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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作者:年年雪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陛下。”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要赏人,杨美人撑着坐起来了一些,隔帘唤了一声。


    皇帝便没有把话说尽,转而分纱拂幄,走向榻前:“朕在。”


    其间又对青簪说:“你先出去。”


    杨美人却急道:“等等!”


    青簪见皇帝没有再出言悬示,就静等在碧纱厨外。


    湖莹阁的内室就像是主人家的一笔写照,胆瓶里奉的是青葱雀跃的枝芽,闺奁前摆着的是各种各样气味轻活的脂粉香膏。


    杨美人和皇帝说了两句悄悄话,便朝着外头试探地喊道:“青簪?”


    青簪知道这是叫自己进去的意思。


    杨美人脖子上缠了绷带,钗珥已除,散着头发靠坐床头,脸色比平日苍白了不少。见到青簪进来,眸子盈盈明亮地笑起:“小桃和我说,你叫青簪。”


    她的语气也柔弱了几分:“今日,当真多谢你了。”


    青簪不敢居功,只说:“任何人在那时遇到主子,都不会见之不理的。”


    这话却也不假,主子遭袭,哪个奴才敢在旁边袖手冷观?


    但杨美人仍仿佛打算替青簪讨赏一般,看着皇帝问:“陛下打算赏她什么?”


    皇帝原本坐在床边,此时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替她掖好被角,便起身:“管好你自己。”


    显然不打算和她谈论这个。


    杨美人都分不清他是威厉更多还是关心自己更多了。


    “妾哪有管不好自己!”她抱着被子,极为小女儿心性地道:“最多,最多……妾以后再不去喂猫了就是。”


    皇帝似不为所动:“好好养病,朕改日再来看你。”


    杨美人生出希冀:“改日,是哪一日?”


    若放在平时,萧放也许没有这样的耐心。


    但想到刚才太医说的话……


    沉沉如水的面色不禁放缓,虽未回答,但亦不曾直接离开,问:“宴会的事,让昭仪帮你?”


    “不成不成。”杨美人如何不知陛下是想让自己好好休息,可她不愿意就这样错失这个机会:“昭仪娘娘已经拨了人手给妾,妾能做好的!”


    “嗯。”皇帝也不强求,他看向低头敛眉,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宫女:“还不走?”


    青簪当即听话地跟着人出去。


    杨美人在被子后露出小荷尖般的小半张脸,俏皮地道:“妾就不起来送陛下啦。”


    接下来几日,太极殿、关雎主殿赐下的补品流水一样入了湖莹阁。


    珍婕妤对镜描眉的时分了下心,险些画岔了。因着那日明昭仪不让她进去看杨氏,而今在她心里,杨氏和明昭仪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自然没好感:


    “不就是被猫挠了一下,她也算因伤得福了。”


    “左边尾端好像要再高些。”婢女往上指指,又道:“哪能呀,陛下这些天日日都来咱们芳信殿,杨美人那儿也就是赏些东西,怎么和主子比?”


    珍婕妤这样仔细上妆本就是为了今晚接驾,檀唇娇艳地一翘:“哼,和我比?她当然还不够格。”


    不过她也知道,多半是因为那日侍寝前皇帝被叫去了湖莹阁,现在便想着补偿她,这几日才都宿在了芳信殿。


    她有时候也会想,之于帝王而言,对后宫的女子是不是只会有怜、只会有愧,却唯独不会有情。


    哪怕人人眼中,她已经得到了皇帝最多的恩眷。


    *


    自那日后,皇帝的“赏”一直没有下来。


    皇后不曾去看过杨美人,只免了她的请安。


    听说还下了懿旨要捕杀宫里的野猫,不过皇帝早已下令驱赶了,宫人们差事一早办得麻利高效,倒是没捕到几只。


    徐得鹿听人回禀时,暗暗感叹了句,青簪姑娘同陛下说这些猫儿护食得有些蹊跷,若是捕杀了,岂不是死无对证,陛下怎会容许?


    皇帝倒似也有些日子没有想起青簪了。


    要不是看见书台上始终有一叠记案,这些天,徐得鹿都要以为皇帝忘记这号人物了。


    那是皇帝让暗卫去查的关于这个女子的生平。


    可这一叠轻薄的散页,也只是无人问津般地栖留在君王的书台上。皇帝习惯将物件摆置得规整如新,徐得鹿竟然无法分辨,陛下是看过了,还是又如同上次那些宫人的名簿一样,来一遭去一遭,完璧送归。


    约莫半旬光景之后,五月初五,端阳节如期而至。


    连雨不知春去,待到艳阳一出来,暑气就已有不可阻逆之势了。


    连着受了几日烘烤,石板道上都像要滋滋地冒出热气来,人们走得脚不沾地,倒像是个个赶着去庆祝欢节。


    近午时分,外朝举行了大宴,皇帝赏赐了朝臣们角黍、金银和用以裁制夏衣的丝罗。


    群臣们还在蓬莱殿观看了歌舞雅乐和时兴的西域幻术表演。


    到了晚上,就该轮到后宫的小宴,这次小宴杨美人心思奇巧,把宴会设在了太液池上的神来岛上,四面水波,清风送爽。


    岛上举办宴会的主区域是一座九曲八折的长廊,中心有一座凉亭,名神来亭。走到哪儿都有屋檐,晒不着各位娘娘们。


    眼看外朝的盛筵要散了,一名御前的小太监在蓬莱殿外朝里头望了望,隔着金柱玉壁,故而不能见大殿高座上的天子冠冕。


    皇帝出来时,就见人伸长脖子伫望不已:“怎么了?”


    小太监道:“珍婕妤派人来请您一同去赴宴。”


    *


    后宫的妃嫔们早已经陆续由宫人迎接登船上岛。


    太后说是这两日苦夏,身子不大爽利,不能亲至,派了亲信连嬷嬷到场来给她们添菜,帝王今日午间已赴了外朝的宴,晚上自也不会来,眼下两座尊神都不会至,大家虽然难免失望,倒是也更自在无拘了。


    岛上没有高大的楼阙,只有亭台和走廊,八面透风,吴嫔环顾了一圈:“听说晌午大宴散场后,杨美人特地令人去将幻术班子留下了,怎么竟没在岛上看到他们?我还想看个新鲜呢。”


    自从吴嫔与杨美人在请安时拌了次嘴之后,两人就一直不对付,偏偏杨美人又养了几日伤,吴嫔想挑刺也找不到人。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吴嫔就指着今日的小宴呢。


    不过,一个是在陛下那儿排不上名字的老人,一个则是一进宫就崭露头角、很可能会成为来日劲敌的新秀,她们当然更愿意和吴嫔同仇敌忾。


    就有人接腔道:“许是要等会儿开了宴再上岛准备吧,倒教我们这些做主子的等他们了。”


    赵才人眼看众人对杨美人不满,当即道:“好好的节日,咱们总不能等这个等那个的,还是赶紧开宴罢,皇后娘娘,您说呢?”


    锦玉把皇后多饮了两口的引子重新倒满了,借机小声道:“这个赵才人……”


    皇后亦早已不悦,只是注意力多放在鲜有会面的明昭仪身上的缘故,才没第一时间发作。几时轮到别人来教她做事了?


    这会儿被锦玉一提醒,便把眼色落去了立起来的赵氏身上:“人都还没到齐呢,急什么。”


    皇后当然不是真的想等,可如果不等人来就开宴,那迟到就不是一桩可计较的大事了。耽误的越久,才越显出迟到之人的不通礼数,才越能引起等的不耐之人的怨愤。


    赵才人的笑瞬时冻在了脸上,哑然坐了回去:“是……”


    其实满座粉黛,只独缺珍婕妤了。


    郑修仪见状,欲给表妹打圆场,看向坐在旁边的明昭仪,另起话头:“今日昭仪怎么不把大皇子一同带来?”


    明昭仪素不爱胭脂红妆,今日头上亦只簪了一支赤金的扁簪,长眉入鬓,深目高鼻,贵艳英气:“关雎宫里自有乳母宫人照顾他,我放心。”


    杨美人见郑修仪只笑了笑,似不打算再接昭仪的话,便插话道:“说来妾还准备了给奶娃娃吃的小奶糕、蘑菇奶汤呢,小孩子应当会喜欢吃这些罢?”


    她半是撒娇地对明昭仪道:“难道咱们这宴上的人不能教昭仪娘娘放心?娘娘这样藏着宝贝不愿给大家瞧,可是小气了。大皇子玉雪可爱,福泽深厚,咱们也好跟着沾沾喜气呀!”


    吴嫔不冷不热地道:“杨美人和昭仪同在一宫,真要尽心意,什么时候不能尽?难道还怕昭仪将你拒之门外?”


    明昭仪和杨美人却都没搭理她。


    吴嫔说完才反应过来这话倒更像中伤了昭仪。她觑了眼明昭仪目下无尘般的冷傲神情,用指尖捂了捂嘴,怯怯道:“妾失言了。”


    吴嫔不像赵才人,有个位高权重的表姐给她兜着底,就只能自个儿掩过这尴尬。


    张着忙碌的眼睛四下巡看了一番,故作惊叹:“今年太液池上的水浮莲怎么还没清干净,前些天分明是有看见宫人在清理?”


    水浮莲便是水葫芦,只是素日大家不常叫这个拗口的名字。吴嫔呢,怕别人说自己见识浅薄、言语粗鄙,好容易知道个文雅生僻的称呼,反倒逮着不肯轻放了。


    平日常驻在神来岛上、负责清扫维护的小宦官今日亦在席间伺候,清理太液池原是他同乡在做的差事。此时因怕主子们误会是当差的人不尽心,他便大着胆子仗义上前,叩首道:“主子们容禀。”


    皇后当然不会这些东西上心,随口道:“讲。”


    “水葫芦长势快,原本到了季节,奴才们都是两日就清理一次的。但前几日陛下有令,说是今岁的不必除尽,奴才们这才将剩下的留下了。”


    吴嫔局促笑道:“怎么突然又要留着了,往年不都是除干净的……”


    小太监换了个方向行跪礼,朝着吴嫔道:“主子有所不知,这水葫芦本是益草,实有清净湖水之用,还能让池子里的鱼少生些病。”


    赵才人总觉得这东西她在哪儿见过,愣是没想起来。


    等了这么些功夫,宫嫔间到底怨声渐起。


    薛嫔见皇后一副死等珍婕妤到场才准正式开宴的架势,趁着明昭仪不注意,小声吩咐身边宫人:“派人去催催珍姐姐。”


    太极殿。


    珍婕妤素□□美,今日化了个精细的珍珠妆,因此没顾上时辰。


    “陛下,你可得帮臣妾呀,臣妾若就这样一个人去了,那便是坐实了让各位妹妹因我一人好等的坏名声,倒成了恃宠生娇的罪人。可陛下若答应与臣妾同去,那臣妾就是把陛下请去宴上的大功臣,非但无过,反而有功!”


    “算盘打的不错。”皇帝淡淡道,眉目无动,继续看折子。


    珍婕妤存了心不肯让他安安生生看下去,站在他身侧,捉抱起人的胳膊晃了晃:“陛下,你去不去嘛?”


    萧放油盐不进地从她怀中抽出手:“爱妃这是求人的态度?”


    珍婕妤虽爱在他面前撒娇卖痴,实则最清楚当今的这位陛下是个绝无动摇的性子,他若不肯便是真的不肯,心内不由气馁。


    她很有分寸地收住了今次的娇缠烂打,退开一步:“那臣妾自己去便是了。哼,臣妾只是想陛下也去散散心、抒抒怀,有人却不领情!”


    萧放不禁失笑。


    却在这时,他放下手中奏本,倏然起身。


    珍婕妤见状,浑然不明所以,愣神之间,便见其人已飒然拔步向外。


    珍婕妤忙跟了出去,这才发现自己进来这么会儿,外头早已备好了帝王的仪仗。


    原来皇帝早已被她心软说动,油然生出一阵欢喜,娇嗔道:“陛下又捉弄妾!”


    *


    帝王携着珍婕妤登岛的时候,岛上刚巧开宴不久。


    皇后起初也没想到珍婕妤竟这般拖延。再拖下去,天都要擦黑了,她便十分贤明地顺从众意,没教嫔妃们在暑天里、空坐着挨饿的愤懑波及到自己身上。


    可当一叶姗姗来迟的扁舟从太液池上漂泛而近时,皇后、众嫔妃们当即看见了那舟上载着的并非珍婕妤一人。竟还有另一人,傲立舟头、缓带当风,踏浪而来。


    “快看,那是不是陛下?”


    “不是说陛下不会来么,害我都未曾好好装扮!”


    众人无不喜出望外。


    而就在片刻之前,太液池的另一处岸口,亦有一只约莫半丈宽的窄舟等在湖边。


    青簪上了小舟后,这只小舟唯载了她一个人就又起航,它荡荡悠悠、而又坚定不移地朝着另外一座比神来岛更深处、更小的岛屿驶去。


    太液池上有三岛,神来、仙居、瀛洲,神来靠近内朝,仙居靠近外朝,瀛洲则在最东。


    青簪在小舟上稳稳坐了下来,唤那舟子:“公公。”


    那人却好像知道她要问什么一般,回头道:“陛下只说让姑娘去领赏,至于赏什么,咱们也不敢问呐。”


    许是这只小舟轻装出发,速度就快了些,不知怎的,竟在湖上与帝王和珍婕妤同乘的扁舟追平了,遥遥并行了一段,然后才分向而去。青簪率先看到了那二人,怕人也看见自己,便有意转过身子,背朝着他们。


    萧放目有所得,缓缓勾起唇角。【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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