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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倔强

作者:素柯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魂体深处那道最狰狞的裂痕终于弥合,残余的细碎纹路也在浓郁的柏木香火中淡至几不可察。


    李兰曦长长吁了一口气。


    她活动了一下指尖,久违的轻盈感让她有些不习惯,但总算不再是那种时刻濒临溃散的虚弱了。


    状元府的后院静悄悄的,夏日的日光透过枝叶缝隙洒下细碎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草木的清气。


    她飘出卧房,刚想溜达溜达,就被一声刻意压低的呼唤叫住。


    “兰曦姐!”江临渊猫着腰从假山后探出头,眼睛亮得惊人,冲她猛招手。


    李兰曦飘过去,没好气地弹了下他脑门:“鬼鬼祟祟的,又憋什么坏呢?”


    “哎呀!”江临渊捂着额头,脸上却全是按捺不住的兴奋,“我刚听厨房孙大娘她们嚼舌根呢!就是吴尚书家那个小妾莺儿,死得蹊跷!说是跟野男人私通被撞破,慌不择路摔死的!啧啧啧,吴老头儿脸都绿了吧?”


    李兰曦脸上的轻松瞬间凝住。


    她蹙眉,低声斥道:“临渊!死者为大!背后嚼这等舌根,成何体统?人已入土,是非曲直自有阴司断案,轮不到我们妄加议论!”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久违的璃珠公主的腔调。


    江临渊被她训得一愣,讪讪地缩回脖子:“哦……知道了兰曦姐,我就是……就是觉得她死得挺惨……”


    李兰曦没再理会他的嘟囔,心头却像压了一块浸水的棉絮,沉甸甸的。


    深宫百年,她太清楚后宫后宅里那些不见血的腌臜手段了。


    一个正当宠的年轻美妾,无端端死在楼梯下?这“私通”的名头,未免太过顺理成章,也太过巧合。


    吴夫人范茗……李兰曦咀嚼着这个名字,一丝疑虑如冰凉的蛇,悄然爬上心头。


    “去去去,练你的武去,少在这儿听风就是雨!”她挥挥手打发走江临渊,魂体却倏地拔高,朝着吴府的方向疾掠而去。


    她得去看看,那个叫莺儿的姑娘,是否真如市井传言那般不堪,又或者……是否留有未了的执念,如她当年一样,徘徊在冰冷的死亡边缘。


    吴府那高耸的朱门紧闭,门前石狮威风凛凛,门楣上“吴府”的匾额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府内却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寂静,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说话只敢用气音,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


    李兰曦穿门而入,循着魂体间微弱而悲凉的感应,飘向后宅深处一间偏僻的厢房。


    厢房角落,光线昏暗。


    一个身着素白寝衣的年轻女子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身边是一把琵琶。


    琵琶的弦断了数根,琴身也沾了尘土,显得格外寥落。


    她低垂着头,肩膀剧烈地耸动,泪水大颗大颗砸落在琴身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正是莺儿。


    她试图去触碰琴身,却什么也碰不到。


    她的魂体比李兰曦预想的要淡薄许多,近乎透明,边缘微微波动着,显然死后不久,还未能凝聚太多魂力。


    那悲恸绝望的气息却浓烈得如同实质,充满了整个小小的空间。


    李兰曦无声地落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开口:“你还好吗?”


    莺儿猛地一颤,惊恐地抬起头。


    待看清眼前只是一个同样虚幻的魂体,她眼中的恐惧才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重的茫然与无助。


    “你……你是谁?”她的声音细若蚊吟,带着浓重的哭腔。


    “和你一样,”李兰曦放柔了声音,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温和可信,“都是过世之人。别怕,我不会害你。我叫李兰曦。”


    莺儿怔怔地看着她,泪水又涌了出来:“我……我叫莺儿……死了……我死了……”


    “我知道。”李兰曦在她对面坐下,目光扫过那把破败的琵琶,“为什么不去该去的地方安息?是有什么放不下的吗?”


    “安息?”莺儿猛地抬起头,那双含泪的杏眼里迸发出强烈的委屈和不甘,“我凭什么安息?我没有!我没有做过对不起老爷的事!从来没有!”


    “夫人……她冤枉我!她下毒害我!就因为我……因为我看到了不该看的……”


    李兰曦心头一跳,面上不动声色:“不该看的?你看到了什么?”


    莺儿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她咬了咬下唇,犹豫片刻,终是压抑不住满腹的冤屈和倾诉的渴望,凑近李兰曦,用气音飞快地说道:“前日……老爷留宿衙门……我夜里起来去小厨房温汤水……路过……路过夫人内院的花厅……”


    她浑身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我瞧见……瞧见夫人……和一个男人……”


    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只是死死揪着自己的衣襟,眼中充满了惊骇和羞耻。


    李兰曦瞬间了然。


    原来如此。


    范茗,吴志钦的正妻,好一个倒打一耙、杀人灭口的毒妇!


    她自己偷人,被莺儿无意撞破,竟能狠心将私通的污名反扣在莺儿头上,还干净利落地送了她的命!


    这手段,真是狠毒又下作!


    李兰曦心中暗骂,但看着莺儿那脆弱濒临溃散的魂体,强压下怒火,温声问道:“那你现在……最放不下的执念是什么?告诉我,或许我能帮你。”


    莺儿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她,目光最终落回身旁的琵琶上,充满了依恋和不舍:“我……我写了首小曲儿……谱子就在我妆奁最底下的小夹层里……还没来得及……弹给老爷听……”


    她眼中满是憧憬和遗憾:“那是我琢磨了好久的心血……想在他生辰的时候……给他个惊喜……”


    她说着,又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现在……什么都完了……”


    为了一首曲子?


    李兰曦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吴志钦那样一个在权势泥潭里打滚、醉眼迷离狎玩美色的男人,值得吗?值得莺儿死后还念念不忘,只为给他弹一曲?


    然而,她看着莺儿眼中纯粹的、近乎卑微的期盼,那疑问终究没有出口。


    每个亡魂的执念都是独一无二的镜面,映照出他们生前最深的烙印。


    莺儿所求,不过是完成一件对她来说意义非凡的小事,了却一个卑微的心愿。


    这与她李兰曦被锁魂咒困住百年、只为魂归故土的执念,在本质上又有何不同?无非是所求之物大小有别罢了。


    “我明白了。”李兰曦伸出手,虚虚覆在莺儿冰冷的手背上,尽管无法真正触碰,却传递着一份无声的安抚,“曲子,我帮你弹给他听。不是今夜,也会是近日,你安心等着消息,好吗?”


    莺儿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希冀光芒:“真……真的?你肯帮我?”


    她看着李兰曦笃定的眼神,泪水再次决堤,却是欢喜的泪:“谢谢你!李姑娘!谢谢你!不管老爷……他会不会听……我……我都感激你……”


    李兰曦颔首,又安慰了她几句,便起身离开。


    飘出吴府高墙时,她回头望了一眼那间沉寂的厢房,心中默默记下了妆奁的位置。


    莺儿的执念如此简单,了却它,对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


    回到状元府,李兰曦本想直接回书房,却被前院不寻常的动静吸引了注意。


    只见几个小厮丫鬟脚步匆匆,抬着箱笼、抱着锦被、甚至扛着几卷字画,正一趟趟地往停在后门的两辆大车上搬。


    李兰曦心头一跳,满是不解。


    搬家?买新宅子了?还是……出什么事了?


    她顾不上细想,魂体一闪便穿过紧闭的书房门扉。


    书房内,江清晏正立于书案前。


    他褪去了官袍,只着一身常服,衬得他肩背笔直,更添几分少年人的利落。


    案上摊开着一幅巨大的《黄河河道舆图》,旁边堆着几册《河渠纪要》、《治水方略》之类的典籍。


    他正凝神审视舆图,指尖沿着一条曲折的蓝线缓缓移动,眉头微蹙,神情专注。


    他感应到李兰曦进来,头也没抬,只淡淡吩咐:“回来了?正好,快帮我看看这几卷要紧的河道札记收在哪个箱子里了?还有那几册地方志,务必带上。”


    李兰曦被这没头没脑的吩咐砸得一愣,飘到他书案旁,看着眼前收拾得半空的景象,脱口问道:“你……你这是要干嘛?买新宅子了?还是要搬去翰林院去住?”


    江清晏这才抬眼,目光从舆图上移开,落在她脸上。


    那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催促:“买什么宅子?收拾东西,三日后随我去开封府上任。”


    “开封?上任?”李兰曦杏眼圆睁,彻底懵了,“上什么任?你不是翰林院的侍读吗?翰林院什么时候搬到开封去了?”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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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全跟不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江清晏放下手中正在卷起的舆图,言简意赅地解释:“陛下有旨,擢我为都水清吏司郎中,加河道总督衔,即日赴任河南开封,总理河工。”他顿了顿,补充道,“旨意刚下,你不在府中,自然不知。”


    都水司郎中?河道总督?开封?


    这几个词像滚雷一样在李兰曦脑子里炸开。


    翰林清贵转眼成了治河钦差?还要去千里之外的开封?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驳:“开封?!不行!现在不能走!”莺儿的事还没办,她的承诺还没兑现!


    江清晏动作一顿,缓缓抬眸,视线刺向她:“为什么不能走?你又去管谁的闲事了?”


    他很快反应过来,“是不是吴志钦那个小妾?”


    李兰曦一滞,在他洞悉的目光下无所遁形,索性梗着脖子承认:“是!我答应她了,帮她完成心愿!她还没安息,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帮她?”江清晏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李兰曦,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一个自身难保的亡魂,整天操心别人的执念!你帮得过来吗?”


    他将一卷札记重重塞进箱中,发出沉闷的声响:“就算你不帮她,七日之后,阴司锁链自会将她拘走,强行送入轮回。她这点微末执念,在阴司面前根本不堪一击。何须你多此一举?”


    “多此一举?”李兰曦的魂体猛地一震,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怒意瞬间冲上头顶。


    她飘到江清晏面前,直视着他那双总是冷静得近乎冷酷的眼睛。


    “江清晏,你懂什么叫执念吗?”她的声音不再尖锐,反而低沉下去。


    那是一种历经沧桑的疲惫与沉淀后的力量。


    “你只看到我多管闲事,你可知为何?”


    她微微仰起脸,窗外投入的光线勾勒着她清丽的侧影,眼中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生前,我父皇曾教我,‘为君者,当为万民灯’。”


    “我身为大梁公主,生时未能为万民照亮前路,挽狂澜于既倒,已是不孝不忠。”


    “死后,困锁异乡百余年,我这盏灯,早已熄了自身的光。既无能照亮生者之路,那便为亡魂引一程归途,又有何不可?”


    她的目光扫过窗外忙碌的下人,脑海里映出了无数无声挣扎的魂灵。


    “每一个亡魂的执念,都如同一面镜子,镜中映出的,是我自己被困锁百年的绝望!”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因一丝执念而滞留人间,如同看见自己。”


    “那点执念于阳世或许微末,于亡魂却是禁锢灵魂的枷锁。这种感受我经历了一百三十七年了,你经受过吗?你懂吗?”


    她深吸一口气,魂体因激荡而泛起微澜,眼神却异常坚定,直直钉在江清晏脸上:“莺儿的事,必须了结。在此之前,我绝不跟你去开封!”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书架旁铜漏细微的滴答声敲打着紧绷的空气。


    窗外搬箱抬柜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膜隔开,变得遥远模糊。


    江清晏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魂灵,她单薄的肩膀挺得笔直,杏眼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是百年前那个站在洛阳宫城上的璃珠公主才有的光芒。


    指尖捻着舆图粗糙的边缘,那上面绘制的黄河九曲十八弯,如同此刻他心头缠绕的思绪。


    开封之行,苏昶的隐秘,太子与靖王在河南可能的博弈……棋局刚布下第一子,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亡魂执念绊住了脚。


    “苍天有眼,”江清晏的声音终于打破沉寂,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质疑,“若那执念背后是十恶不赦之徒,死后仍妄图搅动风云,你也去引路?也去帮他化解?”


    李兰曦迎上他审视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江大人,你以为阴司是什么地方?茶楼酒肆吗?”


    “十恶不赦之徒,何须等到死后执念?”她的声音陡然转冷,“他们的魂魄,根本来不及在人间滞留生念!”


    “地府判官的勾魂笔与锁链,专为此等孽障而设!他们的归宿,只有阿鼻地狱的油锅刀山,永世不得超生!何来资格留下执念,烦劳他人引路?”


    她微微扬起下巴,魂体在窗棂透入的光线里凝实了一分,一字一句,斩钉截铁:“莺儿的心愿,我应下了。她的曲子,我必弹给吴志钦听。此事,必须了结,不然,我不会跟你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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