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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作者:年年雪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0章


    青簪握着圣旨的手都因为心潮的冲击而不住在颤。


    又不禁去想,皇帝既然能查到她娘亲这条线索,那就一定清楚她的身世了,而且他还知道她不想姓段,所以,他是不是也知道娘亲是如何死的?


    大殿上的喧沸忽然离青簪很远。


    太后早早离场,带着荀欢走了,将近尾声的饮宴更为轻松自在,调笑声活跳着、踊跃着,好像有使不完的兴头,让那些红粉娇艳的唇舌怎么也停不下来。


    “一个仆婢的侄女,派头倒比寻常人家的贵小姐还大了。”这句是说荀欢的。


    “这盈美人什么来头,如何竟能得到册封,还一上来就是个美人?”这句是说她。


    青簪抬头看去,不远处,皇后的眼神怨恨得像要把她凿穿。


    皇后如今也算稍有失势,愿意依附的人自是少了,但毕竟中宫之位摆在那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吴嫔还是一门心思将她当做自己的主子的。


    她很快认出,青簪就是自己当着皇后的面夸过好看的那名凤藻宫宫人。


    觑了眼皇后的态度后,吴嫔就走到青簪跟前,“这位就是盈妹妹了罢?”她亲热地拉着青簪,把她往众人面前带。


    “你们说说,咱们这些东宫过来的便算了,虽说都得到了恩典,最低也是嫔位,但毕竟是熬日子熬过来的。可盈妹妹一来,就和大选进来的新妃中位份最高的杨美人平起平坐了,这得多得陛下的喜爱?可见找到路子的,就是不一样,啊?”


    一边说一边向四面看看,最后眼神又在青簪身上落定。吴嫔让人斟了一盏茶过来:“盈妹妹,你可得好好去给娘娘敬杯茶,怎么说也是在凤藻宫当过差的,人可不能忘本。”


    吴嫔此番目的就是想坐实青簪的身份,让所有位份不如她的新妃都将她视如仇敌,那些都是正经人家的贵女闺秀,到头来还不如一个卖主求荣的宫人,哪个能咽下这份屈辱?


    所谓找到路子,自然就是找到爬龙榻的路子。


    青簪倒没教吴嫔显得太像自说自话,配合地接过茶盏。


    “皇后娘娘,妾给您敬茶。”


    她走到人面前,咬字又柔又慢,以便于皇后将那个‘妾’字自称听得真切。


    许是因此,即便她面上毫无得志的喜色,皇后还是只看一眼都觉厌憎万分。


    让人维持了这会儿奉茶的姿势,皇后才准备抬手,又嗤讽道:“你几时姓程了?也对,就像这身衣裳,今非昔比,是打扮得像个人样。既然本宫曾是你的主子,与你总有情分在的,前事如何先且莫论,往后做了宫妃,却一定得守宫妃的规矩,本宫也会多提点着你的。”


    青簪一听,便知皇后连她娘亲的姓氏都不知道,看来恨则恨矣,轻蔑也是当真轻蔑。不过也许要不了多久,皇后就会回过味来。


    “妾谨记娘娘教诲,必定常思您的恩情,不敢稍忘。”


    这般说着,对面之人轻慢地伸过来的指尖还没沾到杯托,青簪却是先松了手。


    杯子就在两人之间直直坠地,温热的水花一霎时激绽怒放,有如喷雪,两人的衣裙俱没有幸免。


    “你做什么!”变故陡生,皇后愣了一愣,才慌忙起身抖落裙上的水流,侍女也忙跪下拿手巾给她擦拭。


    虽然皇后原本就没打算好好受下人的茶,就像在侯府时、在祖母面前时那样,掀翻茶杯溅人一身,还能说是她没拿稳。


    但天地良心,这次都还没等到她动手呢!


    皇后倏然意识到,她是故意的。


    青簪自是故意的。


    既然不管怎么做,皇后都会说是她没拿稳,那她又何不遂了她的意?


    她太清楚皇后的招数了,皇后却还从来没有见过她的。


    从前的苦不会白受,往后,只要皇后有一分的动作,她就可以让别人以为是十分。


    这宫中的曲直黑白,本来就是悲哀之极的一塘浑水,任人翻搅。


    “娘娘没事吧?”侍女问皇后。


    冬儿也跑


    过来问青簪:“美人有没有烫到?”


    两方对峙,外人根本不能分断孰是孰非、该归咎于谁,只不过明面上当然只能说位卑那人的不是。


    惠妃走过来:“怎么这样不小心?”


    青簪便垂眸给皇后赔了不是。


    惠妃见状,悄声对她道:“本宫知道是委屈你了,你且先回去,去看看新居,换身衣服,归置归置东西罢,若有短缺,尽管来告诉本宫。”


    皇后离得近却是听见了,险些教人气得呆了。很快她又将此二人打为同党,她们在这儿一唱一和,定是存心给她找不痛快呢。


    惠妃又在显耀什么暂代执掌六宫事务的威风?


    谁知两人走后,吴嫔也堆着怯怯的笑,扶了上来:“嫔妾陪娘娘回去更衣?以妾看呐,她也成不了什么气候,瞧,娘娘不过给她点小小的颜色,就立马夹着尾巴做人了。”


    皇后几乎咬牙切齿地道:“不是本宫。”


    她们一个两个,都是眼瞎了不成?


    *


    青簪走出殿外,却见圣驾就停在不远处。


    华盖之外便是两队护行的葆卫,披甲执锐,因此虽然停立此处,闲杂人等却也不敢上前扰驾。


    徐得鹿见人出来,对她小幅地招了下手。


    青簪一上车,萧放便语气平淡地道:“怕你不认识路。”


    青簪依着人坐下:“妾又不是头一天入宫了。”


    萧放很快注意到了她衣裙上的茶渍。


    不必他问,青簪就道:“妾手抖了下。”


    如果不是想着快点从那令人窒闷的环境中走脱,也许这杯茶就会全数敬给皇后娘娘那身尊贵的罗锦翟服。


    她不需要那些人的嫉恨不平,来为自己加冕添妆。


    萧放闻言,却是登时大臂一伸,将人搂近,与她咬耳:“那真论起来,岂不是怪朕?”


    他轻笑,别有意味。


    青簪被人牵住的手瞬时又好像酸软无力起来。


    辂车起行时分,珍婕妤刚从殿里出来,麟德殿是三大殿连并,围廊纵横,她听人说圣驾在外头再追出来就已迟了。


    对身边的宫人抿唇嗔道:“总觉已经好久不见,往后又要斋戒、祭祀,他就这么走了。”


    廊下,则有婢女找到驻立在八角绢画宫灯下的袁选侍:“奴婢看见了,吴嫔确跟着皇后娘娘去凤藻宫了,但愿她能晚点回清都宫,也好少来咱们这儿找点茬,自己宫里有个应才人,还不够受她气的嘛……”


    袁选侍住的红叶楼位于丽阳宫中,上面没有主位,和清都宫又近,前些日子应才人总拿为太后寿宴排演曲子为由挡着吴嫔,吴嫔就换了个消闲的去处,隔三差五到红叶楼来了。


    吴嫔倒也没做太过分的事,好像仅仅是对于让人给她行礼吃茶这种事乐此不疲一般。


    一直到看不见帝王那在夜色中辉明夺目的仪仗,袁选侍才收回眼。


    她记得青簪,在不久的曾经,她们似乎见过一面。


    “还真是手段了得。”


    不过,她并不讨厌这位盈美人,一个底层的女子,要逆着父权夫权的凌虐向上生长,个中苦楚不必多言,也不知道她能有今天的殊宠,是如何在帝王面前婉转承欢,百般讨求换来的。


    既然大家都如此不易,那就让她略微地,借一点这位盈美人的力罢。


    袁选侍回头找到了殿内的赵才人。赵才人正和周宝林一块儿谈天,她还不知道皇帝已经离去,一心盼着前殿散场之后,皇帝没准会来后殿,因而杯盘已经吃得见底了,还干耗在位置上。又拖着周宝林陪她,自己不走,也不许人走。


    袁选侍微微带笑地走过去:“姐姐,妾听人说陛下已走了,我们也回去罢?太液池上的水葫芦开花了,回去的时候咱们倒可以看看。”


    “走了?”赵才人戳了一下侍女的额穴:“不中用的东西,也不来告诉我。”


    她又不耐地囔了声:“微贱的浮草,有什么好看的?”


    袁选侍不急不徐道:“姐姐不记得了吗,今日那位盈美人,就是那日我们在宫道上初遇陛下时,见到的那名宫人。”


    赵才人本已忘得差不离了,经这一点拨,当日的记忆却又立马翻土重来。那日圣驾就直愣愣从她面前走过去了,浑当她不存在似的!


    原来就是那个宫人?


    赵才人吃了一惊,她本就因这位横空出世的盈美人不悦,眼下登时更为不忿:“竟然是她,她那时候分明就傍上了陛下,还敢骗我!”


    袁选侍思索一阵,忽有些担心地道:“虽是浮草微贱,却难得帝王圣怜。当时姐姐还扔了她的东西,但愿她一朝得势,不会恨上姐姐。”


    赵才人虚撑着声势:“她、她怎么敢?”


    *


    乘鸾宫中,早有六名宫女和四名太监等着,原本美人的位份,是该有八名宫女伺候的,萧放特地让人空了两个位置给她安置自己人。


    他将人送到乘鸾宫外,便危高矜慢地倚靠在辂车的御座上,看着她下去,没有同往。


    青簪回头看人。方才在车上,她其实想问他有关娘亲的事的,但偏生又有些情怯,觉得不敢闻听了。


    况且,他已经帮了她这样多。


    所以她只是蜷倚在人怀中,任他在她身上索要他的利息,一点点如水般瘫软。


    正如他所说,累债压身,她还不清了,然而却还注定要算计、谋求更多。


    萧放见人滞着身回头看他,迟迟不去,挑眉用眼神问:“嗯?”


    青簪笑了一笑,向后退了几步。


    直到确定足够的远,他一定看不清了。


    她才终于有些酸红着眼停下。


    萧放反应过来她是在恭送他,还有些不习惯她的温静守礼。


    帝王重新起驾,青簪这才扭头进了乘鸾宫。


    却就在她进内的一瞬间,东边的那座偏殿内外的灯火齐刷刷亮起。


    这一刻的震撼,就像卧在山头时分看见东方乍白、朝晖灼烁,混沌凿尽,天地只为自己一新,每一步都光明而盛大。


    方才还黑苍苍的楼殿,也从只有一个如同蜃楼一般的虚弱轮廓,变成了眼中纤悉无遗的、流金错彩的丹阁宝栋。


    青簪反倒犹豫了,踌躇不前时,抱玉幽馆前,却有一张张欣笑着的面孔迎看向她:“奴婢(奴才)恭迎美人!”


    *


    圣驾回程路上,徐得鹿在车旁跟着,忽而小心翼翼询问起:“陛下怎么这般急着让青簪姑娘…让盈美人搬出去?依奴才看,您斋戒的这几日,就算只是让美人在身边侍奉笔墨,那也是极好的。”


    萧放揭眸看人一眼,又转回目光,望着车前的宫径上,零落满地的夜色。


    “她在,朕斋戒如何静心?”


    说罢,又沉声补了句:


    “太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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