己的剧情为什么会崩坏。
它可是剧情的创造者、这个世界的创世者,它所控制的主角怎么会突然脱控,这个世界怎么会突然重返到从前…这一切都不合理。
它怀疑这一切和那个杀了主角的温知初有关,这也是为什么剧情和<深渊>会派034号寄生温知初。
《深渊》想知道的一切,是温知初不可能在稳握胜券之前会说出来的一切, 在<深渊>无时无刻的监视中, 她选择了缄默。
但现在不同了。
TRES找到了域里的出口缝隙, 而她也突破了S级。
现在就算深渊从她对队友所坦白的话语中突然醒悟出她的能力, 也来不及找出相应的办法来扼杀她这个曾藏在缄默中的能力。
说来可笑,这个脱离深渊控制的升级体系是在最痛苦的人生中诞生的,而所有的痛苦全都来自于深渊…从某种意义来说, 何尝不是深渊赋予了温知初这种能力…
这种控制数据的能力并不是万能的,有着很大的局限性,而且需要她不断地积攒这种能力,最后才能对深渊有所一击。
上一轮《深渊》的结尾,也就是在晏逾明被她杀死后,温知初看到了《深渊》剧情的数据间隙,利用那个间隙和自己的能力,让时间颠覆回<深渊>和《深渊》交汇的起点。
回到3041年,回到E级。
那么,为什么在S级的时候不直接利用能力做到更多的事呢——比如在上一轮《深渊》里直接进入TRES ,直接帮助晏逾明脱离剧情的控制,直接和他们一起进入域、找到出口?
因为…温知初是人,她不是神。
她的能力是有限的,这种脱离剧情的能力,她需要不断积攒,才能有此颠覆的一击,除此以外,她已然无法做到更多。
曾经的曾经,她要在联邦监狱里活着,就已经够吃劲了。
上一轮,她最多只能做到让剧情脱控,让《深渊》溃败。
这一轮,她才能专注于脱离<深渊>。
忍受了十一年非人的待遇,十七岁才觉醒这个能力,十七岁的结尾就突破S级了,这经历已然让人觉得望而生畏。
换做任何一个人来处于她的处境,也许早就死在监狱里、死在域里,或是死在上一轮《深渊》里。
这些是TRES队员的感想。
因为他们其实从温知初平静的口述里感受到了她是真的觉得自己能力太过有限,才会导致一切来得太晚…这太可怕了,为什么会有人对自己的要求苛刻成这样?
似乎在那些长久年月的训练中,温知初已经逐渐不把自己当成人类,而是一件武器。
知道这些, 034号这才明白为什么宿主为什么总看起来有那么多秘密,为什么在一些常识方面看起来那么生疏,会专门看低龄的卡通片来学习常人的思维。
其他人习惯性的一举一动,其实是在封闭性训练中的她很难理解的逻辑,无法理解的时候,模仿他人是最不会出错的办法。
TRES的队员们也这才明白为什么温知初为什么会如此能忍受疼痛,为什么会给人一种她什么事都能做到的感觉,有着和同龄人完全不同的稳重和镇定。
这些都是在磨灭人性的封闭训练中,日积月累打磨出的。
那样的日子,熬过来就是温知初,熬不过来就是烂在角落里发臭的尸体。
这样的温知初只有一个,是<深渊>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再复制一个的温知初。
在知道真相后,TRES的大多数人都难以消化这些事实,温知初的过去和她的能力显然对于他们来说是好消息,没有比这更好的…
可是这些过去
邱任望忽而想,自己十七岁的时候在干什么,十七岁之前的那些年又在干什么。
好像大多数岁月都是快乐的,起码他不会天天训练,不会天天流血,不会天天被送去实验,不会拿绷带把自己的全身上下都裹满。
TRES的这几个人已经和温知初经历这么多,抛却队友的身份之外,也是同生共死的朋友,听到温知初口中轻描淡写的过去,很长时间都无法说出什么话。
越是轻描淡写,他们越是能想象到她曾经阴晦岁月中那些每分每秒如刀割的日子。
可是温知初本人不在意,他们有资格替她在意么?替她难受么?
答案是否定的。
·
“时间真快,一晃三月都到了…”
别墅四楼的天台上站着教练、邱任望和章诎,他们已经在这儿聊了会儿,天台围墙的边缘站着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晏逾明和他们并没有站在同一处地方,他的上半身靠在围栏边缘,眼神往下看。
他所站着的地方,正好能看到一楼的庭院。
院子里坐着温知初。
她整个下午都坐在这里,手上拿着一本书在看,身旁一盏灯斜斜地撒着柔黄色的光,现在太阳快落山了,她落在地面上的影子显得愈发慵懒。
从这么远的距离往下看,似乎只能看到她模糊的身影了,晏逾明却一直没有收回眼神,深邃的双眼中也不知道在想着些什么。
天际鸟在鸣。
老钱:“我记得去年大概这个时候,TRES决定参加SS赛,决定进入域。”
当时大多数人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做下这个决定的,没想到时间一晃,第四轮域都结束了,这期间所有人都吃了不少苦,很多人都差点儿没能回来,不过幸好现在还活着。
邱任望的眼神也往下,远眺庭院玻璃房旁的那道身影,他左眼终于恢复好了。
他沉默了会儿,对教练开口:“没有小温,我走不出来。”
没有温知初,他就不可能仅仅是左眼被扎穿这么点儿伤了。
教练:“小温…”
老钱的声音里有怅惘。
章诎知道这怅惘中有什么意思,大概自从知道温知初的过往后,这种怅惘也若有若无地萦绕在他心头。
谁能想到,温知初会有着这种过去呢。
夕阳下的她,身影静谧、安静,被笼罩在余晖下,就好像一切不美好都与她无关。
可事实却恰恰相反。
<深渊>对于温知初的恶意太明显了。
他们现在都体悟了过来,第四轮域的监狱和实验品,何尝不是在影射温知初曾经的经历。
打断了骨头重新拼接,造出最完美的实验品。
至于实验品是死是活,是否能承接的住这样的痛苦,从来不在<深渊>的考虑中。
章诎:“终焉教这么做是为了利用末世创造出一个只属于他们的世界。”
一种邪教的狂热。
圣谕者对于终焉教的意义,就相当于温知初之对于<深渊>了。
一个最完美的实验品,一个深渊迫切想要再复制的实验品,一种象征意义上的造神。
一个杀戮工具。
一件损耗品。
邱任望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们能换个话题么…”
有关温知初的过去,他们私下已经聊了许多遍,心里这滋味啊…真的不想再聊下去了。
越聊越觉得委屈。
心中的委屈来自于共情。
温知初本人好像对她的经历没有什么情绪,温和而冷淡地接受一切可能发生的事,但邱任望感情丰沛,共情力强,他受不了这些。
温知初在他心里是很美好的存在,对于这样的人,邱任望总希望她身上只能发生美好的事,可事实太过残酷,让人不忍再深思下去。
这种美好和残酷的割裂感,让人觉得是一种不可调和的悲剧。
从前,他们这些队员,包括教练总觉得温知初的形象和朝阳联系比较深。
因为她年轻,又总能做成任何事,人们总会将之归类为朝气、跃然向上,当时他们觉得这样的人,性格底色其实很亮丽,就像是朝阳乍然出现后,浮现在空中、穿破林间的那一缕金光。
可现在再看,却觉得她的性格底色彻底沉了下去,被覆上了深深的忧郁色彩。
比起朝阳,好像夕阳更接近这种色彩,不再是初日的金光,而是傍晚天际要暗不暗、却终究会暗下去的深蓝。
邱任望朝身旁的章诎看:“你说,她真的不在意么?”
温知初说出那些事的时候那么的平静,越平静,邱任望越是难以接受。
章诎:“我觉得小温可能没有在意这种事的前提条件。”
没有感情、或者说情感太过于淡薄的时候,是没有对外界、内心的感知力的。
她只经历,不反刍。
但是痛苦会平等地对待每一个人,在人的一切特征上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
留在潜意识里,留在成长的人格里,留在冷淡而温和的行事里。
说实话,温知初在他们看来,充满了悲剧色彩赋予的故事性。
虽然是人,虽然能力也是有限的,但莫名给人一种神性。
尤其因为她什么都不在意,包括她自己,她也不在意。
邱任望顿了顿,转移话题:“说点儿开心的吧。”
其实他们这次走出第四轮域,是一件特别值得开心的事儿。
在第四轮域的结尾,他们看到了出口的缝隙,这意味着他们已经到达了剧情的边界,不需要再经历更多的剧情探索了。
剩下来的,他们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在下一轮域里推开出口的门,离开这里。
换句话说,第五轮域就是他们最后的一轮域了。
等待他们的,可能是最惨烈的厮杀。但活着就能离开,死了也不需再经历更多的磋磨。
离深渊的出口,只差一步。
他们甚至不需要再复盘第四轮域了,毕竟剧情已经走完,他们只需要等待第五轮域开启,去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就行了。
有目的地搏命,能看到终点地搏命,这给他们一种终于能脚踏实地的气口,不再像从前一样漫无目的。
想起这事,邱任望紧紧地握住了自己手中的冰啤酒罐,有种猛然打颤的感觉,肾上腺素静静地往上升。
第五轮域,要不了多久肯定会开启。
就差一步了,就差一步了…
就差一步,他们就能离开深渊了。
邱任望还想说些什么,他望向天台边缘处:“ Yu哥…”
那里本该站着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现在再去看,人影已然不见了。
·
三月初的傍晚是冷的,夕阳缓缓地要沉入地平线,不远处的鸟还在叫。
院子里的光影变得很暧昧不清。
今天宝镜系列停播,温知初在院子里已经看了一下午的书。
身影和从廊檐照过来的光线一样懒懒的,淡淡的。
似乎没有任何事能改变她的状态,无论是域内发生的事,还是域外发生的事,只能从她的身边流经过去,不能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
温知初始终是温知初,温和而冷淡。
周围的人思绪万千,她把书看到了最后几页。
身后传来脚步声。
高大修长的身影靠近,脚步声停住。
晏逾明坐在了她身侧。
晏逾明:“灯这么暗,看得清?”他问着这样的话,眼神却没落在灯上,而是落在她的侧脸。一如既往。
温知初抬眼:“还行。”
并排而坐。
从一开始的若即若离,到现在的熟稔中夹杂着莫名的情绪,他们似乎一起历经了很长的时间。
情感的变化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但变化中潜移默化的深度,要远远比人们所能感受到的深太多。
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在变化?
这个问题如果问温知初,这就太难了,她对人的情感的理解还太生疏,许多行为和感知出自本能。
但晏逾明不一样,他绝对知道。
两人之间隔着不到一臂的距离。
天越来越暗,光影从两人之间的缝隙穿过去,那缝隙似乎随着他们低声的交谈缩短了些。
晏逾明斜倚靠在长椅上,身体略微朝温知初的方向倾斜,看似无意。
目光只虚落在院子里片刻,又回到了温知初的身上。
晏逾明:“看的什么书?”
温知初把封皮给他看。
还是那本《钢铁终焉》。
其实第四轮域结束后,这本书对于他们来说就没用了,毕竟剧情已经走完了,《钢铁终焉》已经失去了任何启示的可能。
不过既然已经看到快收尾,温知初便继续读了下去。
终焉教之所以叫终焉教,是钢铁终焉的缩写,意思是“唯有钢铁的律条,能审判血肉的罪孽”。
书里教义强调,末世的到来是救赎,身沐罪孽的人们遇到了末世,代表着圣人终将拯救他们。
这大概就是域内终焉教的追求,追求一个彻底理想主义的、有着钢铁般律条的未来。
而要达到理想化的那一极点,仅仅靠社会化的自我发展是无论如何到达不了的,于是终焉教选择了丧尸病毒,选择了实验,选择用末世来彻底推翻当前的社会。
<深渊>何尝又不是这样呢。
利用极端的条件不断地将世界洗牌,直到世界达成祂完全能掌控的、规律不再客观运行着脱离控制的局面。
两人继续聊了会儿,椅下的影子越拉越长。
晏逾明:“屈孚宁让我跟你说声谢。”
屈孚宁这次在域里伤得比较重,还在养伤。
温知初侧脸看向他:“谢什么?”
晏逾明:“域里的事。”
“不客气。”温知初淡淡地道,“应该是我要谢谢你们。”
她轻声道:“愿意接受我来自联邦监狱的过去。”
说实话这就是她无法理解人情感的原因,书上都说背叛、对立面这种既定事实是绝对无法被原谅的,哪怕出之有因…
可TRES好像很顺其自然地接受了这些事,而当初被她背叛过的晏逾明,似乎也早就不在意曾经的事。
为什么?
为什么和书上说的不同?
大部分人生都隔离外界的温知初,显然无法理解这些情绪。
晏逾明:“不能理解?”
他一看温知初的眼睛,就知道她没能理解TRES为什么这么自然地接受了她的背景,就像TRES的这些人永远无法理解温知初为什么能轻描淡写地说出那么残酷的过去。
温知初顿了顿:“算是。”
“不能理解是正常的。”晏逾明看着她,“情感这种东西,书上是教不会的。”
温知初:“慢慢体会?”
晏逾明:“是,体会。总有能感知到的那一天。”
说来离奇,情感淡漠成这样的晏逾明,有一天也和其他人谈起情感这种事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只有在温知初身旁,晏逾明展露出从未出现过他身上的耐心。
从什 么时候开始的?
这种体贴温知初也许无法感知,可他本人难道不知道么?
想到这里,晏逾明定住,他看向地上的影子,他的身影好像总会倾向温知初的那一面。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
温知初的眼睛却看着天空,顺着他刚才的话继续往下说:“屈孚宁还说了什么?”
晏逾明愣了愣:“嗯?”
温知初望向他,以为晏逾明是没听清她说的话,又问了一遍:“屈孚宁不是有话对我说么,他还说了什么?”
屈孚宁说的大抵都是域里发生的事,尤其是被困在通风管道里的事。
不过晏逾明没有回应,他垂眼望向温知初,没说出任何话。
温知初的身后是渐变的天色,暗蓝色的天幕以及下面分层的柔黄的晕光,温知初看过来的专注眼神,也许是因为她的过去赋予了太多故事性,变得有了种忧郁的底调。
风吹着,温知初好像和背后的天色融在一起了。
他们说的对,温知初真的和傍晚的深蓝色很像,低沉的、稳定的、坚定的、温和而冷淡的、又带着些许不近人情的神性。
天色就这么沉沉地压了过来,晏逾明忽然有些无法说出话,他定在了温知初不经意间看过来的眼神里。
有那么一刻,风变得很大。
就好像温知初、以及她身后的天色要一齐包裹而来,沉沉的,深蓝色的。
他想起了屈孚宁的原话。
晏逾明:“他说,在管道里被困了那么长时间,感觉自己随时可能要死在那里了。”
闷热潮湿,骨头僵硬到要卡在里面,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来,外面都是枪声,信号中断、头晕眼花。
所以当温知初出现的那一刹那。
他觉得…
晏逾明垂眼望着她:“看见了神明。”
温知初愣了愣,轻轻地笑了声:“夸张。”
第100章
确实是夸张了, 但也是屈孚宁当下的感受。
也不仅仅是屈孚宁一个人的感受…
屈孚宁受困时,温知初的出现所产生的意义,晏逾明也感受过。
何尝不是呢?
只不过是一个是把人拽出了封闭的管道, 一个是把人推入了深渊。
实际上,哪里是推入深渊,是将人推出深渊。
没有温知初的出现,就没有现在的晏逾明,她拽住了当时他摇摇欲坠的人生,颠覆了很多事,也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他欠她一条命。
温知初:“真的…夸张了。”
看着天际线慢慢暗下去,她有些懒洋洋地倚靠到椅背上,耳廓边缘有不明显的红,说话,却不看对着说话的人。
温知初:“我做这些事是因为我想做, 不是为了谁。”
晏逾明跟着她一起往后倚靠椅背,也望向她所看的那片天。
出月亮了。
·
天台上,邱任望往下看,原本庭院里只有一道身影, 现在变成了两个。
章诎也跟着往远处看:“谁?”
邱任望:“Yu哥和小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的关系好像逐渐变好了。
“没见Yu哥对人这么耐心过。”邱任望笑了声,“聊什么啊,聊这么长时间。”
天都黑了。
耐心这两个字就跟Yu哥没半点关系,虽然他崇拜晏逾明,但说实话,现实生活中的Yu淡漠到刻薄的程度,和他们这些队员待在一起这么多年,话一直很少。
有的时候都觉得, 他杀的人比说的话要多。
他就是这样的人。
邱任望这样话多的人,和Yu哥待在一起的时候,他说十句,Yu哥最多应一句,淡漠散漫到骨子里了。
可温知初话那么少。
现在往楼下院子里看,这情景,好像是Yu哥在带着温知初说话,有来有回的。
太有耐心了,甚至像是在赖着跟人多说几句话。
老钱也跟着笑:“说实话挺赏心悦目的。”
队里的两个王牌。
仔细看,会发现晏逾明的眼神一直落在温知初身上,偶尔顺着她的视线望向天际,又很快回到她的身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月光太过柔和,老钱甚至觉得Yu在温知初身旁的时候,平日里冷漠和嘲讽居多的神情里竟然也有了温柔。
半揽在她身后椅背的胳膊,不经意间又掺杂了些被夜色遮盖的很好的占有欲。
树影婆娑,鸟叫声没停过。
老钱想到刚才竟然把温柔这两个字和Yu联系在一起,不自禁打了个抖,而后自顾自地嘲笑自己脑子要坏。
邱任望:“老钱,穿了夹克衫还能打寒战,这么不经冷啊?”
老钱给翻了个白眼。
队员间关系变好他们也开心,尤其这两人的关系还挺特别的。
章诎:“其实让我觉得意外的是小温。”
他一开始还以为温知初讨厌Yu来着,对其他人都能正常相处,对Yu则是退避三舍。
邱任望:“我当时也这么觉得。”
“不…”邱任望道,“我现在也还是这么觉得…可能她当时就是讨厌Yu哥,现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域,关系才变好了吧…”
章诎眯了眯狐狸眼:“那照你这么说,小温上一轮《深渊》的时候,就没必要特意去找Yu ,还想办法让他脱离剧情的控制,自己一个人走自己的路就行了,何必去管其他人。”
都说温知初什么人不在意。
章诎却觉得不是这样。
至少晏逾明这个人,对于她来说,肯定有某种重要的意义。
邱任望挠了挠自己的卷毛:“是啊,没必要啊。”
或者从阴谋论的角度来想,可能当时温知初就是顺手那么一推一杀,顺手想办法颠覆了剧情,阴差阳错也就让Yu哥脱离了《深渊》的控制。
邱任望闷笑了几声,他自己也知道这逻辑讲不通。
温知初显然不是那种散漫的人,做任何事都是有所准备的。
他有些不解地趴在围栏玻璃上,所以…到底为什么要特意去找晏逾明啊?
他们两个人应该没什么特别的交集吧?
他和温知初相处了这么久,也没觉得温知初对晏逾明有什么特别的啊,甚至他还觉得自己和她更亲近些。
章诎:“别发呆了,走了,该训练了。”
邱任望:“谁发呆了,我这是在沉思。”
他站直身,左右看:“教练呢?”
章诎:“已经下楼去训练场馆了。”
邱任望嘴上没个正经:“千年老猫啊,步子够轻的。”
章诎仰头,把啤酒罐里最后一点酒喝完:“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没忘吧?”
邱任望:“我怎么可能忘?东西我都买好了。”
他也喝完手中的啤酒:“走了,去训练了。”
别墅的大灯往下照,照得层层树影上罩出一层柔黄的光。
·
晚上九点,院子里已经没人了,训练的人去训练,休息的人去休息。
晚上很冷,别墅一楼的暖气一直没关,发出细微的声响。
夜晚的灯从别墅这里朝院落方向投射,照出树木斜斜的影子。
三楼的卧室,落地窗的窗帘半拉,从这里能看到外面的夜景,窗旁就开了盏落地灯,风从落地窗的缝隙内吹进来,吹得光影若隐若现。
穿着睡裙的温知初坐在窗旁的藤椅上,躬身看着教练发过来的明日训练日程。
她刚洗完澡不久,头发还半干,乌黑而直的发丝往下垂落,水珠往下滴落。
灯光从身旁的落地灯垂照,落在她的侧脸,被长发半遮的侧脸线条柔和而冷淡,有种太不真实的美感。
眼神落在纸质资料上,但思绪其实并不在,仔细看,会发现温知初的眼神有些失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在想,下午的事。
下午在院子里的长椅上,和Yu聊了一段时间。
话题没什么可深思的,但…温知初放下手中的资料,往窗外看。
树影在风里晃动,月光洋洋洒洒一大片。
她总觉得晏逾明和她之间,又有些不同了。
从一开始的各怀心思,到后来的互相揣度、试探、合作,再到现在…
温知初说不上来,她不知道用什么词语来形容。
默契?友好?平和?
情感变化这类的事,是她最薄弱的地方,没有其他人帮她总结的话,她怎么想,都无法理解到底是哪些地方出现了变化。
她自己的心境,以及晏逾明对她的心境。
好难啊…
人的情感。
温知初失神地想着,思绪好像要抓住些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
说不出来这是这么感受,只觉得外面的风明明很凉快,但想起晏逾明这个人,周围的气氛就像梅雨季一样。
又沉、又闷、又潮。
有些呼吸不过来。
为什么会有这种略带些不适的感受?难道她潜意识里开始讨厌他了么
不可能啊…
034号有些好奇: [宿主,你在想什么啊? ]
先是一阵沉默。
温知初开口:“Yu。”
034号: [在想下午的话么? ]
温知初淡淡地道:“嗯。”
034号也将宿主和Yu之间的变化看在眼中,两人的关系显然变好了很多。
尤其是宿主在这段关系中的转变。
一开始的时候,宿主甚至连和Yu对话都没办法做到,下意识地会僵硬,总是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回应。
因为此消彼长的事,宿主本来就要和Yu保持距离,就导致了在外人看来温知初好像很讨厌Yu的假象。
要是它不知道温知初曾拿偶像这个词用在晏逾明身上的话,也会觉得她讨厌他。
而知道宿主的成长环境后,034号有觉得偶像这个词被用在Yu身上,有些太过了。
宿主在两轮深渊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封闭的环境里待着,她不是完全能理解这些词语的意义的,当时用诸如偶像亵渎这类的词,用得比较生疏,大概只是在用此来拒绝它所提供的攻略方案。
当然,034号能明白Yu对于宿主而言,肯定是重要的。
它猜测,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处境太过相似。
因为相似,所以宿主注意到了Yu ,因为《深渊》的联系,宿主观察着这个和自己相似的人会怎么往下走。
晏逾明是温知初长久惨淡的人生中,唯一不那么无聊的事。
过度的关注产生过度的在意。
而长久注视的人,某种意义上,又怎么不算是偶像呢?
034号自顾自猜测着。
随着相处,他们两人一起经历的事越来越多,作为队友,关系肯定会不可避免地会变亲近。
也就在这过程中,宿主不再像当初一样一遇到Yu就不自然了。
也许是产生了耐受性。
相处中,长久观察着的人不再是一段数据,不再是抽象的概念,而成了身旁具体的人。
034号: [逐渐地、逐渐地,可能感情就没那么浓郁了吧,成了比较温和的队友情。 ]
034号一通分析,过程分析得有几分道理,但结论好像不怎么对劲。
034号:[用网络上的话来说,就是对偶像怯媚了。 ]
反正在它是这么觉得的。
在它心里,宿主连理解情感都那么困难,要说两人之间情感出现变化,总不可能往深里变…
所以才会想到Yu后,心里才会像雨季一样、闷闷的,涩涩的。
034号对自己的分析很自信:[感情变淡了。 ]
034号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温知初一直没作声,她沉默地往窗外看。
夜色里起了一层雾气,月光在雾里都涣散了,树叶在白雾里若隐若现。
听完034号说完最后一句,温知初从窗外抽回视线:“嗯。”
所以那种闷涩的心境是因为感情淡了?
有可能吧。
她也不懂。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坐到光屏前,修长的手指点击鼠标,切换几个页面后,进入了一个付款界面,显示正在付款中。
网很卡。
034号很好奇: [这是在买什么啊? ]
温知初:“你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034号思考了会儿没寻思出今天是个什么特殊的日子,不就是3号么?
温知初:“TRES周边开售的日子。”
TRES的周边很抢手,每年只在上半年售卖一次。
034号: [我记得之前训练官好像把宿主你自己的周边给了你一份,为什么还要单独买啊? ]
等等…
034号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飞快地望向光屏。
付款界面的详细资料里,一排一排的购买详情小字中,写得都是Yu的名字。
Yu的周边,全都买齐了。
还是卡着点买的。
034号:[!]
034号:[!!!!!!!!]
034号: [不是说感情淡了么! ]
温知初平和地看着网页上的付款界面加载:“这话是你说的。”
她实在不懂情感这些事。
温知初:“感情淡了,就不能买周边了么?”
034号:[也不是不能…]
“嗯。”温知初的后背依靠到椅背上,神情淡淡的,“这次预算够,比去年多买了三套。”
多出的周边,也不知道干什么用,她想买,就买了。
这也是感情淡了的后遗症么?有更多的购买欲?
034号:[……]魔.蝎`小`说 k.m`o`x`i`e`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