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掌心的温度带着细细麻麻的锋焰,烧在隐隐作疼的地方。青簪也不知道是疼颤了一下,还是酥颤了一下。
“还疼的。陛下等不了了吗……”
本来就是她在求速、求快,求仁得仁,好像也不必因此矫情。
他已经替她小小地惩戒了皇后一次,兴许也不算小,对于皇后来说,权位颜面,本来就都是重要的东西。只是她、他们拥有的太多,要倾覆一座楼厦,总非一朝一夕能做到的,但敲碎的每一砖每一瓦,都不会白费。
萧放捏了一下她的手心,似是而非地笑了声:“朕是怕你哭。”
青簪也怕自己哭。天下横波目,即为流泪泉,这世上的伤心总是如此简单,明明她在乎的已经那么少,却还是留不住。
她偏着头看他,把没被他束握着的,还能活动自如的那只手架过了帝王的肩头,有几分痴真般问:“那是等的了还是等不了?”
萧放沉默,吐息一重:“你再这样,就不好说了。”
青簪腰肢一挺,半坐下去,唇珠幽幽在他唇角蹭了下:“陛下还没有告诉我呢,是哪个‘盈’?”
萧放想,
心之所萦,亦即怀之所盈。
但他从来不会将他的喜怒好恶太轻易地宣之于口,对她,已算十分破例。
“朕还以为,你不会问。”
青簪自是没那么想问,可她又怕她这次表现得太不热衷,往后他就在位份恩遇之上薄待她了怎么办?
她不是不要,她是要的太多。
萧放抬手撩开挡住了她的脸的鬓丝,清晰明楚地与人对目。
而今纤盈消瘦的一握就坐在怀中,让人爱不释手,又难免因之柔弱易折,生出些微的后怕。
他不禁想起了今日早先被她喊疼打断,没问出口的问题。
“今日朕要是不去凤藻宫,你预备怎么办?”
青簪可怜兮兮道:“这奴婢怎么能知道。陛下应该去问皇后娘娘,您要是不来,她准备怎么处置奴婢。”
然而下一瞬,她就知道了皇帝替她理净那些垂乱、靡倾的青丝的目的。
帝王的薄唇毫无阻碍地欺压而下。
落在那张梅胎玉雪一般的脸上,最最殷红可爱处。
水泽渐起,听到轻微弱颤的呜咽声也仍不餍足、不肯放过。
如同旱漠苦旅中的徒步之人狂热又放纵地溺湎于一汪甘美的幽泉。
殿外,已月软风酥。
*
当夜,萧放还是大发善心,放了人回到偏殿去。
他不想做君子,但毕竟她还有伤在身,他也是真的有些怕自己到时不知轻重地伤了她。
与其被勾得不上不下,进退两难,还不如再等等。
对她,他有的是耐心。
*
青簪回到偏殿之后,确定今夜皇帝不会再寻她,干脆溜了出去,又去陪伴琐莺。
如今琐莺喝水都不方便,虽说也有御前的人帮忙照看着,但总不如自己照料来得更踏实安心。
不知不觉竟然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之后连着几天,莫不是如此,皇帝朝事似乎忙了起来,也很少召见她。青簪干脆让人在琐莺的床位边也准备了一套铺盖,不至再坐在地上睡着。
这日醒来,正要回偏殿梳洗,却听宫人说杨美人来了太极殿,想见她。
杨美人前两天就打听到了那名被陛下从凤藻宫带离的宫女名唤青簪,不知为何,她一点儿也不意外。
那张脸连她见了都忘不了。
青簪在廊道上和人正正相逢。
这个时辰,皇帝大约刚下早朝,还没回来,太极殿的正殿后殿杨美人当然不敢擅入,但宫人听说她并非是来找陛下,而是来找青簪的,便给她指了路。
见人是从下房的方向出来的,杨美人倒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她迎面就笑着调侃了声:“陛下将你藏得可真好!”
也得亏是她如今还有些宠遇,否则都还不一定能打听出来是她呢。
青簪给人行礼请安:“美人主子。”
杨美人亲昵地拉起她的手说不用多礼:“你救过我,我都还没好好谢你呢,怎么敢受你的礼呀?”
杨美人就这么挽着她走了一程,青簪如今毕竟还不算正经的主子,虽然不惯,到底没有刻意推拒。
“昨儿听说皇后娘娘对你用了刑,我还担心了许久,如今见你好端端地在这儿,才知是外头风传得太不着调了,你没事便最好。你要记着,我们是朋友,不只陛下会帮你,我也会帮你的。”
青簪只顺着人的话问:“外头怎么传的?”
杨美人想起什么,肩骨小幅度地栗缩了下:“说的触目惊心的,又多臆断揣测,总不是什么好话!还说你去了半条命,陛下才会那么生气,连皇后娘娘的主理之权都被封冻了。”
青簪本是要请杨美人去偏殿小坐,两人才走到前头,却正看见了下朝归来的帝王仪驾。
杨美人停步凝伫,青簪见她看向圣驾的样子,微微后退了半步。直到皇帝从辂车上下来,杨美人迎上去,青簪也只落后些许跟在她身后,一如寻常的主子和奴婢那般,无意抢她的风头。
皇帝的目光从杨美人身后掠过,落在杨美人生动娇稚的粉面上,淡淡勾了勾唇:
“怎么过来了?”
杨美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妾来……看看青簪。”
陛下会亲自去凤藻宫救人,还把人留在了太极殿,就说明这个宫人对他而言很不一般。她其实也不确定,她是否有合适的立场过来,所以特地等了几日,见没有册封的消息传出来,这才终于敢登门探望。
想起道听途说的那些皇后如何虐待下人的话,杨美人一边跟着皇帝往正殿走,一边用娇娇小小的声音唤了声:“陛下。”
皇帝听不出情绪地回应:“怎么了?”
杨美人这才鼓起勇气道:“现如今外头谣言四起,青簪虽只是个宫人,但她毕竟救过妾,妾也会在乎她的名声。陛下如果不知如何安置她的话,不若就将她给了妾罢!”
皇帝眯眸:“什么意思?”
杨美人总觉得他神情更冷了,不免生出怯退之意。
但陛下如若真的要把人留在身边,何以既不给人位份,又不让人领差事?
她便重振旗鼓,撒娇讨好地道:“陛下明知道妾的意思,还故意问。妾又不似皇后娘娘威严,会对青簪很好的,陛下将她交给妾,大可以放心。”
萧放没再往前走,止步在正殿之外。杨美人也只能和他一道停住,就见帝王乜斜来的一眼:
“你是说,要让朕的妃嫔,跟着你住?”
杨美人忽有些动弹不得:“……妃嫔?”
分明暑天,杨美人却觉穿廊而来的是日色森寒,瞬时把自己的难堪照得雪亮。
她窘迫不已地咬唇,极力让自己不要失态:“是妾想岔了。原来,不是谣言。”
萧放:“朕还要忙。”
杨美人知道这是让自己退下的意思,竭力维持着仪态,恭恭敬敬地朝人行了个退礼,樱唇紧抿,没再吭声。
只在皇帝离去后,转头朝着廊道尽头,一直不曾跟近他们的青簪看去。
她眼底的羞恨之色渐渐下沉、疏冷。
原来,这宫人真的早已爬了龙床,说不定还是因为那次救了自己,才有了在陛下面前显露的机会。
就算真的有什么首尾,如果她方才能提醒她一句,她也不至于在陛下面前闹这么大一个笑话。
都是她不自量力,自作多情。
青簪平静地回望着她。
杨美人素来不是憋话的性子,走到她面前:“我收回方才的话,我们才不是朋友。我和你这样的人,永远也做不了朋友!”
杨美人说完便毫不留恋,愤愤走了。
青簪就着这烘暖如熏的风,在廊上的美人靠上坐下。
看着那愤然而去的背影。
……她这样的人?
她这样的人。
青簪觉得此时或许应该抱着膝盘坐,把卑劣难堪的自己彻底蜷缩起来。可她不能。
大仇未雪,从今以后,她不会再需要任何新的朋友,她只需要因利而合、同仇敌忾的盟友。
*
五月十三,太后四十寿辰,圣寿千秋节至。
千秋节后就是夏至的祭祖,太后搬去含凉殿避暑的日子则定在了祭祖之后,青簪知道太后钦点了自己同去,这两天已经简单收拾好了东西。
原本千秋节是礼部、光禄寺和六尚同办,皇后负责统筹把关,如今却变成了协理六宫的惠妃来统摄大宴,太后偏偏又恩赦皇后可以出席。
除非皇后还想今日过后继续闭门养病,否则就不会不去。
一后一妃、旧权新权难免当众对上,场面想必热闹。
宴会本是在外朝规模最大的麟德殿举行,笙歌曼舞声却仿佛能传扬千里,青簪在太极殿中都能听到。历来大宴都是如此,开宴前一个时辰,就会有红牙檀板、琴箫琵琶,还有舞女一水儿的鬟鸦烟袖预先登场,为远来之客庆祷助兴。
冬儿一进偏殿就见青簪愣神在窗前,急急忙忙抱着一叠新衣华饰疾步走过来拉人:“陛下不是说宴后要颁布册封姐姐的旨意吗,姐姐怎么还在这儿?快些回魂,梳洗打扮了!”
“还早呢。”青簪微声笑道。
随后就和个瓷人娃娃似的,任冬儿急煎煎地摆弄,任她给自己脱衣穿衣。
可倏然之间,冬儿的动作却像被什么扼住一般停下了,声息也在此一瞬屏得极轻。
不待青簪回头疑看,却有一双手,雄劲有力地,从后环上她仅著着亵衣的盈盈腰身。
因这一抱,那最隆重正式的天子衮冕的玄色大袖,堪堪垂覆在她肩臂处皎然呈露的腻雪下方几寸。
而往上几寸,则是与织金的章纹辉映的、女子鲜媚至极的肤肉。
何其霸道、耀眼、直白地跳进人眼中。
萧放原本只是想来催人动身。
此刻他的冷静自持却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覆来的气息堪称铺天盖地,当他略松放开时,青簪便能清晰地觉察到,自己的肩头正被带着薄茧的大指细细地、一下下抚弄。
她已不必再回头看,颤声提醒:“陛下,不是要去赴宴么?”
“你太慢了。”他笑。
萧放喉头微滚,吞咽了一下。最后的克制,是对一旁呆站的冬儿道:“出去,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