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翰林院的青砖甬道上,阳光细碎如金。
许凌摇着那把紫竹绢面扇,步履轻快,嘴里还哼着小曲儿,扇骨一下下敲着掌心。
他见江清晏捧着书走在前面,几步追上去,拿扇柄轻敲他肩头:“哎,我说子芜,这心里话一倒出来,果真松快不少!你说,老师会怎么办?”
江清晏目不斜视,指尖翻过一页书:“老师处事素来老辣,既已知晓,自有定夺。”
“那是自然!”许凌朗笑一声,视线落在他手里的书册上,“不过你大清早看什么这么入神?”
他顺手一抽,将书卷从江清晏手里拽了出来,书封上四个墨沉沉的隶字赫然入目——《景太祖实录》。
“太祖实录?”许凌狐疑地挑眉,捏着书脊抖了抖,“这东西都快被你翻烂了吧?还看?”
他唰地一下展开书页,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墨字,最终停在某处卷首小字:“哦——原来是‘璃珠公主传’这一段啊!”
许凌猛地合上书,凑到江清晏面前,眼底促狭涌动:“江状元,江侍读!这该不会是你那位看不见的朋友吩咐你研习的吧?这么关心人家公主殿下的生平事迹?”
话音未落,一阵阴风倏地卷过回廊!
“许二公子说谁呢?”
李兰曦的声音贴着许凌耳朵根子炸开。
许凌头皮一麻,整个人“嗷”地蹦起三尺高,手里的书卷差点甩出去。
一扭头,只见李兰曦倒悬在廊檐下,乌发垂落如瀑,紫裙衣袂倒卷翻飞,正冲他龇着一口小白牙。
“姑奶奶!”许凌拍着胸口惊魂未定,“您下次现身能不能挑个阳间的姿势?我这小心脏迟早让您吓停喽!”
李兰曦轻飘飘落在地上,裙摆旋开一朵涟漪。她叉腰站定,下巴一扬:“少贫!本宫是来报信的!”
江清晏眸色一凝:“何事?”
“皇帝老儿要放人了!”李兰曦压低声音,“我刚从养心殿穿回来,皇帝老儿亲口下的旨——太子禁足解除,献王即刻移回王府!常慎去西苑接四皇子,韩垣……”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许凌一眼,“去东宫迎太子!”
“韩垣接太子?”许凌脸上的戏谑瞬间冻结,扇子“啪嗒”掉在地上,“不是!陛下竟派三殿下的人去接太子?!他老人家是真不知道这锦衣卫指挥使早就认靖王了,还是……”他喉头滚动一下,“故意试探?”
“我看他是老糊涂了!”李兰曦撇撇嘴,指尖绕着一缕发梢。
“身边两条最凶的狗,一条是别人家养的,一条嘛……”她想起常慎值房里那幅苏惠妃的绣品,冷笑一声,“谁知道心里惦记着谁的骨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洪正帝的昏聩与朝堂的凶险剥得鲜血淋漓。
廊下静得只剩风声。
江清晏却伫立原地。
在李兰曦说出常慎和四皇子的时候,他就想起东厂里那幅出自苏惠妃的绣品了
常慎、四皇子、苏惠妃的绣品……
他指尖无意识捻着书页边缘,将《景太祖实录》的封面揉出一道细褶。
“子芜?”许凌察觉他神色不对,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琢磨什么呢?韩垣这事儿你怎么看?”
李兰曦也飘近一步,歪头盯着他:“就是!方才说到要紧处你就走神,想什么呢?”
江清晏倏然抬眼,对上李兰曦的目光:“李兰曦,你知道苏惠妃和常慎,有何旧情吗?”
李兰曦一愣:“这我哪知道?常慎爬上去的时候,苏惠妃骨头都该化灰了。”
“我倒听父亲提过一嘴。”许凌弯腰捡起扇子,掸了掸灰。
“常慎早年是苏惠妃宫里的洒扫小太监,据说惠妃性子柔,待下宽厚,见他伶俐,还指点过他认字。”
“后来惠妃殁了,他才被当时的司礼监掌印冯保看中,一步步提拔到东厂提督的位子。”
他“唰”地抖开扇子,不以为意地摇着:“陛下让他去接四皇子,无非是念着这点香火情,给献王一丝慰藉罢了。对吧,公主殿下?”
李兰曦正要点头,却见江清晏眉头蹙得更紧,眼底疑虑未消:“不对,常慎在东厂值房悬挂惠妃遗作,日日相对,若只念旧主恩情,未免太过。”
他话音刚落,许凌已摇着扇子凑到李兰曦身边。
两人肩并着肩,几乎要贴在一处,对着江清晏指指点点。
“瞧瞧,又钻牛角尖了不是?”许凌冲李兰曦挤眼。
“就是!疑神疑鬼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李兰曦抱臂附和,还故意往许凌那边又蹭了半步。
江清晏看着两人挨得极近的身影,心头莫名一刺。
他忽然一步上前,硬生生插进两人中间,青袍袖摆拂过许凌的扇面。
许凌被他挤得一个趔趄,李兰曦也下意识后退半步。
“哎哟!”许凌用扇柄抵住江清晏肩膀,一脸嫌弃,“说话就说话,靠这么近作甚?”
江清晏面无表情地退后半步,目光却越过许凌,落向宫墙西苑的方向:“我要去见献王。”
“现在?”许凌和李兰曦异口同声。
李兰曦绕到江清晏身侧,踮脚追问:“你去献王府做什么?”
“还债。”江清晏吐出两个字,转身便走,“李兰曦,你跟我走。”
西苑延和殿,死寂如墓。
残阳从高窗斜射而入,空气里浮动着陈腐的灰尘和浓重药味。
朱晟栩裹着一件半旧的银灰狐裘,蜷在临窗的圈椅里。
他瘦得惊人,狐裘下空荡荡的,仿佛一具披着锦缎的骨架。
苍白的面孔陷在毛领中,唯有一双眼睛亮得骇人,正死死盯着手中一方素帕。
帕子一角,绣着几朵精致的石榴花。
那是宁星鹭偷偷托人送进来的。
“殿下……”老太监何平佝偻着腰,小心翼翼捧上一碗浓黑的药汁,“该用药了。”
朱晟栩恍若未闻。
殿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像鼓点敲在他心口。是常慎?还是索命的无常?父皇的旨意迟迟未到,每一刻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逆光中,一道颀长身影立在门槛外,青袍玉带,风尘仆仆。
朱晟栩猛地抬头,眼中爆出一丝希冀的光,又在看清来人面容的刹那黯淡下去。
“江……侍读?”他声音嘶哑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你如何进得来这西苑禁地?”
江清晏步入殿内,对着朱晟栩躬身一揖:“下官奉旨,随常督公前来迎殿下回府。”
“奉旨?常督公呢?”朱晟栩狐疑地看向他身后空荡的庭院。
“常督公在外面候着,下官先行一步。”江清晏面不改色,目光扫过朱晟栩手中紧攥的帕子,“殿下,车驾已在西华门外等候,请移步。”
朱晟栩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苍白的脸颊泛起病态的红晕,何平慌忙放下药碗替他拍背。
“殿下!”何平急得声音发颤,“老奴这就去请太医……”
“不必。”朱晟栩抬手止住他,喘息着直起身,将帕子死死攥进掌心。
他扶着圈椅扶手,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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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晃晃站起来,狐裘滑落肩头,露出嶙峋的锁骨。
“走。”他咬着牙,声音虚弱却斩钉截铁。
何平连忙替他披好狐裘,搀住他一条胳膊。
朱晟栩就着他的手,深吸一口气,一步步向殿外走去。
江清晏沉默地跟在半步之后。
夕阳将三人的影子长长拖在死寂的宫道上,如同三缕游魂。
朱晟栩走得极慢,喘息声粗重压抑。
行至拐角无人处,他终于支撑不住,脚下一个踉跄,身体向前软倒。
江清晏眼疾手快,一步上前稳稳扶住他臂弯。
入手处骨头硌人,轻飘得仿佛没有重量。
朱晟栩借着他的力道站稳,垂着头,额发遮住了眼睛。
良久,一声哽咽的叹息从齿缝里逸出:“江清晏……那盒杏仁酥……是我这辈子,送得最值当的赏赐。”
江清晏手臂一僵。
他侧过头,看着朱晟栩低垂的、微微发颤的睫毛,喉头滚动了一下,终究没有言语,只是扶着对方的手臂,无声地收紧了几分力道。
献王府正门洞开。
常慎的东厂番役早已肃立两侧,一辆青帷马车静静停在阶下。
宁星鹭扶着丫鬟的手立在门内,望眼欲穿。
一见朱晟栩的身影出现在街角,她眼圈瞬间红了,提着裙摆就要冲下台阶。
“王妃留步。”常慎的嗓音突兀响起。
他不知何时已立在马车旁,面皮在暮色里白得瘆人:“殿下玉体违和,车马颠簸,还是让奴才们伺候吧。”
宁星鹭脚步顿住,指尖掐进掌心。
朱晟栩在江清晏的搀扶下,一步步走近。
他避开常慎伸来的手,目光越过他,落在宁星鹭脸上:“她是……本王到王妃……如何不能……”
宁星鹭听到朱晟栩的声音,眼眶瞬间涌上水光。
她提着裙摆奔下台阶,素白的手指紧紧扶住丈夫另一侧臂弯,声音带着哽咽的颤抖:“殿下……”
朱晟栩借着她的力道站稳,目光却越过常慎的脸,落在江清晏身上。
他微笑着:“今日,有劳江侍读了。”
“殿下言重。”江清晏垂首行礼,“分内之事。”
朱晟栩微微颔首,随即转向常慎。
他脊背挺得笔直:“常督公奔波辛苦,本王……谢过了。”
常慎躬身:“殿下折煞老奴了。伺候主子,本就是奴才的本分。”
“只是殿下务必要保重玉体啊……惠妃娘娘在天之灵,可都看着呢。您好了,娘娘才能安息,是不是?”
“本王……知道了。”朱晟栩回复。
常慎不再多言,转身登上另一辆等候的马车。
青帷马车载着东厂提督无声驶离,碾碎一地暮色。
王府管事何平快步上前,对着江清晏深深一揖:“江大人,车已备好,送您回府。”
江清晏收回视线,对着朱晟栩夫妇再次拱手:“殿下,王妃,下官告退。”
朱晟栩虚弱地点了点头。
宁星鹭担忧地望着丈夫:“江侍读慢走。”
车帘垂落,隔绝了献王府朱红的大门。
“想什么呢?”李兰曦的魂体在对面显形,“债不是还了么?那盒杏仁酥的人情,今日你护他一路,也算两清。”
江清晏抬眼:“债还了,也知道了点别人不知道的东西。”
“哦?”李兰曦飘近了些,托着腮看他,“什么啊?”
江清晏忽然笑了,答非所问:“看来这水比我想象中的,深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