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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白蔺

作者:比翼南飞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白蔺觉得唐苏挺可爱的。


    白蔺在碰见唐苏之前听同学说过唐苏挺多闲话,比如隔壁班的转校生有皮肤病,每天出汗多到吓人,全身黏糊糊,被他碰到连衣服都会沾到脏东西。


    白蔺听多这种闲话,自然而然地将唐苏脑补成一个每天排出巨量汗液、不怎么注意个人卫生的超重肥宅。


    直到他和高二1班一起上了一次体育课,白蔺在操场看见那个蹲在沙坑角落,用小树枝一样的手指拨拉沙砾的男孩,白蔺非常意外,他其实暑假在琴行见过唐苏,唐苏不仅不是超重肥宅,还纤瘦得过头,强烈的日光打在他身上,有种脆弱不堪的样子,很白。


    白得像釉。


    唐苏身上确实有一些朦胧的湿气,但白蔺觉得这些湿气不是减分项,反而让唐苏看起来更神秘,像个集体癔症出的幻影。


    1班里只有一个跛脚的女孩子陪唐苏玩,叽叽喳喳地对唐苏说很多话,唐苏都会认真点头回应。


    白蔺有点被唐苏的笑容吸引到,他想听唐苏的声音是什么样。


    于是下次去琴行上课,白蔺开始不断地留意起唐苏。


    白蔺在二楼教室用手指拨弄着琴弦,耳朵倾听着楼下,因为楼梯是从钢琴教室连上来的,那些隔音的东西反而将上下两层包裹成一个整体,让他们的旋律在这个私密的空间交融着,他们听得到楼下每根手指键出的乐谱,楼下也听得到楼上每根琴弦的震颤。


    白蔺能立刻分辨出唐苏弹出的曲子,旋律太特别,熟悉的乐谱在唐苏手里弹出来完全不一样,唐苏弹琴不像在演奏,而像在说话,琴键成了他的喉腔,所以他想控制它们说什么,就能自然地办到。


    唐苏总是弹错音,仿佛口误,但不会停下,他非要完整地弹完几个段落不可,即便错误连篇,老师也没法儿叫停唐苏一点,唐苏弹起琴就像脱了缰的野马。


    白蔺觉得最有意思的是唐苏弹错的地方根本不难听,他就是颠三倒四地弹完了整个曲子,好像在跟作曲家玩闹,你却听得懂他在弹什么。


    钢琴老师又在楼下歇斯底里地叫嚷着:“唐苏啊!!怎么每一次都是这样!!你有天赋不代表可以乱弹啊??!乐谱你看不到的吗?!”


    唐苏认真地道歉:“严老师,我有看着谱子,不过医生说我有阅读障碍,写字会颠三倒四,弹琴好像也会这样,我慢点弹行不行?你别生气哦。”


    白蔺笑了笑,手里拨出一些温柔的,不太走心,又很随心的旋律,唐苏声音听起来是清脆的,其他男生都朝着粗野的男人形态突飞猛进了,唐苏却好像在纯洁的青涩期点了暂停键。


    今天的唐苏又开始折磨他的钢琴老师了。


    白蔺第一次来上吉他课纯属打发时间,琴行是他爸的连锁品牌,所以白蔺想来就来,不过白蔺没想过一进门就撞上唐苏那对好奇的、空灵的眼睛,他在楼上练琴,还能分出耳朵倾听楼下唐苏的弹琴轶事,这让白蔺鬼使神差每个周末都来琴行报道。


    刚才总算和唐苏搭上第一句话。


    白蔺不确定他对唐苏有些特别的关注源于什么,但别人再在他耳边取笑唐苏,都会被他凶回去,他不觉得唐苏的皮肤可以成为被排挤嘲笑的原因。


    下课试着约他一下吧。中午跟他吃点什么。


    白蔺得让别人知道唐苏在跟他做朋友,这样可以让那些取笑唐苏的声音小一点。


    唐苏在一楼忘我地弹着。


    白蔺倾听着他弹出的每一个错音。


    *


    严梦诗神情苦恼。


    她在琴行工作一年多,唐苏是她带的最特别的学生,在唐苏身上,“天赋”和“谬误”竟然可以用一种丝滑的方式兼容,他可以听一下就复刻出一整页旋律,也可以在第二次第三次弹出一些颠三倒四的东西。


    但严梦诗总是不舍得打断唐苏的演奏,即便错音连篇,唐苏太投入了,简直像……在创作。


    作为一个有技术有品味也有鉴赏力的钢琴老师,严梦诗总是心软地放纵唐苏为所欲为地作曲。


    唐苏的手指越来越快了,严梦诗很难相信这是唐苏跟着她学了两个月的成果,唐苏毫不迟疑地按下那些错音,将它们灵巧地串成一篇比原谱更异常,更古怪,但很动听的理解,严梦诗总觉得自己在听一种异星的音乐,风格跟她学过的任何谱子都是截然不同的。


    严梦诗突然瞪大了眼睛。


    唐苏手掌奋力地展开一个八度,她看到那群细长的指间连着一层薄如蝉翼的、密布着蓝紫色毛细血管的肉膜。


    像青蛙的蹼。


    *


    白蔺斟酌着用什么话术约唐苏下课跟他走,他早前几次对唐苏太冷漠,恐怕给唐苏的第一印象并不好,白蔺也一直有点后悔——他对不熟的人都这副德性。


    白蔺犹豫着,把琴放回琴包。


    门口一道微弱的声量让白蔺身体僵住。


    “……我能看看你的琴吗?”


    白蔺惊讶地睁了睁眼,他没想到唐苏竟然主动上来找他搭话,唐苏看起来非常内向,有点阴阴的,不大像白蔺平时交的朋友,白蔺正愁怎么想个借口约他,结果本尊自己来了。


    白蔺抬起头,唐苏半个身子都隐在门扇后面,不贸然靠近这间陌生的吉他教室,下课的学生从他身边经过,唐苏刻意躲开,跟他们保持距离。


    这些学生全都一脸冷漠,也尽量挨着门框走,以免蹭上唐苏的皮肤。


    白蔺看到唐苏的境况,瞬间蹙起眉心,感觉身上被刺扎了几下,他没想过吉他班这些热情活泼的同学还有这么冷酷的一面,漠视唐苏似乎已经成了这些同龄人的隐性规则,就因为唐苏跟他们不同。


    但白蔺更难受的是唐苏的习以为常。


    白蔺刻意地招呼唐苏:“你进来,走近一点,你要不要弹?”


    白蔺突然被人拉扯了一下,回头看,拉扯他的同学露出一种被虫子黏上的表情,凑到白蔺耳边:“别给他碰!你还要不要你的琴了?”


    白蔺冷笑:“你可以大点声说,我没听见。”


    那同学怏怏地走人了。


    唐苏还是缩在原地,原本还露出半边身子来,但被吉他教室的学生这样夹枪带棒、冷眼旁观,唐苏逐渐把整个身子都缩进了阴影里,只留一对眼睛露在门扇边缘,试探地瞧着白蔺。


    白蔺站起身,眉眼挟着怒气,眼里见不得沙子,他个头比这里所有师生都高,冲着唐苏大步走过去,没人敢挡他路。


    唐苏正沮丧,知道自己不该上二楼,一来他会弄湿别人的琴,二来吉他课的同龄人多,因为吉他时髦,赶时髦的同龄人最排斥唐苏这样的边缘生物。


    钢琴课小孩子居多,他们对唐苏的皮肤只是好奇,并不具备喜恶的分辨,所以唐苏在一楼能找到自己的偏安一隅,可上了二楼,试探着碰触白蔺这样的人的圈子,简直是往枪口撞。


    唐苏不清楚白蔺的想法,看他有点生气,决定溜下楼走人算了,唐苏不再想这段小小的插曲,开始计划去广场买什么奶茶喝——


    孟烟:“绝对不能买水果味的饮料!!”


    知道喽,妈妈。


    唐苏刚转过身,手腕被一把抓住,白蔺手心很温暖,唐苏能闻到他身上留着吉他上玫瑰木的沉郁香气。


    白蔺把唐苏从阴影里拽了出来,有种非唐苏不可的气势,拉到自己的座上,唐苏就乖乖坐在那,凳子也是温热的,白蔺把自己昂贵的民谣吉他不由分说地塞到唐苏怀里。


    唐苏并不知道白蔺有多宝贵这把琴,背侧板都是绝版玫瑰木,棕红色里弥散着罕见的虎皮纹路,平时对关系最好的朋友白蔺都不准他们碰这把琴一下,这是他爷爷送给他的。


    但白蔺就这么把十几万块的琴塞到了湿漉漉的,黏糊糊的,谁都不喜欢的唐苏怀里。


    唐苏也没太感激白蔺,就像他从来不生气别人取笑他,唐苏像杯白开水,不管你往水里倒什么东西进去,唐苏都会不咸不淡地接受。


    唐苏抱稳了白蔺的琴,学着在电视上看的乐队吉他手的样子,拨那些细长的琴弦,金属细丝冷酷地刮蹭着指纹,可见是种很快能让手指起茧的乐器——唐苏也确实在白蔺的手指上摸到了,不过白蔺的“茧”在日复一日勤勤恳恳的撸琴训练里被磨成了更软的东西,不像新手期那么坚硬,像团蜷缩在指尖的蹼,唐苏觉得白蔺的琴技应该很精湛。


    唐苏还不了解吉他的品丝,瞎弹着,白蔺挺惊讶这个小菜鸟居然还是能颠三倒四地弹出一点儿音律。


    没准唐苏真的是个音乐天才。


    白蔺听得心痒,决定教他。


    最后走的两个学生一脸见鬼,他们看到唐苏把白蔺那把因为背侧板的绝版玫瑰木市价仍在不断暴涨的吉他弄湿了,面板的杉木像出汗一样滑下一颗接一颗的水珠,这让他们走前带着一副痛惜的神色。【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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