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王府的后园深处,初夏的风已透出几分暖意。
几株石榴树开得正盛,簇簇明艳的红花缀于翠叶之间。
一方小池清可见底,几尾锦鲤曳着长尾悠然游弋,搅碎了倒映其间的流云与垂柳。
朱晟栩裹着一件稍薄的银灰色云纹夹棉袍子,靠坐在池边一张铺了厚厚锦垫的紫檀木圈椅里,膝上搭着一条轻软的绒毯,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在暖阳下显得温和安宁。
献王妃宁星鹭一身浅藕色折枝莲纹妆花缎褙子,正立在一树开得最盛的榴花旁,纤白手指小心地避开花萼处的尖刺,摘下一朵饱满鲜妍的石榴花。
她转身走回朱晟栩身边,俯身将花朵簪在他微松的发髻旁,抿唇一笑:“这榴花如火,簪在殿下鬓边,倒添了几分精神气。”
朱晟栩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鬓边的花瓣:“难为你总想着这些。”
他望向宁星鹭的脸庞,目光转而带上一丝歉然:“嫁与我这般无用的病秧子,委屈你了。”
宁星鹭闻言,秀眉微蹙,随即又舒展,她蹲下身,替他掖了掖膝上的绒毯边角:“殿下何出此言?妾身从未觉得委屈。能伴在殿下身侧,便是星鹭此生之幸。”
她微微仰头,望着丈夫的面容:“只要殿下安好,妾身便心安。”
池水微澜,几片细长的柳叶打着旋儿落在水面上。
朱晟栩的目光越过宁星鹭的肩头,投向池水尽头那片被风拂动的垂柳,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今日天气晴好,你若想念岳父岳母,明日便回宁府去看看。宁祭酒想必也盼着你回去说说话。”
宁星鹭眼中闪过一丝暖意,正欲开口,一声凄变调的尖叫骤然撕裂了园中的宁静。
“啊——!”
朱晟栩身体猛地一颤,宁星鹭惊得霍然起身,手中一方素帕飘然落地。
“出什么事了?”朱晟栩的声音急促地喘息,心口因这突如其来的惊吓而阵阵发紧。
“殿下!王妃!”管事何平连滚带爬地从园子东头的井亭方向冲过来,脸色煞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后面跟着几个抖如筛糠的丫鬟婆子。
管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手指颤巍巍地指向井亭,牙关都在打战:“井……井亭那边……花……花圃里……挖……挖出来个……”
他似乎被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喉咙,后面的话噎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一个胆子稍大些的丫鬟抖着手,将一样用帕子垫着的物事高高捧起,呈到朱晟栩和宁星鹭面前。
那是一个约莫半尺高的桐木人偶。
木质粗糙,看得出是仓促雕成,人形扭曲简陋。
然而那人偶周身,却密密麻麻扎满了细长的银针,针尖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森冷的光。
人偶的前胸处,用暗红色的丝线歪歪扭扭绣着八个触目惊心的小字——
朱晟榕
崇宁十三年三月十五
正是五皇子朱晟榕的姓名与生辰八字。
刺骨的寒意瞬间从朱晟栩的脚底直冲头顶,比任何一次病发时的寒战都更猛烈。
他眼前猛地一黑,身体晃了晃,几乎要从圈椅上栽倒下去。
宁星鹭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自己的手也冰凉一片,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殿下!殿下!”
朱晟栩抓住宁星鹭的手臂,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胸口剧烈起伏。
他死死盯着那个写着幼弟生辰的桐木人偶,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养心殿内,龙涎香的气息沉郁厚重,却压不住死寂。
青玉镇纸被一只枯槁的手狠狠掼在金砖地上。
“朕竟不知!朕竟不知!!!”洪正帝朱常泓胸膛剧烈起伏,震怒的咆哮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
他脸色铁青,额角青筋虬结暴跳,手指戟指着殿中跪着的朱晟栩:“朕的四皇子!体弱多病、温良恭俭的献王,背地里竟有这般蛇蝎心肠!对自己尚在襁褓的幼弟下此毒手!朱晟栩!你告诉朕!这是为何!”
青玉残片飞溅在朱晟栩跪伏的膝前。
他低垂着头,鬓角被冷汗浸湿。
他无法辩驳,沾着泥土的桐木人偶被摆放在父皇面前的御案上,无声地控诉着他的“罪行”。
齐皇后端坐在御座下的凤椅上,妆容精致,凤眸微垂,视线落在自己染着丹蔻的指尖上。
她身旁侍立的太子朱晟柏,面色沉肃,紧锁的眉头下却翻涌着惊疑。
东西,怎会在四弟府上被发现?
他下意识地看向母后,齐皇后恰好也抬起眼帘,母子俩目光一触即分,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错愕与慌乱。
棋盘,乱了……
何淑妃抱着朱晟榕,坐在皇后对面的位置。
她哀哀切切地望向盛怒的洪正帝,难以置信:“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啊!栩儿……栩儿他……”
她顿了顿:“栩儿自小体弱,惠妃娘娘走得又早,栩儿心性最是纯善。他与榕儿无冤无仇,平日里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会用此等阴毒手段害自己的幼弟?”
“求陛下明察!这定是有人栽赃陷害!要离间天家骨肉啊陛下!”。
齐皇后听到何淑妃这番“情真意切”的辩白,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淑妃此言差矣。人赃俱获,赃物便是从献王府的花圃深处掘出,众目睽睽,献王府上下人证俱在,铁证如山!本宫倒不知,淑妃口中的纯善,竟能做出这等诅咒幼弟、悖逆人伦之事!”
“陛下面前,事实昭昭,淑妃还要一味包庇,为其开脱吗?这又将天家法度、将受害的榕儿置于何地?
朱晟柏听到母后这锋芒毕露的指责,心头一凛,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见一直沉默立在何淑妃身后的朱晟楷动了。
当何淑妃凄切的声音落下,皇后严词反驳,太子即将开口之际,朱晟楷薄向前一步:“父皇容禀。儿臣方才听母妃与皇后娘娘所言,心中实在惶恐不安。四弟的为人,儿臣亦是信得过的。”
他的目光似无意间扫过面色紧绷的太子朱晟柏,随即转向洪正帝:“只是……此物出现在四弟府上,确实蹊跷。儿臣斗胆,想起一事……”
他故意停顿,成功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吸引在自己身上。
“前几日,儿臣去给母后请安时,在坤宁宫偏殿外,似乎瞥见过一个类似的东西。当时只以为是宫人丢弃的旧物,未曾在意。如今想来,那形状大小,竟与眼前这人偶,有几分相似……”
“三弟!”太子朱晟柏脸色骤变,厉声打断,再也无法保持沉稳,“你休要血口喷人!含沙射影污蔑母后!坤宁宫岂容你信口雌黄!”
“二哥息怒。”朱晟楷不急不徐,甚至微微躬身,态度谦恭,“儿臣只是据实回禀所见,不敢有丝毫隐瞒,更不敢污蔑母后。或许是儿臣眼花了,也或许是……有人故意将那腌臜物事遗落在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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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宫附近,意图混淆视听,嫁祸母后?”
他话锋一转:“只是联想到此物如今又在四弟府上被发现,儿臣实在百思不得其解,唯恐其中另有隐情,冤枉了好人,也纵放了包藏祸心之辈。故而不敢不言,请父皇圣断。”
“够了!”
一声疲惫却威严的低吼瞬间压下了殿中所有剑拔弩张的争执。
洪正帝靠在龙椅上,一手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胸膛起伏,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下方。
这金碧辉煌的养心殿,此刻竟像一座令人窒息的巨大囚笼,里面关着的,全是他的骨肉至亲。
“朕还没死呢!”洪正帝的声音沉重又沙哑,“兄弟阋墙,栽赃陷害,巫蛊魇镇……你们真是朕的好儿子!好皇后!好妃嫔!”
他猛地一拍御案,震得桐木人偶都跳了一下。
“查!”洪正帝喘着粗气,“东厂、锦衣卫、刑部,三司会审!给朕彻查!水落石出之前——”
他的目光落在朱晟柏身上:“太子,回你的东宫!没有朕的旨意,不得擅离半步!”
目光转向跪着的朱晟栩:“献王!移居西苑延和殿!无旨不得出!”
同样是禁足,且地点更为偏僻森严的西苑。
最后,他的目光在朱晟楷脸上停留了一瞬:“靖王,此事你既有所见,便也留在府中,随时听候传唤问话!”
虽未明言禁足,却也是变相的软禁。
洪正帝的目光最终落在何淑妃怀中的襁褓上,紧绷到极致的怒容终于泄出一丝疲态,声音也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迟暮帝王的苍凉:“淑妃……你先带着榕儿回翊坤宫,好生照看。莫要……再出差池。”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都……退下!”
沉重的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
初夏午后的阳光明亮得有些刺眼,落在汉白玉阶上,反射出白晃晃的光。
朱晟楷不紧不慢地走在最后,他微微侧目,余光瞥见太子被两个太监“请”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另一侧,朱晟栩在侍从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走向西苑那条更显荒凉的宫道。
朱晟楷抬手,状似无意地整理了一下袖口繁复的云纹滚边。
那日玄清道长将太子朱晟柏欲用五皇子做局,以巫蛊人偶栽赃靖王府的密谋原原本本送到他面前时,朱晟楷便知道,机会来了。
太子太过心急,过早地将江清晏、许凌那两个新贵纳入羽翼之下,以为胜券在握,行事便少了几分缜密。
他朱晟楷,不过是顺水推舟,移花接木。
桐木人偶由玄清道长亲手处理过,确保沾染上东宫特有的沉水香气息后,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埋入了献王府的花圃深处。
他算准了时机,算准了献王府下人打理花圃的习惯,更算准了此事一旦爆发,齐皇后与太子急于坐实献王罪名的心理。
甚至于方才殿上,何淑妃那番情真意切为献王开脱都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而他自己抛出坤宁宫的惊鸿一瞥,更是将一池浑水彻底搅乱,将猜疑的种子深埋进父皇心中。
太子禁足东宫,献王幽闭西苑,三司会审的旨意已下,这潭水,彻底浑了。
朱晟楷稳步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日光将他玄色的身影拉得颀长。
玄清道长这根钉子,埋得实在值得。
棋局才刚刚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