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蔺弯下腰从背后抓住唐苏的手,放轻动作,像怕惊飞什么,他开始教唐苏按弦,指正唐苏的姿势,很快唐苏就熟悉了这把乐器,开始弹奏更多旋律给白蔺听,白蔺知道教学可以到此为止,乐器在唐苏手里不是一门学问,而是一种和音乐对话的方式。
白蔺倾听着,这些旋律就和唐苏颠三倒四的钢琴曲一样,怪异但动听,不像存在于现世的任何风格,白蔺保持着几乎拥抱唐苏的姿势,虚握着唐苏的手腕,这样似乎能让他亲密地碰触到唐苏拨弄出的每一个音符,白蔺觉得自己变成一张空白的作业纸,唐苏用琴弦在他的心灵里不停地书写着。
白蔺精神完全进入了这张奇怪的乐谱里,让他像幽魂悬浮于现实世界,等回过神,才愕然发现吉他教室弥漫着漫漶的雾气,一切都潮湿了。
他的衣物、每根发丝,都附着着水汽。
是唐苏分泌的。
唐苏湿透了,唐苏仍然在愉悦地跟他的琴合奏着,白蔺有点儿失神地盯着唐苏的发旋,盘旋于那枚发旋上的乌黑幽丽的发丝,让白蔺像观察万花筒一样头晕目眩,白蔺的视线一路滑进唐苏的后颈——釉一样的后颈,唐苏的发梢在不停滴水,沿着脊骨滚进后领深处,小巧的脊骨,不歇的水液在它们的缝隙里蜿蜒爬行着,像清淡的浅滩突起一排洁白的鹅卵石。
白蔺不觉得是汗。
闻起来……甜的。
白蔺感到古怪,不单纯是旋律的怪异,现实也变得奇怪,白蔺有点认不出他们的吉他教室了,雾气漫无边际。
这里比吉他教室该有的空间大了太多。
唐苏用旋律把他带到哪儿去了?
白蔺后背起了生理不适的冷汗,这里不像他在现世见过的任何地方。
只有雾。
有些朦胧的、庞大如山群的东西跟随着唐苏的旋律,向他们围拢过来。
白蔺直起身,握住唐苏的肩膀,想开口说些什么,白蔺瞳孔收缩,盯着这只握着唐苏的右手,因为震惊而失语。
他手指缝里连着东西。
肉膜一样的东西,在指缝里挤成一些粉色的褶皱,白蔺举起右手,将修长的手指伸展开,就像弹一个八度那样,他的肉膜像破茧的蝶翼抻开褶皱,肉膜薄如蝉翼,爬满了蜿蜒的青紫色毛细血管。
是蹼。
白蔺眼眶有点发红,他飞快举起左手,展开手指——也有。
白蔺摇晃了一下,雾里已能见那些庞大的黑影,它们的头颅在苍穹处低下来,用星球般的眼珠窥探着白蔺。
可白蔺根本看不清它们。
“要不要一起吃饭?”
唐苏清脆的声音给越来越诡谲的乐章画下一个终止符,白蔺抬起头,没有对上那群巨物窥视的视线,而是对上了唐苏的目光,唐苏长着一对湿润、空灵的大眼睛,里面像装着两个废弃的无生命世界。
白蔺环视四周,他已经回到吉他教室。
雾气消失,但空气里水分浓重,衣物仍然潮湿的。
白蔺看了看手——
妈的,蹼还在。
唐苏视线也慢吞吞挪到白蔺的手上,唐苏转动眼球的样子,让白蔺联想起蜥蜴、蛇一类的冷血动物,唐苏看到白蔺满手粘液,立刻露出一副抱歉的神色。
唐苏好像习惯性地对任何可能讨厌他的人先摆出这种示弱的表情。
那种同情、心软、怜悯的情绪又止不住翻涌上来,就算唐苏给他手上感染了怪物才长的东西,他也不会怪罪他了。
但他总不能带着蹼生活。
上医院切掉?
医生会刨根问底,万一从蹼上检验出dna、微生物之类,是不是会把唐苏暴露出来?
白蔺冒出一种更疯狂的想法。
他自己用剪刀剪掉好了。
在白蔺快神经质到歇斯底里的时候,唐苏握住了白蔺的左手,从口袋里慌慌张张地掏出面巾纸,仔细用纸给白蔺擦拭着五根手指,那些薄薄的肉蹼瞬间被纸巾吸收掉了。
白蔺皱着眉将右手举到面前,再次试着抻开那些蹼,肉膜撕拉开,成了横连着手指的粘稠丝线。
啊,原来是水膜啊,因为太黏了才拉出那种东西。
白蔺怀疑着,真的是这样么?
为什么那场雾里,他分明看见自己的“蹼”上密布着血管。
唐苏紧接着把白蔺的右手也认真擦干净,如此一来,唐苏和这个男孩的友谊,就成功建立了。
唐苏动了动嘴,鼓起勇气,小心地邀请白蔺:“要不要一起去吃东西?”
白蔺把神经质的想法都抛开,对唐苏露出一个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过分温柔的微笑:“你想吃什么?”
*
唐苏带着自己的新朋友逛了一圈喷泉广场,买了成双的奶茶、提拉米苏、蛋黄酥,和一只肉桂卷。
白蔺发现唐苏喜欢甜食。
但白蔺和大多男孩一样,一罐可乐足够应付一天,再多甜的受不了,所以那些成双成对的甜食和奶茶,最后都进了唐苏的肚子。
唐苏也很好投喂,白蔺只要说一句“我不想吃”,再递给唐苏,唐苏就会相信,接过去一点儿不剩地解决掉。
白蔺看着他吃自己买的东西,心里会有被取悦的感觉,想全请了唐苏,但唐苏觉得跟白蔺还不熟,坚决aa。
作罢。
白蔺对朋友一直都很大方,可唐苏不太一样,白蔺不是习惯性地对唐苏大方……他好想照顾他。
唐苏吃东西非常干净,会伸出舌尖舔掉手上沾的饼屑,也不介意被白蔺看到,自顾自地在手指上舔个不停,白蔺觉得看起来像邻居家养的小猫。
白蔺不自然地从唐苏舌尖上移开眼,喷泉广场人稍微多起来,但夏天已经过去了,琅環岛处于旅游淡季,非节假日,大白天也显得冷清。
海岛和内陆最大的不同点,是街道会呈现出异常的洁净感,海边的风和雨是有洁癖的,任何多余的灰尘都会被它们霸道地卷走。
白蔺装作不想吃,把最后一个肉桂卷也投喂给唐苏,他本来就是买给唐苏的,唐苏在甜品店玻璃橱窗前盯着它瞧,又打开那只挺幼稚青蛙头钱包数了数钱,算了算孟烟给他的零花钱额度,只好扫兴地拉起钱包拉链。
白蔺直接跑去柜台把肉桂卷买下来。
唐苏一路都在瞄白蔺手里的肉桂卷纸袋,白蔺瞄唐苏两眼,唐苏会悻悻地收回偷窥的视线,样子馋馋的。
怎么办……唐苏真的好可爱,他才跟他约出来一块儿呆了不到二十分钟,他就越来越这样想。
白蔺把肉桂卷很自然递过去:“我不想吃,给你吧。”
白蔺已经这样哄骗过唐苏两次了,唐苏还是没有从白蔺的行为中总结出——其实他是故意买给我吃的结论,第三次惊喜地睁大眼睛,睫毛炸开一点,把眼眸里的世界毫无保留地呈现给白蔺。
“真的吗?又给我吃吗?”
“对啊。”
唐苏开始撕咬那只肉桂卷了,他接过面包,就不再感激白蔺了,甚至对肉桂卷有点占有欲,而且唐苏吃这种个头大的东西,就意外地暴露出粗鲁来。
像撕咬一只有血有肉的猎物。
有点凶残呢,唐苏。
“你是不是不能吃水果?”
“你怎么知道?”
唐苏因为咀嚼面包说话有点黏糊。
“你妈妈来我们班上说过。”
“哦,我是不能吃。”
“会过敏?”
唐苏的表情看起来有点避重就轻,在遮掩什么:“……差不多。”
白蔺眯了眯眼:“那昨晚为什么要牧哲买给你吃?”
唐苏停下咀嚼,他将视线移到白蔺脸上,像蜥蜴那样冰冷迟缓地挪动他的眼球。
“你怎么知道?”
唐苏这句话有种白蔺意料之外的冷感。
海风一股脑打过来,带着咸湿的腥气,海鸥在他们头顶盘旋,发出苍白单调的鸣叫。
“我看到了。”
白蔺有点兴师问罪,他表面在问水果的事,但更像在质问唐苏,你为什么要跟那种高高在上的人走那么近?
唐苏只是干巴巴地吃白蔺的肉桂卷。
白蔺又插着兜冷不丁说:“我看到三次,你放学跟他单独呆一起。”
唐苏含糊地“哦”一声。
白蔺凑近:“你跟他怕被人看到?”
唐苏努努嘴。
白蔺恼火,他生气牧哲对唐苏藏着掖着的态度,唐苏还一脸藕断丝连。
他们已经走上了防波堤,一条伸往无垠之海的半截路,两边都是海水,水浪勇猛地扑打着,好像不忿这条贸然入侵的人造产物。
“你怎么想的。”
“我什么也没想哦。”
“你在跟他做朋友?”
“是啊。”
白蔺那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脾气又冒出来,也许还夹杂点别的东西,他语气严厉起来:“他不愿意把你介绍给他的朋友认识吧,你觉得这样算朋友吗。”
“我不懂。”
白蔺噎住,叹口气,迈步走得离唐苏更近一点,好像只要他稍微离远,那些嘲笑、排挤,就又会无孔不入地包裹起唐苏。
白蔺想像跟自己的哥们那样跟唐苏勾肩搭背,但半晌伸不出手,唐苏不太像他认识的任何一个男孩,太单薄了,唐苏的衣服总是拉得很严实,露出的手腕、脖颈,都纤细得好像用力就会折断。
白蔺攥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指,心里不爽唐苏竟没有分到他班上来,他不会放任那些嘲笑的。
“唐苏,你以后不要让他们那样对你,这事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他们会把欺负你当成习惯。”
唐苏淡淡地:“这样么?”
唐苏看起来并不是很在乎。
白蔺感觉有点难受。【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