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曦那句“绝不跟你去开封”掷地有声,在书房里激起无声的回响。
江清晏捏着舆图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凤眸沉沉地锁着她,掂量她这份倔强的分量。
空气凝滞,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极轻地嗤了一声,随即转过身,继续将案上那卷《河渠纪要》仔细卷起,用丝带系好。
李兰曦知道,这沉默便是默许,亦是警告。
他给了她时间,但时间有限——三天。
三天之内,莺儿的执念必须了结。
她不再停留,魂体化作一缕轻烟,瞬间穿透了状元府厚重的墙壁,朝着吴府的方向疾驰而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带着夏日午后的燥热,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紧迫。
吴府依旧笼罩在那股压抑的死寂之中。
李兰曦熟门熟路地飘至莺儿生前居住的偏院厢房。
然而,一进门,她的心便沉了下去。
房内空空如也。
原本摆放着妆奁的梳妆台前,如今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灰尘,连带着那把断弦的琵琶也消失无踪。
空气中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焦糊味,混杂着香灰的气息。
“糟了!”李兰曦魂体微震。
她几乎能想象出范茗那张端庄面孔下的狠厉。
人死了,痕迹也必须抹得干干净净。
她凝神感应,魂力如同无形的触须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没有,妆奁确实不在了。
她不死心,循着微弱的焦糊味,飘向后院偏僻的角落。
果然,一个粗使婆子正拿着扫帚,清理着一处灰烬堆。
火星早已熄灭,只余下黑灰和几片未烧尽的木头残骸,依稀能辨出是妆奁的边角料。
“夫人吩咐了,姨娘的东西,一件不留,全都烧干净了。”婆子嘟囔着,将最后一点灰烬扫进簸箕里,“晦气东西,烧了清净!”
李兰曦悬在半空,看着那堆灰烬,心头一阵发凉。
谱子……真的没了。
唯一的希望,只剩下莺儿自己。
她立刻返回那间厢房角落,手中变化出一根琴弦——莺儿的魂体就附在那里。
此时,莺儿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魂体从琴弦上凝出。
“莺儿!”李兰曦急切地唤道,“你的妆奁……被烧了!”
莺儿猛地抬头,本就苍白的魂体瞬间又透明了几分,眼中最后一点微光也熄灭了,只剩下死寂的绝望:“烧……烧了?那……那我的曲子……”
她呜咽着,魂体剧烈波动起来,边缘逸散出点点微光,眼看就要溃散。
“别急!还有办法!”李兰曦连忙安抚,魂力微吐,试图稳住她,“谱子是你写的,对不对?你记得那曲子!只要你教我,我一样能弹出来!”
莺儿怔怔地看着她,泪水无声滑落:“可……可你怎么弹?你……你是鬼啊……活人看不见你……”
这正是李兰曦此刻面临的最大困境。
她可以弹,但琴弦无风自动,在活人眼中便是妖异,别说完成莺儿的心愿,恐怕只会引来更大的恐慌和麻烦,甚至可能惊动不该惊动的人。
“琴的事,我来想办法。”李兰曦压下心头的烦躁,语气坚定,“你只需告诉我,你愿不愿意教我?愿不愿意相信我?”
莺儿看着她,仿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用力点头:“愿意!我愿意!李姑娘,我信你!”
“好!”李兰曦松了口气,“等我找到琴,就来寻你。你安心附着,莫要惊扰旁人。”
离开吴府,李兰曦心急如焚地飘回状元府。
当务之急,是找到一把琵琶。
她直奔江音柔的院子,这是最有可能的地方。
然而,江音柔的闺房整洁雅致,书案上放着医书和捣药的玉杵,琴台上却空空如也,只有一架蒙尘的古筝。
李兰曦不死心,魂体在府内穿梭,柳韫的厨房里只有锅碗瓢盆,江临渊的武棚里是刀枪棍棒,下人的住处更不可能有这等雅物。
偌大的状元府,竟寻不出一把琵琶!
李兰曦停在回廊的阴影里,魂体因焦虑而微微闪烁。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她必须尽快找到江音柔帮忙,可江音柔人呢?
她凝神感应,却发现江音柔的气息并不在府内。
正焦急间,一个小丫鬟端着茶盘走过,嘴里嘟囔着:“小姐去孟府做客,也不知何时回来,这新采的莲心茶倒是白晾着了……”
孟府!
李兰曦眼睛一亮,魂体瞬间化作流光,朝着孟府的方向疾掠而去。
孟府花园深处,临水的听荷轩内,凉风习习,荷香隐隐。
江音柔与孟阑疏相对而坐,中间的红木小几上摆着几碟精致的茶点,一壶清茶正袅袅冒着热气。
两人轻声细语,谈论着近日京城的趣闻和医道心得,气氛融洽。
“音柔妹妹对《伤寒论》的见解,每每令我茅塞顿开。”孟阑疏含笑为江音柔续上茶水,“张圣手门下,果然不同凡响。”
“阑疏姐姐过誉了。”江音柔脸颊微红,“不过是师傅教导有方,我尚在学步罢了。倒是姐姐琴棋书画皆精,才令人钦佩。”
孟阑疏正要谦辞,一阵微风拂过轩外荷塘,吹动了垂挂的竹帘。
江音柔下意识地抬眼望去,目光穿过晃动的竹帘缝隙,恰好瞥见假山石后,李兰曦正焦急地朝她招手,魂体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
江音柔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放下茶盏,对孟阑疏歉然一笑:“姐姐,许是方才茶水饮多了,失陪片刻。”
孟阑疏体贴地点点头:“妹妹请自便,让桃芝带你去。”
“不必劳烦桃芝了,我记得路。”江音柔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出听荷轩,拐过一道回廊,确认四下无人,才快步走到假山后。
“兰曦姐!你怎么来了?出什么事了?”江音柔压低声音,看着李兰曦焦急的神色,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李兰曦语速飞快地将莺儿的事和目前的困境说了一遍:“……所以,音柔,我现在急需一把琵琶!府里没有,我只能来找你!你能帮我吗?”
江音柔听完,秀眉紧蹙:“琵琶?我……我确实没有。我素来只习医道,于音律并不精通,家中也未曾备下琵琶。”她看着李兰曦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连忙又道:“不过!阑疏姐姐或许有!她琴棋书画皆通,府中说不定有收藏!我这就去问问她!”
“太好了!音柔,谢谢你!”李兰曦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江音柔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裙裾,重新回到听荷轩。
“姐姐,”江音柔坐下,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赧和好奇
“方才路过花园,听见不知何处传来隐隐的琵琶声,清越动人,倒勾起了妹妹一丝兴趣。说来惭愧,妹妹于音律一道甚是粗疏,只幼时胡乱摸过几下古筝,琵琶更是从未碰过。不知姐姐……府上可有琵琶?能否借妹妹一观?或许……或许妹妹一时兴起,也想学着拨弄两下?”
孟阑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温婉的笑意:“音柔妹妹想学琵琶?这倒是雅事。府中确有一把,是我及笄那年,家父一位喜好音律的故交所赠。只是……”
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我于琵琶一道也仅是略知皮毛,那琴在我手中,怕是明珠蒙尘,久未调弄,音色恐怕早已不准了。妹妹若真想看,我这就让人取来,只是若要弹奏,怕是要先寻琴师来调校一番才好。”
躲在梁上隐去身形的李兰曦一听“久未调弄”、“音色不准”,急得差点溃散,连忙对着下方的江音柔叫唤:“不用调!我能调!快答应!快答应!”
江音柔接收到李兰曦的意念,强自镇定,对孟阑疏笑道:“无妨的,姐姐。妹妹只是想看看,感受一下这乐器的形制音韵,胡乱拨弄几下,权当解闷,哪里就敢奢望弹出什么曲调来?音准稍差些也无妨,姐姐不必麻烦。”
孟阑疏见她态度恳切,便不再坚持,吩咐身边的丫鬟梨雪:“去我库房,将那把紫檀嵌螺钿的琵琶取来,小心些。”
不多时,梨雪捧着一个长长的锦盒回来。
打开盒盖,一把紫檀木为背、嵌着五彩螺钿云纹的琵琶静静躺在丝绒衬里上。琴身线条流畅,虽久未使用,蒙着薄尘,却依旧难掩其华美。
“好漂亮的琵琶!”江音柔由衷赞叹。
孟阑疏轻轻拂去琴颈上的浮尘,眼中带着一丝怀念:“是啊,是把好琴。可惜我疏于练习,辜负了赠琴人的美意。妹妹若有兴趣,不妨拿去把玩几日。若真想学,待我闲暇时,也可指点妹妹一二。”
江音柔心中大喜,连忙起身行礼:“多谢姐姐割爱!妹妹定当小心保管,过几日便完好奉还!”
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梨雪递来的琵琶,入手沉甸甸的,带着紫檀木特有的温润凉意。
又略坐片刻,江音柔便抱着琵琶告辞。孟阑疏亲自将她送至二门,看着她上了状元府的马车,才转身回府。
马车驶离孟府,江音柔立刻对车夫道:“快些回府!”
车厢内,李兰曦的魂体迫不及待地显形,围着那琵琶飘了一圈,指尖虚虚拂过琴弦,发出无声的叹息:“总算到手了!”
回到状元府,江音柔径直抱着琵琶回到自己的闺房,屏退了丫鬟。
“兰曦姐,琴有了,接下来怎么办?”江音柔将琵琶小心地放在琴台上。
李兰曦飘到琴边,手指轻轻拨动了一下琴弦,发出一声略显暗哑的铮鸣。
“音是有些不准了,不过无妨。”
“我需要唤莺儿出来。”
“唤她出来?怎么唤?”江音柔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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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然。
“用这个。”李兰曦的指尖凝聚起一点微光,轻轻点在琵琶的一根弦上,那根弦瞬间泛起幽蓝光泽。
“莺儿魂力微弱,无法远距离感应我的呼唤。但这琵琶与她生前心爱之物气息相连,以我的魂力为引,点在她附身的琴弦上,便能将她召来此处。”
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凉意。
几乎是同时,房间内的光线似乎暗了一瞬。
一道近乎透明的身影缓缓在琵琶旁凝聚成形,正是莺儿。
魂体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只有李兰曦看清。
“莺儿姑娘?”江音柔试探着轻声呼唤,心中有些发毛。
莺儿的魂体微微晃动了一下,似乎想回应,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用那双充满哀伤和期盼的眼睛,望向李兰曦。
江音柔看不见莺儿,又看看旁边凝实的李兰曦,忍不住问道:“兰曦姐,为何我能清晰地看见你,却几乎看不清莺儿姑娘?”
李兰曦一边尝试着拧动琵琶的琴轸调音,一边解释道:“魂体能否被生人看见,取决于其魂力的强弱和凝聚程度。我死了一百三十七年,魂力比你想象的要深厚得多,加之……”
“加之锁魂咒诅咒。”
“莺儿新逝不久,魂力微弱,又遭逢横死,怨念虽深却散乱,难以凝聚成形,其实不仅仅是她,没有魂力的亡魂是所有人都看不见的。”
“好了,莺儿,”李兰曦调好最后一根弦,试了试音,满意地点点头,“现在,把你心里的那首曲子,教给我吧。一个音一个音地告诉我。”
莺儿飘到琵琶旁,伸出半透明的手指,虚虚地悬在琴弦上方。
她无法真正触碰,也无法发声,只能依靠意念,将她记忆中的旋律和指法,如同涓涓细流般,传递到李兰曦的识海之中。
李兰曦闭上眼,凝神接收。
她生前贵为公主,精通音律,琵琶更是梁宫乐师必授的技艺之一,底子极为深厚。
莺儿的曲子旋律婉转清丽,带着一丝少女的憧憬却又有淡淡的哀愁,指法上虽有些独特的小技巧,但对李兰曦而言并不难。
很快,一段清晰的旋律在李兰曦脑中响起。她睁开眼,手指搭上琴弦。
“我先试一遍。”她对江音柔说道。
指尖拨动,清越的琴音流淌而出。起初有些生涩,几个转折处略显迟疑,但很快便流畅起来。
轮指如珠落玉盘,扫弦似雨打芭蕉,一首带着江南水乡韵味的婉转小调在闺房中响起。
莺儿的魂体随着琴音轻轻摇曳,眼中泪光闪烁,仿佛看到了自己生前在灯下谱曲、对镜练习的场景。
江音柔坐在一旁,屏息凝神。
她看不见莺儿的具体动作,却能清晰地看到琴弦在李兰曦指尖的拨弄下震颤、跳跃。
这景象依旧带着几分超自然的诡异,但看着李兰曦专注的侧脸,听着那饱含情感的琴音,她心中的担忧渐渐被一种感动取代。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
李兰曦看向莺儿:“如何?可有错漏?”
莺儿用力摇头,魂体激动地波动着,传递出满意和欣喜的情绪。
“好,那我再弹一遍,你仔细听。”李兰曦深吸一口气,指尖再次抚上琴弦。
这一次,琴音更加圆融饱满。
她不仅完美复现了莺儿的旋律,更融入了一丝自己对这首曲子的理解——那是对美好易逝的怜惜,对命运无常的轻叹。
琴声时而如少女低语,时而如流水呜咽,将莺儿未能言尽的心事,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
莺儿听得痴了,魂体不再波动,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仿佛沉浸在自己用生命谱写的乐章里。
泪水从她虚幻的眼眶中滑落,滴在无形的空气中,消散不见。
江音柔的眼眶也微微发热。
她不懂琵琶,却听懂了琴声里的故事。
她看着李兰曦凝神演奏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
当最后一个泛音在空气中悠悠消散,房间内陷入一片寂静。
李兰曦收回手,看向莺儿:“这曲子,可有名字?”
莺儿的魂体微微前倾,一个轻柔的意念传入李兰曦和江音柔的脑海:“《雨霖铃》……我初见老爷那日……窗外……下着细雨……”
“《雨霖铃》……”李兰曦轻声重复,点了点头,“好名字。莺儿,你放心。三日之内,我定让吴志钦,听到这首《雨霖铃》。”
莺儿的魂体对着李兰曦和江音柔深深一拜,身影渐渐淡化,最终化作一缕微光,重新没入那根琴弦之中。
江音柔看着恢复平静的琵琶,又看看身旁的李兰曦,轻声道:“兰曦姐,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李兰曦飘到窗边,望着渐渐西沉的落日:“夜探吴府。等着吧,等夜深人静,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