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墨,万籁俱寂。
状元府的书房内,烛火早已燃尽。
江清晏揉着酸胀的眉心,推开沉重的房门。
回到卧房,他褪下外袍,只着素白中衣。
今日文华殿讲学应对尚可,只是心头总萦绕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而且自从回府,便再未感知到李兰曦的气息。
大约是又飘到哪里去管闲事,帮哪个孤魂野鬼了愿去了罢。
他如此想着,吹熄了案头的烛火,和衣躺下。
锦被微凉,带着夜露的寒气。
江清晏闭上眼,试图驱散脑海中纷杂的念头,翰林院庶务、沙洲疑云、太子解禁……还有,那个总是不按常理出牌、聒噪又偶尔……让人心绪难平的魂灵。
窗外一片寂静。
然而,这份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毫无预兆地,一阵狂风猛地撞开了未关严的窗棂,“哐当”一声巨响。
紧接着,豆大的雨点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噼里啪啦狂暴地砸向屋顶、庭院、窗纸。
电蛇撕裂天幕,惨白的光芒刹那照亮整个房间,又倏然熄灭,留下更深的黑暗和紧随其后的、震耳欲聋的滚雷。
“轰隆隆——!”
这雷声就在头顶炸开,震得房梁都簌簌发抖。
江清晏不适地皱了皱眉。
这个季节的北京城下暴雨是正常的,但是,这场雨太不寻常了。
这雨势太急太猛,远超寻常夏日的暴雨。
让他心头警铃大作的是,空气里弥漫开一股焦糊味,混杂着浓重的水汽和泥土腥气,丝丝缕缕钻入鼻端。
上次李兰曦魂体失控,引动天地异象的场景,瞬间浮现在他脑海。
他“嚯”地坐起身,就在这个念头闪现的刹那——
又是一道惨白的闪电划过,这一次,光芒精准地打在了他卧房的窗前。
窗前,赫然立着一个身影。
一个狼狈不堪的身影。
最骇人的是那张脸——原本清丽灵动的面庞,此刻竟像是被无形的巨力狠狠砸碎又勉强拼凑起来的瓷器。
左半边脸还算完好,右半边脸自眉骨到下颌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裂痕并非血肉模糊,而是边缘泛着幽蓝微光的龟裂。
更触目惊心的是,粘稠、暗红、散发着浓烈腥气的液体,正从她破碎的魂体上不断淌下,沿着裙摆滴落在地板上,蜿蜒开一滩令人作呕的污迹。
是血,浓得化不开的黑狗血。
而那裂痕密布、沾满污血的半张脸,正对着他。
是李兰曦。
“嘶——”
江清晏倒抽一口冷气,饶是他心志坚毅远超常人,这如同恐怖话本里爬出来的景象,也让他毛骨悚然。
闪电熄灭,雷鸣炸响。
短暂的强光后,室内重归黑暗。
就在雷鸣余音震颤的瞬间,李兰曦似乎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支撑的力量,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猛地向前软倒!
“李兰曦!”
江清晏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却比思绪更快。
他几乎是滚下床榻,几步就抢到窗前,在冰冷潮湿的地板上,险之又险地将她接入怀中。
入手便一片刺骨的冰凉与粘腻。
“谁干的?”江清晏的声音嘶哑,他抱着她,试图稳住她濒临崩溃的魂体。
然而,怀中的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李兰曦在他的臂弯里剧烈地颤抖着,破碎的半边脸努力贴向他的胸膛。
魂体被黑狗血灼烧的痛苦让她发出断断续续的哀鸣。
“疼……江……清晏……好……疼……”
“先……先救我……好不好……求你了……真的好疼……”
那声音里的绝望和依赖刺穿了江清晏坚硬的心防,他意识到此刻追问凶手毫无意义,救她才是当务之急。
“魂体……能洗吗?”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香火能养魂,但这污秽的黑狗血直接附着在魂体上,该如何祛除?
“……水……热水……”李兰曦气若游丝,破碎的手指虚弱地指向卧房连通的小浴间,“洗……洗掉……这血……净水……”
江清晏再无迟疑,带着她快步穿过卧房,一脚踹开小浴间的门。
浴间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外闪电偶尔划过的惨白光芒,映着浴池光滑的池壁。
他将她放下,摸索着点燃了浴池旁灯台上备着的几支蜡烛。
浴池是就着引入府中的泉水建造的,池底铺着光滑的鹅卵石,此刻池水冰凉。
“等着。”江清晏迅速转身,找到浴池水的加热口,点燃了碳火。
氤氲的热气渐渐蒸腾而起,他伸手试了试水温,还不算很热却尚可忍受。
“进去!”他不由分说,小心地扶着李兰曦踏入池水中。
“嗤——!”
当沾满污血的魂体触碰到热水的一刹那,一阵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响起,伴随着浓烈的腥臭味和焦糊味弥漫开来。
池水中暗红的污秽迅速晕开扩散。
“啊——!”李兰曦发出一声惨叫,魂体猛地向上弹起,却被江清晏死死按住肩膀。
“忍一忍!”
他舀起温热的池水,一遍又一遍地冲洗她身上粘稠恶心的污血。
水流冲刷过她破碎的魂体裂缝时,她能感到撕裂灵魂般的剧痛,但同时也清晰地感觉到灼烧魂灵的污秽之力正在被冲刷、稀释、剥离。
时间在哗哗的水声和偶尔压抑的痛哼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当池水变得浑浊不堪,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时,江清晏才停下了动作。
怀中的魂体依旧苍白透明,破碎的痕迹也依旧狰狞,但至少,那些令人作呕的黑狗血已被冲洗得干干净净。
污秽气息也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魂体本身散发出的阴寒。
李兰曦靠在他臂弯里,仍然很虚弱。
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歇,只剩下屋檐残存的积水,“滴答,滴答”地敲打着窗下的石阶。
江清晏将她小心地抱出浴池,用一块干燥柔软的大布巾将她包裹起来。
他抱着她回到卧房,将她轻轻放在自己的床榻上。
然后,他转身走到书案旁,毫不犹豫地打开存放着珍贵线香的紫檀木匣。
他看也看,直接取出一大把香。
点燃,点燃,再点燃。
他几乎将案头能插香的地方都插满了,十几支香同时燃烧,袅袅的青烟迅速弥漫了整个卧房,温柔地包裹住床榻上那缕脆弱不堪的魂灵。
李兰曦破碎的魂体贪婪地吸收着浓郁纯净的香火,裂痕边缘,幽蓝的光芒似乎收敛了些许,弥合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加快了一分。
江清晏就站在床边,湿透的中衣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
他沉默地看着她,直到确认她的状态暂时稳定下来,不再有溃散之虞,他才缓缓开口:“现在,告诉我,是谁?”
李兰曦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
她避开他审视的目光,下意识地将自己往温暖的锦被深处缩了缩。
“……没……没什么……”
“回来的时候……雨太大了……城门口……有条黑狗……被疾驰的马车撞……撞飞了……血……溅了我一身……”
她说着,还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倒霉……真倒霉……那黑狗血……可真臭……”
空气骤然凝固。
卧房里只剩下柏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江清晏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俯视着她。
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凤眸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穿透她拙劣的谎言,直抵灵魂深处。
一秒,两秒,三秒……
无形的压力如同冰冷的潮水,在沉默中无声地蔓延开来,几乎要将李兰曦淹没。
她破碎的魂体又开始轻微地颤抖,不是因为痛楚,而是因为谎言被洞悉的心虚和恐惧。
终于,江清晏薄唇微启,狠狠掀开了李兰曦最后的心防:“玄清道长。”
不是疑问,是冰冷的陈述。
李兰曦猛地一颤,包裹着她的布巾滑落一角,露出肩头一道尚未愈合的、狰狞的裂痕。
她认命般地闭上眼,将脸深深埋进被子里,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呜咽:“……是……是他……”
江清晏反而像是松了口气,只是那口松出来的气里,裹挟着怒意。
“李兰曦!”他声音陡然拔高,“我有没有警告过你!离他远点!离他远点!你是不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
他猛地俯身,双手撑在床沿,将她困在自己阴影与怒火交织的空间里:“白云观!那是皇家道观!龙气汇聚,法阵森严!更有玄清那种道行高深的老道坐镇!那就是你的克星!是龙潭虎穴!你竟敢去闯!”
“为了探听那点消息,你连命都不要了!你当自己是什么?金刚不坏之身吗?就算你现在不能散,这样自讨苦吃就好了吗!”
“现在搞成这样,这烂摊子还要我来收拾!你是不是觉得我江清晏很闲,还是觉得你的魂体经得起这样一次次的折腾?”
连珠炮般的质问,如同冰雹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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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清晏胸中翻涌的怒意,混杂着之前看到她惨状时的心悸与后怕,此刻尽数化作凌厉的指责。
李兰曦被他吼得魂体又是一阵剧烈的波动,裂痕处幽光闪烁,巨大的委屈、恐惧和后怕瞬间冲垮了她强装的镇定。
她猛地抬起头,破碎的脸上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沿着裂痕滑下。
“对不起!是我错了!”她带着哭腔喊道,声音破碎而尖利,“我不该不听你的话!我不该去白云观!是我蠢!是我自不量力!差点把自己玩死!给你添麻烦了!行了吧!”
她一边哭喊,一边挣扎着想从被子里爬出来:“我现在就走!不在这儿碍你的眼!省得你再费力气点香!反正……反正也死不了……”
“够了!”江清晏低喝一声,一把按住她乱动的肩膀。
看着她脸上的泪水,满腔怒火瞬间泄了下去。
“别乱动!”他声音低沉下来,“想彻底散形吗?给我老实待着!”
他直起身,不再看她,转身走到书案旁,又添了几支新的香,让烟雾更浓郁一些。
卧房里再次陷入沉寂,只有香火氤氲,和李兰曦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良久,江清晏才再次开口:“下不为例。”
李兰曦的抽泣声顿住了,她偷偷抬眼,看向他的背影。
他不再追问细节,也没有继续责备。
但那四个字,重逾千斤。
“嗯……”她将脸埋回带着他气息的锦被里,闷闷地应了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
破碎的魂体在纯净香火的持续滋养下,终于开始缓慢而坚定地自我修复。
与此同时,雨后的京城,另一处深宅大院,亦上演着无声的杀戮。
吏部尚书吴志钦因紧急公务留宿衙门值房,并未归家。
吴府后宅,最深最幽静的院落里,灯火通明。
正房内,暖阁熏香袅袅。
尚书夫人范茗,一身家常的宝蓝色团花绸缎常服,端坐在玫瑰椅上。
她约莫四十许岁,保养得宜,面容端庄。
在她面前的地上,瑟瑟发抖地跪着一个年轻女子。
正是那日里西郊马场小林边,依偎在吴志钦身侧、抱着琵琶唱曲儿的美妾。
此刻她云鬓散乱,衣衫不整,脸上犹带着惊恐的泪痕和几个清晰的手指印,哪里还有半分白日的娇媚风情。
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一左一右死死按着她的肩膀。
范茗抬起眼皮,目光如同冰冷的银针,落在美妾那张脸上,缓缓开口:“莺儿啊,老爷宠你,那是你的福分。平日里你唱唱曲儿,陪老爷解解闷儿,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人呐,贵在有自知之明。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心里都得有个数。”
她顿了顿,看着莺儿瞬间惨白的脸。
“可你,偏偏不长眼,不长耳朵,更不长心。白日里……你看到了不该看的,听到了不该听的……你说说,这事儿,还能留你吗?”
莺儿浑身剧震,如同被抽去了骨头,瘫软下去:“夫人!夫人饶命啊!贱妾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贱妾什么都不知道啊夫人!求您……”
“晚了。”范茗冷冷打断她,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斩草除根的决绝。
她微微侧首,对侍立在一旁的大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会意,立刻从旁边小几上端起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青瓷小碗。。
“伺候姨娘,把这碗安神汤喝了。”
“喝了,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两个婆子闻言,手上力道猛地加重,死死掰开固定住莺儿的头颅和下巴。
莺儿拼命挣扎,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丫鬟面无表情,上前一步,一手捏开莺儿的嘴,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将碗里的药汁狠狠地灌了进去。
“唔……唔……咕嘟……咕嘟……”
莺儿的挣扎越来越微弱,翻白的眼球里充满了痛苦和怨毒。
褐色的药汁顺着她的嘴角溢出,染污了雪白的脖颈和前襟。
几滴药汁溅落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污迹。
范茗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直到莺儿彻底停止了挣扎,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地,她才慢条斯理地拿起手帕,轻轻擦了擦嘴角。
“收拾干净。”她淡淡吩咐道。
甜腻的安息香依旧袅袅升腾,将这一室无声的杀戮悄然掩盖。
夜,重归死寂。
只有檐下的残雨,还在滴答,滴答……敲打着冰冷的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