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薄雾尚未散尽,状元府的马车便驶在孟府前稳稳停住。
朱漆大门,高悬的“孟府”匾额透着威仪,门房肃立,江清晏刚掀帘下车,便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已从门内快步迎出。
“子芜!可算把你盼来了!”许凌一身天青色云纹直裰,笑容温煦,快步上前执手,语气熟稔自然,“老师已在园中备下清茶,就等你这位贵客了。”
江清晏拱手回礼:“有劳二公子亲迎,清晏愧不敢当。”
“你我之间,何须客气?”许凌朗笑,侧身引路,“请。”
穿过几重气派的仪门,绕过影壁,许凌领着江清晏沿着雕花游廊向内走去。
一路上,许凌谈笑风生,从翰林院近日趣事,到京城新开的茶肆点心,言语间尽显友善。
江清晏应答得体,话虽不多,却也恰到好处,不显冷淡。
行至花园月洞门处,一阵清雅的茶香混合着花香便扑面而来。
门内豁然开朗,入眼是精心打理的花圃,假山堆叠,一弯活水潺潺穿过小桥,汇入一方清澈池塘。
临水暖亭内,孟德铮与户部尚书许向辰正相对而坐,相谈甚欢。两位身着华服的夫人坐在稍远些的紫藤花架下,低声笑谈。孟大小姐孟阑疏则安静地坐在母亲身边,身旁丫鬟正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盏茶递到她手中,她微微颔首,姿态娴雅端庄。
而花园另一端,孟阑芸正在花丛小径间跑跳,手里拈着一支刚摘的芍药,身后跟着丫鬟桃芝,一脸焦急又无奈地低声提醒:“二小姐!您慢些!当心脚下!……哎呀,那花不能折啊!”
许凌领着江清晏上前,对着孟德铮和许向辰恭敬行礼:“老师,父亲,江修撰到了。”
江清晏紧随其后,躬身作揖:“晚生江清晏,见过孟阁老、许尚书。”
孟德铮捋须微笑,目光落在江清晏身上,审视探究着:“江修撰不必多礼,坐。”
许向辰也含笑点头示意。
许凌很自然地引着江清晏坐下,自己则在孟阑疏身旁的位置坐下。
刚落座,许凌便结果孟阑疏递过来的茶盏小啜一口,孟阑疏含笑,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缱绻暧昧。
孟阑疏白皙的面颊微微泛红,许凌则唇角微扬,这一幕落在一直留心观察女儿的孟夫人眼中,她脸上笑意更深,显然对这位未来大女婿满意至极。
“江修撰,尝尝这新到的明前龙井。”孟德铮指使小厮为江清晏斟上一杯清茶,“老夫听闻你在翰林院修史,甚是勤勉,不知对近来北境互市、南疆改土归流等政事,有何高见?”
许向辰也放下茶盏,饶有兴致地看向江清晏。
两位夫人虽仍在闲谈,声音却下意识放低了些。
江清晏心明,坐直身体,略一沉吟,便从容应答:“阁老垂询,晚生浅见。北境互市,首在‘控’与‘利’。控者,严查奸细,禁绝违禁,防其以通商之名行窥探之实;利者,需使我边民得实惠,盐铁茶帛定价需公道,使其觉归附远胜劫掠,方可固边安民。至于南疆改土归流……”
他条分缕析,引经据典,观点清晰锐利。
孟德铮听得不时颔首,眼中赞许之色渐浓。许。
向辰更是抚掌赞道:“后生可畏!子芜此番见解,切中肯綮,务实而不空谈,难得!”
孟德铮待江清晏说完,又问:“老夫观你殿试策论,胸怀黎庶,志向高远。如今金榜题名,踏入仕途,不知你心中抱负几何?欲为这天下苍生做何等功业?”
“回阁老,清晏出身寒微,深知民生疾苦,唯愿以胸中所学,手中之笔,于其位,谋其政。上佐君王,下安黎庶。或于中枢,则建言献策,剔除积弊,使政令通达,惠及万民;或牧守一方,则兴利除害,劝课农桑,使仓廪实而知礼节。至于功业……”
他顿了顿:“涤荡官场积弊,使贪墨者惧,清正者扬,令‘河清海晏’四字,非止于清晏之名,而能见于天下之实!”
一番话,掷地有声。
没有豪言壮语,却字字千钧,将“为生民立命”的赤诚与“激浊扬清”的锋芒展现得淋漓尽致。
亭中一时寂静。
孟德铮眼中精光大盛,抚须的手停在半空,似乎被这少年人的气魄与清醒所撼动。
许向辰亦是敛去笑容,神色郑重。
连花架下的孟、许两位夫人也停下了交谈,看向江清晏的目光充满了欣赏。
孟阑疏眼中异彩连连,看向江清晏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真切的敬佩。许凌则若有所思,重新审视着这位总是压自己一头的同僚。
就在这时,孟夫人笑着开口,声音温婉:“江修撰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志向与担当,真真是少年英才,国之栋梁。”
她目光转向孟德铮,带着几分打趣,又像是在征询意见:“老爷,您瞧瞧,这样品貌才学俱佳的后生,可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呢。”她话锋一转,笑容更深,“我们家芸儿虽说性子跳脱了些,但本性纯善,模样也不差。我瞧着,和江修撰倒是般配得很,不如……”
“娘!”孟阑芸的声音猛地响起,毫不掩饰自己抗拒。
她不知何时已跑了回来,恰好听到母亲的话,又急又气:“我才不要嫁给他!他弟弟就是个只会舞刀弄枪的莽夫!他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整天板着个脸,跟块冰似的!谁要嫁给他受气啊!”她口无遮拦,全然不顾礼数,只想立刻撇清关系。
“芸儿!放肆!”孟德铮脸色一沉,厉声呵斥,“成何体统!还不快向江修撰赔罪!”
孟夫人也急忙拉过女儿,低声斥责:“胡闹!江修撰是府上贵客,岂容你如此无礼!快道歉!”
“那我不要嫁给他!”
江清晏自始至终神色未变,他从容起身,对着孟德铮夫妇微微躬身:“阁老,夫人息怒。二小姐天真烂漫,心直口快,此乃真性情,何错之有?晚生并不介怀。”
“只是,承蒙夫人错爱,清晏惶恐。实不相瞒,清晏年方十五,功业未建,家室未安,且心有所向,暂无意于儿女婚配之事。二小姐金枝玉叶,自有良缘佳配,万不敢耽误。还请夫人为二小姐另择高门,清晏在此谢过夫人美意。”
孟夫人看着江清晏从容应对的姿态,再对比女儿方才的失态,心中惋惜更甚,却也知强扭的瓜不甜。
她叹了口气,语气和缓下来:“江修撰言重了。既是如此,那便罢了。是芸儿没这个福分。”她轻轻拍了拍还在生闷气的孟阑芸的手背,带着安抚。
孟德铮深深看了江清晏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江清晏适时拱手道:“晚生方才饮茶稍多,请容暂离片刻。”
孟德铮微微颔首,让一旁侍立的小厮立刻上前引路。
江清晏随着小厮走出暖亭,沿着□□行了一段。
待到一处假山掩映、花木扶疏的僻静角落,他忽然停下脚步,闪进一个隐蔽的角落。
小厮到达茅房时才发现江清晏不见了,正搔头不解,以为是跟丢了。
角落里,确定四下无人,江清晏低声道:“出来吧。”
李兰曦的身影自虚空中漾出,落在他身侧,狡猾地笑着,眼神亮晶晶的:“啧啧啧,不愧是状元郎,魅力无边啊!连首辅夫人都急着把掌上明珠塞给你。可惜啊,人家小姑娘还看不上你这块冰疙瘩呢!”
她故意学着孟阑芸的语气:“‘整天板着个脸,跟块冰似的!’”说完自己先咯咯笑起来,显然刚才的戏看得十分尽兴。
江清晏瞥了她一眼,无视她的调侃,直接切入正题:“孟阁老今日召我前来,你以为最终目的是什么?”
李兰曦止住笑,歪头想了想:“嗯……考校你的见识抱负,自然是其一。不过,我看他看你那眼神,欣赏得很,还带着点……惜才?想提携你的意思很明显了。否则何必费这功夫,又是家宴又是垂询的?”
“不错。”江清晏点头,“他想提携我。依你之见,以他身份地位,若欲提携一人,最直接有效的方式是什么?”
李兰曦略作思索:“最直接有效?”她想起孟德铮与许凌的师徒关系,“收为学生?就像许凌那样?有了师生名分,便是天然的同盟,提携起来名正言顺,日后在朝中也互为臂助。”
“正是。”江清晏了然,“所以,他今日的最终目的,便是要收我为入室弟子。这次会面是观察,也是铺垫,稍后必有明确表示。”
李兰曦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所以你问我这个,是想……”她忽然明白过来,江清晏是想利用她的能力!她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兴奋,“你想让我在每次你和他接触时,去‘听’他心里真正的想法?看他是否真心,有无保留,甚至……有无其他图谋?”
江清晏点头:“你很聪明。知人知面难知心,尤其是孟德铮这等老谋深算的政坛巨擘。他的言语可以修饰,表情可以伪装,但心中所思所想才是最真实。”
“我需要确认他的诚意,评估风险。若他只是想将我当作一枚棋……”
“子芜!原来您在这儿!”许凌的声音突兀地从假山后的小径传来,打断了江清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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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快步走来:“方才小厮说你跟丢了,老师怕你初来乍到迷了路径,让我来寻你。”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
方才他寻到江清晏时,就见他对着空气神神叨叨的。
看到江清晏再次“自言自语”,他加深的“此人恐有癔症”的猜测。
江清晏则只是对许凌微微颔首:“有劳二公子挂心。园中景致甚佳,一时贪看,耽搁了。”
“无妨无妨。老师此刻在那边小沧浪桥上,想单独与你说几句话。请随我来。”
江清晏没有多言,跟着许凌转身离开。
李兰曦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眨了眨眼,无声息地跟在两人身后。
孟府花园深处,一弯小巧精致的白石拱桥横跨于水系之上,桥名“小沧浪”。
孟德铮正负手立于桥心,目光落在桥下悠然划水的几对白鹅身上,橘红鹅掌拨动水流,漾开圈圈涟漪。
许凌将江清晏引至桥边,对孟德铮恭敬道:“老师,江修撰到了。”随后便自觉地退下,将空间留给两人。
江清晏走上石桥,在孟德铮身侧站定:“阁老。”
孟德铮没有回头,依旧看着鹅群:“江修撰,你看这鹅,毛羽光洁,体态悠然,嬉戏于清波之上,看似自在无争,实则需人日日投喂,圈于这一方天地。你观此景,有何感想?”
江清晏沉默片刻,坦诚道:“鹅得安养,是其幸。然其眼中世界,不过方寸清池。晚生只觉……此乃富贵囚鸟,非我所羡。”
孟德铮闻言,终于缓缓转过身,脸上并无愠色,反而露出一丝淡淡的、近乎无奈的笑意:“你还是太嫩了,只看到了囚鸟的安逸与局限,却未看到这‘囚笼’亦是屏障,这‘投喂’亦是力量。”
“这天下,何处不是樊笼?庙堂是,江湖亦是。区别只在于,身处何方,掌握何等力量,能庇护自身,又能惠及几何。白鹅无力搏击长空,却能在此安享天年,其子嗣亦得保全。若得一隅清波,能护一方生灵,使弱有所依,稚有所长,此‘囚笼’,未必不是‘净土’。”
他顿了顿,看着江清晏:“老夫也不与你绕弯子了。今日唤你前来,是见你才学、心性、志向皆属上乘,是可造之材。老夫一生阅人无数,如你这般璞玉,实在难得。你,可愿拜入老夫门下?”
闻言,江清晏抬起头,目光坦荡地迎上孟德铮,问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问题:“阁老胸襟,清晏感佩。然,人心难测,清晏斗胆一问,若我江清晏日后心术不正,或居心叵测,辜负阁老今日厚望,阁老当如何?”
孟德铮定定地看着他。
片刻后,他忽然朗声一笑:“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老夫今日既敢开这个口,自认尚有几分识人之明。若真有那一日……”
“老夫既能扶你上青云,便有手段将你拉下来!清理门户,以正视听,老夫责无旁贷,更不会手软!这,便是为师者的责任!”
信任是基础,但底线不容触碰,后果亦需自负。
他的磊落与担当让江清晏心头一震。
孟德铮则移开视线,再次投降鹅群:“老夫听许凌言,你有一字,唤作‘子芜’?”
“是。”江清晏应道,“乃亡父所取。”
“子芜……”孟德铮轻轻咀嚼着这两个字,“可是取自‘平芜尽处是春山’?”
“不是。”江清晏微微摇头,“是‘子立寒芜玉为骨’。”
“子立寒芜玉为骨……嗯……”孟德铮重复着这句诗,回味地点着头。
寒芜之地,草木难生,然立身其间,需如玉之坚贞,虽处贫瘠困顿,亦不可移其志,堕其骨。
“寒芜之地,能砥砺出你这块无双玉骨,乃天意!清晏,老夫希望你这块玉骨,能撑起这官场的脊梁,能砥砺出真正的清流!莫负此名,莫负此身!入老夫门下,亦望你持此玉骨,秉此心志,砥砺前行!”
江清晏望着孟德铮眼中那份纯粹的、为江山社稷求才若渴的真诚,那份对“玉骨”品格的珍视与期许,心中再无犹豫。
他后退一步,整了整衣冠,对着孟德铮,深深一揖,行下弟子之礼:
“老师在上,请受学生江清晏一拜!学生定不负老师厚望,持此玉骨,砥砺前行!”
清风拂过小沧浪桥,吹皱一池春水,白鹅引颈长鸣,声音清越。
而隐在暗处的李兰曦,看着这一幕,魂体微光轻漾。
这条路,开始了,江清晏,你的“玉骨”,能在这步步荆棘的朝堂上,走多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