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環镇人鱼事件》 1、唐苏 八月,季风气候再度迎来酷暑,在南渊市3号码头乘坐渡轮,航行22海里,大抵花费两个小时便能抵达琅環港。 那个世外桃源的琅環岛。 唐苏就站在渡轮甲板上。 阳光毒辣,皮肤暴露在这种炙烤的光热里,不消会儿就浮起大片暴晒的殷红,乘坐渡轮的镇民游客都挤在后方遮阳棚的阴翳里哓哓不绝,畏惧地望着甲板外承接的泼辣歹毒的金色艳阳。 唐苏觉得乘客们像一群躲在树荫里话痨的夏蝉。 他一个人孤伶伶倚着环绕甲板的玻璃防风墙,任由日光暴晒,仿佛缺失感知,眸子空洞,盯着船底破开的碧波,一圈荡着一圈,平行地弥散。 渡轮被无数这样密密麻麻碧蓝的三角小浪包围着,唐苏为这些规整的、浪漫的几何纹理感到一点儿愉悦。 躲在后方的乘客很快留意起这个奇怪的孩子,窃窃私语: “那个小孩……是不是有皮肤病?” “好像是有点问题。” “他不怕热么?” 唐苏的皮肤确实很不寻常,濡湿,水汽漫溢,让唐苏全身笼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浓密而阴郁的气团。 那让唐苏像一个集体妄想出的朦胧幻影。 一对混在乘客里的夫妻极快察觉到这些聚焦在唐苏身上的非议,他们很习惯应对这种场面,结伴快步冲上甲板,走到唐苏身边。 妻子脱下身上月白色的披肩,包裹起唐苏。 披肩瞬间渗出密密麻麻的水斑。 丈夫跨一步挡在妻子身后,用身体尽可能阻隔后方的窥探。 唐苏回过神,眨了眨眼睛,睫毛挤出拖沓的水痕,他转过头,视线从大海平移向凝望着他的女人,孟烟将他抱得很紧很紧,让唐苏对她产生出一股孺慕之情,唐苏牵起嘴角: “妈妈。爸爸。” 孟烟唐讼知点点头,笑眼温柔。 唐讼知从口袋抽出纸巾来,熟练地给唐苏擦拭鬓发和双臂,孟烟宽大的托特包里也备了不少面巾,她利索地抽出一条给唐苏的脸擦一遍,小毛巾很快吸胀,孟烟伸手越过玻璃防风墙,将唐苏分泌的透明水液稀里哗啦挤进大海。 乘客的非议声更密集,朦胧,声音像一阵雨天围拢来的雾气。 孟烟蹲下身,继续细心地帮唐苏擦拭双腿,毛巾拭过的皮肤仍然沁着星星点点的水雾。 孟烟瞳孔缩了缩,日光透过她的影子,斑驳陆离地漏在唐苏腿上,孟烟在盯着唐苏小腿一片巴掌大的银色鱼鳞。 她用指尖轻触这些规整的、充斥几何美学的鳞片,指腹传来稍纵即逝的湿滑触感,那些鳞片仿佛鱼群,一受到惊吓,就倏然潜进了唐苏皮肤深处。 不见踪影。 唐讼知:“唐苏,我们换个新地方生活,都会好起来的。” 唐苏轻轻点头。 唐讼知揉了揉唐苏的脑袋。 唐苏低下头,脑袋微微向右侧歪着,好奇地瞧着蹲在他面前发呆的孟烟,孟烟的腿已经被裙摆藏起来了,裙角随一点儿炙热的风蹭在甲板上波动着,很像一只水母。 “妈妈,你在想什么?” 孟烟遽然站起身,眸子很快温和起来,用冷静掩盖掉慌乱的情绪,她揽住唐苏的肩膀,和丈夫一同远离甲板。 “没什么,去吃东西吧。” * 【琅環中学高二一班群公告:同学们好,请不要给新来的转校生分享水果,水果会让唐苏严重过敏,以及快点把作业交齐,班主任对大家拖拖拉拉的态度很生气!谢谢配合。】 琅環中学校舍建造在镇西,高二1班的窗外能远眺到漂亮的琅環港海景,以琅環中学为中心,两侧延绵着商业街、住宅地、风景区。 岛上居民基本都在平缓的西南区活动。 星期五已经逼近收尾了,窗外夕阳迫不及待将半颗沉浸于海平线之下,在海面惨烈地熔化,连一半苍穹都被这滩熔化的岩浆烧灼成赤金、绛红,以及火势渐渐浅薄的桃红。 教室黏着在夕阳的琥珀色里,室内躁动,因为临近放学,之后接连周末假期,学生都有些迫不及待。 临窗最后一排却有个阴郁的角落,和赤金色夕阳、兴奋的学生格格不入。 唐苏就坐在那里,撑着下颌,数着窗外环海公路上每一辆驶过的汽车,他的面孔因背光而变成一团模糊不清的剪影,轮廓又被余晖描上纤细的金边。 牧哲正用余光窥视着唐苏,心想唐苏其实像从课本插图上剪下来的人,因为天天能看到会觉得熟悉,但你其实对他什么也不了解。 就像那些背过就忘,不解其意的课文。 牧哲留意到唐苏身旁墙壁上攀爬的青苔、霉斑,唐苏的课桌也蔓延了不少,桌腿上甚至缠绕着不明的绿色藤蔓,那些植物就像动物,带着某种知觉,牧哲总觉得它们身上细小的叶片并非因为窗外的风颤动,而是发自内心地,在因为什么震颤着。 绝对是唐苏带来的东西。 在唐苏转学到他们班之前,这些潮湿的植物和菌落从来未在教室里出现过。 牧哲收回视线,突然头皮一紧,他发现自己袖口上也沾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青苔。 牧哲掏出湿巾,嫌恶地擦拭着,将这块植物的癣摧毁成苔绿色、潮湿、带着腥味的碎屑。 是从唐苏身上感染来的么? 百分之百。 唐苏身上实在太湿了。 太湿了。 连教室那一角都被唐苏弄湿了,全是霉菌、水汽,玻璃窗上都有湿漉漉的水,他们全班都能闻到唐苏的味道。 很腥,又带着水果熟烂的甜味,不难闻,但让人不适应。 牧哲将被青苔污染成一团绿的湿巾塞进同桌用作业纸折成的简易垃圾盒里。 这不都是他自找的么? 都是他自找的麻烦。 牧哲不动声色地从桌兜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潮湿的纸页,上面有一行被水晕开的字迹—— 【傍晚港口见!】 唐苏甚至给这个句子后面画了一朵玫瑰,笔触细腻,唐苏其实并没有绘画功底,他掌握不了透视,导致花瓣朝各种诡异的角度绽开,牧哲觉得这朵花是刻意模仿玫瑰的怪东西,像异星花卉。 唐苏的字也给他这种感觉。 每一笔都很认真,比如外国人模仿中文,你看得出那些字并不是写出来的。 唐苏的字就是这样,看着像那么回事,可仔细看,就渗起一种被什么东西模仿的毛骨悚然。 他和唐苏在琅環港“约会”好几次了。 唐苏只要想跟他玩,就会给牧哲的桌兜塞进这样一张小纸条。 牧哲从没抓到唐苏给他塞纸条,有时他刻意盯着唐苏,唐苏一整天都乖乖呆在自己的座位上,顶多上厕所出去几次,但到了傍晚最后一节课,纸条还是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牧哲的桌兜里。 唐苏很奇怪,全校都知道唐苏奇怪,不过大家不怎么愿意聊这件事。 就像你知道厉鬼在身边,你就不再敢承认它的存在。 唐苏从来不做显眼的事,他安静地呆在那个与世隔绝的角落,上课记笔记,下课认真地看海、数海鸥、数公路上驶过的每一辆汽车,等人找他说话,等不到,就拿出一本漫画书默默翻着。 那么今晚还要去赴约吗? 牧哲将纸条塞进桌兜深处,额角几根紧绷的青筋颤动着,他当然不希望和唐苏继续保持这种联系,唐苏很怪异,他不该陷太深了。 牧哲打定主意,今晚下了课,他就上接他的车,头也不回地回到家里。 * 【高二一班群公告:不要再给转校生唐苏投喂水果!唐苏的妈妈非常生气!如果再有人做这种恶作剧,唐苏的父母会追究责任!】 琅環港完全浸泡在傍晚的枯玫瑰色里,气温还是闷热,不过是种温柔的触感,会令人不知不觉地冒汗,不像白天酷暑榨干躯体的淋漓大汗,而是隐秘的、黏糊糊的汗液,一种让你期待澡后清爽的汗液。 牧哲的白色校服短袖衬衫被夜风吹胀,让扎在西裤的下摆膨起来,显得人像云一样蓬松轻盈。 他插着兜,书包挎在左肩,皮鞋踏在码头苍白蜕皮的木板上,踩出懒洋洋的步子。 另对轻快的脚步声和他交错,踢踏踢踏,伴着浪花拍击着木桩的哗啦声。 唐苏就跟在他身畔,微微靠后半个脚掌,右手手指捏着牧哲腰侧的衬衣一角,那上面已经被唐苏捏出一团濡湿。 唐苏轻声求他:“带我去夜市好不好?” 于是沉默的牧哲就转个方向,带着唐苏走向靠近港口那片灯火辉煌的商业区。 他发现自己其实根本就拒绝不了唐苏一点儿。 唐苏所说的夜市,其实是喷泉广场附近一条夜间营业的小吃街,多是流动摊贩,有海鲜、大排档、烧烤和一些时新的网红食物,价格适中,是学生和手头不宽裕的年轻人青睐的地方。 唐苏掏出自己的钱包,青蛙造型,大嘴被拉链缝合起来,又被唐苏尖细的手指拉开。 唐苏买了章鱼丸子慢吞吞吃着,牧哲突然有种很强烈的欲望,想给唐苏买点什么,那种能让唐苏开心的东西。 牧哲主动开口:“还要吃什么?我请你。” 唐苏想了想:“妈妈让我不要占别人便宜,你请我,我也请你。” 牧哲觉得唐苏其实挺可爱的,不管是他说话较真的停顿,带着一种笨拙感,还是他的语气,濡濡的声音,显得他细腻,温吞,秀气,和班上那群变声期糙声糙气的男孩完全不同。 为什么唐苏要这么异常?如果唐苏能看起来正常一点,他就可以,就可以。 就可以…… 牧哲摇摇头,摆脱颅内扰人的呓语:“我没有想吃的,请你就好。” 唐苏换去抓住牧哲的手腕,唐苏手心全是水,但和油腻多汗的人并不同,湿凉,像鱼类。 唐苏轻快:“我请你去我家吃饭好不好?你愿意吗?还没有同学愿意去我家。” 牧哲弯了弯嘴角,只问他:“你想吃什么?” 唐苏指向他们身畔那个卖水果捞的小摊。【你现在阅读的是 】 2、唐苏 牧哲想起唐苏刚转来琅環中学的那天,被他母亲孟烟领进教室,孟烟是个能看出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清丽,高贵,很有主见,她特意陪唐苏一起来报道,向唐苏的新同学们提出一个小小的请求—— “千万,千万不要给唐苏吃水果,唐苏对水果过敏很严重。” 牧哲思绪收束,唐苏就站在面前,比自己矮上半头,很单薄,眼眸大而空洞,正抬头直勾勾望着他,神色乞求。 牧哲总觉得唐苏的眸子有种让人窒息的压迫感,就像直视悬崖、黑洞、深海,腹部会出现的下坠的酸胀。 “好不好?妈妈不让我吃,我好久没吃过了,是甜的对么?” 牧哲出了些冷汗,唐苏一直没有眨眼。 过敏严重起来是不是会死掉? 可是唐苏看起来真的很想吃。 牧哲一言不发地走向小摊,要了份水果捞,透明塑料碗里装了些寻常的水果切块,浇上甜牛奶,西米,插上两柄质量偏差的塑料勺子。 唐苏开心之极地用双手捧过来,先咕嘟咕嘟喝掉那些被果汁污染的奶,然后用勺子将水果切块一枚一枚地挖起来吃。 唐苏吃东西有股钻研的较真,从不三心二意,唐苏对待食物很虔诚,每一口都要认真咀嚼出滋味再吞咽,即便是两块一样的香蕉切片,在唐苏眼里也是不同的,必须分开来,仔细品尝。 唐苏站在原地,认认真真把每块水果都嚼碎,然后伸出舌尖,舔舐着碗里每一滴残留的牛奶。 牧哲眼眶有些猩红:“……唐苏,别这样。” 唐苏停下舔舐,望向牧哲。 有点歪着脑袋。 唐苏总是这样,举止怪异,不太在乎他人眼光。 牧哲拿走唐苏手里的塑料碗,丢进附近垃圾桶,唐苏没什么想吃的了,他们就一起并肩离开小吃街,沿着海湾继续漫步。 牧哲眼眶的猩红被满载鱼腥味的海风吹淡了不少,但他还是想着唐苏的舌尖。 唐苏的舌尖有点灵活得过头,而且……比正常人长一点。 像猫。 隐约好像看见肉红色的倒刺。 大抵是出幻觉了……他知道他今天状态很不对劲。 牧哲想起孟烟的叮嘱,有点担心,在唐苏身上打量着,雪白皮肤,脸膛有两团愉悦且健康的红晕,并不像过敏的样子。 “你感觉还好么?你妈妈说你对水果过敏,我不该给你买的。” 唐苏:“是会过敏,不过我过敏很有趣。” 牧哲蹙眉。 “过敏怎么会有趣?” 唐苏不在乎地:“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一阵潮湿、阴冷的海风从牧哲背心后面刮过去,头顶月亮完全被浓云遮掩,海滩的一切都成了剪影,只有白色步道浓缩着夜的微光。 唐苏已经蹦跳到海滩上了,他挽起裤脚,露出两条小腿,褪掉鞋袜,将袜子软趴趴一团塞进皮鞋,用右手拎着鞋帮,在沙滩上捡贝壳、沙虫,再丢向不断侵吞而来的海的墨蓝色舌尖。 牧哲匆匆追到唐苏身边,抓住唐苏的手腕,紧迫:“真的会过敏?现在有不舒服么?” 牧哲后怕起来,拽着唐苏往那片灯火绚烂的镇中心走,琅環岛的医院在那个方向。 “过敏的东西等会才出来,你别紧张。” 唐苏远远从另一侧传来,牧哲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攥着的那只手腕—— 是一本被卷起的课本。 唐苏在耍恶作剧么? 可他刚刚明明抓住他了。 牧哲感觉什么都变得不对劲,连远处那些漆黑的岛屿,都像一群蠢蠢欲动的怪物,在海浪里蛰伏。 唐苏奔跑向东南处一段衔接着海滩的坡地,那上面开着饱满的淡粉色花丛,唐苏蹲在花里,好奇地嗅了嗅它们。 “牧哲!这是什么花?它们没有香味。” 牧哲脑子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催促他立刻结束这场私会,事态变得脱离掌控了,唐苏身上会有一些过敏的东西出现,水泡?疹子?肿胀? 他应该把唐苏拽去医院,然后给孟烟打一个电话,承担自己乱喂唐苏东西吃的责任。 但牧哲越这样想,脚就越向唐苏走近,直至站在唐苏身后,弯腰观察那片让唐苏兴奋的花丛。 “是月见草。” “晚上有月亮才会开么?” “不是,春天会开。” 月光从移开的云团里冷清地射下来,坠在唐苏指尖上,唐苏手指透出一些月见草的柔粉色。 唐苏似乎在变透明,或者……在被什么东西分解,牧哲闻到浓重的香味,像熟过头的瓜果,甜到冒浆,流蜜,一种即将腐烂的浓稠质感。 唐苏已经开始过敏了么? 牧哲心跳加速,他阴沉着脸,审慎地检查唐苏全身上下,并没找到半颗疹子。 可旋即他在唐苏指尖上找到了几朵小花,不是唐苏轻抚的月见草,是一群更小的,大抵只有米粒大小的,颜色瑰丽、诡异的,从唐苏皮肤里钻出来的花。 牧哲后退了几步。 这些小花瞬间开始遍布唐苏全身,从他雪白的脖颈上、从他的手臂、双腿上,一朵一朵地钻出来,根茎扎在皮肤深处,沿着毛孔钻出来,将唐苏的毛孔撑得很大,却并没有撑裂开,它们将唐苏的躯体当作温房、土壤,和唐苏和谐地共生着。 唐苏看不出疼痛,直到一阵儿夜风卷来,让他身上洋红粉蓝的花朵摇曳生姿,唐苏才察觉到血肉花的存在。 唐苏轻快地告诉牧哲:“哦,已经在过敏了。” 他站起来,全身都长满了花,隔着濡湿的半透校服衬衫,能看到密密麻麻附着在体表的花丛,那让唐苏单薄瘦削的身体丰腴了许多,他愉快地看着牧哲,只剩下那颗脑袋未被花潮吞没。 唐苏走向牧哲,耳朵里也钻出两三朵花来。 紧接着是他的眼睛,花茎努力从眼球边缘挤出来,沾着眼窝的热液,三三两两地开在唐苏的眼角。 “牧哲,我过敏了,好像是水果的花,很有意思吧?” 牧哲后退着,他觉得那不仅仅是水果的花,更像被唐苏的身体同化、感染过的花,跟唐苏画的那朵奇怪的异星玫瑰一样。 唐苏将他逼到土坡的阴翳里,牧哲停了脚,低头看着唐苏。 花朵盛放出香味,牧哲从来没闻过的绮丽的味道。 牧哲意外地平静下来:“放着不管会一直长个不停么?” 唐苏点点头。 “怎么办?不能让你妈妈看到你这样子回家。” 唐苏:“你帮我拔下来吧。” “拔下来还会继续长吗?” “我不允许就不会了。” 唐苏可以操控这些诡异的植物么? 牧哲知道唐苏有时可以操控动物,他看见过,比如唐苏会操控一群搬运食物的蚂蚁更改本来的路径,也操控过一群猫跟着他。 牧哲拉着唐苏往更隐蔽的地方去,他们快步钻进海滨公园,躲在公园繁茂的植被里,一群嶙峋的枸骨树凑在他们头顶上,探下枝桠,窸窸窣窣地围观。 唐苏小声告诉牧哲:“我脚底也长了东西,走起来有点难受。” 牧哲干脆蹲下身让唐苏跳到他背上来,牧哲是第一次背唐苏,他的后背被唐苏分泌的水液浸透,唐苏环着他的手臂在他的双肩、胸口拖拽出深重的湿痕。 牧哲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讨厌这些清甜的分泌物。 唐苏帮牧哲背着书包,小腿在牧哲臂弯里随着步伐轻晃着。 牧哲突然沉声问他:“唐苏,你到底是什么?” 唐苏将面孔轻轻靠在牧哲右肩上,他眼窝里的花朵已经爬过半张脸膛,欢愉地缠绕上牧哲的肩膀,一圈一圈缠紧,沿着牧哲修长的右臂而下,直到圈住牧哲的右腕。 牧哲这条胳膊跟着唐苏一起盛放了。 唐苏慢吞吞地:“我就是唐苏啊,唐苏就是我,唐苏就是唐苏,不会有人是唐苏,我也不会是任何其他东西。” “……” 牧哲将唐苏放在公园的长椅上,旁边有一盏低头的路灯,泛黄的玻璃里保护着一颗老化的钠灯,令照明昏沉,像没睡醒。 那群老者般的枸骨树也跟来了,仍然聚集在他们身后,用枝叶窃窃私语。 牧哲和唐苏分离时,那支从唐苏眼窝生长出的花蔓被硬生生扯了出来,根部是姜黄色、裹满粘液的须,牧哲将它从自己右臂上清除下来时,他发现那些根须在蠕动。 牧哲将花蔓丢进后方的草丛里,花蔓的根须、叶片仿佛百足之虫,飞快蠕动着钻进了植被深处。 牧哲弯下腰,用一只手抬起唐苏的下巴,观察唐苏那只被硬拖出寄生物的眼球—— 除了涌出过量的泪液,并没有留下血肉模糊的伤痕。 牧哲自责:“我该小心点。” 唐苏鼓励他:“帮我吧,把这些花都拔出来,妈妈看到会生气。” 牧哲试着拽住唐苏另个眼窝里绽放出的花枝,这次他很小心,慢慢拖拽,牧哲盯着唐苏的表情变化,出现任何不适他都会停手。 唐苏只是空洞地看着他。 唐苏瞳色很浅,藏着一种看不到底的物质。 “疼吗?” 唐苏摇摇头。 牧哲更用力,花蔓在眼球边缘拖拽的触感,就像在淤泥里拔一棵野草,没太多阻力,地下全是软烂的。 另只眼球的花蔓也被拔了出来,根须不停卷动,舒展,叶片和花茎在扭,想挣脱牧哲的手指。 牧哲如其所愿,将它抛进草丛,望着它和同伴一样,蠕动着隐没于阴影深处。【你现在阅读的是 】 3、唐苏 牧哲将唐苏全身的花清理干净,他不可避免地借着月色朦胧地观察了唐苏的身体,唐苏没有羞耻感,或者说面对一个暧昧的同性,唐苏并不具备应该有的心态。 唐苏拉高衣摆,繁花遍生于血肉,校裤宽松,裤腿轻易拉到唐苏大腿中段,其余更隐私的地方,唐苏想都推给牧哲去做,被牧哲拒绝了: “以后不要……对别人随便撩起衣服。” 唐苏:“你不要给我清理干净么?” 牧哲脸上发红。 可他眼眶也是红的。 他想他好像有点醉了,神智不清。 “……那些地方你回家自己清理。” 唐苏轻轻“唔”了一声,牧哲半蹲在唐苏面前,捏住唐苏脚踝,给唐苏拔除脚面上最后几支血肉花,玫瑰色,花瓣像吸饱了唐苏的鲜血。 牧哲一口气全拔出来,细密的根须饥渴地浸泡在血液里,一群乐不思蜀的长虫。 牧哲甩进草丛,它们并没有逃跑,而是懒惰地打着盹,脱离温床,在安逸中迅速腐烂,融化进大地的血肉。 牧哲用拇指擦拭唐苏的脚背,抹掉几滴根须拖拽出的血滴,皮肤的孔洞已经合拢,恢复如初,好像未曾被侵犯过。 “真的不疼?” “不疼的。” “我拔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唐苏想了想:“就像拂开一些苍蝇吧。” 牧哲点点头,他仍然半跪在原地,鬼使神差地帮唐苏穿鞋袜,不是唐苏要求他做的,他想要这么做。 再帮唐苏整理好衣服,牧哲接过唐苏还给他的书包,将唐苏从长椅上拉起来。 一瞬间他们贴得很近,唐苏的睫毛密匝匝地伸出来,往上翘着。 唐苏不只是怪异,他很漂亮。 牧哲心想,一个人一旦不合群了,他的模样性格也就逐渐在每个人心里模糊起来,好像没人去留意唐苏的漂亮。 “回家吧,别让你妈妈担心。” “哦。” 沉默地走出滨海公园,牧哲忍不住问:“脚上还难受吗?” “不难受。” 牧哲顿了顿:“要我背你么。” “不用。” 牧哲叫车送唐苏回去,唐苏的家并不在琅環镇西人口密集购物便利的住宅区,而选择了东湾一栋冷清的别墅,牧哲察觉到唐苏的父母可能有意遮掩唐苏的秘密。 他们抛下原本的人脉和工作圈,搬来这个避世海岛上,是不是有别的原因? 唐苏显然更适合呆在清净、湿润、隐秘的地方。 东湾别墅区的楼盘由牧哲家族的地产集团开发,也包括西南那些住宅和商业街,牧哲是浮夸的网络小说里面很常见的家世显赫的角色。 牧哲住的牧家老宅离东湾不算近,位居琅環岛中央,建造在海螺山的南麓半山腰,海螺山南麓只有一条螺壳般的环形山路盘绕,路经牧家庞大阴沉的中西混血宅邸,一路往上,通往山顶一座神庙。 那里供奉着海公子。 除过琅環岛中心向东北绵延的海螺山山脉,岛上另一个高点就是唐苏家所在东湾背靠的鲛人崖了,那里有一座尖利的灯塔,受镇政.府保护,塔顶保存着一面改良过的菲涅尔透镜,能导航,也能驱鸟,附近船舶雷达故障时,是最后一盏在风暴里为船只指引方向的明灯。 不过现代船上设备日新月异,这座老灯塔其实很少派上用场了,主要给游客拍照打卡用,但以前有人在灯塔上自杀过,所以除了一群不知情的外地游客,镇民对那灯塔都避之不及。 牧哲侧过脸,透过车窗,望着悬崖之巅刺破浓云的笔直灯塔,因为通体雪白,在黑夜里极显眼,塔尖像被一只藏在苍穹黑暗深处的生物用力攥住。 快到唐苏的家了。 牧哲不方便露面送唐苏回家,他和唐苏古怪的约会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牧哲冷不丁又想,如果唐苏是个既合群又漂亮得众人皆知的男孩,他还会压抑这股同性情愫么?还会在第二天的班级里,继续假装无事发生么? 牧哲不清楚唐苏对他的想法,这些隐秘的私会,不是一对普通朋友应当有的气氛。 牧哲让司机在东湾小区门口停下,目送唐苏下车,唐苏进了围着住宅的铁栅栏,在栅栏里朝牧哲挥挥手,轻快地走向b-12栋。 b-12栋伫立在围栏旁边,可以在小区外进行观察,牧哲和每次送唐苏回家一样,没有直接离开东湾,而是让司机往b-12栋开近一点,隔着上着黑漆的围栏,盯着唐苏踏进家门。 前厅大门打开了,唐苏的父母笑盈盈地迎接出来。 孟烟抱了抱唐苏,和唐讼知亲昵地贴在唐苏左右,钻进门内那个被暖黄色灯光充盈的长方形空间。 桃花心木大门砰地合拢,门廊继续被长夜接管。 牧哲嘱咐司机:“麻烦你,调头开去海螺山。” * 孟烟立刻发现唐苏吃过水果了。 公园路灯老化严重,照明昏暗,牧哲在那种局限的光照条件下,漏掉了几支长在唐苏耳后的血肉之花。 孟烟熟稔地帮唐苏拔除干净,细心用打火机烧掉,她叹口气,牵着唐苏的手腕:“你不要吃水果,唐苏,你知道会发生一些很怪异的事啊。” 唐苏:“我好久没吃水果了。” 孟烟忧虑地:“有人看见了吗?” 唐苏含糊其辞。 唐苏其实不太会说谎,他想骗人总是被一眼看破。 孟烟:“唐苏,你觉得有趣的事情,别人不会这么觉得,他们觉得你奇怪,可怕,更排斥你,你明白吗?我不想别人再拿那种眼神看你,也没办法再接受任何人欺负你。” 唐苏用手抚了抚孟烟的头发:“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在外面吃水果了。” “嗯,你现在还想吃吗?我们在家里偷偷吃?” “不想吃了。” 孟烟紧张地:“真的没有人看到?你那个样子不能让任何人看到。” “没有哦。” 唐苏回想着在海滨公园的小插曲,嘴角露出一点淘气的微笑,他其实有意捉弄牧哲,牧哲惊慌的样子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唐苏:“你们看到我那种样子不会觉得奇怪吗?” 孟烟心想,当然觉得奇怪啊,但她笑颜温和:“你是我们的小孩,你什么样子我们都不会觉得奇怪。” 孟烟让唐苏去浴室把身上的花处理干净,唐苏肩胛上还剩了好几丛,抓不到,于是唐苏抱着膝盖坐在浴缸里,孟烟搬了张椅子,坐在浴缸旁边,耐心为唐苏一枝一枝地拔除着。 那些从唐苏身上脱落的花群在浴室蓝绿马赛克瓷砖上爬来爬去,又繁殖出更多同类,它们爬上墙壁,包裹住天花板,浴缸也被绿色的枝叶纠缠,花朵在每条花枝上盛放,异香浓郁。 孟烟漠不关心,专注地帮唐苏拔着,等最后一朵也清除干净,他们的浴室,已经成了一座小小的热带花房。 孟烟举目望着大片大片旖丽缭乱的色块,花朵和叶片像动物一样舒张着,孟烟怏怏道:“唉,让你爸爸明天处理吧,工程量太大啦。” 唐苏在浴缸上拔下一支形状像杜鹃的紫红色花朵,别在孟烟的耳朵上。 * 牧哲回到了阴暗庞大的牧宅。 是三进的混血建筑,飞檐出甍,也夹杂着小洋楼,他就住在三进院里的新式别墅里,牧哲径直踏上二层,靠窗的几间是他的书房卧室,保姆对他这身湿漉漉的样子惊愕不已,以为他跌进海里去了。 牧哲没解释,不过他觉得楚姨说的也不算错,背着唐苏,就像背着一片潮湿的海,他现在仍然有种在深海里下坠的失重感。 楚姨叮嘱牧哲抓紧去洗干净,又拿来熨烫平整、散发着柔顺剂香气的墨色睡衣,宅子里并没有暑气,一年四季都阴沉,所以睡衣一直都是长袖长裤。 等楚姨走开,牧哲反锁门,躲在这个暂时隐蔽的私人空间里。 不急着去浴室。 牧哲有些精疲力尽地坐在书桌前,眼神发直,盯着手心那些未干的水液。 唐苏的皮肤分泌物是你乍看起来很异常,很嫌恶,可你真的接触了它,就立刻改观,用手指搓一搓,会像积雪一样化开。 牧哲突然举起手心,伸出舌尖舔舐起来。 好甜。 好甜好甜好甜好甜好甜 等牧哲回过神,他已经舔光了手指上沾染的所有粘液,他觉得有点失控,但又有种摆脱常规、不再做一个优越且冷冰冰的牧哲的痛快。 牧哲不舍得脱掉身上这套被唐苏渗透的校服,他决定维持原状,假模假样地写一会作业。 牧哲打开书包,掏出课本,他翻开一页,那些半生不熟的课文、插图全部不见了。 牧哲一页一页地翻着,腮帮紧绷。 课本上开始出现唐苏的笔迹,横的,竖的,歪斜的,还有像螺蛳壳那样环成漩涡的。 ——【你喜欢我吗?】 ——【你喜欢我吗喜欢我吗喜欢我吗喜欢我吗喜欢我吗喜欢我吗?】 ——【你爱吗你爱吗你爱吗你爱吗你爱吗?】 ——【*……%))%………%#@!%&%(?:“《?》”)】 牧哲疯狂地翻,唐苏的笔迹越来越混乱,到最后三分之一页码,每页都成了大片纠缠的、混沌的线条,一种缺乏逻辑的语言,可这些文字是活生生的,构成它们的黑灰色线条在纸页上像蛇群一样爬行,蠕动,摇晃,好像想要从课本里挣脱出来,爬进牧哲的世界。 啪!! 牧哲用力合上课本。 牧哲额角爆出几根青筋,皮肤紧绷得像脱了水,他拿出作业本,翻到空白页,拨开钢笔笔盖,笔尖抵住纸张细腻的乳白色纹路,黑墨浸开,牧哲在用一种疯狂的笔触回信—— 【我喜欢,我喜欢,我喜欢的,我喜欢,我喜欢,我喜欢】 【我喜欢你】 【你喜欢我吗?】【你现在阅读的是 】 4、唐苏 【xixi:那你觉得他喜欢你吗?】 【唐:喜欢是什么?】 【xixi:小傻瓜!】 唐苏手指太湿了,操作触控类电子产品心有余而力不足,每一次他在外面笨拙地把弄手机,就会招来很多异样的视线。 xixi是楚昔西的网名,她是唐苏在班里交上的新朋友,也是唐苏在这个星球唯一的朋友,因为罹患小儿麻痹症,导致她右腿仅仅只有健康女孩三分之一的维度,像根枯萎的树枝,高中之前楚昔西都困在「和别人不同」的困境里,不过楚昔西跟唐苏说,人只要经历过那种时期,就会突然某天变得什么都不在乎。 楚昔西现在正处于这种完全超脱的状态,她会很坦然地穿裙子,把那条干枯的腿当成一种有趣的装饰品。 因为楚昔西和普通人也不一样,所以她完全能够包容唐苏怪异的皮肤。 唐苏的手机屏幕亮起来,楚昔西又发来一条新消息: 【xixi:牧哲喜欢你,我看得出来】 唐苏慢吞吞键入,他打几个字,就必须用纸巾擦拭被自己弄湿的屏幕。 【唐:可以看出来?会像你额头那颗青春痘一样明显么?】 【xixi:别提那颗青春痘,它马上就长好了!!!】 唐苏把亮屏不停的手机压在胸膛上,电池那里有点温热。 这样么?他是在故意捉弄牧哲,不过牧哲喜不喜欢他,这件事唐苏并不太懂。 唐苏不打算和楚昔西聊太久,青春叛逆期在唐苏身上顶多表现为吓唬吓唬牧哲,对母亲很拙劣地撒撒谎,其他时候唐苏一直乖得吓人,不论孟烟交代什么都一五一十地、像cpu执行指令一样,做好孟烟的每一句叮嘱。 ——八点半前要回家。 ——十点半前一定要睡觉。 唐苏拒绝了楚昔西盛情邀请一块儿躲被子熬夜追恐怖小说的建议,将手机熄屏,放在枕头边,拉好被子。 唐苏闭上眼,开始模仿——“睡觉”。 “睡觉”是一个正常人每晚必须进行的行为。 但唐苏现在并不处于「休眠期」,所以他其实不能真正地睡着,唐苏的「睡眠」和「苏醒」是完全分开的两种状态,「睡眠」会持续一段漫长的时间,其间偶尔「苏醒」,醒来时,唐苏要么在海里随着洋流漫无目的地乱晃,要么上岸观察。 这次上岸,他意外拥有了一对温柔的父母,一个暧昧对象,和一个有点小残疾的朋友。 唐苏在脑袋里仔细规划明天的家庭日程—— 早起帮妈妈弄早饭;一家人团聚在餐桌吃掉;之后爸爸会开车带着妈妈环岛采风,给孟烟缺乏灵感的绘本《深海童谣》搜集素材。 孟烟是自由绘本画家,对于《深海童谣》这个新作品,孟烟始终拿不准里面一个角色的形象,其设定是大众口味的人鱼,但孟烟不喜欢跟风,所以不打算迎合主流画一条闪亮亮五颜六色的玛丽苏人鱼,孟烟风格偏怪奇类,也靠这种独特的作者性,在市场闯出一席之地。 他们三口之家会选择来琅環岛开启新生活,除了给唐苏换个新环境,也有让孟烟缓解创作压力、在海边找找灵感的目的。 不过唐苏明天不会跟父母一起环岛旅游,他一大早要去东湾公交站坐37路车到镇西商业街的浪声琴行。 学钢琴。 浪声琴行二楼是教吉他、小提琴的教室,唐苏挺想练习那些弦乐,但他太潮湿了,木质的琴放在他的房间,一夜后就会生霉,所以唐苏只能偷看那些背着琴上二楼、表情动作很酷的学生眼馋。 唐苏很期待明天的钢琴课,按照乐谱哼出一段一段的曲调,d大调钢琴奏鸣曲,莫扎特的小曲儿,音符在唐苏的喉腔里颤动,连缀成一缕一缕流淌出来,莫扎特喜欢写活泼优美的曲音,让唐苏哼出来的音律像山涧里一股湍急跌宕的清泉。 唐苏觉得文学和音乐大多都饱含一股忧伤亢奋的气氛,这种作品也更受评论家青睐,不过唐苏还是更喜欢不夹杂过多作者个人情绪的作品。 只传递美。 唐苏愉快地哼唱着。 * 孟烟靠着床头板,打开一盏暖光台灯,慢吞吞翻看新买的画集。 唐苏的哼唱隐约从墙壁一侧穿透过来,孟烟侧耳倾听,嘴角噙起一抹微笑,她拽拽身旁唐讼知的衣袖: “哎,老唐,唐苏的音乐天赋真的很惊人,满共才两个月哦,他就能练习10级的曲子了!咱们不会培养出一个音乐家吧!” 唐讼知笑笑:“也只是业余10级吧?你知道阿格里奇么。” “那个阿根廷的天才钢琴家?” “嗯,她两岁光靠听可以复刻老师刚刚弹过的曲子——这是她还没有钢琴基础的时候。” “天赋怪物啊。” 唐讼知取下眼镜,缩进被子里,唐苏愉快的小曲儿在给他们的夜晚伴音,唐讼知闭上眼,表情安详:“是啊,所以我一直觉得音乐是人最接近神的东西。” * 夜里下起暴雨。 牧哲听到海螺山由上而下翻腾的洪流,树叶澎湃,牧宅仿佛独悬于一场天翻地覆里。 一缕音符轻快地在洪流里蹦跳着,在急雨粗暴的水幕里穿针引线,狂风骤雨抓不住这串音律,它们结伴向海螺山顶探险。 路经牧哲的窗畔,它们为这个失眠的人停驻十秒,即刻启程。 牧哲翻身起来,顾不上穿鞋,神经质地冲向窗户,打开窗扇,雨丝劈头盖脸,牧哲努力睁开眼,睫毛被沉甸甸地淋湿了,牧哲透过这幕雨景,眺望音符逃逸的方向。 海螺山一片溟蒙混沌,树林被暴雨捶打得发狂地摇摆着,和激荡的滔天海浪连成一片,海螺山看起来有些蠢蠢欲动。 黑夜里的海螺山就像一座埋葬着巨物的坟墓,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了。 牧哲突然想起山顶供奉着海公子的神庙。 音符是往那里去了么? “唐苏……” 那段旋律,明明是唐苏哼出来的音色。 旋律扎在牧哲的脑仁里,不断重复,连雨声也成了迎合唐苏的节拍器。 “……是莫扎特的。” 牧哲关上窗,雨水不忿地砰砰撞击在玻璃上,狰狞地爬成无数道,窥视着窗内这个失眠的少年。 牧哲从抽屉掏出笔电,打开音乐软件寻找着,他会乐器,经典的旋律都知道,牧哲很快搜出那首d大调钢琴奏鸣曲。 点击播放。 琴键激扬,窗外的雨也为音律柔化。 牧哲静静倾听着,和脑子里那首旋律比对,逐渐蹙起眉。 “……不对,不完全是这首……是唐苏改编过的。” 如果是已经改编过的曲调,为什么他仍然能听出原型呢? 不像通俗易懂的流行乐,这首钢琴曲音符极端密集,变几个旋律就成了截然不同的东西,可牧哲就是能听出原型。 窗外横劈过一道闪电,将牧哲面孔照得青白,牧哲眸子突然锐利起来。 又是“模仿”,唐苏在模仿。 比如模仿文字,模仿他们说话,模仿他们上学、放学,模仿班里早恋的学生,模仿街上约会的情侣。 这段从窗外掠过的呢喃,是唐苏模仿音乐的作品。 牧哲之所以这样确定,因为唐苏模仿出的东西总会出现一些偏差和怪异,比如唐苏的字迹里那股僵硬的、毛骨悚然的感觉,比如唐苏那对空洞的、无机质的眼睛——和他对视像在被很多东西窥视。 比如唐苏不理解“约会”的含义,他只是偶尔装模作样地跟牧哲一起在琅環港散步。 唐苏并不懂是先因为“喜欢”,才会有“约会”。 唐苏模仿的文字虽然怪异,可他们都能看懂,唐苏模仿的音律,即便错乱,牧哲仍然能听出原型。 牧哲其实觉得唐苏是在用一种跟他们不同的肢体书写文字,导致笔画走势极不自然,而唐苏哼的歌,也似乎是用另一套跟他们迥异的发音器官哼出来的——你粗听起来是很清脆的少年音,但听多了,就会听出那些多余的杂质,错乱的音节。 唐苏并不像个真正的人类。 牧哲合上笔电,钢琴仍然在扬声器欢快地奏乐,牧哲嘴角逐渐上扬起来,闭眼欣赏着。 扬声器里钢琴家在精湛、深情地演奏,牧哲的脑袋里唐苏在错乱、愉快地呢喃,两种旋律怪异地融合起来,成了这个宇宙里独一无二、难以复刻的作品。 牧哲有点兴奋,这样奇异的歌声竟然只有他在倾听。 “哼哼哼~哼哼哼~哼哼哼~” 唐苏不停地唱着。 歌声蹦跳到了海螺山顶,被雨水浇灌得鲜艳、湿透的神庙战栗起来。 砰!!!! 神庙的屋顶被一股混沌黏腻的黑色物质冲破!!瓦片碎木炸了满地,那东西呼啸着掠过树林,疯狂地下山去。 它按照歌声的路径横冲直撞,从牧哲窗边经过,吞噬了微渺的月光,牧哲整个卧室仿佛瞬间泡进泥浆。 卧室里的灯也被不可抗力地掐灭了。 牧哲嗅到一股鱼虾腐烂的刺鼻气味,更像鱼内脏腐烂,那比放坏的鱼肉还要恶臭,窗外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团蠕动的灰色。 笔电仍然放着歌,牧哲浑身僵硬,他的书桌就挨在窗前,意味着牧哲正直面这口混沌的窗户。 空气臭得无法呼吸了,牧哲动弹不了,他察觉到窗外的东西是活的。 那东西是为了笔电的旋律停下的,它在窗外倾听了一会儿,确定并不是那段歌声的源头。 只是一段很像的旋律而已。 咕嘟咕嘟…… 一阵黏糊糊的、翻滚的声音,有两颗珠子从那团物质里浮上来,贴在牧哲的窗户上。 牧哲浑身汗毛炸开。 是眼球,有眼白、虹膜、瞳孔,一对布满血丝的眼球,连着细长软塌的筋,眼瞳是冷酷的灰色。 牧哲在和它对视。【你现在阅读的是 】 5、白蔺 这团附着在窗外的灰色物质没在牧哲房间里寻找到想要的,立刻带着“眼球”离开。 窗外雨幕复现,孜孜不倦地冲洗着这座海岛,一切如常。 牧哲大概半小时后才能重新动弹,腰颈、双腿酸麻得不堪忍受,他发现自己出了一身虚脱的大汗。 牧哲起身去重新洗个澡,神情麻木。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牧哲觉得日后不管再发生多猎奇的事,他都不会再大惊小怪。 * 孟烟揿掉台灯,卧室彻底被黑暗接管,窗外暴雨,海浪愤然翻腾。 刚来海岛生活,孟烟好几次被这种盛怒的浪声吓得不轻,以为要海啸了,到现在她已经能完全无视这片动不动就哭号的海,海是情绪多变的,它并非用来取悦人类的风景。 你只有住在海边,才会明白海的雄阔和可怕。 唐苏还在哼唱。 又一波凶狠的巨浪打上礁石,孟烟猛地睁眼。 唐讼知已经在枕边睡熟了,呼吸深沉,孟烟没吵他,但她意识到一个很怪,非常怪的常识问题。 这首钢琴曲音符密集到吓人,即便钢琴家也得全神贯注于琴键,让手指飞快到癫狂地舞弄才能成曲。 那么唐苏是怎么一直哼下去的? 这曲子里没有换气的空隙。 唐苏根本没有在呼吸。 孟烟睁着眼,彻底失眠。 她和唐讼知对唐苏的怪异一直心知肚明,起初在孤儿院看到这个蹲在角落戳蚂蚁、被排斥、被厌恶的怪小孩,他们就知道任谁都不会想要他,唐苏身上湿漉漉,黏糊糊的,这个地方的孩子和商品一样,需要卖相完美才会被挑中。 孤儿院也觉得唐苏是一个丢不开的包袱,负责人没打算把唐苏介绍给孟烟,可孟烟用余光在孤儿院那光秃秃的院子里看到唐苏的一瞬,心灵里就冒出一种疼惜的情绪,让她鼻子发酸。 这么怪异的小孩,如果连庇护他的父母都没有了,在这个处处都得随大流的世界里究竟要怎么活下去? 孟烟带着一种舍我其谁的信念,坚决把唐苏领了回来,她和唐讼知经济状况很不错,一直遗憾没有孩子,也能够负责得起唐苏的皮肤病,就这么照顾唐苏到现在,十三年了,他们是4岁领养的唐苏,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唐苏身上每个怪异的地方他们都清楚。 比起皮肤病,唐苏其实更像个漂亮的小怪物。 到现在也还是乖乖的,孟烟每次听唐苏叫他们“妈妈”“爸爸”,心里就可怜他。 唐苏甚至比他们预计的好养太多,他的皮肤并不需要耗费金钱去治疗维护,唐苏在皮肤科检验出的结果意外是完全健康的,只是每天会分泌大量体.液,看起来和其他小孩不太一样而已。 医生教授提议孟烟带着唐苏配合他们做一些临床实验,不过全被孟烟唐讼知严词拒绝。 只要知道“唐苏是健康的”这一点还不够么?孟烟不需要唐苏变得和其他人一样,更不会让一群陌生人拿他做研究,发论文,广而告之。 好让全世界都知道唐苏是小怪物吗? 孟烟和唐讼知喜欢他们的小怪物,他们也绝对不会让无关紧要的人伤害唐苏。 孟烟下了床,决定去唐苏的房间看看。 孟烟刚走了几步,在窗畔僵住。 落地窗外好像被一大团腐烂的物质覆盖住,整个卧室黑得可怕,一些恶臭味从窗扇的缝隙里、砖石的孔洞里渗进来。 孟烟捂住口鼻,有点作呕。 太臭了,是蛋白质腐烂的味道。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有东西从这团物质里浮动上来,它们碰上窗户,发出闷而黏的撞击声。 孟烟瞳孔缩小,与她双眼齐高的窗户外,从那覆盖着这栋别墅的腐烂物质里,涌上了一对灰白的眼球,贴着玻璃,和孟烟对视。 它好像在孟烟脸上分辨,用了些时间思考,确定不是它想找的,眼球开始贴着玻璃、墙壁,被腐烂蠕动的物质推动着,滑行。 孟烟想尖叫,但发不出声音,她的喉咙都被恶臭拥塞了。 孟烟像被道雷劈在身上,她顾不得快让她晕死的恐惧,拔腿向唐苏的卧室冲去。 “眼球”在向唐苏的房间滑行!! 它想要她的小怪物。 孟烟险些在卧室门口跌一跤,她撑住墙壁,稳住身体,唐讼知已经被吵醒了,睡眼惺忪,撑起身:“小烟,怎么了?” 不等他拿起眼镜,妻子模糊的背影已经跑开。 孟烟拧开唐苏的房门,她惊恐地看着唐苏房间那扇被顶开一半的窗户,瓢泼大雨斜射进来,木地板湿出一大半扇形。 但窗外景色清明,能看到黑紫色、波涛汹涌的海,浓云低垂着,被扬起的海浪舔舐出白色泡沫。 唐苏突然睁眼,并没有刚睡醒的困顿样,眼睛直直看向孟烟,微笑:“妈妈,晚上好。” 孟烟在唐苏的房间里警惕地环视着,找那团恶心的烂泥,找那两颗眼球,她一面环视,一面走到唐苏床边坐下,随手抽开床头柜,里面满满当当塞着毛巾,孟烟拿出一条给唐苏擦拭着身上分泌的水液。 “你有……看到什么吗?” 唐苏含混地摇摇头。 这是唐苏第一次骗过孟烟。 孟烟松口气,小腿已经被窗外打进来的斜雨溅湿,孟烟掀开被子,给唐苏仔细擦一遍身体,床上铺着竹纤维防水垫,被套也是特制,孟烟废了很大心力在网购平台找商家定做tpu涂层棉质布料,唐苏房间的地板也是防水木,墙壁唐讼知花了一星期的功夫,刷满了防霉乳胶漆。 她和唐讼知尽可能给唐苏提供一个干爽的环境,如果放任不管,唐苏的房间会长满藻类和五颜六色的蘑菇。 孟烟眼疾手快地拔掉唐苏肩颈缠上的一截儿绿藻,在手心揉成一团,照顾唐苏很费心力,不过她和唐讼知从来不觉得麻烦。 唐苏在世上只剩下他们能依靠了。 孟烟摸摸唐苏的脑袋,给他把被子翻个面,潮湿的一面朝上,盖好。 “睡吧。” 唐苏立刻闭上眼,孟烟在唐苏额头轻吻,她确实没有在唐苏的口鼻里感受到呼吸的气流。 孟烟问他:“明天还是练习你哼的这首钢琴曲吗?” 唐苏:“老师说我弹得挺好了,也许会练新的吧。” “期待练新的吗?” “当然啊!” 孟烟笑了笑,小声告诉唐苏:“你是妈妈的小怪物。” 她起身关好窗户,反锁住,忧虑地望着窗外。 那东西已经不见了么? * 早晨八点 天色完全放晴,因为一整晚的冲洗,空气、景色焕然一新,沙滩洁净得几乎呈现纯白色。 海是蔚蓝的。 虽然今天气温最高到28度,但唐苏因为一些显而易见的原因,依然穿着长袖长裤,一件藏蓝色速干连帽运动衫,一条石灰色工装裤,拉链拉到顶,尽可能只露出手、半截脖颈,和他的脸。 唐苏皮肤有种泡在深海里的、和陆地不兼容的白皙,平时只穿宽松的深色衣服,这样即便弄湿了也不算显眼,深沉的织物和肤色惨烈地冲撞着,让唐苏露在衣服之外的肌肤有种人偶的不真实感。 唐苏吃掉自己煎的太阳蛋,三条培根,喝了碗海鲜粥,跟父母道别,就出门了。 车站还带着昨晚的湿气,路边沙滩上被海浪卷上来的遗留物干净得不可思议,那些脏污的杂质都被风和水卷走了,有插在沙地露出半截的塑料瓶,也有捏扁的易拉罐。 唐苏斜眼瞄着它们,数它们的数量,这样走进车站。 运动衫已经被弄湿了一点儿,藏蓝色内外沾染着潮湿的水汽,让它在某些光线角度下,变成一种更湿润的靛青色。 37路准时靠站,唐苏熟悉这个司机,是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穿着蓝制服,脸上有种对生活习以为常的机械感,透着无聊,工作就像虫子那样寄生在他身上,各干各的,所以他开车时,人倒并不像在车里,好像已经飘到琅環岛以外的地方。 是个工作很熟练,但看起来对生活缺乏参与感的老司机。 唐苏跟他互相点点头,就走去了常坐的最后一排角落,在班里他也是这个座位,不会影响别人。 海景在长排的车窗上流动着,地势渐高,总体舒缓,琅環岛难开的是中部崎岖的的山地,而他们正在平缓的坡地向镇西南进发。 车上乘客不多,年轻人只有唐苏一个,周末的清晨,学生都忙着补觉。 一对老年女性坐在唐苏前方相隔三排的地方,振奋而紧张地私语,琅環镇是个遗世独立的小海岛,意味着只要发生一点儿不寻常的事件,就会立刻成为整个镇民的谈资—— “海螺山上的海公子庙塌掉了,兆头不好。” “海公子像也塌了一半吧?” 她们声音压得更低:“不,我儿子去看了,神像缺了一半。” “缺了一半?” “嗯,连碎片也没有,我儿子说像是被什么吃了——” 到站广播压住了这段私语: “喷泉广场到了,请拿好随身物品,先下后上,注意安全,祝您旅途愉快!下一站是……” 唐苏起身走去洞开的后门。 广播女声再用英文念过一遍,唐苏已经蹦下公交后门的三层台阶,繁华的商业区在眼前铺展开来。 站点冷清,没有要上的乘客,37路象征性地等待两秒,啪啪收拢门扇,引擎震颤一下,扬长而去。 唐苏多看了一眼37路的背影,后排有扇车窗爬出一点儿鲜绿色的水藻和藓类植物。 那是唐苏坐过的位置。 唐苏转过身,沿着长春花街往琴行的方向缓缓走去。 喷泉广场 海鸥盘旋着,机警地盯着广场,一副主人翁的姿态,一旦游客拿着食物路过,它们会落在游客身畔,争抢食物渣滓。 更坏的海鸥会用锋利的鸟喙霸道地从游客手里抢夺食物。 所以唐苏从来不在这里买吃的,他站在空旷的喷泉广场向海的方向眺望,海平面要比地面高不少,让琅環岛像被蔚蓝色描了边,海鸥在远处错落的礁石上拉了不少乳白色鸟粪。 唐苏深吸一口,除了寻常的海腥味,他嗅到很多丰富的气味从海里散逸出来,一缕一缕地交织,侵入这座被海包围的岛。 唐苏抿出一点儿微笑,踏进了浪声琴行的门槛。 琴行里分乐器和培训两个部分,一层展览厅的墙壁挂满弦乐,有吉他贝斯提琴,也有民乐,竖立在墙壁的筝像群静默的棺材,因为未上雁柱,琴弦都没精打采地松垮着,唐苏穿过亮黑的立式钢琴,走进右手边钢琴教室,靠墙左右各摆六架钢琴,墙壁塞了隔音棉,地板铺着木纹样吸音地垫,最里处一条楼梯通向二楼的弦乐教室。 所以唐苏只需要呆在钢琴教室,就可以好奇地观察到那些背着乐器盒、被半生不熟的琴技粉饰着、去二楼上弦乐课的学生,背着琴箱能令每个路人都知道他们在学乐器,却并不知晓他们的技术高低,这会让背着乐器的孩子看起来都有点儿大师范的耍酷派头。 唐苏觉得很有意思。 钢琴教室的实木门板被一只修长稳健的手推开,紧接着走进来一个白皙的、有点懒散、发型认真打理过的高个男孩。 他一只肩膀挎着吉他包,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是唐苏觉得二楼最酷的学生,因为举止不刻意,所以并不讨人厌,反而会招惹来一些暧昧的视线。 唐苏觉得他和牧哲算一类人,十分引人注目,而且他们都不大搭理人。 男孩一进教室就立刻感受到唐苏观察的视线,他跟唐苏对视了一眼,每次来唐苏都这样盯着他,起初觉得冒犯,但次数多了,男孩开始会对着唐苏点点头。 今天男孩甚至对唐苏多说了一句话,声线也懒,带着男孩向男人过渡的颗粒感:“今天学什么?” 唐苏愉快道:“莫扎特吧?” 男孩“嗯”一声,对唐苏勾勾嘴角,转身上二楼去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6、白蔺 白蔺觉得唐苏挺可爱的。 白蔺在碰见唐苏之前听同学说过唐苏挺多闲话,比如隔壁班的转校生有皮肤病,每天出汗多到吓人,全身黏糊糊,被他碰到连衣服都会沾到脏东西。 白蔺听多这种闲话,自然而然地将唐苏脑补成一个每天排出巨量汗液、不怎么注意个人卫生的超重肥宅。 直到他和高二1班一起上了一次体育课,白蔺在操场看见那个蹲在沙坑角落,用小树枝一样的手指拨拉沙砾的男孩,白蔺非常意外,他其实暑假在琴行见过唐苏,唐苏不仅不是超重肥宅,还纤瘦得过头,强烈的日光打在他身上,有种脆弱不堪的样子,很白。 白得像釉。 唐苏身上确实有一些朦胧的湿气,但白蔺觉得这些湿气不是减分项,反而让唐苏看起来更神秘,像个集体癔症出的幻影。 1班里只有一个跛脚的女孩子陪唐苏玩,叽叽喳喳地对唐苏说很多话,唐苏都会认真点头回应。 白蔺有点被唐苏的笑容吸引到,他想听唐苏的声音是什么样。 于是下次去琴行上课,白蔺开始不断地留意起唐苏。 白蔺在二楼教室用手指拨弄着琴弦,耳朵倾听着楼下,因为楼梯是从钢琴教室连上来的,那些隔音的东西反而将上下两层包裹成一个整体,让他们的旋律在这个私密的空间交融着,他们听得到楼下每根手指键出的乐谱,楼下也听得到楼上每根琴弦的震颤。 白蔺能立刻分辨出唐苏弹出的曲子,旋律太特别,熟悉的乐谱在唐苏手里弹出来完全不一样,唐苏弹琴不像在演奏,而像在说话,琴键成了他的喉腔,所以他想控制它们说什么,就能自然地办到。 唐苏总是弹错音,仿佛口误,但不会停下,他非要完整地弹完几个段落不可,即便错误连篇,老师也没法儿叫停唐苏一点,唐苏弹起琴就像脱了缰的野马。 白蔺觉得最有意思的是唐苏弹错的地方根本不难听,他就是颠三倒四地弹完了整个曲子,好像在跟作曲家玩闹,你却听得懂他在弹什么。 钢琴老师又在楼下歇斯底里地叫嚷着:“唐苏啊!!怎么每一次都是这样!!你有天赋不代表可以乱弹啊??!乐谱你看不到的吗?!” 唐苏认真地道歉:“严老师,我有看着谱子,不过医生说我有阅读障碍,写字会颠三倒四,弹琴好像也会这样,我慢点弹行不行?你别生气哦。” 白蔺笑了笑,手里拨出一些温柔的,不太走心,又很随心的旋律,唐苏声音听起来是清脆的,其他男生都朝着粗野的男人形态突飞猛进了,唐苏却好像在纯洁的青涩期点了暂停键。 今天的唐苏又开始折磨他的钢琴老师了。 白蔺第一次来上吉他课纯属打发时间,琴行是他爸的连锁品牌,所以白蔺想来就来,不过白蔺没想过一进门就撞上唐苏那对好奇的、空灵的眼睛,他在楼上练琴,还能分出耳朵倾听楼下唐苏的弹琴轶事,这让白蔺鬼使神差每个周末都来琴行报道。 刚才总算和唐苏搭上第一句话。 白蔺不确定他对唐苏有些特别的关注源于什么,但别人再在他耳边取笑唐苏,都会被他凶回去,他不觉得唐苏的皮肤可以成为被排挤嘲笑的原因。 下课试着约他一下吧。中午跟他吃点什么。 白蔺得让别人知道唐苏在跟他做朋友,这样可以让那些取笑唐苏的声音小一点。 唐苏在一楼忘我地弹着。 白蔺倾听着他弹出的每一个错音。 * 严梦诗神情苦恼。 她在琴行工作一年多,唐苏是她带的最特别的学生,在唐苏身上,“天赋”和“谬误”竟然可以用一种丝滑的方式兼容,他可以听一下就复刻出一整页旋律,也可以在第二次第三次弹出一些颠三倒四的东西。 但严梦诗总是不舍得打断唐苏的演奏,即便错音连篇,唐苏太投入了,简直像……在创作。 作为一个有技术有品味也有鉴赏力的钢琴老师,严梦诗总是心软地放纵唐苏为所欲为地作曲。 唐苏的手指越来越快了,严梦诗很难相信这是唐苏跟着她学了两个月的成果,唐苏毫不迟疑地按下那些错音,将它们灵巧地串成一篇比原谱更异常,更古怪,但很动听的理解,严梦诗总觉得自己在听一种异星的音乐,风格跟她学过的任何谱子都是截然不同的。 严梦诗突然瞪大了眼睛。 唐苏手掌奋力地展开一个八度,她看到那群细长的指间连着一层薄如蝉翼的、密布着蓝紫色毛细血管的肉膜。 像青蛙的蹼。 * 白蔺斟酌着用什么话术约唐苏下课跟他走,他早前几次对唐苏太冷漠,恐怕给唐苏的第一印象并不好,白蔺也一直有点后悔——他对不熟的人都这副德性。 白蔺犹豫着,把琴放回琴包。 门口一道微弱的声量让白蔺身体僵住。 “……我能看看你的琴吗?” 白蔺惊讶地睁了睁眼,他没想到唐苏竟然主动上来找他搭话,唐苏看起来非常内向,有点阴阴的,不大像白蔺平时交的朋友,白蔺正愁怎么想个借口约他,结果本尊自己来了。 白蔺抬起头,唐苏半个身子都隐在门扇后面,不贸然靠近这间陌生的吉他教室,下课的学生从他身边经过,唐苏刻意躲开,跟他们保持距离。 这些学生全都一脸冷漠,也尽量挨着门框走,以免蹭上唐苏的皮肤。 白蔺看到唐苏的境况,瞬间蹙起眉心,感觉身上被刺扎了几下,他没想过吉他班这些热情活泼的同学还有这么冷酷的一面,漠视唐苏似乎已经成了这些同龄人的隐性规则,就因为唐苏跟他们不同。 但白蔺更难受的是唐苏的习以为常。 白蔺刻意地招呼唐苏:“你进来,走近一点,你要不要弹?” 白蔺突然被人拉扯了一下,回头看,拉扯他的同学露出一种被虫子黏上的表情,凑到白蔺耳边:“别给他碰!你还要不要你的琴了?” 白蔺冷笑:“你可以大点声说,我没听见。” 那同学怏怏地走人了。 唐苏还是缩在原地,原本还露出半边身子来,但被吉他教室的学生这样夹枪带棒、冷眼旁观,唐苏逐渐把整个身子都缩进了阴影里,只留一对眼睛露在门扇边缘,试探地瞧着白蔺。 白蔺站起身,眉眼挟着怒气,眼里见不得沙子,他个头比这里所有师生都高,冲着唐苏大步走过去,没人敢挡他路。 唐苏正沮丧,知道自己不该上二楼,一来他会弄湿别人的琴,二来吉他课的同龄人多,因为吉他时髦,赶时髦的同龄人最排斥唐苏这样的边缘生物。 钢琴课小孩子居多,他们对唐苏的皮肤只是好奇,并不具备喜恶的分辨,所以唐苏在一楼能找到自己的偏安一隅,可上了二楼,试探着碰触白蔺这样的人的圈子,简直是往枪口撞。 唐苏不清楚白蔺的想法,看他有点生气,决定溜下楼走人算了,唐苏不再想这段小小的插曲,开始计划去广场买什么奶茶喝—— 孟烟:“绝对不能买水果味的饮料!!” 知道喽,妈妈。 唐苏刚转过身,手腕被一把抓住,白蔺手心很温暖,唐苏能闻到他身上留着吉他上玫瑰木的沉郁香气。 白蔺把唐苏从阴影里拽了出来,有种非唐苏不可的气势,拉到自己的座上,唐苏就乖乖坐在那,凳子也是温热的,白蔺把自己昂贵的民谣吉他不由分说地塞到唐苏怀里。 唐苏并不知道白蔺有多宝贵这把琴,背侧板都是绝版玫瑰木,棕红色里弥散着罕见的虎皮纹路,平时对关系最好的朋友白蔺都不准他们碰这把琴一下,这是他爷爷送给他的。 但白蔺就这么把十几万块的琴塞到了湿漉漉的,黏糊糊的,谁都不喜欢的唐苏怀里。 唐苏也没太感激白蔺,就像他从来不生气别人取笑他,唐苏像杯白开水,不管你往水里倒什么东西进去,唐苏都会不咸不淡地接受。 唐苏抱稳了白蔺的琴,学着在电视上看的乐队吉他手的样子,拨那些细长的琴弦,金属细丝冷酷地刮蹭着指纹,可见是种很快能让手指起茧的乐器——唐苏也确实在白蔺的手指上摸到了,不过白蔺的“茧”在日复一日勤勤恳恳的撸琴训练里被磨成了更软的东西,不像新手期那么坚硬,像团蜷缩在指尖的蹼,唐苏觉得白蔺的琴技应该很精湛。 唐苏还不了解吉他的品丝,瞎弹着,白蔺挺惊讶这个小菜鸟居然还是能颠三倒四地弹出一点儿音律。 没准唐苏真的是个音乐天才。 白蔺听得心痒,决定教他。 最后走的两个学生一脸见鬼,他们看到唐苏把白蔺那把因为背侧板的绝版玫瑰木市价仍在不断暴涨的吉他弄湿了,面板的杉木像出汗一样滑下一颗接一颗的水珠,这让他们走前带着一副痛惜的神色。【你现在阅读的是 】 7、白蔺 白蔺弯下腰从背后抓住唐苏的手,放轻动作,像怕惊飞什么,他开始教唐苏按弦,指正唐苏的姿势,很快唐苏就熟悉了这把乐器,开始弹奏更多旋律给白蔺听,白蔺知道教学可以到此为止,乐器在唐苏手里不是一门学问,而是一种和音乐对话的方式。 白蔺倾听着,这些旋律就和唐苏颠三倒四的钢琴曲一样,怪异但动听,不像存在于现世的任何风格,白蔺保持着几乎拥抱唐苏的姿势,虚握着唐苏的手腕,这样似乎能让他亲密地碰触到唐苏拨弄出的每一个音符,白蔺觉得自己变成一张空白的作业纸,唐苏用琴弦在他的心灵里不停地书写着。 白蔺精神完全进入了这张奇怪的乐谱里,让他像幽魂悬浮于现实世界,等回过神,才愕然发现吉他教室弥漫着漫漶的雾气,一切都潮湿了。 他的衣物、每根发丝,都附着着水汽。 是唐苏分泌的。 唐苏湿透了,唐苏仍然在愉悦地跟他的琴合奏着,白蔺有点儿失神地盯着唐苏的发旋,盘旋于那枚发旋上的乌黑幽丽的发丝,让白蔺像观察万花筒一样头晕目眩,白蔺的视线一路滑进唐苏的后颈——釉一样的后颈,唐苏的发梢在不停滴水,沿着脊骨滚进后领深处,小巧的脊骨,不歇的水液在它们的缝隙里蜿蜒爬行着,像清淡的浅滩突起一排洁白的鹅卵石。 白蔺不觉得是汗。 闻起来……甜的。 白蔺感到古怪,不单纯是旋律的怪异,现实也变得奇怪,白蔺有点认不出他们的吉他教室了,雾气漫无边际。 这里比吉他教室该有的空间大了太多。 唐苏用旋律把他带到哪儿去了? 白蔺后背起了生理不适的冷汗,这里不像他在现世见过的任何地方。 只有雾。 有些朦胧的、庞大如山群的东西跟随着唐苏的旋律,向他们围拢过来。 白蔺直起身,握住唐苏的肩膀,想开口说些什么,白蔺瞳孔收缩,盯着这只握着唐苏的右手,因为震惊而失语。 他手指缝里连着东西。 肉膜一样的东西,在指缝里挤成一些粉色的褶皱,白蔺举起右手,将修长的手指伸展开,就像弹一个八度那样,他的肉膜像破茧的蝶翼抻开褶皱,肉膜薄如蝉翼,爬满了蜿蜒的青紫色毛细血管。 是蹼。 白蔺眼眶有点发红,他飞快举起左手,展开手指——也有。 白蔺摇晃了一下,雾里已能见那些庞大的黑影,它们的头颅在苍穹处低下来,用星球般的眼珠窥探着白蔺。 可白蔺根本看不清它们。 “要不要一起吃饭?” 唐苏清脆的声音给越来越诡谲的乐章画下一个终止符,白蔺抬起头,没有对上那群巨物窥视的视线,而是对上了唐苏的目光,唐苏长着一对湿润、空灵的大眼睛,里面像装着两个废弃的无生命世界。 白蔺环视四周,他已经回到吉他教室。 雾气消失,但空气里水分浓重,衣物仍然潮湿的。 白蔺看了看手—— 妈的,蹼还在。 唐苏视线也慢吞吞挪到白蔺的手上,唐苏转动眼球的样子,让白蔺联想起蜥蜴、蛇一类的冷血动物,唐苏看到白蔺满手粘液,立刻露出一副抱歉的神色。 唐苏好像习惯性地对任何可能讨厌他的人先摆出这种示弱的表情。 那种同情、心软、怜悯的情绪又止不住翻涌上来,就算唐苏给他手上感染了怪物才长的东西,他也不会怪罪他了。 但他总不能带着蹼生活。 上医院切掉? 医生会刨根问底,万一从蹼上检验出dna、微生物之类,是不是会把唐苏暴露出来? 白蔺冒出一种更疯狂的想法。 他自己用剪刀剪掉好了。 在白蔺快神经质到歇斯底里的时候,唐苏握住了白蔺的左手,从口袋里慌慌张张地掏出面巾纸,仔细用纸给白蔺擦拭着五根手指,那些薄薄的肉蹼瞬间被纸巾吸收掉了。 白蔺皱着眉将右手举到面前,再次试着抻开那些蹼,肉膜撕拉开,成了横连着手指的粘稠丝线。 啊,原来是水膜啊,因为太黏了才拉出那种东西。 白蔺怀疑着,真的是这样么? 为什么那场雾里,他分明看见自己的“蹼”上密布着血管。 唐苏紧接着把白蔺的右手也认真擦干净,如此一来,唐苏和这个男孩的友谊,就成功建立了。 唐苏动了动嘴,鼓起勇气,小心地邀请白蔺:“要不要一起去吃东西?” 白蔺把神经质的想法都抛开,对唐苏露出一个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过分温柔的微笑:“你想吃什么?” * 唐苏带着自己的新朋友逛了一圈喷泉广场,买了成双的奶茶、提拉米苏、蛋黄酥,和一只肉桂卷。 白蔺发现唐苏喜欢甜食。 但白蔺和大多男孩一样,一罐可乐足够应付一天,再多甜的受不了,所以那些成双成对的甜食和奶茶,最后都进了唐苏的肚子。 唐苏也很好投喂,白蔺只要说一句“我不想吃”,再递给唐苏,唐苏就会相信,接过去一点儿不剩地解决掉。 白蔺看着他吃自己买的东西,心里会有被取悦的感觉,想全请了唐苏,但唐苏觉得跟白蔺还不熟,坚决aa。 作罢。 白蔺对朋友一直都很大方,可唐苏不太一样,白蔺不是习惯性地对唐苏大方……他好想照顾他。 唐苏吃东西非常干净,会伸出舌尖舔掉手上沾的饼屑,也不介意被白蔺看到,自顾自地在手指上舔个不停,白蔺觉得看起来像邻居家养的小猫。 白蔺不自然地从唐苏舌尖上移开眼,喷泉广场人稍微多起来,但夏天已经过去了,琅環岛处于旅游淡季,非节假日,大白天也显得冷清。 海岛和内陆最大的不同点,是街道会呈现出异常的洁净感,海边的风和雨是有洁癖的,任何多余的灰尘都会被它们霸道地卷走。 白蔺装作不想吃,把最后一个肉桂卷也投喂给唐苏,他本来就是买给唐苏的,唐苏在甜品店玻璃橱窗前盯着它瞧,又打开那只挺幼稚青蛙头钱包数了数钱,算了算孟烟给他的零花钱额度,只好扫兴地拉起钱包拉链。 白蔺直接跑去柜台把肉桂卷买下来。 唐苏一路都在瞄白蔺手里的肉桂卷纸袋,白蔺瞄唐苏两眼,唐苏会悻悻地收回偷窥的视线,样子馋馋的。 怎么办……唐苏真的好可爱,他才跟他约出来一块儿呆了不到二十分钟,他就越来越这样想。 白蔺把肉桂卷很自然递过去:“我不想吃,给你吧。” 白蔺已经这样哄骗过唐苏两次了,唐苏还是没有从白蔺的行为中总结出——其实他是故意买给我吃的结论,第三次惊喜地睁大眼睛,睫毛炸开一点,把眼眸里的世界毫无保留地呈现给白蔺。 “真的吗?又给我吃吗?” “对啊。” 唐苏开始撕咬那只肉桂卷了,他接过面包,就不再感激白蔺了,甚至对肉桂卷有点占有欲,而且唐苏吃这种个头大的东西,就意外地暴露出粗鲁来。 像撕咬一只有血有肉的猎物。 有点凶残呢,唐苏。 “你是不是不能吃水果?” “你怎么知道?” 唐苏因为咀嚼面包说话有点黏糊。 “你妈妈来我们班上说过。” “哦,我是不能吃。” “会过敏?” 唐苏的表情看起来有点避重就轻,在遮掩什么:“……差不多。” 白蔺眯了眯眼:“那昨晚为什么要牧哲买给你吃?” 唐苏停下咀嚼,他将视线移到白蔺脸上,像蜥蜴那样冰冷迟缓地挪动他的眼球。 “你怎么知道?” 唐苏这句话有种白蔺意料之外的冷感。 海风一股脑打过来,带着咸湿的腥气,海鸥在他们头顶盘旋,发出苍白单调的鸣叫。 “我看到了。” 白蔺有点兴师问罪,他表面在问水果的事,但更像在质问唐苏,你为什么要跟那种高高在上的人走那么近? 唐苏只是干巴巴地吃白蔺的肉桂卷。 白蔺又插着兜冷不丁说:“我看到三次,你放学跟他单独呆一起。” 唐苏含糊地“哦”一声。 白蔺凑近:“你跟他怕被人看到?” 唐苏努努嘴。 白蔺恼火,他生气牧哲对唐苏藏着掖着的态度,唐苏还一脸藕断丝连。 他们已经走上了防波堤,一条伸往无垠之海的半截路,两边都是海水,水浪勇猛地扑打着,好像不忿这条贸然入侵的人造产物。 “你怎么想的。” “我什么也没想哦。” “你在跟他做朋友?” “是啊。” 白蔺那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脾气又冒出来,也许还夹杂点别的东西,他语气严厉起来:“他不愿意把你介绍给他的朋友认识吧,你觉得这样算朋友吗。” “我不懂。” 白蔺噎住,叹口气,迈步走得离唐苏更近一点,好像只要他稍微离远,那些嘲笑、排挤,就又会无孔不入地包裹起唐苏。 白蔺想像跟自己的哥们那样跟唐苏勾肩搭背,但半晌伸不出手,唐苏不太像他认识的任何一个男孩,太单薄了,唐苏的衣服总是拉得很严实,露出的手腕、脖颈,都纤细得好像用力就会折断。 白蔺攥住自己蠢蠢欲动的手指,心里不爽唐苏竟没有分到他班上来,他不会放任那些嘲笑的。 “唐苏,你以后不要让他们那样对你,这事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他们会把欺负你当成习惯。” 唐苏淡淡地:“这样么?” 唐苏看起来并不是很在乎。 白蔺感觉有点难受。【你现在阅读的是 】 8、白蔺 唐苏蹲下来,捡那些石头在地上刻字,不怎么在意地问白蔺:“为什么欺负别人会成为习惯?” 白蔺有点答不出来,因为按照他的家庭条件、外形,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被集体排斥的那种人。 白蔺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揣着兜:“因为人会跟风吧,比如你们班里有人带了魔方,很快就会有很多人买魔方、讨论解魔方的攻略,有人玩某个游戏,就会有很多人一起去玩,有人买了某个牌子的水杯、收集某种周边,渐渐也会有很多人一起去买。” 唐苏每天呆在教室最后排角落,能做的最合群的事就是观察那个并不怎么接纳他的群体,在他的观察里白蔺说的确实没错。 唐苏又问他:“为什么会跟风呢?” 白蔺:“觉得有趣吧。” 白蔺在唐苏身边席地而坐,把石子丢向波涛汹涌的远方,他丢的全是唐苏从防波堤边上捡来的石子,品相好的唐苏不准他碰,他故意碰还会被唐苏生气地抢走。 白蔺觉得唐苏凶他的样子也很可爱。 “所以他们觉得欺负别人很有趣喽?” “……” 白蔺的笑容消失了。 唐苏有点轻巧地笑了笑:“这样很残忍哦。” 白蔺心堵,思忖半晌,给唐苏想了个法子:“不处理的话,他们会对你做更过分的事,你不要再理牧哲了,如果再有人取笑你,你来找我,体育课我们两个班是一块上的,自由活动的时候也来找我,你朋友多一点,他们就不会觉得你好欺负。” 白蔺有在方案里夹带私货。 比如——别理牧哲。 但唐苏没听出来,歪起脑袋:“还会更过分?” “习惯了就会越来越过分,你对待自己习惯的东西,就会越来越不在意吧,直到把它弄坏。” 唐苏想起自己弄坏的笔、衣柜、床、屋子,咬碎的牙刷、筷子、勺子、叉子、骨头、神像,以及一些他也说不出来的东西。 唐苏:“你的想法很有趣。” 白蔺垂眸看着唐苏用石头刻出一大堆凌乱无序的符号。 “你在写什么?” “没什么。” “文字么?” “你怎么知道?” “我在诈你啊。” 唐苏笑眯眯的:“我很笨,你骗我我就会上当。” 白蔺也弯起嘴角:“我知道。” “你想听我读出来吗?” “你读,我听着呢。” 唐苏张了张嘴,白蔺突然感觉自己又置身于两个世界,一个是雨后的清爽的琅環岛,一个是那团无边无际的雾中世界,一堆巨物在苍穹俯首沉沉地低下星球般庞大的脑袋,因为它们太庞大了,它们想看清白蔺这样的小沙砾,就必须把头埋得更低。 更低。 更低。 更低更低更低更低更低更低更低更低—— 那些巨大的、混沌的、苍穹裂隙一样的眼睛,逐渐将视线聚焦在琅環岛上,一寸一寸寻找着。 唐苏最终并没有把那些无序的文字念出来,神神秘秘地告诉白蔺:“我不会读出来,不然你会发疯哦。” 巨物们顷刻抬起头,迷雾被海风吹散。 白蔺打了个冷颤,他仍然安然无恙地坐在防波堤上。 一些剑鱼在远方冲出海面,像银色流星。 天空变成海。 唐苏继续刻自己的文字,刻出来又划掉,白蔺虽然认真看着,但一个也记不住,记忆像被什么擦拭了。 他倒觉得是件好事。 唐苏又悄悄说:“我有一个朋友,她叫楚昔西。” 白蔺:“我知道。” 唐苏抬头,那对空洞的眼睛变得锐利清明。 白蔺耳根被盯得发红。 “你好像一直在观察我。” 白蔺移开眼,想辩解什么,但发现不打自招。 干脆装死。 唐苏笑眯眯的:“我也有在观察你。” 白蔺脸红得有点可怕了,咕哝着“这样么”,不过唐苏的注意力很快被别的东西吸引走了。 太阳被低垂的云层遮掩着,缺失力量感,白蔺有点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只是想和唐苏做朋友,他这样的男孩,顺眼了就一起玩,不顺眼就算了,他不会去观察对方长什么样,爱吃什么。 可他会观察唐苏。 唐苏已经跑到了防波堤旁垒着的大石块上,大声问白蔺:“你们是怎么挑选被欺负的人呢?只要皮肤和你们不一样就会被选中吗?” 白蔺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唐苏把他也归纳到“你们”里面:“别把我也说进去,我不会欺负任何人。” 唐苏没出声。 白蔺有点着急:“相信我好么?” “没有不信你啊,所以能告诉我是怎么选中的吗?会私下里约好明天一起讨厌谁吗?或者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规律?” 白蔺脊背发凉地发现他根本总结不出规律。 就是冷不丁就被选中了,白蔺想着小学初中那些被欺负的人,他们并不全都像唐苏这样特别,有的甚至普通到不去他们班上呆一阵子,就绝对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被欺负。 像俄罗斯轮盘赌,一颗子弹,六个机会,射中谁就是谁了,是恶魔的一个恶作剧,一个随机的吻,吻到了,就是你,因为说话带某种口癖,因为用了某种颜色的笔袋,因为挤了眼睛,因为喘气,因为走路,因为你是你,每个人都有不同之处,恶魔吻到你头上,那不同寻常之处,被一个人放大,就开始被所有人放大,取笑,穷追猛打。 唐苏指着一群排队爬上岸的寄居蟹:“快看,它们上来了!!” 白蔺起身走到唐苏身边,顺着唐苏的指尖看去。 他的眼眸颤动起来,他看到一群肉色的,鹌鹑蛋大小的寄居蟹。 那些寄居蟹的螺壳上是一张张被螺纹扭曲的人脸。 人脸蟹排着长队,爬过防波堤,爬去另一头,隐没于海面之下,它们似乎只是为了在白蔺和唐苏眼皮子底下露个面,让白蔺怀疑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不是真实的。 唐苏身边怎么总是出现大堆异常的东西? 蹼,水,雾,人脸蟹。 还有那个满是迷雾的异世。 唐苏站起身,神色如常。 他抬起头,望着这个比自己高大,也比自己健康的男孩:“我幼儿园用过一个粉色的水杯,别的男孩都用深色的,我当时被笑话了,那是我第一次被其他人笑话,他们说粉色是女孩用的。” 白蔺蹙眉:“谁说的,我有粉色的……”白蔺应急编了个东西出来,“——嗯,粉色的拨片。” 唐苏盯着他:“他们说喜欢粉色的男孩,以后都会喜欢男孩。” 白蔺脸上红得迷乱,简直慌不择路。 他意味不明地“唔”了一声。 唐苏:“男孩不应该喜欢男孩么?” 白蔺愣了一会儿,突然抓住唐苏的手腕。 他牵着唐苏往岸上走。 “可以,为什么不可以?” * 白蔺提出要送唐苏回家,唐苏直言父母出门采风了,今天是完全属于唐苏的自由日——但必须回家吃孟烟在冰箱放好的午饭,并且不可以吃超过二十块钱的零食。 唐苏有点对肚子里成双成对的奶茶点心和那个肉桂卷感到心虚。 白蔺蔫坏地问:“你妈给你准备的饭用微波炉打一下就行了吧。” 唐苏:“嗯。” “为什么不拿着上我家吃,一个人呆着没什么意思。” 又不明所以地:“我奶奶冰箱里放了挺多好吃的。” 唐苏眼珠发亮:“有什么?” 白蔺嘴角勾起一点点弧度,是唐苏绝对不会发现的弧度。 “鱼,甜的也有。” “鱼?我喜欢吃鱼……甜的也有吗?有什么?” “她好像买了蛋糕,我们家没人爱吃甜食,所以从昨晚开始就冻在冷冻室里。” * 唐苏抱着一个pp塑料材质三层饭盒,盖子印着一只笑脸青蛙,戴着荷叶帽,嘴边冒出一个气泡,里面框着一句英语吉利话—— 【jumpintohealthy!】 白蔺叫了网约车载他们,他跟唐苏一起坐后排,满眼愉悦,也不知道是把人诓到他家里去了,还是单纯因为诓到手很愉悦。 他手肘撑着窗沿,斜眼看着唐苏的饭盒,联想到唐苏那只青蛙荷包,忍不住问唐苏:“你很喜欢青蛙?” “嗯,青蛙和我很像啊,黏糊糊的。” 唐苏盯着饭盒上的笑脸,用手指指那句英文的每个字母,尝试辨认这句话。 白蔺帮着他把这句英文念出来,发音很地道。 唐苏跟他一起念,语调、停顿全部一样,只是音色不同,比起学习发音,白蔺觉得更像机械地模仿,唐苏可能根本对不上发音和单词。 白蔺瞄着唐苏在饭盒上滑动的手指,细细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这点很多人都没法每天保持。 那些传言全都是放屁,唐苏根本就不脏,他比谁都爱干净。 白蔺没在唐苏指缝里找见那层薄薄的肉膜,不过指尖凝聚着水滴,在青蛙笑脸上按出一片又一片湿漉漉的指纹。 白蔺莫名告诉唐苏:“我喜欢青蛙,我小时候会抓青蛙玩,看起来……嗯,挺可爱吧。” 白蔺其实很讨厌青蛙。 他只是想找个借口夸唐苏可爱。 唐苏还是没听出白蔺的私货,叨咕着:“很多人都讨厌青蛙,看到会露出反感的样子,看我也会。” 唐苏突然被白蔺用一只胳膊用力搂了一下。 白蔺不晓得怎么才能帮唐苏挡开那些恶意,喃喃地:“你只是有点不同,但很乖,很可爱,他们为什么看不到?” 唐苏转着自己的饭盒,让笑脸蛙颠来倒去。 “我是很乖哦。” 白蔺心口有种融化掉的感觉。 唐苏试探:“我能先吃掉你奶奶的蛋糕再吃饭吗?” 无情拒绝:“不行,吃完饭再吃蛋糕。” 唐苏抿了抿嘴巴。 他发了会儿呆,突然抬起眸子,直直地看着白蔺,对着第一次去对方家里做客的男孩说: “我能在你家洗个澡么?” 白蔺差点被口水呛一下。【你现在阅读的是 】 9、白蔺 白蔺表情古怪。 唐苏只是自顾自对他解释着: “我一天要洗三次澡,现在要洗第二次了,不然皮肤会有点难受。” 白蔺斟酌用词,问唐苏: “你平时皮肤一直会出很多水么。” “嗯。” 白蔺盯着唐苏脖颈上冒出的细密的透明水珠:“……看起来和我打完球差不多。” 唐苏好奇:“你是说打篮球吗?那是什么感觉?怎么才能像你们一样不让球从手心里跑掉?” 白蔺眼神温柔:“没人跟你玩?” 唐苏点头。 唐苏的手腕被白蔺攥住,白蔺手心很烫:“以后我陪你打吧。” 唐苏有点贪心地:“我能叫上楚昔西一起吗?” 唐苏原本看着自己的青蛙饭盒,现在抬了眼,让眼珠慢吞吞地、蜥蜴般盯在白蔺身上,他声音很轻,不想被拒绝。 白蔺在唐苏的眼眸里感受到一种无机的东西,有点……残忍,好像一旦拒绝唐苏,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唐苏:“楚昔西的腿不好,大家不愿意带她玩球。” 白蔺突然凑近,唐苏身上的甜汽让他有些轻微的窒息感。 白蔺压低声:“唐苏,以后别人嘲笑你,你就用这种眼神看他们。” 唐苏眨眨眼,眼帘瞬间把那些冷血凶残的东西弄碎了。 唐苏又变回无害可怜的样子。 “什么眼神?” “你刚刚的眼神,你看起来想伤害我。” 唐苏移开眼:“我没有。” 白蔺扳住唐苏的肩膀,让唐苏继续看着自己:“星期一体育课,我们约在学校篮球场,好么?” 他要大庭广众之下带唐苏玩篮球,让别人知道他是唐苏的朋友,让那些不知所谓的排挤和恶意都滚远点。 唐苏微微抬起下巴,有点得意:“好哦。” 白蔺松开唐苏的肩膀,那只碰过唐苏的手上又沾上了“蹼”,白蔺没让唐苏知道,掏出纸细细擦拭着,心想唐苏确实该洗澡了。 他太湿了。 “你好像没带换洗的衣服。” 唐苏:“我不能穿你的么?” 白蔺又被呛了一下。 白蔺感觉有点燥,转头看向车窗,含着琅環岛的大海呈现出一天中最瑰丽的钴蓝色,因为日照、天气都达到了最晴朗的时分。 可以远望太平洋。 白蔺的耳根红得有点掩藏不住。 现在他要带唐苏去他的家,吃他奶奶的蛋糕。 唐苏还要穿他的衣服,在他的浴室洗澡。 他到底在乱想什么? * “男孩不应该喜欢男孩吗?” “可以,为什么不可以?” * 白蔺很快体会到孟烟和唐讼知的辛苦。 唐苏虽然乖,但实在跟他们太不同了,照顾唐苏方方面面都要上心,白蔺给唐苏铺了一大张他爷爷练毛笔的毛毡当坐垫,干净的一面朝上,那玩意用料不错,防水透气柔软,带着墨汁的香气,白振华一向舍得给喜欢的东西砸重金,比如兴趣爱好,也比如他的孙子。 唐苏提议铺件雨衣给他坐,被白蔺严词拒绝,白蔺觉得让唐苏祸害他爷爷重金买的毛毡是正正好的。 白蔺想拿出家里最好的东西招待唐苏。 唐苏洗澡需要盐水,幸好白蔺虽然住在爷爷的老小区里,但隔几年他爸会给这套老房子更新家具电器,所以浴室有装恒温浴缸,只是一直闲置。 老人年纪大,泡澡容易头晕,白蔺嫌麻烦也不用,但奶奶很勤快,浴缸每天都被她擦得干干净净,今天刚好拿来救急。 白蔺没有祸害奶奶在厨房囤的盐,出了门一趟,按照唐苏的嘱咐,买了精制海盐,小苏打,硼砂,还有一瓶鱼油。 白蔺提着一大袋乱七八糟的东西,感觉自己像要去炖锅鱼汤。 他有点醍醐灌顶,在半路停了停脚。 唐苏和青蛙没有任何相似性,他皮肤雪白,长着小尖脸。 就是像条鱼,一条喜欢模仿人类的人鱼。 没准唐苏就是呢? 他可以和音乐对话,人鱼也擅长歌唱。 他需要泡在海水里,一天三次,人鱼上岸太久也会干死。 白蔺勾着嘴角,照顾唐苏像他抛弃在三岁以前的过家家游戏,不过他一点也不觉得幼稚,甚至是兴奋的,因为唐苏开始给他分享一些不会给别人知道的秘密。 按照唐苏的「游戏说明」执行每一个步骤,直到完美通关,奖励是——看到唐苏的尾巴。 唐苏有尾巴么? 白蔺踏进满墙爬山虎的葱茏的旧家属楼,原本的乳黄色涂料已经被台风、大雨吹打成了斑驳的皮屑,像老人斑,不过让小楼看起来很慈祥。 他没上五年前新加装的电梯,长腿生风,一次能跨三阶到四阶,三两下到了五楼,拧开防盗门,往里隐蔽地、轻手轻脚地一钻,爷爷出门下棋去了,奶奶还在厨房忙活,没人知道他跑出去买了什么。 浴室打开的一寸宽缝隙里,露出一对等他的眼睛。 白蔺又不可控地怜悯起来。 唐苏像那种你不管他,他就会死掉的小动物。 白蔺加快步子,推开浴室的门,唐苏已经放好了浴缸的水,里面有点水汽氤氲,白蔺把浴室门反锁,唐苏紧跟着他,一起去了浴缸边,白蔺半蹲下来,唐苏抱着膝盖蹲在他旁边。 他看着白蔺撕开盐袋,往清澈、冒着热气的水里倒进那些细腻的晶体。 白蔺:“要倒多少?” 唐苏不抬眼,只是看着这缸热乎乎的水,白蔺就一直倒,唐苏把手指伸进去,搅动,晶体盘旋飞舞着,慢慢溶解。 “好了,可以倒那个了。” 唐苏指着小苏打,白蔺依言拆开包装,把那些白色粉末倒进热水,它们就像落进温泉的粉雪,倏忽一下,隐匿于热气,无影无踪。 “这个要倒多少?” “ph8.3。” “什么?” “海的ph值哦。” 白蔺突然不说话了,他幽幽看着这缸奇怪的热水。 你是人鱼吗? 白蔺安静地倒着小苏打,提醒唐苏:“我没有ph试纸。” “你倒就好,我看得出来。” “能看出来么。” “嗯哼。” 白蔺看唐苏有点得意,也抿了抿嘴角,他们默契地配合着,终于把水调配到唐苏会觉得舒服的样子。 唐苏站起身,不见外地脱掉上衣,本来就没穿裤子,他一脚跨了进去。 白蔺有意别开眼,不怎么敢看,但余光里那些连绵的雪色让白蔺的神经发狂地在皮肤下战栗着。 等白蔺确定唐苏完全在浴缸里坐好了,再转过头,唐苏眼睑以下都浸在水里,硕大的、空灵的、湿润的眼珠被热水倒印成了四个。 它们都在盯着白蔺,一对正常的,一对颠倒的。 咕嘟咕嘟咕嘟…… 唐苏嘴里吐着泡沫。 白蔺蹙眉,伸手去抬唐苏的下巴,想让他的鼻子露出水面。 “会呛到。” 浴缸里过高的含盐量让白蔺的手感觉有些刺激,唐苏看起来却舒服得厉害,连眼睛都微眯,白蔺把他的口鼻成功抬出水面。 唐苏的鼻尖已经被热水烫成粉红色。 嘴唇更红一点,玫瑰色。 唐苏就这么把脸倒在白蔺手掌里,他并不会对一个才认识一天的人有边界感,他就是很亲人。 白蔺突然想问唐苏,你对牧哲也这样么? 唐苏:“我的橡皮鸭呢?” 白蔺露出有点窘的表情:“……忘买了。” “我喜欢泡澡捏橡皮鸭。” “我下次提前买好行么?” 白蔺是还想要有下次。 唐苏没听出白蔺的狡猾,在他手里点点头,侧身,斜斜地滑进水里,脸蛋在白蔺掌心里一滚,像一个从不粘锅里晃出去的熟鸡蛋,连人带脑袋都栽进了热水之下。 唐苏的头发就像海藻那样,在入水时膨胀开,又一下被水吸进去。 唐苏钻到浴缸底下了。 白蔺朦胧地看到唐苏正抱着双膝,在缸底安静侧卧,用一种蜷缩的姿势。 唯一在动的,是唐苏脱离重力、泡涨的、轻轻摆动的头发。 唐苏闭着眼,在睡觉。 白蔺有点失望,唐苏那对细长的腿好好地蜷在胸口,脚趾有些绷着,关节处发粉,但不像要变成尾巴的样子。 白蔺用指尖撩了撩水面,环形波纹一圈一圈散开,在唐苏这个仿佛他梦出来的意向上波动着。 白蔺按照唐苏最后交代的,给水面滴了几滴鱼油,让唐苏的皮肤看起来更舒缓。 这锅鱼汤,就大功告成了。 可惜只有唐苏一个人能品尝到。 白蔺心口有种成就感,可能照顾别人关爱别人,就会滋长这种愉悦感吧? 唐苏真的很有趣,会在小苏打和海盐拌出的热水底下睡觉。 唐苏的皮肤已经和浴缸的白瓷融为一体,体.液都从他的毛孔剥离开,让水体呈现轻微的胶感。 白蔺决定离开一会儿,不打搅唐苏休憩。 仅仅和唐苏相处一天,唐苏身上奇怪的地方已经多到让白蔺麻木了。 不过白蔺就这么接受了唐苏,他不会再觉得他怪异。 唐苏就应该是这样。 白蔺站起身,头顶的白织灯穿透浴缸的水体,白蔺发现唐苏的皮肤在发光。 啊,是鳞片。 好多鳞片,在唐苏的皮肤上铺满了,边缘成圆弧状,一片叠着一片,紧密的,均匀的,好像被神用尺子和圆规设计过,唐苏的后背、前胸、手臂、双腿,大片大片带着银色偏光的透明鳞片浮上来—— 唐苏那层会出水的透明色皮肤像退了潮,裸.露出掩藏在水下的鱼鳞。 每片鱼鳞都在折射光芒,白蔺的浴缸里像装着一道银河。 唐苏的耳朵开始变形,拉伸,破茧,舒张,一扇有白蔺一只手掌大,半透明的,被一根一根纤细的鱼骨抻开,仿佛两扇长在唐苏耳根子上的精灵翅膀。 唐苏的脚踝也冒出类似的,鱼鳍一样的东西,三片软软地蜷缩在一起,趴在唐苏脚踝上,像几团跟着唐苏一起打瞌睡的水母。 如果唐苏在游泳,这些蜷缩起来的鱼鳍应该会奋力地舒展开。 白蔺想象着唐苏在深海潜游的样子,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尊神明。 白蔺走到浴室门口,拉上灯,深海里是没有光照的,他想让唐苏睡久一点。 白蔺帮唐苏看着门。 唐苏这副样子,绝对不能被任何人看到。 白蔺盯着浴缸,浴缸靠墙顶上狭窄的小窗射进呈锐角的直线光束。 它们照进浴缸,照在唐苏的鳞片上,光照微弱,并不能照清唐苏的形体,让他的鳞片像一大堆堆在浴缸的钻石。【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白蔺 白蔺总觉得沉睡的唐苏,在等一个能在水里拥抱他的人。 * 唐苏沉睡了大概十五分钟,一个不会让白蔺的长辈起疑的时间。 苏奶奶把唐苏的饭盒里装的菜稍稍二次加工,她发现孟烟准备的大多是鱼类,苏奶奶在其上加了些自己做的辣杂菜,听唐苏说吃不来太辣的,她便只浇了些红油上去,让香味激发。 餐桌还有一些家常菜,鱼羹,卤鸭,麻婆豆腐,孟烟做的那半条红烧鲳鱼扁扁地、呆呆地趴在唐苏的绿饭盒里,被苏奶奶放在c位。 唐苏在扒拉饭盒里的米饭,苏奶奶给他过鱼油炒了两下,粒粒油润分明,又给孟烟码在米饭上的油炸黄花鱼身上浇了一勺炸蒜,唐苏把腮帮子都塞满了。 苏奶奶笑眯眯的,满脸皮肤的涟漪:“不挑食这个孩子,长得也很秀气,白蔺,你在学校多照顾他,看着容易被欺负。” 老年人年纪一大,反而跟小孩子一样,不重要的东西他们就不会在意,比如唐苏有点怪异的皮肤。 白蔺“嗯”了一声。 白蔺性子明显遗传自他爷爷,有外人来做客,爷孙俩都不太说话,白振华不怎么熟练地翻他的智能手机,不会弄了就强硬地塞给白蔺,让白蔺给他关掉晃出来的莫名其妙的app,然后一把夺过来,继续划拉他的手机,吃他的饭。 苏惠莲性子热情,温柔,她照顾的男人、孩子,全是白蔺白振华这样又闷个头又高的,唐苏这样的孩子是她第一次遇见,乖得很,瘦小,让她格外有保护欲,给唐苏不停夹菜。 “让你妈妈每天给你三个鸡蛋起步,你看看跟白蔺一个年龄,怎么还没他一半大?” 唐苏:“要吃我妈妈煎的小鱼吗,奶奶?” 唐苏一叫她“奶奶”,苏惠莲脸上的涟漪就越发泛滥,白蔺只会硬邦邦地喊个“奶”字,木着脸吃个饭,上学去了,回家来了,就像少年版的他爷爷,两个闷货把苏惠莲快闷死了。 唐苏喊别人都带着隐约的撒娇,不做作,长辈特别吃这套。 “好啊,小苏,你妈妈挺会做鱼的,很入味,腥味也祛得干净,给你白爷爷尝一条吧?” 唐苏立马夹了一条塞白振华碗里,又塞白蔺碗里,苏奶奶不要唐苏动手,自己伸筷子来夹了,又给唐苏浇了一大勺鱼羹。 苏奶奶催着家里两个闷货:“好不好吃?倒是吱个声啊?” 白振华:“好吃,挺好吃。” 白蔺:“不错。” 白振华比白蔺大了五十岁,到底还是被社会打磨得圆滑了一点,会多说几个字。 白蔺完全是老白家原汁原味。 苏奶奶哭笑不得。 她看到唐苏挨在白蔺身边,大口吃白蔺不停夹给他的菜,唐苏身上穿着白蔺的衣服,一件灰色连帽卫衣,因为袖子过长,在前肘堆了连绵的褶皱,袖口戳出两截跟衣服尺码完全不适配的,细枝一样的腕子。 苏惠莲从没见过白蔺这样照顾一个人,这让苏惠莲有种安慰感,白蔺不再放假就去跟几个朋友漫无目的地闲逛,要么呆在房间翻书,弹琴,做题,白蔺做这些其实并没有什么目的性。 只有照顾唐苏是目的鲜明的。 会照顾别人,也就能学会照顾自己,苏惠莲觉得白蔺有开始变得像男人一点。 唐苏嚼到了苏惠莲的辣杂菜,辣得不停吸气。 爷孙好笑地瞥着他。 唐苏望向苏奶奶,又拖起他那副不刻意,但你一眼能看穿他想要什么的,濡濡的调子:“好辣,奶奶你有没有蛋糕啊?吃一点就能压住啦。” 白蔺暗笑。 唐苏在这等着呢。 * 唐苏侧躺在白振华的毛毡上,刚刚好够他蜷着腿躺下,白蔺把毛毡铺在自己书桌旁,给唐苏搬来一个电吹风,把电吹风圆脑袋狠狠压下来,逼它垂头看着这个新客人,给唐苏调了最低档,绿色扇叶转出模糊的圆形色块。 风吹散唐苏的发梢,从他身上过大的卫衣领口吹进去,泡过盐水的唐苏看起来焕然一新,神态也很安宁,身上水量刚好,白蔺稍微拉过他的手腕,唐苏的皮肤只会给他手指沾上一点儿露汽。 就像在清晨触碰街旁的绿化带,湿度清爽。 白蔺坐在唐苏旁边的椅子上,唐苏对白蔺手机里的动作游戏兴趣乏乏,白蔺干脆把自己的掌机拿出来给唐苏玩,唐苏不太会操控手柄,只是侧躺着伸出一根食指,戳掌机的触屏,那些供玩家选择的游戏像一串五颜六色的卡牌一样,被唐苏拨得划来划去。 “没有想玩的么?” “我不会,会把你的机子弄坏。” “弄坏就弄坏,我不太玩这个,要我借你么?你弄坏了刚好让我爷买新的。” “不用啦,放歌给我听吧,有没有漫画看?” 唐苏又补充一句:“用平板看,不会弄湿你的书。” 白蔺真有点接受不了唐苏和人相处的小心翼翼,小心得过头,好像生怕他翻脸讨厌他。 以前交朋友都是这样么? 牧哲私下里也和别人一样欺负他么? 白蔺冷不丁发现唐苏光着腿。 他给唐苏拿的睡裤被唐苏丢在边上,皱巴巴一团,唐苏一点儿不见外就脱了,白蔺甚至没看见他什么时候脱的。 唐苏一般都安安静静地呆在角落不出声,也不动弹,不影响别人,但他一旦动起来,其实快得吓人,很多时候白蔺没看清他的动作,那些食物就已经被唐苏拆开包装袋塞进嘴里了,或者突然出现在他的另一边。 白蔺估计唐苏穿他的睡裤不太舒服,太大太长了。 他想说点什么,比如去衣柜给唐苏重新找一件,但白蔺实在被唐苏细白的腿蜇得不轻,让他不敢再在唐苏身上多看,可又舍不得唐苏遮起来。 他好像在非礼他…… 唐苏确实是个很不同的男孩。 白蔺强迫自己不要乱看唐苏被灰色衣摆盖着的半截大腿,他仓促起身,去给唐苏拿平板和一只蓝牙便携音响,以及一沓少年漫单行本,唐苏终于不无精打采的了,兴奋地坐起身,等着白蔺把东西拿过来,脸上有点急不可耐。 白蔺余光里慌张地瞄到唐苏膝盖上两团绯色,好像落了两片霞在上面。 在雪上面。 唐苏急急伸长手,接过白蔺的平板和蓝牙音箱,留意不碰白蔺的漫画书。 唐苏一这样,白蔺心里就膈应,好像他真会因为他做了什么讨厌他一样。 白蔺干脆把漫画书一股脑塞进唐苏怀里,唐苏慌忙将这些被他弄潮的小开本稀里哗啦地放在毛毡上,很多滑去了边缘的木地板上,唐苏看到好几本很罕见的古早漫画,白蔺恐怕把自己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了。 唐苏去白蔺书桌上拿来一包抽纸,又蹲回来,给白蔺的漫画书擦干净,白蔺红着脸乱糟糟地想,唐苏的腿像女孩长的…… 为了阻止自己脑子里羞耻的、不太洁净的想法,白蔺开始跟唐苏聊他的漫画: “不用擦,湿就湿了。” 唐苏摇摇头:“不行,我喜欢这些漫画书。” 白蔺:“反正是我的,弄坏也无所谓。” 唐苏认真地:“你的我也喜欢啊。” 白蔺没出声。 唐苏把每本漫画都擦干净,用纸巾包着手指翻那些从左至右翻的、阅读习惯完全不同的小书,前页会有几张彩页,后面就全是功底扎实的黑白线条了。 蓝牙音箱一直跟平板配对着,从白蔺上高中开始就是一对老搭档,白蔺不知道唐苏喜欢听什么,也不想被唐苏看扁品味,放了一首二十五年前的日语r&b,调子很有意思,现在听有历经千帆仍然王道的新潮感,来自旧日的新潮。 唐苏轻手轻脚翻白蔺的漫画,耳朵倾听着,问白蔺:“开头是什么乐器?听起来很纤细。” “合成器。” “那是什么?” “制作电子音乐的。” “好像很时髦,音色很有趣。” 唐苏说这种话无异于认可白蔺的品味,白蔺带上一点儿微笑,他告诉唐苏:“是很时髦,但作者二十五年前就写出来了。” “那这个作者一定是天才。” 唐苏跟着蓝牙音响一起哼起来,哼一种和原曲相配的伴奏,但又是唐苏颠三倒四,充满灵性的旋律,让这首歌成了唐苏的味道。 唐苏看漫画非常快,因为文字少,一首歌唱完,他就看完了一本,风扇咣叽咣叽地转着,白蔺书桌靠着的窗户打开了一扇,外面掩映着爬山虎,海风轻佻地灌进来,滨海小区是镇西的老居民区,全是六层小楼,从白蔺的窗户向外望去没有讨人厌的高层建筑遮蔽视野,褪色的乳黄旧楼缀满了爬山虎的藤蔓、叶片,在风里散碎地抖动,楼群看起来像在风里打着深绿色的激灵。 这里依然能够眺望大海,海浪波动,推出一道一道的椭圆型白色浪峰,海鸥在其上不疾不徐地盘旋着大圈。 音响开始播歌单的第二首了,还是同样的歌手,但曲风迥异,成了抒情的小情歌,唐苏不懂日语,又天真迟钝,所以旋律和海风里渐渐渗出的暧昧气息,唐苏并不能像白蔺一样敏感地感知。 白蔺感觉呼吸变烫,尤其看着唐苏这副样子。 他实在忍耐不住,语气好像不经意地:“去过牧哲的家么。” 唐苏翻着新的漫画书,头也不抬地:“没有去过。” 白蔺眼神锐利,有点讽刺地:“他愿意带你去他家么。” “不知道,我没问过他,我一般不会去别人家。” 唐苏紧接抬眸看了白蔺一眼:“你主动邀请我,我才来的。” 白蔺笃定:“他不会带你去他家。”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唐苏没所谓:“我也没想去他家呀。” 白蔺心里恼火,可无可奈何,唐苏什么也不懂,白蔺真纳闷为什么要把唐苏分到牧哲的班上去?叫那个虚伪优越的男生尝到甜头,还不用承担责任,如果唐苏是他们班的,他早就领他来他家玩了。 只要他在唐苏身边,他就不会容许那些嘲笑发生在唐苏身上。 偏偏机会给了牧哲,牧哲明明有最好的条件,可他什么也不做。 “唐苏,别再跟牧哲保持那种关系。” 唐苏对着白蔺歪起脑袋:“什么关系?” 白蔺别开脸:“你知道。” “我不知道啊。” “你让他知道你的秘密了么?” “什么秘密?” 你有鱼鳞。 唐苏不知情一样望着白蔺,用那对脆弱、空洞的大眼睛。【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楚昔西 他在逗他们玩,就像一个庞大的人类用树枝逗一群茫然不知的蚂蚁。 * 唐苏自己洗掉了内裤袜子,换下的运动衫工装裤则丢进白蔺的洗衣机,然后让白蔺全拿进烘干机烘干,唐苏就该回家了。 白蔺没让他把卫衣换回来,振振有词:“有点下小雨,你那件太薄了,穿我的。” 唐苏总算穿好了裤子,白蔺的卫衣在他身上很松垮,布料从手肘、肚子坠下来,让唐苏看起来瘦得更厉害,像个一年不会出三次门的弱鸡死宅,不过白蔺的卫衣用料扎实,看着比唐苏原来那件运动衫有保护力。 唐苏抓起卫衣胸口低头嗅了嗅,上面有白蔺家洗衣液的薰衣草味,不过渗进了唐苏的体.液,更甜一点。 白蔺有点被唐苏的动作取悦。 唐苏:“我回去给你洗干净,星期一带给你?” 白蔺:“随便。” 苏奶奶给唐苏找了个无纺布购物袋,把洗好烘干的衣服叠好塞进袋子,白蔺帮唐苏提着,送他去车站。 “我打车送你?” “我想坐公交,视野会更好一点,而且我比较适合坐塑料椅子。” 白蔺想起刚刚打车带唐苏来他家,他俩趁司机不注意,偷偷一起用纸擦唐苏弄湿的座椅。 白蔺不再坚持,陪着唐苏一起在公交车站等车,地平线处已经漫射出霞光了,远处滩涂上多了很多挽着裤腿、提着塑料桶攥着工兵铲赶海的人。 白蔺不死心,又跟唐苏叮嘱一遍:“你从下个星期一开始不要再理牧哲。” 唐苏轻飘飘地“唔”了一声,白蔺就知道他不打算听他的。 白蔺觉得脑袋上被画了一团乱糟糟的线。 白蔺插着兜,没好气:“你理他干什么?” “他还好啊,会给我买奶茶喝。” 白蔺不以为然:“我也可以给你买啊,我天天给你买,还理他么?” 唐苏有点狡猾地笑起来:“那我既可以喝你买的,也可以喝他买的,还可以喝我自己买的。” 白蔺眉心用力皱了一下:“你小心得糖尿病。” “会尿出糖么?” 白蔺脸又红了。 沉默半晌,在唐苏脸上猛地捏了一下。 “你跟人说话都这样?” “怎么样?” 白蔺冷哼,又有点报复地喃喃自语:“他以为他可以拿你找乐子,其实你比我们会玩得多。” “我会玩什么?” 白蔺勾了勾嘴角,睨着唐苏:“我觉得你很渣。” 唐苏眼睫茸茸地弯起来:“我不渣哦,我是好孩子。” 白蔺盯着。 你这么可恶,我还是觉得你可爱。 37路车绕了个圈,方方正正的车头朝他们开过来,白蔺已经开始因为不太舍得而落寞了。 唐苏突然问了白蔺一个很猝不及防的问题:“我在你奶奶肚子里闻到奇怪的东西,那是什么?” 白蔺看到唐苏意有所指地指了指腹腔里胰腺所在的地方。 白蔺眼珠剧烈地颤动一下。 “……是肿瘤。” “哦?” “人体自己生长的炸.弹,很危险的东西。” 白蔺是第一次跟外人说这件事,对着唐苏白蔺不觉得难以倾诉,甚至在唐苏好奇的视线里,这件事也不显得沉重。 “这样么。” 37路用力叹息一声,在车站停靠,门打开了,唐苏接过白蔺递来的编织袋,另只手拎着青蛙饭盒侧边的手提编织绳,三两下蹦上车,他的脑袋从第二扇车窗探出来,对着白蔺摆手。 司机:“哎,那小孩!头不要伸出车窗!!” 唐苏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向车最后排的老位置。 车开走了,白蔺神经兮兮地在车站呆了二十分钟,总算舍得转身回家属楼去。 有点神游地进了家门,白蔺听到奶奶在厨房惊叫:“哎冷冻柜哪来这么多鲳鱼?谁买的啊?刚刚还没有的!” 白振华则闲庭信步从白蔺房走出来,腋下夹着他的毛毡,对着白蔺瞪了一眼:“别乱拿我东西。” 白蔺无所谓地回房间,轻轻关上门,虽然唐苏已经离开,但他好像还是怕惊扰什么。 白蔺盯着唐苏刚刚躺过的地方。 那条唐苏脱下来的睡裤仍然皱巴巴蜷在原地。 白蔺开始不可控地想唐苏的腿。 白蔺用一只手用力抓乱头发,暗骂:“够了,白蔺。” * 白振华夜里用宣纸垫着毛毡练了幅草书,第二天那字上多了很多环绕的游鱼,是用纤细的墨汁勾画出来的,但着实活灵活现,不像人画的东西。 白振华觉得挺有意思,夸赞为好兆头:“池跃金鳞,鱼跃龙门嘛,好,妙极了!” 现在这幅字已经被白振华装裱起来,挂到了他们的客厅。 白蔺心想不管是画里的鱼还是冰柜的鱼,应该都是唐苏的一点儿心意。 * 星期一,下午第一堂课。 下课铃一打响,教学楼瞬间就从昏昏欲睡中苏醒,很快,墙壁里外都喧嚷起来。 唐苏呆在他绿阴阴的角落,偶尔下课楚昔西会来找他说话,不过楚昔西被其他女孩拉走了,唐苏安静地从桌兜掏出一本漫画书看。 他的漫画书很多,以前唐讼知在银行当高管时,去国外出差会捎几本当地漫画带回来给唐苏当礼物,多是名气不大的作品,唐苏看不懂当地文字,只看那些黑色线条构成的画面也能津津有味看很久,猜着剧情走向。 唐讼知性格马虎,给唐苏买漫画经常连内容简介都不看,抓几本就带上飞机,导致唐苏有时拆开塑封发现是很不可描述的成人向,唐苏立马藏到了自己床底下。 一来他不想让他爸挨骂,二来他不希望漫画被没收。 唐苏一天只允许自己偷看两页,他没见过其他人做漫画书里的游戏,也许大家可能会躲起来做吧? 唐苏到现在也并不能完全理解“羞耻感”和“道德感”到底是怎么回事。 漫画书没藏过一周就被打扫房间的孟烟全搜出来了,唐讼知还是被骂得很惨,漫画书也惨遭收缴。 唐苏想着这些有趣的事,呆在最后排角落,同整个班级泾渭分明,他慢吞吞翻着手里这本内容经孟烟审核过的新漫画,里面画着萌宠,对话框里的文字全是假名间杂繁体异体汉字,唐苏看不太懂,就只盯着猫咪的线条看。 这种罕见的正版外国书理应会给唐苏吸引来一些朋友,孟烟让唐苏把漫画带进学校也正有此意,遗憾除了楚昔西还是没人愿意靠近唐苏,他们顶多隔着一段距离,瞄一瞄唐苏手里翻的漫画。 唐苏的东西总是湿哒哒的,没人想借。 猫咪在唐苏翻动的纸页里打滚、追逐、奔跑、舔毛,唐苏脑子里在想那几本被妈妈没收的漫画,由此发散思维,联想起周末跟白蔺相处的细节。 他跟白蔺那天很像可疑漫画里会有的情节。 他是不是不应该在白蔺面前脱衣服? 唐苏仔细回想着白蔺的反应,觉得很不对劲。 白蔺目光躲闪得就跟那几本漫画书里的人一样。 白蔺脸真的很红呢,白蔺当时在想什么?唐苏好奇得过分,同时唐苏又知道牧哲现在在看他。 唐苏并没有回应牧哲的视线,只盯着漫画里过量的猫咪,想着白蔺的事情,唐苏将右手伸进挂在课桌侧边的书包里,摸了摸那件被白色防潮纸包裹的灰色卫衣,防潮纸在指尖摩擦出盐一样的动静,唐苏周日认真把白蔺的卫衣洗干净了,不过烘干的工作是孟烟帮他做的。 下堂体育课他会和白蔺的班一起上,唐苏打算那个时候把卫衣还给他。 * 牧哲实在坐不住一点儿,他突然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最后排角落,越靠近唐苏,那股潮湿甜腻又带着轻微苦咸的气息越浓郁,牧哲踩到了几簇从砖缝里冒出的藻类。 班里安静下来,很多双眼睛诧异地瞧着牧哲。 牧哲双脚在唐苏桌边站定,他低头看着唐苏的发旋,余光瞥见唐苏桌脚有几颗扎堆冒出来的色泽鲜艳的蘑菇。 唐苏不动声色地把手指从书包里拿出来,压着潮得皱巴巴的漫画一角,继续翻着页。 猫咪们在纸上欢腾地打架。 唐苏和牧哲之间始终静默着。 牧哲跟唐苏约会时常用这种俯视的视角看唐苏,唐苏皮肤不论再潮湿,头发都能一直保持清爽蓬松的状态,你只要真正地靠近他,就绝对讨厌不了他,唐苏近看的样子跟远看时黏糊阴郁的形态根本不同。 唐苏性格天真好奇,喜欢蹲到边边角角用树枝去戳藏在岩石沙砾里的螃蟹、海螺,碰到不认识的花草昆虫也会蹲下来仔细观察,要牧哲给他科普。 牧哲那个时候就盯着唐苏的发旋,心不在焉地回答着,唐苏头发浓密幽丽,有种无法形容的魔力,如果碰上牧哲也不认识的野花虫子,牧哲就胡说一个名字,晚上用资料书加搜索引擎找到正确答案,第二次约会再若无其事地对唐苏改口。 “你上回说的不是这个名字!” “你记错了,我说的就是这个啊。” 牧哲每次干这种事,心里都愉悦得不可思议,他习惯了对所有人冷漠,可他喜欢上逗唐苏。 “唐苏。” 唐苏没吭声。 “你不想理我了?” * 唐苏周五晚上还用q.q问牧哲要家庭作业答案,牧哲很快就把自己工工整整的作业拍给唐苏看。 唐苏老是这样投机取巧,抄牧哲的答案,再顺手发给楚昔西。 唐苏当初会选择牧哲陪他放学玩,一来唐苏觉得牧哲好像很受欢迎,唐苏就想弄清楚牧哲到底为什么受欢迎。 二来唐苏想抄他作业。 牧哲做英语题老是对的。 这班上除了唐苏和蹭上福利的楚昔西,还没第三个人能抄到牧哲的作业,牧哲和唐苏一样不合群,不过是那种优越的、冷漠的、主动型的不合群,和唐苏这种被动型的衰仔完全不同,性格冷漠甚至让牧哲更受欢迎了一点。 唐苏为了防止牧哲冷冰冰地拒绝自己,干脆趁放学偷偷跟着牧哲。 ——唐苏一旦想跟着谁,除非唐苏主动离开,被跟踪的东西一般到死也摆脱不了唐苏。 唐苏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牧哲身后,在牧哲钻进接送的私家车之前,抓住了牧哲一根小指。 牧哲身体颤了一下,转过头,冷不丁对上唐苏空洞的眸子。 唐苏濡濡地问他:“陪我玩一会儿好不好?” 牧哲就从车门里退出来,关上门,被唐苏牵走了。 * 那个主动牵他的唐苏决定不理他了。 唐苏周末没有再给他拍一堆吃吃喝喝和花花草草,好像突然斩断了对他狂热的分享欲,时隔两天,发了这样一条消息给他—— 【有人说我不应该理你了,谢谢你拍的答案】 牧哲酝酿着: “真的不理我了?” 唐苏还是不抬头,手里又翻了一页,看书里围着盘子舔牛奶的猫咪。 “唐苏,谁那么跟你说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楚昔西 铃铃铃—— 上课铃敲响,唐苏合起漫画,用纸擦了擦被自己弄湿的边边角角,放到桌兜深处。 唐苏弯腰从书包里抱出一件被乳白色防潮纸包好的卫衣,从牧哲身边挤过去。 牧哲攥住唐苏的手腕。 “谁的衣服?” 唐苏认真回答他:“白蔺的,他和我们一块上体育课,我去把衣服还给他。” 白蔺?唐苏怎么会认识白蔺? 牧哲当然知道白蔺是谁,那个很惹眼的大高个,爱打篮球,校庆固定被学校逼着准备节目,白蔺一般会跟三个学生组个很马虎的乐队,在校庆上随便弹两首。 白蔺充当那个站最角落,懒洋洋,又很显眼的吉他手。 他怎么可能会跟唐苏有交集? 唐苏想从牧哲手里挣开,但牧哲攥得越来越用力,沉默两秒钟,像在肚子里孵化着语言,一字一句、慢吞吞地问唐苏:“白蔺的衣服怎么会在你的书包?” “他借我穿了。” 唐苏就是连遮掩都没想过对他遮掩,这点让牧哲最受不了,唐苏根本不懂他跟这两个男孩并不像跟楚昔西那样的友情,可以今天冷淡了,明天又热乎起来,他跟他们有种没说透的,很粘稠的暧昧,饱含着浓郁的荷尔蒙,甚至,唐苏货真价实地对他们存在一定性启蒙。 牧哲不放唐苏就这么上课去,偏执地攥着唐苏的手腕,教室里只剩他们了,空得陌生,因为教室总是挤满的,乱的,要么像数列一样整整齐齐码着学生,现在却只剩一堆被撞得歪歪扭扭的桌子,和戳在后面的他们。 牧哲额角有些青筋搏动: “他知道了么?” 唐苏睫毛沉重地半压着眸子:“知道什么?” 牧哲动了动嘴,没说出来。 知道你那些怪异的,不正常的地方。 牧哲换了种问法:“他怎么把衣服借给你的?脱给你穿?” “哦,我到他家里去玩了,他在衣柜里找给我的。” 牧哲脸色瞬间难看到极点,唐苏发现牧哲眼眶淤积着没睡好的阴翳。 牧哲没有刨根问底,因为他问不出口,唐苏跑别的男孩家里,穿别的男孩的衣服,这件事光听个大概,就已经让他脑袋像被一堆刺扎穿了。 我为你保守的秘密,也成了他的一份么? 他也为你清理过那些花了吗? 你让他看到了吗? 唐苏突然凑近过来,小巧上翘的鼻尖几乎挨在牧哲的下巴上,眸子里敛去情绪,像作文纸上两个空白格,缺失好奇心的唐苏看起来有种毛骨悚然的空洞感,身上看不到什么“人”的特质。 唐苏声音濡濡的,是第一次求牧哲陪他玩那样的音色,听着很软,但强硬得你没法拒绝:“上课铃响了就要去上课哦,不能做坏孩子,不可以。” 牧哲僵硬地放开他的手腕,唐苏一溜烟地跑掉了。 * 从那场催毁海螺山顶神庙的暴雨开始,琅環岛一直没完没了地下雨,天色放晴时也是阴惨的,日光透着清寒。 九月末了。 气象台预报十月中上旬,名为「黑潮」的14级台风会过境,到时会停工停课。 琅環中学的体育老师关乾趁这个难得的晴天,赶紧在数学英语文理老师占他课之前把学生赶去操场集合——先是八百米热身,拉伸操,紧接着蛙跳,单双杠,引体向上,女生做不了这个,关乾让她们去一边练排球。 而男生们要对着那个细长高挑的蓝色单杠铆足劲儿要死要活,仍然面露难色。 只有白蔺和牧哲能做,其他男生全军覆没,连下巴都抬不上去。 学生隐约感觉出白蔺和牧哲之间不对劲,有股火药气。 这种八卦事件关乾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的,关乾性格五大三粗,在学校存在感要比唐苏还低一些些,因为海岛动不动变天,下雨了就只能上自习,一上自习关乾就会被很多鸠占他的鹊巢,一旦要升学了,临考试了,关乾就带不了学生了,体育课全被文化课强硬地占走,导致关乾是全校存在感最低的老师。 据说有一年发生过诡异的「降雨诅咒」事件,诅咒形式为只要上体育课就会下雨,以至于那届学生甚至不认识身为他们体育老师的关乾,他们在同全体老师拍毕业合照之前,都以为关乾是个差生混混,成天逃课满学校溜达。 关乾年龄三十出头,浓眉大眼,常年着一身廉价运动套装,看起来也确实不像成年人,有时还会被校长当成学生一把揪住,严厉训斥他染头。 唐苏特别喜欢关乾。 关乾不像唐苏上个学校的体育老师,因为唐苏身体情况特殊,怕承担责任,武断地不让唐苏参与一切活动,导致那群嘲笑唐苏柔弱有女生气的同班同学更加变本加厉地排挤他。 “啧,你故意骗人偷懒不运动对吧唐苏?” “你就是因为偷懒太多才会得皮肤病。” 唐苏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他。 关乾是个完全不同的长辈,有着无限的带课热情,训练强度变态,不放过任何锻炼学生的机会,每次都会叫上唐苏跟同学们一起运动,唐苏没法做强度很高的训练,会让他出现严重的缺氧反应,孟烟提前跟每个任课老师打过招呼,所以关乾一般会叫唐苏绕着操场快走。 关乾鼓励过唐苏:“在承受的范围内不断挑战自己,身体和意志力就会越变越好!年轻就是要运动啊!!” 唐苏上体育课就按照关乾说的快走十来圈,走完同学的运动训练一般也结束了,唐苏可以混在他们旁边,跟他们一起自由活动。 唐苏最喜欢这个时候,因为每个人运动完都会出很多汗,让唐苏看起来跟同学没什么不同。 唐苏今天仍然兴致勃勃绕着操场快走,不用再怕出汗被人讨厌,操场是专门用来挥洒汗水的地方,他认真执行关乾给他的任务,等路经器材区,就伸长耳朵听听关乾和同学在讨论什么。 他观察到男生们都在学习用单双杠。 关乾辛苦教学完,两个班还是只有牧哲和白蔺能做,而且两个男孩对这堂体育课热情得有点过头,憋着劲比谁做得多。 可他们互相之间一句话也不说。 唐苏情商不好,根本看不出他们之间浓重的火药味,开始想象自己去做会是什么样,他手指太湿,抓不住单杠,估计会摔得很惨。 唐苏回想起在上个学校因为手滑从器材上摔下来的窘事,唐苏做什么都很认真,他迫切地想融入那个群体,但只是让他们取笑得更厉害而已,唐苏渴望跟同学一起训练,结果摔得四仰八叉,老师也用责备的眼神盯他——唐苏一旦摔出问题,他们要承担责任。 唐苏的处境一天比一天窘迫,直到发生了严重的事故,孟烟干脆头也不回带着丈夫和唐苏换地方工作生活,三口之家就举家搬到了琅環岛。 唐苏觉得孟烟和唐讼知眼光不错,他们挑的海岛环境更美,气温更湿润、温和,人也要比大城市里的温柔很多。 唐苏喜欢这个新地盘,快步走着,双臂学着像奥林匹克运动会直播里竞走运动员那样摆动。 走到第五圈,路过器材区,男生们开始做俯卧撑了,实际上还是牧哲和白蔺在做,其他男生的手臂像狂风刮过的细枝那样剧烈抖动,让围观的女孩笑成一团。 牧哲跟白蔺还是在比谁做得多,脸看起来都很臭。 楚昔西远远地对唐苏眨眼,那种“我懂”的眼神。 唐苏没太懂她的意思。 被牧哲和白蔺的“运动热情”感染,今天关乾的训练强度格外变态,什么都让男生轮着做一遍,人人叫苦不迭,唐苏路过会津津有味地观察白蔺牧哲,他很羡慕那两个男孩身上一股什么运动都能做到完美的力量感。 走到第七圈,牧哲和白蔺看起来终于气喘吁吁了,额角全是滚落的汗,互相死死地盯着。 唐苏也有点喘,运动强度逼近临界值,唐苏转个弯,继续尝试挑战极限。 走到第八圈—— 唐苏在男生们锻炼的地方刹住脚,惊愕地瞪着已经干起架来的牧哲和白蔺,他们打架凶得吓人,那些无穷无尽的力量毫无保留地发泄到对方身上,拳头在男孩强健的肉.体上砸出沉闷的、连绵的重低音。 两个男孩穷凶极恶地撕咬,关乾和五六个同学七手八脚勉强才把他们拉扯开。 白蔺嘴角有团乌青,牧哲眼眶也破了口子,他们被拖到互相间隔五米远的地方,白蔺意义不明地质问牧哲: “现在对我发什么狗疯?你早干什么去了?” 牧哲不发一语,阴郁、危险地盯着白蔺,好像有什么东西被白蔺从他那儿抢走了。 关乾真没想到他以为热爱运动的两个学生给他弄出这种走向,关乾只是教学风格变态,但立场偏向学生,并不想牧哲白蔺被揪去叫家长、念检讨,小事化了地骂着他们: “有什么恩怨别在我课上乱来!帮我把他们拉开,别让他们凑一块。” 牧哲和白蔺被班里男生按着,关乾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宣布自由活动,并且提前预告了下堂课的教学内容—— 游泳 牧哲,白蔺,神色微变。 他们同时看向站在跑道的唐苏。 关乾就这么把两个男孩最担心的话讲了出来:“唐苏,游泳是比较温和的运动,需要点技巧,你下堂课跟同学一起上,你是旱鸭子还是水鸭子?旱鸭子先学蹬水,水鸭子跟我们一起练速度,你日常多练游泳,体质一定会好起来。” 牧哲想着怎么帮唐苏挡掉,白蔺已经出声:“老师,他不会,你让他游什么?” 关乾用力蹙起那对像漫画一样夸张的浓眉:“他会不会你知道个屁?你是不是对唐苏有偏见?我跟你们说,我的课不准排挤同学,唐苏只是身体不好,他跟你们没什么不一样!谁一辈子不生病了?你们生病了要不要我也来取笑你们?!” 白蔺脸臭坏了,他一片好心,想给唐苏当骑士,结果在关乾嘴里跟嘲笑唐苏的人成一丘之貉。 牧哲不等白蔺辩解,慢条斯理地顺着关乾的口风说:“关老师,唐苏肺活量不行,容易呛水,你最好别让他下水。” 关乾还是比较吃优等生这套,听了牧哲不显情绪化的劝告,摸起下巴,有些动容:“嗯……我心里有数。” 又瞪了白蔺一眼。 “有些人不要太自以为是。” 白蔺微微别开眼,他这么骄傲的人,却闭上嘴没反驳。 白蔺明白关乾的意图,在拿他杀鸡儆猴,所以白蔺突然就不介意被关乾误解了,白蔺知道男生都很服他,那么关乾为唐苏训斥他,让他吃到瘪,那群男生日后就会知道少取笑唐苏一点。 ……但游泳课。 他绝不能让唐苏全身鳞片的样子被其他人看见。 到时得想想办法。 至少牧哲会配合他一起掩护唐苏的秘密……牧哲比他想象中的更在乎唐苏。 自由活动的时间到了,白蔺朝着唐苏走过去,在唐苏面前站定。 微微低下头:“跟我打篮球么?” 唐苏用力点点头。【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楚昔西 唐苏叫上楚昔西跟他一起,楚昔西把齐肩的妹妹头扎成两个低麻花辫,从耳下往两边翘成两个小揪,那条干枯的腿用脚尖着地,走起来一跛一跛的,抱着分量远比她想象重的篮球,跟唐苏站在三分白线上,白蔺靠着篮球架,在两个单薄且小只的同学对比下,白蔺看起来就和篮球架一样高挑、强硬,像个庞然大物。 楚昔西倒没所谓自己的身体条件打不打得了,意味深长地在白蔺和唐苏脸上不断看过来——又看过去。 唐苏还是那副没心没肺、欢欣鼓舞的样子,对着楚昔西白蔺一个劲儿地笑。 白蔺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楚昔西那眼神什么意思,耳根子红着,有意地躲避楚昔西和唐苏的视线。 楚昔西太锐利、精明,把他什么心思都看光了,唐苏却太不懂事,天真无邪,让白蔺为自己不太天真的心思有种负罪感。 唐苏紧紧抓着楚昔西的胳膊,楚昔西知道他怕自己又被其他女生拉走了。 楚昔西笑话唐苏:“你看起来好像等我遛你的小狗。” 唐苏期待地:“你说过也想练球的,白蔺前天答应跟我们玩了。” 楚昔西挑了挑眉毛,慢吞吞念着:“前天?” 前天是周六。 唐苏周六找白蔺去了。 哎嘿。 楚昔西嗅到一股狗血味,带着种唐苏更看不懂,但另外两个当事人都浑身刺挠的坏笑,白蔺已经连一眼也不敢看楚昔西,别扭地侧着身子,利落又机械地拍着另只篮球,在塑胶地板上焦虑地砰——砰——砰——砰—— 楚昔西瞄向另一边的牧哲,牧哲当然瞧着他们,远远靠着单杠,脸色被阴沉沉的空气渲染着、被深绿色的金属隔离网分割成几十块,像块被打裂的钢化玻璃。 楚昔西看他像个鳏夫。 唐苏:“你看牧哲干什么?” 白蔺手里的球停住,人也蹙起眉,他可不愿意唐苏嘴里那个名字介入他们的篮球小队,白蔺把篮球夹在臂弯和肋骨之间,大步走到唐苏和楚昔西面前。 他比他们高了好多。 白蔺开口:“要学什么?学投篮吧。” 唐苏:“好啊好啊。” 唐苏扯着楚昔西的衣角,让她先来,楚昔西老是在唐苏脸上看到这副努力讨好她的表情,忙不迭地把他拥有的、找到的好东西全掏出来分享给她,因为唐苏确实是一只每天在等着人找他玩的小狗,唐苏怕她不理他了。 楚昔西想自己大概是唐苏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我也只能学一下投篮吧?我跑不了。” 楚昔西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自己枯掉的右腿。 白蔺无措,他觉得接下来说什么都会冒犯楚昔西,聪明地保持沉默。 唐苏不停鼓励着楚昔西“那就学投篮吧!”“投篮很帅的!”“你不是想玩球的吗?” 他跟楚昔西一起玩的机会很少,一般只能等楚昔西下课跑来找他聊天,看他的漫画书,他可以跟她讨论剧情,听她讲八卦,一旦离开教室,楚昔西就被那些女孩子拉走了。 唐苏不敢去主动找她,他怕惹她的朋友讨厌。 楚昔西真受不了唐苏这副小狗表情,以为别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其实全都写在他脸上了,楚昔西不扫他的兴,抱着篮球对着篮筐抛去——连球架都没砸到。 白蔺教她窍门:“看准篮筐,金属框那一圈,对准扔,不要对着篮球网,慢慢会找到感觉。” 楚昔西点点头,开始和唐苏轮流投篮,他们用的是最新手的“端尿盆”投篮法,好发力,也好把握球抛出的方向,楚昔西大概在第十次投进,后面手感越来越熟练,唐苏对陆上运动简直就是个呆瓜,他理解不了由重力和惯性操控的抛物线,那篮球在他手里,简直像发癫了似的,不但不冲着球架飞,还会往四处飞。 白蔺都任劳任怨跑腿给他捡回来。 渐渐地,那些嘲笑唐苏的声音又冒出来了,只要唐苏一抛,紧接着就是密密麻麻的笑声,像同时扎破一堆自行车车轮。 白蔺往嘲笑的源头用力瞪去,那些笑声就散开一个角,白蔺最气他往哪儿瞪,嘲笑的人就会瞬间恢复原状,各忙各的,岁月安好,叫他抓不着一个。 但他没瞪到的地方,还是有窸窸窣窣的笑声。 这些嘲笑是被大众庇护起来的,很卑鄙的东西。 楚昔西也有点不高兴,虽然她身体特殊,但性格好,让她成功被群体接纳,很多时候别人会刻意多照顾她一点,可唐苏不一样,唐苏学不会那些社交把戏。 唐苏像听不到,没心没肺地玩他的球,楚昔西看了看时间,快下课了,楚昔西不能帮助唐苏改变什么,但至少她可以帮唐苏规避掉一些恶意。 楚昔西找了个借口:“有点站累了,去坐会儿吧?你口袋里带漫画书了没?咱们一块猜剧情去,偶尔还是有几个汉字的,你爸爸也真厉害,那么偏门的漫画都能买到,网上都找不到翻译呢。” 唐苏立马从校裤口袋里掏出本漫画书来,白蔺感觉自己不方便凑过去,他还不晓得怎么跟唐苏那个精明的朋友相处,他计划去找平时一起玩儿的哥们打发时间,给唐苏和楚昔西留出私人空间,可又不舍得走。 他跟唐苏相处的机会,还没唐苏跟楚昔西的多呢。 白蔺没能纠结太久,衣摆被唐苏不动声色地拽住了。 唐苏拽着他往他们的私人基地进发。 楚昔西斜眼瞄这个被唐苏拽住的大男孩,她觉得白蔺嘴角翘得有点碍眼。 楚昔西立马扭头换了个方向偷瞄,牧哲还靠在原地呢,一步都没走开。 嘿嘿。 * 三人坐在露天篮球场靠边的石凳上,唐苏每天盼着被人借的漫画书总算被其他两双手翻阅着,唐苏手指抠着石凳边缘,耸着肩膀,脑袋凑在白蔺身边,楚昔西坐在白蔺另一侧,热烈地同白蔺讨论着,这本漫画是楚昔西跟白蔺都感兴趣的热血漫,对话通篇日文,新鲜得连白蔺都挺意外,他没想到唐苏的藏品比他的还丰富。 唐苏感觉像被大炮轰了,有点发懵,因为第一次同时有两个朋友陪他,唐苏看起来像在和白蔺楚昔西一起讨论漫画,实际上他走神到根本听不见白蔺和楚昔西在讨论什么。 唐苏开心过头了,醺醺然,思绪乱飞,为别人翻他的漫画书心花怒放。 “这绝对不是披马甲画的,画风都不同!” 白蔺坚持己见:“画风也可以刻意为了不被粉丝认出来改一下的啊。” 唐苏点点头,不过他们瞧不出他到底是在同意谁,像他们花钱买来烘托气氛的。 气氛好成这样三人都觉得挺意外,可一道不和谐的声音硬.邦邦地插.进来—— “喂,篮球搞成这样让我们怎么打?谁弄脏的?给我们擦干净!” 一个沾着粘液的篮球砰、砰、砰地弹跳到唐苏脚前,唐苏“喔”了一声,弯腰捡起篮球,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纸巾,什么也不争辩,打算给篮球擦一遍。 五个个头高低参差的男孩就站在他们面前,中间那个是开口让唐苏擦篮球的,他在五人里身高最矮,但气势汹汹,像团体的头儿,发型时髦,前面带着个厚重的刘海,穿一双荧光绿篮球鞋,男生里流行这种鞋,颜色夸张炫目,价格几千上万不等,在群体里特别显眼,让男孩看起来有面子。 五人嘲弄地盯着唐苏纤细潮湿的手指,刚扯住面巾纸一角,就立刻浸湿了一大片。 他们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个嫌恶的眼神。 唐苏正要用纸擦,篮球被白蔺一把顺走了,唐苏觉得白蔺这种会打篮球的男生,篮球更像是自己乖乖地滚进了白蔺的掌心里。 白蔺手指用力,球对准中间那个穿荧光鞋胸口砸去,砰!!男孩的厚刘海被砸得掀飞一点,露出几颗粉刺,他被身边几个男孩七手八脚地拉住才没跌倒,嘴里发出狼狈的闷哼。 “白蔺?!你干什么?!” 白蔺明明是跟他们一起玩的。 可白蔺这会一点情面都不讲,也不站起来,显得更凶,更轻蔑,盯着这个来找唐苏麻烦的小团体:“让他擦态度不能好一点?他不是故意的,跟他道歉,他把纸借给你们,你们自己擦。” 男孩们立马露出更加嫌恶的表情:“少让我们碰他的东西!白蔺,你不嫌恶心?!” 白蔺一下站起来,一副刚刚跟牧哲打架的神色,唐苏估计白蔺要做什么不好的事,赶紧抓住白蔺的衣角:“白蔺,别生气,我擦干净把球还给他们。” 楚昔西冷笑:“唐苏,你放开白蔺,叫他去揍那些嘴贱的人,有些人就是欠揍。” 荧光鞋本以为白蔺是跟他们一起的,更看不惯白蔺跟那个黏糊糊的转校生呆着,打算来刁难唐苏一下,把白蔺赶紧叫走。 他没想到招来白蔺一顿咬。 好心被当驴肝肺,更丢了面子,楚昔西补刀一句,怒火把他最后一点教养也燃尽了,不顾一切地辱骂着:“哈哈哈你一个瘸子还学人打篮球,你打得了么?没人跟你们玩就自己偷偷玩,别拉白蔺一起!!两个残废!” 楚昔西脸色惨白,抿着嘴唇,泪腺不受控地酸胀,往脸上涌出好几道滚烫的眼泪。 白蔺黑透了脸:“李之健,你他妈再说一句?” 其他男孩也心虚了,让他们显得畏缩、虚张声势,因为连他们自己都觉得李之健的话太过分。 “我说实话怎么了?你觉得实话难听,说明你自己有问题!!” 白蔺骂了很脏的话,朝着李之健走过去,李之健也知道自己打不过白蔺,假作扫兴,想拉着同伴往体育老师那走,借着问关乾换篮球当借口,不动声色地躲开白蔺。 可李之健和白蔺都没能走出几步,一个黑影朝着李之健迅疾地、张力十足地弹了过去,就像一只对准李之健发射的炮弹,等人们能看清他,唐苏已经“砰”地跳到李之健身上,把他重重地砸在潮湿、坚硬、冰冷的塑胶地板上。 唐苏骑跨着李之健的胸肋,用力拽着李之健的头发,让李之健的脑袋死死抵着地面,无法从唐苏手指里挪开一点。 李之健觉得头皮快被唐苏扯掉了,他的脑袋正被一股他不能理解的力量压迫着,几近碎掉。 唐苏盯着李之健哭泣的眼睛,开口一遍一遍地指责他:“坏孩子,坏孩子,你是坏孩子,你是坏孩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又从惊讶到惊恐,唐苏……看起来像只发火的猫。 李之健因为疼痛、窒息,和一种无法理解的恐惧感,让他精神躯体同时崩溃,他摆脱不了唐苏,唐苏明明比他瘦小,但坐在他胸口他就连气都喘不上,像被一堆石头压着,唐苏仍然在不停地指责他是坏孩子,李之健大哭着认错: “我是坏孩子!我是坏孩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放开我!” 唐苏像一只坏掉的、只会重复一句话的收音机。 “你是坏孩子。你是坏孩子。你是坏孩子。”【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楚昔西 白蔺怔住。 他没想过唐苏会有这样一面,凶残,像只掀出獠牙的野兽。 楚昔西拽了拽白蔺的手肘:“快去把他们拉开!!” 白蔺如梦初醒,围观的学生已经将唐苏和李之健环绕了一圈,间隔十米有余,因为没人敢靠近,唐苏发火的样子平静、冷漠、怪异,嘴里重复着一句话,看起来像恐怖片里的怪物。 白蔺拨开挡路的学生,关乾和几个老师正从其他方向朝唐苏李之健冲来,嘴里叫喊着什么,白蔺无心去听,他只是想着唐苏的秘密绝对不能让别人发现。 唐苏看起来要撕碎李之健。 一个修长的身影先于白蔺和老师,夺步到唐苏身后,他一只脚踩进李之健双腿之间,弯下腰,伸长手臂捞起唐苏,嘴唇贴住唐苏的耳畔不断呢喃着什么,声音轻缓,除了他们没人听得清,他的手臂从唐苏腋下拖起来,飞速远离李之健,其间不停地说话,安抚唐苏的情绪。 牧哲成功将唐苏拖开,围观的学生避之不及四散奔逃,牧哲和唐苏就像两滴水落进热油,操场都炸开锅了,李之健连滚带爬地逃向关乾的方向,半个操场都是他惨烈狼狈的哭声,好像还尿了裤子。 他仓皇地躲到关乾高大健硕的身体后,像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关乾的胳膊,突然伸出一只手指,指向唐苏:“怪物!!怪物!!” 白蔺心情复杂之极,一来事态乱得他找不到头绪,二来牧哲的动作举止太熟练了,他好像有对付唐苏的经验。 细想也不难理解,白蔺撞见过唐苏跟牧哲在小吃街约会,那且还是他凑巧看见了几次,他没看见的时候,他们还约会过多少次? 牧哲显然知道唐苏生气会变成这样,他以前应该也这样哄过唐苏。 白蔺没法插手,恼火自己没有牧哲了解唐苏,隐忍着,走到关乾面前,挡住那根指着唐苏的手指。 “嘴巴放干净,你挨揍没挨够是么?” 关乾:“白蔺!!叫你班主任来,你们今天全给我去写检讨!!” * 牧哲一只手搂着唐苏的前胸,一只手在唐苏后背上轻拍着,贴着唐苏的耳畔问他:“别生气,唐苏很乖,你不想当乖孩子么?” 唐苏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不过不像他这个体型能发出的动静,像一头野兽粗重嘶哑的吐息。 唐苏在牧哲面前生气过三次,第一次牧哲眼睁睁看着唐苏弄得几大块礁石七零八落解体,只是因为海浪把唐苏捡的贝壳、石头一股脑全卷走了。 唐苏破坏完礁石,就像什么也不记得,要牧哲陪他一块去买东西吃。 牧哲一直纳闷唐苏对他暴露出很可怖的一面,他还是没能狠下心远离唐苏,每天做着和唐苏斩断关系的计划,可唐苏一给他桌兜塞张约会纸条,他就像个提线木偶似的屁颠颠去了。 唐苏对一切感兴趣的东西占有欲都大得可怕,他一面可以脾气好到任何人嘲笑他欺侮他不还口也不记恨,一面又绝不允许喜欢的东西出现任何计划以外的差错。 唐苏只是想保护好每一样在乎的东西。 唐苏只是没法处理好自己的情绪。 他难道能责怪他吗? 牧哲在滨海公园老旧的路灯下帮唐苏揪眼球里的血肉花时,唐苏制造的异常已然达到登峰造极,一切都疯狂了,连空气不正常,牧哲那时却想,假如某天唐苏情绪失控,害了人,他恐怕还是会像现在一样泰然自若,做唐苏的帮凶。 唐苏第二次生气,是被游客故意踢坏了唐苏用沙子堆的房子。 “不就是沙子堆的?哈哈哈哈多大了玩这个,回家找你妈妈去!” 唐苏立马像对待李之健那样,跳到游客身上,想把他的脑袋按进沙滩里面。 牧哲抱起唐苏分开他们,想尽办法让唐苏冷静,他明知道自己也可能被唐苏撕碎。 他不停地不停地跟唐苏说话,没想到成功让唐苏安静下来。 牧哲浑身冷汗,却想着唐苏其实很好哄,唐苏从不像中年人随随便便就可以向晚辈发泄情绪,也不像同龄人尖酸刻薄标新立异,唐苏一直都是温和的,可老有人故意惹唐苏生气。 第三次,就是现在。 牧哲不停地跟唐苏耳语,他自己也不记得到底跟唐苏说了什么,唐苏在他的声线里,一点一点冷静下来。 牧哲看到站在一旁的白蔺的脸色很难看,就像刚刚他在篮球场外盯着他们那样难看。 可牧哲觉得他和白蔺之间其实不会存在赢家。 谁能拥有得了一只撒旦? * 办公室 唐苏、牧哲、白蔺、楚昔西扎堆站在班主任钱秀秀办公桌旁边,钱秀秀是个戴银丝眼镜的小个子中年女性,眼睛不做表情也笑眯眯的,教数学,面相声线都很温柔,但作业留死多,她不会随便发泄情绪,绵里藏针,学生最怕犯错被她逮住。 当事人之一李之健不在此列,因为他打死不肯跟唐苏呆在一间屋子,李之健表现出的精神崩坏让老师都有些忌惮,为了李之健的心理健康,他们并没有把李之健叫进办公室。 楚昔西是主动留下的,她轴起来像小驴子,谁都拽不走,怕老师刁难唐苏,非要留在办公室当“证人”。 钱秀秀指责楚昔西:“唐苏伤害了同学是事实,你再为他说话也改变不了。” 楚昔西:“李之健说我是瘸子!唐苏生气为我出头才教训他,再说唐苏什么也没做,他只是坐在他身上吓唬吓唬他,不应该处罚唐苏!李之健先来找事,他活该,欺负人就要付出代价!凭什么处罚唐苏?” 唐苏盯着脚尖,默不作声,在抠手指头。 白蔺看不得唐苏被人教训,即便唐苏凶起来像个小怪物,白蔺还是想护着他,白蔺一把将唐苏拽到自己身后去,冷着脸跟钱秀秀说:“李之健是我揍的,他家长来找事,您让他们找我,有什么处罚都罚我吧。” 钱秀秀笑眼反而一股冷涔涔的凉意:“你真仗义,白蔺,那么多眼睛看着唐苏伤害李同学,让你一句话就颠倒黑白了?” 白蔺一脸“反正谁来我都这么说”,楚昔西偷偷用拳头砸了砸白蔺的胳膊,给白蔺比出一个大拇指,视线滑过牧哲时,又大变脸,给牧哲翻了个不留情的白眼。 牧哲知道楚昔西看不爽他把唐苏藏着掖着,不过他也不生气,现在半路杀出个白蔺,牧哲想明白了一大堆东西,那些纠结的、拧巴的想法全部从牧哲身上消失了,他意识到他根本就不可能斩断和唐苏的关系,唐苏去找别的男孩女孩,只会让他嫉妒得想死。 所以他现在要和白蔺一起解决这件事,他们虽然一个字也没跟对方说,但又很默契地留在办公室,联手给唐苏打掩护。 牧哲缓缓道:“李之健身上只有摔伤,说明唐苏并没有真的动手,我和很多人都看到是李之健先跑来欺负唐苏,只是因为唐苏碰了他要用的篮球,他逼唐苏擦干净,说唐苏恶心,还辱骂楚昔西,这种语言霸凌比唐苏的行为更过分,而且唐苏的膝盖也摔伤了。” 白蔺有点意外地瞄了牧哲两眼,这家伙平时一副高高在上的欠打样子,全世界除了自己好像看不到其他人,护起短来居然头头是道,口条好得惊人,钱秀秀明显被牧哲动摇,扶着眼镜,在重新审视这场欺凌事件。 牧哲钻了钱秀秀不在现场的空子,唐苏的可怕怪异,仅凭口头三言两语不可能让钱秀秀感同身受。 天平逐渐倾倒向唐苏。 牧哲点明了李之健最可恶的地方,钱秀秀斟酌着:“唐苏,你先去认真写一篇八百字检讨,让你父母带着李之健去医院做做检查,没什么问题,你态度真诚,他家人应该也不会太为难你。” 楚昔西不忿:“那李之健侮辱唐苏的事就可以翻篇了?!” 钱秀秀:“他那样做确实不对,可唐苏你真不该动手,你一上手,事情就变了性质啊?以后再有同学那么说你们,直接来找老师,老师帮你们解决,不要冲动好不好啊?” 楚昔西声音抬得更高:“唐苏不动手,老师就不会管的!!唐苏来我们班快一个月了,那么多人冷暴力他,就是因为他们只动动口,只动动眼,你们老师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又没有真的伤害唐苏!往后他们开始扔唐苏的书包,丢唐苏的笔,给唐苏的校服上乱画,你们是不是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又不是真的对唐苏动手!!” “楚昔西,你冷静一点!” 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看过来了,门窗外还多了一群小心翼翼、探头探脑的围观学生。 楚昔西声音嘹亮,她就是要让整个楼道都能听见。 “老师!你知不知道唐苏为什么转校来我们这里??因为他上个学校的同学就是这么对他的!一开始只是拿眼神排挤他,老师不管,往后就开始丢唐苏的东西,对他动手动脚,我不明白,你们是不是在等那些同学真的开始伤害唐苏?我觉得唐苏反抗得还不够,以后谁对他翻白眼,他就应该去揍他们!!” 唐苏拉了拉楚昔西,轻声细语地:“小西,我不会再这么做,我会写检讨,让我妈妈带那个同学去医院,你别生气。” “我生你什么气?你没有错!!” 楚昔西莫名地想起小学一群淘气包跟在她后面学她一跛一跛地走路,这事其实她早该忘干净的,可看着唐苏,一些相似的、感同身受的经历全部被她回想起来,让楚昔西情绪失控,因为可怜唐苏,又完全不晓得怎么才能解决唐苏的困境,楚昔西在办公室捂着眼睛大哭,如果不是腿不方便,她早都狼狈地跑掉了。 钱秀秀眼眶也泛红,她不敢再出言刺激楚昔西,把唐苏拉过去小声叮嘱着:“你带楚昔西出去散散心,别让她再哭了,这件事老师会留意,你伤害同学也是事实,等处理完,老师帮你注意班上那些不友善的情况,好不好?” “哦。” 唐苏扶着楚昔西离开办公室,门外围观的学生一哄而散,因为很多都是楚昔西嘴里骂的那群明着暗着漠视唐苏、排挤唐苏的人,甚至里面也包括几个楚昔西的朋友,他们脸上都有些窘。 一旦混在群体里,错误就被人数掩盖了,成了一种中立的、集体性的习惯。 那些学生只是想着粉饰太平,仍然没人来道歉。 楚昔西恶狠狠地瞪着那群置身事外的背影。【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楚昔西 钱秀秀撑着额头,看着桌上的教案,眼神并没有聚焦到任何一点。 这种事情跟教书不同,是教师资格考试完全没有的方向,综合素质要她因材施教,针对每个学生的情况做出正确引导,可没有教材告诉她如果一个群体在犯错她要怎么办? 今天是李之健,明天可以是别人,只要没造成后果,长辈们会放任自流,但钱秀秀从楚昔西嘴里知道了班级的另外一面——那些活泼可爱的学生们掩藏起来的、黑暗的一面,这让钱秀秀没法继续若无其事。 后果,需要后果,钱秀秀很不符合教育精神地觉得楚昔西骂得对,唐苏也做得对,只有出现后果,他们才会舍得分出成人不多的精力去处理,学生才会知道群体性地欺负别人,并不是个没有代价的游戏。 钱秀秀将视线上抬到白蔺和牧哲的脸上,这两个男孩看起来要比同龄人成熟得多,个头也窜得吓人,她坐着仰视他们,总觉得他们的头顶快戳到天花板上,已经初具男人框架,只是身上的校服还保留着少年青涩。 他们一起盯着钱秀秀,那副泰山压顶的眼神,非要听到钱秀秀放话不追究唐苏不可。 钱秀秀根本就没打算为难那个内向多病的孩子,缓声道:“行了,别这么盯我,我为难他干什么?要看李之健的家长怎么想,你们倒是关心他,牧哲,以后班上多照顾唐苏一点,楚昔西说的那些事都是真的么?” “……嗯。” 白蔺讥讽:“大少爷有精力么?以前怎么没见过你照顾唐苏?老师,让唐苏换到我班上,我看着,我不会让半个人再敢对他说那种话。” 牧哲:“唐苏不会想跟楚昔西分开,他朋友很少,去别的班会更不舒服。” 白蔺差点没忍住给牧哲一下,他看不惯牧哲这慢条斯理情绪稳定的模样,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是什么“帮您”“为您”“唐苏怎么怎么样”,好像他是全然站在别人的立场的,可他的目的不还是为了占着唐苏么? 偏偏老师就吃他这套,白蔺学不会他讨长辈欢心的伎俩。 白蔺心想,不愧是奸商家的后代。 钱秀秀果然说:“嗯,牧哲你以后每天跟楚昔西来我办公室说明一下唐苏的情况,唐苏内向,那些不好的事不会主动告诉给我听。”话锋急转,“——白蔺,我说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你这么喜欢唐苏,你干脆给他开个学校好了!” 白蔺脸上激出两团绯色,钱秀秀一句不当真的玩笑话,把白蔺从里到外戳破了,白蔺又冒出一种三分投篮的爽感,心思被赤.裸.裸地剖开,袒露在不相关的人、相关的人、自己的眼前,白蔺觉得再也没有什么还需要藏着掖着。 白蔺视线冷冰冰移向牧哲:“对啊,我就是喜欢他。” 牧哲眼神微澜。 他们脸上还留着被对方打出的淤青破口,让办公室再度燃出那股呛人的火药味。 钱秀秀也留意到白蔺和牧哲脸上,她变了脸:“你们脸上怎么弄的?打架了?” 白蔺:“摔的。” 又用手肘猛地顶了牧哲的肋骨一下,就像篮球赛里恶意的身体碰撞,白蔺微微勾着嘴角:“你是怎么弄的?牧哲?” 牧哲:“狗咬的。” 钱秀秀现在已是分.身乏术,焦头烂额,再没有多余的心思处理这两个小子的事情,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都去上课,还有一节课放学,牧哲记着我交代你的,帮我多留意唐苏和楚昔西的状态,白蔺你留意一下你班的李之健,有什么情况都来告诉我。” 白蔺:“对不起,老师,我没有精力留意李之健,他死在我面前也可能看不到,你找别人吧。” 钱秀秀瞪眼:“白蔺,你的教养都到哪里去了?这么说你的同班同学?!而且怎么就没有精力了?你是要造火箭还是干什么?!跟你一个班帮我看一眼也做不到?” 白蔺犟起来简直就没人治得了他:“上物理课需要集中精神,顾不上,而且李之健骂女生,我不想对他有教养。” “白蔺!!你给我出去!” 白蔺没动。 “——让牧哲跟我换个班,好么老师?我帮您每天盯着唐苏,唐苏也能继续跟楚昔西呆在一个班,而且牧哲这么喜欢为老师着想,您让他帮您盯着李之健不就好了?” 钱秀秀用指关节笃笃笃地敲敲办公桌,气急反笑,周围老师也发出窸窣的笑音:“你算盘打得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听见了!牧哲跟你有什么仇要这么不停阴阳怪气他?哦,物理课你没精力盯李之健,换个班你就有精力盯唐苏了?” 白蔺:“我喜欢唐苏啊。” 钱秀秀被噎得说不出话,老师全打趣起来,气氛反倒轻快。 唯独牧哲跟整个办公室格格不入,眉眼阴郁,出神地思索着。 他们很快被赶去上课,牧哲在离开办公室前回头看了一眼,钱秀秀仍然和同事们聚在一起低声地商量,虽然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牧哲想应该是在为唐苏李之健的事寻找对策,钱秀秀是个会倾听学生的老师,唐苏不会被不分青红皂白地处分。 两人在办公室门口猛然转身,彼此背对着,朝两个方向快步走去。 * 唐苏跟楚昔西并排坐在教学楼楼梯口,他们翘课了,老师没派人来找,好心地默许他们这次叛逆行为。 从楼梯口外可以看到整个团集着海风、湿气的操场,塑胶跑道色彩鲜明,而操场围栏外就是滋养着琅環岛的大海,每条江河湖泊从诞生之初做了一个集体的约定——一刻不停地到海里去,不论其中每一滴水循环过几万亿次,干涸、升华、溃堤、跌宕成瀑布、降落成雨雪、变成雾、变成路边一个脏污的水坑,最终海还是海,它们总是如期而至。 唐苏不懂怎么安慰别人,以前孟烟跟唐讼知吵完架,唐讼知就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揪住唐苏,低声下气求唐苏帮他陪陪孟烟。 唐苏现在的样子就和哄孟烟那时候一样,安安静静坐在楚昔西旁边,看着远处的海,因为不知道讲什么才对,干脆不说话,走神地乱想着。 孟烟一般被唐苏陪一会就不生气了,拉着唐苏要去厨房给唐苏做好吃的,楚昔西也很快平静下来,开始为自己在办公室里失控的样子尴尬,她偷瞄唐苏,唐苏并着腿坐在台阶上,一只手搭着一只膝盖,完全不打算跟楚昔西提办公室的事。 楚昔西松口气,唐苏最让人舒服的一点,他完全不会给你意见,你做什么他都只是安静地陪着。 楚昔西忍不住观察着唐苏的坐姿,唐苏除了今天对着李之健发邪火,其实从来没有男孩野蛮的样子,他做什么都很秀气,难怪那些男孩看不爽他。 云层厚重地堆在天幕,猝不及防地降下牛毛小雨,空气毛茸茸的。 楚昔西深吸口气,有点心旷神怡的感觉。 唐苏在看她。 “怎么了?” 唐苏小心地试探着:“你还难过吗?” 楚昔西笑了笑,不过眼泡肿得有些凄惨:“干嘛这种表情看我,又不是你的错!我是因为你才气到出丑的啊!” 唐苏嘟囔:“……我不该那么生气,我有时……控制不住情绪,你还想跟我当朋友吗?” 楚昔西在唐苏肩膀上打了一下:“你再说这种话,我就跟你绝交了。” 唐苏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楚昔西又靠在唐苏肩膀上:“你是因为我生气的吧?那人嘴又贱又刻薄,你做得对!我真该上去也打他两个嘴巴子,跟你一起当同伙!我才不管老师怎么说你,你不要听他们的!你什么错都没有,唐苏,错的都是他们。” 唐苏抱着膝盖,轻飘飘地应着:“好哦。” 楚昔西拽了拽唐苏的衬衫:“你跟白蔺怎么回事?跟我说说??跟我聊点有意义的吧?” 唐苏:“跟白蔺的事为什么是有意义的?” “因为我很八卦啊,你周六跟他干什么了?他衣服怎么在你那?怎么突然就为你跟牧哲打起来了?唐苏,就一个周末,你怎么给牧哲弄出这么大一个情敌来!” 唐苏觉得楚昔西真厉害,她光靠一点线索,和过量的脑补,就把事实完全理顺了。 唐苏后知后觉地:“他们是为我打起来的?” 楚昔西露出一种溺水的表情。 她在唐苏脑袋上弹了一下。 唐苏摸了摸被弹的地方:“敲我干什么。” “小呆瓜。” 唐苏从口袋里掏出那本湿漉漉、皱巴巴、楚昔西和白蔺没研究完的漫画,殷勤地塞到楚昔西手里:“还看么?借给你。” 楚昔西看唐苏这个不开窍的样子,突然有点同情白蔺,甚至也有点同情牧哲,他们再怎么争来抢去,唐苏心里想的是自己的漫画书。 唐苏等楚昔西接着窝角的那页继续看起来,才慢吞吞地回答:“我跟他在一个琴行练琴,周六我主动去借他的吉他,他很大方,还教我按弦,然后跟他去吃了零食,然后中午去他家一起吃饭,他奶奶做饭很辣,然后在他家洗了澡——” 楚昔西呛了一下。 “——我借了他的衣服穿,然后看了他收藏的漫画,他放了十三首歌给我听,然后我坐公交回家了。” 唐苏讲自己的风流韵事跟钱秀秀讲数学题差不多,楚昔西消化了很久才消化掉唐苏跑去第一天认识的男孩家里洗澡,还穿人家的衣服。 就算白蔺喜欢女孩子对唐苏没什么非分之想,唐苏也未免太自来熟了一点。 楚昔西沉默好久,漫画始终停在一页。 “……你觉得白蔺喜欢你么?” “喜欢啊,他借琴给我,请我去他家吃饭,让我用他的浴缸,拿他的衣服给我穿,喜欢我才会这样,讨厌我的人不会想接触我。” 楚昔西在唐苏脸上恨铁不成钢地捏了一下:“不是那种像你喜欢什么没所谓的花花草草的喜欢!” 顿了顿,有些可怜唐苏地:“也不是除了喜欢你就是讨厌你,大多人其实不会怎么在意你。” “这样么?除了喜欢花花草草的喜欢还有什么喜欢?像我喜欢你那样的喜欢么?” 楚昔西知道唐苏对自己就像小猫小狗邀伴儿一块玩的喜欢,但说实话楚昔西就没见过唐苏这么直球的人类,他对待友谊坦率真诚,唐苏不懂含蓄。 可楚昔西很吃唐苏这套,唐苏听别人骂她瘸子,就跟疯了一样报复别人,她也会忍不住为了唐苏抛下教养和脸面,众目睽睽下挑战老师的权威。 这段友谊是完全双向的,楚昔西觉得到毕业,甚至到成年以后,她都会护着唐苏,就像唐苏护着她一样。【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幽灵船 “不是你喜欢我这种喜欢,你不是有恋爱漫画的吗!我推你的bl小说你看了没?” “我看不懂啊。” 楚昔西投降,唐苏的脑回路构造非常简单,他只看得懂热血的、升级的、萌宠的、搞笑的、纯日常的,一言概之,唐苏只看得懂剧情一条线直通结尾的作品,感情线越复杂,唐苏会记不住人名。 可唐讼知不慎买来的成人向漫画唐苏又能看懂了,大概剧情也并没有什么感情线吧。 楚昔西冷笑着总结:“我觉得你单纯挺色的,不懂纯爱的美。” 唐苏认真否认:“我不色,我是乖孩子。” 楚昔西:“——你在床底下藏过那种漫画。” 唐苏:“我只是好奇啊,我想了解不懂的事。” 楚昔西:“唐苏,你说话怎么老是像小孩子。” 唐苏歪了歪脑袋:“我老被人说像小孩子,怎么才能不像小孩子?没人教我。” 楚昔西叹口气:“不是什么都要人教的。” 唐苏更不解:“不教怎么才能会呢?” 楚昔西想了想,耐心地:“这样说吧,比如你说话老是带语气词,对‘哦’,好‘哦’,而且你到现在还是会叫爸爸妈妈。” “不叫爸爸妈妈叫什么?” “我们不会叫叠词的啊,感觉太肉麻了,小孩子才那么叫。” 唐苏真想不通这些青春期突如其来的规则:“你们是不是私底下约好过?比如到什么年纪了就不能加语气词,也不说叠词?” “哪有这种事!就是到年龄就知道了啊!” “……我不知道,我习惯和小时候一样。” 楚昔西敛起那副捉弄唐苏的表情:“你想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我只是那么说说,你不用管别人的想法,也包括我。” 唐苏焦虑地:“可我什么时候才能跟你们一样?” 楚昔西抿了抿唇线,海上起浪了,灰色的波涛像巨兽一样冲起来,又粉碎成千万块。雄健的海。 她悄悄告诉唐苏:“等你有喜欢的人了,也许就长大了?” “你说的那种喜欢?” “嗯,就是那——种——喜欢。” “不懂嘛。” “等你找到那个人就懂了。” 唐苏最后问了楚昔西一个很复杂的问题:“白蔺跟我说,男孩喜欢男孩没有错,你觉得他说的对么?” 楚昔西眨眨眼,上下睫毛交叠,唐苏觉得像有两只燕子从楚昔西眼帘上掠过。 惊讶地:“他这么跟你说?” “嗯。” 楚昔西微笑了一下,半晌:“他的意思,是他喜欢你。” 唐苏两只膝盖挨得更紧密,彼此寻找一个依靠,唐苏一旦想不通一件事,又很好奇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紧张的小动作。 唐苏远望着灰黑色浅滩上身穿黄色雨衣,蓝色长筒胶鞋,提着桶,在滩涂一脚深一脚浅地跋涉着赶海的人。 “这样么?” 唐苏跟楚昔西安静地瞧着那片波谲云诡的大海,时间变得轻盈,有很久没有说话。 唐苏:“小西,我没有把实话全部告诉你,我转校不只是因为被以前的同学欺负。” 楚昔西猛地看向唐苏。 唐苏继续缓缓地说:“他们像李之健一样被吓得很惨,不过那件事不是我故意的,你相信我么?” 楚昔西猜测“他们”指那群欺负唐苏的人。 吓得很惨?那件事? 当时发生什么了? 海面卷出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又即刻被狂傲的巨浪一头撞进来填补,像跃入深海的巨鲸,楚昔西感觉有点阴冷,她本来是个好奇心很重的女孩,但此时此刻她不太想对这件事刨根问底。 海鸥拉着干枯的长调。 “我相信你。” * 放学时雨下大了,天空兜着灰雾,五颜六色的伞面被教学楼出入口喷吐出来,仿佛俄罗斯方块游戏,彼此严丝合缝地紧挨,默契地向洞开的校门飘移。 又在校外的广场瞬间散开。 唐苏没有打伞,一来校门前五十米就是公交车站,二来唐苏如果不是为了显得合群一点,雨天他是不喜欢打伞的。 细密的银丝浇在身上,和唐苏的水汽交融,让唐苏像一个笼在雾里的人,雨一点儿也没弄湿唐苏的短发,它们滚去发梢坠成无数透明珠子,淅淅沥沥迸溅在唐苏肩膀上,顷刻没入衣领,被唐苏的皮肤吞噬掉。 唐苏的衬衫已经湿得斑驳了,但透出的肤色并不露骨,太白皙了,和雪白色衬衫界限不明。 一只黑伞突然从唐苏头顶斜过,把唐苏拢进庇护里来,唐苏抬头望右上方看了一眼。 唐苏有点诧异,是牧哲。 牧哲以前从不在学校和他呆在一起。 唐苏还保留着和牧哲相处的习惯,伸手轻轻捏住牧哲衣角。 牧哲嘴角轻微上翘。 好多惊讶不解的眼睛看着他们,那股总是裹挟着唐苏的取笑已经少了大半,唐苏把隔壁班李之健吓到尿裤这件事,让学生开始忌惮他了。 虽然唐苏没想这样。 下雨楚昔西撑伞不便,留在教室等她爸爸接她,只剩下牧哲陪他一起走,路过的学生只要是认出唐苏的,会比以往躲得更远,用余光偷瞥着唐苏,眼里闪过一丝恐惧。 唐苏当作没看到,问牧哲:“你想送我回家么?” 牧哲:“我送你去车站——”他顿了顿,“你也可以上接我的车,我让司机送你回家,你没带伞对么?” 唐苏拒绝了:“我会把车里弄脏,我坐公交就好。” 牧哲心情和这个重浊滞涩的雨天一样,唐苏觉得自己会弄脏他的车……那他天天像个恶心的痴汉变态一样舔他在自己手指上留下的水液算什么?那些没真正接触过唐苏的人,武断地认为唐苏是皮肤病、汗液、脏污、不清爽、粘稠的集合体,但牧哲知道唐苏跟上面每一个词都不相关。 唐苏皮肤像釉,会渗出露一样的水汽,冰冷的,清爽的,像化开的春雪,不管闻起来,还是尝起来,都是纯洁的味道。 牧哲抓住唐苏的手腕,四面八方偷窥他们的视线骚动了,像烧开的水一样发出嘈杂窸窣的讨论声、嬉笑声,牧哲心想多半在乱猜他和唐苏的关系。 牧哲突然理解白蔺为什么在办公室会不驯成那样,因为白蔺把什么底牌都打出来了,牧哲觉得自己早该这么做,在每个人的注视里胆大包天地牵住唐苏,把自己不干不净的想法公诸于世,那样的他什么都无所顾忌。 “我送你,坐我的车吧。” 牧哲声音被教养粉饰,但每个字有点不容拒绝,想来家境过分优越,牧哲的家庭已经成了牧哲性格里的一部分。 他把唐苏攥得很紧,牧哲兴奋地感觉到唐苏手腕的水液在他掌心的温度里化开了,就像雪融化的质感。 淅淅沥沥的水珠顺着牧哲修长稳健的指节缠绕而下,在指尖滴滴答答地溅到地上,隐没于无数雨滴砸出的涟漪里。 接送学生的私家车都靠在车站的路肩旁边,码成一长道,像群排队的金属甲虫,接牧哲的车极端昂贵,车标的翅膀在车前盖上耀武扬威地半拢着,仿佛随时会趁雨奋飞而去,其他车都留意疏远,没人想剐蹭到那辆车金贵的喷漆。 牧哲为唐苏打开车门,姿态绅士,密密麻麻的窥视紧追在他们的背影上。 ——牧哲怎么会跟他玩到一起的? ——你听说了么?体育课是牧哲把他抱开的,不然不知道会对李之健做出什么。 ——他原来还有暴力倾向?! ——我早觉得他心理不正常。 ——哈哈,他跟牧哲怎么看起来有点像一对? ——老师抓早恋不会抓两个男生吧? ——哈哈哈哈哈 ——嘻嘻嘻 ——嘻嘻嘻嘻嘻嘻 牧哲收起伞,雨水沿着伞骨逆流,从骨尖飞溅着漏下去。 唐苏低着头往车里探头探脑,空调冷气偏低,唐苏在里面嗅到清雅的车载香水,恒温座椅皮革细腻,光这样打量一下,唐苏的发梢已经往毛茸茸的深色地毯溅上不少水滴了。 司机也不像唐苏平时打车碰见的世俗气,态度礼貌,热情,疏离,带着佣人特有的低眉顺眼:“快上来,别被雨淋湿了,您是牧哲的同学吧?” 唐苏感觉不舒服,这不是他熟悉的环境。 唐苏收回观察的视线,望向牧哲,牧哲仍然保持拉开车门的动作,雨水把他的头发和眉眼弄得氤氲。 牧哲神色平静,他这个人逼不得已从不暴露破绽,可唐苏看穿他眼底的殷切。 主动送唐苏回家似乎让牧哲很愉悦。 牧哲轻声:“不进去么。” 唐苏退了半步,牧哲脸上的冷静、礼貌,瞬间成灰尘浮在他脸上,好像一阵风就吹散了。 “怎么?” 唐苏:“你的车比我爸爸的好很多。” 牧哲没吭声。 他心思敏感早慧,他知道唐苏接下来要拒绝他。 唐苏:“我爸爸有铺防水罩,你的车没有,座椅被我弄脏的话司机会生气。” 牧哲:“他不会生气。” 司机:“我怎么会生气嘛!你是牧哲的同学。” 唐苏想了个例子:“我周六跟白蔺一起打车,我们下车前有偷偷把车座擦过一遍,但地毯上的擦不掉,司机看起来就很不高兴。” 牧哲彬彬有礼的面具顷刻之间碎裂成无数块,他攥着唐苏的那只手拽了一下,把唐苏用力拽到胸口,低头沉静地看着唐苏的眼睛,美丽,空灵,但又带点冷血。 很残忍的大眼睛。 “和他打车去他家了么?从哪儿出发的?你家?让他去你家了么?” 唐苏直勾勾地盯着牧哲,慢慢说:“他在我家门口等着我,不算去我家。” 牧哲嘴唇紧抿着,血色散开,半晌:“唐苏,你有时真的很残忍。” 唐苏又变成那只坏掉的收音机,机械地辩解着:“我不残忍,我没有故意伤害李之健,我只是有时脾气不好,很多人都脾气不好,我会学着管好我的脾气,我只是想交朋友,我会学着变得更像你们,我是乖孩子。” 牧哲看起来快碎掉了,他没法再维持那副虚伪的彬彬有礼的样子,皱着眉:“让我送你回家好不好?唐苏?别跟别人走。” “大少爷怎么刁难你的同班同学?他看起来不想跟你走。” 白蔺的声音穿过雨幕,中气十足地冲散那些缠绕在牧哲和唐苏身上的,阴郁的湿气。 白蔺靠在公交车站的候车棚,车棚很符合岛屿风格,被设计出贝壳的纹路,看起来像一只巨大的,虚握的,被泡胀的灰色的手。 白蔺就靠在旁边,视线冰冷,盯着唐苏被抓着的手腕。 唐苏停止对牧哲神经质的呢喃,唐苏转头惊喜地望向白蔺,这个新认识的男孩让唐苏感觉新鲜感十足,会跟他分享音乐,漫画,人生,而且身上有种鲜活的朝气,唐苏从没跟这样的同龄人相处过。 “白蔺!” 白蔺扯起嘴角,不废话:“过来,唐苏。” 唐苏挣开牧哲的手,牧哲试着抓住他,但掌心里沾染太多唐苏的水汽,让他连唐苏的衣袖都抓不住。 唐苏冲到车站,脚底水花四溅,仿佛踏碎一地透明玻璃,白蔺适时接住他,把唐苏拉到车站正中央,雨水砰砰砰砰砰砰地在头顶的金属棚敲打密集的鼓点。 白蔺狡黠地:“要不要我陪你坐公交?” 唐苏不懂人情世故,不晓得他跟白蔺的家完全是两个方向,白蔺陪他坐,自己就得多花两倍的时间才能到家,唐苏总是把别人跟他客气客气的话全都当真,然后让对方为难。 “好啊好啊。” 白蔺双手插着口袋,有点耍酷,像会复制的涟漪一样应着唐苏:“好啊。” 幸好白蔺并不是跟唐苏客气客气。【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幽灵船 白蔺攥住唐苏的左腕,跨上正好到站、对着乘客张开嘴的37路,白蔺感觉自己像喝多了,他知道学生都在瞧他牵唐苏,其中也包括牧哲,白蔺简直爽到天灵盖。 他现在唯一后悔的事是明明和唐苏在琴行相处过好几个周六,他居然就那么放唐苏走掉。 白蔺不是温柔细腻的男孩,从不迁就任何人,可抓着唐苏,他连他走路都会迁就,觉得唐苏瘦小,追不上他的步子,他会故意走慢点。 他甚至记得唐苏爱坐在右侧靠窗最后一排角落,拉着唐苏直奔那去。 37路挤满了放学的学生,但白蔺还是第一次在一辆满满当当的公交里体验了把“畅通无阻”的感觉。 学生身体都在用力地躲避唐苏。 白蔺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心,把唐苏拉到胸膛前面,挡住那些排斥。 白蔺发现靠窗那个座空着,现在这个时间段只有学生坐车,其他的工作党、老年人都会有意错开这一班,嫌学生太多太挤。 那么显然的,“唐苏的位置”,是学生们故意留出来的。 白蔺牵着唐苏的愉悦感完全变味,让他胸口滞涩得喘不上气,这种排挤简直无处不在,他帮唐苏挡都挡不完,唐苏每天到底怎么忍受这些的? 唐苏只是安安静静地坐进那个座位,身边相邻的学生瞬间跳起,像淋了水的猫,往后门三两步挤去。 周边几个座的学生也在蠢蠢欲动。 白蔺却之不恭,往唐苏身边空出的空位一坐,他很少坐公交,嫌座位狭窄腿憋屈,站着人一多又总是被吊环撞头,现在这身架坐公交他倒觉得再合适不过,和车窗一同把唐苏严严实实地护起来,车窗外只有灰蒙蒙的雨中之海,车里唐苏只看得见他,他跟大海都是喜欢唐苏的。 唐苏看起来也难得一副有安全感的模样,膝盖不再因为被讨厌局促不安地依靠在一起,而是放松地打开着,右腿轻靠上白蔺憋屈的长腿。 白蔺因为唐苏信任他的小动作尝到点难言的甜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立刻被他们抛去脑后了。 车载电视放着新闻,和学生们热闹的笑声混杂在一起,车外风雨交加。 白蔺回头恶意地瞧了一眼,隔着车窗,他看到牧哲的车还停靠在原地。 唐苏选了他。 白蔺有股想牵唐苏的手的冲动,忍着没有付诸实践,他虽然留意了唐苏很久,但他对于唐苏而言,只是一个三天前才说上话的男孩。 他得跟他说说话了,到唐苏的家路程不过十来分钟,弥足珍贵的距离,不能浪费:“唐苏。” “嗯?” “平时坐车学生都这样对你么?” “怎么对我呢?” 白蔺噎住,他看着唐苏好奇的眼睛,决定这事还是别跟唐苏说清楚。 他换了个话题:“……要不要听歌?” “好哦!” 白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蓝牙耳机盒,唐苏把两粒耳机拿出来,一边塞进耳朵,一边小心翼翼地对白蔺承诺:“我会擦干净还你。” 白蔺那胸堵的感觉又涌上来:“不用擦,你什么问题都没有。” “好吧。” 白蔺找了个他觉得很有品的歌单放给唐苏听,白蔺听歌品味杂,古典流行都有一套自己的审美标准,但放古典音乐未免有种用力过猛的装逼嫌疑,白蔺给唐苏放的是偏男孩气的音乐。 那种nba剪辑会配的摇滚和说唱。 他其实想要在唐苏心里强调他的男孩特征,当然,是很有品的男孩特征,也意味着这个歌单并不是只为了分享。 旋律里带着暧昧的踪影。 白蔺斜眼盯着唐苏,怕唐苏露出不喜欢的表情,毕竟跟上次歌单曲风差异太大,直接从日本小清新电子乐大跨步去了耍酷滑板区。 白蔺心里盘算着,唐苏觉得难听,他就说这些歌他是随便找的,他一首也没听过。 唐苏没说话。 雨淅沥地敲击在玻璃上,白蔺心跳七上八下。 他试着用手肘挨了挨唐苏:“怎么样?” 唐苏还是不说话,白蔺已经纠结到想给唐苏切歌了,他有个不大不小的缺点,爱面子,最受不了别人说他土味。 白蔺给自己找补,把这些精挑细选的歌先扣个大帽子: “我没听,看热度挺高的都拉进播放列表了,你不爱听换上次的女歌手吧,还记得她名字——” 白蔺突然停下找面子的嘴。 唐苏把脑袋靠在他肩膀上。 白蔺半边身子都僵硬了,他真纳闷周六他是怎么做到能跟唐苏一起呆在浴室的? 白蔺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半晌只能意味不明地唤着唐苏的名字:“……唐苏。” 唐苏问他:“楚昔西说你喜欢我,是真的么?” 如果刚刚白蔺觉得全身发麻,那么现在他觉得自己中枪了,而且是那种你毫无防备的子弹,正中心口。 白蔺声音干哑:“如果我说喜欢呢?” “是哪种喜欢?” 白蔺没法回答这个,莎士比亚写了那么多爱情悲剧,那个外国文豪也没能直写出爱情到底是什么,而白蔺连作文都写得烂,考试只擅长理科,他想了想,决定白描:“你在楼下弹琴,我会听,听了几次就有点喜欢了。” “你能感觉到这种喜欢出现么?” “不能,如果你不来找我借吉他,如果琴行那些人不欺负你,让我想替你出头,如果你不来我家,让我知道你的秘密,如果你没弄出个牧哲刺激我,我没那么快想通是喜欢。” “好难,我想不通这些。” 白蔺笑了笑,有点想亲他。 “你呢?唐苏。” “我还是小孩子。” “你打算什么时候长大?” “楚昔西说我找到喜欢的人就长大了。” 白蔺眸子被窗外投射进的明灭的路灯、店面led灯牌染成玻璃弹珠的样子。 “所以还没找到么。” 唐苏靠着白蔺的肩膀,还是那么说:“我不懂。” 白蔺突然朝唐苏低下头,唐苏身体即便在高温天气下也是冰凉的,而白蔺平时就体温偏高,他的气息过近地拂在唐苏面上,唐苏小声抱怨:“你好烫。” 白蔺还是保持这个有点冒犯的距离:“我总觉得你是故意的。” “什么意思?” 又来了,唐苏。 白蔺没深入这个话题,声音压得非常低,他把那个惦记了好久的问题问出来:“喜欢牧哲么?” “不知道,喜欢的吧,我羡慕他。” 白蔺醋得声线都含混起来,好像想把牧哲这个人含混出去:“……羡慕他什么。” “有人气,学习好,他不理人也没人讨厌他。” “你干嘛不羡慕我?我比他朋友多,我学习——我理科好。” “我跟你不是一个班啊,我不了解你,了解你也会羡慕你。” “羡慕我就会喜欢我么?” “我喜欢你啊,你请我去你家玩,给我用你的浴缸,借我衣服穿,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朋友。” 白蔺觉得心脏悸动得快化成一万只蝴蝶飞走,可他又知道唐苏的喜欢不是他想要的喜欢。 白蔺有点太上头,他想起他跟唐苏才面对面地第二次相处而已,怎么就把什么都戳破了?唐苏好像有种魔力,让你瞬间看清自己的魔力。 白蔺用一只手臂用力地、如愿地把唐苏的肩膀揽住,姿势和他跟其他男生勾肩搭背差不多,可抱着唐苏又完全是两回事,唐苏一下就把白蔺的怀抱浸湿了,水汽密密麻麻地包裹住白蔺,从皮表深入呼吸,唐苏搂起来非常软,身体比用眼睛看更薄,像种软骨生物。 他就是鱼吧。 白蔺觉得自己想要的也就是如此了,他没那么多贪心。 白蔺伸手在唐苏耳朵的蓝牙耳机上按了一下,暂停那些隔开他们的吵闹的旋律,盯着唐苏:“以后就算找到喜欢的人了,还跟我是朋友好么。” “我找到了第一个告诉你好不好?” 白蔺眼神晦涩:“嗯。” 公交后排在唐苏落座时人就渐渐跑光,连照明在这也成死角,白蔺好像已经把这个附赠一个唐苏的、长着水藻青苔的小小角落占有成了自己的私人领地。 白蔺把头压得更低,雨水急猛地拍打着车窗,打不开白蔺的坏心思。 反正唐苏还没找到那个喜欢的人,他亲唐苏一下也没什么。 万一唐苏找了个不是他的人,他也把唐苏亲过了,白蔺绝大多数是个黑白分明的人,但偶尔也浑得不像样子。 唐苏察觉到白蔺好像要做什么,他奇怪地看着他,脑袋还是搭着他的肩膀,唐苏倾听着白蔺过快的心跳声。 两个鼻尖相蹭,唐苏的下巴被白蔺的指尖捏起来。 唐苏又感受到白蔺指腹上被琴弦磨软的、蹼一样的琴茧。 唐苏:“你在干什么?” “想对你做坏事,能原谅我么。” 唐苏因为好奇偏了偏脑袋,被白蔺亲歪到嘴角。 白蔺没放开唐苏,垂着眸问着:“讨厌我了吗。” “没有,这样做是喜欢我的意思么?” “不够,还不够喜欢。” “怎么才够?” “你别动就知道。” 唐苏嘴唇在黑暗里也是轻盈的,质感还是像釉,也像被红光染色的玻璃,白蔺觉得他好漂亮。 为什么会有人讨厌他呢?他喜欢得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 “快看!!!” 一声惊叫,37路出人意料地在半路刹车。 唐苏的注意力立刻被车窗外的突发事件吸引,他和车上所有乘客一样,趴在车窗上探看着环海公路衔接的沙滩和大海,它们黑得分不清界限。 海岸东侧搁浅了一艘快解体的、千疮百孔的、散发着诡异荧光的庞然大物!!船体上包裹着密密麻麻幽蓝色发光物,即便和37路车相隔不远的距离,船的形状、状态,在乘客眼里也清楚明白。 整条公路都为东岸那副倾颓的壮景惊住了!交通拥堵成了公路因惊讶而出现的呼吸暂停,每个行人车辆都停下来,惊愕地望着那艘沉船。 车窗上挤满了学生苍白的面孔,和惊怖的眼睛。 有人尖叫:“是幽灵船!!!”【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幽灵船 一艘从19世纪驶来的双桅帆船歪斜地、千疮百孔地撞在礁石群里,船帆像大片大片溃烂的皮肤,整个庞大空洞的船体沿着骨架发出茫茫然的蓝绿色幽光,将礁石和海浪染上诡谲的光影。 地狱之门仿佛在那里洞开一个深不见底的入口。 37路满载的孩子们尖叫着:“卧槽像《加勒比海盗》里的船!!” 白蔺眼神发直地看着它,一种恐慌沿着尾椎密密麻麻爬上白蔺的脊背,他伸手将趴在车窗的唐苏抓回来。 比起是不想让唐苏继续观察那艘重见天日的诡异沉船,不如说,他不想让那艘船看着唐苏。 双桅帆船近乎一个半篮球场大,像头死掉的、腐烂的巨鲸,白蔺认为上面发着幽光的东西,大概率是磷虾一类的海洋生物。 白蔺其实不怕这个贸然打破琅環岛平静的巨物,它再怎么不怀好意,也只是个搁浅的死物而已。 可白蔺在船头甲板上看见一个清癯的影子,一个乘着沉船登陆的亡者,白蔺第六感里觉得应该是个少年,正沉默地站在船头尖端,叫做“船艏”的地方,白蔺隐约看到少年的衣袖被海风狂傲地吹胀起来。 这姿态,仿佛是个冷静的船长。 白蔺知道亡者的眼睛盯着这个车窗,盯着被自己搂住的唐苏。 唐苏有没有在看亡者? 妈的,这艘船,操控这艘船的东西,全都是为唐苏来的。 白蔺拉起唐苏,乘客都挤去车窗上了,像群动物园挤在栅栏等着游客投喂的猴子,白蔺从他们中间大步走过,把唐苏的脑袋按在怀里,阻隔那穿过沙滩、穿过雨雾、穿过公交车车窗玻璃和金属铁皮的冰冷的凝视。 白蔺轻声安抚唐苏,声线带着不受他控制的颤抖:“我打车送你回家。” 唐苏:“可是堵车了?” “没事,围观的人等会就散开了。” 没想到37路的司机大叔也半站起身来凑在车窗上看热闹,褪掉了那件单调的“司机”外壳,露出一种很不单调的兴奋表情,啧啧出声:“怪事!!怎么突然冒出这么艘船来?看着像古董嘞!” 37路上唯一一个年纪偏大的男性乘客凑在驾驶室旁边,因为从业于渔业相关,想显摆见识,头头是道地给司机分析起来:“琅環岛是火山岛嘛,琅環港以前是个火山口,水很深的,停十万公吨的邮轮都没什么问题。” 司机吐槽:“这烂船木壳子哪来的几万公吨!没烂也才一两百吨吧,问题是这古董怎么冲到岸上来的?看着像沉了很多年的东西,就算被浪打上来也应该散架了的,怎么可能是这个形状?” 乘客含含糊糊地回答个“那世上的怪事多了去了”,其实他只是想显摆自己知道琅環港以前是火山口,至于幽灵船?鬼知道它怎么上岸的。 “等警察和专家来看吧,明天就能看到新闻了。” 咚咚咚!! 司机被吓得一颤,海里贸然出现一艘昔日的亡灵船,让琅環岛染上不妙的气氛,每个人都紧张着,风声鹤唳。 他回过头,看到是个高个男孩搂着个看不清脸的豆芽菜,正用指节敲围住驾驶室的半封闭透明挡板。 白蔺:“麻烦开下门。” 司机神经质的情绪松缓下来,伸手按了开门按钮:“哦,估计要堵车一会儿了,你们要走回去么?” 白蔺算了算路程,走回唐苏的小区也就三十分钟左右,他想尽快把唐苏送回去,可又从生理上开始抗拒和唐苏暴露在琅環岛湿冷的空气里。 暴露在幽灵船上那双眼睛里。 白蔺含混地回答一声,带着唐苏下了车,冷雨扑面,雨粒砸得裸.露在外的皮肤刺痛,白蔺撑开伞,伞面向唐苏倾斜,尽可能让唐苏藏在阴影里,他牵着唐苏走到路边,沿着路肩向东湾走。 被注视的感觉像黏在身上的湿气,不管白蔺怎么走都甩不掉。 很多司机乘客都从载具上走出来,聚在路的另一侧,喧闹地大声讨论,右手仿佛举行什么宗教仪式,纷纷高举成一排,都拿着一只调成录影模式的手机,那些闪烁的、密密麻麻的方块屏幕里全映照着那艘发光的幽灵船。 于是船头亡者的注视不但从本体,也从路边这些无穷无尽手机屏幕里盯过来,盯着白蔺快步行走的冷峻身影,注视穿透伞面,穿透白蔺的躯体,盯着被白蔺保护起来的唐苏。 白蔺感觉反胃,走得更快,唐苏有点踉跄。 唐苏没抱怨,尤其是对他好的人,尽可能跟上白蔺的步子。 白蔺:“我叫的车还在前面一点,那里应该不堵车,赶过去就能快点送你回去。” 唐苏点点头,因为白蔺搂得太紧,他只能贴着白蔺急速的心脏说: “他在看我。” 白蔺脚步一顿。 白蔺干脆拽着唐苏疯跑起来,两双脚劈劈啪啪地踏碎了地面黑色的积水,水声脆响得像炮仗。 他当然知道唐苏说的是什么! “唐苏,马上到,你跟上我!” 唐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跑了五十米,路边那些方便亡者跟踪窥视的手机终于不剩几个,唐苏有些拽不动了,白蔺步频放缓,突然想起唐苏没法做有强度的运动。 你让一条鱼怎么在岸上跑? 事态从那艘幽灵船出现开始就已经彻底脱离了白蔺的掌控,总是节外生枝,冒出一个接一个难以预估的差错,就像一列脱轨的列车那样,他不知道要撞到哪里才肯停止。 唐苏喘不过气了,那只被白蔺攥着的左腕软掉,手像没了骨头,五根手指软塌塌地耷拉着,另只手勉强地拽着白蔺的衣摆才能保持站立。 “呼——呼——呼——” 唐苏垂着头大张开嘴,一些口水拉着丝线漏出来,肺里发出干涸的砂子揉搓在一起的杂音。 白蔺瞳孔收缩,整个人感觉掉进悬崖落不到地,他扳住唐苏的肩膀:“唐苏?怎么了?是哮喘还是什么?” 白蔺扶着唐苏坐在路肩,唐苏抱住膝盖不停地喘,根本说不出话,白蔺在唐苏的书包里翻找着,看有没有药物和便携喷雾器一类的东西。 网约车司机打来电话了,问白蔺到底在哪,白蔺压住挟住咽喉的恐慌,心里想了两种对策:送唐苏去医院;叫司机过来送唐苏回家,唐苏的父母应该有经验。 但无论医院还是唐苏的家都太远了。 “要我帮忙么?” 白蔺闻到一股浓烈的味道,像闻一种冬天的雾,让鼻腔里有种被刮过的轻微刺痛感,和唐苏皮肤上的气味有三成相似,但唐苏一直都静悄悄的,不管性格还是气味,他只会暗自在角落里生出一些苔藓、藻荇、蘑菇,身上散出一些和常人不同的湿气,等着别人闻到他,来跟他做朋友。 你不留意就不会发现这些唐苏准备的小彩蛋。 可面前这股突然而至的味道,七成都是海风一样存在感强烈的攻击性。 白蔺在昏聩的路灯里看到一双旧匡威鞋,高帮黑面,橡胶泛黄了,他视线往上,看到一条灯芯绒的深褐色长裤,再往上,一件乳白色针织背心,鸡心领两道撞色黑线,里面穿着本白衬衫,落肩设计,等白蔺把这个搭话的人全部收拢进视野里,他就确定幽灵船搭载的那个乘客究竟长什么样子了。 和白蔺的第六感相差无几,确实是个少年,脸色苍白,那种被水泡久的苍白,看起来是他们的同龄人,可白蔺又觉得他不像这个年代的,衣着、气质、相貌有书卷气,但过时,衣服不符合季节,他的打扮让白蔺想起爷爷年轻时的旧照片。 白蔺觉得最生理不适的,是他身上没有一点活人气息。 “……不用。” 白蔺搂着唐苏的后背,手掌从腋下穿过,稳稳把唐苏扶起来,决定像撞鬼一样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他望着路上停的空车,车门很多还是打开的,车钥匙没拔,发动机也是温热的,白蔺打算干脆抱着唐苏上一辆,他开过他爸的车,应急送唐苏回家去医院不是问题。 可这东西都能眨眼从幽灵船上跳到面前来,他靠车能甩掉他么? 白蔺把唐苏抱起来,往一辆不起眼的灰色桑塔纳狂奔,在白蔺真做出这种会被揪送警局批评教育的行为之前,另一辆黑漆闪亮的车划破雨夜,仿佛救驾的骑士将军,骑着宝驹在白蔺身旁缓缓停靠,白蔺觉得这个节点,加上这个车型,和车里坐的人,让他觉得这车看起来有点过分洋洋得意了。 白蔺臭了脸,不过不是在亡者面前的生理性排斥,只是简单的不爽,明确的轻蔑。 牧哲把车门打开,脸上倒不带着什么屈辱或者得意的表情,他用深幽的眸子看了远处那个面目模糊的亡者一眼,语气带着一丝白蔺都能听出的压抑的恐惧。 “带唐苏上来!” 白蔺拎得清轻重,立刻抱着唐苏冲进宾利车黄棕色内室,后排塞了两个具备男人形态的高个少年,夹个唐苏,原本宽敞舒适的空间瞬间逼仄起来。 车里木质香氛跟卷进来的咸涩海雾,以及唐苏潮湿清甜的味道混在一起,让人头晕,牧哲把车窗打下一指宽缝隙,让带着雨丝的夜色流进来。 司机素养专业,当作什么也没看到,平缓地在公路上行驶着。 牧哲像有经验,从座位中间宽大的皮革扶手水杯槽里拿出一瓶贵价矿泉水,颈细长,塑料瓶材质要比普通饮料略结实,让白蔺没忍住不合时宜地翻了个白眼。 他看不惯牧哲的少爷样子。 牧哲无视白蔺的敌意,注意力都放到白蔺抱着的唐苏身上,唐苏看起来非常可怜,蜷缩着,手指揪紧白蔺的衬衣大口大口吸气,但不像能吸到什么。 司机担忧道:“是哮喘吧?我开快点,别送他回家,先送去医院。” 牧哲语气坚决:“送他回家就好,他妈妈知道怎么做,去医院排队会耽误时间。” 白蔺跟牧哲交换了一个隐秘的眼神。 他们都知道唐苏那些怪异的秘密。 白蔺放低声:“你知道怎么帮他?” 牧哲:“嗯。”【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幽灵船 牧哲拧开水,白蔺默契地捏起唐苏的下巴,唐苏本来就是张着嘴的,下巴、前襟全是狼狈的涎液,喉咙里那团粉色喉管挛缩着,在抓狂地渴求某种东西。 牧哲把瓶口微微倾斜,压在唐苏下唇,水流轻缓地倒进唐苏的口腔,唐苏喉咙像婴儿一样吞咽,身上很快恢复一些气力,连着牧哲的手握紧水瓶,拼命喝着。 一瓶水见底,白蔺把脚边书包里自己的水杯唐苏的水杯都掏出来,他们配合着把水全部给唐苏喂干净,唐苏已经不怎么喘了,但疲倦不堪,闭上眼在白蔺怀里打盹,喉咙还是发出一些粗粝的噪音。 白蔺勉强平静一点,并不巧地意识到他现在蹭着牧哲的车,抱着唐苏,还跟牧哲像两个伺候唐苏很久的仆人似的配合默契,他瞄了眼牧哲左眼眶边上那点擦伤,那里已经淤积了一小团紫色淤青。 牧哲也瞄了瞄白蔺嘴角那团淤青。 两个人共处一车,夹着唐苏,都觉得一言难尽。 沉默了半路,白蔺率先开口:“你以前碰见过唐苏这样?” 牧哲的眼睛移向窗外,其实外面只有溟蒙混沌的夜,幽灵船已经被甩在视野后面,什么也看不到了。 牧哲:“嗯。” 沉默三分钟。 白蔺阴阳怪气地:“跟他约会发生的?” 牧哲不咸不淡:“嗯。” “怎么发生的。” “他追螃蟹,跑了一会就喘不过气了。” 白蔺眸子里涌上极度的自责,螃蟹才多快?他本来就比唐苏高,平时还有运动习惯,他拽着唐苏全速跑,怕是把唐苏半条命都跑没了。 白蔺难受地:“……他怎么不说呢。” 牧哲倒是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什么也不会说,他想交朋友,你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白蔺把对自己的怨气一股脑发泄在牧哲身上:“哦,所以你就是这么把他骗到手的?” 牧哲面不改色:“是他先主动。” 白蔺:“……放屁。” 可白蔺又想起周六唐苏确实主动来二楼借他的吉他,唐苏其实不像别人以为的孤僻内向,他只是在找一个看起来可以接近你的机会。 白蔺别开脸:“你跟他约会过很多次?” 牧哲:“嗯,差不多。” “当时他出现缺氧的状况,你怎么知道要给他喂水的?”白蔺心有余悸,给这个问题急迫地补充:“他当时……严重吗?” 牧哲瞥着白蔺怀里那张虚弱的脸:“没有这次严重,轻微的喘不过气,他自己捧沙滩上的积水喝。” 白蔺蹙眉:“那么脏怎么喝?” 牧哲:“所以我拉他起来,给他喝我的水,我想他这样做应该说明喝水可以缓解。” 白蔺担忧道:“他现在听起来还是不太对劲,肺里有噪音。” 牧哲:“所以尽快送他回家,他父母知道要怎么做。” 白蔺猛地盯过来:“你怎么这么清楚?” 牧哲不太自然地躲开白蔺锐利的视线:“……我送唐苏回家会在他们的小区栅栏外观察一会,那里能看到唐苏的家,你应该也见过,他家二楼有扇落地窗,开灯的时候可以看清里面的布局,那天唐苏出现窒息症状后,我立刻叫车送他回了家,在栅栏外看到他爸爸扶着他去了二楼浴室,大概在里面呆了二十多分钟,等出来就没什么问题了,所以现在要赶紧送他回去,他父母比我们有经验。” 白蔺动了动嘴,牧哲这种冒犯的观察行为让他不知道说什么。 “你是变态吗?在他家外面盯着看?” 牧哲慢条斯理:“随便你怎么说。” 白蔺把唐苏抱得尽可能离变态远一点,但空间逼仄,收效甚微。 夜雨不歇,白蔺被迫接受了现在诡异的局面。 一旦变成事实了,人真是什么都能接受。 白蔺突然地:“他还没有喜欢的人,他只是想跟我们做朋友,你应该很清楚。” 牧哲:“所以你只是想跟他做朋友?” 牧哲看着白蔺嘴角的乌青,眼神恶劣:“——你知道我不是。” 白蔺冷笑:“我也不是。” 火药味呛人,停火两秒。 白蔺:“行,我们都冷静一点,他不懂怎么跟别人保持合适的距离,他只是想交朋友,但我跟你不只是想跟他做朋友,我说得够清楚么?” 牧哲:“所以?” 白蔺不废话:“所以在他开窍之前,我跟你不分先来后到,他想跟我当朋友——”白蔺乜了牧哲一眼,“现在看来好像更想跟我当朋友一点?所以我决定追他,你要追么?” 牧哲:“我有说我没在追么?在他之前我没跟任何人为了谁打过架。” 白蔺:“行啊,你有本事让他喜欢你,我扭头就走,不过说实话,我看不出他有喜欢上你的迹象,你给他拉开车门都能让他跟我跑了。” 牧哲:“没什么意义,反正他也并没有让你给他做男朋友。” 白蔺别开脸,唐苏的小区已经在前方隐现,车里气氛凝固着,直到宾利在小区门口稳稳停靠,白蔺几乎是野蛮地推开车门,一手拎着唐苏,一手拎着他们的书包。 跨出车门,白蔺回过头,眼神在夜里更险恶:“我亲他嘴角了。” 搂着唐苏大步往小区里面走。 牧哲沉郁地半敛眸子,这回他也不想再当个不光彩的观察者,打开车门,光明正大地夺步迈向唐苏,贴到唐苏另一边,扶住唐苏右臂,白蔺的眼神简直要活吞了他,想一巴掌把牧哲推到火星上去,可碍着唐苏身体不适,他没有对牧哲动手。 牧哲那脸,看着就跟他懒洋洋来救驾的车一样。 牧哲缓声道:“一起追他不就是你做什么我也做什么么,他还没有选择你,白蔺。” 白蔺轻嗤,像蟋蟀在草丛里蹦一下的动静。 * 东湾小区静谧,这里住户不多,建筑分散,缺乏市井的烟火气,一到夜晚,只有几栋宅子亮着灯。 白蔺干脆抱着唐苏走,牧哲看着唐苏枕在白蔺胸膛上的软弱无力的脑袋,默不作声,两对脚步声在路上交叠,雨已经停了,静得心惊,连独栋里电灯老化的镇流器运行时发出的吱吱声也清晰可闻。 白蔺牧哲神色都凝重起来,黑夜好像变成某种毒药了。 脚步默契地加快。 白蔺和牧哲步伐猛地一顿,一些绿色的,发光的东西密密麻麻悬浮在灌木里、枝头上,鬼火一样朝着他们迅疾地围拢飘逸过来。 那些绿光一熄一灭,一熄一灭。 越来越多。 像幽灵船携带的光。 亡者还是追来了么? 白蔺环视着,找那张死透的脸,东湾小区花木扶疏,意味着视野完全被葱茏的绿化遮掩,小区的构造被植被藏了起来,他们看不清这里到底有什么。 牧哲轻轻出声:“是猫。” 戳破谜底,“咪——”“咪——”“喵——”的猫叫声瞬间此起彼伏。 一条柔软狭长的东西在白蔺的脚腕之间摇摆着穿行过来,是猫的身体。 很多猫。 猫爪子在挠白蔺的裤脚,想够到什么。 白蔺垂眸:“它们想要唐苏。” 大晚上冒出这么一群猫有够诡异的,但总好过被亡者跟上,白蔺跟牧哲艰难地在前仆后继的猫群里跋涉,唐苏的家离大门并不远,可他们怕踩到这些黏人的猫,走得很困难。 白蔺问牧哲:“他跟猫关系很好么?” 牧哲点头:“嗯,猫都喜欢跟着他。” 白蔺没问为什么。 猫咪始终紧跟着,有的性格大胆泼辣,甚至跳上白蔺的腿,伸长爪子去抓唐苏从白蔺臂弯搭下来的晃来晃去的脚,被牧哲拎住后颈丢开了。 “喵呜!!” 白蔺:“……气氛很怪。” 牧哲:“把他送回家,一切都会正常。” 白蔺心里冒出一个他不愿意深想的问题,他真的照顾得了唐苏么?唐苏是很可爱,可唐苏又是极端异常的,就像你只有一只老旧的浴缸,你却想饲养波塞冬那样的君王。 牧哲按响b-12栋的门铃,叮咚—— 诡谲的空气像玻璃一样碎裂,门铃声总算打破了这个窒息的夜。 * b-12栋电子门前有棵粗大高耸的香樟树,树冠连绵。 猫咪跟到这儿,就不再深入唐苏的私人领地,一些沿着独栋围栏跳走,一些跳上香樟,隐没于枝叶的阴翳。 还落下特立独行的一只,没有选择跟上团体,而是沿着香樟树根脚爪轻慢地漫步。 它走到后方一双穿着旧匡威的双脚之间,像蹭白蔺那样蹭起那对脚腕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聊天角 星期二,幽灵船登陆第二天,高二1班多了一个学生。 这件事好像只有唐苏发现,其余师生对这个多出来的苍白陌生的新面孔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好像“他”,或者“它”,已经在他们班上过很久课了。 那是个面容清俊的高挑少年,有点类似牧哲的类型,带矜贵气,比牧哲更散漫一些。 不过真正和牧哲不同的地方,是他身上浓重的亡灵气息。 言亦如并不像个活人。 他的名字像病毒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琅環中学所有人的记忆里。 言亦如一大早穿着琅環中学的校服走进来,除了皮肤惨白异常,打眼看起来,很完美地融在学生之中,自然地、慢条斯理地坐在唐苏旁边,间隔一个没人跟唐苏做同桌的空座,和一个过道。 唐苏用眼尾的余光监视了言亦如一上午,言亦如暂时没什么可疑的举止,自顾自翻书,偶尔写两笔笔记,坐在这里也好像只是随便选了个座位。 但唐苏知道言亦如是故意坐在自己旁边的。 那么现在的事态可以简单地形容为——全世界只有你发现言亦如是多出来的“鬼”,别人都被鬼窜改了记忆,鬼正习以为常地坐在你身边,往后每天它都会这样,也许不跟你搭话,但它会永远自然地、无孔不入地、纠缠在你的日常里。 唐苏戒备好奇地观察着自己的新同桌,言亦如正在笔记本上写字,不抬眼,字迹成熟俊逸,他的手跟本子内页的新纸没什么色差,手里的笔尖划在纸张的纹理上,发出细腻入微的白噪音,言亦如始终不理会唐苏冒犯的凝视,只是盯着自己的本子,突然张口,声音和白蔺牧哲一样,是少年向成熟期过渡的音色,唐苏觉得不讨厌。 “我昨晚看到他亲你。” 唐苏不咸不淡地:“哦。” 因为一些和言亦如之间的小秘密,唐苏对他的兴趣不算大,而且唐苏在海里见过太多尸体,全都被鱼啃得不像样,唐苏直到上岸前都以为人就长一副蓝白色、皮肤肿胀溃烂、肢体破碎的样子。 不过言亦如跟那些尸体比起来,倒是出乎意料的好看。 唐苏估计牧哲淹死后应该也和言亦如看起来差不多,不过得尸体保存得当,他们气质很相像,贵公子,一个活的,一个死的。 言亦如嘴角勾起一点,因为亡灵的气质和惨白的肤色,让他的微笑没什么温度。 言亦如:“亲到哪了?我没有看清。” 唐苏:“嘴角。” 言亦如把那行字写完,才不明所以地应一声:“哦,还行。” 言亦如转过头,用浅灰色的眸子看着唐苏,他的瞳色像被水泡淡了,被窗外的日光打进瞳孔,像种铅玻璃。 亡灵的目光是明亮、清澄的,说实话,除了言亦如那颗不再跳动的心脏,唐苏现在看不出言亦如和班里其他男孩的区别。 “你喜欢他么?” 唐苏的角落里瞬间生长出更多青苔和蘑菇,唐苏躲开言亦如的眼睛。 “为什么你也问这种问题?” “以前有很多人问你这种问题么。” “有三个人哦。” “他们怎么问的?” “两个问我是不是喜欢对方,第三个问我是不是喜欢那两个。” “很难的问题对吧?” 唐苏轻轻点头。 言亦如和唐苏翻书的声音错落着,节奏紧贴—— 言亦如发现唐苏在模仿他。 言亦如翻一页,唐苏紧跟也翻一页,言亦如做笔记,唐苏也拿起笔在同样的地方写点什么,唐苏一直很渴望有人跟他做同桌,那种会跟他互动的,而不是过往那些一整天用背对着他,他想瞧瞧他们在写什么,他们就会用手臂捂起来的冷酷的同桌。 唐苏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 窗外池杉细瘦的枝干将灰蓝色天空切割成无数碎块,两只栗色的鸟在枝头蹦跳,爪子抓着苍翠繁密的锥形叶片,一跳,叶子就像奏响的琴弦一样颤动起来,鸟在用细长的尖喙鸣啭,池杉在用叶子呢喃。 唐苏的注意力跟着鸟爪子一起跳走了,他盯着两只体态小巧,长着羽冠,有股鹰般雄赳赳桀骜气的小鸟:“它们叫什么?” 言亦如瞄了窗外一眼:“戴胜。” 唐苏点点头:“像老爷爷的名字。” 言亦如笑了笑,唐苏看待世界的角度很细腻,又很刁钻,会让你冷不丁纳闷,我以前怎么没这么想过? 戴胜鸟奋飞走了,唐苏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新同桌身上,继续模仿言亦如的每一个举动,唐苏观察中成双成对同桌就应该是这样,有种行为的传染——一起上厕所,一起聊天,一起做笔记,笔记上谁多记了点什么,会被对方立刻添到自己的笔记里,一个上课开始打瞌睡了,另外一个多半也会犯困。 得了流行性感冒,最先中招的也总是同桌。 唐苏一直期待这种传染,让唐苏觉得有种甜蜜的滋味。 言亦如好像对唐苏过度的模仿行为完全不在意,自如地干自己想干的事,唐苏就模仿他模仿得更起劲。 言亦如又不经意开口:“下节课我坐你旁边那个座位?” 唐苏瞧了瞧身边一直空缺着的座位,虽然唐苏天天用纸巾擦,盼着能有新同桌入座,不过桌椅还是被苔藓、霉斑腐蚀得不轻。 桌兜里还长了几丛蘑菇。 唐苏伸手进去把蘑菇揪下来:“……你不介意的话。” 言亦如没说话,唐苏没拒绝,默认下节课言亦如将成为唐苏的天选同桌。 唐苏忍不住用余光打量言亦如惨白的外表。 言亦如身上有股海风气息,和唐苏略微相像,不过剥离了唐苏的腥甜,有点清爽,也有点攻击性。 唐苏问他:“尸体在太阳底下会烂得更快吧?” 言亦如:“但我不只是尸体。” “那你是什么?” “会说话的尸体。” 唐苏挺喜欢这个答案。 言亦如:“你昨天回家怎么处理的?喘成那样。” 唐苏:“我在浴缸泡了很久,出来就好了。” 言亦如:“尾巴露出来了吗。” 唐苏皱着眉,严肃地纠正他:“我没有尾巴哦。” 言亦如不明所以地“嗯”一声,继续垂眸盯着自己的笔记本。 唐苏有点窝火。 尖锐的下课铃打响了,让唐苏惊喜的,楚昔西主动跑来找他聊天了,而且身边还跟着两个女孩朋友。 三个女生把唐苏围起来,楚昔西一屁股坐在唐苏旁边,将桌椅上的苔藓、蘑菇视为无物,另两个女生拉了椅子坐在唐苏前面,她们没有背对着唐苏,而是笑咪咪、喜眉笑眼地和唐苏面对面。 唐苏有点手足无措,甚至有点头晕,手在桌兜里窸窸窣窣地掏着什么,好像很忙的样子,但唐苏自己也不知道他要掏什么。 孙佳茹手臂搭着唐苏的课桌前缘:“你真把李之健给揍尿裤子了?!” 周敏:“他嘴超贱的,莫名其妙就笑话你一下,成天在那装老大,哼,纸老虎,嘴贱你算是遭报应了,他以为谁都没脾气呢!” 又有两个同学加入后排角落这个新开辟的、长蘑菇的聊天角,热火朝天地瞎聊起来: “他就是贱,还笑话刘阳穿的是假鞋,呵呵,就他买得起真鞋,他怎么不去跟牧哲装逼呢?” “越怕什么越装什么,我看他家庭条件也没他穿得那么好,他爸妈惯着他而已。” “唐苏你那下也太帅了吧!唰——一个骑跨!你不是身体不好的吗?” 声音太多了,唐苏感觉到很多双眼睛盯向自己,好像在问他索要什么,唐苏那双在桌兜里假装很忙碌的手摸出几本漫画书,拿到桌面上,小心地问:“要看么?” 唐苏皱巴巴发潮的漫画书让其他人有点畏畏缩缩不想伸手,但楚昔西借惯了唐苏的东西,一把抓来,武断地塞进孙佳茹手里,翻开内页,其余四人顿时将漫画不舒服的质感抛却脑后,都被里面的日文攫住了兴趣。 “是原版的?!” “看不懂诶,我搜搜这里面的‘中文’,卧槽网上连翻译都没有。” “翻译app能拍照翻译的,给我,我拿手机翻译。” 话题瞬间热火朝天地转移到唐苏新奇的日文漫画书上,他们很快发现唐苏的东西并不像看起来那么不干净,只是潮湿,触感完全不黏腻,甚至闻起来有些讨喜的甜味。 并不是他们会排斥的东西。 孟烟每天都往唐苏书包里塞几本外文漫画进去,心想着总能给唐苏勾引来几个朋友,虽然用心良苦、收效甚微,但在幽灵船靠岸的第二天,她的用心总算收获了果实。 唐苏脸蛋红红两团,坐姿局促,眼神像惊飞的夏虫那样满处游移着,又感觉自己快晕了。 唐苏品尝到极度的欢喜感,好几颗名为“友情”的星子悄悄从天际降落,落在了唐苏掌心。【你现在阅读的是 】 21、聊天角 唐苏把自己带的漫画全掏出来,堆在桌面,五个同学翻得不停手,唐苏总是接不上他们的话,不过他们看起来并不是很在意。 唐苏发现被排挤和被接纳,都是一眨眼就发生了。 楚昔西:“你们看新闻了没有?昨晚的幽灵船?” 孙佳茹:“看了啊!专家团队今天就来琅環岛了,看看他们研究出个什么来。” 周敏:“我看有新闻公众号发了最新的推测,是19世纪的古董船,而且是从欧洲来的嘞。” 数学课代表扶了扶眼镜:“绝对不可能!大胆假设也需要符合基本法!大西洋的船怎么跑我们太平洋来的?!这是误人子弟的谣言,为了博人眼球不惜胡说八道的不良公众号,新闻学的末日——末日。” 班长:“地球是个球嘛,它从底下南冰洋绕一圈不就过来了。” 数学课代表:“那您的地理实在太好了,一艘散架的欧洲古董船随便绕一绕就绕到咱们琅環镇来啦!” 班长给课代表头顶来了一下:“那不然怎么来的?那不就是绕过来的!” 楚昔西本人是常驻灵异论坛的暗黑少女,不然也不会唐苏刚转学过来,她就敢跟这个怪异的转校生当朋友,一方面,楚昔西确实同情唐苏没人理,另一方面——唐苏怪异得颇对楚昔西的胃口。 楚昔西半掩着嘴,神秘兮兮地:“这绝对是灵异事件,首先这艘幽灵船全烂掉了,但船骨居然能够保持原来的框架,就像鲸骨那样,超级诡异,其次这种千疮百孔的烂船不可能在海上行驶的啊?它根本就不可能浮起来,而且昨晚很多目击者看到了,甲板上站着一个人影,不对,应该说——” 楚昔西把声音压得更低,聊天角的五颗脑袋都紧张地、隐秘地围凑成一圈。 于是楚昔西的脑袋后面,瞬间冒出言亦如那双铅玻璃一样的眼睛。 唐苏和言亦如对视了一眼,立刻收回视线,为了显得合群,唐苏也把脑袋凑过去。 楚昔西:“——是鬼影!它操控幽灵船浮上海面,带着它降临琅環岛!” 五个少年少女的身躯不约而同地抖了一下。 课代表:“为啥呢?” 楚昔西神秘莫测:“谁又知道?” 孙佳茹紧张地:“那这个鬼影现在在哪?” 五人一起神经质地班里环视一圈,他们的视线扫到了隔着过道的言亦如,言亦如正在慢条斯理地翻课本,那些视线并没有在言亦如身上停留太久,言亦如在他们眼里似乎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存在。 视线蜻蜓点水地掠过那个被他们忽视的正确答案,聚拢回唐苏的桌面上。 楚昔西用惊悚广播的口吻,拉长尾音:“哪里——都有可能!” 五个青涩的身躯像疾风刮过的芦苇丛狂猛地哆嗦了一下。 班长:“船上发光的东西是怎么回事?也是幽灵吗?” 唯物主义数学课代表大声反驳:“那当然不是!我看了新闻,船表面沾了很多磷虾、夜光藻和发光水母,发光乌贼、发光珊瑚也有,海里发光的东西很多啊,这些都是生物发光,身体里有荧光素和荧光素酶,用来吓跑捕食者,像鮟鱇鱼那种是为了吸引小鱼狩猎,也有的为了吸引异性求偶的,比如——” 班长打断了课代表炫耀知识量的无效科普:“你们说,这些东西都是深海里面才有的,对吧?” 楚昔西嗅出浓烈的灵异气息:“你的意思是——” 班长:“是沉船啊!它一直呆在海底才会寄居那么多海洋生物,那么它到底是怎么跑上海面来的?难道说是为了……” 课代表声音战栗:“是为了?” 楚昔西:“为了找它的乘客吧,船和公交、火车一样啊,都是为了送乘客去某个地方才存在的,搞不好,明天课代表醒来,发现自己就睡在幽灵船的船舱里,即将被它带去——”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数学课代表信仰破碎,捂着耳朵仓皇跑路。 楚昔西轻蔑:“他胆最小,他还特别爱听这些。” 班长:“嘿嘿,又菜又爱听是这样的。” 楚昔西拽了拽唐苏:“诶,你怎么看起来晕晕的?你也吓到了?” 唐苏晕乎乎地从书包里搜刮出最后一本漫画存货,小心地问着他交到的足足五个(跑了一个)新朋友:“要不要看这个?” 孙佳茹和周敏似乎发现了新大陆。 “……我怎么感觉唐苏有点萌萌的?” “是啊……以前完全没注意过他。” 班长老奸巨猾:“嘻嘻,把他的漫画全骗光好了。” 唐苏:“我明天给你们带漫画,全都带来,想骗多少都可以的。” 楚昔西瞧着唐苏被几双喜爱的眼神包围着,露出一种自己喜欢了很久的小众作品终于被别人发掘的表情,那些看着唐苏的眸子熠熠,像许多星星。 * “你们有没有听过琅環岛一个传说?上个世纪琅環岛东北的阎王礁那里经常有船失事,船员出海在琅環岛附近见过人鱼海怪出没,他们揣测是那些怪物蛊惑了船员,让他们故意操控船撞进阎王礁沉没,溺死的船员们都成了人鱼的祭品嘞!” “海公子庙就是那个时候修的吧?因为海上事故多,运的货全喂了大海,牧家的货船损失惨重,于是出资在海螺山上修了这样一个神庙,祈祷海公子能庇护出海的货船渔船。” “前阵子海公子庙被暴雨冲塌了,会不会……” 异口同声:“人鱼/海怪又出现了?” 言亦如仍然一言不发地翻着课本,听到“人鱼”时,手指微微停顿。 * 下节课言亦如连书包带尸体一起自然而然地搬到唐苏旁边了,唐苏还在为新交的四个朋友开心得找不着北,虽然这个接纳唐苏的群体跟学校的潮人群体完全不沾边,但唐苏根本分不清什么叫新潮,他现在甚至自大地觉得自己的人气可能已经开始在学校登顶了。 言亦如瞥着唐苏兴奋自大紧张还有点害羞的表情,手指从桌兜拿出来放进去,时而翻两下课本,又塞到双.腿间夹着,精神看起来完全飘在教室上空,落不着地了。 言亦如调子懒懒地调侃他:“说不定下午全校学生都会来找你做朋友。” 唐苏开始认真思考这个可能性:“真的么?我其实记了学校所有人的名字。” 言亦如噎了一下。 “你是不是每天都在为交朋友做准备?” “对啊。” “你怎么记住所有人名字的。” “我在办公室偷看了每个班的点名册。” 言亦如轻笑:“你这样做其实会吓到他们,用力过度,他们喜欢你慢慢接触,不要表现得太热情,也不要太冷淡。” “不热情就会冷淡啊,不冷淡就是热情啊?” “我意思是刚刚好就行。” “刚刚好?我不懂,难道要像你改掉他们的记忆那样?” 言亦如敛起微笑,眸子总算看过来,迎上唐苏露骨的视线。 唐苏怎么也学不会交朋友,也看不懂那些同学的小心思,但不代表唐苏看不到每个人藏着的秘密。 你想在唐苏面前瞒住点什么是不太可能的,他虽然不懂的东西很多,但他什么都能看到。 言亦如酝酿用词,慎重地告诉唐苏:“我是改掉一点,一点细节而已,比如你在操场伤害那个男孩,我把你重复说的话从他们记忆里抹去了,也比如你对第一天坐在你旁边的同桌报出他的家庭住址,提议要跟他一起上学放学,这些都被我从他们记忆里删掉了。” 唐苏:“……我这样做不对么?” 言亦如:“你让他们害怕,唐苏,你生气会反复重复一个短句子,让他们觉得你像恐怖片里的角色,也没有人会对第一天认识的人报出他们的住址,他们觉得你像个变态跟踪狂。” 唐苏只有零星一点开窍,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他越努力去改变被孤立的现状,越主动越热情,越是没人喜欢他。 唐苏:“我感受不到你说的‘刚刚好’在哪里,所以你改掉了他们的记忆?强行让他们接受我?” 言亦如:“没有人可以强行让别人接受什么,改掉记忆,讨厌的还是会讨厌,喜欢的还是会喜欢,你喜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都是尝到的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对么?所以我只是改掉一点细枝末节,让他们有主动接近你的勇气,他们只有愿意接近你,才会发现你其实并不讨人厌,相反——” 言亦如弯起嘴角:“很可爱。我试着让他们当主动吃螃蟹的人,但螃蟹本身就是好吃的,这才是重点。” 唐苏认真地思索着。 “原来是这样么?” 唐苏撑住下巴,看向窗外,在那颗高耸的池杉上重新找到三只蹦跳的戴胜鸟。 “那你的骗局能维持多久呢?” 言亦如耸肩:“谁知道。” 唐苏忧虑地:“所以他们的记忆迟早会恢复原样对么?那时他们就会发现你是多余的,也会继续讨厌我。” 言亦如:“我本来就是多余的人,没有人会一直记得一个死人,但你不同,别担心。” “为什么?” “因为——人一旦发现某样东西可爱,就不会再改变自己的想法了。” “哦?” 唐苏有点担心起言亦如:“你确定他们的记忆不会自己修复过来?就像他们生病会发烧,用高温杀死身体那些有害病毒,如果他们自己修正了记忆,提前发现你是多余的,你要怎么办呢?” 言亦如轻快地:“怎么办呢?” * 牧哲和白蔺放学约在镇中心喷泉广场一家私人咖啡馆。 牧哲点了美式,白蔺不爱喝这玩意,勉强要了杯抹茶,两个盛着一黑一绿两种液体的杯子放在他们面前,谁也没动一口。 他们当然不可能是约来喝东西的。 白蔺一手搭在桌面,盯着对面的牧哲,牧哲脸色沉郁,垂眸瞧杯中的方形冰块载浮载沉。 咖啡机运行的噪音、客人的聊天声,像隔着一层纱雾,挡在他们紧绷到疼痛的神经之外。 白蔺:“所以,你也觉得你的记忆出问题了?” 牧哲“嗯”一声。 半晌,抬眸看向白蔺,他眼眶有些发红: “我觉得我们班多了一个人。”【你现在阅读的是 】 22-30 第22章 怪异37路 昨晚他们一起送唐苏回家, 遭遇一群野猫纠缠,有惊无险到达b-12栋,按响门铃, 唐苏的父母打开门,神色焦急,唐讼知扶着唐苏踏进门, 孟烟有意挡住白蔺和牧哲探究的视线, 想拉两个男孩进客厅吃点什么, 感谢他们主动送生病的唐苏回家。 唐苏已经被唐讼知飞快抱上二楼, 牧哲白蔺都早熟机敏,知道孟烟想把他们的注意力从唐苏身上移走,没有多留, 把孟烟硬塞的进口巧克力都揣到兜里, 双双打道回府。 白蔺:“那之后什么也没发生吧?” 牧哲:“嗯。” 白蔺搅了搅他的绿拿铁,明明清雅的抹茶色,在他神经过敏的眼里像个藏在杯子里的绿色漩涡,渴望卷进什么东西进去。 白蔺觉得他们早已经被卷进一种失控的连锁反应里, 异常每天都在发生,之前尚且是隐秘而耐人寻味的, 那么幽灵船的登陆, 就将这种潜入琅環镇的异常彻底暴露在所有人眼里, 就像日积月累的病变恶化成一颗肿瘤, 等它出现的时候, 人们已经束手无策。 这辆载着局中人的列车正头也不回地疾奔着, 越来越多不知情的乘客走进车厢, 跟着脱轨的列车疾驰向疯狂, 白蔺不知道它到底要撞上什么才肯停止? 白蔺:“到底谁是多出来的那个, 你有头绪么?” 白蔺神情语气冷静得有些怪异。 他似乎知道牧哲会说出谁的名字。 牧哲:“言亦如。” 白蔺冷笑。 落地窗外完全被黄昏笼罩,光线烂掉了,他们望着海天相接处熟烂的赤褐色,夕阳像即将破壳的卵,有什么巨物要从那里面孵化出来。 牧哲望着半坏的太阳,呢喃着:“逢魔时刻。” 白蔺蹙眉:“什么?” 牧哲:“唐苏讲给我的,他在漫画书里看的,经典到有点老套,没听过么?黄昏是白天和黑夜的分界,对应阴阳分界,界限混淆,这个时段妖怪和污秽会出来作祟,相似的传说很多,比如山以前是村落的分界,山上多坟地,山就成为人鬼分界的地方,所以进山容易撞鬼。” 牧哲那副慢条斯理谈唐苏的样子让白蔺想给他两下。 白蔺把马克杯里的绿色漩涡一口灌进嘴里,压住想转身走人的冲动,他别开眼,靠住椅背,慢慢吞咽腮帮子里湿凉的液体。 心绪繁杂,根本尝不出味道。 唐苏被只鬼缠上了,这件事只有他和牧哲知道。 他们必须想办法把那只鬼从唐苏身边赶开。 “知道你跟唐苏约会挺多次了,那他有跟你提过我么?唐苏刚来琅環镇就去琴行报了钢琴课,那会儿还在放暑假,也就是说,我比你早认识他。” 白蔺露出一个顽劣的眼神:“我觉得他不想你知道我。” 牧哲把话题冷淡地扯回主线:“他今天一放学就不见了。” 白蔺脸上的狡黠消弭,沉默了一会儿: “……他被鬼带走了。” 他们之所以会聚在这,因为他们刚刚在满处找唐苏。 唐苏放学铃一响就消失了,牧哲回过头,看到那个阴暗空荡的角落,感觉一阵寒气砭骨。 后门是锁着的,唐苏要走也要路经牧哲的座位从前门出去,牧哲现在每天除了念书就是盯唐苏,他不可能没看到。 牧哲抱着微末的希望问了问楚昔西,楚昔西果然也不清楚唐苏在哪,牧哲立刻离开教学楼,去唐苏爱晃的地方一个接一个地找着。 哪里都没有。 白蔺因为跟唐苏不同班,稍慢一步,看到后排人去楼空,也拽住楚昔西问了相同的问题。 楚昔西吐槽:“呵呵,你以后跟牧哲唐苏拉个群好了。” 白蔺坚信是牧哲带走了唐苏,决定像昨晚那样截牧哲的胡,但等白蔺在操场沙坑找到这位情敌,牧哲孤只有零零一人,锁着眉心,盯着唐苏平时爱呆的沙坑一侧角落,对着一脸来找他算帐的白蔺说: “我们的记忆被脏东西窜改了。” 十五分钟后。 他们坐在这家咖啡馆,确定了言亦如是那个篡改他们记忆的脏东西。 所以唐苏被言亦如带到哪里去了? 白蔺真受不了坐以待毙,矍然起身,把矮桌撞得微晃,给牧哲撂下一句话:“以后我们轮着看他,绝对不能让那个鬼跟他靠太近,周末我跟他呆一个琴行,我会找借口让他跟我一直呆一起,周一到周五,你看住他。” 牧哲挑眉:“那放学呢?怎么轮?谁送他?你安排好时间表了么。” 白蔺听出牧哲字眼里的讽刺,很浑地冷哼一声:“——谁抢到算谁的。” 他拎起书包,大步推开店门走人,想在附近继续找找唐苏看。 门上的风铃一阵激荡,铃音散碎,紧接哑然,同喷泉广场一起凝固在这个糜艳熟烂的黄昏里。 牧哲觉得他们像群被困在琥珀里的虫子。 * “你几点前必须回家?” 唐苏踢着防波堤上的石子,把它们一齐踢飞到橙色的海里去:“八点半之前,最好是八点,不回家吃饭要在群里跟爸爸妈妈讲,而且不能饿着肚子回去。” “他们愿意让你在外面吃东西吗。” “嗯,不过周一到周五我一天只有十五块钱额度,买一样就买不了别的,回家还要再吃爸爸做的饭。” “那周末呢。” “周末有二十块钱额度,可以买奶茶和一样点心,如果奶茶有优惠活动就能买两样,三餐还是得吃家里的。” 言亦如微笑:“你父母把你照顾得很好——比大多数父母都要好,你喜欢他们么。” “当然啊。” 言亦如话题一转: “我能看你的尾巴么?” 唐苏抬头戒备地望着言亦如,言亦如还是那副说什么都很理所当然的表情。 唐苏第二次严肃地纠正他:“我没有尾巴。” “真的?” “真的!不要再问。” 从防波堤能看到幽灵船搁浅的地方,那骸骨一样的双桅帆船已经完全散架了,据说昨晚有个神秘的影子从船艏跳下来就消失无影,幽灵船也瞬间像烧完的尸骨那样,化成一摊不成形状的烂木头。 最接近幽灵船的岸边被明黄色的警戒线围着,附近停着三辆警车,两辆消防车,围观的媒体、路人三五成群,除了拿手机拍个不停,也不乏长枪短.炮拾音器一类的专业拍摄器材,有很多连夜乘船来的自媒体和外地记者。 镇政.府应急雇来的渔船在警戒线里勤勤恳恳打捞着,橘色液压吊臂像甲板长出的一只巨手,把幽灵船的残骸冷酷地抓起来,附着在残骸上的软体生物瞬间大块大块剥落,仿佛溃烂的皮肤。 一些穿着雨衣戴着pe手套的人蹲在甲板,对着残骸挑来拣去,窃窃私语地交流,唐苏看的漫画多,按照他的经验,那应该是在怪异事件里出场频率极高的“专家”“民俗学者”一类。 唐苏好奇:“他们捡走你的船会送去哪?” 言亦如:“文物保护中心,考古研究所,研究完可能送去博物馆之类的地方吧,也可能送到南渊市的大学,不过船是美国的船,说不定还会引起一点国际纠纷。” 唐苏对言亦如嘴里的神秘机构露出神往之色。 他觉得那些地方比海底神秘得多,因为只有学习成绩好的人才会被放进去。 言亦如:“你想去?” 唐苏:“我还没上过大学呢。” 言亦如:“要不要考一个试试看。” 唐苏:“想是这么想……” 他觉得自己考不上,唐苏有严重的阅读障碍,体现为背不了诗,也做不出阅读理解。 言亦如又露出那副对唐苏了如指掌的微笑:“我帮你啊。” 唐苏:“怎么帮?” 言亦如:“我比你的养父母更了解你,所以我知道你哪里不懂,不管是你的人际关系,还是你的语文课本。” 唐苏想起言亦如帮助他修改过同学的记忆,只是一点点细枝末节,就能让他瞬间被四个人接纳,唐苏觉得言亦如应该不是夸大其词。 “你打算给我补课?” “我可以去你家给你补课,愿意么?” 唐苏盯着言亦如的眼睛,言亦如脸上空白得像唐苏还没动笔的家庭作业,但唐苏能看穿言亦如眸子里的狡黠。 就像周末看穿诳他去他家玩的白蔺一样,这些男孩虽然比他聪明,也爱仗着这一点在唐苏面前耍点手段和心机,但他们只要别有用心,唐苏全都能看出来,唐苏只是不理解他们的目的。 唐苏也不问,默不作声地包容他们,唐苏对喜欢的东西总是纵容的,现在他评估了一下言亦如给自己的感觉,将言亦如模棱两可地放在“喜欢”和“还算感兴趣”的中间线。 唐苏:“我要问问我妈妈。” 言亦如:“你妈妈决定不了你的想法,你不愿意,我就进不了你的房间,就像那晚想从窗户钻进你家的怪物,你把它吃掉了一半吧?” 唐苏努了努嘴巴,言亦如说得确实没错,那晚被暴雨卷来的黏糊糊、黑黢黢的海螺山怪物,它在b-12栋爬行时把孟烟吓得魂飞魄散,唐苏很生气它对孟烟做的事,干脆把它一大半身体都嚼碎吃掉。 剩下一半的海螺山怪物就像只被打得苟延残喘的老鼠,狼狈地逃回了海螺山里。 言亦如要是未征得唐苏的同意也这么做,会落得和海公子一样的下场,唐苏那嘴巴吃什么都很快,只是唐苏在父母和同学面前只吃一些正常的食物,他们根本想象不到唐苏吃东西有多凶残,言亦如见过唐苏真正进食起来的样子,和末日没差,海公子还算跑得快的。 唐苏只要愿意,幽灵船也能一片不剩地嚼成碎屑吞进肚子。 琅環岛也可以。 言亦如观察唐苏太久太久,他了解唐苏甚于了解自己,言亦如知道唐苏身上的禁忌。 “所以还是不愿意对么?” 唐苏在犹豫。 “唐苏!!!” 防波堤另一头冲来一个男孩,他的生命力比唐苏言亦如加起来都旺盛,长着健康、雄健的体魄,像头刚学会捕猎的年轻豹子,几步奔跳过来,把唐苏后领叼住。 白蔺极尽恶意地瞪视着言亦如。 这个像霉菌一样潜入他们生活的恶鬼。 白蔺手法显得粗鲁,拽着唐苏后领拉到胸膛里,展开修长有力的手臂,恶狠狠揽住唐苏的肩膀,往堤上走。 他几乎咆哮着:“离唐苏远一点!” 言亦如还是那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他并不像白蔺想象中难缠,白蔺总以为言亦如像恐怖片结尾那种主角团已经开启平静生活了,又残酷地冒出来作祟的厉鬼,结果本尊根本连争都不争一下,只是慢吞吞地告诉白蔺: “你根本不知道你怀里抱着什么。” 白蔺最怕言亦如是那种只杀人不讲理的恶鬼,比如贞子伽椰子,既然会条理清楚地讲话,恐怖程度瞬间在白蔺心中归零。 白蔺将唐苏挡得严实,不让言亦如灰色的视线窥探,平静地再重复一遍: “滚远一点。” 拽着唐苏快步离开。 言亦如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被潮声烘托着,像海里的亡者发出的劝诫:“我劝你离唐苏远一点,他有时控制不好自己对你们的影响力,如果你不想发疯的话。” 白蔺已经带着唐苏远离了堤岸。 第23章 怪异37路 唐苏一言不发跟着白蔺进了公交车站。 牧哲居然靠在那。 白蔺像看不到, 把唐苏挡在左手边,和右边的牧哲拉开五六步远的距离,唐苏觉得他们的站位很像语文考试他总是默写不出来的古诗, 因为一面又觉得自己可能在交卷前想出来,所以每次唐苏都在卷子上故意留出他们三人间隔的这么长的空白。 没人讲话,一些等车的乘客认为白蔺唐苏和牧哲不认识, 杂乱地插在了他们间隔的空白里。 牧哲靠着车站支架, 什么也没说。 唐苏开口:“他说的没错哦。” 牧哲露出一种倾听的表情。 白蔺:“你说那个鬼?” 唐苏:“嗯, 还是别跟我靠太近了。” 白蔺没好气地:“他说的全是鬼话, 信他干什么,他篡改了我们每个人的记忆,如果不是……我也会被他骗到。” “如果不是什么?” 白蔺看着唐苏这对望向自己的懵懂的眼睛, 真是郁闷透顶, 他都为他成什么样子了?丢了魂一样上赶着到处找他,昨晚还很混地亲过他——遗憾没亲到靶心,唐苏居然听不出那完整的句子是“如果不是我喜欢你”,而且是“我太喜欢你”。 牧哲作为另一位识破言亦如谎言的当事人, 不再惜字如金:“你不要白蔺跟你靠太近,那我呢。” 他刚问完, 夹在中间的几颗电灯泡全都尴尬地走开。 白蔺翻翻眼睛:“唐苏没跟你讲话, 有些人不要自作多情。” 牧哲只是盯着唐苏:“我呢?唐苏, 是你主动牵我的。” 唐苏:“你也应该离我远一点。” 牧哲:“楚昔西呢?你也不要跟她做朋友了么。” 唐苏踟蹰着:“……不一样, 你们跟她不一样, 你们对我有别的东西, 别的情绪, 你们想做的是楚昔西不会对我做的事, 太浓烈, 我不懂,但我知道那样会影响你们,不好,很不好。” 白蔺脸臊得将唐苏放开,像碰到烫手山芋。 连牧哲一向慢条斯理、擅于伪装的性子也不怎么淡然了,脸上有被戳破的薄红。 他们对唐苏青春期不可控的欲望,凶猛澎湃的荷尔蒙,那种不雅的吸引,唐苏一直都能看出来。 白蔺眼底突然冒出一种凶暴的情绪,破罐子破摔,不讲理地再把唐苏的腕子攥住,这回更坚定,更用力,一种我就这样了,不喜欢你就甩开啊。 “那要怎么办呢?唐苏?我就那么想你的,我承认我不够主动,你不上琴行二楼来找我,我们到现在也可能不会说话,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你不来招我,我就不会想太多,但你招我了,不是么?你不要再见我了?我跟你一起听的歌,你都不喜欢了?” 白蔺承认自己说这么细节,有故意恶心牧哲的成分在,可他也确实黔驴技穷,打起最拙劣的感动牌,白蔺根本舍不得唐苏蜷在他的浴缸里那幻梦一样的样子,像个降落在他身边的天使。 37路车恰时停靠,张开两张机械大嘴。 白蔺抓着唐苏就上,三两步跨上前门吐出的台阶,唐苏几乎是双脚离地被白蔺提溜上车的,白蔺好像怕他又被什么东西抢走。 牧哲想起白蔺在咖啡馆撂下的狂言: “——谁抢到算谁的。” 牧哲嘴角像刀尖一样刮出很细薄的冷笑,迈开长腿,也跨上车,他是第一次坐公交,出了点糗,不晓得怎么付钱,不过琅環岛的司机不像某些大城市的人狂躁,毕竟就算高峰期,37路拉的乘客也基本是一些熟脸,司机挺随和地教牧哲投钱扫码,牧哲点出二维码刷了一下,勉强挽回颜面。 牧哲无事发生似的迈步向最后,白蔺已经把唐苏挡在角落里,往牧哲脸上扫了一眼,即刻冷冰冰盯向车窗外。 防波堤上已经空无一人。 鬼也没有。 那脏东西去哪了? 牧哲知道白蔺在找什么,他没有坐到白蔺旁边去,抓着吊环,站在车厢中间,他跟白蔺约好过,要一起提防那只无孔不入的鬼,现在不是争风吃醋的时候。 白蔺瞳孔收缩,猛地在前排看见一颗后脑勺,墨黑色头发松散,发梢略凌乱,纹丝不动地背对着他们坐着。 露着一段惨白的后颈。 跟上来了? 白蔺用一条手臂将唐苏护住,浑身紧绷,预备随时抓着唐苏跨到车后门跳下车。 他跟车厢正中的牧哲使了个眼色,牧哲微微点头,在行进的37路车中保持平衡,缓缓向前排靠近,脚步声顿挫。 没等牧哲靠近,37路在琅環中学站停下,前后车门大喘气一样“噗噗”地洞开,那人站起身,擦过牧哲,从后门下车了。 他们一起看到他的正脸,戴着厚重的树脂框架眼镜,脸上几片粉色痤疮,眼眶青黑,一看就是作息不规律的熬夜大活人。 ……不是那只鬼。 牧哲和白蔺手心都攥着冷汗,这种一惊一乍的情绪,到送唐苏回家之前都不会停止。 37路继续行进,下一站反常地涌上一大批乘客,把牧哲一下挤到车后,牧哲认命在白蔺旁边坐下,幸好公交正后方为安全考虑并不设座位,所以牧哲可以和白蔺保持一个过道的距离。 白蔺一条长腿别在前座旁,手臂挡着唐苏不松懈,一种见势不妙立刻就闪人的架势,牧哲斜眼往角落里瞥,唐苏没心没肺地又掏出漫画书看了,因为胸口横着白蔺的胳膊,他就把书搭在这条胳膊上,旁若无人。 唐苏耳朵里塞着白蔺的蓝牙耳机,这次回家对唐苏来说,跟以往没什么不同。 牧哲收回目光,提醒白蔺:“……这站不可能上这么多人。” 白蔺喉结滚了滚,盯着挤满车厢的乘客,乘客们看起来很寻常,可也只是看起来。 琅環镇是一个人口流动不频繁的小镇,退休颐养天年的老年人多,更何况现在是旅游淡季,这个站点不在人流量最大的镇中心喷泉广场,时间也到了晚饭的点,学生走光了,上班的回家了,为什么会上来满车的人? 唐苏哗啦,哗啦地翻着漫画书。 车里安静得不正常。 没人交谈,连理应存在的呼吸声、咳嗽声、身躯晃动、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也没有。 37路像载了满车假人。 * 三人一起坐在最后排,牧哲和白蔺只能看到那些乘客漆黑的后脑勺、冷漠的侧脸。 他们打眼看起来绝对没什么可疑之处,一些长相普通的路人甲而已,可经不得细想。 人数太多,气氛过分安静。 牧哲白蔺同时冒出一种毛骨悚然的预感,这些“人”马上会一起转过头,用挤满车厢的冷漠的脸看着他们。 哗啦。哗啦。 唐苏翻着漫画,频率标准,2秒一页。 唐苏似乎完全没察觉出公交车里诡异的气氛,沉浸在漫画和音乐里,白蔺牧哲也闭着嘴没跟他多说,独自承担恐惧,唐苏举止如常的样子,给了两个男孩一些定力。 他们盯着乘客的脖子,提防着这些脑袋有朝着车后排开始转动的迹象,因为太安静,牧哲和白蔺选择低调无声地用手机交流,当然,还得现加一下好友(随时拉黑)—— 【牧:是那个脏东西叫上来的么?】 【白:可能,应该是为了唐苏来的】 【牧:如果扑过来跟我们抢要怎么做?】 他们脊背上全是潮湿的冷汗。 【白:数量太多,抵抗可能会死吧,也有可能只是我们神经质想太多。】 【牧:已经有一艘散架的幽灵船开到了琅環港,班里还多出一只鬼,我在唐苏身上见过异常的东西,你应该也见了不少,我觉得不要乐天地认为是自己想太多比较好】 【白:扑过来就跳窗,一会有一段上坡路,车速不会太快,这个时间公路上车也不多,跳出去运气好只会有一点擦伤,我抱着唐苏跳,我着地,他不会摔太重】 【牧:嗯,你先打开窗】 白蔺伸长手“唰”地拉开车窗,冷厉浓腥的海风灌进车厢里,他们的头发被吹得缭乱。 唐苏从漫画里收起视线,抬眼看向白蔺:“晕车了么?只开窗效果不太好的。” 白蔺敛起脸上的紧张,眸子很亮,因为决定拼上一切保护什么,让白蔺眼睛里有种燃烧起来的东西,像柴薪一样自毁的魄力,不过温度柔和。 白蔺:“嗯,是有点晕车吧。” 唐苏将漫画书夹进胳膊里,歪着身子在身侧的书包里窸窸窣窣翻找:“妈妈给我带晕车药了,我以前一直很晕车,不过后来我试着让脑袋里装的东西旋转起来,就不会想吐了。” 唐苏并不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奇怪,找到一瓶晕车药,把白色药片倒在手心,递给白蔺,白蔺拿了一片,唐苏又伸长手,手臂从白蔺胸前吃力地横过去,伸到过道,指尖努力伸向牧哲。 白蔺觉得牧哲那张荣辱不惊的脸露出一种被取悦的神采。 相当讨人厌的神采…… 白蔺一把将唐苏的手腕抢过来,不准他给牧哲递晕车药。 “给他递什么?少爷出门屁股长在豪车里面的,他不会晕车。” 牧哲:“我现在有点晕车。” 唐苏较真地用另只手给牧哲递晕车药,如此一来,唐苏半个身子都靠在白蔺胸膛里,让牧哲本来被取悦的神采又有点不太愉悦。 白蔺搂住唐苏的腰,对牧哲冷笑了一下。 牧哲伸出那只养尊处优的右手,去接唐苏的药瓶,在他们指尖相碰的一瞬,又被白蔺一把打开。 提着唐苏两只手腕,塞回角落。 唐苏盯着白蔺:“你很坏。” 牧哲不豫地别开脸,唐苏不会骂人,不会说脏话,导致他认真想骂什么,听起来跟撒娇一样。 白蔺:“对啊,唐苏,待会儿我可能要带你玩一个游戏,你要躲在我怀里,不要松开我,能做到么?” 唐苏歪着脑袋:“什么游戏?” 白蔺没有回答。 他们发现“乘客”一起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机械地收回视线。 仍然静默的、匀速行驶的公交车。 挤满的车厢。 唐苏注意力已经被漫画书吸引回去,是班长跟他交换的中译本,唐苏其实早都看过了,但唐苏第一次跟楚昔西以外的人交换课外书,让唐苏对班长的漫画有点爱不释手。 是新朋友的书。 唐苏愉悦地一页一页翻动着。 牧哲手机弹出一条新消息: 【白:这些乘客很不对劲,一会靠站试着从后门下车,不行我带着唐苏跳窗出去,你怎么打算?】 【牧:我帮你们挡住】 白蔺呼吸暂停了一下,他抬头看向牧哲冷静的侧脸,他其实根本瞧不上这个养尊处优的家伙,作壁上观,让唐苏被班里孤立成那样,要不是言亦如的把戏只有他们两个发现了,他绝对不会和他联手。 但白蔺发现自己低估了牧哲喜欢唐苏的程度。 他们一起默默瞧向角落里那个好像张口就可以吞噬掉整个世界,总招惹来无穷无尽诡异事物,会为了一个新朋友欣喜到不能自已的,可怕的,可怜的小魔鬼。 第24章 怪异37路 37路在水产加工厂站停靠, 前后门噗噗洞开,没有人上下车。 车厢依然满满当当。 白蔺拽起唐苏大跨步往后门暴冲,像只破浪的剑鱼, 牧哲起身紧跟。 可一没入人潮,他们立刻感觉不对,四周不只是人, 他们被蠕动湿冷的躯体夹击着, 好像在洋流被鱼群裹挟着走, 白蔺根本掌控不了方向。 后门就在眼前, 怎么走也走不到,满车的躯体像浪一样一波一波地打在他们身上。 “乘客”沉默着,不理睬三个想要下车的人, 盯着窗外、地板、膝头, 神色冷漠,但白蔺和牧哲明确感受到他们的恶意。 他们不准唐苏下车。 他们打算把唐苏带到哪里?! 唐苏惦记着白蔺的“游戏规则”,像贴着母鲨腹部的小鲨鱼紧贴着白蔺,白蔺将他搂紧了, 挡住那些暗中探向唐苏的苍白肢体。 37路的广播在头顶响起,音色干哑, 带着粗砺的电流: “各位乘客请坐好扶稳, 下一站终点站——鲛人崖, 感谢您乘坐37路公共汽车, 请拿——拿——” 白蔺死死抱着潮湿的唐苏, 眼球在眼窝里不可控地颤动。 唐苏的潮湿碰起来尚且是清爽愉悦的, 身边这些“乘客”拥挤过来的肢体, 纯粹像章鱼鱿鱼那样的软体动物, 冰凉, 滑腻,体.液粘稠,白蔺和牧哲甚至感受不到他们的骨头存在。 这只是一群看起来像人的东西。 牧哲尽可能压低声,白蔺听到他尾音带着不可控的战栗:“路线偏离了,鲛人崖……这辆车,开到悬崖上了。” 广播终于卡出声音,带着更刺耳的电流: “——请留下您的随身物品,注意安全,再见。” 37路要他们留下随身物品。 ……留下唐苏。 白蔺捂住唐苏的眼睛,爆了粗,这些东西就是奔着唐苏来的! 伪装乘客的东西终于朝着他们转过脸来,眼珠圆睁,并不眨眼,齐刷刷盯着他们,身上维持抓着吊环、坐在车椅的姿势。 只是静谧地窥视。 白蔺只要想带着唐苏往后门靠近,身上就会出现被密密麻麻的肢体阻拦的触感,让他无法走出半步。 牧哲果断:“回后面去。” 37路已经合起车门了,疾驰向绛紫色、浓云密布、包裹着雷鸣的终点,悬崖之巅。 他们要坠崖了。 白蔺无法确定到底是他跟牧哲唐苏集体做的一场噩梦,还是现实被污染了?等37路冲向悬崖,在崖底解体成金属碎末,他们是会醒过来还是摔成肉泥? 白蔺不敢赌。 他和牧哲疾步冲回车后排,这群模仿乘客的东西智商并不高,看到三人不再尝试靠近车门,就认为他们已经放弃逃跑了,集体收回视线,继续平静地保持伪装。 它们给白蔺和牧哲的感觉更像一个整体,仿佛人体内的器官一样分工明确,和37路车组合成一种庞大的生物。 白蔺看了看洞开的车窗外,这已经是他们仅剩的逃生出口。 白蔺按住唐苏的后脑,让唐苏的脸贴在胸口,额角青筋蜿蜒如虫,表情近乎癫狂:“是到鲛人崖了,那个灯塔!” 前方百米远处正耸立着笔直的白色灯塔,在紫色浓云里,颜色浅得狂傲。 一旦超过灯塔,这辆车就要坠崖了。 天幕越来越低,好像有什么东西低下头,瞧着这幕戏,白蔺根本不知道公交车是怎么跃过层峦的海螺山脉直接冲到灯塔脚下,但他知道再不带着唐苏跳车,他们全得摔个稀碎。 “唐苏!记着我说的么?抱紧我!” 唐苏听话地点头,手臂从白蔺肋旁穿过来,小猴子一样牢牢扒在白蔺身上,手指攥着白蔺后背的衬衫,想来就算一起摔下崖,白蔺的尸体也摆脱不了他了。 唐苏对白蔺的心脏说:“我抱紧你了。” 白蔺一脚踏上车座,蜷着身体,把唐苏包成馅,一股脑从车窗滚出去。 跳前冲着牧哲低吼:“跟上!!!” 他臂外侧狠辣地刮在窗框上,估计蹭花了两大片,如此抱着唐苏滚下车,摔得不轻,浑身痛得像要碎开,白蔺只闷哼了两声,他听到身边紧跟重物落地的声音,牧哲也跳下来了。 他们等着皮囊里爆炸开的痛楚像抽丝剥茧一样一点一点平息,滋味真不好受,此生恐怕也难体验第二次,粗喘声起伏,公交车呼啸而过,他们听到了更怪异的声音,从车厢里密密麻麻地、窃窃私语地穿出来: “su——su——su——su——su——su——” 怪腔怪调的尖细哨音,挠着他们的脑壳,搔得肉.体、魂魄全部出现恶疾一样的瘙痒。 牧哲和白蔺简直快要在地上打起滚,不是皮表的痒,那些尖锐的私语让他们腔子里面的内脏发狂地痒,脑壳里的左右脑也在痒,根本就抠不到,他们听到自己和对方不堪的抽气声,一时连眼睛也无法睁开,鼻息里满是野草的味道。 白蔺强忍着:“唐苏?还好么?” 牧哲嘶了两声:“……唐苏能起来么?” 白蔺:“我摸不到他了!!唐苏?!” 他们强撑着想站起来,但那哨音太恶毒了,现在连他们每根血管都在瘙痒,恨不得撕开表皮,把器官全扯出来才痛快,白蔺牧哲感到濒临崩溃边缘。 那满车的拟人怪物在呼唤唐苏,它们还没死心。 两个男孩自身难保了,绝望之际,他们的左右耳被塞进一枚潮湿的蓝牙耳机。 白蔺想起上车时把耳机借给唐苏听了。 是唐苏塞的。 一阵儿愉悦的旋律冲进耳道,像清泉叮叮咚咚欢呼雀跃地冲走污染耳蜗的污秽,但震动鼓膜的旋律不是白蔺歌单里任何一首。 是唐苏的歌。 “a是abandon,唐苏快点背b啦——” “b是blanket,盖上毯子不着凉——” “c是carbon,妈妈的钻戒有carbon——” “d是dynasty,唐宋元明要记清——” “e是eggplant,不是鸡蛋是蔬菜——” “f是firework,过年噼噼噼噼啪啪啪啦——” “g是eous,唐苏超级完美——” “h是成人漫画,爸爸又要挨骂喽——” “i是我,没有人喜欢我吗?” “j是jump,青蛙跳跳跳跳跳——” “k是kingdom,国王头戴crown——” “l是love,你爱唐苏吗?” “m是mom,唐苏爱妈妈——” “n是number,one two three four five six——” “o是oxygen,碳氮氧氟氖——” “p是person,某人某人某某人——” “q是question,how about the answer?” “r是red,送小西red flower——” “s是sister,唐苏想要一个小sister——” “t是time,珍惜时间不要拖延——” “u是umbrella,牧哲的伞快点还他——” “v是valley,小山谷踏青啦啦啦——” “w是white,白蔺有个大浴缸——” “x是未知,解题全靠它——” “y是伙伴,x的小伙伴——” “zzzz——唐苏睡着啦~” 唐苏在耳畔一遍一遍地哼唱,白蔺和牧哲捂住另一侧没有耳机挡着的耳朵,身体逐渐挣脱开那种饱含诅咒的,来自37路的呼唤,他们总算掌控回身体,爬起身,精神在唐苏欢快跳脱的哼唱里回归平静。 抬头向前看,唐苏正站在鲛人崖边沿,天际浓云弥散,露出银色弦月,硕大的月盘,将唐苏衬成一粒渺小的剪影。 白蔺牧哲面容都狼狈得厉害,颧骨上几片渗着血珠的擦伤,头发凌乱,他们抬头望着头顶这轮圆月,有点喘不上气。 牧哲喃喃:“太大了,而且,今天不应该是满月……” 白蔺没法回应什么,因为月亮大得骇人,像颗他们不再熟悉的异星,占据半个苍穹,好像随时要撞上来,他们甚至能清楚地看到白色星球上硕大的环形山,那里从未有过植被,未有过大气,一切都裸.露在未知的宇宙里,月球上银色的山像埋葬死亡的坟墓。 白蔺觉得要么是他和牧哲一起发疯了,要么是这个宇宙都发疯了。 唐苏在他们耳畔不停哼着不着调的小曲儿,让他们勉强能够保持理智,在浩大星球的注视下没有拔腿逃跑。 牧哲:“唐苏在看那辆车。” 白蔺同牧哲一起沿着唐苏的视线望去,37路车完全被藻类缠绕成一个灰绿色的茧了,它冲去了悬崖之外,却并未坠落,平滑地朝着大海飞行,车窗伸出密密麻麻柔软滑腻的苍白色细长肢体,像一个塞满车厢的白色海葵,月光太明亮,把这些恶毒的东西照得纤毫毕现,白蔺和牧哲能清楚看到那些触须无穷无尽伸出窗外,朝着唐苏蠕动,每一根都是被拉伸开的人形状的肢体。 白蔺和牧哲差点反胃到呕出来。 整辆37路车都是被那东西模仿出来的。 砰!! 模仿公交和乘客的东西驶进了海面,被黧黑色的深海吞没,不见踪影。 第25章 鲛人崖 牧哲:“那些东西还会再出来么?” 白蔺望着沉寂的、漩涡一样的黑色海面, 喃喃道:“已经出来很多了。” 他们压下恐惧,快步走到唐苏身边,一人抓着唐苏一只臂弯, 把唐苏不由分说地提溜起来,远离悬崖,那边缘陡峭得像要把人吞下去。 摆脱了那种疯狂的东西, 两个男孩都有点失语。 唐苏还在不停哼唱着。 白蔺捡起地上的书包, 零碎, 把摔坏的水杯三分投篮, 丢进灯塔旁的垃圾桶里,零碎全塞回书包侧袋,耳机里唐苏的歌仍然没停, 白蔺研究着歌词, 忍不住吐槽:“牧哲的伞?你借牧哲的伞没还他么?” 唐苏本人哼着歌,间隙里答一答:“忘记还了。” 牧哲:“你每次约会都主动说要还给我,第二天还是会忘掉。” 唐苏:“老师少布置点作业我就不会忘掉咯。” 白蔺冷笑:“知道你跟他约会很多次了,不用没完没了地说。” 唐苏觉得白蔺听起来很嫉妒。 牧哲倾听着歌词, 更嫉妒地问唐苏:“你真用过白蔺的浴缸了?” 唐苏:“很新的按摩浴缸,我在里面睡了一小会儿。” 白蔺阴霾一扫而空, 连那辆恶心的公交也抛之脑后了, 嘴角牵出一点儿微笑:“喜欢天天来我家, 浴缸反正没人用, 专门给你用好了。” 牧哲慢吞吞地、莫名其妙地提一嘴:“我家里有浴池, 不怎么用。” 唐苏扭头盯着牧哲了:“真的?有多大呢?” 牧哲:“嗯……半个教室那么大吧。” 唐苏:“都是热水?” 牧哲:“引的地下温泉。” 白蔺臭脸:“唐苏要有盐的水, 泡不了你家的干净池子。” 唐苏指正白蔺:“我很爱干净, 只是喜欢和海水比较相似的水, 不是喜欢脏水, 热水也很喜欢。” 白蔺:“所以来我家正好啊,我给你弄热水,给你准备盐,苏打,你喜欢口味重的,花椒八角火锅底料也可以给你放很多。” 唐苏再次指正他:“不是炖鱼汤哦。” 白蔺斜眼:“你承认自己是鱼了?” 唐苏抿着嘴不说话。 牧哲换了个策略:“你不想抄我的作业了?考试我还可以给你写纸条,浴池的水盐分不好调整,但你可以用我的浴缸,他准备的我都可以准备给你。” 白蔺想怼回去,可发现传纸条确实是牧哲的压轴大招,一般人学不了,因为前提条件是跟唐苏一个班。 白蔺叨咕:“我以后成天去你班主任那嚼舌头,要么把我弄你们班里去,要么把唐苏弄我班里,传纸条我也可以。” 白蔺暂时并没法子让钱秀秀松口换班,叫他如愿和唐苏比翼双飞,所以唐苏机智地没有理会白蔺画的无效大饼,已经开始和牧哲商量期末考的纸条飞跃方案了,唐苏迫切想要语文和英语考好一点,让孟烟唐讼知为他的成绩单开心,牧哲全科没有短板,唐苏当然期待他的江湖救急。 白蔺插不上话,瘪着嘴侧耳倾听,看看有没有空子钻。 牧哲跟唐苏聊了会儿学习,又开始慢条斯理地、旁敲侧击地、不怀好意地告诉唐苏,牧家有很多池子,很多浴缸,每天可以换着泡。 白蔺冷笑:“这么想泡去正经温泉,海螺山北边不是有个温泉景点么?唐苏,跟我上那泡去,池子比牧哲家更多,有撒玫瑰花的汤池,还有带鱼苗的。” 唐苏又把头拧过来,只看着白蔺了:“还有鱼苗?” 牧哲皱眉:“温泉景点的池子一样没有盐分,我家的不能泡,那里的就可以泡了么唐苏?” 但唐苏完全被鱼苗勾跑魂了:“偶尔泡一下也不要紧,鱼苗是什么样子的鱼苗?” 白蔺:“什么样的都有,约个时间去?” 唐苏看起来在犹豫,实际上心里在定日子了:“什么样的都有啊……” 牧哲不死心:“你能泡那里的温泉,就能泡我的,我也可以弄鱼苗啊,来我家玩,我给你抄作业,给你吃蛋糕,你想干什么都可以,要什么我都帮你弄到手,好么唐苏?我以前对你不够好,我现在很后悔,但你以前问我要的,我也从来没有食言过,想吃水果我都答应你了,不是么?” 白蔺瞪开眼,一把拽住牧哲的衣领:“你给他吃水果?!你没听他妈妈说他会过敏么?!” 牧哲微笑:“我不会拒绝唐苏的任何要求,他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他。” 白蔺发现牧哲对唐苏完全是疯魔的。 白蔺眼眸微澜,推开牧哲,把唐苏拉得离自己更近,牧哲并不动怒,抚平衣领被拽出的褶皱,想抓唐苏的手腕,白蔺护鸡崽一样把唐苏两只手腕全攥着,他这个人一旦看上什么了,别人甭想碰一根毛,就算那东西还不算他的。 牧哲收起落空的手指,看着唐苏。 唐苏继续放空脑袋哼歌,他知道两个男孩在较劲,但他不喜欢想太难的问题。 牧哲:“你们要去温泉的话,我也去。” 白蔺:“池子挤不下你。” 唐苏:“哼哼哼~哼哼哼~a是abandon,回家就背b~” 他们一同走到灯塔后下山的路,望了眼天幕,那轮怪异的巨月已经变回正常的弦月,冷清地悬在远处。 都恢复正常了么? 牧哲和白蔺呛着嘴,却心不在焉,今夜遭遇的怪事成了他们的秘密,因为说出去也不会有第四个人相信,这一次勉强脱险,以后还要来几次? 唐苏不停唱着幼稚的歌词,耳机里在唱,人也在唱,节奏配合着,成了唐苏自己的二重奏,这旋律让牧哲和白蔺仍能保持理智和勇气,也确实是这首歌在悬崖救了他们,白蔺将唐苏抓得更紧,牧哲帮唐苏拎着书包,他们配合着看紧他。 唐苏就像守护神,他们豁出一切保护他,他就会庇护他们。 白蔺掏出手机叫车,牧哲缓缓道:“我叫司机过来了,你要打车自己坐。” 白蔺不抬眼:“我给我和唐苏打,你的司机关我们什么事?” 他们站在路边,将唐苏挡在身后,警惕地环视着,牧哲傍晚在咖啡馆曾说过“进山易撞鬼”,现下一语成谶,眼前暗色的山,鬼魅的树影,令人草木皆兵。 唐苏换掉了歌词: “哼哼哼~哼哼哼~g是ghost,鬼藏在树林~” “o是observe,请仔细观察~” “n是number,一只两只三只四只~” “e是endless,无穷无尽很多很多~” 唐苏停下旋律,轻声说: “b是back,在你身后。” “在你身后。在你身后。在你身后。在你身后。” 白蔺和牧哲感到脖颈刮来一阵凉风,有些不明的生物电贴着他们的毛孔流窜,唐苏话音落,他们确实感受到身后那片树林里投注来密密麻麻的窥视,那些视线和37路车里的东西一样粘稠、阴冷,他们并不打算回头,一把抓住念叨不停的唐苏,快步往山下走。 牧哲:“唐苏跑不动,我背他。” 白蔺二话不说直接把唐苏背起来,他身体素质跟体育生相比差不到哪里,爆发力稍逊,但是耐力型,背着唐苏也大步流星,好像只是多背了一个书包。 白蔺把唐苏和自己的书包都蛮横地丢给牧哲,牧哲也不说什么,挎在臂弯,唐苏的书包比唐苏还重,让牧哲手臂有点抻着。 其实牧哲故意那么说的,他知道白蔺听了会抢着做,现下唐苏交给白蔺背着最合适,他们必须赶紧离开古怪的鲛人崖,白蔺体能比他好一点,背着唐苏速度不会减慢太多。 脚步惊飞林里黑色的鸟群,听叫声应该是乌鸦,树冠里还有猫头鹰婴儿一样的哭叫。 唐苏把脑袋靠在白蔺肩上,继续哼曲子给他们听。 他哼的居然是白蔺第一次给他放的歌,唐苏完美地把歌手的发音复制过来,至于合成器制作的间奏,唐苏用一种他们不理解的发音器官模仿着,近乎六分像,剩下四分,像鲸的歌,那是一种庞大的,血肉之躯的,海里的管风琴。 白蔺小声问:“你在帮我们压住那些难听的鸟叫么?” 唐苏不回答,眸子空灵,似乎沉浸在和他们不同的世界。 牧哲:“应该和刚刚帮我们抵挡37路车的怪叫一样,看过克苏鲁漫画么,唐苏在帮助我们保存理智。” 克苏鲁在网络上很时髦,白蔺耳闻过,不过不太关注这种宅向东西,牧哲看起来也不像是对奇谭故事感兴趣的人,白蔺估计多半又是跟唐苏约会的时候听唐苏说的,所以他决定一个字也不问牧哲从哪儿知道的。 “……没看过,不过玩过类似的游戏,不是有理智值设定么?看到恶心的怪物,听到邪神低语,理智值就会降低,玩家操控的主角精神状态会变得越来越差。” 游戏完全处于牧哲的盲区,问:“理智值掉光之后会怎么样?” “疯掉。” “……你觉得我们如果有理智值,现在还剩多少。” “快掉没了吧。” 没有唐苏他们早成疯子了,白蔺用脸颊蹭了蹭唐苏的发梢,叮嘱唐苏:“唐保护神,你要一直唱歌给我们听,不要停,我们会送你回家。” 树冠澎湃,可路上根本没有风,长夜静默得像琼胶,有东西在树顶追随着他们,一大群一大群地、一棵接一棵地蹦跳着,它们借用了鸟的嗓音,发出和清晨截然不同的凄厉的啼哭。 全被唐苏用歌声挡住。 白蔺后背发毛,忍不住问出口:“唐苏,到底是什么东西一直在追你?能不能告诉我们?” 唐苏:“m是monster,不可直视,m是mystery,无人知晓,m是murder,真凶潜藏,m是madness,愚蠢疯狂,m是magic,唐苏不停歌唱~不停歌唱不停歌唱~” 白蔺沉默不语。 牧哲呢喃着:“真凶潜藏……” 真凶是谁? 凶手又干了什么? 牧哲想起以前那大批在琅環岛东北的阎王礁失事的船只,这些葬身海底的船,传言是被人鱼蛊惑的。 是唐苏干的吗? 唐苏真的会是他们的保护神吗? 第26章 鲛人崖 走了一截, 三人的手机亢奋地震动起来。 牧哲松口气:“时间太晚,家长来电话了。” 肯定是打来责骂他们的电话,牧哲和白蔺神经都放松了一些, 这些铃音终于将他们拉回日常轨线。 从踏上那辆37路车开始,三人已经和现实脱节了一小时。 牧哲和白蔺的书包里没放什么东西,牧哲挎着不费劲, 优等生的作业基本能在放学前全部解决——牧哲要不是每天要给唐苏拍作业, 根本就不会带书包回家。 但唐苏的包沉甸甸得像个保险柜, 牧哲打开书包拉链, 给唐苏找那枚喧闹的手机,里面零零碎碎塞满了——一个小型聚丙烯医疗箱,湿巾抽纸、毛巾若干, 零食塞了半书包, 是孟烟买的坚果蛋白棒鱼干海苔脆一类,没有辣条那些重口味不健康的,课本试卷辅导书练习册唐苏也全带上了,唐苏总以为晚上两小时他能把课本全看一遍, 实际上回家抄完牧哲拍的作业他还是在看漫画。 而班长交换给唐苏的漫画书,被唐苏用透明文件夹保护着, 很珍惜地放在课本最前面。 牧哲在里面掏了半天才从书包底下翻出那个班上同学都很痴迷、唐苏完全不喜欢的手机, 开屏电量还是满的, 屏幕显示着【妈妈来电】。 牧哲用大拇指接通, 塞到唐苏手里。 他和白蔺也分别接通电话, 大人焦急的声音三倍在听筒传出—— “小苏?到底去哪了?跟你打了十几个电话!妈妈跟爸爸会担心死你知道吗?!我们现在在你学校, 你在哪里?” “几点了, 阿蔺?又跑去打球了??电话也打不通!” “喂?牧哲?能接通了?我开车上来了, 你们到底在哪?” 牧哲电话另一端不像白蔺唐苏的手机对面情绪激动, 毕竟打给牧哲的只是给牧家打工的司机而已,对牧哲只有公事公办三两句,和隔壁白蔺唐苏热火朝天的臭骂相比,显得有些索寞。 牧哲不紧不慢告诉司机继续往上开,挂掉电话时,白蔺唐苏还在挨骂。 牧哲留意倾听唐苏手机的声音,是唐苏的母亲,她开学专门来过学校一次,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很深,知性高雅,唐苏的父亲牧哲也在校门口见过几次,打眼一瞧就是完全唯老婆是从的那种软脚虾男人,没有大人架子,所以唐苏挨骂,火力主要来自孟烟不粗鲁但焦急的说教。 唐苏:“……妈妈我错啦,我现在就回来。” 孟烟软下声:“快点回来,我给你买了蛋糕吃,你现在在哪?” 唐苏眸子发亮:“什么馅?我喜欢巧克力,抹茶也可以。” 牧哲微笑了一下,他知道唐苏在狡猾地转移话题。 唐苏把孟烟的情绪哄好,手机揣进口袋,继而帮白蔺把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的手机拿起来,贴在白蔺右耳。 白蔺挨的炮火要比唐苏酷烈几百倍,听筒发射的全是高.射.炮,一来白蔺高高大大,看着挺扛揍,长辈教训他就不会心疼,二来白家二老性格火爆,白振华白手起家在隔壁南渊市开了五家连锁大排档,正经市井烟火地磨练出来的男人,脾气很不好惹,凶着白蔺,音量不算大,但气势骇人。 白振华骂了五句,电话被白蔺奶奶一把抢走了,苏惠莲在唐苏面前和蔼可亲,她可怜谁,对谁都像亲奶奶,可一旦发起火,根本就是另外一种截然相反的性格,比白振华更火大。 她噼里啪啦将白蔺半年犯的错事全翻出来骂了一遍,白蔺背着唐苏,嘴角却翘着,奶奶骂什么都服服帖帖地“嗯”一声,防御很厚的样子,反倒是给白蔺当手机支架的唐苏被苏惠莲骂得一抖一抖。 白蔺掂了掂背上的唐苏,他怎么觉得挨骂这么有意思呢? 苏惠莲骂到白蔺的网约车司机打进电话来,白蔺一面“嗯”“嗯”着,一面抓住苏惠莲一个喘气的空子,打断苏惠莲的连招:“奶,打的车到了,我接下司机电话,马上就回来,别生气。” 苏惠莲只能把剩余几十分钟的臭骂咽回去,词量太大,有点噎到,苦口婆心:“手机不准再关机了!路上一直给我们发微信,听到没有?!” “嗯,生气对你身体不好,马上就回来。” 电话挂断,换网约车的接通,牧哲的司机也再次打来电话—— 网约车:“您好,请问您在哪呢?我看不到有人?定位是不是出错了?” 王叔:“小牧,你人呢?我开到鲛人崖上面了,这整条路都没有人啊?” 白蔺牧哲脸色瞬间难看起来,白蔺将唐苏放下来,接过唐苏递给他的手机,同牧哲一起跟司机交流着,现在网约车和王叔开的车都在鲛人崖上碰面了,两个司机一致否认山路上有看到人。 他们根本就没走出去。 白蔺不耽误网约车工作,给对方发了误工的小红包,让司机先走,牧哲则让王叔继续在鲛人崖附近找找,言语里省略那些诡异的事。 他们一起挂掉电话,观察着四周环境,山路看起来没什么怪异之处,因为并非主干道,路灯功率不高,光线昏聩,聚集了一群嗡嗡的飞虫。 前后看不到尽头,路被夜色吞掉了,两侧密林遮天,只有头顶一道狭长的紫色星空。 白蔺:“如果是鬼打墙,走再快也没用,先做个标记。” 唐苏听此言,立刻从牧哲臂弯把自己书包抱回来,拉开拉链稀里哗啦地翻动着,兴致勃勃地从“百宝箱”里掏出一盒蜡笔,殷勤地打开盖子,捧在白蔺面前,蜡笔五颜六色整齐码着,白蔺感觉唐苏很像他在游戏碰到的那种会给你发关键道具的npc……白蔺挑出一根红色的,在路灯灰色的柱身画了一个红叉。 “往前走走,唐苏,跟你爸妈发消息,不要停,跟他们一直保持联系。” 唐苏点点头,慢吞吞在家庭小群里键入着消息,嘴里告诉白蔺:“我不会跟他们说这里发生的事哦。” 白蔺和牧哲也一样没把异常告诉长辈,原因很简单,他们并不想把大人牵扯进来,37路车那样的东西,且不说大人听了信不信,就算大人来了——就算军队都来了,真的会有办法对付吗? 路灯间隔十五米一个,三人小心走了三十米,在经过的第二根路灯身上,果然看到白蔺刚刚画下的红叉。 他们在重复的路灯下站定。 白蔺:“不用走了,就是鬼打墙。” 牧哲幽幽道:“它们没那么简单放过唐苏。” 唐苏:“c是crayon,白蔺选了红蜡笔~” 白蔺问牧哲:“你有办法么?” 牧哲思索片刻:“你有想过为什么家长突然能联系到我们了么?我们现在明显不在正常的空间里,但你的爷爷奶奶,我的司机,唐苏的父母都能打电话进来,说明我们和正常世界存在一些接轨,只是这种接轨不够我们走出去。” 白蔺和牧哲的眼睛盯到了歌声轻快的唐苏身上。 白蔺笃定:“唐苏一直在帮我们挡住那些恶心的声音,他唱的歌是关键,否则我们在鲛人崖顶上已经失去理智了。” 牧哲点头:“或者说,声音是关键,唐苏在不断发出声音,而家长用手机联系到我们,发出的也是声音,他们的声音都是可以信任的。” 白蔺眼眸亮起来,冒出一种大胆的猜想:“说不定……正常世界的声音可以联系到我们?” 牧哲:“倾听正常世界的声音,没准可以走出去。” 两个人心里其实完全没有底,他们怎么区分什么正常,什么不正常呢?可事已至此,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白蔺保持安静,仔细倾听了一会,发现一个一路上被他们忽略的盲点:“这条路上有树枝摆动的声音,你认真听。” 牧哲立刻也听到了,推理着:“这些声音很可能是从正常世界传来的,说明我们根本没有走在正确的路上,那些东西既然能模仿出一辆37路车,制造一条山路的幻觉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白蔺环视一圈,水泥路空荡荡,可他们头顶确实有枝叶摇曳的声音,难怪司机找不到他们,他们估计正在林子里绕圈,却以为自己走在路上,如果不想通这一点,恐怕走到脱水都走不出去。 白蔺:“不能再相信眼睛看到的。” 牧哲:“试着往林子里面走,至少远离这条‘路’没有错。” 他们二话不说,带着唐苏闷头钻进密林,头顶上传来“嘻嘻嘻”“sususu”的嬉笑、怪叫、夜啼,他们努力让注意力集中在唐苏哼的曲子上,对怪声充耳不闻。 白蔺提醒:“monster,不可直视,不要多看。” 唐苏唱的歌词在此情此景是一个不能忽视的提示,白蔺和牧哲遵守唐苏隐晦的提示,低着头坚决不往头顶上看,眼睛已经不可信,他们不再拿眼睛去寻路,跟着第六感乱走。 那条苍白的,路灯昏聩的路又在眼前出现了。 白蔺:“草!掉头。” 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 牧哲打开手机,又看了看腕表:“时间还在正常流动,实在不行等到日出,天亮说不定幻觉会消失。” 唐苏表现得有些不合时宜的兴奋,因为这很像冒险漫画里的剧情,听到牧哲的话,唐苏立刻又稀里哗啦翻起书包,殷切地问他们:“我有很多可以吃的,还有两排特浓旺仔牛奶,你们饿了吗?要吃饱才能通关冒险。” 白蔺没好气:“唐苏,这不是冒险,我们他妈在玩命,你不要太兴奋了,跟紧我。” 牧哲:“给我一盒牛奶。” 唐苏喜滋滋:“好哦。” 白蔺斜眼瞄,唐苏一边跟着走,一边认认真真撕开塑料膜,把牛奶递给牧哲,牧哲也不喝,揣裤兜里,就是哄骗唐苏给他献殷勤爽一爽。 白蔺冷脸:“我也要,零食也要。” 唐苏立马殷勤地给白蔺递牛奶,觉得自己在照顾朋友,这让唐苏有种当家长的成就感。 白蔺把裤兜塞满了才觉得勉强赢过牧哲,这诡谲扭曲的夜里,白蔺不合时宜地发现一个挺有趣的事。 唐苏不给他们分小鱼干。 白蔺:“鱼干也要。” 唐苏脸上慌了慌,把书包拉起来:“……没有鱼干,要巧克力吗?” 白蔺接着唐苏的歌词,轻佻地:“s是stingy,唐苏是小气鬼。” 唐苏没背过这个单词,一边哼哼:“g是generous,唐苏很慷慨~” 一边从裤兜摸出一本巴掌大的必背3000词,翻到s一栏,开始用食指一个一个找白蔺说的单词。 牧哲体贴地用手机给唐苏打了个光。 唐苏又哼哼:“n是nice,牧哲是gentleman,b是bad,白蔺是bad man。” 唐苏偷偷用余光瞧白蔺,觉得白蔺头顶上好像有一团乱糟糟的黑线。 * 松树林里视野极度受限,月光无法穿透阴郁层叠的树冠,只有三人的手机照明射出三道细弱的白色光柱。 他们已经反复碰上那条“山路”四次。 白蔺吐槽:“卡关了,怎么办?” 唐苏:“哼哼哼~bad end~少侠请重新再来~” 白蔺怀疑唐苏玩过仙剑奇侠传那种老游戏,主角历练挂了就会弹出这样一句虽然是鼓励玩家但讽刺拉满的话。 白蔺:“挂了我们可没有重新再来的机会,唐苏,到时跟我埋在这好了,牧哲让牧家收回去风光大葬,他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牧哲:“少说晦气的话。” 唐苏:“挂了的话我吃掉你们好不好?b是body,成为唐苏的一部分~” 男孩们沉默了,树林里有湿润的草木气息。 牧哲:“好啊。” 白蔺:“有病吧你?” 他们开着地狱玩笑,可也正是因为不想bad ending,才把这种事戏谑地讲出来,也许讲出来就不会成真了。 一阵突然逼近的脚步声踏破这胶着的境况。 第27章 鲛人崖 唐苏被白蔺拎住后领, 右腕被牧哲攥住,他们像在鲛人崖边上那样,把唐苏提溜起来, 三两步藏在一棵松树后面。 唐苏的嘴巴被一只手捂起来。 屏声静气。 白蔺和牧哲倾听着脚步,探听究竟有几个人,或者究竟是不是人的脚步。 步频速度正常, 并不像兽类, 不过脚步声有些不太平衡, 一只脚稳重一些, 另只脚迟滞,拖泥带水,而且有橡胶材质那种窸窸窣窣的尖细噪音, 因为缺乏透气性, 这种材质常常在皮肤上摩擦出一些嘎吱嘎吱的气流声。 估计穿了雨靴。 刚刚经历过37路的怪物,白蔺牧哲不敢冒然靠近这个夜半出现在鲛人崖山林的怪人。 可他们没有别的法子走出去。 白蔺和牧哲交换着迟疑焦虑的眼神。 要不要去碰运气? 如果是37路车上那些生物模仿出来的伪人呢? 不出去选择终生困在鲛人崖变成干尸吗? 那人打着一只穿透力霸道的手电筒,将白蔺三人藏身的暗影切割开,刺眼, 光线强烈得让他们身上出现一种被光剥开的裸.露感。 一道浑浊沙哑的声音响起来:“别藏着,都出来。” 居然会说话。 声音听起来非常正常, 正常的活人。 声音是正常世界沟通他们的钥匙。 有希望。 他们立刻听从耳朵的判断, 从树影里走出来, 面前站着一个身量高大的男人, 但背有些佝偻着, 站姿也很怪异, 重心都压在左腿, 右脚看起来蜻蜓点水地悬浮着, 让他身姿略向左歪。 走近, 眼睛不用再直面那只手电筒喷射出的强光,他们看清是个两鬓斑白的老男人,不过没什么老人气,眼睛凌厉得有压迫感,鹰一样的视线,脚上果然穿着一双黑色雨鞋。 这人有副凶相,是走在路上路人都会避让的类型,但此情此景,这癫狂扭曲的地方杀进这么一个曹操似的大爷进来,白蔺牧哲顿时有种劫后余生的脱力。 老人看见两个大个男孩掩遮着一个神经兮兮哼着歌的豆芽菜走到他身边,两条浓眉用力挤了一下,看着更凶了。 “大晚上跑深山老林里玩!一旦走失还要救援队浪费精力担着人身危险找你们!”他看了看男孩身上的衬衫西裤,琅環中学校服干净养眼,“琅環中学的?待会儿把你们家长叫过来!” 白蔺牧哲都注意到大爷手里那支阳极黑的手电筒,侧边印染着一行醒目的「警police察」白字。 可能是个警察。 白蔺和牧哲一下把心吞到了肚子,老人骂什么都不回嘴不反驳,拽着唐苏跟上他。 他们很快明白老人为什么一副奇怪的站姿,他的左脚有点跛。 老人:“为什么跑这里来?” 白蔺想了个听起来正常的借口,顺便把自己和唐苏的锅丢到牧哲身上:“……对天文有兴趣,被我旁边这个男的拽过来看星座,下山抄捷径迷路了。” 老人:“哪个男的?你抓的这个豆芽菜?” 唐苏:“多喝牛奶,唐苏明年长高高~” 白蔺皱眉:“不是,是这个。” 用下巴轻蔑地指了指牧哲。 牧哲一副背黑锅也无所谓的表情。 陈海生听到学生仔拿出这么个借口,一但跟学习相关,大人总是纵容得过度,唐苏又一副缺心眼的模样,就不怎么训斥得出口了。 陈海生声音放缓一些:“脸上怎么弄的?打架了?” 牧哲:“摔的。” 山里崎岖,这个解释并不可疑。 陈海生听着唐苏乱唱歌,脸上严厉的皱纹一下失去力度,笑了笑:“要不是他一直唱,我还找不到你们,万一出意外,你们让家人怎么搞?啊?” 牧哲:“下次不会了,您是警察吗?” 陈海生:“退休了,但不妨碍我教育你们,把班级告诉我,你们这种行为太危险!不给老师提个醒不行,不要怪我事多,你们这个年龄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白蔺这下没法把锅也推给牧哲的班,因为唐苏也在牧哲的班里,不情不愿地跟陈海生老实交代,钱秀秀和2班班主任及时雨的手机号码全被陈海生抄走,想来明天三个人又得在办公室会师了。 白蔺的班主任不是真叫及时雨,但他真叫宋江,学生喜欢拿他名字玩水浒梗。 有陈海生引路,终于走到山路和主干道的交叉点,宾利车停在路边,惹陈海生多看了两眼,司机王叔一脸焦急地迎上来,帮牧哲接过书包,打开车门—— 牧哲看着唐苏:“你爸妈在学校等你么?我送你去。” 白蔺看没时间让他再叫辆车,直接宾至如归地钻到后座里,拍拍身边的座位:“唐苏进来。” 牧哲在白蔺脸上凝视了一下。 唐苏听话地钻进去了。 牧哲只好被挤到前排副驾驶,他们半打下车窗,前后半开的车窗露出三对望着陈海生的眼睛。 白蔺:“您应该不是专门上山来找我们的吧?” 按照他们失踪的时间,还不至于惊动警察的程度,何况他们还能和家长保持联系。 而且陈海生的年龄太大,琅環镇的警察常来学校做安全宣传,都脸熟,陈海生绝对是他们没见过的。 陈海生含糊着:“嗯,赶紧回去吧。” 牧哲:“鲛人崖发生什么事了吗。” 陈海生给了个笼统的答案:“没什么事,别乱想,我来这里找点东西,我自己掉了个……嗯,钥匙,钥匙掉到这里了。” 白蔺牧哲看出陈海生不想多谈,不再问他,礼貌地道别,唐苏突然把车窗打到底,脑袋钻出来:“钥匙为什么不白天找?” 白蔺手忙脚乱想把唐苏拉回来:“不好意思,他缺心眼,您别理会他。” 陈海生静默地盯着唐苏。 唐苏又迫不及待地告诉陈海生:“林子里没有钥匙。” 他说这句话,笃定得好像林子里有的东西他全都知道。 陈海生神秘地微笑了一下:“哼,是有点缺心眼。” 唐苏被白蔺强行按回座位上,车窗也被打上,男孩们跟陈海生招招手,昂贵的商务车像在夜间缓行的绅士,平稳地向西驶离。 陈海生目送他们被山体遮蔽,转过身,举着警用手电,再度踏进深夜的密林。 * 第二日 早自习全校广播通报批评,白牧唐三位同学半夜在鲛人崖乱晃,幸好碰上退休老警官陈海生,被陈警官送下山,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设想,下周一准备八百字检讨,在升旗仪式上对全校朗读,深刻反思,全校引以为戒。 高二所有教室都出现几秒钟静止。 “白蔺跟谁?” “牧哲跟谁?” “唐、唐苏??” 没人想得通这三个人是怎么同框到一起,还同框到鲛人崖上去的。 白牧唐从办公室走出来,被密密麻麻的注视包围,白蔺牧哲脸一臭一冷,不为所动,唐苏有点窃喜,他从来没被同学这么关注过,唐苏觉得自己的人缘可能真的马上要登顶。 他跟牧哲进了班,要往角落去,牧哲叫住他:“要不要换个座位?我跟老师说一下,让你坐前面,后面你看不到黑板。” 唐苏不想再把班里第二个座位弄得又长蘑菇又长草了,拒绝牧哲的好意,弯着嘴角往最后排走去。 全班都在看他。 唐苏太高兴,他在班里终于不是个透明人了。 唐苏昨晚被孟烟教训到十二点,唐讼知好言相劝才让孟烟放唐苏睡觉去,这是唐苏第一次干叛逆的事,可孟烟唐讼知也是第一次当父母,缺乏应对孩子青春期的经验,焦虑得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第二天早饭时间,唐苏告诉他们自己交到了新朋友,孟烟立刻找回了好心情,给唐苏包里塞了更多漫画零食,唐苏背着又重了亿点的书包,开始期待漫画和零食被新朋友全部分享走。 牧哲盯着唐苏缺心眼地坐到了那只鬼的旁边。 37路车和鲛人崖的鬼打墙,会是言亦如的把戏么? 牧哲看到言亦如开始跟唐苏搭话了。 什么时候班里才会发现言亦如是多出来的人? * 言亦如:“昨天都遇到了什么?” 唐苏:“一辆公交,一些模仿乘客的东西——公交模仿得很不错,但乘客模仿得比我还差劲,树林里遇到了一些跟着我的小东西,它们不敢靠近我——怕被我吃掉,然后遇到一个说谎的爷爷。” 言亦如笑道:“丰富的夜生活。” 唐苏:“我一直在唱歌给他们听,因为不想他们疯掉。” 言亦如:“为什么不想他们疯掉,你喜欢上他们了?” 唐苏:“朋友就是应该互相照顾啊。” 言亦如:“那你能唱歌给我听么?” 唐苏:“不要。” 言亦如撑着脸侧,懒洋洋睨着唐苏:“为什么我不行?” 唐苏开始埋头收拾桌兜,把昨晚一个字也没看的练习册、课本、卷子,原模原样摆放整齐。 ——晚上再信念力十足地拿回去当摆设。 唐苏半晌才回答他:“你不是我的朋友。” 言亦如:“怎么才能做你朋友?” 唐苏:“至少也要有相同的爱好吧?楚昔西爱看惊悚类的小说漫画电影网剧,她觉得我有时也挺惊悚的,白蔺喜欢弹琴,我也喜欢。” 言亦如:“牧哲呢?” 唐苏:“我想和他一样每门功课都成绩好啊。” 言亦如:“这点我可以帮你,牧哲其实只会给你抄作业,对么?他,嗯……有点太纵容你,纵容到即便对你有害的事,你求他他还是会做,有个词叫溺爱听过么。” 唐苏:“这样?” 言亦如:“他对你的情绪并不健康,所以他没法帮助你提高成绩——但我可以,你跑神我就纠正你,你偷看漫画,我就把你的漫画书全部藏起来。” 唐苏脸色有点白,赶紧去翻自己的书包,漫画书果然一本都不见了!! 唐苏“唰!”地拉拢拉链,盯着言亦如,一声不吭。 言亦如笑眯眯的:“等你成绩达到满意的样子,我再还给你,成交吗,和我也做朋友?” 唐苏闭着嘴,一个上午都没跟言亦如说话。 第28章 校园怪谈 一打下课铃, 楚昔西就小旋风一样冲过来,为了不让那条干枯的右腿碍事,楚昔西是拿左脚蹦过来的, 她左腿明显要比同体型的健康女孩更强健有力气,单腿蹦灵敏轻快,像个小麻雀。 唐苏知道楚昔西的性子, 你老是去扶她, 她反而不高兴, 唐苏就坐在原位看着她蹦, 一路同学都匆匆闪开让道,楚昔西所向披靡地蹦到唐苏面前,拉了个凳子坐下, 很快“书呆小组”像被什么磁力吸引, 一个两个都围拢过来。 看来要据“幽灵船事件”和“鲛人崖约会夜事件”展开聊了,数学课代表对情感八卦不感兴趣,他是来打探“幽灵船”的情报的,脸上仍然挂着又怂又想听的表情。 数学课代表:“看新闻没有, 专家说幽灵船竟然是玛丽·赛勒斯特号的残骸!!” 班长:“看了看了,太邪门了!!这船可是怪谈迷最经典的案子!”他掏出手机, 三两下翻出资料, 无感情棒读:“1872年12月4日——也有说是5号, 玛丽·赛勒斯特号被发现在海上独自飘流, 而发现它的另艘货船——德·格瑞第亚号的大副领着船员登上了玛丽·赛勒斯特号, 他们惊讶地发现餐厅里的食物都还保持原封不动, 舱室里船员的私人用品也都摆放整齐, 运送的酒水虽然变质, 但一样都没少, 航海日志停在十日之前——” 戏剧性地停顿,再拉长调子,制造点儿惊悚气氛:“——船上10个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数学课代表被班长的恐怖电台cv吓得不轻,微微退开一些,缩着臂膀,但又不肯走,低声分析着:“早餐都还原封不动地放在餐桌上,私人物品、货物都没少,说明这艘鬼船并没有遭遇海盗,那船员到底是怎么消失的?” 班长凝重地点头:“是啊——怎么消失的呢?如果是内讧,船上也没有打斗痕迹,他们就像在游戏里下线一样,啪的一下不见了。” 课代表面目狰狞:“这艘船被找回来,又被几任船主买下继续使用,最后沉在海地,它怎么会在我们琅環岛冒出来?!” 楚昔西:“没准明天课代表起床,发现自己已经身处1872年的玛丽·赛勒斯特号,穿成了10个船员中某的一个,甚至惊悚地发现时间线距离船员人间蒸发——只剩五。分。钟。” 课代表尖叫:“不要这么说啦!!” 班长和课代表两个死宅男已经完全被幽灵船攫住全部精神力,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唧唧呱呱,仿佛已经是研究幽灵船残片的专家组一员。 班长:“海地在大西洋吧?” 课代表:“对啊。” 班长:“嘶……真邪门,怎么会跑到太平洋来,还以一艘船的样子在琅環岛登陆呢?” 言亦如:“可能有什么厉害的船长在驾驶它吧?” 书呆组一齐朝言亦如看了一眼,他们露出一点困惑的表情,言亦如身上好像有什么事被他们忘记了。 旋即如梦初醒般,谈起一些从来没发生过的集体记忆: “言亦如平时从来不说话诶,唐苏转校过来才开始跟唐苏聊天的。” 牧哲也慢吞吞走过来,他瞧唐苏正心情郁闷地拿手指抠着桌子上的小洞。 ……有点奇怪。 牧哲听到书呆小组对言亦如对评价,扯出一个工艺品似的微笑:“言亦如这么早就是我们的同学了么?” 书呆小组像看侏罗纪恐龙一样惊悚地看着性子冷漠的牧哲居然一脸习以为常地加入他们,还拉了把凳子,坐到他们旁边。 言亦如也对牧哲微笑:“牧哲一直对同学爱答不理,现在才注意到我的存在么?” 楚昔西捂着嘴跟孙佳茹周敏挤眉弄眼:“修罗场!” 牧哲心想既然没法把鬼赶走,干脆自己入局,他看着唐苏闭着嘴不停地抠课桌上的窟窿眼,担心地问他: “不高兴么唐苏?” 楚昔西跟周敏孙佳茹眉飞色舞地在牧哲、唐苏、言亦如身上看来看去,三个女孩像并排站电线杆上的小麻雀,全挡着嘴,叽叽喳喳,兴奋到有点儿过头,没人听得懂她们聊什么呢。 唐苏还是不讲话,满脸苦闷。 牧哲就没见唐苏露出过这种表情。 那鬼欺负他了么? 牧哲抓住唐苏的手腕。 “被欺负了?” 牧哲没点是言亦如。 唐苏摸了摸书包:“……” 言亦如一点儿不心虚地:“唐苏如果成绩变好,漫画书就回来了。” 牧哲蹙眉:“他把你漫画书抢走了?” 唐苏瘪了瘪嘴。 牧哲阴沉着脸起身到言亦如旁边,把鬼推开,言亦如侧开身,由着牧哲翻他的书包、桌兜,里面除了放着版本很旧的课本草稿本,什么也没有。 唐苏脸更苦了。 言亦如缓缓地:“牧哲,你别太溺爱他。” 楚昔西孙佳茹周敏: “溺爱?!”“我超溺爱是什么剧情!”“什么玩意?!”“那白蔺呢!” 班长和课代表还沉溺在注孤生的世界: 课代表:“所以言亦如说的船长是什么情况?” 班长:“玛丽·赛勒斯特号已经是鬼船了,能驾驶他的船长,那也只能是鬼了啊!” 课代表捂住耳朵:“呜啊啊啊啊不要把那个字说出来好可怕哇哇哇!!!” 班长一只手掐住脖子,一只手向前抠挖着,声线濒死挣扎:“是——厉——鬼——登——陆——了咔咔咔咔——” 课代表原地起飞,人从教室前门跑没了。 但厉鬼仍然坐在班长面前、唐苏旁边,被牧哲火药味浓重地盯着。 言亦如个性飘渺,他好像不会跟任何人生气,他就是没道理地,像家里突然长在墙壁、毛巾、衣物、牙刷上的霉菌,莫名其妙地侵入高二1班,成为一个集体默认的记忆幻影。 楚昔西挤眉弄眼地瞄向牧哲: “所以你跟白蔺拐唐苏去小树林干什么了?” 全班都被按住静音键,几十双耳朵隐隐朝最后排靠拢。 牧哲对“小树林”这种可疑的词眼尾抽了一下,感觉背了口不得了的黑锅,没多解释,不咸不淡地说:“……看星星。” 楚昔西浸□□l三载岁月,国内外名著皆有品读,嗑遍任何一对有同人产出的cp,杂食党百无禁忌,牧哲这种屁话根本就别想糊弄她。 眯起眼:“你只带唐苏去‘看星星’很合理,但你还带着昨天跟你打过架的白蔺,这合理吗?我就没看过这种走向的剧情!怎么,你们要大被同眠了?” 唐苏:“大被同眠是什么意思?” 周敏:“就是你开后宫的意思。” 言亦如:“都开后宫了加上我也没什么吧?” 唐苏:“后宫又是什么意思?” 楚昔西真不知道唐苏一夜之间,怎么搞出三个暧昧对象,还全是男的。 楚昔西摸了摸下巴:“难道我们学校又多出新的怪谈了?” 唐苏:“旧的怪谈是什么呢?” 课代表去厕所冷静了冷静,已经原路跑来,听见这个话题心痒难耐,忍不住蹭回聊天角,还是一副又菜又爱聊的样子,接话:“很俗套的嘛!比如音乐教室的钢琴声,比如旧校舍傍晚的鬼影,比如放学后在学校巡逻的怪异保安——并不是咱们的保安张大爷!比如下午五点五十三分在西侧操场一个人跑圈,跑到第三圈就会发现有东西在跟着你一起跑。” 班长巨声:“是鬼!!!!” 课代表:“呜啊啊啊啊啊!!!” 捂着耳朵又跑掉。 牧哲靠在后墙,不声不响地听着,他昨晚都见过“37路”那种恶心东西,再听这些校园怪谈,有点纯真到可爱。 唐苏问楚昔西:“那新的怪谈又是什么?” 楚昔西露出一个坏笑,在牧哲、言亦如身上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继而扭头去看靠着后门门框、插着兜、不知道什么刷新出来的白蔺。 “‘变弯诅咒’吧?诅咒的具体内容为——高二1班最后排角落的唐苏会产生一种特殊磁场,让性取向模棱两可的人像被魔术师弄弯勺子一样,靠近唐苏性向就会开始产生一些不可逆转的弯曲。” 孙佳茹:“哪里有模棱两可的性取向?不喜欢按头也不会喜欢啊,我觉得应该是唐苏身上会产生一种特殊引力,能把本来就是男同的家伙全部吸引过来。” 楚昔西摸着下巴:“诶?确实更合理一点。” 白蔺假装不经意地走到聊天角,问他们:“在聊什么?” 唐苏抬头看他:“说你是男同嘞。” 白蔺一下脸红起来,表情像正好好地走在路上结果突然被神经病打了一拳那样。 那鬼反正被牧哲盯着…… 白蔺又转身佯装无事发生地走掉了。 * 距离上课半分钟,楚昔西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要不要干脆把咱学校的怪谈都调查一遍?” 数学课代表率先开口:“我突然想起我最近挺忙的,唉,要准备数学竞赛呢,真可惜,怪谈这种东西我其实特别感兴趣,要不是没时间,我真的早都自己去调查一遍了,不像有些人会害怕,恐惧,做噩梦,也不会焦虑,失眠,神经过敏,看来只好你们去吧,记得给我分享探险的过程。” 众人对着课代表挑了挑眉毛。 孙佳茹:“带我一个吧。” 周敏:“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班长:“那必须加我一个啊?” 因为跟唐苏交换了一次漫画,班长现在对待唐苏完全是一脸老熟人的样子,亲热热地:“唐苏嘞?你看着阴气挺重的,说不定可以以毒攻毒。” 唐苏第一次被同学邀请参加私下的团体活动,差点晕过去,用力点头:“去的去的。” 楚昔西指责班长:“什么叫唐苏阴气重?明明是可爱。” 言亦如:“也加上我吧。” 言亦如的声音没有质感,像哪儿吹来的一团柳絮,擦过发梢就不见了,你不注意,都不会感知到它的存在。 学生们再次露出那种略显迷惑的神情。 旋即点头应和着: “是啊,叫上言亦如,听说他有那种第六感。” “叫上他吧?” 于是琅環中学怪谈探险小队,将在今天下午五点五十三分正式成立。 那个时间点他们正好可以检验「在操场跑三圈会被怪异跟随」到底是不是确有其事。 * 琅環中学和内陆学业紧张的学校风格相比,带着海岛的散漫,就算升学补习也不会让学生在学校滞留太晚。 因为岛上有一些默认的禁忌,本地人都不大喜欢太阳落山后继续在外面乱晃。 高二五点半就放学了,黄昏熟烂。 楚昔西有点儿领袖气质,怪谈小组都默认听她指挥,楚昔西虽然喜欢追逐怪异,但性格理智冷静,并不像大多同类喜欢一惊一乍的感官刺激,楚昔西单纯只是想研究那些传说里和日常隔着纱雾的怪物。 小队聚在高中部的思敏楼门口,望着眼前呈无穷符号的两个椭圆形操场,九月二十五日,五点半的琅環岛已经开始日落了,操场泡在黄昏的琥珀色里,光线浓郁。 小队一共六人,唐苏,楚昔西,孙佳茹,周敏,班长,言亦如,原本牧哲白蔺怎么也得来掺和,但两人因为半夜拐唐苏钻鲛人崖的小树林,这周都被罚去给教学楼扫楼道,分.身乏术。 唐苏本来也该被惩罚的,但两个男孩把错全都揽自己身上,牧哲又不经意对校领导提了一嘴唐苏运动会窒息,教导主任怕唐苏挂在思敏楼的楼道里,法外施恩,只让唐苏多写几篇检讨算了。 而检讨言亦如、牧哲、白蔺一人给唐苏写了一篇,所以唐苏也不用抠着脑袋上网去作文网抄别人的了,唐苏阅读障碍严重,抄作文老是把页脚的网址水印也抄上去,被语文老师英语老师教训过好几次。 唐苏帮大家看管书包,楚昔西坐在思敏楼出入口台阶上,屁股下垫着唐苏给她铺的面巾纸,问众人: “选谁五点五十三分去操场跑跑看?” 【作者有话要说】 玛丽·赛勒斯特号船员人间蒸发确有其事,不过说船员们吃的早饭、私人物品都原封不动这些细节有当时新闻报道和八卦流言为了卖噱头故意夸张的成分,不保真。 我个人估计是被海盗洗劫灭口了,逝者安息…… 第29章 校园怪谈 数学课代表躲在距离出口最近的高一4班教室后门门框里面, 露出一对又怕又想看的眼睛,暗中观察着。 楚昔西:“不然让数学课代表去跑吧,他看起来好闲, 躲在后面看我们半天了。” 班长:“诶我投他一票我投他一票~” 孙佳茹周敏瞄着课代表眯眼笑。 言亦如倚着门柱,肤色苍白如纸,被夕阳密密麻麻的光束裹缠, 通体呈铂金色, 像被蜘蛛吐了一层纤薄的茧壳。 唐苏瞄了他两眼, 因为在为漫画书的事跟言亦如单方面冷战, 所以唐苏拒绝和言亦如说话,低下头继续笨拙地操弄手机,打几个字就要用纸擦一擦濡湿的屏幕。 【唐苏最爱的白蔺:你们待会要去哪几个地方?地点告诉我】 【装逼犯:打算去操场跟他们玩么?我在二楼看着你, 有情况给我打电话】 白蔺和牧哲的昵称是被白蔺抢走手机改的, 唐苏手机用得不熟练,不晓得怎么改回来,只好就这样了。 白蔺和牧哲的手机应接弹出唐苏发来的回复—— 【迟早养在我家浴缸的鱼干:风雨操场,音乐教室, 然后是老校舍。】 【小苏:对哦,还在选谁去操场跑圈。】 白蔺牧哲不出一秒就回了消息, 唐苏很纳闷这些人用手机打字的速度, 简直比他弹琴更快。 【唐苏最爱的白蔺:我们刚被班主任校领导骂过, 你最近最好乖乖放学就回家, 而且昨天……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跟那些不好的东西保持距离好不好?】 【装逼犯:你不要去跑】 白蔺牧哲等了唐苏半分钟才算把字儿打完: 【迟早养在我家浴缸的鱼干:我第一次被好多人邀请, 让我玩一会吧好不好白蔺?】 【小苏:不会的, 他们知道我跑不了步, 不过我会给他们加油的。】 白蔺偃旗息鼓。 唐苏这么跟他说话, 他还怎么扫他的兴? 【唐苏最爱的白蔺:注意安全,但我觉得……你其实什么都能解决,对么,唐苏?】 【装逼犯:不要玩太晚,要我送你回家么】 【唐苏的好朋友言亦如:或者我送你?我可以告你漫画书藏在哪】 唐苏猛地抬头。 他没加过言亦如,但言亦如又像霉菌那样,带着自己给自己起的昵称,入侵了唐苏的手机好友位。 言亦如仍然懒懒散散靠在原位,手臂倚凭在躯体两边,根本就没拿手机,正一眼不眨地瞧着唐苏,裹在言亦如身上千丝万缕的金色蛛丝,末端都连接着唐苏。 它们像从唐苏身体里吐出来的,将言亦如封存在唐苏的茧里,似乎随时可以伸出管状口器扎进来,大口大口吸食言亦如的血肉。 新留言不停不停地在唐苏的手机屏幕里弹出来: 【唐苏的天选同桌言亦如:不想要漫画书么?】 唐苏盯了言亦如两眼,低下头键入:【不要,我让爸爸买新的。】 【唐苏机智的同桌言亦如:你爸爸今天在南渊市给你捎了几本新漫画,不过他刚刚发现不小心弄丢了,作为唐苏的爸爸比唐苏还丢三落四,他觉得很丢脸,所以打算瞒着你。】 【唐苏:是你藏起来的!】 言亦如微笑。 【唐苏的好同桌言亦如:放学跟我一起走?等你背完10首诗,我可以还给你一本】 【唐苏:你不是我的好同桌。】 【唐苏的天选家庭教师言亦如:我是——“好”——同桌啊,我比你之前的同桌都要好,对不对】 唐苏发了个老年人画风的怒火黄豆表情过去,揣起手机,把脑袋别向跟言亦如相反的方向。 楚昔西看着腕表:“已经五十分了,谁去?我和唐苏身体不方便,选一个平时有运动习惯的吧,不需要跑太快,主要看看跑到第三圈会发生什么。” 怪谈探索小队全是死宅,八百米和一千米能跑没半条命那种,大家面面相觑。 楚昔西:“果然还是让数学课代表去跑吧?” 数学课代表瞬间挎着书包从阴影里走出来,一般路过,路经怪谈小队时,演技很差地感慨:“唉真没想到做题做到这个点,赶紧回家吧,诶你们也在这里啊,哈哈好巧,明天的数学作业必须按时交,别跟我求情了,少那么多本你们以为老师看不出来啊!再见啰!” 跨下思敏楼的台阶,课代表脚步便越来越快,又忌惮着什么,远远绕着操场的边缘走到校门,觉得没人能看到他的背影了,撒丫子落荒而逃。 班长:“啧,他看起来好丢人。” 马上到点了,班长只好懒洋洋站起身,作为小队里仅剩一个身坚志全,只是打球打不进篮筐、踢球既跑不过对手也跑不过队友的男人,主动请缨,成为怪谈小队第一个出场的调查员。 他在西侧操场的起跑线活动活动关节,再对队友们笔出一个ok的手势,就开始龟速起跑。 白蔺和牧哲在思敏楼二楼,间隔水火不容的八米远,臂弯都夹着一根扫帚杆,垂眸盯着楼下那个小小的怪咖队伍。 白蔺看着一班班长的跑姿,有点忍俊不禁,他第一次见有人跑成这样子……好像刚长出腿。 跑了三十米就气喘吁吁了,抹着头上的虚汗,脚步拖沓粘滞。 怪谈小队只好一齐走到他身边给他递递水加加油。 楚昔西发现自己瘸一条腿都比班长的速度快,炸毛:“拜托这位班长,按照你现在的速度三圈要跑半小时吧,你早不说你这么废,早知道我蹦着跑好了!唐苏别给他加油了!运动app里显示这位班长非常努力地跑了33米!” 班长接着唐苏殷勤递来的气泡水,灌了两口,递回给唐苏,继续迈开大爷般的步伐,唐苏把百宝箱书包背在胸口,稀里哗啦地又掏毛巾给班长擦,又掏零食给班长吃,班长来者不拒,腮帮子塞满了坚果巧克力,含糊地赞扬唐苏: “以后你就是班长的指定特助了,像每周打扫卫生名单,运动会仪仗队这些没意思的东西,班长直接大笔一挥,把你名字划掉又有什么的?” 楚昔西:“你跑快点啦,林大爷。” 班长:“怪谈规则是五点五十三分在西侧的操场一个人跑圈,你们现在想替我也没办法嘛,规则里又没说时速要达到多少,跑那么快干什么,很累的啦。” 班长慢吞吞跑完第二圈,唐苏还执着地跟着他,像班长的小马仔递这递那的,其他人都呆在跑道边的草坪,或坐或立,聊天交谈都停下了,神色开始凝重。 第三圈,开始了。 班长吃着唐苏给他拆的海苔脆,操场三三两两回家的学生横穿过,显得索寞安静,能听到班长和唐苏的脚步声交叠,班长口腔里的海苔脆咔嚓咔嚓咔嚓。 他和唐苏的呼吸声都很粗重。 “唐苏,你跑不动别跟着了。” “要不要喝牛奶?” 班长突然感到一阵寒意砭骨,像一条蛇突然从他裤腰里钻上来,在脊背蜿蜒攀爬,一种恶疾般的阴凉和湿冷。 唐苏还在书包里翻着零食,不慎拿了个鱼干出来,刚要递给班长,瞳孔一缩,假装若无其事地把鱼干塞回去藏最底下,重新拿了袋坚果碎。 班长已经停下咀嚼,脚步放更慢一点,竖着耳朵倾听—— 他的脚步声。 唐苏的脚步声。 和第三对脚步声。 他的呼吸声。 唐苏急促的喘息。 和第三种轻飘飘的气息。 “草……真的有。” 班长用余光看了看两侧,没看到任何实体存在,唐苏一脸状况外,而等着他们的探险队表情也如常。 那么这种怪异,是仅限于触发怪谈的本人才能感知到么? 被跟踪的感觉完全甩不掉,班长试着加快速度放慢速度,第三个人还是不紧不慢地跟随在班长右侧,而且,近到鼻息可以吹拂到班长的右耳耳廓。 ——脚尖抵着他的鞋跟那样地跟着他。 班长突然回光返照一样冲刺跑起来,尖叫:“出现了出现了出现了!!!!哇别跟着我卧槽啊啊啊啊啊!!!!!” 小队的人全部站起身,惊悚地盯着跑成百米飞人的班长,一整圈就这么跑掉了,等他再次经过唐苏,被唐苏轻轻拽住衣袖: “班长?” 紧贴着脊背的阴湿感,抵着脚后跟重叠的脚步声,耳畔不断吹来的轻飘飘的气流,全部戛然而止。 肺部泛着铁锈的味道,剧烈膨胀收缩,体力透支的眩晕感让林浩然险些双膝跪地。 他撑住大腿,头衰弱地垂下来,大口大口呼吸着:“哈——哈——哈——呼呼——” 唐苏在班长脊背上拍打着。 一些清凉的水汽从林浩然后背肌理渗进肺腑,熄灭了肺里的熊熊烈火,好受不少。 唐苏小声:“班长,好点么?” 林浩然对着唐苏摆了摆虚脱的右手,根本说不出话。 楚昔西和其他人都赶过来了,团团围绕,焦急地:“发生什么了发生什么了?” 林浩然一屁股坐在橘色的塑胶跑道上,像个庄稼汉,岔开腿,两只手臂搭着膝盖,呲牙咧嘴:“有东西贴着我跑!!就贴在我背后!” 楚昔西:“嘶……看来这个怪谈是确有其事,不过我们眼里没看到你身边有什么不正常的东西,可能只有当事人才能感觉得到。” 她扭头看向其他人:“明天有没有人还想验证一下?” 怪谈在未验证真假之前,尚且还是有趣的谈资,那么今天这么一检验,对普通的高二学生来说有点瘆人得生人勿近。 孙佳茹周敏连连摆手:“不了不了不了。” 楚昔西从校裙口袋里掏出一本淡蓝封面的b6小笔记本,又摸出一根中性笔,拉开笔记本弹力绳,埋头认真在「怪谈之一:5点53分在西侧操场跑到第三圈会突然被“人”跟随」的后面打上一个对勾。 并添补实验细节: 「1、只有触发怪谈的当事人可以感知异常的存在」 「2、需要从5点53分开始起跑」 “班长你是被唐苏拉了一下,怪异的感觉就消失了对吧?” 班长:“差不多。” 大家都盯到了唐苏身上。 “唐苏,你刚刚有感觉到什么吗?”“你有没有对班长还做了什么?” 唐苏眼神慌乱,他不会说谎,支支吾吾地“嗯……”“这个”“那个”,满脸写着他有鬼。 楚昔西眯起眼:“不要撒谎小苏。” 唐苏:“要不要吃饼干?” 楚昔西大白眼:“你转移话题不要这么明显好不好!!!” 唐苏:“巧克力也有的。” 言亦如:“给我一个吧。” 唐苏“唰”地拉起书包,当作没听到。 言亦如笑盈盈地走在唐苏身边,楚昔西已经带领队伍启程往第二个怪谈地点。 言亦如等待其他人的注意力完全投入其他话题,小声问唐苏:“又被你吃掉了么?” 唐苏不理他。 唐苏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唐苏是那种聊天记录里一定要做最后一个发言的人,只要有人一直跟他聊,他就一直回复,想不出回复内容唐苏也得回一个表情过去。 唐苏不冷落有新消息提示的手机,认识楚昔西之前唐苏难得被同龄人发一次消息,即便只是【请填下表】【签一下名】这种班干部群发的私戳,唐苏也会愉悦得不行。 开屏: 【唐苏的天选同桌言亦如:又被你吃掉了?】 唐苏狠狠皱眉。 笨拙地键入: 【唐苏:不想理你的时候用手机发消息也是不想理你的。】 【唐苏的完美同桌言亦如:但你会回复我,我发现你好像没法已读不回】 唐苏习惯性地发了两个黄豆表情过去: 【唐苏:「怒火」「怒火」】 【唐苏的神队友言亦如:能做到我这条消息之后不回复么,唐苏?】 唐苏忍了一会儿,浑身好不舒服,已读不回很没礼貌,会交不到朋友,那不是唐苏的习惯。 3分22秒后,唐苏选择认输,点出九宫格输入法: 【唐苏:好吧,是我吃掉了,班长很害怕,我不喜欢它那样做。】 第30章 校园怪谈 他们跟在小队后面, 并排走,脱裤子放屁地拿手机交流。 言亦如每发一次消息就很不要脸地给自己变一个昵称。 【唐苏一点都不讨厌的同桌:碰见一个异常就会选择吃掉它么?】 【唐苏:没有不讨厌你哦。】 【唐苏喜欢言亦如:那你会吃掉我么】 【唐苏:一点也不喜欢你。】 【唐苏:如果我对你生气的话。会吃掉你。】 【唐苏的盘中餐言亦如:你现在没有吃掉我,说明你其实一点也不生我的气, 不生气的唐苏应当和言亦如结束冷战。】 【唐苏:漫画书还给我】 这一句回复唐苏没有拿手指键入,直接从聊天框里弹出来,他抬眸盯着言亦如, 有点恶狠狠的, 言亦如斜着那对死寂的黑眼睛, 宠辱不惊地迎接唐苏的凝视。 唐苏和言亦如的手机屏幕疯狂弹出密密麻麻的对话框—— 【唐苏:还我。】【唐苏:还我】【唐苏:还我。】【唐苏:还我。】【唐苏:还我。】【唐苏:还我。】 【唐苏:还给我。】【唐苏:还给我。】 【唐苏:会吃掉你哦。】【唐苏:会吃掉你哦。】【唐苏:会吃掉你哦。】 言亦如的新留言只艰难地冒出一下, 顷刻被唐苏病毒弹窗一样的对话框淹没—— 【唐苏严厉的家庭教师言亦如:背够10首古诗了么?】 唐苏的病毒弹窗再振奋几秒,又偃旗息鼓了。 唐苏心想,古诗还是必须得背的……虽然期末考可以偷看牧哲的答案, 但考大学的话, 他没法保证自己和牧哲分在一个考场,抄不到牧哲的又默写不出来,他还是会考不上。 【唐苏的人生导师言亦如:非要作弊你不能就近抄旁边人的么】 【唐苏:不可以,别人没有同意给我抄我就不会抄, 牧哲是主动要给我抄的,我抄牧哲的不会有羞愧感, 并且你不要再偷看我脑袋里的想法了。】 唐苏把手机塞到书包侧袋里, 决定不打开看了。 因为言亦如真的很烦人。 琅環中学和大多中学建筑布局一样, 由教学楼环绕着操场构成, 东北角耸立着唐苏的高中部思敏楼, 体育馆位于正东, 紧挨风雨操场, 是栋宽大的白色建筑, 下周关乾的游泳课会在那里面上, 中学正门设在西南,进门是初中部的方舟楼,隔着两个椭圆大操场,和东北的L型高中教学楼斜角相对,泾渭分明。 怪谈小队今天重点要探索的旧校舍隐匿于东南角葱茏的桐树林里,校长信誓旦旦念叨了好几年,说要把旧校舍改造成校史馆,结果拨款迟迟不来,所以他也就口头爽爽,至今仍落寞地荒废在角落里,因为是一栋年代感十足的苏联式建筑,中间主楼五层,两侧副楼三层,呈一个规整的“山”字型,墙身挂满爬山虎森绿的叶片,白天看起来也鬼气森森。 楚小分队先挑近的、不太吓人的探索,把小记事本一直拿在手里,带领小队有条不紊地按照本子上提前写好的计划执行。 他们现在要探索的是—— 「怪谈之二:无人的音乐教室里突然响起的钢琴声」 高中部的思敏楼是一个横倒过来的“L”型建筑,长横是高中教学楼,短横是多功能综合楼,两者不相通。 音乐教室在综合楼四层。 他们从一楼右侧楼梯上去,小队仍沉浸在第一个怪谈的余韵里,不断低声交流着,声音在狭窄的楼梯间墙壁反复碰撞,回音空洞浑浊。 孙佳茹:“所以第一个发现操场怪谈的人是怎么知道恰好要在5点53分开始起跑呢?” 班长:“这你就不懂了吧,第一个人肯定是恰好在5点53分起跑,然后撞见刚刚跟着我的东西,他再给其他人说,其他人就会去操场尝试,结果都没碰上,第一个人就会推理出可能是有特殊的时间地点限定条件,慢慢就可以总结出正确的规则了。” 楚昔西认可:“嗯,第一个人和愿意相信他的人肯定会在操场反复试验,尝试还原当天的场景,多试几天就能试验出5点53分。” 唐苏恍然大悟地“唔”了一声。 不过那异常已经在唐苏肚子里了。 楚昔西摸着下巴:“所以为什么偏偏是5点53分呢?这个时间有什么特殊意义?” 周敏哆哆嗦嗦地问:“班长碰上的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是鬼魂吗?” 班长:“怪谈这种东西,就是反常理反科学的,探索得越深入,反而越找不到答案,人的精神也会因为越来越多的未知受到伤害,变得神经兮兮,杯弓蛇影,所以——” 楚昔西:“——寻常人对这种事不要探索得太深入为好。” 唐苏:“是呢。” 言亦如意味深长地瞧了唐苏一眼。 周敏紧紧搂着孙佳茹的右臂,像个小挂件,楚昔西腿脚不便,小队爬楼都有意放缓脚步,让楚昔西自己走也能跟上。 周敏:“小西对这种事探索欲望特别强烈,我看你家里收藏了一大堆民俗怪谈资料,惊悚小说恐怖电影基本全看过,这样真的不会哪天因为知道太多精神失常吗。” 唐苏捏紧自己的书包肩带,语气较真:“小西不可以精神失常哦。” 楚昔西促狭道:“唐苏,不用担心,我这种人超级淡定,不会特别兴奋,也不会特别恐惧,比起即时性的刺激,我更喜欢制定计划,让自己了解得更多一点,克苏鲁跑团游戏听说过吗?玩家在各种恐怖故事里充当调查员,调查那些永远也不可能知道结果的灵异事件,调查员身上会携带一个理智值设定,一旦遭遇可怕的怪物,看到血腥的尸体,理智值都会因为恐惧下降,直到掉到0,这些调查员就彻底疯掉了。” 综合楼里黑得粘稠,声控灯从二层开始坏掉了,众人被黑暗和静默淹没,听楚昔西一本正经讲这种话题,不由得凑得更紧密了一点。 楚昔西:“如果让我直面邪神的话,理智值应该不仅不会掉,还会想把邪神的样子拍下来当研究素材。” 班长:“嘿,我现在发现了一个新的怪谈。” 孙佳茹周敏尖叫:“什么?!!!” 班长:“我看见楼梯间窗外面有只牛被楚昔西给吹到天上去了。” 孙佳茹:“哇你吐槽就吐槽别在这一惊一乍的!!” 周敏:“给他一脚!” 楚昔西轻飘飘扬起下巴来:“我哪儿吹牛了?我是认真说的,我就是喜欢研究这个,我想上的大学在初一的时候就挑好了,研究生想跟的导师那时也选好了,没考上我就不停考,那个导师现在就在我想上的大学里任教,是很有名的民俗学教授,我把她出的书全买了,论文也仔细研究过,等五年后我就可以跟心爱的导师一起探索这个世界的怪异之处!哼。” 唐苏:“你们会怎么研究?我在漫画里看医学生会把兔子青蛙和人的尸体解剖开研究他们的内脏,你们会不会也解剖怪物呢?” 如果是这样,我愿意哦。 楚昔西一脸古怪:“我觉得如果唐苏去当调查员,开局就是那种没什么理智值的邪恶疯批队友。” 唐苏:“我只是觉得你的梦想很酷,我支持你啊。” 楚昔西又把下巴抬起来点儿:“那是必然很酷的。” 到达综合楼第四层,左右有两间教室,中间间隔一块不大的方型过道。 教室门都锁上了,有怪谈传闻的教室是右手边这间,六人凑到双扉的门前,橡木板上了醇酸清漆,经过时间沉淀,门板呈现一种介于黄白之间的颜色,上端嵌着两扇和成人平均视高持平的观察窗,可以透过玻璃看到教室里面。 三个女生个子小,勉勉强强的160三人小分队,窗户差不多在她们额头的位置,得踮起脚才能往里观察。 孙佳茹周敏自己看都费点劲,两手扒着门,不得空闲去搀扶楚昔西了,没等楚昔西想说什么,脚尖猛然悬空,竟被唐苏抓着肩膀拿起来。 唐苏让楚昔西的脸正好处于观察窗中间。 楚昔西大惊:“我艹唐苏你哪来这么大的劲?!我一直以为你还没我力气大呢!” 楚昔西感觉唐苏的发力方式特别古怪,他好像不需要力气有一个合理的发力点,他抓着她的两只肩膀,就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从楚昔西脚底一路提到了天灵盖,让楚昔西像个完全没有重量的纸人,被唐苏轻飘飘地抓在唐苏想要的高度。 唐苏其实只比她高一个额头,纤瘦,男孩但凡一米八以下,都不大显高,唐苏平时还喜欢蹲在角落当蘑菇,所以他展露出这样的力量感,楚昔西诧异得像发现一个新大陆。 唐苏:“你还想我举得更高一点么?” 楚昔西:“不用不用这样就好。” 六双眼睛一齐往窗户里面窥探,音乐教室器材要比绝大多学校齐全,而且很新,品牌型号中高端,右前角一架三角钢琴,架子鼓、古筝、竖琴靠墙码着,遗落在教室的都是不便搬运的大型乐器。 孙佳茹:“乐器是白蔺爸爸的琴行赞助的吧?好像还给学校礼堂捐了两个专业演唱会用的大音响。” 无所不知的班长:“是嘛,听说白蔺奶奶以前是交响乐团首席拉小提琴的,爷爷开连锁饭店,爸爸直接做大企业了,白蔺也是高富帅嘞。” 周敏:“你这个‘也’是在‘也’什么。” 班长:“咱班也有个啊,实验教室的新设备、咱学校的图书馆不都是牧哲家的集团出钱赞助翻修的么。” 楚昔西:“全进唐苏后宫咯。” 言亦如一针见血:“唐苏好像只收高富帅。” 音乐教室始终风平浪静,没什么灵异迹象,于是小队八卦的眼全集中到了唐苏身上。 唐苏试着躲进楚昔西的影子里,假装聋子。 楚昔西眯起眼:“言亦如把我给点醒了,唐苏,你是不是学会挑男生了?” 唐苏:“……什么叫挑男生?” 楚昔西:“就是挑好看的顺眼的有雄性竞争力的。” 唐苏:“这样么。” 楚昔西在唐苏脸上揪了一下:“别想蒙混过关,所以你是喜欢男孩是吧?” “可我也喜欢你啊。” “那不同,朋友是朋友的喜欢,男朋友是男朋友的喜欢,你跟他们呆在一起,气氛——很不对劲。” 周敏孙佳茹两眼放光,身上有种扭动的姿态:“嘿聊这个我就不困了诶。”“其实要不是想问唐苏这个事,我胆这么小才不会来的。” 唐苏支吾着:“我也喜欢班长啊。” 班长双臂死死抱住自己,目眦欲裂:“我对男同没意见但唐苏你不要gay我哇!!!我他妈下辈子投胎也是直的!!” 唐苏不明所以地撅了撅嘴。 楚昔西犀利地:“那么请问唐同学,面对班长这种穿衣没品身材弱鸡400度近视死宅男,你仍会透过其表象喜欢上他更没啥意思的本质并愿意和他双宿双飞么?” 班长:“哎我穿衣服怎么没品味全是eva火影海贼王高达战士的联动款我觉得超级帅,而且近视怎么你了,不瞒你说我和唐苏互相借漫画了,我俩口味很契合,我要是个弯的唐苏说不定确实会喜欢我呢。” 唐苏思考完毕:“好像确实没有那种想和班长双宿双飞的感觉。” 160小分队发出爆笑。 * “等等,钢琴……是不是自己响起来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校园怪谈 音乐教室里确实传来杂乱的琴声, 起初一个、两个琴键蹦跳出散碎乐音,众人浑身惊栗,猛地—— 五个、六个键狠狠下落!!弦槌重击钢弦, 像对擅自窥视的怒斥。 孙佳茹周敏班长都仓皇贴到教室门边上,周敏胆子最小,一只脚对向楼梯道, 已经是一副随时百米飞人的战斗状态。 楚昔西神情冷静, 叮嘱唐苏:“小苏, 举着我别放手, 让我仔细看看,有没有谁会撬锁?” 班长:“我勒个去,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楚同学你也太法外狂徒, 况且里面正在闹鬼诶,撬门进去是不是对人家太不尊重了?” 楚昔西:“那你觉得怎么比较尊重呢。” 班长:“我觉得我们六人现在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路跑下综合楼然后跑出校门互相道别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比较尊重人家。” 楚昔西:“唐苏能举得动我么?让我再凑近一点,我看看钢琴后面是什么东西在弹。” 唐苏:“好哦。” 唐苏依然用他古怪的力量拎着楚昔西,让楚昔西可以把眼眶压在观察窗, 眯起眼,努力地聚焦在那架三角钢琴上。 琴声不断。 班长也不太说话了, 干巴巴吞咽着口水。 什么东西在忘我弹奏? 唐苏突然凑在楚昔西耳边:“小西不要过分观察古怪的东西, 以后也不要。” 唐苏声音很轻, 只给楚昔西听的悄悄话, 唐苏很少主动给人建议, 他总是发问居多, 好奇心浓烈, 浓烈得……不像具有常识的人类。 他的建议也很反常。 楚昔西淡定的心态罕见出现一些波动, 这种不可抗力的情绪背离她的性格, 完全发自生理性,就像人会恐惧高处。 楚昔西没有在钢琴座椅上看到任何东西。 琴键不停地被按下,数个音符粗暴地鸣响着,没有旋律可言,像发泄情绪。 嘭!!嘭!!嘭!! 周敏颤声:“这真的不得行了!咱们快回去吧?周末我们去海螺山的庙里拜一拜!” 楚昔西仍然盯着钢琴的位置,呼出口气:“——别怕,我看到了。” 班长:“什么什么什么?!” 孙佳茹:“我艹!!!!你看到……看到……?” 她不敢把“鬼”说出口。 楚昔西转过头,对着队友们笑眯眯。 班长孙佳茹周敏缩成一团:“楚同学你不是中邪了吧!!快点搜个什么急急如律令咒语给她念念!!”“在搜在搜!!” 不知为什么,虽然言亦如是队中一员,可他像种你不留意就不会察觉的存在,他跟着你,搭你的话,你只觉得习以为常,但一旦留意了,又有种异常感,像你找不到的错字,看着形似,和谐地在你的文章里浑水摸鱼,你冷不丁看到它,就冒出罪大恶极的反感。 一转眼,它就消失在身边和它相似的同类里,无处可寻。 言亦如粘着在他们的影子里,不做声,或偶尔做声。 楚昔西对言亦如的异常感也像那个一跳过就寻不着的错字,转瞬即逝了,她困惑地在言亦如身上盯了盯,神色又恢复正常,告诉诸位:“是猫咪啦,黑猫,我看见它在琴键上跳来跳去,钢琴是黑色的,即便白天采光好,它在琴键上跳,不注意看也不会立刻发现,好了,怪谈二解谜成功,鉴定为——假!唐苏,放我下来吧。” 唐苏让楚昔西双脚轻轻落地,又对着楚昔西耳畔小声:“真的是猫咪吗?小西。” 楚昔西蹙眉:“我看到了啊,这个怪谈除了打一个视觉差,也打一个心理战术,一般人听到钢琴‘自己’开始弹奏,肯定已经拔腿吓跑了,不会仔细去观察,所以这个怪谈才越传越玄乎。” 班长:“我听出来了,楚同学是在说自己不一般。” 楚昔西:“那是必然的。” 班长:“楚昔西这个推断倒是很符合逻辑,其实百分之九十九的怪谈都是这么来的。” 楚昔西用中性笔在笔记本上「怪谈之二:无人的音乐教室里突然响起的钢琴声」后方打上一个结结实实的叉号。 伸出一根手指头:“出发,下一个!” 唐苏:“我背你吧,小西,声控灯坏了,下楼会摔跤。” 楚昔西:“行吗你,细胳膊腿的,让班长来。” 楚昔西悚然冒出一个疑问,为什么不选言亦如呢?只是因为和他不熟么?可言亦如和她做这么久同学,有同样的灵异爱好,她平时和他是说得上话的,为什么她会觉得和他不熟呢? 为什么她有点排斥他呢? 错字眨眼间跃过,楚昔西又忘记了什么,班长撸起袖子,往楚昔西身前一个单膝跪地骑士蹲,印着联名二游角色的T恤上脊骨嶙峋,义薄云天地:“上,女侠!” 楚昔西瞧这不靠谱的样子…… 她也没得选了,一个弱鸡死宅,一个小可爱,一个阴森男鬼,显而易见是人都选择祸害第一个。 楚昔西爬上班长的背,班长还没起来呢,眼镜掉到台阶上,班长“我艹”一声,满地盲人摸象,楚昔西险些跟他一起摔下去。 楚昔西瞬间又被那股从她脚底提到天灵盖的力量拿了起来。 班长:“楚昔西你摔了没?!我艹你让我把眼镜摸回来,不好意思我承认我是个弱鸡死宅!” 言亦如帮班长找回眼镜,班长连声道谢,但戴上眼镜,看清言亦如苍白的脸,眼里的恶寒一瞬而逝,仓皇拉开一点距离。 班长发现楚昔西已经被唐苏稳稳背起来了。 唐苏在哼歌。 他并不比楚昔西高太多,体型消瘦,即便楚昔西一条腿是萎缩的,分量也在80斤左右,唐苏背着她却没什么负重的样子。 像背一个纸人。 “f是friend~f是favourite~f是feed~f是fancy~” 班长:“加油唐苏,f快被你背完啰!” 唐苏:“考试前会背到z的哦。” 言亦如:“那什么时候背古诗呢。” 唐苏像吃了一百个鸡蛋黄不喝水,闷了会儿,继续哼哼着自己编的字母歌。 六人小队被一惊一乍的气氛感染,楼道无灯,黑暗掐着灯丝的咽喉,每个人都不经意地走快,故意交谈一些没营养的话题,压住悚然的感觉。 吱呀—— 音乐教室的门在背后自己打开了。 刚刚明明检查过是锁着的。 周敏大声说:“是猫干的吧我家猫就会自己开门的连门锁都能开不要胡思乱想大家快走快走快走。” 班长汗如雨下:“没错是这样我认可。” 孙佳茹紧紧挎着周敏的臂弯,跟周敏三个台阶一跳地飞奔而下。 班长五个台阶地跳。 楚昔西想要回头看一眼,才稍稍转过下巴,唐苏轻声说:“不要看,小西。” 楚昔西视线猛地落进唐苏的眼睛里。 空灵的,看不到底的眼睛,像装着很多夜晚的城市。 唐苏:“不要看。” 楚昔西点点头:“……我不看了。” 唐苏:“要不要坐我肩膀上?我可以扛得动你哦。” 班长:“哇,我看到窗外有第二只牛被吹到天上了,到底是谁吹上去的嘞?” 可楚昔西知道唐苏没有吹牛,唐苏的力量,你一旦碰到,你就会明白这世上没有他破坏不了的东西,也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 楚昔西笑着拒绝:“小孩子才那么坐。” 唐苏:“可我就是小孩子啊。” 唐苏继续哼字母歌,一阶一阶稳稳当当踏下台阶,一只猫猛然窜上楼梯扶手,炫技般四□□迭,走着妖娆的猫步,路经唐苏身边,张开粉色的嘴巴咪咪撒娇,舌头像在夜里绽放的花苞,尾巴竖直。 唐苏说:“你好啊。” 它得到回应,满意地晃晃脑袋,从三楼楼梯间洞开的窗户纵身跳走了。 周敏:“哎确实是猫打开的门不要害怕我们快点下楼。” 孙佳茹:“没错没错。” 可钢琴声根本没有停止。 没有人想深入这个话题。 楚昔西思索着,或者教室里还有其他猫么? 或是,确实是碰上了异常的东西? 她不能回头看,唐苏已经提醒过她了。 下到一楼,没坏的声控灯终于亮起来,楚昔西借着灯光,在唐苏肩头展开便携笔记本,把「怪谈之二:无人的音乐教室里突然响起的钢琴声」用中性笔狠狠划掉。 这世界上有些东西,永远不需要知道得太详细。 * 白蔺牧哲双双靠在综合楼门口。 隔着门廊,一边一个,谁也不理谁。 看见唐苏,眸子全亮起来,pose也松散,四肢像拧开发条一样摆动起来,迎向小分队。 班长:“你俩在当门神吗?” 楚昔西被唐苏轻轻放下来:“哼,门神?俩情敌。” 唐苏:“谁的情敌?” 楚昔西不免对白蔺牧哲投去一种可怜的眼神。 白蔺:“也不回消息,还好么?别在学校乱晃了,早点回去。” 孙佳茹周敏:“哎呦,都是同学,为什么不关心我们?”“满眼只看着唐苏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唐苏:“怎么回事呢?” 班长:“——有男同!” 白蔺脸上浮起薄红,目光躲闪,但脸皮仍在负隅顽抗,音量很小,语气很坚决:“好了,送你回去了。” 牧哲超不经意提一嘴:“我的车在学校门口。” 班长:“牧哲的车?!!我也要坐!!” 楚昔西孙佳茹周敏:“我也想坐我也想坐,我们个子小不占地方。” 牧哲:“想坐的话可以让王叔多送你们几次。” 唐苏轻快地:“牧哲是gentleman~” 这话白蔺可不爱听了,把唐苏手腕一攥:“挺好,gentleman送唐苏的同学,我送唐苏。” 楚昔西:“哇,什么味道?” 孙佳茹:“是醋。” 周敏:“还有硝烟。” 白蔺看不爽牧哲在那儿装不停:“我爸过两天回来,让他开他的车带你们玩行么,他车能坐七个人。” 两个怪谈全碰上真的,众人决定剩下几个怪谈以后再揭秘,尤其鬼影憧憧的旧校舍,光看颇具鬼屋雏形的外形,小队便已出师未捷身先跑。 铩羽而归。 六人小队扩军成了七人小队,像只南归的雁群,横穿降下朦胧夜幕的风雨操场。 楚昔西突然伸出一根手指:“等会儿,有个怪谈是不是跟学校保安有关?” 牧哲莫名地,提了一嘴:“……我们现在,只有七个人么?” 班长:“哇怎么突然说这种话?!不是七个是几个啊!我,楚昔西,孙佳茹,周敏,唐苏,再加你和白蔺,不就七个吗?!” 牧哲和白蔺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有多说。 唐苏哼哼着: “多了一个,少了一个,多了一个,少了一个,多了一个,少了一个~” 第32章 校园怪谈 班长:“唐苏这倒霉孩子, 唱的什么啊!别把鬼保安招来了!鬼是爱听人谈它们的,你讲什么它就来什么,你换单词背背!” 唐苏:“好哦, g是ghost,有ghost混在我们之间~o是observe,我们在被它们观察~e是eyeballs, 一颗眼球, 两颗眼球, 三颗眼球, 五颗眼球~s是surround,在头顶,在肩膀, 在树林, 在教室,在脚下,在发梢,在口袋~t是taste, 好饿,吃一颗尝尝吧?” 班长孙佳茹周敏:“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楚昔西眼尾抽搐地揪揪白蔺的书包肩带:“喂, 你管管唐苏, 唱的什么!哄他唱个别的, 我严重怀疑他在故意吓我们。” 唐苏:“没有哦, 我和诗人一样, 是即景生情, 会根据身边的风物进行创作。” 班长孙佳茹周敏:“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牧哲白蔺都抿着笑。 楚昔西翻了翻眼睛:“……呵呵, 只有你俩觉得他说什么都可爱。” 白蔺:“既然提诗人, 你背古诗给我们听。” 牧哲:“背《离骚》, 难的背掉,以后就不会再觉得背古诗辛苦了。” 班长:“哇哈哈哈这个可以,快点快点,唐苏,你不要装死。” 唐苏嘟囔起来:“牧哲是devil,白蔺是bad man。” 班长:“而我是——Batman!作为哥谭超级英雄,今夜将拿下给琅環中学小市民制造恐慌的恶魔人唐苏,老实交代,唐苏,你的罪恶我全知道,语文老师的作业是不是从来没写过?我昨天收作业都看见了,语文练习册上的字不是你的幼儿园字体,明明是——牧哲给你写的。” 白蔺蹙眉:“什么?” 班长用食指上推眼镜鼻托,镜片寒光凛冽:“从你转来我们班开始,语文作业就是楚昔西和牧哲换着给你写的,对不对,犯人唐苏?” 楚昔西发现牧哲脸上有种奸情被曝光的愉悦。 白蔺有点气着,转学来就跟牧哲勾搭上了,真行。 他拽了把唐苏手腕,让唐苏离奸夫远一点,离自己近一点,轻蔑:“你就是利用他,今天作业给我,我给你写。” 牧哲不疾不徐:“语文老师习惯批我给唐苏写的作业,你的字她会认出来。” 白蔺冷笑。 班长:“你们这样明目张胆帮唐苏作弊,作为老师的狗腿子我绝不会善罢甘休,但话又说回来了,既然唐苏的语文作业找了别人帮你写,公平起见唐苏就帮我写了今天的物理化学数学作业罢?我的道德底线可以适当为你滑坡。” 唐苏:“好哦,我算数很好,我给你写。” 楚昔西狠狠在班长身上拧了一下:“看唐苏傻狠狠占他便宜是吧!!他会写的都是自己写的!你干脆以后房产证也让他给你签名好了。” 班长:“那怎么,签我的名字就好咯,等我长大买房了,唐苏没地方去可以来睡我的沙发,想睡多久睡多久。” 唐苏第一次被同龄人抛出这么慷慨的橄榄枝,兴奋得毛孔舒张:“我其实只要一个浴缸就好。” 白蔺脸臭坏了,小声威胁唐苏:“睡过我的浴缸就不准睡别人的。” 班长一边被楚昔西孙佳茹周敏暴打,一边死皮赖脸把作业都掏出来,唐苏尽数接过,全塞进书包。 班长热泪盈眶:“唐苏是天使来的,有事他是真上啊!” 楚昔西:“唐苏你给他还回去!这么傻以后要被人骗光底裤的!” 孙佳茹周敏:“班长老奸巨猾,拿我们唐苏当苦力!唐苏快点还回去!” 唐苏听见她们用了“我们”这个词,嘴角上翘得更厉害。 他们并不知道,这种作业其实不会花费唐苏太多时间,唐苏可以把和数字、公式、原理类的作业一口气写掉,连思考也不用,就像一个健全的人随便捡起一样东西,想放在哪里就放在哪里。 这个世界绝大部分在唐苏眼里都是透明的,包括构成它的每一个夸克,包括整个星系的成长和衰竭,他甚至能够看到它们的结局,那个埋葬它们的萧索坟墓——一个庞大的、混沌的黑洞,唐苏能看到已有的理论,也能看到完全颠覆的、却仍然正确的理论。 唐苏唯独看不懂的是身边这些人们,这让唐苏苏醒时总忍不住混进他们的圈子,观察他们的生活,观察他们的文字所延伸出的文学,他们的画笔创造的审美,包括电影,包括音乐,以及牵系着他们的,脱离夸克的唯心的情感波动,就像蛛网一样将他们整个群体缭乱地联系成一体。 正因如此,唐苏才乐在其中。 班长的作业全被唐苏整整齐齐收纳起来,拉上拉链。 尘埃落定。 七人小队走到西南初中方舟楼和正西停车场夹角,露天停车场地势稍高,修着狭长的自行车棚,中间白漆画着停车用的长方形,像给巨人用的作文方格纸。 脚步杂沓地往夹角外走,琅環中学大门在初中部方舟楼前方十米,绿植葱茏。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说说笑笑着,一个声音突兀地叫住他们:“哎,哪个班的?怎么这么晚还不回家?” 打闹声凝固,七双眼睛看向西侧高地,一个穿保安制服的男人站在台阶之上,天幕还剩天际一条浑浊的青光,被暗夜不停挤压着,狰狞蠕动。 保安被那条青虫般的日暮薄光衬成一个模糊不清的剪影,脸完全藏匿。 班长:“不会吧……又、又撞上了?” 牧哲跟白蔺果断上前,一阶一阶踏上。 保安明显有退后躲避的动作,看起来像不想被他们看清自己。 楚昔西凝重:“如果真的是保安张大爷,为什么会怕被白蔺牧哲靠近?” 班长:“鬼会怕人靠近吗?” 孙佳茹:“哎,你别说,我看过有些鬼故事讲,鬼也有怕人看见的,因为执念滞留在阳间,不愿投胎,半人半鬼地活着,假装自己仍然在世,日复一日孤独地重复生前的日程,可一旦被人看见,它就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再也演不下去自欺欺人——不对,自欺欺鬼。” 周敏:“我也看过类似的论坛鬼故事,一个意外死掉的母亲心里惦记孩子,到饭点还会准时回家来给孩子们做饭吃,好可怜的。” 唐苏:“这种鬼我们班里也有一个哦。” 班长孙佳茹周敏:“哇啊啊啊啊啊!!!!!” 楚昔西:“唐苏,别老是突然接话吓人!你缺根筋啊!!” 唐苏:“我是认真说的。” 可疑保安也被班长孙佳茹周敏的鬼叫吓了一跳,手指在心脏上抚着:“你们这些学生,不早点回家,在这里一惊一乍地吓人!赶紧离开学校!再晚点就按照违反校规处理了!” 牧哲和白蔺已走上停车场门口,男保安有意躲避他们的视线,站进了自行车棚,被阴影遮挡着半边身子。 白蔺低声:“他不想被看到脸。” 牧哲点点头,找了个借口给唐苏一行人打掩护:“我们被班主任留下来打扫楼道,又讨论了一会儿试卷,没太看时间,现在就回家。” 一谈学习又令大人网开一面,保安点点头:“快点回去,晚了不安全。” 白蔺试探地:“您听起来不太像张保安的声音。” 保安身体僵住。 咳嗽两声:“有点感冒,快回去快回去!” 怎么看都很可疑……楚昔西小分队探索(作死)精神高涨,眯着眼盯着似乎已经被冒名顶替的假保安。 孙佳茹扯扯楚昔西手腕:“如果是鬼的话,也太敬业了吧……死后仍然坚守岗位,在学校到处巡逻,想把滞留的学生都赶回家,跟那个鬼妈妈很像。” 周敏:“好996的鬼……有点辛酸是怎么回事?” 班长:“虽然感动,但我们跟他打完招呼赶紧走吧?真的不是张大爷的声音,我艹今天怎么回事,怎么全碰上真的!!命中率也太高了吧?等会都跟我去校门口那个刮刮乐刮一下。” 白蔺和牧哲从停车场走下来,两个男孩长得高大矫健,看着阳气重,能抗鬼,小分队像他们的尾巴一样紧紧跟在他们后面。 楚昔西回头多看一眼,“保安”已经打开手电筒,射出一道笔直苍白的光束,慢慢地往教学楼走去了。 是异常吗? 楚昔西在「怪谈之三:放学后琅環中学多出的神秘保安」之后打了个悬而未决的小问号。 * 牧哲的车里挤了三个女孩,被王叔拉着先送回家,于是电灯泡只剩下班长了。 班长刚刚看楚昔西投来的促狭的眼神,还没怎么放在心上,现在夹在牧哲、白蔺、唐苏之间,才恍然醒悟过来,楚昔西到底是什么意思。 作为一个只看热血漫的死宅太迟钝! 班长尴尬地干咳两下:“……那个,我先坐车走了,我突然想起我作业还没写。” 抓着书包肩带就要开溜。 五根苍白细瘦的手指攥住班长的手肘。 班长发现自己没法抗拒唐苏的力气。 唐苏认真地看着他:“你说了想坐牧哲的车,而且你没写的作业都给我了。” 班长感觉有点怪异,因为完全挣不开唐苏的抓握,唐苏明明这么瘦。 只好带着唐苏稍微走远,咬牙切齿地对唐苏小声说:“唐同学,你跟白蔺牧哲有什么事我不管,但你别拉我当观众啊?我是铁骨铮铮的直男,我对你们表示尊重,但我不想看你们的禁忌之恋。” 唐苏摇摇头:“听不懂。” 班长不流眼泪地哭起来。 他发现唐苏犟起来跟头小驴似的,他觉得你喜欢,就非要帮你实现梦想不可。 唐苏非给班长塞到牧哲车上去。 白蔺神色轻佻:“那好,牧哲车只能坐三人,我们有四个人,把谁排除掉?” 班长:“我我我!!!” 白蔺:“我和唐苏最近坐过牧少爷的豪车,没兴趣,班长你可以自己坐。” 班长一听这句话人就精神了,白蔺和唐苏主动退场,那他既能坐到宾利车,还不用当电灯泡。 立刻狗腿地贴到牧哲身边:“我坚决拥护牧少爷放学路上的人身安全,您要不要我帮您提书包?” 牧哲婉拒,班长喜眉笑眼的,是坐定宾利了,牧哲晓得白蔺故意把班长怂恿出来,叫他没法拒绝。 唐苏也挺高兴帮班长实现了坐豪车的愿望,忍不住更热切地问班长:“我们放假还约了一起去泡温泉,班长要不要也去?” 班长讲话从来不过脑子:“去啊去啊!!海螺山北边的温泉景点很出名的,游客必打卡——” 他还想就「温泉」给唐苏科普点地理知识显摆显摆知识量,结果发现白蔺牧哲直勾勾地、阴森森地、不善地盯向他。 又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疯狂摆手:“不去了不去了不去了我突然想起放假我要做兼职没有空。” 一个穿保安制服的男人经过他们,顺口提醒一句:“别扎堆在学校门口,赶紧回家!都几点啦?” 说罢快步进校门。 班长:“你看人家保安都赶人了,咱们散了吧,” 白蔺牧哲脸色变得怪异。 他们一直守在校门口,停车场那个保安没出来过。 说明这是他们遇到的第二个保安。 可晚上明明只有张大爷一个值班。 放学后的琅環中学究竟会多出几个保安? 谁是真的呢? 第33章 校园怪谈2.0 周三, 第一堂课结束。 聊天角瞬间人数爆满,这回要比平常还多七八人,校园怪谈毕竟是经久不衰的热门话题了。 唐苏又愉悦到发晕, 眼睛失焦着,人太多了,都包围着他潮湿的课桌, 没人嫌弃他的苔藓, 水草, 海藻。 唐苏悄悄踢走桌脚的毒蘑菇。 唐苏沉浸在“我已经是班级最有人气的同学”的虚荣里不可自拔, 无法分心听楚昔西他们到底在讲什么。 楚昔西戳了戳唐苏的肩膀,唐苏稍微晃了晃,没什么反应, 看起来像吃了毒蘑菇, 眼神是晕的。 唐苏还没学会一次性跟这么多人打交道,分/身乏术,直接原地歇菜了。 楚昔西:“……” 楚昔西:“昨天经班长验证,5点53分在西侧操场——也就是a操场, 跑到第三圈会突然被‘人’跟随,这条货真价实。” “卧槽?!真的碰上脏东西了?” “班长当时有什么感觉?” 数学课代表捂着耳朵, 努力倾听。 班长微微抬起下巴:“可恐怖了, 大概是哥斯拉那么大的东西, 我用上自己钻研的身法和战术, 一番追逐厮杀, 几个凌空翻滚, 再使出我的跆拳道童子功, 用上我祖传的护身符, 成功将其封印在操场风水阵眼。” 说罢从口袋里掏出一枚被透明pvc软膜袋保护的蓝色护身符, 上面机绣着明黄的「学业有成」四字,引来不明觉厉的惊呼声,递给诸位吃瓜群众传阅。 楚昔西孙佳茹周敏:“……” 楚昔西:“哦,你又有身法和童子功了,别传阅他的破护身符了,那是他大姨旅游在山上庙里二十五块钱买的,里面装着打印的《金刚经》,就他你们还会信。” 众人发出被愚弄的恼火的骂声,护身符狠狠甩到班长身上。 班长接住,揣起来,厚颜无耻:“干什么干什么,我大姨给我的就不是祖传了?再说,你就说a操场的怪谈是不是真的吧。” 楚昔西抱起臂:“那也只有你感受到了吧,我们是看你吓成那样才觉得是真的,说不定也只是你在演戏而已。” 班长:“喂喂喂我干嘛演这么晦气的戏啊。” 数学课代表推推厚底眼镜:“班长说的跆拳道童子功我知道,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跟他一起报的跆拳道兴趣班,我俩的父母关系好,经常给我们报一个兴趣班,那会儿我们天天在家打红白游戏机,不愿意出去运动,挑食,瘦得像猴子,我爸妈和他爸妈觉得这样下去我俩不可能长个子了,于是报了跆拳道班,我还坚持上完了,他上一节课就晕了,武馆老板怕他体质太菜逼练死了害他上新闻倒闭,第二节课就把他劝退了捏。” 班长:“你就说是不是童子功吧。” 众人大扫兴。 于是怪谈一除了怪谈小队,达到零人相信的传播度。 楚昔西又聊了音乐教室的怪谈,吃瓜群众因为没有一起经历,站着说话不腰疼,作为冷静的理中客,一致认为是猫搞的恶作剧。 怪谈二零人相信。 楚昔西:“那就只剩下第三个怪谈可以说了,昨天我们确实碰到一个很可疑的保安,不像张大爷,唐苏跟我说他和白蔺牧哲班长在校门口碰到了第二个保安,嘶——明明只有张大爷一个人值班……所以晚上琅環中学究竟会多出几个不该存在的保安呢?” 八卦群众目光灼灼地在唐苏、牧哲、假装找一班兄弟靠在另个墙角其实拿眼睛盯梢唐苏的白蔺三人身上反复跳跃:“咦?唐苏又跟牧哲白蔺搞到一块去了?” 班长:“哎哎哎我知道我死宅没有存在感,但我也在那个怪谈现场你们就这么忽略我是不是太过分了?” 一个定位处于班级万金油,跟绝大多数团体都能搭一块儿的男孩,反身坐在唐苏桌前,身体前倾,目光狡黠。 白蔺和牧哲的目光不动声色盯到他身上。 这个男孩平时并不会跟唐苏搭话,为了保持万金油地位,常常迎合小团体一起在背后嘲笑唐苏,只是不会恶劣到跑唐苏面前乱说话。 楚昔西也戒备着,唐苏这周前都还苦哈哈地被群体排挤,好不容易融入班级一点,他们不希望有人来捣乱。 男孩尖锐地问唐苏:“喂,唐苏,流言是真的么?说你和他们有……那种关系?” 牧哲不善:“我也在这,你怎么不问我?” 男孩:“那不是你不爱搭理人啊,而且我就问问而已,我又没有歧视你们。” 牧哲:“你觉得有什么可以歧视的?” 男孩:“正常问个问题,你不要这么有保护欲行不行?” 白蔺走了过来,往唐苏旁边的窗台一靠,插兜垂眸,睨着男孩:“我也有保护欲,你觉得我跟唐苏是哪种关系?要不要歧视我?” 男孩抿抿嘴,楚昔西也眼神冷厉地盯着他,知道自己被聊天角老大下了逐客令,嘟囔个“扫兴”,起身走人。 唐苏迟钝地回过神,抬眼,惊喜:“白蔺,早上好。” 白蔺不爽:“我早来了你跟我早上好,你根本就没看我。” 唐苏不晓得为什么一定要看他不可,就说:“你不喜欢,那我以后不跟你早上好了。” 楚昔西快跟一群女孩笑岔气了。 白蔺黑着脸,哀怨地想,他什么时候能长大一点? 不用长大太多,长大到他能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就好,长太大就没这么可爱了。 楚昔西牵引着聊天角,让话题拐回怪谈上。 “哎,既然两个怪谈你们都不信,今天放学要不要一起看看多出来的保安到底怎么回事?几个人报名?欢迎加入我们的怪谈试胆小队!” 来真的? 九成人起了身,说嘶……作业没写完,说唉……课业繁忙,得背书了,全军归巢。 只有三个人举手,扩编怪谈分队。 聊胜于无。 楚昔西比出大拇指:“逆流而上,才是真正的勇者。” 她从班级末角处环视整间教室,人头黑漆漆地攒动,又望了眼窗外,高中部思敏楼刚好和前面初中部错开,隔着操场成一个斜对角,而高二在四楼,所以视野不会受到建筑遮挡,琅環海岸在窗口一览无余,天气阴,海也昏沉,挤出密密麻麻的褶皱,不像晴日热情的浪,更隐秘,一种思考的脑灰质。 下面好像孵化着什么,蛇蛋一样软的,湿凉的,一颗夹在陆地中央的铁灰色大卵。 蛋壳内里的东西在破壳前,谁也不会清楚。 楚昔西疑惑地:“班里少了一个人么?” * 唐苏一边翻着课本,把老师的板书原模原样——包括字体,全部模仿到笔记本上,一边轻快地哼唱着:“多了一个。少了一个。多了一个。少了一个。多了一个。少了一个。” 言亦如在第三节课出现,神色自若地坐在唐苏身边。 他拿出自己过时的旧版课本,翻了几页,唐苏不看他,不过变了变歌词: “a,anime(动漫),d,disney(迪士尼漫画),dc(dc漫画),cic(漫画),cartoon(画漫画),m,manga(漫画),marvel(漫威漫画)。” 言亦如沉默了会儿。 “李白,杜甫,苏轼,白居易,范成大,范仲淹,辛弃疾。”顿了顿,“屈原。” 唐苏听到最后一个诗人名字,身体轻微战栗。 “我背《离骚》了,还我一本。” 言亦如:“背了多少?” 唐苏:“两句。” “听听。” “帝高阳之苗嗯兮,朕皇考曰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兮,嗯嗯嗯嗯以降。” “嗯嗯嗯是什么?” “记不住的字啊。” “你在投机取巧。” 唐苏左手捏着书页,右手一秒钟把老师新写的半黑板板书连字体带错字复制下来,大脑忙着和言亦如讨价还价:“太难了,我记不住,我有阅读障碍,笔画太多的我看不清楚。” “你不要一个字一个字地盯,先想象画面,然后用诗里的词对应,这样会更好记。” “做不到,为什么古代的人说话要比现代的人难懂?越古代的人,写的东西越难懂。” “问题很好,也许因为现代人越来越笨了,大多人只需要一个手机就可以满足一辈子的精神需求,只追求即时多巴胺,不需要看书,写字也只是签签合同,写写文书之类,给这些人看的东西用词自然越简单越好。” “真的么?连漫画也不看了?我不喜欢看手机。”唐苏又开始小声地,重复地给言亦如洗脑:“漫画漫画漫画漫画漫画漫画。漫画是唐苏的。漫画漫画……” 言亦如:“也有工具的问题,手机很方便,只要联网什么都可以查到,即便把全世界的字放进去也不会塞满,但古代人只有纸,竹简,龟壳,青铜器,刻字很困难,文字数量也有限,要尽可能省略字数降低成本,所以看起来会很难懂。”顿了顿,“给我洗脑是没有用的,因为我的大脑已经死掉了,你的精神污染只对活人生效,对吧唐苏。” 唐苏瘪瘪嘴。 言亦如继续分析:“而且古代阶级分明,有钱人才能接受教育,当然要让文字知识难懂起来,不然怎么把被压迫的穷人和他们区分开?欧洲现在的拉丁文也差不多类似,他们日常已经淘汰掉这种难懂的语言,但想进议院法院却必须学习拉丁文,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排挤掉没钱接受高等教育的穷人?保证掌权的人都是权贵?” 言亦如挑了挑眉。 唐苏:“你好像很愤世嫉俗。” 言亦如:“死人都很愤世嫉俗。” 唐苏继续笔尖刷刷地复制版书。 啪嗒。 一本黑马漫画公司出品的英文原版《地狱男爵》落在唐苏课桌上。 唐苏眼睛放光:“哇唔。” 赶紧把漫画放到大腿上,脑袋塞在桌兜里偷偷看起来。 言亦如:“你这样能看清么。” 唐苏:“我在深海里也能看清所有东西哦。” 赞不绝口:“咦,这个超级英雄刚开始连载的时候我就看过。” 言亦如神色认真起来:“地狱男爵第一次出场是1993年,那时你在美国呆着么?” 唐苏:“嗯哼。” 言亦如:“那你应该可以无障碍和美国人交流,为什么英语还要从高中必备词汇开始学?” 唐苏:“我那会儿不如现在模仿得好啊,一眼看起来就不像人,不像人,就没有人想来教我说话,你会教一只猫一只狗一只鸟一只海豹说话么?” 言亦如:“……” 唐苏:“我那时被抓进马戏团了,一直泡在一只透明水箱里,看我需要付50美元哦。你们很喜欢钱,而我看起来能赚到很多钱。” 言亦如:“价格放在现在也很贵。” 唐苏:“当然,我是真的怪物,不是其他马戏团成员用残疾伪装出来的怪物。” 言亦如:“其他人是怎么用残疾伪装的?” 唐苏翻了三页,看得目不转睛,黑马漫画公司合作的画师一向别具一格,他们漫画和剧情分两个团队,谁也不拖后腿,尤其画面精美得远超商业漫画水准,字体排版前卫,色彩辛辣,有种动态张力,人物每一块肌肉都鼓胀着,猩红色大块头几乎要骑着他的哈雷摩托从分镜框里冲出来,简直是完美艺术。 唐苏对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漠不关心,语气平平地告诉言亦如:“比如马戏团的半人马,是用下肢截肢的残疾人和马的下半身粘在一起假装的,夏天半人马先生腰部以下会捂出很多烂疮,我会给他擦一擦,让他的烂疮好起来。” 言亦如蹙起眉,表情不忍。 唐苏:“我学会的第一句话是半人马先生教给我的,take it easy!take it easy!” 别紧张啦! 放轻松呀! 第34章 校园怪谈2.0 啪。啪。啪。 唐苏桌上被扔了三本黑马公司的极品漫画。 唐苏眼珠惊喜到快从眼眶里掉出来, 怕言亦如反悔,一下把三本漫画藏不见了,腿上那本继续津津有味地翻阅。 唐苏也不问言亦如为什么突然这么大方, 给他他就平淡地接受。 人们不管对唐苏怎么样,他都会像这样不喜不怒地接受,拿他当猎奇的敛财工具, 把他关进水箱, 拿他当孩子宠爱他, 拿他当班级边缘人排挤他, 或者像楚昔西一样怜悯他保护他,唐苏全部一视同仁地接受。 唐苏明明可以一口吞掉那个马戏团,他还是选择乖乖呆在水箱, 观察那些观察他的人, 纵容马戏团赚到盆满钵满,给半马人先生治疗烂疮,让马戏团的可怜人们尚有一份糊口的工作。 唐苏是个冷漠但平和的怪物,对这颗蓝色星球称得上善意, 他不会主动攻击任何东西。 为了让唐苏明白自己也在对他表达善意,言亦如选择主动为三本漫画书解释一下:“我觉得你被关在水箱很可怜, 所以多送你三本。” 唐苏不抬眼:“哦, 你哪里弄来的?” 言亦如:“一个宅男从国外带回来很多这种漫画, 不过很倒霉, 全被海关扣下了, 我顺便给你拿了几本。” 唐苏猛地看向言亦如:“很多?有多少?你拿了多少呢?” 言亦如嘴角上翘:“你背完离骚我告诉你。” 唐苏立刻把字典, 语文课本, 语文辅导书都拿出来, 翻到《离骚》一课, 凑近努力一个字一个字辨认着,实在看晕了,就翻两页腿上的红色大块头公爵。 * 放学,言亦如又消失了。 唐苏把离骚硬塞了四句在脑袋里,怕忘记反复背诵着,顺便钻进言亦如的桌兜看看有没有忘拿的漫画。 桌兜空荡荡,甚至有些灰尘,不像有学生用过。 白蔺声音突然从后面响起来,声线不爽:“钻他桌兜干什么?” 唐苏赶紧把脑袋拔出来,装作没听到白蔺的问题,嘴里背着离骚,往书包里塞满作业、课本、练习册、卷子。 白蔺眼疾手快从唐苏书包里抽出一张卷子,凝眸一瞧,语文试卷,老师的批改日期居然在两星期前。 分数只有40。 满分一百,题目基本是文学常识、古诗默写填空,外带一篇八百字小作文, 唐苏因为作文字迹工整被老师给了同情的四十分。 白蔺:“……” 唐苏抓着书包开口,大大扯开,像个等着进食的青蛙嘴巴,他盯着白蔺手里的卷子,眼眸又出现那种无机质的、冷血的质感,很显然,白蔺不给他塞回来,他今天是不会拉上这个书包回家的。 白蔺只好听话地给他塞回去,修长的手指擅自在唐苏快塞吐了的书包里翻弄着:“给我看看你都装了什么。” 他翻出一沓语文卷子,语文练习册,连转校前做的试题也被唐苏整整齐齐夹在文件夹里。 白蔺把卷子的分数逐一检阅。 虽然唐苏很用心,但他语文没有及格过。 白蔺抿了抿唇。 “你每天带这么多卷子回去么?连初中的英语语法也带着,你晚上有时间看么。” 唐苏:“没有,我会忍不住看漫画,不过带在身边会觉得有机会看,这样比较安心。” 白蔺有点被萌得不行,伸手在唐苏头上搓一把,唐苏头发细,水润,搓起来软乎乎的,像皮草。 唐苏静等他拿开手,从书包里掏出把塑料梳子,开始认认真真梳理自己被弄乱的头发。 白蔺:“唐苏很在乎外表。” 唐苏:“是你们很在乎外表。” 白蔺轻声:“要我给你梳吗?” 前面的学生挤眉弄眼发出起哄的声音,白蔺只是垂眸盯着唐苏。 唐苏并不晓得他们在起哄自己,唐苏一直都很期待被人主动接触,立刻将塑料梳子递给白蔺,白蔺拿着轻飘飘的小黑梳子,握把上有只用白线勾的简笔黑猫,伸着一条腿展露菊花,姿势很猥琐。 白蔺没有这么小心地干过一件事,比给他的琴换琴弦更小心,让梳齿咬进幽丽的发丝里,轻轻把它们顺到发梢,像推开一波深邃的黑色潮水,一些奇怪的水汽也跟着白蔺的动作飘散出来,一颗一颗上浮,密密麻麻的,不大的透明珠子,粘在白蔺的手指,缀在白蔺校服前襟,像闪光的泪滴。 白蔺缓声:“你很好闻。” 唐苏:“我闻起来是什么味道?” 白蔺:“不好说,不是寻常的香味,有点甜,也有点冷漠。” 唐苏:“男孩是不是不应该闻起来甜?” 楚昔西已经杀至现场,声量故意放很大,臊臊这对儿当众调情的:“怎么不能甜了?唐苏最甜了,你说呢白蔺?” 白蔺已经梳好了,梳子还给唐苏,脸上飘红,装聋子和哑巴,唐苏把梳子妥帖放在书包前袋里,白蔺和楚昔西都很佩服唐苏这一点,一书包零碎,唐苏却给它们每一个都规划过地盘。 唐苏背起书包,雀跃地看着楚昔西:“小西今天还要探索校园怪谈吗?带上我好不好?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楚昔西:“你不要再突然唱那种很吓人的歌,我们勉强考虑一下,你后面念的什么东西?” 唐苏对自己的嘴巴做出一个拉上拉链的姿势。 楚昔西:“很好,唐同学成功进入试用期,能不能转正看你接下来的表现。” 唐苏立马跟上楚昔西小队,成为一个看起来不太起眼,但偶尔会把怪谈生吞活剥的小尾巴。 楚昔西扯扯白蔺空档的袖管:“牧哲呢?” 白蔺蹙眉:“他在哪我怎么会知道。” 楚昔西:“你俩不是被唐苏收进后宫了么。” 白蔺冷笑。 小百科班长:“牧少爷跟咱们不一样呀,日理万机,被抓去上辅导班去了,肯定上的什么nba啦,马术啦,高尔夫啊,怎么可能每天像我们这样游手好闲,日后将统领商业帝国,成为mr.牧,你们一群看漫画的高中生懂什么。” 楚昔西:“那叫mba吧?天都黑了,他去哪练马术和高尔夫?” 班长:“我是乡下人。” 唐苏:“商业帝国在哪?是和联合国一样在地图找不到的地方吗。” 楚昔西伸出一根食指,激动宣布:“「怪谈之三:放学后琅環中学多出的神秘保安」支线任务再次启动!” 唐苏:“主线任务是什么?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白蔺:“监督唐苏背离骚。” 班长响指:“bingo!” 唐苏忘记自己背哪了,苦哈哈从头开始背。 * 楚昔西反复回头瞄着这个跟着他们的大高个,又怪异道:“你不是只和牧哲唐苏一起行动么?” 白蔺眼尾抽搐:“我怎么就非得跟那个装逼犯一起行动了?” 楚昔西:“那你以前为什么只跟他俩一起同框出现呢?” 白蔺把唐苏往怀里一揽,唐苏像根海草一样贴住他,嘴里孜孜不倦地背《离骚》。 白蔺:“谁叫他对唐苏死缠烂打了。” 楚昔西耸肩,她对这种三次元耽美电台完全不来电,对白蔺指了指:“你你别在我眼皮底下对唐苏动手动脚。” 白蔺只好放开唐苏,唐苏又像根海草一样漂到了队伍末尾。 楚昔西:“好了,保安室就在前面,谁去跟张大爷交涉?看看能不能问出一点相关情报?” 数学课代表摸着下巴:“我觉得你们跟张大爷交涉不会有什么结果,他估计不知道这个怪谈,因为多出的那个保安肯定不会跟张大爷碰面啊,不然他不就露馅了?鬼故事里都说鬼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是鬼,它留恋人间,重复生前的日常,可一旦被戳破,意识到自己已经死掉了,就会马上消失。” 班长响指:“好的,就选择数学课代表去跟张大爷交涉吧!” 课代表小脸煞白:“喂喂喂我只是给你们理性地分析一下不是来充壮丁的啊?!!!咳,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一套竞赛题没有研究透彻,啧,真是天公不作美,心里虽然很想帮你们打听情报,但身为课代表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杂事耽误私生活,毕竟数学课代表是很重要的班干部啊。” 课代表快步走掉了,因为害怕张大爷也是假的,所以特别绕了一千米从琅環中学后门走出学校又绕一大圈绕到正门前的公交站,额角滚着汗珠,一脸若无其事地等车。 楚昔西:“……有时候觉得他怂得有点可怜。” 怪谈小队被昨晚的三个怪谈弄得人心惶惶,干脆一起行动,一群脑袋凑在保安室玻璃窗外探头探脑,室内空间逼仄,大概30平,靠墙放着一张弹簧单人床,墙角塞了个绿色保温瓶,靠墙一张旧电脑桌,桌上两个24寸显示器被监视镜头分割成密密麻麻的方块,琅環中学在这些方块里一览无余。 但张大爷并不在。 楚昔西:“咦,不应该啊,放学他会在这里盯着家长和学生的。” 班长:“咱们出来晚了,现在不剩几个学生了,估计去上厕所了吧。” 楚昔西:“哎早知道不帮白蔺扫楼道了,唐苏就是个呆瓜!”楚昔西粗起嗓子模仿白蔺的茶言茶语:“‘啊,虽然想陪唐苏,但牧哲那个装逼犯借口跑路了,我跟他被罚扫一周楼道,今天他的份我也要扫,怎么办好呢’,说这种屁话,唐苏就乖乖帮他一起扫去了,害得我们也得帮他一块扫楼道!不然怎么会耽误时间把张大爷放跑!” 唐苏:“不是呆瓜哦,白蔺需要帮助而已,不可以袖手旁观,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班长:“哎唐苏你背一路怎么还在背第三句啊???你这辈子能背下来吗?” 唐苏:“……” 唐苏:“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班长:“怎么又从第一句开始背了?!!” 因为被楚昔西严厉地盯着一举一动,白蔺只能用右手尽显同窗之谊地搭住唐苏的肩膀:“说了唐苏是小呆瓜啊。” 唐苏:“不是小呆瓜哦,帝——哎你们不要再打断我了,我会忘记我背到哪里,总是从头开始背很麻烦的。” 楚昔西伸出一根食指比在嘴前:“嘘!!别说话!头都低下来,有情况!” 第35章 校园怪谈2.0 小队屏声静气, 白蔺个头太高呆哪都是个碍眼的靶子,被楚昔西赶到学校外面呆着了,他们蹲在保安室附近一缸睡莲旁边, 注意着五米远处开着大门的保安室,只见年龄在五十出头、个头一米七五上下、中等体型、肤色偏暗的张保安穿一身蓝黑制服走过来,左顾右盼, 神色有些诡秘。 楚昔西饱览侦探小说, 一眼看出可疑之处, 压低声:“他好像在等谁。” 班长喉结吞咽:“等……那个假保安么?他是不是知道自己被假冒了?” 孙佳茹:“我看他最近面色特别不好, 没精打采的,以前还会跟学生搭话,最近对谁都有点爱答不理。” 周敏:“嘶……卧槽, 不会被‘假保安’吸走阳气了吧!” 白蔺插兜靠在伸缩门旁边的砖墙上, 望着那群鬼鬼祟祟躲在水缸胖肚子旁边的小毛贼:“看出什么了么?” 小毛贼齐刷刷地瞪他。 白蔺手机收到一堆新消息弹窗:【楚昔西:走远点!】【孙佳茹:别出声!】【周敏:瞎捣乱!】【一班下贱班长:你怎么光长个子啊你】【迟早养在我家浴缸的鱼干: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 万人嫌白蔺只好迈开长腿走远些, 手指先戳开班长的聊天框: 【你他妈什么意思?】 再戳开唐苏的,嘴角带笑。 【干嘛给我发离骚, 第四句呢】 很快收到回复。 【一班下贱班长:夸你个子高呢, 别瞎脑补啊白蔺帅哥】 【迟早养在我家鱼缸的鱼干:他们都在给你发消息啊, 我觉得我也得给你发, 但没什么想说的, 所以默写一下离骚好了。ps:第四句想不起来了。】 楚昔西:“快收起手机, 又有情况!” 只见一个和张保安身量差不多, 面相几分相似, 但少了些皱纹, 更健硕、更年轻的男人快步跨进学校,鬼祟地左顾右盼,和站在保安室门口的张保安对上了眼。 他身上也穿着保安制服。 楚昔西小队每个人都死死捂住嘴,倒抽口凉气。 班长用一种濒死的母鸡的声线惊呼着:“卧槽!鬼和正主碰上了!!怎么办?它是不是要醒悟过来自己是假冒的了?!它会原地消失还是会气急败坏地吞噬掉张大爷?” 周敏:“怎么办怎么办??如果吞噬掉张大爷,以后就是一只鬼给我们看大门了!说出去校长也不会相信的!” 孙佳茹疯狂扯着班长的校服:“你不是有开过光的祖传护身符吗?快拿出来驱鬼试试看!” 班长汗如雨下:“不好意思啊,那是我大姨在庙前的小摊上买廉价香火赠送的盗版护身符,小贩的香火比庙里卖的便宜一半,送的护身符肯定也是假的啊!拿出来是找死嘛!” 楚昔西服了:“看你在班里夸夸其谈,我还以为你好歹也拿正版装一下逼,你大姨跟你一样不靠谱,难怪你们是一家人呢!” 唐苏:“诶我想出第四句了!!” 唐苏要背诵给他们听,被一群人手忙脚乱捂住嘴,好不容易想出的第四句又仙逝了。 小队瞪眼盯着张保安和冒牌货对峙,气氛胶着,凝滞,夜幕冥冥,令人难以喘息,张保安最近气色的异常之处,似乎正在揭开谜底。 校门的顶灯打在两个穿着同款制服的男人身上,清楚照出张保安青白萎靡的病气,“冒牌货”却气血充足,面颊平滑得像服装店假人。 周敏颤声:“张大爷……被冒牌货榨干精神了吗?” 没有人吭声。 “冒牌货”嘴角突然向上剌起来,阴气森森,鬼的笑。 小队们恶寒着。 楚昔西火烧眉毛:“快把白蔺叫过来,他啥也不怕,看起来阳气很重,鬼就怕这种人,说不定可以吓跑那个东西!” 被赶去校门口绿化带的白蔺瞬间收到一大堆消息弹窗: 【楚昔西:快快来!十万火急!】【一班的下贱班长:白哥是天降甘露,天将神兵,兵贵神速,速速江湖救急】【周敏:救命救命啊!】【孙佳茹:白蔺快来救驾】【迟早养在我家浴缸的鱼干:名余曰正则兮……唉其实我刚刚把第四句想出来了的。】 拿他当猴子么。 白蔺认命地从花坛边上起身,二度往校门口走,心想唐苏交友还真是保持一个画风,全是群小怪咖大奇葩。 放在上学期,白蔺打死都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任劳任怨给一群小书呆子当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金牌打手。 白蔺稀松平常地走回来,看到保安室站着两个穿制服的男人,略略一惊,没吭声,藏身到隐蔽处,静观。 “冒牌货”三两步走到张保安身边,小声:“新哥,今天还是拉得不行?上医院了没?” 张新:“哎呦不知道吃了什么,闹了两年哩,吃点不对的就拉肚子,估计是前两天吃的海鲜的问题,又喝了啤酒。” 咂嘴。 “不行,又有点来事。” “冒牌货”拍拍张新的肩膀:“你去厕所吧,我给你看着,待会帮你把楼巡一遍。” 张新不安地:“这么干不会被领导发现吧?” “冒牌货”:“黢黑的,认不出来的,也没几个学生嘛,昨天我在停车棚碰上几个晚归的学生仔,没让他们看见脸,放心,再说你是身体原因,又不是偷懒啦。” 张新:“行,你巡仔细一点,不要让学生仔留在教室里,出问题要负责任,我去拉肚子了。” “冒牌货”:“晚上打不打牌?” 张新:“再说再说,宋江老师好像带了麻将来。” “冒牌货”惊喜:“咦,三缺一,再叫个人,叫关乾吧,他教体育的没什么事干。” 张大爷摆摆手,捂着肚子跑掉了。 而白蔺趁“冒牌货”不备,快步闪到花坛旁边,冷眼俯视这群蹲在一起的、脸色尴尬的小毛贼。 插着兜:“别来无恙?我来救你们的命了。” 楚昔西几人不大风光地站起身,悻悻跟着白蔺走出学校大门。 楚昔西恶狠狠翻开笔记本,窝囊地在「怪谈之三:放学后琅環中学多出的神秘保安」后面画个大叉。 楚昔西:“真没意思!怎么全是这种‘怪谈’,都是人云亦云的假东西!” 班长:“很正常的啦,鬼故事和怪谈九成都是添油加醋出来的啊,哪有那么多真的。” 孙佳茹周敏和三名新编制成员抚了抚胸口:“假的就好。假的就好。” 楚昔西:“那个假保安是张大爷的弟弟吧,张大爷身体不舒服,所以每天放学帮他巡逻一下,听张大爷跟他弟弟说,他肠胃两年前开始出现问题,这个怪谈也是两年前开始的吧?” 小百科班长响指:“bingo。” 楚昔西扶额:“还真是假的啊!!倒霉!真没劲!” 白蔺机智地发现一个盲点:“你们听见他们最后说的话了么?会约一个叫宋江的老师来打麻将,不会真是我们班主任吧?咱们学校就一个宋江吧?” 楚昔西班长白蔺三个人精的眼神立刻坏起来。 班长:“嘿嘿,好像拿住了白蔺班主任一个不得了的把柄。” 楚昔西假惺惺微笑:“总得找个时间去办公室敲打敲打他,给我们透透题,买点吃的啥的,不然校长知道他晚上跟保安扎堆搓麻将影响不太好的吧?” 白蔺:“是的。” 唐苏:“宋老师的行为影响不好吗?要不要我去告诉校长?你们就不用找宋老师了。” 楚昔西把唐苏的后颈擒拿在臂弯里,唐苏只能弯着腰低着头被她擒着往前走。 楚昔西:“你真是缺根筋,缺心眼,啥都缺!” 班长:“你给校长打小报告,我们还怎么勒索宋老师呢?” 唐苏:“小西我不懂啦,你放开我,头发弄乱了,我只是想帮忙。” 白蔺伸手把人解救出来,唐苏毛全炸了,白蔺用指尖把唐苏的乱毛搓得更乱。 和平时整齐端丽的样子很不同,乱蓬蓬毛茸茸。 唐苏飞速打开书包前袋,拿出梳子认认真真梳理头发。 白蔺伸手揉乱。 唐苏重新梳理一遍。 趁唐苏把梳子放好,下贱地又一把揉乱。 唐苏取出梳子再打理一遍。 白蔺被楚昔西狠狠掐了几下:“不准欺负他了!” 白蔺意犹未尽的:“哪欺负他了,很可爱啊,他好像没脾气。” 唐苏梳好最后一缕乱翘的头发,放起梳子,拉上书包拉链:“我不是没脾气哦。” * 周一清晨。 天气还是阴沉,半透的灰雾状积云上积压着更厚重的卷云,太阳被云层遮蔽,海岛气氛清冷。 台风下个月要降临。 白天的海风比往常更强劲,吹在身上有凄风苦雨的架势,把八月残留的最后零星一点暑气全部卷走了。 唐苏在餐厅吃完太阳蛋、煎饼、鱼干、牛奶,洗掉碗筷,抱了抱孟烟,让唐讼知拍拍肩膀,背着沉甸甸的书包走出家门。 孟烟和唐讼知挤在门厅口,有点儿紧张地七嘴八舌叮嘱唐苏:“小苏,别打架呀,那个同学我们带他去医院检查了,被你吓得有心理阴影了。” 唐讼知不以为然:“我觉得要是有人欺负小苏,吓吓他也没什么,爸爸又不是赔不了钱。” 被孟烟在胸口捶了两拳头。 “哎!老唐,别瞎说!唐苏,有什么事回来第一个告诉我好吗?” 唐苏:“好哦。” 被两对担心但又很期待的眼神目送着,唐苏踩过一道长着青苔的石子路,走出b-12栋,栅栏门打开合拢,发出上锁的电子音。 唐苏沿着门前路径离开了,身影融进绿荫深处。 门厅大门被孟烟轻轻关上,夫妻俩站在玄关处,半晌谁也没动,两双眼望在一处,相视一笑。 孟烟:“我这样想是不是不好啊,老唐,我不想唐苏被坏孩子欺负,我宁愿他欺负他们,就算他们怕他也好……上个学校我找过那群孩子谈了很多次,可谈完好像更排挤唐苏,最后发生那种事……我觉得也有我的原因……我真怕……” 唐讼知:“怕在琅環中学也发生那种事?” 孟烟望着玄关的鞋架,多半都是她的中跟皮鞋,一双挨着一双,像群排队的少女,只有最下排紧巴巴挤着唐讼知和唐苏几双不抢镜头的运动鞋。 孟烟:“嗯。” 唐讼知搂了搂孟烟的肩膀:“那只是个意外,而且唐苏已经交到朋友了,有朋友就不会再发生那种事。” 孟烟抬眼直直盯着唐讼知:“真的交上朋友了??!你说那三个很英俊的男生么?呵呵,你这种木头眼睛你才看不出,他们可不是唐苏的朋友。” 唐讼知迷惑:“什么?英俊……你说牧哲和白蔺?第三个又是谁?” 孟烟半眯着眼,莫名其妙地指点唐讼知:“有些东西瞒不住女人的眼睛。” 唐讼知:“啊?” 孟烟往客厅走,身姿神秘孤傲,拒绝交流,唐讼知给她做了这么多年丈夫,知道他现在闭上嘴就好。 孟烟眼眸闪过慌乱的思虑,她当然看得出那三个男孩子喜欢唐苏,她受到的教育、工作接触的圈子,让她对这种事并非一无所知,再者说她是个母亲,孩子的事根本就不可能瞒住她们,就算她们不了解,一样能锐利地看出来,只是她们惯于装傻。 孟烟也在跟唐苏装傻,她没跟唐苏提过那三个男孩子,因为有点不知所措,她面对唐苏的鳞片,唐苏开的花,唐苏脚腕的小鱼鳍,唐苏手指脚趾的肉蹼全部都能保持冷静,唯独撞上唐苏的青春期,发现唐苏隐约的恋爱倾向,她就和全世界所有负责任的父母一样,比小孩更慌乱。 孟烟繁碎地收拾着冰箱,喃喃自语:“……可我也是第一次当母亲啊。” 唐讼知在料理台帮着孟烟处理厨余垃圾,统统装袋,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嘴:“小烟,唐苏真的交到朋友了,不只是那两个男孩,额,三个,三个。”第三个到底是谁啊??? 孟烟回过头盯着唐讼知:“真的?你看到了?他怎么不把朋友带我们家来玩?” 唐讼知:“哎你不要操之过急呀,交朋友这个事是循序渐进的,又不是上岗紧急培训,唐苏是第一次有自己的圈子,我们不要干涉他,让他自己摸索,这种事只能自己学着去处理,以后他去哪儿都能交上朋友了。” 孟烟捂住胸口,脸上激发出两团欣慰的、兴奋的红晕。 她呼出一大口气。 眼眸闪动神光。 她以为唐苏上周对李之健动了手,露出那么可怕的一面,在这个中学也要被孤立到毕业不可,她心情一直窒闷着喘不过气,好像不管带唐苏换多少城市多少学校,都是一个结果。 没想到。 孟烟:“你你确定他真的交上朋友了?” 唐讼知给垃圾袋打上结:“确定啊,他上周不是跟那白蔺牧哲两个混蛋小子跑鲛人崖呆到晚上十点半才回来,给我们吓得要死,我怕他以后都这么叛逆,所以第二天下班开车去接他了,但你猜我看见什么?” 孟烟蹲到唐讼知面前:“看见什么?” 唐讼知笑得神秘兮兮:“我看见他交了七八个朋友!一大堆人,在学校操场一起玩,还跟一个瘦高瘦高的同学交换了家庭作业,我心里乐坏了,怕影响他们,赶紧一个人开车回来了,第三天我又去校门口卧底了一小会,看见他跟那群朋友在校门附近一个大水缸旁边蹲着不动,不知道干什么呢,怕被他们发现,就赶紧回来了。” 孟烟瞪大眼睛。 “七、七八个朋友?!!都是什么样的孩子?” “有男孩有女孩,白蔺牧哲也在,有个女孩子腿有残疾。” 孟烟心里一酸:“嘶……想个法子让唐苏把他们邀请到我们家里来,别玩着玩着觉得唐苏奇怪,就不喜欢他了,我努力招待一下他们,说不定觉得唐苏妈妈很热情,就不会随便冷落唐苏,那个女孩子我想见见,好可怜,我给她准备点礼物。” 唐讼知摆摆手:“你放心吧,我觉得他们比唐苏还奇怪嘞,唐苏能碰上气味相投的朋友也是一种缘分……拉着唐苏蹲在水缸旁边装青蛙,还在操场不停绕圈走路,一般高中小孩不会这样吧?唐苏的奇怪可能比较对他们胃口。” 孟烟沉默了会儿,露出一个促狭的微笑,笑涡浅。 “七八个朋友,唐苏真的长大了。” 她站起身,叹息:“终于放心了,老唐,虽然你总是不着调,但这一次干得特别好,帮我们打探到重要情报,也没有打扰到唐苏。” 家庭间谍唐讼知得意地哼一声,把打包好的垃圾提起来。 “我去丢垃圾了,今天你待在家里画画还是出门采风?” 孟烟:“看情况吧,天气很阴,我挺喜欢的,台风一到就没法随便外出了,待会我自己开车去逛一下,你合作社还顺利么?” 唐讼知现在在琅環镇渔业合作社管财务,作为前银行总监,有点大材小用了,但相应的地方小,人们尊敬他,工作要比以前轻松不少。 “不用担心,很清闲,我挺适应的,感觉像休长假。” 孟烟犹豫着:“讼哥……让你待在这个小地方真的好么?” 唐讼知捏了捏孟烟的手指:“我们一起做的决定不是么?我们的积蓄很充足,这个海岛开销不大,环境湿润,也很清净,人际关系简单,现在我们的主要任务是让唐苏安安静静地长大,工作只是提供一个被社会认可的身份,收入稳定,跟这里人社交也比较方便,还有时间照顾你们,如果继续在那个银行工作,一年到头没多少时间跟你们相处,我觉得再大的上升空间也不太值得,我仔细考虑过,小烟,对我来说家庭更重要,当初如果不是太忙没能跟唐苏多交流,也许不会发生那件事。” 孟烟有点泫然。 “遇见你很好,讼哥。” 唐讼知搓了搓两条胳膊,耳根子发红:“哎呦好肉麻,我去扔垃圾了。” 等唐讼知走到客厅门口,要经过玄关出门了,孟烟问了他一个问题:“你刚刚说应该让唐苏自己探索交朋友的事,那如果……他谈恋爱呢?” 唐讼知被口水呛了一下。 “……啥?他他他,你看见了?” 孟烟:“我说如果。” 唐讼知:“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我上学只念书从来没想过早恋……要,要管管他么?真的谈了?!” 孟烟沉思半晌:“——如果唐苏是和男孩呢?” 唐讼知被呛得不轻。 “咳咳咳咳什什么??” 孟烟:“算了,跟你讨论不了。” 唐讼知两手提着垃圾,孟烟已经上楼去书房了,他在客厅一个人石化了五分钟才勉强变回人类。 第36章 男孩们 一如九月每个工作日清晨, 唐苏缓步离开东湾小区,跟一脸困意的年轻保安打打招呼,直奔37路公交车站。 身上的衬衫制服有点潮了, 唐苏抽出一条毛巾轻轻擦拭着脖颈、前胸,把水汽吸进绵密的长绒棉里,再叠好, 塞进书包侧袋。 东湾小区入住率不算高, 多是隔壁南渊市市民买着闲置的空房, 偶尔休假来住几天, 琅環中学的学生零零散散有几个,不过跟唐苏不在一个年级,见面不但不会打招呼, 反而因为穿着同款校服产生一种尴尬的气氛, 有意加快或放慢步子跟唐苏错开。 唐苏和往常一样数着路边沙滩的易拉罐瓶子打发时间,他周末花了大半天终于把《离骚》背到第十二句,言亦如为了激励他,多给他送了两本黑马漫画, 但唐苏把言亦如送的漫画全部看了六遍以上,连人物对话都能用英文字母背出来, 毕竟他自己的漫画全被言亦如藏起来了, 他也没别的能看。 唐苏打算上车再把地狱公爵看第七遍。 唐苏有点羡慕有朋友一起陪着上学的人, 放学他不会再一个人走了, 可以和班长楚昔西多呆一会儿, 言亦如白蔺会轮流陪着他放学回家——准确来说, 如果白蔺在, 言亦如就不会出现。 牧哲因为鲛人崖的事被家里骂很惨, 没法加入唐苏的陪送团, 放学后总深重地看唐苏一眼,再背起书包走人,背影阴郁,让王叔准点送回家去。 唐苏身边从来没环绕过这么多对他笑的人,最开始以为拥有一对很善意的父母就会满足,结果得到上学的机会,唐苏就开始期待能像同学那样交到朋友。 愿望很快到高二就实现,唐苏又开始期待上学放学都能有人陪他。 唐苏抬腕看了看时间,六点半,高二的学生规定要七点十五分之前到教室上早自习,于是唐苏开始飞速计算班长、课代表、孙佳茹、周敏、白蔺的家到自己家的距离,虽然这些人里只有白蔺请他去他家里玩过,但唐苏很清楚地知道他们每个人住在哪里,哪一层,哪个门牌号,家里的房间布局,窗户朝向。 唐苏没有把楚昔西和牧哲拉进他的数学游戏,因为牧哲最近被看管得很严厉,没机会擅自陪他上学,而楚昔西腿不好,唐苏不希望她来陪。 唐苏花了半秒钟时间算出所有人用不同的交通工具赶到东湾小区再出发去往琅環中学的时间,这让唐苏失望地轻轻叹一口气。 太远,他们都住在海岛西边,跟琅環中学很近,家长也会优先买那边的学区房。 如果专程为了陪他得浪费半个小时以上,唐苏不会为了自己开心让别人做这种没有好处的事。 唐苏跳进路边相连的白色沙滩,弯腰去捡退潮后遗漏的海螺和贝壳,全部揣在校裤口袋,这样一边捡一边走,口袋很快鼓胀得像青蛙肚子,走路会哐啷哐啷地响。 朋友都很喜欢唐苏早上捡的海螺和贝壳,课间会挑挑拣拣地拿走,女孩只拿小的,越小巧、花色纹路越规整越心仪,再手工把海螺串在自己做的手绳上面,唐苏手腕上就戴着孙佳茹送他的一个。 男孩喜欢挑大的畸形的,越奇怪越让他们兴奋,虽然他们拿回去并不会做什么用。 镇东有大片平缓干净的白色沙滩,很多工作党和游客会专程抽时间来东湾沙滩一趟,里面散落的贝壳海螺沙蟹无数,唐苏抓住这个地形优势,每天都给朋友捡漂亮的、畸形的贝壳海螺,在学校被他们一脸惊喜地拿走,唐苏心里会出现一点陌生的虚荣感。 唐苏喜欢上这个海岛了。 唐苏想起上周跟楚昔西翘课坐在思敏楼的楼梯口看海,楚昔西幽幽地对他说: “等你有喜欢的人了,也许就长大了?” 唐苏雀跃地想,他是要开始长大了吧?唐苏苏醒的时间加起来还不超过一百年,剩下几亿年里一直在混沌的海底沉睡,他觉得自己几亿年来一直都是一个样。 直到现在,唐苏好像像一个真正的青少年一样开始变化起来。 这种变化对唐苏来说很朦胧,感情变得更丰富,有好的,比如保护欲,也有坏的,比如嫉妒。 这次上岸是他最像人类的一次,也让很多人接纳了他,唐苏一边在沙滩漫步,一边悠哉悠哉地回想这一百年,头次上岸毫无经验可言,被人们一眼看穿是异类,将他当作妖怪、魔鬼、撒旦。 人们那时倾向于杀死他。 后来他逐渐模仿出四肢、五官、躯干,不过还是破绽百出,人们会把他送进疯人院,认为那些肢体残疾和智力低下的人是他的同类。 到第三次苏醒,唐苏开始尝试模拟出更漂亮,更精致的五官和躯体,但仍然保留一些根深蒂固的鱼类特质,欧洲的海盗和渔民看到他,叫他海妖、人鱼,他们怕招致灾祸,倾向于远离他。 唐苏寂寞地在诸个海湾游荡,经常找刺激登上海岸的悬崖一跃而下,只在海面摔出一小团玫瑰状的水花,有大量渔民、船长、水手目击到他的坠崖游戏,于是他们开始叫他天使、神启、奇迹,为他建立很多种宗教,向附近的渔村和城镇贩卖赎罪券敛财。 唐苏觉得真没趣,人们好像只喜欢弄钱,便随着一股凶猛的黑潮游到了东方大国,那里的人会叫他鲛人,用《离骚》那种难懂的句子把他写进志怪小说,唐苏现在在网上搜到白话翻译版,才勉强能看懂一点。 东方大国的人除了爱拿他写短故事,对他没太大兴趣,唐苏就离开他们的海岸,路经一条狭长海岛,被渔民同金枪鱼一起打捞上甲板,这个海岛的人有生吃鱼片的习性,他们决定尝尝唐苏的肉,并流传出「食人鱼肉可长生不死」的古怪见闻。 唐苏觉得也有几分道理,毕竟他是一种距离死亡很遥远的存在。 时间线高歌猛进到和言亦如谈过的90年代,唐苏已经处于第四次苏醒期,再度被渔船打捞上岸,被渔业公司的老板几度转手,卖给了知名的中型马戏团进行巡回演出,这是一段对于唐苏来说很新奇的经历,他不需要像小丑先生、兔子小姐那样学习魔术和杂技,只用被关在水箱,旺季一天光靠卖他的门票,保底可以给马戏团老板带来10万美元进账。 马戏团有早晚两场表演,套票20美元,唐苏会在表演最后压轴出现两分钟,被小丑先生拉着装了滚轮的水箱缓缓穿过舞台,放在舞台中央。 帐篷顶端的打光穿透玻璃、水体,聚焦在唐苏的皮肤上,习惯深海环境的唐苏身体会出现烧灼的不适。 而台下两千双比目鱼一样的眼睛目不转睛盯着他,发出一种窒息般的喘息声。 小丑先生不等观众看过瘾,就立刻把唐苏的水箱拖下舞台。 马戏团老板是个相当精明的商人,他让唐苏压轴出场,吊起观众胃口,就昙花一现地拉去后台藏起来了,如果想要鉴别唐苏到底是不是真正的怪物,需额外支付50美元去唐苏的帐篷排队参观,一次只能进五人,一次可以和唐苏相处三分钟,要求如下: 不可发出过大声音 不可敲打玻璃 不可携带胶片相机 不可惊动人鱼 唐苏在水箱里好奇地观察这些不同肤色、不同发色、不同瞳色的人,他们静立在水箱前,震惊地观察着唐苏,带着一种被噎住的表情。 “半人马”先生在休息时间跟唐苏吐槽过,老板一次只让进五人的规定,根本不是他嘴里说的为了照顾唐苏,好像他对手里饲养的动物有多关爱一样,这样做的主要目的在于能让观众自行在唐苏的帐篷前形成一条状观的队伍,刺激那些仍在为50美元门票犹豫的潜在观众掏出钱包,乖乖排进唐苏帐篷前的队伍里。 50美元的定价也很有商业嗅觉,来看马戏的人基本上咬咬牙都能掏得起,而比观看表演还贵两倍有余的价格,似乎暗示着唐苏确实是个货真价实的怪物,能吸引更多人花钱来看他。 唐苏不得不佩服这些人敛财的脑筋,他两次上岸,他们都靠他赚得盆满钵满的。 至于现在,他成了“唐苏”,一个琅環中学的转校生,他掌握了一门由象形文字构成的母语,顺便背会了英文字母,他可以把脑海里留存的每句话每个句子都用字母复制出来,再用翻译软件翻译明白,于是时隔30年,唐苏弄明白了马戏团的人跟他说的每一句话。 他们认为唐苏听不懂,所以对唐苏倾诉过很多秘密,唐苏把音调都记在脑子里,想着有朝一日弄懂它们,也在30年后成功办到了。 唐苏还记着更早前的古语言,不过翻译软件对此也无能为力,听说一些顶尖学府的语言学教授似乎能够给他一点建议。 必须得考上大学才行。 唐苏不再往鼓鼓囊囊的两个裤子口袋里塞贝壳了,他赶紧打开百宝箱书包,拿出一本套着透明书皮的高中必备英语认真翻起来。 车上还是不要看地狱公爵了,背几个单词比较好…… 唐苏开始哼起自己编的从来没押韵过的英文字母歌。 * “唐苏!!唐苏!” “班长驾到!!快快闪开!!” 唐苏差点拿掉单词书,他惊喜得瞳孔缩成一条竖线,又瞬间恢复正常,唐苏手忙脚乱地揣好单词书,快步向骑着山地车超他俯冲来的班长跑过去。 班长把自己的破山地车改装得非常low,一看就是书呆子会骑的,加装了后座和前框,被楚昔西嘲笑像老奶奶买菜骑的车,班长完全不为所动。 唐苏反倒挺喜欢班长的旧车,前框既能装得下他的书包,后座还能带人,唐苏觉得班长那个后座就是一个充满诱惑的邀请。 瘦高瘦高的班长后座载着数学课代表,在下坡路上像要飞起来,闪电般劈向唐苏,在唐苏身前一个漂移,潇洒停靠。 唐苏热烈地笑起来,捏着自己的书包肩带:“三十三分钟。” 班长蹙眉:“什么?” 数学课代表从班长身旁露出一张好奇脸:“啥?” 唐苏:“如果你带着课代表从你家骑到这里,大概要花三十三分钟。” 班长跟数学课代表一起看了看手表—— “我靠。”“好准。” 唐苏:“你们来找我吗。” 班长:“不然嘞?” 他们跳下车,班长推着山地车,三人并排在洁净湿润的深黑色公路靠边行走。 课代表:“我们赶了个大早,来看看你这里的沙滩,你那些巨帅的贝壳是哪里捡的?给我们指一下好不好?” 唐苏:“现在指吗?会迟到的吧,你们怎么周末不来找我?” 班长和课代表对视一眼,神色惊喜:“所以周末可以来找你?” 唐苏:“为什么不可以?” 班长:“你住大别墅我们不好意思来嘛,你这么说,这周我们可来了哦?” 唐苏不解:“只是房子而已,为什么不好意思。” 班长:“你脑袋缺根筋,你当然理解不了,来,我们去捡贝壳。” 好孩子唐苏被风风火火拽去了沙滩,还是有点担心地:“真的不会迟到吗?” 班长:“星期一早上要跑步呢,我们晚点去,到时跟班主任见招拆招。” 课代表:“没错!” 唐苏好像想通点什么:“所以每个周一早上,班长并不是因为拉肚子才晚来的吗?钱老师不是说你有周一拉肚综合征吗。” 课代表:“这种一听就是讽刺他的话你怎么真的信了??” 班长:“嘻嘻。” 唐苏被大小两个书呆子拐跑了,在沙滩帮着他们捡贝壳,唐苏总是能捡到畸形的,让两个书呆子一脸崇拜。 这是唐苏人生第一次翘早自习,也是第一次上学有人陪着。 唐苏发现有欲望也不是坏事,因为总有机会实现。 第37章 男孩们 班长突然想起一件事:“今天下午要上游泳课是吧?” 课代表抬起黏了几颗白色沙砾的面孔, 眼神明亮:“是诶,忘带泳裤了,你记得中午再提醒我一次, 我得回家拿一下。” 班长瞥向唐苏:“体育老师是不是让你也跟我们一起去游泳?你能行吗?不然我跟他说你要画板报,你体育课就在班里待着。” 唐苏安静地用手刨着沙坑:“不用,我会游泳。” 班长和课代表一起推了推两副厚度不一的眼镜, 神色诧异。 班长:“真假的?不要逞强啊唐苏, 你一看就是吃饭挑食也不运动的病弱小宅, 关乾这个人太热情了, 对学生都很上心,但他五大三粗的,我怕他看不好你, 有两个班的学生呢, 你在泳池出问题,他顾不上来怎么办?” 唐苏又拨拉出几个奇形怪状的变异海螺,螺纹上全是扭曲的人脸,颇像爱德华.蒙克的经典画作《呐喊》, 班长和课代表争先拿走最畸形的两个,用宝石鉴定师的姿态拿起海螺举高打量着。 彩虹屁轰炸:“太酷了!!”“我发现唐苏总是翻出这些很酷的东西!”“我怎么找半天只找到一根海草嘞?” 唐苏被吹得飘飘然, 脸蛋儿发红:“我不挑食哦, 我什么都吃, 运动的话陆上太干燥, 跑起来身体会严重缺水, 我感觉很难受, 所以没法跑步打球。” 班长很宝贝地擦拭着唐苏送他的丑海螺:“你有哮喘对吧?班里人都这么说, 所以我才建议游泳课我帮你翘掉啊?” * “唐苏?为什么不去上课?!” * 背后的公路上响起一个有点成熟的男人声音, 细听仍带着青涩, 但三人哪来心思细听,像被抓包的小毛贼、惊弓之鸟,以为家长老师找来了,三两下装起海螺贝壳撒丫子就跑。 课代表:“卧槽我真是倒了血霉,怎么第一次翘课就被抓住啊!!你不是说你翘早自习已经熟到跟吃饭喝水一样回回都能无伤回学校吗?我再也不要信你的嘴了!楚昔西说的一点没错,信你才有鬼嘞!!” 班长呼哈呼哈狂跑,一骑绝尘:“百密也有一疏嘛,那怎么能怪我,我翘这么多次只有这一回被抓包了,难道不是你的原因吗!你平时玩抽卡游戏是不是一个ssr都抽不到?抽不到就对啦,你这个非酋!以后翘课打游戏刮刮乐拒绝跟你合作!” 课代表扶着眼镜狂跑,一边噼里啪啦地臭骂。 那追逐他们的脚步声迫近,快得像只狩猎的豹子,甚至听不到他跑步时的气息,压迫感仿佛boss追逐战。 那人着急了: “别跑了!唐苏没法跑太快,喂,我不是老师!” 班长和课代表脚底刹车,对视一眼,转过身—— 唐苏已经被白蔺像小鸡仔一样擒拿起来了,白蔺大长腿兼具体育生的身体素质,唐苏缀在吊车尾,没跑两步就被他抓住。 白蔺人看起来很凌乱,额发散落,应该一下早自习就赶过来找他们了。 班长叉住腰,胸口激烈起伏:“哎呦白同学你吓死人不偿命,干嘛学老师说话!” 白蔺:“哪学了,声音听起来比较成熟而已,对吧唐苏。” 班长:“真油腻!” 唐苏:“我听出是白蔺了哦。” 白蔺擒着唐苏往公路上走,唐苏分量拎着只有一点点,可他那个百宝箱书包连人带包提溜起来踢里哐啷的,包比人还重,让白蔺膀子上的肌肉鼓胀成一座一座的山丘。 班长在白蔺腱子肉上锤了一拳:“身材不错嘛你。” 白蔺得意洋洋:“哼,当然。” 白蔺感受着唐苏书包的分量,真没法不佩服唐苏天天用个小身板背着拖拉机一样的行李上学放学,看他背得还挺轻松的。 班长课代表大早上把人老婆拐着翘课了,有点讪讪地跟在白蔺后面,等走到路边上,两人一起扶起在砾石杂草堆里倒地不省的山地车。 班长飞腿上座,课代表很少女地往后座上一蹦,并着腿,坐姿乖巧。 班长稳住架势,支起两根晾衣杆似的腿,划桨一样用鞋底拨拉地面,载着课代表老奸巨猾地、死皮赖脸地跟在白蔺身边。 “喂,白蔺,我们班主任生气了吗?她干嘛让你来找我们?你又不是我们班的,你肯定是自己跑出来的!你到底怎么出来的?张大爷不可能随便放学生出校门,别想瞒我,快分享分享你的翘课经验,我遛不过张大爷。” 白蔺:“翻墙啊,翻一下就出来了,我下课看你们跟唐苏的课桌都空着,所以来找找,跟你们班主任没关系。” 班长课代表:“卧槽!”“牛批!”“从哪里翻的?” 白蔺瞧了一眼班长和课代表的死宅体型。 “哎你这眼神什么意思啊!!” 白蔺:“一米八以上弹跳力好也许可以翻出去,你们——嗯。” “我们怎么了??” 课代表又扶了扶下滑的厚底眼镜:“用这种刁钻的眼神看我们看什么,呵呵,唐苏最讨厌三心二意的渣男,男同也得是纯爱风比较受欢迎,对吧唐苏?” 白蔺把唐苏耳朵捂起来。 蹙眉:“你们别在他旁边说这种话。” ……男同男同的。 老山地车嘎吱嘎吱狂叫,好像随时会散架,车上的人也怪腔怪调地嚷嚷:“有什么是不敢让唐苏听的?捂他的耳朵干什么你?”“你少装博爱,班长每个周一都翘早自习怎么没见你翻墙出去找过他呢?明明是为了唐苏跑过来的,拿我俩当借口,要真只有我们俩翘课的话,就算翘半个月你都发现不了哩。” 白蔺:“你们翘课无所谓啊,看起来比较路人甲,没有存在感,既不会吸引到不好的东西,也不会被人欺负——唐苏不行,如果只有你们带着他……反正以后要带他玩告诉我,我陪着你们。” 白蔺说得隐晦。 他怕这两个死宅带着唐苏遭遇一些怪异事件,到时跑都跑不掉。 课代表:“诶诶诶看起来比较路人甲是什么意思啊?!” 班长:“我们跟唐苏玩干嘛要告诉你啊!让我们当电灯泡是吧!你不要对他有这么强烈的占有欲白蔺,你赶紧把那些爱情小说app全卸载了,里面连载的小说都可狗血了,你肯定回家藏被窝里一边偷看一边意淫,看把你荼毒成什么样子了?” 唐苏咯咯咯笑个不停。 白蔺被唐苏笑得没脾气,唐苏交的两个宅男朋友油腔滑调,他说不过他们,干脆问唐苏:“要不要听歌?我弄了一个新歌单。” 唐苏点点头:“好哦。” 白蔺从口袋掏出蓝牙耳机,给唐苏耳朵一边一个塞上,状似不经意提一嘴:“我昨晚随便找的。” 其实花了一星期精挑细选。 白蔺才不给他说呢。 班长夹起嗓子:“哎呦给他听什么呢怎么不给我们听听?你外放啊?唐苏你外放你外放,是不是白蔺念情书给你听?” 课代表老学究似的推推眼镜:“白蔺你对他占有欲真的很大,不准他跟别人玩,还不准他听我们说话,唐苏又没跟你结婚,结婚了你也是那种会上社会新闻的男的,到时社会爱心人士携手拯救唐苏脱离偏执狂丈夫的魔爪。” 白蔺嘴硬:“我哪有。” 不过他的嘴角有点勾起来,因为挺喜欢听唐苏会跟他结婚、他会成为唐苏的丈夫这种话,亲密得让他无法太深入地想象。 班长:“同性在咱们这能结婚吗?” 课代表:“无所谓的吧,在一起不碍着谁也不会有人说什么,想结婚可以去国外嘛,只是享受不了法律保障。” 白蔺淡淡地:“两个人专一就不需要法律保障。” 课代表愤然:“哇!!你还真打着把唐苏拐走的主意!唐苏他太可怕了,才多大,就想拴你一辈子!你快想个办法脱离他的魔爪,被他真得手就难跑了,电影都那么演的。” 唐苏配着旋律在哼歌,突然说:“白蔺在说谎哦。” 白蔺蹙眉。 “……我说什么谎了。” “挑歌那句,你不是随便挑的,我听出你说谎了,哈哈。” 老山地车上发出两声猩猩的鸣叫:“芜湖听出来了听出来了!”“白蔺你完蛋了,你结婚以后干坏事别想瞒住唐苏!一眼就看穿你!” 白蔺别开头:“就是随便挑的。” 班长:“有人虽然姓白,但脸却是红的。” 唐苏得意:“白蔺每次说谎我都能听出来。” 白蔺:“哼。” 班长兴致勃勃地:“唐苏,别跟占有欲狂魔一起走了,到我车上来!咱们当印度火车。” 唐苏:“印度火车是什么?” 课代表惊讶:“你网上没看过印度人坐火车的照片吗?跟开挂了一样!火车上面旁边全挂满了人!” “这样很危险诶。” “怕什么,来,体验体验班长的驾驶技术。” 唐苏有点跃跃欲试,白蔺便扶着他,让唐苏连人带包侧坐到车前杠上。 白蔺犹豫着松开抓着唐苏的手:“不要把他摔了。” 班长稳住平衡,鼓起腮帮用力蹬了两下。 纹丝不动。 “唐苏你他妈背的是喜马拉雅山吗!!你把你家全装进去了吧!” 白蔺:“别对他说脏话。” 唐苏:“不是喜马拉雅山哦。” 班长把唐苏的包取下来,差点重到翻车,砸给白蔺。 白蔺也被砸得闷哼。 班长搓了搓手:“这下没问题了!” 卸掉本体的唐苏轻得吓人,前杠太细,容易摔,他们看唐苏个子小,人单薄,干脆让唐苏坐到车筐里去。 班长忍不住吹嘘吹嘘:“我这加装的车筐可是铝合金的,能装一个大金毛,唐苏看起来也就我婶婶家的布偶猫那么重,载一个绰绰有余而已。” 唐苏这一百年里还没坐过自行车筐呢,兴奋得两眼放光。 “行啊,我要怎么上去?” 班长响指清脆: “白总,快把你老婆公主抱上去。” 白蔺耳根子都臊粉了,嘴上假装嫌恶:“别这么说话,有点恶心。” 但手是比嘴老实多了,立马抓住机会打横抱起来,是像班长形容的,分量像布偶猫,你抱着会生出一种治愈的、感动的满足感,唐苏甚至会主动用手臂搭他的脖子,白蔺的心跳得比扣篮的时候还快。 他让唐苏也像一颗篮球一样稳稳落框。 唐苏身体折成“v”形,两条腿并着翘在车筐边上,双手攥住固定车筐的金属架,两眼盯向前方,嘴里模仿蒸汽火车发车时的鸣笛:“嘟——!”“嘟——!” 白蔺微笑。 班长:“印度火车——启动!” 课代表:“各位旅客朋友好,我是本次列车的乘务员,受厂家所托,在这列异域风情的印度列车上为大家介绍一款高氟亮白牙膏,即便旅行也不能忘记您的牙齿健康……” 班长:“喂打广告是要额外收费的!!” 老山地车拼上一切向坡上行进,班长人都站起来了,脚蹬踏板,呲牙咧嘴,面目狰狞。 一顿操作猛如虎。 课代表:“老骥伏枥!” 班长:“志在千里!” 唐苏:“这个我会背!” 白蔺插着兜,慢腾腾迈了三步,走到几乎是在原地踏步的山地车旁边,看着三个大小奇葩,动了动嘴皮。 “……你们不然还是下来吧。” 课代表:“一鼓作气!!” 班长刹车,双脚撑地,翻起白眼:“呼——呼——已经衰竭。” 唐苏:“这个我也会背!” 第38章 男孩们 班长的破自行车嘎吱声惨烈, 再蹬两下,车链松松垮垮地脱落了,于是三个大小宅一起蹲在后轮那儿认认真真研究起来。 班长:“你看我三秒钟就修回来。” 课代表:“真假的?不然还是找个修车铺吧, 我用手机地图搜搜。” 唐苏没提意见,他单纯只是想跟他们一起蹲着。 白蔺垂眸盯着三个臭皮匠,面色一言难尽, 再这么晃悠下去, 一上午的课全能叫他们翘了, 便提议先打车去学校, 班长那辆废土自行车找个地方停一下,中午再取就是。 班长:“那不行,被人偷走怎么办。” 白蔺看着快散架的老山地车, 欲言又止。 班长环抱双臂:“你这种表情又是什么意思?我的车难道还没人偷了么?就算没人偷, 也会被老太太捡去卖垃圾,这在老头老太太眼里可是顶级货,放在这让他们捡走卖掉,那为啥我不自己卖了呢?” 唐苏:“对啊, 为啥呢。” 班长:“你不要接话,这车对我有深重的意义, 岂是你们能理解的, 哼!” 课代表推着厚底眼镜:“不然就扔在这算了, 刚好让你妈给你重新买一辆。” 班长:“不行!链子装好了, 继续上路喽。” 唐苏:“你其实可以把它停到我家的院子, 这里离我家很近, 然后我们一起打车, 这样大家谁都不会生气。” 班长眼珠转了转, 有被唐苏的院子勾引到, 蹬着踏板一个神龙摆尾:“——那我去你家看看。” 课代表赶紧蹦上后座,双膝并拢,坐姿乖巧:“既然如此我也去看看,我还没进过别墅区呢。” 班长风风火火嘎吱嘎吱骑到东湾小区门口漂移停靠,和课代表一起拧过脸,对着唐苏挤眉弄眼,要唐苏快带他们进小区里面。 唐苏脚步加快,几乎小跑起来,被白蔺抓了抓臂弯。 “别跑太快,已经迟到这么久,让他们等等也无所谓,你跑太快会喘不过气。” 唐苏“唔”了一声,跟着白蔺慢慢走。 白蔺眼神逐渐盯进小区里一丛夹竹桃林,神色微妙。 倾身对唐苏耳语:“树林里有人在监视我们。” 唐苏并没有看那片夹竹桃,心知肚明地:“是我爸爸妈妈哦,我跟班长课代表在沙滩捡贝壳他们就开始偷看了,后来我们往小区走,他们跑到自己车里开回家去了,然后又出来偷看,我觉得他们应该不想被我发现,你觉得呢?” 白蔺眼尾抽了抽,有点震惊,很快敛住异色。 白蔺眯起眼往扶疏的夹竹桃树林里观察,果然看见一对弯着腰、姿势有些猥琐的夫妻,身上被夹竹桃叶树叶漏下尖细密集的光斑,冲他们这探头探脑,因为跑了不少路,胸口还在狼狈地喘息着,偶尔凑在对方耳边叽叽咕咕,神色兴奋欣慰。 白蔺沉默了会儿:“……他们干嘛不出来。” 唐苏:“我是第一次交到朋友,他们怕把你们吓跑了吧,我看班里同学跟朋友待在一起的时候,如果家长也在,就会变得很不自然。” 白蔺笑了笑:“如果是你的父母,待在我们身边也不会让我们觉得不自然。” 唐苏:“为什么?” 白蔺:“因为他们性格很有趣吧,一般家长都很无趣,只会谈成绩,工作,这样那样,所以不会想跟他们呆在一起,但你爸爸妈妈不一样。” 唐苏:“原来是这个原因么?我爸爸妈妈是从来不谈这些,你的爷爷和奶奶也很有趣哦,我和他们相处很舒服。” 白蔺语气冷淡:“你见到我爸就不会这么想了,他是个很虚荣的人。” 唐苏察觉出白蔺有点情绪低落,干脆换个话题:“你要不要去跟我爸爸妈妈打个招呼?” 唐苏有点霸道地抓着白蔺的衣袖往小区大门走,躲在夹竹桃林里的孟烟唐讼知看见他们冲着自己来了,像被踩了尾巴的大猫,一下窜起来,手忙脚乱往住宅区跑起来,夹竹桃枝叶被他们撞得摇摇晃晃。 孟烟嫌中跟鞋碍事,脱掉拎在手里,拽着唐讼知百米冲刺。 唐讼知:“慢点慢点!地上石头多!” 孟烟:“快点你!干什么都磨磨蹭蹭的!” 唐苏瘪瘪嘴,停下脚:“算了,他们不想见你。” 白蔺算理解唐苏怎么被养成这副天真懵懂,大多时候还缺根筋的样子,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他的父母也是挺童真的。 唐苏跟已经排解掉早起的萎靡、两眼变得精神的年轻保安又打声招呼,带着朋友走向b-12栋。 保安对唐苏眨眨眼:“翘课了是吧?你动作快点,我当作没看见,第一次看见你带朋友进来。” 唐苏有点得意:“对哦,都是我新交的朋友。” 班长课代表彩虹屁不停:“这地方真大!”“绿化也好!”“保安也精神!” 保安站得笔直:“那必须的。” 白蔺真意外:“你每天都跟保安打招呼吗。” 唐苏:“我还跟公交车司机打招呼,每天会见面的人就应该互相打招呼啊。” 白蔺笑着没说话。 班长推着破自行车跟课代表振奋地环视着,一起对独栋的风格进行建筑点评,又鉴赏起东湾小区的园林艺术,让唐苏想起语文课那篇《刘姥姥进大观园》。 直到抵达b-12栋,两人压低声,提醒唐苏:“你动作放轻一点,你爸妈在不在的?我们偷偷放个车就走,别叫他们发现了。” 唐苏说:“他们已经发——” 白蔺一把捂住唐苏的嘴。 班长推推眼镜。 课代表推推眼镜。 风声鹤唳:“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白蔺:“哦,没什么。” 唐苏不懂白蔺为什么不让他说实话,就闭上嘴,“滴——”的一声刷开电子栅栏门,班长课代表差点被这一声吓得扭头就跑。 “怎么有声啊!!你爸妈要听见了喂!” 唐苏:“要预防生人进院子,快进来。” 班长课代表在围栏外静观片刻,见没有家长抄着鸡毛掸子出来,便小心翼翼挎起旧山地车,班长挎着车把手的三角支架,课代表帮他抬后座,让两个车轮高高离地,不惊扰那些长着青苔的庭院石子,落地无声。 唐苏好奇地看着他们的动作风格:“你们在学忍者吗。” 于是他也模仿着猫腰前进,脚步比班长课代表更轻,瞬间鬼魅一样贴在课代表身后,课代表用余光瞥一眼,吓了一跳。 “哇!你怎么像鬼一样!” 唐苏:“在学你们,很有趣啊。” 课代表:“你真够可以的,所以我们把车放哪好?” 唐苏:“放在车库行不行?我爸爸的山地车也在那。” 班长:“不行!会被你爸妈发现,给我扔了怎么办。” 车库的卷帘门突然应声自动打开了,像在热情地邀请他们。 班长震惊:“卧槽,这就是有钱人住的地方吗,卷帘门居然可以自动开启。” 白蔺冷不丁瞥向二楼,孟烟和唐讼知察觉到白蔺的视线,赶紧躲进二楼阳台相连的卧室里,等白蔺收回目光,便又悄悄猫腰潜行出来,继续蹲在二楼阳台暗中观察。 白蔺只好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他算头一次碰到这种父母,发现孩子翘课他们好像比孩子还兴奋,鬼鬼祟祟尾随一路,想要孩子跟朋友翘课得自在一点,便故意躲起来不让他们发现。 还很贴心地给他们按开了车库卷帘门。 …… 白蔺给班长指了个风水宝地: “停那吧。” 是孟烟在后院养的山茶花,一丛一丛,枝叶葱郁,花早已经掉光了。 班长点点头,把山地车别到山茶花丛后面,打眼一看,旧车跟花丛融为一体,是个天选停车位。 响指:“bingo,打车去。” 班长课代表猫腰走忍者步,唐苏猫腰跟在后面模仿他们,二楼阳台孟烟唐讼知猫腰暗中观察。 白蔺背着自己和唐苏的书包,走在b-12栋一大家子奇葩里边,为了跟唐苏班长课代表保持速度一致,还得不时停一停,脸上无语。 白蔺:“我有一个问题,一班班长,你载着课代表骑车来找唐苏,你想过怎么带唐苏去学校么?” 班长愣了愣。 “卧槽,这个确实没想过,我们吃完早饭看时间早,一个冲动就跑东湾来了,我们想跟唐苏一起捡贝壳嘛。” 唐苏都快感动晕了,抹抹眼睛:“是专门冲动地来找我的吗?” 白蔺蹙眉,拉着唐苏的手指:“你别哭,唐苏,这有什么好哭的。” 但拉开唐苏的手发现唐苏不打雷也没下雨。 白蔺感觉自己上当受骗了,有点恼火:“……你没哭擦什么眼睛。” 唐苏笑嘻嘻的:“我看电视剧里演员感动了都会抹眼睛啊,我真的很感动嘛,但我抹不出眼泪。” 鱼是没有眼泪的。 白蔺笑起来:“小笨蛋。” 他们再走到栅栏门前,发现紧挨着铁门的栅栏防盗刺上挂着一只塞得满满的购物袋。 班长傻眼:“……刚进来没有这个的吧?” 课代表悄悄扯开袋口看了看:“卧槽全是零食。” 唐苏伸手把购物袋取下来:“是我妈妈挂的。” 课代表:“她她她在家?!” 班长:“她突然挂这儿干什么?” 唐苏迷惑:“我也不知道啊。” 白蔺看唐苏这笨蛋估计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孟烟是故意挂在这里让他拿着分给朋友吃的,他半耷着眼皮,给孟烟打个圆场: “拿上赶紧走了,唐苏不想给我们分分么?” 唐苏着急地打开购物袋,一把一把零食地给班长白蔺课代表塞:“哪有!我给你们分啊。” 白蔺眼尖地看到他一边分,一边把鱼干类塞到其他零食最底下。 白蔺:“鱼干也要。” 唐苏猛地扎紧购物袋:“……没有,里面没有鱼干的。” 白蔺:“s是stingy,唐苏是小气鬼。” 唐苏给白蔺塞了几根士力架,强调:“我不是哦。” 又显摆:“stingy我已经记住了。” 白蔺:“niggardly呢?miserly。mean。chinchy。” 唐苏赶紧把必备英语3000词拿出来,稀里哗啦翻阅起来:“mean我知道,其他是什么意思?” 白蔺:“小气。小气。特别小气。” 唐苏:“哦……”唐苏怀疑地看了白蔺两眼:“你是在说我吗?” 白蔺:“哪有。” 班长凑了个脑袋过来:“白蔺是在打情骂俏吗?” 白蔺:“没有。” 唐苏:“听出你在说谎了哦。” 白蔺耳朵又臊红了。 两个眼镜仔刻意跟唐苏白蔺保持十步远,怕被电灯泡的电流电到,交头接耳:“他们居然拿英语单词调情,好恶心!”“没错!以后让我怎么直视我的单词书!” * 下午,第一堂课前。 琅環中学正东的体育馆是十年前修建的长方形建筑,前两年改造升级过,唐苏刚好赶上场馆的开放期,关乾也是第一次带这两个班上游泳课。 都有些跃跃欲试。 唐苏在更衣室换衣服,脱掉校服裤、上衣,把鞋子用纸巾垫住鞋底,并着放在最里,潮湿的校服套装叠整齐,放在鞋子旁边。 唐苏准备开始换泳裤。 他察觉到很多眼睛有意无意地斜过来看他的背面,唐苏只是干着自己的事。 唐苏没了同款校服遮挡,他的不同寻常之处被更衣室的男孩对比着,被无限放大,有种难以忽视的视觉冲击。 他的皮肤呈现出抗拒阳光的白皙,色调发冷,腿上缀着古怪的、细微的银色偏光,某些角度里甚至折射零星蓝绿色光点,像两条沿着他的腿流动的星河。 四肢、躯干异常纤长,比例比同体型的男孩更细,腕上的桡骨、尺骨,脚上的踝骨都要长上一点,一种穿着衣服就看不出异常的长度,让他看起来像西幻小说的精灵族,或者科幻小说的月球人。 班长心细敏感,他察觉到更衣室里的同班男孩眼神不太对,不是他们脱光了互相取笑的样子,看着唐苏的眼神…… 很冒犯。 他感觉不舒服。 喊了一嗓:“喂喂喂别瞎看!换好了赶紧去泳池!” 有人轻嗤:“都是男的,看一下怎么了?” 班长黑了脸,想撸起袖子,但发现光着膀子,直接跨步冲向出言不逊的人。 “他同意你看了么?那要不要我也像你这样看看你?啊?” 班长被几双手拉扯住:“哎算了算了,班长,快上课了别吵架,我们不对,不看他了好吧。” 课代表已经凑到唐苏身边,展开自己的校服衬衫给唐苏挡着背,小声叮嘱唐苏: “你换快点,你……你后面看起来不太像男孩子,他们会瞎看你,不然你还是穿个上衣去泳池吧?” 更衣室门口猛地响起楚昔西的声音:“喂!!里面是不是欺负唐苏呢?你们欺负他我可进来了哦!!” “卧槽这女流氓!”“女恶霸!”“我们赶紧走!” 托楚昔西的福,一大半的男孩都不再磨磨蹭蹭地换衣服,赶紧穿好泳裤往外走,顺便跟倚在门边的楚昔西呛两句嘴。 楚昔西的小跟班孙佳茹周敏纷纷捂住眼:“哇真辣眼啊。”“呕呕,身材比我爸还辣眼。” “哼,捂着眼就瞎说。”“有本事拿开手看看,看谁身材差,飞机场。” “飞机场也比你大肚腩强,略略略。” 对唐苏出言不逊的男孩还是在更衣室呆着,身边环绕着三个玩的好的,他们泳裤早换好了,是非赖在这较劲不可,阴阳怪气地看着唐苏课代表,时不时捂着嘴交头接耳,嘲笑声刺耳。 突然放大声量:“都是男的,为什么你要人给你挡着啊唐苏?你身上长什么了?” 唐苏:“什么也没长哦。” 他们学着唐苏说话:“没长——哦,你在撒娇吗唐苏?你怎么老是这样说话呀?” 班长摔了储物柜的铁门,轰鸣剧烈。 “有完没完你们?!” “不是你先没事找事?我们怎么他了就被你骂一嘴?” 又起哄:“怎么还不脱啊你?唐苏?内裤里面藏什么了?” 斜对角也有人应和起来,那里是二班的学生:“谁知道呢!不男不女的!” 课代表不想激化矛盾,催着唐苏:“唐苏快换好,我们出去。” 唐苏:“好哦。” 唐苏正要弯腰脱掉内裤,那群起哄的人洋洋洒洒地走过来了,视线往课代表手里的衬衫下摆滑下去,挤眉弄眼着: “挡着干什么啊?我们都直接脱的,你不会不是男的吧?” 唐苏:“我是男孩。” 他们又夹着嗓子学唐苏说话:“我是男孩哦——”“我是男孩子我是男孩子——”“哈哈哈哈哈!” 不爱惹是生非的课代表也发起火:“你们不说这些屁话,我干嘛给他挡着?你们这样就是骚扰他!” “是啊,你干嘛给他挡着啊?该不会你跟他是那种关系吧?” “男的怎么骚扰男的了?我们就跟他说两句话而已,看他换个衣服就是骚扰他了?你也在我们眼皮底下换衣服了,那我们也骚扰你喽?四眼仔,你不会是同性恋吧。” 课代表昂起下巴:“我是又咋了?什么年代了还歧视这个呢?你们就是看唐苏乖才欺负他!他转校过来的时候我就看不爽你们了!” “一个月前就看不爽我们了,你怎么现在才敢说啊?” “那会我跟唐苏不熟,现在他是我朋友,你们再嘴贱他试试!!” * 更衣室的顶灯电流突然不稳定起来,忽明忽暗,青蓝色的储物柜变得阴森。 一个男生在这气氛里缓缓走进来,穿着校服,低着头,脸被一团阴影遮蔽着。 他在唐苏身边站定,对课代表点点头:“你去泳池吧,我看着唐苏。” 课代表懵懂地点头,眼神有些空洞,按他所说的,一板一眼地走出更衣室,往泳池去了。 言亦如俯身,叮嘱唐苏:“换吧,我给你挡着。” 他说完便信守承诺地转身,跟唐苏背对背,如此一来,四个起哄的人被迫跟言亦如面对面。 言亦如那半张已经被海水冲没了肌理的脸就这么闯进四人的视网膜里,他的左半边脸还是少年样子,肤色惨白,眉眼疏朗,右半边已经成了森然的白骨,下颌连着脖颈都翻卷着破破烂烂的皮肤,他们望进他右边崖一样不见底的漆黑眼窝里。 那里面连眼球也没有。 四个人凄惨地尖叫起来。 第39章 泳池怪物 四个男孩连滚带爬地跑出更衣室, 楚昔西想呛他们两句,可看着他们魂不附体的脸色,又把话吞了回去。 更衣室里面好像发生了可怕的事。 唐苏已经换好泳裤, 但言亦如没让他走,手臂撑在唐苏两侧。 唐苏疑惑地看他。 言亦如:“穿件上衣再出去吧。” 唐苏:“为什么?” 言亦如的右脸就像织布一样,苍白的肌肤一片一片附着回来, 眼球也从眼窝里滚回原位, 变回那个有点异常, 但很英俊的旧报纸一样的少年。 “你不懂自己和他们的区别。” 唐苏平静地:“我知道我和他们有很多区别。” 言亦如微笑:“不是你认为的那种浅显的区别, 更深层次。” 唐苏:“我刚刚被他们取笑,是因为更深层次的区别么?” 言亦如:“嗯。” 唐苏:“你能解释给我听吗?” 言亦如懒散地靠在唐苏旁边的储物柜上,铅玻璃样的眼睛朝上望着, 看起来在思考:“嗯……你很瘦, 骨架细小,不够强壮,说话喜欢带语气词,会让人误解你在撒娇, 长得……很漂亮。” 唐苏仍然平静地:“所以呢?” 言亦如:“所以他们会忍不住欺负你,你不像他们的同类。” 唐苏:“我本来就不是他们的同类。” 言亦如摇头:“唐苏, 不是物种这种范畴的同类, 他们觉得你不像男孩该有的样子, 所以一边会被你吸引, 一边又抗拒被你吸引, 因为觉得羞耻, 难堪, 他们会把这种‘吸引’转变成暴力, 语言暴力, 肢体暴力,这样做能让他们获得安全感。” 唐苏不解:“为什么班长课代表白蔺没有这么做?牧哲刚开始会抗拒我,不过他从来没有对我粗暴过。” 言亦如花了几秒钟组织语言:“……因为纯粹的坏蛋只是很小一部分,相应也会有一些正义感强烈的人,这种两种人立场都很坚定,前者看你不顺眼,会一直欺负你,后者觉得你很可怜,不会因为别人对你的态度改变自己的想法,白蔺和楚昔西都属于后者,他们这辈子都不会欺负任何人,至于牧哲——他是个很冷漠的人,在他觉得你对他无关紧要的时候,他不会做任何对自己没有利益的事。” 唐苏思索着言亦如的话:“那除开这三种人呢?” 言亦如:“除开这三种立场坚定的人,剩下绝大部分都是中立的、摇摆的人,他们会根据大众倾向改变自己的选择,如果很多人在欺负你,这些中立的人就会加入他们,如果你朋友变多,他们也会向你表达友善。” 唐苏恍然大悟:“唔——原来是这样?” 唐苏想起什么,又反驳:“你改变过他们的记忆,把他们对我的嫌恶和恐惧删除掉了,如果你不这么做,他们现在也不会对我表达友善吧?” 言亦如语气坚定:“我从来没改过白蔺,牧哲,楚昔西的记忆,牧哲从一开始就很迷恋你,他那时只是在否认而已,白蔺和楚昔西在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决定要保护你,对于立场坚定的人,我改变他们的记忆也不会影响他们的决定。” 唐苏突然意识到楚昔西给予自己的友情是绝对纯质的,甚至不需要他对白蔺牧哲的性吸引做引子。 唐苏沉默半晌:“我以后如果又被取笑和欺负,是不是应该努力找到楚昔西白蔺这样的朋友?” 言亦如:“对,不过还有另一种办法,更黑暗一点。” 唐苏:“什么办法?” 言亦如懒洋洋地:“加入那些坏蛋啊,你如果仔细观察过,会发现坏蛋身边环绕的都是懦弱的人,他们不想被坏蛋欺负,所以他们选择变成坏蛋。” 唐苏:“……我还是想跟喜欢的人当朋友,小西是我好几亿年里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我在休眠期到来之前都会陪着她,还有爸爸妈妈,我也是第一次有父母,他们都让我感觉很好。” 言亦如眼眸颤了颤。 “……你下一次休眠期大概什么时候到?” 唐苏:“不确定,有时突然就到了。” 言亦如:“你在休眠期来之前能够陪他们一辈子吗。” 唐苏向左歪歪脑袋:“人的寿命很短暂吧?” 言亦如:“要看和什么类比,和蜉蝣、夏蝉、蝴蝶、猫狗相比的话,他们是很长寿的。” 唐苏:“和我们比呢?” 言亦如:“他们就和夏蝉一样。唐苏,你其实知道答案不是么。” 唐苏用鼻子轻哼一下:“是啊,但是我想听到不同的答案,比如他们能像漫画里那样,突然觉醒超能力,或者像小说里通过修行无限延长生命。” 言亦如微笑:“珍惜就好了。” 稍微停顿:“除了陪爸爸妈妈和楚昔西,班长和课代表呢?楚昔西的小跟班呢?” 唐苏:“也陪啊。” 言亦如眼神变得有点狡黠。 “白蔺呢?” “也会陪他啊。” “牧哲?” “他家里藏着一个很好吃的东西,我会陪着他的,我要把那个东西吃掉,他邀请过我去他家玩,不过白蔺不准我去,我得重新找个机会。” 言亦如突然凑近,谜一样的情绪透过瞳仁灰蒙蒙的铅玻璃,朦胧不清地传递到唐苏的眼睛里。 言亦如是这颗星球上,唐苏唯一看不透喜怒哀乐的东西。 言亦如音量再放轻:“——你会让那两个男孩心碎,你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吃东西。” 唐苏:“我很多事都不懂。” 言亦如:“也不懂我吧?” 唐苏向右歪歪脑袋:“我为什么要懂你?” 言亦如微笑:“那我现在算你的朋友了吗?” 唐苏:“如果你把漫画都还给我的话。” 言亦如直起身,走到唐苏的柜子前,嘴里嘟囔着:“算了,漫画书太多,你会偷懒不背诗背单词,不想考上大学了么?唐苏?我还是继续给你当同学兼免费家庭教师吧。” 他伸出手,自来熟地在唐苏的储物柜里翻找着,只找到一条浴巾,他抓出来让唐苏裹住身体:“没有带T恤之类么?那把校服衬衫穿上吧。” 言亦如脑子里突然冒出唐苏穿着白色校服衬衫、光着两条泛银色偏光的腿在泳池旁边晃悠的画面。 言亦如把唐苏的校服衬衫又推回原位:“算了,感觉很h。” 唐苏:“你指我爸爸误买的成人□□画的h么。” 言亦如:“对啊,你穿衬衫不穿裤子不太对劲。” 唐苏好奇地望着他。 “为什么。” 言亦如眼帘半耷下来:“就是很h,你长得太秀气了。” 他顿了顿,插起兜:“在这里等一会,等那两个男孩过来,他们不会放你这副模样离开更衣室,你到时可以借他们的衣服穿。” 唐苏:“他们现在在哪?” 言亦如:“被老师和警察留在办公室,谈上周鲛人崖的事。” 唐苏眼瞳缩成竖线:“警察?” 言亦如:“嗯,鲛人崖昨天发现一具尸体,死亡时间差不多在你们困在鲛人崖的那天,警察想询问他们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唐苏:“为什么不问我?我那天也跟他们在一起。” 言亦如:“你的班主任觉得你内向胆小身体不好,她怕给你留下心理阴影,所以不打算让你知道,白蔺和牧哲也不同意把你牵扯进来。” 唐苏点点头,但眼睛还是在言亦如身上盯着。 言亦如挑眉:“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唐苏:“你最近一直跟那个老警察呆在一起,是在帮他查什么么?” 言亦如朦胧地“嗯”了一声。 唐苏:“查鲛人崖那具尸体吗?” 言亦如:“不是,更早的一个案子。” 唐苏:“有多早?” 言亦如:“我18岁的时候——还活着的18岁。” 唐苏算了算,大概是在四十年前,八几年的时候。 言亦如给唐苏补充了一些关于老警察的背景:“你在鲛人崖遇见的老警察那会儿刚在琅環镇任职,是个20岁出头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任职十来年后被调去了南渊市。” 唐苏:“他四十年后选择回琅環岛,是为了你说的那个老案子吗?” 言亦如:“嗯,他觉得那案子不对劲,退休后借口来琅環岛休假调养身体,其实是背着家人在岛上搜集一些线索和证据。” 唐苏:“你怎么让他愿意带着你当助手的?” 言亦如:“我说我是那个老案子里受害者的亲戚后代啊,我免费给他帮忙,他挺同情我,当然会答应我。” 沉默。 三分钟后,唐苏直白地问言亦如:“所以你也是为了这个老案子才到岛上来的吗。” 言亦如眼神变得锐利,铅玻璃被他的目光磨出了刃:“为了老案子——以及你,才到岛上来的。” 唐苏缓缓地、慢吞吞地弯起嘴角:“你觉得老案子是我干的对吗?” 言亦如:“我不知道,但我会和陈海生查清楚的。” 唐苏思索片刻,给了言亦如一个朦胧的回复:“四十年前的事我不太记得了,不过我是会经常吃点东西,睡着的时候,什么东西游到我旁边,我都会不知不觉地吃掉,沉船,鱼群,淹死的尸体,不过我醒着的时候,只会吃点自投罗网的东西,不是什么都吃,如果谁不小心在我休眠时被我吃掉了,也是有可能的吧。” 言亦如:“四十年前你在睡觉还是已经醒了?” 唐苏:“都有可能,我是那个时段醒来的,在太平洋漂流了一阵,跟着一艘渔船穿过马六甲海峡,被一些渔民捞起来,他们把我交给了渔业公司老板,那个老板又把我高价转手给一个美国商人,商人用船把我弄去了纽约,又抬高二十倍价格卖给了莉莉马戏团的老板,我就一直呆在马戏团了。” 言亦如琢磨了会儿:“所以八十年代你应该还呆在太平洋,也就有可能在琅環岛附近。” 唐苏:“也许吧,我不会去记无聊的日子里发生过什么。” 言亦如看着唐苏,一字一句道:“八十年代琅環镇有很多渔船、货船在岛东北的阎王礁触礁失事,它们本来应该被鲛人崖的灯塔指引到正确的港口,为什么那些渔民和船长会把船开到阎王礁?这些人靠海吃饭,看一眼天就知道今天会不会下雨,会不会起浪,呆在海中央也不会失去方位感,琅環岛附近的海域更是他们最熟悉的地方,他们为什么会故意把船开到礁石区里?这样做明明就是自杀行为,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唐苏冷冰冰的:“为什么呢。” 言亦如微笑了一下,笑容缺失温度,顶灯电流又出现故障,忽明忽灭,让言亦如惨白的面孔看起来阴晴不定。 “是你干的吗唐苏?你喜欢唱歌。传说里不是说人鱼会故意蛊惑水手,然后吃掉他们么?那么多人葬身海底,看起来是很像你干的。” 唐苏:“你是来找我复仇的么?” 言亦如低下头,观察着唐苏的眼睛,眼瞳还是空灵的,他观察唐苏这么久,从未在唐苏身上看出任何贪婪嗜血的迹象。 言亦如:“——准确来说,我来找一个真相,我已经死掉了,死人是没法复仇的,对么?我只是想知道那些渔船到底发生了什么,老警官也想找出答案,他是个很务实的人,不相信人鱼海怪这种无稽之谈,他认为每个妖怪作祟的传说里都藏着一个逃脱法律制裁的人,所以他背着家人回到琅環岛,大晚上一个人跑去鲛人崖检查那个灯塔,他觉得问题可能出在灯塔上。” 唐苏:“所以他觉得那些失事的船不是我干的喽?” 言亦如:“嗯。” 唐苏:“你呢?” 言亦如:“我小时候听信了镇上的流言,直到自己坐的船也撞在阎王礁,和船上的人一起葬身海底,那时更觉得是你杀死我的,不过我现在有点不确定。” “为什么?” 言亦如把玩着从唐苏储物柜里顺出的两颗糖果,垂着眸子喃喃道:“因为你和传闻里暴虐嗜血的怪物完全不一样啊,你不会报复任何人,甚至别人怎么欺负你都不会生气,被马戏团抓走就乖乖呆在水箱里给他们赚门票,你明明可以把他们一个不剩都吃掉,但你选择包容他们,你不是传说里那样。” 唐苏没有回应言亦如的评价,他们一起静默了三秒,唐苏换了个话题:“你这两天放学时间都跑去帮我妈妈打理花园,是想赢得她的好感吗?” 顶灯紊乱的电压已经恢复正常了,明亮光洁的光线照着他们的脸庞。 “我想赢得你的好感,你很喜欢你妈妈,如果我能让她喜欢我,说不定你对我能亲和一点?” 唐苏:“为什么想要我对你亲和一点?你怀疑我杀了你,你应该讨厌我才对。” 言亦如耸肩:“本来是这样,不过现在我更想和你做朋友,白蔺在和你相处之前,认为你是个很胖爱流汗的宅男,但和你相处后,他意识到关于你的传言全是胡说八道,他发现你长得很漂亮,性格可爱,脚踝上还长着水母一样的小鱼鳍,你不知道他很喜欢水母吧?我现在就跟他一样,发现你也跟四十年前的流言里不一样,你并不是残忍的怪物,你漂亮,可爱,甚至很孤独,孤独得有点让人难过,所以——我想和你做朋友。” 唐苏没有说话。 更衣室外两对急迫的脚步声籍籍逼近。 言亦如又露出那种狡黠的眼神:“他们已经过来了,你决定穿谁的衣服呢?牧哲还是白蔺?” * 白蔺才踏进体育馆,就被守在馆门口的班长一把揪住,跟他说了唐苏刚刚在更衣室遭遇的霸凌。 牧哲跟在白蔺旁边,间隔一米宽,以示他俩关系不好也不熟,所以牧哲也把这些话听到了耳朵里。 他们蹙起眉,脸色臭得吓人。 夺步踏进更衣室,看到唐苏上身裹着一条浴巾,孤零零坐在储物柜中间的公共长凳上。 更衣室只有唐苏一个。 白蔺骂了脏话,但没让唐苏听见,他知道那些霸凌的人瞧他和牧哲不在,才敢对唐苏那样,唐苏能说得上话的男性朋友,除了他和牧哲只剩班长课代表两个书呆子,班长课代表身高体型气势存在感都不足,恶劣的人压根不会忌惮。 白蔺轻手轻脚坐到唐苏身边,牧哲靠在唐苏身前的储物柜上。 三人都没讲话。 唐苏:“能借我件上衣穿吗?我这样最好不要出去,我……好像长得和别的男孩不太一样。” 白蔺没忍住脾气,音量有些大:“你有什么跟我们不一样?!他们是这样说你的么?唐苏,你很正常,传你坏话的人全部都是傻逼。” 牧哲拉开胸前的挎包,里面装着换洗衣服和一些小瓶洗漱用品,看起来是他平时去健身房的装备,牧哲从包里拽出一件无领的长袖亨利衫,递给唐苏。 唐苏伸手摸到绵绵的料子,微笑:“我喜欢橄榄绿。” 白蔺知道牧哲看着不声不响,其实心里很芥蒂他以前给唐苏借过卫衣穿,在这找补上了,他装不知道这家伙的心机,鼓励唐苏:“穿上,长袖挺好,遮严实,他们看你好看才嘲笑你,别给他们看。” 唐苏取下裹在身上的浴巾,两个男孩眼睛像被什么蜇到,不自然地看着地板,耳根发红。 唐苏套上衣服,挽起过长的袖子,站起身,衣摆几乎遮住泳裤。 白蔺牧哲不由自主在那对很纤细的腿上盯了几秒,又紧迫地移开眼。 “我去找小西了,你们赶紧换衣服吧。” 闪着斑斓银光的腿跑出了更衣室。 更衣室半晌没人动也没人讲话。 白蔺:“……妈的,不该让他来上游泳课的。” 第40章 泳池怪物 泳池瓷片染着湿亮的水光, 光线从天窗里斜射进来,有种梦境质感,因为中央这块长25m, 宽16m,共六个泳道的蓝色池子,几乎九成的空间都空着, 人无法和水共存, 他们想使用它, 就必须给它足够的空间不可。 关乾有一副晒得黎黑的矫健身体, 唐苏偷听班里学生聊老师的八卦,提过关乾重度痴迷冲浪,最适合冲浪的季节刚过, 晒成这个色度倒也不奇怪。 唐苏观察到关乾肩膀上两块还没好全的晒伤, 翻着一些木鱼花屑样的白色死皮。 这片海域的国度有种相似的基调,更关注成绩和数据,对于真正影响寿命的东西反倒不屑一顾,导致脱掉校服的学生们看起来都苍白虚弱, 身上带着缺乏运动的虚浮的脂肪。 鉴于大家身材都大差不差,所以缓过最初的耻辱感, 也就强装作看不见对方身上的缺陷了。 爱运动的男孩和纤瘦的女孩子在这场荷尔蒙之战中, 很轻易地脱颖, 站姿有些骄矜。 唐苏和楚昔西因为身体原因, 并肩呆在泳池边角当局外人, 一起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同班同学。 脱掉校服后的他们看起来像一群陌生人。 关乾把会游泳的不会游泳的分成两拨人, 聚在一米二的浅水区, 擅长游泳的被关乾一个一个检验过泳姿, 各自游圈去了, 不会水的抓着水线学蹬水。 不出所料,班长和课代表两个死宅在学蹬水,泳姿有种笨拙的丑陋感。 班长:“没戴眼镜看不见啊老师!!” 课代表拧着搓红的鼻子:“老师呛水了老师,您别攥我脚腕了,浮不起来就是扶不起来啊!” 关乾:“游泳这么好的运动居然抱怨这么多,你去体育馆报班也要交五百块以上吧?我免费教你还不好好珍惜这次大好的锻炼机会!年轻就是要运动啊!” 哀嚎遍野。 楚昔西噗嗤笑出声。 她穿着连体泳衣,那条干瘪的腿无遮无拦地暴露着,看起来有些残酷,两只脚在水里拨弄,水声柔和。 唐苏抱着双膝蹲在她身边,用橄榄绿的长衫衣摆包裹住双膝,只露出比例过分细长的脚踝。 水溅到他足面上,皮肤会冲刷出若隐若现的鳞片。 楚昔西有看到那些鳞片,不过她一个字也没提。 楚昔西笑嘻嘻道:“你看起来好像绿色的大蘑菇。” 唐苏:“白蔺让我这么穿着,他说我露腿不好。” 楚昔西凑近,眯着眼,一种老师那样锐利机敏的眼神:“哦——他不让你露腿啊,还穿着牧哲的衣服,那你这样怎么上游泳课呢?” 唐苏:“关老师还没顾上我呢。” 楚昔西意味深长地看着班长和课代表:“小笨蛋,你没看出班长课代表故意在拉住关老师的注意力吧?他们这可是为了帮你混过这节课身先士卒哪。” 唐苏惊异,旋即惊喜地睁大眼睛:“这样么?!” 楚昔西又望向那两个在泳道里泳姿漂亮的男孩,似乎又在暗地里较劲,间隔着一个泳道,以示关系不好也不熟,所过之处水纹相撞,愣是在泳池里擦出一股火药味。 楚昔西一语点穿:“哼,游给你看呢唐苏。” 唐苏也望向他们:“这样么?” 不只是唐苏和楚昔西在看,不少人也在看,身材漂亮的男孩一直都很稀少,这个年纪的男孩要么荷尔蒙失调发胖发壮,要么抽条过猛,拉面一样被扯得细细长长,像一群营养不良的骷髅兵。 白蔺完全成男人样子了,胸膛宽阔,腰窄韧,泳姿非常野蛮,让唐苏想起海里捕食的鲨鱼,挡在他前方的学生都像羸弱的沙丁鱼群一样四散奔逃。 牧哲人和泳姿一样优雅些,身材修长,紧咬在白蔺一个手掌的距离后,偶尔能追平,他游泳看起来不怎么费力,白蔺完全在靠体格和爆发力甩开他。 楚昔西:“唐苏,你会不会游泳?” 唐苏把脚上的水渍抹干净,让那些鳞片藏进皮肤里面。 “会吧。” 楚昔西不明所以地“哦?”了一声。 唐苏小心地看着她:“你要看我游吗?” 楚昔西:“好啊。” 她话音刚落,唐苏就不见踪影了,连落水声也没有,楚昔西惊愕地看向唐苏刚刚蹲着的地方,那里只剩一件湿淋淋的针织亨利衫。 楚昔西抓起这件套头衫:“……” 她沿着脚下这条泳道看去,被溶解的化学剂铜离子染成蓝绿色的池水静谧地晃动着,底部似乎闪动过一道银色的光影。 楚昔西看不清那道流光,她晓得是唐苏,唐苏游得太快了,他在陆上总是笨拙的,被很多同龄人排挤,但在水里他就像个飞翔的天使,被神宠爱着,万物都别想拦住他。 唐苏在白蔺和牧哲之间穿过,他们被人的机能局限在水面上,唐苏却贴在泳池底端,像伸懒腰一样翻滚着,两条腿的骨头开始失去硬度,缠绕黏合在一起,皮肤像融化的蜡油一样覆盖下来,在尾端无限拉宽、拉薄,一些细长的骨骼撑起它们,像撑起一把伞面,密密麻麻的鳞片浮上皮肤表面,让唐苏的“腿”呈现规整的菱格纹理。 那尾巴细长,柔韧,尾鳍大得像个翅膀。 唐苏翻滚着,尾鳍随着他柔软地翻卷,他在水里打打滚,就已经到了终点。 白蔺牧哲是唯二在深水区的人,唐苏就停在那,他们看着唐苏,眼瞳颤动。 不能让唐苏这样子被别人看见。 不能让唐苏这样子被别人看见。 绝对不能让唐苏这样子被别人看见。 白蔺和牧哲一起伸长手臂,奋力下潜,牧哲泳技要比白蔺好不少,他抓住了唐苏的手腕,水底世界像异星球,重力混乱了,他轻轻使力,唐苏就被他轻飘飘地拽起来,牧哲拎住唐苏的腰,唐苏的腰“腿”衔接处碰起来是滑腻的,比平时分泌的水液多了十几倍不止,能摸到鱼鳞的纹理,这些分泌物将唐苏包裹在一层纤薄透明的水膜里,很不好抓住,几度从牧哲臂弯滑脱。 唐苏用尾鳍拨动几下,一股水流托起他们,游上岸不再费力,像行走在月球,蹬一脚能冲上四五米。 牧哲三两下抱着唐苏爬上岸,嘴里喃喃着:“你是人鱼,唐苏是人鱼,我知道的。我知道是你。” 牧哲跨步奔向洗手间,唐苏的尾鳍滴答了一路的水渍,他将尾巴朝前折成一个匪夷所思的弯度,硕大透明的尾鳍包裹在牧哲背上,白蔺站在泳池边缘,望着他们,牧哲背上就像长了翅膀,刚破茧的,蜷缩着、蠕动着的透明翅膀。 那确是如假包换的尾巴。 现实和幻觉在唐苏的尾鳍上彻底混淆了,让白蔺难以区分,他看到牧哲眼神痴狂,抱着唐苏,更像抱着神龛,圣谕,牧哲好像成了唐苏的信徒,尾鳍紧紧包裹在牧哲身上,一个来自深海的拥抱。 尾鳍的尖端绕到牧哲颈前,搔着牧哲的下颌,牧哲眼眶更红了些,喃喃着:“我什么都会听你的,好吗唐苏?你不能被别人看到这样子,我帮你想办法好不好?” 唐苏手指贴着牧哲的胸膛,十指连着蹼膜,他的眼珠彻底剥离了人类的质感,空洞冰冷地盯着牧哲。 白蔺不确定这样的唐苏是否还能听懂他们说话。 牧哲冲进了洗手间,直奔教师专用,那里有门,白蔺压住濒临失控的情绪,一边紧追过去,一边回头看了看—— 关乾和学生们还在面色如常地上着课,没有人关注他们。 可白蔺觉得更像是他们被排除在所有人视野之外,正常人因为本能而抗拒异常,当异常真的出现时,他们就会强行地无视它,保证世界在他们眼里仍然具有理性。 ——所以他和牧哲已经不算正常了对么? 白蔺担心牧哲的精神状态会对唐苏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他对唐苏的尾巴着了魔了,白蔺踏进洗手间,推开教师洗手间虚掩的门扇,看到唐苏被牧哲放在马桶上,尾巴古怪地窝着,牧哲就跪在他身前,抱着唐苏硕大的尾鳍,拿一条毛巾擦拭着唐苏的鱼鳞,眉眼被潮湿滴水的额发遮掩得晦暗不清。 牧哲想把唐苏的脚擦出来。 唐苏无机质的目光从牧哲身上慢吞吞移动到白蔺身上。 白蔺皱了皱眉心,拉上门反锁。 这不是他熟悉的唐苏。 “……唐苏,你还认得我么?” 唐苏不说话。 白蔺感觉非常难受,他好想要那个背诗很艰难,爱唱歌,爱撒娇的唐苏回来。 白蔺走到牧哲身边,垂眸看着唐苏这条让他的世界观彻底粉碎的鱼尾巴。 他沉默了很久,如实地告诉唐苏:“看起来很漂亮,是银色的。” 如果侧过身换个角度看,唐苏的尾巴会折射出一些琉璃样的光彩,偏光蓝绿。 唐苏对白蔺弯了弯嘴角,不过白蔺并不觉得他在笑,他只是在模仿人的表情。 唐苏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如果说碰到水腿就会变成鱼尾,那天他蜷缩在他的浴缸里,为什么没有变成鱼尾? 牧哲停下对唐苏神经质的呢喃,给唐苏仔细来回擦拭,手法轻缓,带着一种虔诚和珍视,唐苏已经收起“笑”,冷冰冰地瞧着他们。 牧哲开了口: “你应该听镇里人传过,我家里有个祠堂吧。” 白蔺:“嗯。” 牧哲:“我家祠堂不只供着牧家祖先的牌位,其实我们供着一个没有命名的海神,祂的画像挂在享堂最中央,寝堂里也有一尊祂的神像,祖先的牌位就像祂的信徒一样摆在祂四周,我从小就要在祠堂里祭拜祂,等我成年以后,继承家业,也要把这个传统传递下去,让我的后人继续祭拜祂,所以说我们是祂的信徒也没错。” 白蔺眼眸颤了颤,盯着陌生的唐苏。 “为什么要供一个没有名字的神?” 牧哲忍不住用嘴唇蹭了蹭唐苏的鱼鳍,那薄如蝉翼的尾鳍在牧哲脸上刮弄着,抹出湿亮的水痕。 “我们不能给祂起名字,神就是神,不需要人来命名,没有祂,牧家不会发迹,我的父亲、爷爷和我说过很多关于祂的事,虽然可能大多都在夸大其词,但如果你从刚识字开始就被大人灌输这种东西,你也会变得像我一样。” 白蔺犀利地破题:“你们供着唐苏?” 牧哲低笑起来,笑声有种解脱感:“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一直一直对唐苏出现不正常的情绪,因为我从小就喜欢他了,喜欢到他出现在我身边,即便没能认出他还是会迷恋上他的程度。” 白蔺倒胃口:“别对唐苏这样行么?他什么也不懂!” 牧哲沉吟:“他是很天真,不过我也知道他在故意捉弄我们,他觉得看我跟你争风吃醋很有趣。” 白蔺眉宇间隐着怒意,但没说什么。 牧哲回头盯向白蔺:“所以你呢?你怎么想他的?你难道没有想我想他的那些东西?” 白蔺耳根燥红。 躲开牧哲的眼睛:“够了,唐苏只是我们的同学而已,疯子,你不要表现得像个有病的邪教徒一样行么?去更衣室用他的浴巾给他擦,他不能带着这条尾巴上课。” 牧哲重新盯回唐苏身上,如果说唐苏在露出这条尾巴前,牧哲还会藏着掖着伪装一下正人君子,那么现在他连装都不想装了,眼里溢满了露骨的感情,他盯着唐苏的尾巴看个不停,每片鳞片都想要看清楚。 “唐苏……你现在的名字叫唐苏,你为什么来琅環岛?是来看看我们牧家么?我们供奉你很久了,我爷爷,爸爸,都没有机会像我这样抱着你,我们知道是因为你曾经徘徊在琅環岛附近,为小镇吸引来很多鱼群,让那时的镇民每天都能得到大量渔获,没有你我们不会拥有如今的家业,你为什么又离开了?知道么,海公子这种老鼠一样的东西趁你离开狡猾地占领了你的地盘,我们抗拒不了它,只好在海螺山顶给它修了一座神庙……不过你已经把它吃掉一半了,对么?” 白蔺听得火大,趁牧哲疏于防备,把唐苏一把抢回来,抱着往出走。 “不好意思,他是他爸妈带到琅環岛上的,跟你们牧家没有半毛钱关系,跟你爷爷太爷爷那种老头子更没有关系。” 白蔺看到唐苏的腿已经被牧哲擦出一些轮廓,中间陷下一条缝隙,鳞片和肌肤混淆在一起,能看到水膜里包裹着腿的结构。 白蔺心想:“……水完全擦干应该可以让他的腿回来。” 唐苏也用尾鳍紧紧包裹住白蔺的脊背,白蔺感觉穿透背心的湿凉,一种被超现实生物触碰的过分真实的触感,让白蔺起了一身惊栗。 ……他真的抱着一条人鱼。 白蔺苦涩地:“你的腿变回来,你能也变回来么?” 唐苏冷冰冰地抬眸望着他。 牧哲已经站起身,白蔺不客气地使唤:“你出去看一眼,他们基本在浅水区上课,洗手间和更衣室离得不远,如果附近没有人我抱着他跑出去,你帮我打掩护,他现在有一些腿的样子,跑快应该没有人能看出来。” 牧哲依言打开门,沿着过道走到洗手间正门,探头望了一下。 白蔺审慎地观察着牧哲的一举一动。 他看到牧哲肢体变得僵硬起来。 “……怎么?” 牧哲转过身,面上的癫狂着迷被一种冷水一样的恐慌冲刷干净了,他神色近乎空白,喃喃道:“外面……不是我们的泳池。” 白蔺拧起眉心:“你真疯了?!你在说什么?” 牧哲:“我说了,外面不是我们的体育馆,记得那天那辆古怪的37路车莫名其妙开到鲛人崖上么?现在跟那时情况一样,这个洗手间连通的不是原来的地方。” 白蔺脸色发白,他迟疑地走到牧哲身边,往洗手间门外探头—— 外面的泳池要比琅環中学的小非常多,是一长条只有三个泳道的狭长水池,隔壁挨着篮球场、乒乓球场,相当拥挤的体育场馆,看得出学校没拿到什么补贴,体育设施投入非常拮据。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个陌生、拥挤、狭小的场馆,和他们场地宽阔、设施完备的体育馆迥异,牧哲所说不错,他们已经不在琅環中学。 关乾和一班二班的学生都不翼而飞了,场馆里只有一群穿着外校校服的男孩,扎堆群集在狭长的泳池旁边,笑容恶劣。 白蔺眯起眼打量那些外校男生,泳池和他们所在的洗手间几乎间隔一整个场馆的长度,太远了,看不清脸。 白蔺:“那群学生是谁?” 牧哲:“这里是唐苏转校之前的学校么?” 白蔺:“……很可能。” 牧哲:“那就是他之前的同学了。” 白蔺听着那些狂妄恶劣的嘲笑声,阴阳怪气的挖苦,心脏跳得比刚才发现遭遇时空错位时还快,他猜出来他们在欺负谁。 白蔺视线从那群陌生的学生身上移开,把体育馆整体打量一遍,发现这里的更衣室离洗手间也不远。 白蔺:“还是先去更衣室,那里能找到衣服和毛巾,不知道要困在这里多久,去里面找身衣服穿上,必须得给唐苏找衣服,他身上什么也没有,不管怎么得把他的腿弄干。” 牧哲点头,并行走出洗手间,落地无声,疾步钻进更衣室,里面布局也比琅環中学的小一半,他们试着拉开储物柜,找到几个没上锁的,翻出几件陌生学校的校服外套,和琅環中学审美不错的西式衬衫长裤不同,陌生学校的校服保持内陆一贯风格,松松垮垮的涤纶运动外套,胸口臂弯以下是藏蓝色,拼接着上半的白色,胸口印着「南渊市第一中学」七字。 白蔺和牧哲看着这七个字。 白蔺沉声:“确实是唐苏转校之前的学校。” 牧哲蹙眉:“我们为什么会到他之前的学校里?” 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因为唐苏遭遇时空错位。 因为鲛人崖的经验,两人这次显得冷静不少,毕竟有“37路公交”那种怪东西做铺垫,没什么异常能比那玩意还恶心了。 他们给唐苏套上一件校服外套,找了很多条学生存放的毛巾给唐苏擦着腿,随着尾巴的水膜被毛巾吸收干净,鳞片也逐渐藏进皮肤深处,尾鳍怏怏地卷起来,缩进足踝,变成白蔺曾在浴缸里见过的两团缀在唐苏脚上的透明水母,他再擦了擦“水母”,最后一点儿尾鳍也缩进了唐苏的皮肤深处。 唐苏的腿回来了,纤细,骨骼比例修长,精灵一样的腿,偶尔折射出神秘的银色偏光。 白蔺有点脸红,不再碰唐苏,他抬眼,正好和唐苏的视线撞在一处。 不再是鱼一样无喜无怒、冷冰冰的视线,是他熟悉的,唐苏的视线。 白蔺抓住唐苏的手腕,狂喜:“唐苏?是你么?” 唐苏看起来很紧张,环视了一圈这个他熟悉的、但再也不想回来的地方。 唐苏嘟囔道:“不是我做的哦。不是我做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泳池怪物 他们沉郁地对视一眼, 开始试着跟唐苏沟通: 白蔺:“唐苏,你转校前发生过什么?” 牧哲:“以前在你的学校体育馆里是不是发生过不好的事情?” 唐苏撅了撅嘴,眼神游移, 不肯看他们,白蔺牧哲熟悉唐苏这种表情,唐苏想蒙混过去, 唐苏不会撒谎, 所以他遇见不想回答的问题会装作听不见。 他们没继续追问, 自己找了一身尺码差不多的校服穿上, 唐苏眼神瞄过来偷瞧,瞄白蔺时,白蔺除了耳根越来越红, 脸上假作镇定, 叫唐苏看去,可唐苏眼珠往牧哲那儿一偏,白蔺就不乐意了,三两下穿好衣服, 往唐苏眼前一站挡住: “你看他干什么?” 唐苏仰着头瞧白蔺,唐苏不具有羞耻心, 所以不会因为荷尔蒙和性吸引的事不好意思, 反而认真到让白蔺窘迫地回答起来:“你们看起来和我和别的男孩都不太一样。” 唐苏歪过头还想瞄牧哲, 牧哲也穿好衣服了, 慢条斯理地拉着外套拉链, 他感受到唐苏打量他的视线, 嘴角牵出一个很浅的弧度。 白蔺拎住唐苏的后领子, 凶巴巴地:“怎么还看他。” 唐苏:“看起来不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就要看?” 唐苏:“比我强壮, 也高很多,也比其他男孩强壮,你们像成年人的样子。” 牧哲缓声:“我们这个年纪和成年人差不了多少。” 唐苏算了算自己的年龄:“那我应该是中年人了,可我看起来还是像小孩子。” 唐苏觉得不管自己模仿人类,还是一团混沌地睡在海底下,都像个小孩子。 白蔺把唐苏一把提溜起来,以防唐苏又偷看牧哲,很不客气地把唐苏夹在臂弯。 “小孩子有什么不好,可以被我提溜着走。” 唐苏:“不可以随便提溜我哦。” 唐苏乖乖跟上白蔺的步子。 白蔺拎着这个分量很轻的豆芽菜,心里几乎感到快慰般的安定,忍不住嗅了嗅唐苏头发里的味道,一股甜腥扑面,初闻有种异常的排斥感,但闻习惯了,会上瘾。 喜欢得要死的唐苏终于回来了。 白蔺很怕再看到唐苏彻底变成怪物的一面,不会撒娇,不会说话,也不再有喜怒哀乐,牧哲对待怪物化的唐苏接受度过高,几乎是疯狂的,那时的牧哲和唐苏都变成很陌生的样子。 白蔺带着唐苏步行到更衣室门口,泳池的喧闹声更激烈,陌生的男学生们聚在泳池边缘嘻嘻哈哈地捉弄着谁。 白蔺喉结滚动,他们就是在欺负唐苏。 唐苏的父母明显是为了唐苏才举家搬到琅環岛,孟烟和唐讼知绝对不是那种不顾孩子心情、为了工作随便搬家换学校的父母,如果不是有非转校不可的理由,他们不可能在重要的学年给唐苏换一个陌生环境。 南渊市一中的体育馆一定发生过恶劣的事情。 白蔺怀疑他很可能在旁观唐苏的过去。 白蔺迟疑地问唐苏:“……他们在泳池那里欺负你对不对?” 唐苏胡乱哼起歌。 白蔺声音放得更轻:“这里是你不想回忆的地方对吗?” 唐苏别开脸。 白蔺追着唐苏的视线,不准他再蒙混过关:“你为什么把我们带到这里来?你想让我们帮你做什么?唐苏,我高兴你愿意带我们进来,但你得告诉我们要怎么做?” 唐苏躲不开白蔺的目光,被白蔺的神情劝动,喃喃地开口了:“……我不该进泳池,那里面水的味道很奇怪,让我想起在以前的学校发生的不好的事情。” 牧哲给唐苏轻声解释:“你闻到的是水里的化学试剂,泳池都会用这种除藻剂,南渊一中那些人在学校泳池里欺负过你对么?” 唐苏含糊着:“……也许吧。” 白蔺恶狠狠地盯着那群欺凌得越来越起劲的男学生:“要不要去打断他们?” 牧哲审慎道:“……如果我们呆在唐苏的记忆里,那我们对于这些学生来说就是未来的人,未来的人应该没办法影响过去,否则会引起时空悖论吧。” 白蔺冷着脸:“管不了那么多,要我看着他们在我眼皮子底下欺负唐苏么?” 牧哲觉得这事情太蹊跷,白蔺个性冲动,眼里进不得沙子,就算一群妖魔鬼怪欺负唐苏,他也要跟它们正面硬来不可,劝白蔺意义不大,牧哲没再说话,仔细留意着四周。 * “你学猪叫给我们听听?” “不会啊?”五个男孩把鼻尖用大拇指掰起来,翻出两个滑稽的鼻孔,哼哧哼哧地学猪叫。 唐苏被围堵在泳池边上,他不喜欢这种声音:“很难听,我不想学。” “难听?难听就对啦!猪就是这样,浑身黏糊糊的,满处乱拱,呆在哪里就把哪里弄得又脏又臭。” “唐苏你感不感觉很熟悉?” “他真的是在说猪吗?哈哈哈哈。” 唐苏在哄笑声和恶意的注视里反驳着:“我没有又脏又臭,我只是爱出汗而已,而且不是难闻的汗。” “爱出汗还不难闻,你到底在说什么?” 唐苏肩膀被推了一把,脚跟摇晃着擦到了泳池边缘。 “我们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平时不是好好的么?说你也没什么反应,前天怎么怎么跟夏泽动起手来了?他不就跟你开开玩笑,想借你的漫画书看看,你们不是好朋友么?你推他干什么?你力气很大是吗?把他连人带书桌都推到讲台上去了?这么厉害,能不能在这里给我们表演一下啊?” 唐苏被不停地推搡,他踉踉跄跄地后退着,半个脚掌都悬在了泳池边上。 唐苏仍然在反驳,语气平静,被尖锐的哄笑声压着,显得弱势、缺乏情绪。 “我不想借给他,我只借东西给朋友,他老是跑来嘲笑我,他不算我朋友。” 男孩们怪腔怪调地模仿着唐苏幼稚的语气:“不算——我——朋友——” “你要不要哭鼻子回家找妈妈啊?你以为你这样的能交到什么朋友?夏泽愿意找你说话还不满足?猪头。” 唐苏蹙眉:“我不是猪头,你们不要再给我起外号了。” “外号怎么了?我们都有外号啊,难怪你没朋友,朋友互相之间都是叫外号,你说呢?” 唐苏:“我不喜欢你们取的外号。” “你说哪个?鲶鱼?蜗牛?鼻涕虫?你不就跟它们一样么?我们起错了吗?夏泽被你弄得今天没来上学,还呆在医院,你爸妈在医院陪着他呢,你打算怎么跟他道歉?” 唐苏又退后一点:“我不要道歉,他先取笑我的。” “做错事了还不道歉?你有爸妈教么?夏泽是我们朋友,你欺负他,难道我们就这么饶了你?” “是他先嘲笑我的!” * 白蔺骂了句特脏的脏话,攥着拳头想冲过去把那五个人揍扁,牧哲用力扯住。 “冷静点,先别过去,不太对劲。” “我管他妈对不对劲!唐苏以前那个学校不是升学率挺高的么?怎么招的都是群杂种?!” 牧哲没有回应白蔺的情绪,他观察着那五个霸凌的男孩。 “看领头那个,他没穿校服,应该不是南渊一中的学生,这场霸凌应该是他牵的头。” 白蔺勉强平复急促起伏的胸口,跟着牧哲一起观察过去,那里面果然有一个瘦高个、剃着短刺头的男孩,目测十八九岁,不是学生样子,穿着挺贵一条李维斯牛仔裤,脚上一双八百左右的耐克鞋,戴着做工一般的假腕表,其实他们能看出他家境并不好,所以要比谁都要面子。 想来他们嘴里被唐苏弄进医院的夏泽,就是跟这种过早进入社会的小混混一起玩的,拿小混混彰显“人脉”,得到一点不同于同班同学的虚荣感。 那么为了体现“仗义”,小混混也要来为夏泽出头了。 白蔺看着这群乌烟瘴气的人,恨不得把他们丢进泳池里淹死:“他们搞这么一群人,就是为了对付唐苏?” 唐苏明明乖成这个样子!为什么恶劣的人非得去招他?! “妈的,一群傻逼。” 白蔺挣开牧哲,再也忍耐不了,快步冲向那群霸凌的人。 牧哲在他背后幽幽地开口:“白蔺,你没发现唐苏不见了?” 白蔺脚步一顿,猛地低头去看臂弯,那里只剩一件潮湿的南渊一中校服外套。 白蔺感觉混乱起来,不管时间线还是世界线,他捂着额心。 “……他什么时候不见的?” 牧哲:“我们看清那群人是在欺负唐苏的时候他就不见了,我想大概因为一个时间线里不可能存在两个唐苏吧。” 白蔺忍着那股想把五个杂碎揍扁的冲动:“妈的……我们真的到他的记忆里去了,我们到底要怎么做?” 牧哲:“唐苏应该是想告诉我们什么,他刚刚在更衣室里说‘不是我做的’,应该指的就是泳池现在发生的事。” 白蔺的怒火冷静不少,脸色阴沉地看着那群推搡侮辱着唐苏的人:“难道只能这么看着……” 牧哲:“你可以试试能不能制止他们,但我觉得你做不到,因为南渊一中的学生对唐苏的霸凌已经是发生过的事,我们改变不了,唐苏单纯想给我们展示一个真相,证明他没做过那件我们还不知道的事。” 到底没做过什么? 白蔺只能强迫自己看下去。 他试着去靠近那个充当霸凌场所的泳池,很快惊愕地发现,走到和泳池相距十米的地方,他就没法再靠近了,不管怎么迈步,泳池和他都间隔着无法跨越的十米。 简直像在原地踏步。 白蔺额角淌过几道冷汗,牧哲已经站在他身边。 白蔺哑声:“我们确实改变不了这里发生过的事情。” 牧哲声线还算平静:“他们欺负不了他,他只是没发火而已,你见过唐苏发火的样子,他们得庆幸唐苏不会随便对人发火。” 白蔺阴沉地看着那个被一群恶劣的蝼蚁攻讦得无处可躲的,对待世界过分柔和的唐苏,他知道唐苏一旦认真反击起来,这群蝼蚁连尸体都不会被唐苏留着,那可是能让一群怪物追着屁股跑的唐苏,唱唱歌就能化解诅咒的唐苏。 可白蔺心里仍旧只有一种冲动,想去保护唐苏,就算他做不到,唐苏也不需要,他还是这样想着。 第42章 泳池怪物 “学猪叫?快点嘛, 我们录给夏泽看,他看了就不生你的气了,他以后还会和你做朋友啊。” 唐苏:“我不想学, 我也不想和他做朋友。” 混混露出一个克制的微笑,看起来比张牙舞爪的嘲笑更刻薄:“哼,鲶鱼是学不了猪叫的。” 他插着兜走到唐苏面前, 弯腰, 偏头, 瞧着唐苏的脸, 很意外,唐苏并没有他预想中的恐惧、屈辱、崩溃、痛哭流涕、狼狈求饶,唐苏和他过往欺负的任何学生仔都不一样。 唐苏只是瞧着他。 混混恐吓着:“你很有骨气是么?” 唐苏:“我不喜欢学猪叫。” 混混鼻子里哼了哼, 他欺负人很有经验, 不会张牙舞爪地做什么,不过唐苏觉得他只是想在他们面前显得成熟一点。 混混直起身,转了转脑袋,脖颈发出一些清脆的卡巴声, 对着四个跟班扬扬下巴:“把他按池子里去,不学猪叫就不让他换气。” 密集的嘲笑声逐渐疏落起来, 直到完全停止。 体育馆凝固在一种恐慌的静默里, 不过恐慌的并不是即将遭受暴力的唐苏, 而是那四个穿着校服的男孩。 他们脸色有些发白, 有人小声提议着:“这样做太过了吧?” 混混冷笑:“有什么过?又不是要淹死他, 教训一下而已, 吓唬吓唬就听话了, 来真的你们就不敢了?” 四个男孩脸色不愤, 他们跟这样的人当朋友, 在学校威风凛凛有恃无恐,他们最不愿意被他嘲笑“不敢”。 几只手推到了唐苏肩膀上,唐苏原本半个脚掌都悬空在泳池边缘,他们使点力气,就将唐苏狠狠推进了水池里。 * 白蔺忍不了一点!他向泳池大步迈进,脸色吓人,可迈多少步,泳池就拉远多少步,他只能看着那群已经跨越雷池、为了“面子”开始犯罪的学生一个两个跳进泳池,七手八脚抓住唐苏,一只手将唐苏的脑袋用力按在水下面。 “鲶鱼!身上滑溜溜的,你是不是天天不洗澡?现在给你洗个澡好了!” “快学猪叫!学不学?学不学?” 混混蹲在岸上,笑嘻嘻地拿手机录着。 白蔺气得全身青筋鼓胀,血管里涌动着沸腾的血液,他在网上没少看过这种新闻,可第一次这么共情,共情到无计可施,他们欺凌的是他恨不得天天捂起来藏着的唐苏,可他现在和那些只能在新闻底下破口大骂的评论一样,什么也改变不了。 “妈的!!我要宰了他们!!” 牧哲脸色也难看得厉害,腮帮紧绷,他盯着唐苏被按着的地方,蓝绿色的水面浮动着一团海藻样的头发,被手掌按得缓慢沉浮,唐苏的手腕被拽开在两边,像个古时被解押刑场的犯人。 唐苏完全不挣扎,平静地被他们按着,根本不打算抬头换气,这种完全不回应的平静彻底触怒了这群人,让欺凌变得越来越疯狂。 五个少年好像恶鬼上身了,唐苏在他们手里,就像一块砧板上任杀任刮的肉块。 白蔺无法改变这些已经发生过的记忆,被迫和牧哲一起冷静起来,手背、额角的青筋肉眼可见地鼓动着,怒火似乎把他的皮肤烧薄。 他和牧哲一个一个地打量那群欺凌唐苏的面孔,把五官都刻在脑子里。 这五个人的模样他们非得记住不可。 良久,白蔺声音沙哑地:“放假了我要去南渊市散散心,你要不要来?” 牧哲放假时间家人基本不会让他自己支配,要么在上这课那课,要么陪着大人飞来飞去,不过牧哲没提这些,一口答应:“来。” 泳池的狂欢已经落幕,辱骂声,嬉笑声都安静下来。 白蔺和牧哲阴沉地看着他们。 唐苏久久没有反应,五个男孩为欺凌的快感变得扭曲的脸逐渐苍白起来,他们意识到出了问题,但并没有因此放开唐苏,仍然将唐苏原样按在水里,他们怕一旦松手,唐苏会变成一具尸体上浮起来。 五颗心跳狂躁地鼓动着。 混混也敛起狠毒的笑容,停止录像。 谁也没说话,体育场馆里静悄悄的,现在是晚自习,外面操场空无一人,而体育馆离教学楼很远,这里也听不到任何学生的声音。 狭长的窗玻璃投进一长排暗红色的光线,将池水、场馆地面、乒乓球桌都染成锈红色,唐苏静默的身体泡在这样的水里,看起来残酷得有些不忍直视。 混混声音张开口,他发现自己声带抖得不像样子:“你们……放开他吧。” 四双按着唐苏后颈、头颅、肩膀、手腕的手都没动。 但他们都抖得厉害,让唐苏的躯体在水里震出细密的波纹。 终于有人把闷雷引爆了,尾音战栗:“他……他是不是被淹死了?” 混混暴戾地:“胡说八道!!快点把他放开!走了!!” 他站起身,揣上手机,不等四个跟班从泳池里出来,转身大步快走,背影是狼狈的。 被抛弃在泳池里的四人很快反应过来,混混要跟他们撇开关系。 一个沉重到令人窒息的词组同时在五个人脑袋里冒出来—— 杀人犯 唐苏被他们按了快五分钟,唐苏不可能还活着。 那四双被冷水泡得青白的手最终还是松开了,唐苏果然和他们想象中一样,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草!!” “草草草草!!” “怎么办?!” 他们仓皇地爬上泳池,一个勉强还有点理智的高二生喝止住这些惊慌失措的同伴:“先把老大抓住,他拍了视频,那可以变成证据的,我们必须得把他手机毁掉!!这个场馆修得早,监控不全,警察找不到证据也没法拿我们怎么样!” 这种话简直像根救命稻草,把责任全部转移到了“老大”身上,他们顾不上去看唐苏的身体——或者说一具溺死的尸体,跌跌撞撞爬上泳池,混混头还没能跑出场馆,四人穷凶极恶地朝着他追上来,他虽然还是被四人称呼为老大,但已经成了过街老鼠,他们都想抓住他,铲除他。 “孙凯,是你让我们淹他的!!现在出事了你跑什么?!” 那四人追得太快太凶了,红着眼,孙凯从来没见过他们这副模样,像要杀了他。 孙凯已经抛掉领头的身份面子,不顾一切地逃跑着,肺部燃烧出撕裂的痛感,他恐慌地辩驳着:“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你们学校的,你们在自己学校游泳池淹死他,关我什么事?!” “妈的,出事就不认了!把手机拿出来!!快点追上他!” 场馆大门外亮堂堂的,像一个逃生通道,孙凯觉得自己被群恶鬼追逐着,一旦被抓住就活不成了,他跑没半条命,喉头腥甜,可还是在门前被扑倒,四个人压着孙凯,把他裤兜里的手机扒出来,还没等他们翻出被当作恶作剧录下的犯罪证据,砰!! 场馆大门重重关上。 墙壁上半开的窗扇也一扇一扇,砰!砰!砰!砰!关闭。 五个人瘫坐着。 “……他,他是不是来索命了?” “别胡说八道!他说不定还没死呢!” 顶灯因为电压紊乱开始忽明忽暗地闪动,妖异的灯光打在五张汗湿的、惨白的脸上。 孙凯张大嘴,眼皮全部掀开,眼瞳被恐惧吞噬,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向泳池的方向。 一股热烘烘的尿骚味从他的裤子里散开。 四个人顺着孙凯的手指看过去,唐苏就站在浅水区里,胸口以上露在水面上,眼球已经消失不见,眼窝里两个不见底的黑色空洞。 那对空洞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五人好像发出了惨叫声,但他们其实已经被灭顶的恐惧削弱了一切感知,什么也听不到,嗅不到,所以这些惨叫声可能也只是他们幻想出来的,他们本能地爬起来,再次尝试向体育馆大门跑过去,只差几步远,一股巨大的冲力将他们掀翻,浑身摔到散架,哀嚎着。 唐苏安静地站在泳池里,一动不动。 “求求你,放我们出去好不好?我们不是故意那么对你的!” “对不起好不好唐苏?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你不是想看我的游戏机吗?我明天就给你带过来,我送给你好不好?卡带和游戏机都送给你!” 唐苏的眼眶里流出一些黑色的物质,把那张秀丽白皙的脸弄得污浊不堪,紧接着,那两个空洞的眼眶里冒出密密麻麻纤长灵敏的灰色触手,从唐苏的身体里面源源不断地爬出来,唐苏那副纤瘦的、对于男孩而言过分精致的皮囊好像只是一个装着怪物的空壳,用来掩人耳目地在人类之间行走,假装成他们的同类。 五个男孩凄厉地惨叫起来,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粉碎了他们对世界的全部认知,整个泳池都泡满了触手,唐苏那个小小的人形仍然空洞地站在浅水区,躯壳很快像破完茧的蛹一样塌软下来,成了一张精致的、薄薄的人皮,被密密麻麻蠕动的触手淹没,不见踪影。 触手沿着泳池四周攀爬上来,它们朝着四面八方蔓延,缠住乒乓球桌,缠住篮球框架,满地蜿蜒着,蠕动着,包裹住窗户,爬上天花板,夕阳的光束穿透它们的灰色身体,变成浑浊的、灰雾一样的质地。 五张嘴巴奋力尖叫,触手已经缠住他们的肢体,往他们的嘴里好奇地钻着,他们很快要叫不出来了。 一双老旧的匡威鞋缓缓走到他们身前,触手群在匡威鞋上相连的脚腕上缠了缠,发现只是一具尸体而已,便兴趣乏乏地放开他。 它们兴奋地爬向白蔺和牧哲的方向。 五个人身体僵硬,恐惧到无法支配躯体,他们颤抖着眼睛,看着面前这个突然出现的诡异少年,肤色惨白,穿着挺过时的落肩白衬衫,一件鸡心领针织衫,一条黑褐色长裤,像从旧报纸刊登的照片里走出来的。 言亦如伸手将触手从他们嘴里一根一根地拔出来,跟“唐苏”念叨着:“不要这么做,会堵住他们的气管。” 触手似乎能听懂言亦如说话,在言亦如手里扭动着,言亦如放开它们,它们就沿着地板爬向了别的地方。 言亦如铅玻璃样的眼睛看向这五个杀人未遂的霸凌者,缓缓道:“不过杀人要偿命,就算把你们憋死好像也死不足惜吧?毕竟你们刚才确实杀死了唐苏一次。” 五人牙齿打出格格格格格格的战栗,这噩梦崩坏着,好像永远停不下来了。 言亦如自如地继续和他们对话:“刚刚在门口被绊了一下对吧?是我干的,不然你们就跑出体育馆了,我觉得唐苏变成这种样子如果没有观众欣赏,好像有点可惜,你们既然不怕后果地杀死他,总该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怎么样?是不是很伟大?唐苏确实强大到不可思议,这些星球上没有他吞噬不掉的东西,也没有他存活不了的地方,只要有水,他就能在里面睡很久很久,他是最接近神的存在,不死不灭,但他和你们玩的时候,他宁愿把自己装在那么弱小的皮囊里,随便你们对他展现恶意。” 言亦如望着让整个体育场馆沦陷的触手群,灰蒙蒙的眼睛有些闪烁的光芒。 叹口气:“他应该就是神吧?偶尔会生气,这么强大,却什么欲望也没有,最大的心愿就是交到一个人类朋友。” 言亦如的目光移向了白蔺牧哲站立的地方,同他们面面相觑。 言亦如:“你们现在应该也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样子了吧?” 第43章 泳池怪物 牧哲看着满场馆末日一样的场景, 嘴角牵起来,又露出那种虔诚痴迷的目光,唐苏和牧家传下来的古书里记载的完全一致——喜欢模仿人类, 上岸会假扮成人的样子,通常是唇红齿白的小童到少年形态,不喜欢模仿过分成熟的中年人, 也未见其有过年老的样子, 身上遗留着鱼的特性, 皮肤常年出水, 足踝、耳际见水生鳍,情绪不稳时,双腿粘合, 成鲛人模样。 但这些都是只是祂伪装出躯壳, 让形体保持美感,使人类不会过分惧怕祂,唐苏真正的样子,就是这满场馆的讲不出形状的, 由无数触手和混沌的软体组织构成的生物。 所以古书里不会给他取什么名字,用“神”或者“祂”来指代, 名字对于这样的神来说, 就和祂模仿出的躯壳一样, 只是种华而不实的伪装。 牧哲癫狂地呢喃着:“唐苏。唐苏……” 祂来到自己身边时, 牵住他的小指时, 要他帮祂写家庭作业时, 他居然没能一眼认出祂, 牧哲有点懊恼, 他从小就被那些古书和长辈的口口相传耳濡目染, 古书上关于唐苏的文字他能通背下来,牧哲的生活从小就像一潭死水,一板一眼地完成每一个阶段的任务,钢琴,围棋,桥牌,文化课,跟着长辈飞来飞去参加集会,聚会,酒会,商会,推介会,见一个又一个所谓的大人物,这些都是牧哲不感兴趣的,他只能把自己的想象力寄托给牧家供奉的海神上,从小就无限遐想着祂的样子,小时候牧哲会把祂想象成和自己同龄的玩伴,牧哲那时经常跑去祠堂,在祂画像下的供桌上写作业,做数独,玩积木。 初中就想象成和他一样的少年,陪着他度过无聊的钢琴课,围棋课,见无聊的大人,牧哲在这种妄想里得到难得的自由,他似乎可以和唐苏一起遁入大海,随着洋流四处漂流。 到了高中,唐苏竟然真的来到他身边,牧哲狂喜地发现他一直以来都不是在神经质地妄想而已,唐苏是真实存在的,甚至比他想象中的更神秘,更自由,更美丽。 白蔺看牧哲又出现那种癫狂的状态了,没打搅他,蹲下身,触手已经缠住白蔺的小腿,唐苏好像可以无视时空的界限,从过去触碰到来自未来的他们,白蔺伸手去碰那些触手,他以为自己会生理排斥,但当触手群朝他伸出细长的尖须,在他的手心里蜷成一个一个小卷,蹭着他,白蔺意外地涌出满腔柔情。 这还是那个会撒娇的唐苏,看起来很可怕,但其实什么也没变。 白蔺拨弄着唐苏的触须,被唐苏缠住指尖,拉扯着,好像要白蔺跟他玩。 旧匡威鞋缓缓走到两人面前,白蔺没有起身,仍然拨弄着和他玩闹的触手群,他开口质问言亦如:“你可以随便篡改别人的记忆,这段记忆应该是你让我们看到的。” 言亦如:“你猜的不错。” 白蔺抬起头,看着言亦如眼瞳里那对铅玻璃:“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言亦如:“你看到了,唐苏明明是被霸凌的一方,但因为他是怪物,把那群霸凌的人吓到大小便失禁生活不能自理,他们就把错全推在他身上,我觉得这种做法不公平。” 白蔺蹙眉:“他们?你说学校么?” 言亦如:“学校,还有那群霸凌唐苏的学生家长,他们不清楚唐苏怎么把那五个人吓成那副德性,但认为责任全在唐苏,家长闹事闹了很久,所以唐苏才会退学,转校,到你们的岛上重新开始生活,虽然他在这里很快乐,但我不认为他之前遭遇的事情可以轻巧地翻篇。” 白蔺暴怒地站起来:“他们是一群杀人犯!换个学生他们早把他溺死了!杀人就应该偿命,凭什么是唐苏被逼到转学?” 言亦如:“你和我想的一样,但我只是一个死去的人,除了改改你们的记忆,强调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对现实改变不了什么,而且我没法离开唐苏太久。” 白蔺怀疑:“什么叫没法离开唐苏太久?你和唐苏到底是什么关系?” 言亦如踱着步,组织言语:“——字面意思,非要说关系,大概是寄生关系吧,我沉船坠海时,应该说幸运还是不幸?我的尸体掉到唐苏身上了,他那时就是现在这副样子,一堆莫名其妙的触手和软体物质而已,他可以缠住任何东西消化成他的一部分,有机的,无机的,精神的,物质的,只要他想,他可以吃掉这颗星球,但他没有选择吃掉我,可能是对我的尸体好奇吧,他到底为什么没有让我变成他的养分,我并不清楚具体原因,总之他既没有吃掉我,也没有放任我的尸体腐烂,他帮我护理遗体,也修补好我身上穿的衣服,不让海鱼吃我的眼睛,他这么干了好几年,而我也渐渐因为他这些意义不明的行为,用另一种方式‘活’了过来。” 白蔺:“……” 言亦如轻笑:“你现在可以理解我为什么会坚持不懈地出现在他身边了么?我就像他身上的一颗藤壶,因为他才能在这个世界苟延残喘地行走,偶尔可以狡猾地利用他的力量远行几天,也会为他修改修改别人的记忆,让那些人不要这么排斥他。” 言亦如给了白蔺和牧哲一点儿消化的时间。 总结:“我是属于唐苏的东西,你们对我敌意很大,所以我觉得应该找个时间解开误会,我不是你们认为的那种居心叵测的厉鬼,严谨来说,我不可能伤害唐苏,没有唐苏,我也不复存在。” 白蔺沉声:“你给我们看他在南渊一中被霸凌的记忆,到底想让我们做什么?” 牧哲:“要我们帮唐苏翻盘么?” 言亦如点头:“对,南渊一中的学生全部很排斥唐苏,甚至全班全年级都拿排挤唐苏当成一种群体习惯,这种背景条件,我就算能改改他们的记忆也没什么用,他们还是会重新厌恶他,拿排挤他当游戏,就算拿出证据,他们也不会选择帮助唐苏,我想九成的人会怕惹上麻烦视而不见。” 白蔺听到唐苏过去遭遇过比在琅環中学更悲惨更严重的霸凌,简直比自己被霸凌更难受,他攥着拳头,可不知道要砸到谁身上。 言亦如:“琅環中学是唐苏第一次成功融入人类社会的地方,这么说你们可能会觉得很浮夸,但事实就是这样,他更早以前被人当成妖怪喊打喊杀,也被人当成神仙过,拿他建立了一群敛财的宗教——” 白蔺忍不住对着牧哲颇为讽刺地瞄了一眼。 “——再后来唐苏被美国一个叫莉莉马戏团的老板买走,他把他关在水箱里卖门票敛财,看唐苏一次要花50美元,唐苏一天赚的钱比马戏团的表演门票收入还多出两倍,他就这么乖乖让那个老板在水箱里关了五年,在一个雨夜独自离开了,从纽约港钻进大西洋,在海底大概又沉睡了十年左右,因为怀恋马戏团那些跟他说过话的演员,唐苏很想弄懂他们到底跟他说了什么,没睡太久就醒过来,兴致勃勃地从南渊市海港上了岸,用一个两岁小童的样子,成功引起南渊市市民的同情心,这回他很幸运地被政.府送进福利院,又被他现在的养父母选中,得到了一个家庭,和一次受教育的机会。” 白蔺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唐苏对学习较真得厉害,他想弄懂他们。 白蔺:“……他被马戏团当成表演的动物关了五年?” 言亦如:“嗯,他那时模仿人类的躯壳还不够好,腿上不留神就会冒出鱼鳍,皮肤大部分覆盖着鱼鳞,一看就不是人类,被卖到马戏团当成猎奇的怪物兜售展览门票,其实和他以前的经历相比算好的了,至少马戏团那些人都接纳他,也喜欢他,等唐苏名气渐响,一群研究机构和商业公司打算从马戏团老板手里高价买走他,想用唐苏做生物实验,可能也包括解剖之类——” 白蔺眼尾抽搐了几下,他怕言亦如接下来会说出一堆违背人伦的实验项目。 “——不过马戏团老板全部回绝了,他只是想拿唐苏赚点钱,没想过伤害他,也不打算让别人伤害他,他对唐苏应该还是有一些感情的。” 白蔺和牧哲回应不了什么,这些曲折离奇的事情对于两个学生来说,无论涉及的利益关系还是人情冷暖,都太复杂,比他们做过的任何附加题都更复杂。 白蔺让话题回归主线:“……我们怎么做能让真相大白?南渊一中不知道是那群霸凌的人先下的死手吗?” 言亦如勾了勾嘴角:“他们只知道五个人被唐苏吓傻了,花了一个月才勉强恢复正常生活,唐苏本来就被集体性地排挤漠视,怎么可能有人站在唐苏这边?唐苏的养父母给对方父母赔了一大笔钱才摆脱他们。” 白蔺厌倦地:“我听够了这些恶心的事,告诉我怎么做。” 言亦如:“那个手机留意到了么?孙凯用它拍了四个人在泳池霸凌唐苏的视频。” 白蔺牧哲眼眸亮了亮。 他们瞬间明白了言亦如的意图。 白蔺:“你要我们把那个手机弄到手么。” 牧哲敛额:“可是那种犯罪证据,孙凯肯定早都已经删了。” 言亦如微笑: “你们不是知道,我能改变别人的记忆?” 白蔺振奋道:“你让他以为自己已经删了对吧?” 牧哲眼里也带上报复的笑意:“那很好办了,只要物证在,我们会想办法弄到手,唐苏可以翻盘。” 言亦如颔首:“我找你们就是为了这件事,之前那个学校没有任何能帮助唐苏的人,唐苏的父母被工作和唐苏的事故弄得焦头烂额,他们没时间也没条件插手,所以我把手机那个证据封存起来了,既然唐苏在琅環中学交到很多值得托付的朋友,我想你们应该有机会去帮助他。” 白蔺:“如果你能更改别人的记忆,为什么不直接把你给我们看的这段记忆放给南渊一中所有人看?” 言亦如:“因为我办不到,我只能做一些对现实影响不大的小动作,比如出现在你们班,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同班同学,而南渊一中所有人都认为是唐苏的问题,我怎么改变?再者说,人的想法其实是没法改变的,不在乎唐苏的人,看到这些东西也只会当作没看见。” 白蔺揪心地垂下眸子,看着缠着自己脚腕的灰色腕足,内侧生长着密密麻麻的圆形吸盘,把他的皮肤吸出一些绯色红点,他知道唐苏一直很亲人,没戒心,可惜这种对人不设防的亲昵,让唐苏一而再地被利用和伤害,饶是如此,唐苏还是会试着跟他们做朋友,上吉他课怯怯地来借他的琴,跟牧哲在海滨散步,对楚昔西充满保护欲,傻乎乎跑去帮班长课代表捡贝壳,也爱自己的养父母,唐苏对人始终是善意的,即便一直在遭受他们的恶意。 不过至少……琅環镇接纳了唐苏,虽然岛上还是有些尖锐刻薄的人,但小镇对唐苏是完全包容的,唐苏在它这里有了几个“同龄”朋友,钱秀秀宋老师关乾和他的爷爷奶奶,这些岛上的大人也真心实意地拿唐苏当小孩子关爱。 他们总能帮助到他。 白蔺和牧哲看向言亦如,没说什么一诺千金的誓言,但言亦如知道这个约定已经建立了,因为无言而坚固。 牧哲:“既然前因后果都清楚了,能让我们脱离这段记忆了么?” 言亦如:“当然。” 他打了个响指,逼仄的体育场馆、室内爬满的触手瞬间消失,四壁瓷砖洁净,唐苏仍然坐在马桶上,尾巴搭着牧哲的肩膀,唐苏原本双腿比例就过分纤长,鱼尾要再拉伸一截,几乎和白蔺牧哲的身高持平,加上硕大舒展的尾鳍,是条接近两米长的壮观鱼尾。 他们还呆在教师专用洗手间,看来刚刚从离开洗手间开始,都是言亦如给他们制造的记忆幻觉。 砰砰砰!! 反锁的门板被砸响。 门外冒出一些尖酸下流的声音:“哎呦哎呦,藏厕所里干什么呢?半天都不出来?我们看见你们抱着唐苏进去了!”“哈哈哈玩3.p呢!玩真大啊你们!” 是在更衣室对唐苏出言不逊的那些男生,一班的二班的全在。 白蔺表情出离冷静。 他转过身,打开门锁,在一群恶劣的眼睛想要钻进来窥探前,白蔺的拳头如飞逝流星,砸在离他最近的一张脸上,突出的指关节重击颊骨,眼球在眼窝里剧烈晃荡,金星闪烁,挨揍的男生被这一拳打倒在地,蜷起来痛哭流涕。 白蔺冷眼睨着地上这个蜷成虾米、鼻青脸肿的学生,虽然没能打到南渊一中那群傻逼,但至少琅環中学的他爱怎么揍就怎么揍。 第44章 正义分队 凑热闹看笑话的学生都恐惧地散开, 白蔺挡在门口,遮住里面的光景,他看起来太凶戾, 学生本来就是群胆小怕事的孩子,没人敢靠近他。 被白蔺揍翻的男生被几个同伴拽着衣领拖走,怕白蔺再对他下手。 白蔺冷冰冰瞧着:“你们再对唐苏说一些恶心的话, 对他动手动脚, 有一个算一个, 就算被学校开除我也要找你们麻烦, 听到么?而且,被开除了我可不会顾及什么了。” 楚昔西应和着:“是啊是啊,你们说那些难听的话, 有一个算一个, 白蔺就算叫孙佳茹她爸逮走了,我也会探监讲给他听的。” 班长:“出狱继续干你们,白哥最他妈狠了。” 孙佳茹:“诶我爸哪有那么黑白不分,谁先欺负唐苏, 我会告诉我爸,叫他把你跟白蔺关一块, 嘿嘿, 从监狱里揍到监狱外。” 数学课代表推推厚底眼镜:“孙同学你这个话就脱离实际了, 首先你爸爸那种片儿警也就看一下看守所, 白蔺真蹲监了是狱警管的, 就算能跟白蔺关在一起, 我爸有个狱警朋友, 他跟我说全天候都监控, 晚上也会开灯, 不可能让犯人乱搞滴。” 孙佳茹拧他的耳朵:“哪来这么多话!” 白蔺脸色变了变,咕哝着:“谁他妈要坐牢了……” 转身要进洗手间。 楚昔西拉住他的手臂:“等等,白蔺,唐苏……唐苏怎么样?” 白蔺在楚昔西脸上打量着,又瞧了瞧屏声静气的班长,数学课代表,孙佳茹,周敏,他因为唐苏这两周跟这些人的关系突飞猛进,甚至要比以前那些朋友还多些难以言明的牵绊。 大概因为他们都真心实意地关心起一个被很多人不理解、排斥、但他们却发现其实非常可爱、可爱得有点让人心碎的小怪物吧,他们对唐苏的感情是跟任何局外人都无法解释明白的。 白蔺让开身:“进来,我要把门锁好。” 楚昔西皱了皱眉,意识到洗手间里可能有些突破她认知的场面,她小心地走进去,紧接着其他四人,不出所料,洗手间里发出短促的五声抽气,但没人叫出声,都捂着嘴。 白蔺锁上门。 楚昔西细心地给唐苏拿来了那件橄榄绿的针织衫,又让孙佳茹周敏拿着毛巾,她知道唐苏皮肤特殊,想着可能要擦多余的汗,但他们没想到,唐苏有尾巴。 班长:“尼玛!美人人人人人鱼——” 班长的嘴被白蔺一把捂住:“嘘,收声,你们是他朋友,他这样子你们看到够了,别把别人引进来。” 女孩们看呆了,发着愣,楚昔西忍不住感叹:“唐苏的尾巴……好漂亮,像神一样。” 唐苏身上那些谜团,全部拨云见日。 班长:“我就说他身上怎么一直出水,他是鱼!” 孙佳茹:“难怪他那桌子里长的全是海藻水草。” 课代表:“还长蘑菇和青苔呢。” 班长:“那是太潮了!笨蛋。” 班长:“难怪他老捡到稀奇古怪的海螺和贝壳,对美人鱼来说就是探囊取物嘛。” 周敏:“难怪他跑不了步,鱼怎么跑步啊!” 课代表已经蹲到唐苏的尾巴前,用手机点出照相功能把变焦调到最大,对准每一片鳞片趴着仔细观察着,像个戴着老花镜的考古学家:“啧啧啧,鬼斧神工,这种神迹一样的几何美学,看不出人工痕迹。”总结:“不是人造的道具,鉴定为真鱼,能清蒸嘛?” 班长:“笨蛋,这种肉眼就能看出来的事要你鉴定什么?!” 白蔺松口气,这群大奇葩小怪咖即便世界观遭受冲击,居然还能不着调地胡说八道,唐苏那段被霸凌的回忆也暂时让他没那么糟心了。 他想放他们进来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班长和课代表精于电脑,楚昔西头脑冷静精明,孙佳茹甚至有个警察父亲,手机的事,翻盘的事,他们都能帮上忙。 唐苏眼光很好,这些朋友全都靠得住。 牧哲接过孙佳茹递来的毛巾,跟三个女孩一起擦着唐苏的尾巴,唐苏用尾鳍在他们身上轻轻扫动着,给他们蹭上一些甜腥的水痕,唐苏的表情仍然呆滞,空洞,似乎只是一个没什么情绪的空壳。 楚昔西因为腿脚不便,干脆盘腿而坐,给唐苏擦着透明如蝉翼的鳍膜,极薄一片,能透出底下楚昔西掌心的肤色、掌纹,有鱼的腥气,但没那么难闻,清爽很多,带着一些不讨人厌的甜味,闻久了甚至因为那点儿不适的刺激性气味,有点上头。 她担忧地看了看唐苏的表情,唐苏并不给她回眼神,呆呆地平视着,尾鳍里像伞骨一样细长尖锐的鱼骨从鳍膜末端穿刺出来,锋利得让人生畏,但他好像会留意避开楚昔西的身体。 “唐苏?你不认得我了么?” 楚昔西声线有些难过。 白蔺告诉她:“泳池里化学试剂的味道让唐苏想到不好的回忆,他现在情绪不太稳定,等稳定下来就能恢复正常,很快。” 楚昔西:“你确定?” “嗯。” 白蔺盯着楚昔西,有些欲言又止。 楚昔西看出他有重要的话想说,蹙眉:“你直接说吧。” * 听完唐苏在南渊一中遭遇的严重霸凌,虽然白蔺牧哲不善于煽情,讲得很干巴,但每个人都气得不轻。 这些孩子处于最单纯的年纪,单纯到可以只花两秒钟就无条件接受唐苏是条鱼,仍然将唐苏当成一个朋友看待,听到唐苏遭遇的恶劣事件,可以生气到觉得这些事都发生在自己身上。 孙佳茹愤愤地: “不行!就算转校了也不能放过那几个人!他们父母有什么脸来闹事?我不信他们不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德性!我看新闻里这些家长都是这种嘴脸,觉得自己小孩只是跟同学玩闹玩闹,他们从来不认为小孩有错的,等被欺负的小孩自杀了,他们也只会推卸责任,现在后果应验到他们自己小孩身上,知道歇斯底里了!他们比他们小孩更坏!” 楚昔西拉了拉孙佳茹的手指,让她冷静一点,缓缓道:“所以你们制定好方案了么?刚好十一放长假,我们去南渊市一趟,没空的可以不去。” “有空有空。”“离考试还早呢。” 楚昔西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那就这么定了?” 班长:“那么楚队长,你给这次小队行动起名叫什么呢?” 楚昔西用两根手指摩挲着下巴:“嗯——就叫——「天降正义小队」吧。” * 楚昔西跟老师说唐苏犯哮喘了,关乾自责得不行,课间跑来好几次看看唐苏状态怎么样。 唐苏记得体育课好像把尾巴露出来了,还想起在南渊一中不好的事,不过回过神已经被带回教室,身上校服齐整——好像是白蔺给他穿的。 唐苏目光平移向蹲在自己桌旁的关乾,很大一只,像头匍伏的棕熊。 唐苏安慰他:“老师,我没有事,只是有点神智不清,你要不要吃零食?” 唐苏从书包掏出一把巧克力递给关乾。 关乾把自己剃得短短的平头抠得沙沙响:“完了,神智不清了!是把脑子淹坏了!唐苏别上课了,我带你去医院,放学我上你家登门道歉好不好?” 唐苏拆开一颗巧克力的包装纸:“是榛子的,很好吃。” 关乾脸上一副世界末日的表情。 绕在唐苏课桌周围的学生七嘴八舌地劝着关乾:“哎关老师你别想太多,唐苏平时就缺根筋。”“你是自己吓自己。” 上课铃敲响,关乾揣着唐苏送给他的满兜巧克力,嘴里也凄风苦雨地嚼着一块,被班主任钱秀秀揪出教室,一顿数落,班里都听得到。 唐苏发现班长课代表跟本来坐他前面的同学换了座位,朝他扭过脑袋,捂着嘴,发出老鼠一样的吱吱声。 “吱吱——快点,唐苏,我们就换这一节课座位,把你手机拿出来,南渊一中的同学还加着好友吧?你把在体育馆欺负你的那些人名字都写在便签纸上,然后连手机带名字递给我们。”“哼哼哼——让我们来好好家访一下他们。” 唐苏:“每个人都要写给你们吗?” 班长:“必须,一个也不能少。” 唐苏:“等等哦。” 唐苏拿出印着蓝色海豚的便签纸,开始一笔一画地写,一共写了六个名字,其中包括夏泽,孙凯牵头的五人是为了替夏泽报复唐苏才晚自习约唐苏去体育馆。 唐苏认为夏泽也算欺负他的人之一。 写好递给前桌,班长课代表接过便签和手机,低着头风风火火捣鼓起来,唐苏不擅长手机和互联网,不晓得班长课代表打算怎么“家访”这六人,好奇地伸长脑袋偷看着。 唐苏瞪大眼睛,看到他们拿手机建了若干q.q小号,性别选择女,然后换了唐苏的手机开始操作,先点开南渊一中班级群,一个一个点进五个霸凌者的q.q主页,翻他们的空间,三两下找出他们的游戏账号,微博账号,连四五个视频软件账号也扒拉出来,通过他们评论区互动,把校外混混孙凯的社交账号挖了出来,班长课代表互相对视一眼,露出一种唐苏觉得有点下贱的微笑,立刻马上用刚申的小号对六个霸凌者一个一个申请好友,留言「学长好~~【爱心.jpg】」「哥哥你好~【亲亲.jpg】」……诸如此类。 唐苏突然理解了班长为什么笑得那么无耻。 班长:“诶嘿,上钩了,这群傻逼,喂喂,加你好友没?” 课代表推推眼镜:“开始加了开始加了,快进入战备聊骚状态!” 两个没节操的宅男把自己q.q小号的头像全换成像妹子会用的,好友申请全部通过,手速如神地跟六个霸凌者网聊起来,卖萌文艺忧伤暧昧清纯天真无邪,简直把对方软肋拿捏在手掌心里。 唐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手里运作如神的三个手机,发出崇拜的“呜——”“哇——”声。 唐苏半个身子都拱到前面来了,脑袋探在班长课代表的肩膀上,两人赶紧把唐苏的脑袋往后面按。 “你也太明显了唐苏!虽然这节课是汪老头的课,他不太管事不意味着你可以撅着个屁股看我们玩手机啊!” 唐苏坐回凳子上,但身体还是前倾着,努力想看清班长课代表怎么办到的。 六个欺负过他的男生全跟他们聊骚起来了。 “太厉害了,班长,课代表,你们是不是经常这么干?为什么我跟别人网聊总是冷场啊?” 班长课代表干咳,当作没听到唐苏的问题。 他们可不会告诉唐苏自己平时没节操到打游戏装妹子骗冤大头带他们刷段位送皮肤这种事,唐苏是个乖孩子,听不了这些。 * 通过一整节化学课,班长课代表成功把六个男生的家庭住址、兴趣爱好,以及周末的约会时间地点,通通搞定。 「天降正义小队」拉了个q.q群,两人把战况截图发进群里,得到白蔺、楚昔西、孙佳茹、周敏的四个赞美的大拇指。 甚至连日常潜水的牧哲都发了个【强】字。 两宅男未免到放学都一脸洋洋得意之态。 第45章 正义分队 秋分已过, 天气阴晴不定。 假期第一天,唐苏跟着「天降正义小队」在早上八点从琅環港登上渡轮。 小队昨晚在唐苏家里碰了个头,想打动孟烟唐讼知同意他们拐唐苏去南渊市, 结果大出楚昔西意料之外,孟烟一听到他们要带着唐苏去隔壁市里玩,险些飙泪, 抹着眼睛仓皇跑去厨房切水果了。 唐讼知有点尴尬地坐在一群高中生中间, 小声揭了老婆的老底:“唐苏妈妈是第一次见唐苏交到这么多朋友, 你们来我们家玩, 她已经很惊喜了,你们还要带他去玩……她感动得有点过头,哈哈, 以前没人跟唐苏玩的, 小苏特别可怜,他如果惹你们生气了不要不理他,他从来没有交过朋友的。” 唐苏:“我特别可怜哦。” 大小唐在家里基本上呈现一种应声虫的发声结构,体现为唐讼知说了什么, 唐苏就挑出其中的短句,再重复一遍。 唐讼知:“待会儿你们当作没听见我说的话, 唐苏妈妈切完水果就过来, 还有没有别的想吃的?我给你们买去吧。” 唐苏:“我爸爸给你们买去吧。” 班长捂着嘴凑到白蔺耳边:“我这下知道唐苏的口癖是跟谁学的了。” 白蔺抱着胳膊装酷, 其实在和小队成员一起憋笑。 十月一号的琅環港呈现一大块珐琅器的质感, 钴蓝, 通透, 阴云从天幕沉甸甸坠下来, 像涂灰的弥勒佛肚皮, 晨间气温在十度左右, 需要穿外套出行,海面风平浪止,载着乘客的渡轮船艏将构成海的蓝色玻璃震碎,玻璃片飞溅起来,又在船尾拼合如初。 班长课代表属于除了上学放学一年不会出洞几次的极品死宅体质,在游戏网络里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所向披靡,但在三次元,琅環镇上一次小小的降温就让两人中了招,缩在甲板后的休息室内抹鼻涕,唐苏从“百宝箱”背包里翻出感冒灵冲剂、板蓝根颗粒,给他们冲了两杯热水,还把温度计、血糖仪拿出来,想给他们测量测量。 班长瞪着血糖仪那个扎手指的构造,把胳膊缩起来,两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喂喂你出门玩带这个干什么啊!” 课代表:“虽然唐苏很严谨但扎手指还是算了。” 唐苏只好把仪器塞回百宝箱,班长课代表斜眼看到他包里甚至带了两本练习册,一把抓出来。 班长:“工人罢工运动时背着集体依然偷偷给资本家打工的人叫什么?” 课代表上推眼镜:“工贼!” 班长:“同学休假时背着集体依然偷偷学习的人叫什么?” 课代表摸着下巴:“那应该是——学贼吧。” 唐苏手足无措地抱着比两个他还重的书包:“不是学贼哦,我背着练习册会觉得安心,一般不会看的。” 白蔺跨步过来,夺走练习册,给唐苏塞回背包里,拉上拉链,又忍不住拎了拎书包的分量,里面一如既往踢里哐啷的,白蔺手臂的肌肉全都鼓胀起来,额角也逼出几条费劲的青筋。 “……唐苏,你出来玩怎么也背这么多东西,你下回别带这么多了好么?你不觉得重吗?” 唐苏就着白蔺拎着书包的姿势,背过身把手臂从两个肩带里穿过,又转头望着白蔺,眼眸天真,单纯,他拿这种眼神看人,白蔺只好什么都听他的,依着唐苏放开背包,一大包东西结结实实坠在唐苏的脊背上,唐苏抓着肩带颠了颠,像小学生那样把书包背得板板正正的。 白蔺和班长课代表不禁留意起唐苏的走姿,步伐还是很轻盈,唐苏好像完全感受不到负重。 不过白蔺回想起那间被无数触手腕足缠绕的体育馆,又瞬间可以理解唐苏哪来的那么大力气了,长那么一大堆……白蔺估计唐苏认真起来能把地球背着跑。 那群杂种到底哪来的勇气欺负唐苏的? 女孩子都跑去甲板看海了,牧哲一个人孤零零靠在甲板的玻璃防风墙上,穿着件薄薄的白色开司米针织衫,黑长裤,一双鬼冢虎,很不合群的样子,女孩子聚在离他五米远的地方自拍,欢闹声好像隔绝在他的气氛之外。 白蔺看着牧哲的背影,意识到这可能是牧哲第一次跟同龄人一起出行。 其实牧哲和唐苏很像吧……只是唐苏努力想交朋友,牧哲把这种想法也克制住了。 唐苏突然在他身边开口:“他们看起来很陌生。” 白蔺回头望了眼班长和课代表,两个男孩喝着唐苏的感冒冲剂,翻着唐苏的漫画书(因为唐苏背掉了半篇《离骚》和一千个英文单词,言亦如很大方地还了他10本漫画外加4本《蝙蝠侠》),班长课代表翻着言亦如给唐苏从海关顺来的英文原版《蝙蝠侠》,就谁是dc宇宙第一吵个不停,即便出远门两人还是干着死宅干的事,不亦乐乎。 白蔺和唐苏意外地被抛进一种独处的氛围里。 白蔺抓着唐苏到窗边,他们是今早第一批乘客,如楚昔西预料,假期人们即便准备出行旅游也不会起太早,所以渡轮里人并不多,人流量都集中在下一批和后一批了,船里船外都很清爽。 唐苏背着他的异次元背包,陪在白蔺身畔,跟白蔺一起看着大海和甲板上的朋友。 牧哲的开司米针织衫后摆被海风吹出波浪的形状。 白蔺:“你指什么看起来很陌生?” 唐苏:“各种吧,主要是衣服,我没见过他们不穿校服的样子,感觉好像年纪看起来会成熟一点,牧哲看起来像成年的研究生。” 白蔺一言不发把唐苏揪到看不到牧哲的地方。 “那我呢?” “你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因为是在琴行认识你的啊,你那时会穿日常的衣服,在学校又能看到你穿校服的样子,所以现在没有感觉你很陌生。” 白蔺不爽地咀嚼着“你没什么特别的”几个字。 “牧哲就很特别是么。” 唐苏好奇:“你为什么老是不让我看牧哲?而且你老是问我对牧哲的看法。” 白蔺低头看着唐苏:“你说为什么?唐苏?” 唐苏:“我不懂。” 白蔺眼神锐利:“你总说你不懂,你装的。” 唐苏:“我没有哦。” 白蔺没再说话,底部机舱的引擎像一群奔跑的野兽,被柴油驱动着发出沉闷的轰鸣声,虽然相隔三层舱室,脚底仍然能感受到发动机给船骨带来的密集的震动。 白蔺突然蛮横地搂住唐苏的肩膀,让唐苏撞在自己怀里,他其实对唐苏这么干过很多次了,唐苏身上总是发生一些怪事,那时他就会这么抓住他,想保护他。 但这次单纯因为想抱唐苏才伸手。 唐苏就让白蔺搂着,他有时乖得让白蔺心烦意乱。 “毕业你跟我好吧,现在不搞这些,影响学习。” “什么叫跟你好?” 白蔺别开脸,但被唐苏盯着的地方在泛红,比如他的耳根,和耳根相连的一片后颈。 “你看那么多漫画你真的不懂?” 唐苏凑近:“就像小丑跟小丑女那样么?” 白蔺嘴角忍不住牵起来:“嗯,就像那样。” 唐苏冷不丁说:“可他俩分手了。” 白蔺脸又臭起来:“因为小丑是渣男,但我不是,你跟我好了,除非你渣我,想甩了我,我不会跟你分手的。” 白蔺猛地转过脸,阴森森地盯着唐苏:“我觉得你就是挺渣的,你如果到时候渣我但不打算甩了我,我就当作不知道,我还是不会跟你分手,但我有可能会突然发疯发神经,背着你把你勾三搭四的人宰了什么的,而且我不会跟你离婚,就算我进监狱了你跑去跟别人好也是在偷情,你会被一堆人骂。” 唐苏咕哝:“我还是个高中生,我没有像你一样想那么多,而且我不渣哦,我只是想和你们做朋友。” 白蔺冷笑了一下:“还不渣?唐苏,这种话就很渣。” 唐苏撅了撅嘴。 白蔺霸道地埋头在唐苏头发里亲了一口,甜腥扑面,等白蔺亲完,唐苏赶紧从书包侧袋里拿出梳子打理起头发来。 白蔺不放开他,也不在乎有没有人看到,跟唐苏耳语:“我每天看着你跟他们不清不楚,言亦如还声称他是属于你的东西,我每天都在难受,你忍心吗?还是说你在幸灾乐祸?” 唐苏梳理发丝的手顿了顿,他想起言亦如跟自己说过一句话: “——你会让那两个男孩心碎,你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吃东西。” 唐苏看到牧哲已经走到甲板另一侧,走出了白蔺给他框定的视角盲区,背靠防风墙,面对着他们。 白蔺手臂搂得更紧了一点。 继续低声问唐苏:“牧哲家里供着你的画像塑像,收藏了一堆关于你的书,我觉得他可能比言亦如更疯狂一点,他应该打心底里觉得自己是属于你的吧,唐苏,你要选谁?他们好像都是会对你言听计从的对象。” 唐苏:“你们都是我的朋友啊。” 白蔺冷冰冰的:“男朋友只能有一个。”又觉得唐苏这种本体全是触手的怪物可能完全没什么道德感,再严谨地补充,“从男朋友到丈夫都只能有一个,有男朋友就不能有女朋友。” 唐苏:“……你真要给我当丈夫啊?” 白蔺还没到合法结婚的年龄,听唐苏这么说,有些异样膨胀的感觉,好像已经飞跃到自己有了事业和财产、可以选择后半生结婚对象的阶段。 他想象着跟唐苏过日子的画面,其实他跟唐苏养父母充当的职能差不多,得费心费力地养护唐苏不同寻常的皮肤,照顾他非人的习性,家里会经常出现怪异的东西,他得操心着驱赶干净,浴室里得常年囤着海盐硼砂苏打和鱼油。 但跟唐苏的父母不同的,他可以抱着唐苏睡一张床上,唐苏平时会背着个书包跟着他,给他递这个吃递那个吃,每个日日夜夜——直到他死前,唐苏都得跟他在一起。 白蔺像被轰了一炮,什么纠结难过都被轰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单纯想要唐苏的欲望——他从来没有想要什么想要到这种程度,蹙着眉,几乎求着唐苏:“你选择我好不好?我能照顾好你,像你爸爸妈妈那样。” 唐苏:“那言亦如怎么办?他是我的寄生物,他可能经常会出现在你家里。” 白蔺臭着脸:“我当作看不见。” 唐苏:“牧哲嘞?他家族每年都会祭拜我,逢年过节肯定会登门给你送贡品礼物,让你交给我。” 白蔺别开脸:“我全给他扔了。” 唐苏:“不可以浪费食物哦。” 白蔺凶巴巴地把唐苏搂起来,搂得双脚离地。 “渣死你算了,你等着我坐牢吧,等我去坐牢,你可以随便花天酒地,我出来继续找你算账。” 唐苏咬着嘴唇笑。 白蔺看着他这样,憋了一肚窝囊气,可什么也不想多想了。 * 南渊市商业区要比琅環岛的大上五倍,但风格和其他城市没有区别,都是些贴着玻璃幕墙的商贸楼,走在里面容易迷路,因为建筑简直像复制粘贴出来的。 班长和课代表把六个男生约在了一家平价连锁饭馆,菜品中西餐都有,是学生聚餐爱去的地方,装潢时髦,饭菜花样多,也不需要多好吃,价格适中,地址不偏僻,吃完就能去附近ktv电影院继续约会。 所以六个男生对约会地址完全没有上当受骗的预感,十点半就杀到商贸城二楼,在饭馆撞在一起,六张熟脸面面相觑,他们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又纷纷望向网恋女孩提前告诉他们的13号桌,靠窗,窗外梧桐树枝叶浓密—— 那里确实坐着一个纤瘦白皙的女孩,剪着不太时髦的妹妹头,穿着娃娃领白衬衫,搭件牛仔背带裙,眼瞳很黑,直勾勾盯着他们。 老实说,他们在饭馆撞见彼此,一时间以为是对方玩的网恋恶作剧,但13号桌真有个女孩等着,让这件事彻底扑朔迷离起来。 因为楚昔西这外形和打扮怎么看都不像那种一口气能撩六个男生还有条不紊不慌不乱的大海王。 第46章 正义分队 孙凯头发留长了, 染了个黄毛,其他人看着和以前差不多,因为体育馆那件不可能跟任何人提的事, 他们彼此之间断了往来。 六人看到楚昔西,完全没想到会和唐苏有关,表情不禁戏谑, 都走向13号桌, 半路上孙凯被一个人高马大的顾客撞了一下, 对方道歉得敷衍冷漠, 但人看着不太好惹,孙凯低声咕哝了两句脏话,没追究。 他们在13号桌落座, 楚昔西选的桌子很大, 能坐十个人,孙凯抱着胳膊坐在楚昔西对面,对楚昔西挑了挑眉:“怎么,乖乖女学起当海王了?网上挺会撒娇卖萌的, 你卖萌一个给我看看呀?一口气把我们哥几个全撩了,你吃得下么你?” 他的视线开始下流起来, 在楚昔西脸上瞄着:“你吃得下我们陪你啊, 你为什么这么干?想要钱?你平时是不是经常这么干?我们给你钱就是喽?” 楚昔西看到孙凯背后那桌一个个头瘦小的男孩突然力度过大地动了动, 椅子摩擦出剧烈的噪声, 被身边两个男生用力按住了。 孙凯这些人完全不觉得背后的噪音跟自己有什么关联, 甚至他们走进饭馆时, 完全没有认出那个被他们欺负了一年的男孩, 他们旁若无人地盯着楚昔西, 六双眼睛里有着相同的恼火, 恶意,因为被一个穿着娃娃领衬衫剪着妹妹头的乖乖女耍了。 夏泽:“呵呵,怕不是本来就是出来卖的,援.交女。” 唐苏一下站起来了,身边三个比他高大的男生都没能拽住。 课代表在唐苏对面推了推眼镜,他桌前的碗筷杯碟都推到了一边,放着一台轻薄笔电,适时地低声叫道:“ok!全部拷进来了,不只是那段欺负唐苏的视频,他拍了好多类似的,他们欺负了很多人。” 白蔺扯着唐苏,勉强让唐苏坐下来,和牧哲一起按住唐苏的肩膀。 白蔺小声劝他:“你在这里对他们动手,只会坐实他们以前对你的污蔑,楚昔西想帮你推翻这些污蔑,她现在把他们当成苍蝇,苍蝇本来干什么都很恶心,没有人会去专门生一群苍蝇的气,楚昔西也不想你现在替她出头,等我们把这件事帮你办好,我们一起揍他们好么?” 唐苏咕哝着:“他们对小西说的话太难听了,我不喜欢。” 白蔺:“因为他们就是这样的人,蝴蝶和蜜蜂眼里只能看到花蜜,苍蝇眼里只看得到脏东西,你现在是跟我们呆在一起,不是跟一群苍蝇,对不对。” 唐苏看着饭桌上的朋友,那股想破坏想毁灭的冲动渐渐平息,用筷子拨弄着牧哲给他夹的鱼肉,牧哲对餐桌的事很上手,用筷子三两下把鱼刺全给唐苏挑出去,唐苏不好意思告诉牧哲自己其实喜欢鱼刺。 唐苏在鱼肉里想找两根鱼刺吃,牧哲又给他夹来几大块挑干净的鱼肉,想来唐苏一时半会是找不到鱼刺了,白蔺松口气,唐苏的情绪被他们成功稳住。 白蔺盯向课代表:“把孙凯手机给我,我看看他们怎么欺负唐苏的。” 课代表拔掉和笔电相连的数据线,把孙凯的手机递给白蔺,体育馆那段视频已经被课代表点出来了,白蔺按下视频中间的暂停键。 镜头对准泳池,能听到霸凌者的嘲笑声,辱骂声,唐苏被推搡着,他们攥住他的手腕拉开,把脑袋按进了水里。 笑闹声持续了四分多钟,等霸凌者意识到出了问题,孙凯慌乱地停止录像。 白蔺铁青着脸:“好得很,什么都拍到了,他们一个也别想跑。” 课代表:“我给你们都发一份,你们存好。” 孙佳茹和周敏在自己q上也看完视频,气得脸色发白。 孙佳茹声音因为愤怒而尖利:“我给我爸看看去,他们这是在犯罪!” 牧哲:“可以发到网上了,配文编辑好了吗?” 课代表:“昨天楚昔西就写好了,但问题是,如果学校和家长想压下来怎么办?” 牧哲:“你先发,真开始删帖删视频再说,把这些视频也让唐苏的父母、琅環中学的班级群家长群看到,我们主要对付后面那六个人,大人的游戏规则让大人去应对。” 白蔺拉着唐苏起身,神色阴鸷:“我们去还手机吧,唐苏?” 唐苏被白蔺牵着走到了楚昔西的桌旁,白蔺把孙凯的手机丢到孙凯面前。 孙凯蹙起眉:“我手机怎么会在你那——” 孙凯抬头看清白蔺的脸,恍然,又拧起眉,暴怒:“妈的!你是刚刚撞我那个人!你偷我手机!你等着,这饭店有监控的,我现在打个110!” 白蔺神色平静:“你打啊,不过你们得陪我一起上警车,你手机里拍的东西可太精彩了,抢钱,霸凌,猥亵,偷拍,还有什么是你没干的?” 孙凯恐慌起来,匆匆打开手机,开始删除相册里的照片和视频。 其余五人也慌忙打开自己的手机,删掉那些证据。 白蔺等着他们辛辛苦苦删了好一会儿,不紧不慢道:“删吧,我们拷了好几份,南渊市几个警察局全投一份,网上几个新闻媒体全发一份。” 孙凯暴冲而起,揪住白蔺的衣领:“我操你妈的!!你是不是欠打?在这里多管闲事?!我他妈认识你吗?!” 白蔺垂着眸睨着他,满眼嫌恶:“我不认识你们又怎么,不妨碍你们是群捧着大便当宝贝的苍蝇,我挺好奇的,看你相册里欺负的全是孤零零一个的学生,你们怎么不欺负那种一群的呢?怎么不欺负我这样的?所以你们不敢欺负比你们高的比你们朋友多的是么?” 孙凯啐了一口:“我们现在就欺负你这样的了,妈的欠打!” 他攥着拳头想给白蔺一下,骤然对上白蔺身边那对空洞洞的眼睛,唐苏被白蔺挡在身后,一直没露面,突然朝孙凯探出一张脸,孙凯觉得简直像看恐怖片被鬼跳脸了,双腿发软,往后退着,唐苏身体里涌出一大堆灰色腕足、爬满整个体育场馆的地狱一样的画面从他记忆深处复现出来,让孙凯喉咙里发出难以自控的卡——卡——声。 除了当时没在体育馆现场的夏泽,其余四人也像见鬼,有人撞翻椅子向饭馆大门没命地跑去,有人指着唐苏的鼻子惨叫: “怪物!!怪物!!” 白蔺先把楚昔西扶起来,让孙佳茹周敏带着她离开,接着一把攥起霸凌者的衣领:“骂谁怪物?你们才是怪物,对同班同学能下死手淹死他,你们不是怪物是什么?你们全部都是杀人犯。” 饭店服务生和经理跑来调解,白蔺松开霸凌者的衣领,不再为难。 带着唐苏回到饭桌,开开心心吃他们还没怎么动筷子的饭菜。 霸凌者们盯着唐苏那颗黑漆漆、毛茸茸的后脑勺,瘫软在座椅上,呼吸起伏剧烈,浑身被冷汗浸透,他们总以为这场噩梦在唐苏转校离开的时候就该结束。 * 牧哲把半条鱼的刺全给唐苏挑干净了,剩下半条留着给其他人分食,因为白蔺在q群揭过唐苏老底,所以「怪谈探险小队」兼「天降正义小队」全体成员都知道唐苏会藏小鱼干不分给他们的行为,由此推断出唐苏爱吃鱼,所以这剩下的半条大鲫鱼众人也帮唐苏挑挑鱼刺,全夹回到了唐苏的盘子里。 这个年纪的小孩其实不爱吃麻烦东西,另外几盘的粉蒸肉、糖醋排骨、红烧狮子头一类更受欢迎,三两下成了残羹,鱼都交给了唐苏解决。 唐苏看着碗里油润润一点刺没有的鱼肉,欲言又止,他喜欢别人照顾他,所以张张嘴,还是算了。 他喜欢吃小鱼干的主要原因在于厂家会保留鱼刺,把鱼刺和鱼肉都腌入风味,这在人类的食物里是很罕见的,他们一般不会重视鱼刺和骨头的口感,唐苏最喜欢把东西囫囵放进嘴里咀嚼,从来不需要把刺和骨头剔出去。 唐苏瞄着牧哲骨碟里堆满的小刺,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 白蔺觉得唐苏看起来又饿又馋的,可是不动筷子,低下头关心地问他:“怎么不吃?” 唐苏还是在盯牧哲的骨碟。 牧哲和白蔺对视一眼。 牧哲把骨碟拿起来,放到唐苏面前,饭桌上的交谈声都停下了,小队成员们惊愕地看着唐苏把鱼刺倒进鱼肉里,美满地连肉带刺塞进嘴里,腮帮子都鼓起来,他的口腔里发出硬物粉碎的嘎吱嘎吱声,似乎有别的器官在帮他咀嚼食物。 白蔺牧哲都想起唐苏皮囊里藏着的满满一身子的腕足,唐苏估计就是在拿那些触须弄碎鱼刺和鱼骨。 牧哲:“……” 牧哲意识到自己献殷勤献到了马腿上,他扫了饭桌的二维码,重新给唐苏点了条鱼,这回服务员上了菜,他们谁也没碰这条鱼,牧哲用公筷一整条连鱼带汤汁放到唐苏饭碗里。 唐苏吃第二条鱼时被一群好奇且震惊的视线注视着。 唐苏问他们:“我可以用手吗?妈妈说这样不卫生,在家里她不让我这么吃鱼。” 白蔺:“你随便,我们不会告诉你妈妈。” 唐苏兴奋地搓搓手,伸出舌尖舔着嘴唇,盯着完整的红烧鱼两眼放光,他抓住鱼尾巴,咬住尾鳍,看唐苏吃鱼的人都倒抽口凉气。 唐苏开始嘎吱嘎吱地欢快地咀嚼起来,他吃这样的一整条鱼不需要休息,不需要换气,从尾巴一路嚼到鱼肚子,再嚼到鱼鳃,最后一口咬掉半个鱼脑袋——吃鱼头让唐苏的表情有些狰狞,小队成员估计可能是鱼脑袋的骨头比较大块。 三分钟,一整条全被唐苏吃干抹尽,连碗里的汤汁也舔掉了。 白蔺给他拿了一沓餐巾纸擦手,唐苏打了个红烧鱼味的饱嗝。 一桌人都有点说不出话。 13号桌的霸凌者早在他们开始聚餐吃饭前就惊慌失措地离开了饭店,像群曝光的老鼠,专程挑了一条绕开唐苏的路线。 没人理会他们。 白蔺提议:“吃完了出去消食吧,我们今天是出来玩的,都开心一点。” 楚昔西正忙着低头在自己的怪谈笔记本上匆匆记下: 「怪谈之五:唐苏可以像猫一样吃掉一整条鱼——连鱼头带鱼刺!」 「ps:唐苏的口腔里可能长着比正常人更多的牙齿,也或者藏着其他能够粉碎骨骼的器官。」 「pps:不愧是唐苏,他比上面几个怪谈酷了一百倍。」 楚昔西合上怪谈笔记本,伸出一根手指:“去唱k!!” 肚子里装了两条红烧鱼的唐苏:“我什么都能唱哦!” 第47章 正义分队 ktv包间, 关掉照明,只开氛围灯,每个人脸上流动着圆形光斑, 唐苏觉得像海底遇见的发光鱼群,他被班长课代表勾肩搭背夹在中间,拿着麦和他们一起声嘶力竭地吼着发音乱套的日语歌、粤语歌、闽南语歌, 三个女孩坐在卡座笑成一团。 白蔺对牧哲使了使眼色, 两人静悄悄从包间离开, 走下楼, 穿行到隔壁小型绿化花园,一头钻进吸烟区,白蔺坐到公共座椅上, 牧哲靠在一边。 白蔺从兜里拿出包烟, 磕了两根出来,递给牧哲,他只是客气客气,没想到牧哲真抽走一根。 白蔺诧异道:“你真抽?” 牧哲:“憋得慌抽一下。” 白蔺完全不打算问他怎么憋得慌, 火焰明灭,烟雾从手指间缭绕上来, 白蔺摸出两个手机, 一个是唐苏的, 点进唐苏以前的班群, 霸凌视频已经被课代表发了进去, 不知道因为放假的缘故, 还是别的原因, 没有人讲话。 白蔺冷笑一下, 关掉群, 去南渊一中的贴吧、校群、家长群、微博、视频公众号全部点开,果然除了唐苏那个沉默的班群,其他地方都炸开锅了,家长要比学生更加群情激愤。 【哪个班的小孩?!你们这样是在杀人!】 【报警了没有?!】 【那小孩有没有事?把人按在水里按了五分钟,你们还是个人吗?!谁家的小孩?!】 【校长不出来解释一下?你们收这样的学生让我们怎么敢把自己小孩送进来上学?】 微博视频网这种直接面向公众平台的,评论区的网民更多,穷凶极恶地辱骂着霸凌者。 白蔺不知道这点热度会不会被压下去,不过他得承认他现在有种报复的快感,这快感甚至并不全和唐苏有关。 白蔺和烟一样朦胧地想,也许人就是有隐藏在深处的劣性,即便自己也不例外。 孟烟和唐讼知发了消息给他: 【谢谢你们帮小苏找到这种关键证据,我们会给他找回公道的,小苏什么也没给我们讲!我们不知道他竟然被这样欺负过,谢谢你们】 琅環中学的班群里跳出班主任@全员的消息: 【班主任:唐苏在南渊一中遭遇的霸凌我们老师和校长都看到了,我要求你们也点开看一下,你们也许觉得平时排挤排挤他笑话笑话他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这种小的暴力一旦放任,就会变成这副模样!你们难道不觉得那些男学生看起来和恶鬼没什么区别了么?!】 【体育老师:我同意钱老师的观点!点赞!唐苏的事我们会帮助他的!】 ktv里也在刷手机的女生团吐槽着:“关乾怎么在群里说话也有种蠢蠢的感觉……” 校长竟然罕见地冒了泡: 【唐苏现在是我们琅環中学的学生,南渊一中放任这种事不管,是他们的失职,如果他们想压热度,我们总不会答应的,你们多去点点赞留留言啊,别说脏话,那几个学生太恶劣太狠毒了,他们逼到唐苏退学,是南渊一中的损失,一个学校只关注学习成绩,潜在的杀人犯竟然可以继续安然无恙地当他们的学生,这样的学校升学率再高也不值得我们学习,这样,你们联名写个声讨信,我送到教育局、纪检、司法部门、□□部门去,这件事绝对不让他们压下来。】 后面缀着一连串的+1+1+1 白蔺:“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 牧哲:“嗯。” 白蔺把烟掐灭丢进垃圾桶,对牧哲不冷不热地微笑起来:“走,尘埃落定,可以揍人了。” 牧哲:“你确定他们没发现你放的防丢器?” 白蔺:“谁知道,我给黄毛和另一个傻逼口袋里一人塞了一个,他们看到唐苏吓得像群死狗,我想应该没心情关注口袋里被人放了什么吧。” 白蔺揣好唐苏的手机,用自己的手机三两下点出防丢器的gps追踪界面,两个防丢器离他们都不远,隔着两条街。 白蔺跟着那两个移动的圆点迈开步子,活动着手腕。 “能揍几个是几个,他们现在总该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挨揍的。” * 白蔺和牧哲四十分钟后才回来,身上有些灰,脸上挂了彩,指关节带着几团淤青,躲着众人的眼睛坐到卡座的阴影里,左右一边一个,谁也不搭理谁。 楚昔西眼尖地盯着他们,让两个大男孩又往更隐蔽的地方挪了挪。 楚昔西:“你俩打架去了?” 白蔺:“哪有。” 牧哲:“没。” 课代表搂着唐苏,两人看起来醉醺醺的,唱着很土的烂情歌。 课代表想扶一扶眼镜,但手指戳半天戳不到鼻子,唐苏贴心地帮他推上去。 课代表改了歌词,走音地放声大唱着:“他俩为爱打架啦啦啦!!~~唐苏花落谁家!!” 唐苏大声唱着:“我花落谁家!!~~” 白蔺眼尾抽了抽,虽然不后悔跟牧哲去揍了那几个王八蛋一顿,但想到他们拳拳到肉、你死我活地揍人时,唐苏在这里跟两个死宅唱烂情歌、唱到不知天地为何物,让白蔺有点心情复杂。 牧哲在笑。 唐苏搂着课代表唱完,想喝啤酒润润嗓子,被楚昔西严厉地打开手,只让他喝保温杯里的热白开水。 楚昔西:“早说了不要给唐苏喝酒的啊!!他一喝就醉!” 唐苏摇摇晃晃地往最近的牧哲身上倒,看起来想在他腿上睡一会,不过没能碰到牧哲,后领就被一把提溜起来。 白蔺凶巴巴地:“你专门往他身上倒是吧?!” 唐苏半合着眼睛:“不可以随便提溜我哦……” 他蹙起眉,嗅了嗅,又转过头再嗅,用力睁开眼,盯着白蔺的眸子:“不可以抽烟哦……” 白蔺神色微变,放开唐苏,把兜里的烟掏出来,丢进卡座旁边垃圾桶里,跟唐苏道歉:“对不起,你不要学这个,我不会再抽了。” 白蔺转过身,发现唐苏已经腿软地坐在牧哲鞋子上,抓着牧哲的手指给他舔伤口。 牧哲又露出那副相当着迷、极度上头的神色,喃喃念叨着:“唐苏……”“唐苏。” 白蔺额上青筋暴起。 “我艹!!” 一把把唐苏拎起来,把自己擦伤淤青的指节伸到唐苏嘴边,凶得要死:“这么爱舔,要舔舔我的!” 课代表开始搂着班长嚎起好汉歌,女生们笑成一大团。 * 白蔺扶着唐苏在洗手间把啤酒全吐出来,唐苏很狡猾,吃的鱼一根刺都没舍得吐,酒精清空,终于把酒醒过来了。 牧哲递上干湿两种纸让唐苏擦嘴。 白蔺臭着脸:“啧,唐苏,觉得他比我细致对么?纸都给你准备两种?那你答应他好了。” 牧哲嘴角一直牵着一点微笑。 唐苏抹抹嘴:“不知道要答应他什么哦。” 白蔺拎着唐苏往出走:“哼,渣鱼,你就是什么都想要。” 牧哲:“无所谓,反正我到死前也会给他供着香火。” 白蔺眼眸喷火:“你这个癫子,你家全都是癫子,你爸爸是,你爷爷也是,你太爷也是,唐苏让你们这种有钱的癫子送送贡品就行了,跟你们生活在一起还是算了吧。” 唐苏向牧哲探头:“所以你们家以后能不要用香火黄纸和水果供着我了?前面两个我不喜欢吃,后面那个吃了会过敏,你见过的,我身上会长很多植物。” 白蔺炸了:“你让他看见什么了?你单独给他看过哪里?!你他妈给我说清楚唐苏。” 商城顶层电影院—— 六人在大厅僵持不下,头顶屏幕播放着特效炫目的电影宣传预告,左右诸个二次元三次元海报立牌侍立。 白蔺班长课代表咬死要看新出的超英电影,楚昔西孙佳茹周敏坚决要看重映的宫崎骏动画。 牧哲说他听唐苏的。 唐苏被陷于不仁不义的境地,白蔺班长课代表抱着胳膊挑眉看他,几个人谁不知道唐苏有超英瘾,自从唐苏交上班长课代表两个气味相投的死宅朋友,成天在操场跟他们一起学托尼变身,傻逼得不堪入目。 但与此同时,唐苏又什么都听楚昔西的,楚昔西就像唐苏的第二个孟烟,如果只有楚昔西跟唐苏一起看电影,唐苏就是睡死过去也要陪楚昔西去看小清新动画了。 唐苏站在大厅两军交战中央,爆米花在透明玻璃里轰隆隆地加热着,裹上湿淋淋的奶香味糖浆,男生要往右边去,女生要往左边去,唐苏举棋不定,脚步磨蹭,干脆买了一大桶爆米花,希望诱惑楚昔西三人跟着他们去看超级英雄。 唐苏嚼着两颗,演技拙劣地眯着眼做出一副吃很香的表情:“爆米花超级好吃哦。” 楚昔西有点被唐苏的表演油腻到,翻翻眼睛:“唐苏,用这种哄小孩子的话对我们是没有用的,宫崎骏多好啊,反战,治愈,作画剧情一级棒,还有久石让作曲,这你都不看?还能学日语,还能让你变成更好的人——鱼,对不对?” 班长一句话结束战斗:“我——就是钢铁侠。” 课代表伸出左手,表情肃穆,用掌心对准楚昔西,为了模拟钢铁侠的掌心炮,班长很默契地拿出自己的手机开了手电筒,猥琐地蹲在课代表身前,把手机屏幕贴进课代表掌心里,那束从课代表掌心发射的光似乎能穿透楚昔西的胸膛。 楚昔西黑脸:“……怎么能弱智成这样。” 白蔺忍不住噗嗤了一下。 唐苏苦着脸:“小西……” 楚昔西冷哼:“那你跟他们去看吧!!” 唐苏:“爆米花很好吃哦。” 楚昔西:“说了这种哄小孩子的话对我们是没用的!” 周敏视线忍不住跃进爆米花桶里,看着那些裹着黄澄澄糖浆的奶白爆米花,抠了抠下巴:“诶这个爆米花比咱们琅環镇电影院的强多了,糖裹得很均匀,爆米花也很蓬松很大一颗,我跟你去吧唐苏,能不能让我抓一把?” 唐苏:“你随便抓。” 周敏揽着唐苏、嘴里塞得咔嚓咔嚓地混进男生堆里往右边去了,楚昔西跺脚:“真是令人发指的背叛行为啊我艹一把爆米花就把你收买了!” 男生们和周敏手指不停往唐苏爆米花桶里抓着,嘴里都在咔嚓咔嚓咔嚓,一路咔嚓进了场馆里,唐苏偷偷朝楚昔西转过头,对她做口型:“——会给你们留点的。” 楚昔西佯怒的表情没绷住,嘴里念了个“傻瓜”,搂着孙佳茹去感受宫崎骏的爱与和平了。 * 电影中途白蔺发现牧哲偷牵唐苏的手,穷凶极恶地把唐苏两只手一把全攥到自己左手里。 右手摸出手机,单手操作如神,私聊牧哲开骂: 【白醋缸子:你以后也就只能这样背着我偷着跟他来无论道德法律都让人不齿】 【装逼犯:怎么了,他没拒绝我】 【白醋缸子:他就是这么渣啊我怎么办我当然拿你下刀,你识趣点除了逢年过节给他烧烧香上供点鱼干鱼饼,他被人欺负过来给他当当打手,其他时间就可以滚远】 【装逼犯:你不觉得你很傻逼么,你也可以偷着来,我不介意,他没承认你是他男朋友吧?】 【白醋缸子:船上你没看见么?给我亲给我抱,我不是谁是?你之前一个月天天偷偷摸摸跑出去跟他约会,结果连手都没牵上,到底是谁偷着来?】 【装逼犯:你只是亲了脑袋,他初吻还在】 白蔺一下慌起来。 是啊,唐苏初吻还在,唐苏是条没节操的、滑溜溜的鱼,谁他妈都能把他嘴亲了。 白蔺慌得心脏快冲出肋骨,疯狂戳着手机屏幕对牧哲扯谎: 【白醋缸子:被我亲过,公交上亲的,你给他打开车门结果他跟我跑了那天,你应该印象很深刻?】 可惜只是嘴角。 【装逼犯:你知道人撒谎喜欢补充细节吧?】 【白醋缸子:说点细节你才会知道是真的,不会是气到百度了一堆「应对情敌的一百句回复」这种玩意吧?】 【装逼犯:「微笑.jpg」】 【装逼犯:你百度过对吧?】 白蔺气得耳朵通红。 被牧哲说中了…… 牧哲还真是个难搞的玩意,白蔺觉得要不是牧哲全家把唐苏当保佑牧家发财的财神供奉崇拜,牧哲这种人绝对不是他们这些高中生能随便使唤的,他心智要比同龄人成熟太多,你撒谎他全看得出来。 白蔺只好把素质放更低一点: 【白醋缸子:装逼犯,你很懂,懂得到手的老婆叫我拐跑了,唐苏原本先勾搭你的对吧?他好骗成这样,我很奇怪你怎么把他放跑的?以后这条鱼只好给我当老婆了】 牧哲脸色也变得难看透顶。 【装逼犯:你叫他老婆?他同意了么】 【白醋缸子:为什么不叫?唐苏长得很漂亮,我老婆就应该是这样。】 白蔺凑到唐苏耳边,不要脸地中气十足地叫他:“老婆老婆老婆老婆。” 牧哲拇指疯狂戳着手机。 唐苏躲开一点,盯着电影屏幕:“干嘛啊,我要看电影了,白蔺。” 【白醋缸子:他答应了,装逼犯。】 【装逼犯:你最好区分一下现实和幻想,他哪个字答应了?他什么也不懂。】 【白醋缸子:没拒绝就是答应,你别太小看他了,他懂得要死,我们的寿命加起来都不够他的零头,你真的觉得他什么都不懂?】 牧哲臭着脸,没有回复。 第48章 琅環岛人鱼杀人事件 【白醋缸子:不过我有时在想, 他只用小孩到少年的形态出现在我们身边,是不是意味着他其实不会接受我们衰老的样子?】 牧哲想起古书里对唐苏的描述: 「喜欢模仿人类,会假扮成小童到少年形态, 不喜欢模仿中年人,也未见其有过年老的样子」 【白醋缸子:言亦如是寄生在唐苏身上的东西,他是个意外“活”过来的尸体, 已经死掉就永远不会衰老, 也许……他可以陪唐苏很久。】 牧哲沉默到电影出了演员表: 【装逼犯:我可以挑个时间让他也把我变成言亦如那样子, 牧家之所以会供着唐苏, 一方面感激他为琅環海域带来的渔获,一方面长辈也在向往他的长生,我挺想用这种方式永远陪着他, 藤壶对于唐苏来说多几个也无所谓吧?你想也可以加入, 我不在乎。】 【白醋缸子:疯子。】 白蔺对牧哲这种疯狂的想法不寒而栗,如果唐苏为了让朋友、家人永远陪着他,把他们都变成言亦如那种不人不鬼、尸身无法安息的样子,那这段跨越物种的友谊就彻底变成克苏鲁味了。 不过白蔺不觉得唐苏会这么做。 * 从电影院出来, 一行人俗套地去了电玩城,唐苏好像有抓娃娃和玩赌.博机的超能力, 把三个娃娃机全部抓空, 又在隔壁摇了几大盆游戏币出来, 导致他们抓娃娃的成本共花费基础消费10块钱。 被电玩城老板扫地出门, 小队提着问商场保洁员要的垃圾袋装的几大兜娃娃, 被步行街放假过节的情侣学生当成卖公仔的小贩, 班长和课代表同时推了推眼镜, 灵机一动, 干脆零成本兜售起娃娃来, 让唐苏和两个后宫以及三个女孩当门面,白蔺牧哲人高马大长得醒目,一人抱着一大兜公仔,颇具卖点,女孩和班长课代表扯起嗓子吆喝起来,唐苏跑来跑去地给顾客递娃娃。 风风火火赚起外快。 小号娃娃五块钱,中号十块,大号十五,和商场卖公仔的店铺相比简直是拼夕夕百亿补贴价格,半小时就卖光,共计650,减去游戏币成本10块,净赚640。 唐苏:“哇唔!” 班长课代表:“牛批!”“可以把电影院那个钢铁侠模型买下来了!” 楚昔西往两人头上用力敲一下:“买个头!不准挪用公款,这笔钱充当小队活动资金,学校好几个怪谈还没探索,下回买点装备继续战斗。” 班长:“什么装备?” 楚昔西抱着胳膊思考:“找个道观买点符纸之类的吧?网购几把桃木剑,铜钱,大蒜,十字架,护身符,注连绳什么什么的。” 课代表推推眼镜:“楚同学你这就不够唯物主义了,何况这些驱魔道具未免也太中西合璧还带着倭风倭气,我就要在这里好好拷打拷打你,唐苏已经很强了,带个他还不够?不是说他本体是一堆触手么,旧日支配者有没有!唐苏的胃消化一切牛鬼蛇神!” 唐苏:“我什么都能吃哦!” 白蔺突然抓住班长课代表两个大小宅,牧哲一把拽住唐苏,对三个女生紧急喊了一声:“城管来了。” 非法占用公共场所贩卖公仔小队飞速撤军,唐苏楚昔西身体原因跑不快,班长课代表赶紧征用了路边的便民自行车,一人拉上一个,成功撤退。 他们在海边堤岸上干脆拉着一个瘸腿女孩和一条鱼兜起风来,一通折腾已经下午五点,该乘上回琅環岛的渡轮了。 白蔺看小队余兴未了,让他们在堤岸的水泥路上再逗留了二十分钟,靠着栏杆,海面被日光烘烤一整个白天,看起来要比清晨温暖很多,有些不疾不徐的海风刮上岸,波纹轻柔密集,撒着斑驳的金色光影,年华如梦。 班长载着唐苏一遍一遍从他背后骑过来折回去,只要露出很丑很傻缺的表情,就会被女孩一顿抓拍,制作成表情包。 ——唐苏已经被制作出三套表情包了,班里群聊都用他的。 唐苏对这件事特高兴。 班长还觉不够尽兴,又把唐苏放到车筐,让唐苏像上回翘早自习那样学火车嘟嘟叫,后面载着课代表,课代表开始播报他的列车促销员广告,从高氟牙膏到琅環镇家乡特产,女孩觉得三个人看起来傻逼疯了。 牧哲也在笑。 五点半,三傻缺被白蔺楚昔西押上渡轮,大城市退远,椭圆形的琅環岛朝他们游过来,伸出晒白的栈桥,像一只迎接的手。 孟烟和唐讼知早早等在渡口,等唐苏下了船,三口之家抱成一团,孟烟眼泪掉得有点汹涌,那些从南渊市带来的阴霾终于消散了。 孟烟唐讼知没提那段正在网上疯狂发酵的霸凌视频,舆论一片倒地声讨为什么留着霸凌者,为什么逼退唐苏,为此孟烟唐讼知计划过两天会去南渊市一趟追究责任,但那已经是大人的游戏,他们不打算跟这群孩子多谈。 她很快擦干净眼泪,邀请小队:“来我们家吃点东西吧?你们家长同意的话,今晚住在我们家,我们房间很多,好不好?” 只有楚昔西答应了孟烟,其他人婉拒,托钱秀秀的福,他们长假要写十套数学卷子,都决定回家补作业,孟烟让唐讼知赶紧从车里拿了几大袋水果零食,塞给这群孩子,又陪着他们一起等车,孟烟扫视了一下小队成员,诧异: “那个每天放学跑来给我翻土修剪花花草草的男孩呢?你们没跟言亦如一起去吗?” 班长课代表纳闷:“阿姨你说的谁啊?”“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白蔺不动声色给言亦如打了个掩护:“别的年级的,他们不认识。” 孟烟歪了歪脑袋:“这样么……” 班长费解地挠起下巴:“我连校长的大姨叫什么都知道,怎么这个名字我没听说过?” 白蔺在干咳。 公交和接送的私家车一辆一辆把孩子们接走,他们都在车窗对唐苏摆摆手,被载具带着离开港口。 孟烟像挽着闺蜜一样挽着楚昔西,为了配合楚昔西的步频,故意放慢脚步。 天幕已经半昏,夕阳连着半边的天空、海面凝结成琥珀色,云层像一些暖光打着的植物奶油,蓬松,但造型稳固。 楚昔西问孟烟:“阿姨你绘本那条人鱼有头绪了吗?” 孟烟神神秘秘:“之前一直烦心唐苏在学校的事,不过今天突然有了灵感。” 楚昔西惊喜:“真的?我可是您的粉丝嘞,唐苏居然没告诉我你是《怪奇童话》的作者,你的绘本我全买了,画风简直是东方蒂姆波顿嘛!太有品了,我能看看你的工作室吗?” 孟烟有点脸红,她没想到在这种小岛上能碰到粉丝:“可以啊,你要签名吗?” “当然当然!昨晚我才知道唐苏妈妈是超会哥特风暗黑风的纽扣老师,我激动傻了,忘记问您要签名,您还这么人美心善,唐苏真的太幸运了!” 孟烟捂着嘴不好意思地呵呵笑,大小唐应声虫:“唐苏真的是太幸运了哦。”“我真是太幸运了哦。” 孟烟给唐讼知腰上锤了一下:“行啦!” * “纽扣老师,你一直卡着人鱼的造型,怎么突然就有灵感了?” “因为我家就有一条这样的鱼啊,总之,谢谢你们帮唐苏做的一切,以前我担心唐苏怪异不合群,会被同龄人排挤,从他上幼儿园开始就愁到现在,但你们让我知道唐苏一点也不怪异,所以呢——我发现他全身上下都是我的创作灵感,这个绘本我觉得画出来会让我很满意。” “这样吗?” * 十月五日 晨间温度仍然在十度左右,登海螺山必须穿厚实的长袖长裤,山上温度近乎跌到个位,已经有冬的冷厉。 这个时间乖学生的作业基本上都完成得大差不差,一笔未动的学生要到收假前一天晚上才会通宵达旦地动笔,楚昔西算准日期,在这个恰到好处的时段约小队一起去海螺山的温泉街泡温泉。 “温泉也有祛除杂念、清心静气、祈福的作用,泡完刚好奋力学习到期末考,谁同意谁反对?” 全票通过。 白蔺和牧哲有点不爽,分明约的时候只有他俩和唐苏,而且他俩并不在一个集合,唐苏要么选他,要么选另一个。 结果后期加了个班长进来,人数就开始激增了,班长觉得跟他们泡男汤太地狱修罗场,威逼利诱把课代表也拉上,楚昔西听唐苏要跟一群男孩泡汤,非得去监视监视白蔺牧哲不可,怕其动机不纯,拉着两个闺蜜也来了。 于是挺暧昧的温泉行成了大澡堂。 因为白蔺牧哲确实动机不纯,楚昔西慧眼如炬,他们没法反驳她,只能把不满憋着。 一群人又在大清早纠集在海螺山脉东北麓,沿着山路爬上山腰,能看到那片恐怖传闻诸多的阎王礁,八十年代有很多渔船货船在那里触礁沉没,礁群里吞噬了不少亡灵。 楚昔西对这种事兴致很高,一边爬山,一边隔着茂密的松林去眺望那片礁群,她虽然一条腿使不上力气,但爬山不会拖累小队,应该有一些爬山经验,鞋带系得很扎实,单手拄一根登山杖,枯萎的右腿支撑着,左腿能很利索地登上人造台阶,因为日常有意训练身体,她体质其实要比同龄人好很多,爬半天一点也不气喘,而班长课代表两个弱鸡死宅已经坐在山路旁的大青石板上背靠背,疯狂往喉咙里补充水分,半条命都交代出去。 唐苏被白蔺背着,已经翻白眼了,几乎口吐白沫。 孙佳茹用登山杖戳着班长课代表赖在石板上不动弹的咸鱼身体:“早说不要带这两个死宅啊啊!!爬十个台阶就要休息一下是什么意思啊!!” 周敏望着四肢无力、脑袋松垮垮搭在白蔺肩膀上、张着嘴呼哧呼哧喘气的唐苏,哀叹:“干嘛让条鱼爬山啊!!他肯定爬不了的啊!” 白蔺兴奋地喃喃着:“待会儿可以煮鱼汤了。” 楚昔西眯着眼瞅白蔺看起来就很期待的背影,挡着嘴跟闺蜜叨叨他:“妈的,他脑袋里肯定在对唐苏想很色的事情!” 孙佳茹:“该死的男同。” 班长课代表:“哎你骂男同打我们干什么啊!” 周敏:“快点起来上路!真没出息,佳茹拿棍子继续赶他们。” 牧哲一个人爬到最前面,穿一身全黑户外装束,白蔺穿了身灰的,但都是始祖鸟,导致款式完全一致,两人在山脚碰面时一眼看到和对方全身撞款,面露一丝尴尬。 爬山时白牧隔得比平时更远,装作彼此不认识。 牧哲心底里很清楚自己抢不过白蔺这种脸皮厚又四肢发达的,让白蔺去背唐苏,一个人自如地走在最前面。 温泉景区位于海螺山水库上游,游客和镇民可以定时乘坐小巴车到达街里,自己包车自驾会更方便,但小队除了三个弱鸡死宅,其他人看海拔不高,山路坡度平缓,干脆选择登山路线了,锻炼锻炼常年窝在课桌的躯体。 关乾充满能量的口号浮现在他们耳朵里: “年轻就是要运动啊!!” 楚昔西笑道:“如果是关乾,可能他会抱着头青蛙跳到温泉街去。” 海螺山温泉大致有一条百米长的街道,若干酒店旅馆,提供食宿,中高档的酒店里也都提供汤池,但正儿八经的景区在街道尽头,成人票价一百五,学生凭证件半价,他们计划干脆在酒店住上两晚,下山刚好回家躲台风。 活动经费由放假第一天的公仔外快补充,六百五当时在楚昔西唐苏这群每天零花钱平均十块的学生仔眼里犹如一笔惊天巨款,但在网上办完入住,才知赚钱辛苦。 “怎么一下就花没了!还得用父母给的钱倒贴!我艹!” 班长扼腕:“遗憾电玩城不像日本有那种柏.青哥,不然唐苏高低得给咱们赚出个去马尔代夫七日游的小金山出来,到时再拉着唐苏飞去拉斯维加斯,让唐苏直接成北美赌王。” 楚昔西怒骂:“少带坏他!!你这种人小心毕业走上社会一年赌没棺材板。” 班长:“诶我就幻想一下。” 景区温泉里人头攒动,圆形汤池里简直像煮了一锅蚂蚁,比起泡温泉不如说起到一个互相摩擦的作用,小队走了个过场全溜了,他们怕唐苏把尾巴露出来。 班长哀痛:“我的七十五块钱门票啊!花去看一群花裤衩了!!” 楚昔西安慰他:“哎酒店里一样的,咱们泡酒店的就是,他们也用的海螺山的温泉水,只是地方会小一些。” 楚昔西对牧哲白蔺眯起眼:“哎哎哎,你们两个怎么又用这种眼神看着唐苏?呵呵,我知道了,酒店里汤池分男女对吧?没我盯着了,你们想对他干什么啊?” 白蔺耳根红红的:“谁想对他干什么了。” 牧哲还是往唐苏脊背上瞄个不停,白蔺跨步挡严实:“你瞎看什么?” 牧哲挑挑眉,没说话。 唐苏在景点根本没泡爽,他这几亿年里第一次尝试泡带硫磺的热汤,体感会比普通的热水更烫一些,能让他皮肤里的鳞片像扇贝一样舒张。 唐苏没跟着他们去房间,闻着味儿就奔汤池跑去了,他们谁也没看到唐苏怎么动身的,等男孩进了带淋浴的更衣室,发现唐苏的衣服已经叠好放在储物柜里,一个淋浴间还带着蒸腾的水汽,刚用过。 唐苏已经洗完泡上了。 白蔺和牧哲的眼睛慢吞吞盯到了班长课代表身上。 两人额上滑落冷汗,勾肩搭背往淋浴间走,讪笑着:“景点的汤池还是太脏了一点,看来得在淋浴房里多冲一会儿才是。” 课代表:“没错呢。” 他们慢吞吞脱着衣服,一颗纽扣一颗纽扣地解,很有眼色地把鱼汤留给白牧二人享用。 白蔺牧哲几乎三两下脱光冲干净,过程没超过五分钟,围着浴巾就往汤池里冲,两不相让,胳膊推搡着,池子入口修得窄,毕竟只是给酒店客人用的私汤,两个大高个半天谁也挤不进去,又不肯碰彼此倒胃口的裸.体,动拳脚简直像碰大便,束手束脚,一时半会没人占上风。 班长劝着:“我说你们也别太像那种色鬼了好不好,让楚昔西看见你们这副样子你们这辈子也别想跟唐苏泡汤了。” 课代表推了推被白色热雾糊满的眼镜:“男同真可怕呀。” 白蔺总算率先挤进去。 牧哲稍慢半步。 汤池里白雾弥漫,这个时间游客都去景区人挤人,酒店客人有限,池里就他们几个熟脸。 唐苏在中间舒服地游着,连换气都不需要,脚掌拨着硫磺热汤,不时翻滚一周。 一条伸懒腰的鱼。 鳞片舒服地舒张着,若隐若现,脚上鱼鳍也探出来,水母一样浮动着。 唐苏吐了一串泡泡。 白蔺没能下池,退了两步捂住鼻子,一股热气往鼻腔里猛冲。 滴滴答答—— 冒。鼻。血。了…… 白蔺羞耻到无地自容,他甚至是在牧哲面前冒鼻血,一时间白蔺有种想重开的冲动。 牧哲发出一声嗤笑,慢吞吞踏进池子里。 白蔺捂着鼻子,一只手指着牧哲,声音有些含糊:“你他妈别碰唐苏!唐苏,你也别往他身上蹭,我跟你说我马上就回来,别让我看见你对牧哲干什么!” 唐苏把脸从热汤里探出来,头发全湿淋淋地贴到后脑,水里的唐苏就像上了釉的瓷瓶,色彩、花纹都鲜艳起来,不像人下水总会出现一堆异常——窒息缺氧、指腹出现难看的褶皱、水冷皮肤会泛青、水热皮肤会泛红,唐苏在水里是完美的,陆上那些不适的异常都消失了,眉眼湿润、氤氲。 唐苏看起来好像被热汤催熟了。 白蔺没想到“水煮鱼”能有这么大功力。 唐苏瞧着白蔺:“会和牧哲干什么呢?” 白蔺气得头疼,可是唐苏都这模样给他看,他一个凶他的字也说不出口,捂着鼻子瓮声瓮气: “渣死你算了!别乱来,牧哲是个癫子,你少招惹他,我马上回来,十秒钟。” 唐苏在水面浮动着,虽然只有半颗脑袋露在表面,但水过清,能看清他双腿缓慢地、优美地摆动着,唐苏在水里就像猎豹在山林里漫步,他泅到离白蔺最近的岸边,双臂趴上来,手指连着蹼膜,臂膀湿淋淋的,一片一片的银色鳞片浮上皮肤表面,又很快隐匿下去。 唐苏脸庞枕着胳膊,抬眼瞧着白蔺:“十秒钟哦?” 白蔺觉得他在撒娇。 白蔺的头发被水汽弄得蔫蔫的,他蹲下来看着唐苏,小声夸他:“你看起来很漂亮。” 唐苏:“有多漂亮?” 白蔺:“你在撩我吗?” 唐苏:“我在撩你吗?” 白蔺眸子发沉,他抬眼看向靠在池子另一边的牧哲,牧哲额发也湿漉漉地遮住眉眼,一条胳膊搭在岸边,用手指拨弄着汤水,看不清表情。 白蔺对牧哲说:“他耍我们玩呢。” 牧哲微笑:“我无所谓。” 白蔺重新低下头,轻轻捏住唐苏的下巴:“好不好玩啊唐苏?你坏透了。” 唐苏:“我不懂哦。” 唐苏伸出手指抹了抹白蔺的鼻子,涨破的毛细血管瞬间被一些凉爽的水汽覆盖,血止住了。 白蔺没再说唐苏什么,眼神还是沉郁的,起身去更衣室擦鼻子,外面传来班长怪声怪气的嘲笑: “我超我以为冒鼻血是画漫画那些人的夸张手法,白蔺你是真冒鼻血啊!” 课代表:“唐苏把他给辣惨了。” 白蔺闷声道:“不准说唐苏辣,你不是直的么?” 课代表:“我是直的啊,我直的我不能揣测一下你们男同的审美啊。” 白蔺:“哼。” 唐苏倾听着他们的对话,在池子里潜游,已经将这里当成自己的领地,他扎进池底,操弄着水流,推着自己打滚,在牧哲身前冒出来,对上牧哲黑漆漆的眼睛,唐苏对着他吐了两个泡泡。 唐苏的腿摆了摆,一条舒展的鱼尾巴露出来,尾鳍哗啦地拨弄着。 鱼尾巴沉进热水里,鳞片舒服到张开缝隙,鱼鳍每根鱼骨都振奋地抻直,把鳍膜拉得更加纤薄。 唐苏眯着眼叹息着:“呼——” 牧哲用手指给他打理着发丝,低头仔细观察着唐苏的面孔,唐苏耳朵已经变成鱼鳍了,像精灵翅膀。 雪白的脖颈上全是鳞片。 牧哲隔着热雾低声问他:“这么舒服么。” 唐苏:“嗯。好舒服。” 白蔺大步跨进来,撩开门帘,迎面撞上这副场面,差点当场发疯,攥着拳头阴阳怪气:“你们俩说什么台词呢?!唐苏?!你爸爸是不是又给你买那种漫画了?!我要告诉你妈妈去!” 他蛮横地跳进池子,热水飞溅,三两步走到唐苏鱼尾巴那儿,抓着和尾鳍相接的最细的那截,倒提过来,不准唐苏蹭牧哲。 白蔺气得头疼:“你谁都爱蹭?!” 唐苏舒服地眯着眼:“我没有哦,我只是表达友善,你这么生气,那我就不蹭他了。” 白蔺提着尾巴再往自己这边拽近,池子里稀里哗啦的:“这样表达友善?你给我说清楚。” 唐苏尾巴挣不开白蔺那只手,干脆抱住膝盖,尾鳍收缩,鳞片下潜,雪色皮肤像鼓皮一样蒙上来,白蔺抓着的地方成了两只并在一起的、骨骼细长的脚踝。 这样看起来太欺负他了。 白蔺手指迟疑着,松开唐苏。 唐苏抱着膝盖慢吞吞沉进池底:“——我要睡觉咯。” 到“觉”字,唐苏的嘴巴已经沉进水里,变成一堆模糊不清的泡泡。 唐苏蜷在底下闭着眼打盹,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白蔺简直拿这条鱼手足无措,他靠在远离牧哲的另一边,闷声咕哝着:“妈的,他就是很会。哼,谁有他更懂。” 白蔺阴恻恻瞄着对面的牧哲,那货还是一脸“我无所谓”的表情。 * 班长课代表互相把皮都搓红了,终于试探着踏进汤池,两个近视眼眯着眼睛,捂着浴巾,在池里用力观察着。 “唐苏呢?” 白蔺抱着胳膊:“在底下。” 牧哲盯着唐苏蜷着的地方,被热雾笼罩着,看不清水底。 牧哲喃喃地:“他睡着了。” 班长课代表松口气,一个接一个下水:“那很好了,我们看不到他,你们也不用拿那种我们会跟你们抢人的眼神看着我们。” 白蔺:“……哪用那种眼神看着你了。” 班长靠着瓷砖,大呼“爽”字,脑袋左右歪一歪,筋骨卡巴卡巴地响。 白蔺忍俊不禁:“你看起来好像年纪很大的那种。” 班长:“哼,大爷怎么了。” 课代表习惯性地推了推鼻梁上端,发现眼镜并不在,只好不适地收起手指。 他夹着双腿,坐姿少女,有点担忧地找着唐苏:“呆在底下会看光我们的吧……虽然都是男生看也没什么,但唐苏性取向很可疑啊……被他看到会有一种身上发毛的感觉,唐苏在你们男同圈里应该是那种女朋友的设定吧?” 白蔺被课代表这话弄得有点心旷神怡,跟牧哲一起盯住唐苏睡觉的地方。 班长近视程度没有课代表严重,把白蔺这种特别男同的表情尽收于眼底,有点慌张地也夹起腿,伸出一根颤抖的食指指向白蔺,颤声控诉:“哎哎怎么感觉你在暗爽啊,唐苏也没答应跟你好吧!!” 白蔺:“谁说没答应。” 水底下穿来一种奇特的发声,通过汤池的热水传上来,要比在空气里的声音质感丰富,带着水的波动。 “我~没~答应~哦~” 牧哲微笑加深。 白蔺冷冰冰的:“唐苏?钓着一群人很爽吧?等毕业你再这样,我就跟所有人说你已经跟我好了。” 班长课代表窸窸窣窣交头接耳:“……男同真邪恶。”“太可怕了,泡一会儿就走吧?被唐苏看光有点怪怪的……” 池水轻微晃动,靠在池边的四人能看到池底有一道纤长的、泛着银色光点的身影打着滚,很懒怠、优美的滚。 “我~已经~看光喽~” 二恐同直男捂着浴巾稀里哗啦连滚带爬跑出了汤池。 白蔺怒不可遏,站起身蹚着水,伸手满处抓鱼,唐苏水里太滑溜了,处于人形和鱼形的二象性,抓住他的脚,很可能变成鱼尾甩两下被他挣开。 比泥鳅还难抓。 白蔺:“你在底下乱看什么?是不是牧哲也看了!” “不小心~看到啦!” “唐苏!” * 汤池门口的墙壁被一对指节敲了三下。 一个熟悉的、平静的、也有点阴冷的声音响起来:“打搅你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牧哲:我可以冷脸当小三 第49章 琅環岛人鱼杀人事件 随着言亦如一起走进来的, 是个左腿有些跛的高个老头,皮肤黝黑,身上没有东亚中老年常见的淀粉型胖肚腩, 精瘦,肌肉要比年轻人更细长干瘪,白蔺和牧哲立刻认出他的脸, 是鲛人崖上帮助他们脱险的老警官陈海生。 那具在鲛人崖不幸失足摔伤、又因为失温死亡的尸体也是陈海生发现的。 脱掉衣服的陈海生看起来要比那晚瘦小了不少, 他对白蔺牧哲点点头, 寡言地走进池子, 言亦如紧跟下来,一时间气氛有些静默,只有热雾在池面缓慢地飘动着。 陈海生并不觉得和一群学生仔泡在池子里不讲话有什么尴尬, 自如地闭上眼, 突然开口询问白蔺牧哲:“那个豆芽菜没有跟你们一起么?” “豆芽菜”从池子中央冒出一颗脑袋:“我在哦。” 陈海生吓了一跳,瞪了瞪唐苏:“你怎么还是缺根筋!躲在水里干什么!” 白蔺怕唐苏把尾巴露出来给陈海生看到,伸长手一把拎住唐苏的腰,按到身边遮掩起来。 言亦如和牧哲不自禁盯向白蔺搂着唐苏腰际的那条手臂。 牧哲动了动嘴, 问言亦如:“你最近一直跟着陈警官么?” 陈海生抹了把脸上的热水:“别叫我警官,叫我陈爷爷吧, 他是言家的后代, 你们年纪小不晓得言家了, 以前琅環岛就那么些人, 言家人那时算得上最富裕的一户, 我小的时候, 你们牧家跟我家一样穷得叮当响哩, 嘿嘿。” 陈海生眼神复杂又带点慈祥地在言亦如和牧哲身上打量着, 他们和白蔺这种后来跟随大人定居岛上的孩子不同, 是两个琅環岛土生土长的后代,因为家庭际遇兴衰,牧家和言家完全走向了两种结局,牧哲乘着牧家兴旺的东风,成了锦衣玉食的少爷,言亦如落魄得跟着唐苏满地球流浪,从太平洋到大西洋,时隔四十年才重回故土。 陈海生当然并不清楚言亦如的真实身份。 他惆怅地打开话匣:“我跟你们爷爷以前在琅環中学一块上学呢,不过那会儿中学只有旧校舍加一个小操场那么大——那个旧校舍还在对吧?” 牧哲:“嗯,现在是被保护的老建筑,校长说会把旧校舍里面翻修成校史馆和几个剧场,不过一直没能争取到拨款,我尽量说服我家人出钱补贴一部分给学校。” 陈海生对牧哲的态度明显柔和起来,微笑着:“你要比你家人有人情味一点,他们可都做成大老板了,对琅環镇瞧不上眼呢。” 牧哲垂下眸子。 陈海生感叹着:“我跟言正业在学校关系最好,他爸爸爱赌钱,人品差,我经常让他来我家住,他爹晚上喝多了爱揍他,他成年后靠自己翻了身,赚到一大笔钱,还清了他爸的赌债,把家里的窟窿也填补上了,谁晓得他儿子刚考起大学,回来坐船撞到阎王礁里死掉了,我帮他一起打捞他儿子的尸体,找了半个月,连件衣服也没找到,言正业后来就疯掉了,人也失踪了很久,有天我在鲛人崖巡逻,心里有种说不清的预感,跑到灯塔上面看了一眼,发现他原来在那里上吊自尽了,哎。” 陈海生拍了拍言亦如的肩膀:“你跟言正业那个儿子长得真的很像,你专门来岛上找我,我高兴得不行,想不到言正业还有个远房后代,我以为他家已经绝户了,你有什么打算?我带你见了言家原来住的地方,也上香祭拜过,能做的都做了,他没剩下什么财产,全捐出去了,这里对于你来说已经没什么可留恋。” 言亦如当然不是为了父亲的遗产才到岛上来的,但他没辩驳什么,语气轻巧地转移了话题:“说说你在鲛人崖发现的那具尸体吧?怎么会失足掉进山沟里?” 陈海生乜了言亦如一眼,又瞧了瞧其他三个盯着自己的男孩,白蔺和牧哲冷静成熟,不贸然介入这种话题,唐苏满脸写着好奇,忍不住开口问陈海生:“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失足掉进山沟呢?” 白蔺低声:“唐苏,别问这个。” 陈海生笑了笑,旅馆外突然下起大雨,池子的通风窗口能听到雨水撞击玻璃的噼里啪啦。 “反正已经结案了,网上都能看到通报和新闻,这样吧,我给你们出一个题目,学生仔应该都很擅长逻辑推理,那晚我估计你们和那个遇害的人一样,都在鲛人崖的山林里迷路了,告诉我你们当时是什么情况?” 白蔺和牧哲对视一眼,默契地把那些疯狂的异常都隐瞒起来。 白蔺:“……出现幻觉了吧,我们明明在往下山的路上走,但是一直在林子里原地打转。” 牧哲:“人如果没有参照物和工具,其实无法自己走出直线,因为每个人左右腿不完全一样长,所以步伐不会对称,如果埋头苦走就会原地打圈,我想那晚应该是这种情况。” 他们闭口不提唐苏。 陈海生有些意外:“步伐这个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两把刷子嘛,不错,是认真念了书的小伙子,但那天晚上更复杂一点,可能因为一些天气原因,让山里看起来出现了一些错位。” 白蔺:“错位?” 陈海生缓缓揭开谜底:“嗯,我当时也有点找不到方向,主要是路灯的问题,路灯亮的地方本该是下山公路所在的地方,但我发现那晚的路灯和我手里指南针指向的方向完全不对,而且那晚手机完全没信号,手机里面的零件好像也出了点问题,用不了它自带的指南针,幸好我自己因为职业习惯,平时都会随身带一些工具,遇难的人是琅環镇本地人,经常去山里一条淡水河钓鱼,他完全熟悉鲛人崖的地形,正因为太熟悉,下山时毫不怀疑就朝着那些‘路灯’走过去了——结果人掉进山沟,摔断了腿部,山上降温剧烈,很快就开始出现失温情况,我发现的时候人已经不行了。” 陈海生顿了顿,看向言亦如:“我愿意说这件事,其实是为了引出第二个问题。” 言亦如蹙眉:“第二个?” 陈海生:“你跟着我在鲛人崖和阎王礁到处跑,不就是想知道四十年前人鱼杀人的真相么?” 白蔺牧哲脸色微变,压制住想往唐苏身上看的冲动,他们克制着情绪,不愿让经验丰富的退休老警官从他们脸上看出端倪。 言亦如皮肤似乎更惨白了一些。 “……人鱼,和鲛人崖错位的路灯有什么关系?” 陈海生眼神锐利:“你说到了要点——错位的灯,我不是和你说过,我一直认为海妖鲛人这些传说全是无稽之谈,越是传得广,传得人云亦云,越说明那个凶手心里有鬼,放出流言掩饰自己的罪行,你来琅環镇之前我一直在鲛人崖上找一样证据,但始终找不到,你来之后,我在你嘴里问到很多关于你叔公言正业生前的事情,你不是说言正业有阵子很爱跑海螺山温泉么?我当时在琅環镇任职,一直没能抓到他的马脚——直到你跟我提起海螺山温泉。” 言亦如身体颤了颤,嘴唇紧抿。 言亦如想起唐苏曾经在鲛人崖唱过一句歌词:“——m是murder,真凶潜藏。” ……真凶潜藏。 这句歌词当时混在唐苏唱给白蔺和牧哲的歌里,作为唐苏的寄生物,言亦如也听到了。 现在言亦如意识到那是唐苏唱给自己听的。 唐苏一直都知道真相。 真凶把罪行全部推给唐苏,因为世人要么不相信唐苏的存在,要么恐惧唐苏的存在,所以凶手可以肆无忌惮地污蔑唐苏,唐苏不是不知道。 陈海生有些不忍把真相说出口,他盯着言正业仅剩的独苗,叹了口气:“唉,我一直不忍心告诉你,言正业怎么突然赚到一大笔钱还掉他爸的赌债的?怎么填上言家产业的大窟窿的?我不擅长赚钱,但我做了警察,知道快钱可不是随便就能赚到,一旦和钱扯上关系,犯罪的苗头就开始出现了,那阵子不断有渔船货船开到阎王礁撞翻,镇民都说是海怪干的,而言正业那个时候突然有了一大笔财富,我有时早上去他家找他,发现他整个人湿淋淋地刚从外面回来,说明他晚上肯定通宵呆在海边的,他跟我说他捞到一批蚌珠发了笔横财,但我不信,镇上这么多水性好的人,怎么只有他捞到了?” 陈海生沉默了几秒,雨更大,从通风窗的开口斜斜地扫进银色的雨线:“……我估计他每晚都去阎王礁捞那些沉船里的财物了,我们打捞尸体时,尸体上值钱的东西都不在……他儿子常常跑来我家和我的儿子一起玩,我没抓到他的现行,又对他的小儿子心软,一直没有把这个怀疑告诉任何人。” 言亦如眼眶有些发红。 陈海生话题一转:“说回海怪吧,传言里说海怪夜间出现时,经常引来狂风暴雨,船也会被海怪吸引去阎王礁,抛开这个流言里迷信的东西——船为什么只在狂风暴雨天和大晚上撞进阎王礁群里?” 白蔺:“……因为视野不好?” 陈海生:“对,就像你们在鲛人崖的山林里迷路一样,必须依靠工具才能找到方向,那么在山林里如果手机没出问题,可以依靠手机的地图,手机出问题了,可以靠辨认树的年轮,树稀少的时候,可以依靠天上的北斗星,或者更简单的——找附近的光源,路灯、车灯,在海里也一样。” 牧哲破题:“灯塔?” 陈海生眼里冒出一种狂热,是积压隐瞒了许久的秘密终于揭晓的畅快,他的心结时隔四十年,在琅環镇的后代的面前一个一个解开。 “绝对是灯塔,那个年代船上工具都很简陋,视野不好必须靠灯塔的灯光确定位置再把船开进港口,为什么那些渔民会把船开进礁石群里去?说明他们当时看到的绝对不是灯塔发出光线,我估计有人故意拉了灯塔的电闸,跑去另一个能被船看到的高台上,打开他提前备好的灯具,诱使船开进阎王礁,我当时问过触礁后侥幸游回岸上的几个渔民,他们跟我讲当时在船上看到高处有一束非常亮的白光,以为是灯塔的光,按照平时开的方向往港口开,结果迎面撞进礁石群里,想转向已经来不及了。” 陈海生顿了顿,目光沉静:“灯塔的灯我后来特意调查过,里面加装过滤片,发出的光应该是黄色的,所以触礁的船当时看到的绝对不是灯塔发出的光,我比对了几种灯具,工地用的氙灯最有可能,光线是冷白色,穿透性非常强,我让同事在海上做过试验,即便能见度不好的情况间隔五六海里的距离也能清楚看到,可惜我们一直没能在鲛人崖附近搜到作案工具,直到我被调去南渊市,只好不了了之,现在退休回来,我还是想在鲛人崖找到那盏言正业用来误导船只的灯,又刚好碰上小言回岛上来寻亲,跟我自报家门,陪我聊天,告诉我言正业以前经常来海螺山温泉,我突然意识到我当时跟同事都弄错了方向,我以为言正业是在鲛人崖附近的高处打开氙灯误导进岛的船只,但阎王礁在岛东北面不是么?如果他想引诱船开进东北岸触礁,那么岛东北处的海螺山山麓不是更合适一点?我想他把灯具肯定也藏在这个温泉景区附近了。” 陈海生叹息:“现在……带着他的后人来了海螺山,找到也改变不了什么,无辜的有罪的都死干净了,哼,不如来泡泡温泉,言正业最后一次误导渡船开进阎王礁的时候,他没想到自己儿子也在船上,从那以后再也没有船触礁过,言正业也在灯塔上自.杀了,镇上的人一直以为是海怪做的,至少今天你们都知道了真相,我想这个谣言到你们这代应该也可以停止了。” 言亦如突然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出汤池。 只有窗外的雨声。 陈海生已经闭起眼睛。 唐苏也站起身,他爬出池子,踩着言亦如的脚印离开了,白蔺和牧哲没有动身去追。 唐苏撩开门帘,换上白蔺给他拿进来的睡衣,孟烟买的奶黄色睡衣套装,上面印满了小熊脸,唐苏擦擦头发,一路走上楼,直到上了天台,他看到言亦如穿着原来那身过时的衣服靠在栏杆上。 唐苏走到言亦如身边,雨水很快把他的睡衣弄潮了,小熊脸颜色变得深沉。 言亦如没有回头看唐苏,喑哑地问:“你为什么帮我修复尸体?明明有很多尸体,为什么只选了我?” 唐苏抓住栏杆,远处阎王礁礁群灰蒙蒙,被暗黑色的海水不停冲打着。 唐苏:“不知道,你长得比别的尸体好看一点?我只是没事做,一时兴起帮你填补好,填补好了就不想放任你烂掉了,没想到一直修修补补,让你‘活’了过来。” 言亦如笑了笑,但笑声逐渐变成抽噎,唐苏好奇地把脸探到言亦如面前,唐苏看到言亦如哭得像个三四岁的小孩子。 言亦如用衣袖抹掉眼泪,和唐苏四目相对,哑声说:“我一直以为是你干的,发现被杀死自己的海怪救活了,当时想死都死不了,我其实想过杀死你,不过你太强大,我知道自己做不到,后来跟着你到处流浪,看到你被无数人驱赶、欺骗、侮辱,心里又忍不住可怜你,我一直都很矛盾,不过我现在知道我的想法很可笑,你什么都知道,唐苏,你只是不说话。” 唐苏:“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言亦如望着海:“让我变成你的一部分吧,唐苏,我已经没有什么留恋的了,我想陪着你。” 唐苏凑近他,鼻尖相触,唐苏说话时喷出的气息是湿凉的:“你想被我吃掉?” 言亦如定定看着唐苏:“随便你,只要你想。” 唐苏:“吃掉你之前……能告诉我漫画被你藏在哪了吗?” 言亦如笑眼狡黠。 “灯塔。我都藏在灯塔了。” 言亦如被亲住了,但并不单纯是唐苏的吻,许多口器一样细长的东西闯进言亦如的喉腔里,言亦如略微蹙了蹙眉,没有因为恐惧后退,反而上前一步,用力抱紧唐苏,他已经做好准备消化在唐苏的肚子里。 但唐苏很快抽回了那些怪异的、霸道的、强大无比的器官,凑在言亦如耳边:“陪我去取走漫画吧,顺便陪我拯救这个小镇,我喜欢这个小镇,也喜欢小镇上很多人。” 言亦如:“拯救?” 唐苏没有解释,他用手臂回抱住言亦如,许多灰色的触手从这具漂亮空洞的皮囊里冲出,像茧一样将言亦如包裹起来,他们从天台俯冲下去,掀翻几颗松木,掀出山坡泥地里一只掩埋在深处的氙灯,像飞行表演一样呼啸着翻滚着冲进鲛人崖灯塔,又从窗口滚出,仿佛一支席卷向天幕的泥石流,紧接直直坠入海面。 天空整个被阴云吞没。 唐苏沉入海底,身侧是曲折的琅環岛诸岛形成的岛弧,海底海沟深陷,也有造山运动隆起的宏伟海底山脉。 下潜。 下潜。 唐苏用身体堵住了岛弧下狭长的、仿佛刀伤一样的海沟,灰色的软体物质弥漫开,像创面涂上的药膏,唐苏开始疯狂吞吃着地壳内积累了几百年的、即将爆发的高压锅一样的能量,这些能量将在接下来几个月内以琅環岛为中心四面八方地释放出去,就像紧绷的皮筋会崩裂,这些能量足以造成无数强震,海啸,火山喷发,地壳下沉带快速倾斜陷落,相邻板块为了保持平衡会异常地隆起,琅環岛将在多次余震里被整个掀翻,一半沉没进海洋,一半高高隆起,又从火山喷发后的海螺山脉处裂成两半。 这是一颗平衡、细腻、巧合的星球,板块压力过大就要释放,引发无数残暴的灾难,可它又细腻温柔到成为太阳系唯一一颗诞生生命的星球,巧合到只有它从一团混沌的物质里组合出能够自我复制的dna,又花费三十亿年让它们从单细胞进化成更复杂有趣的生命体。 这颗蓝色星球似乎兴致勃勃地在自己体表上做一种生命试验。 唐苏正因为这点选择寄居在它的身上,观察这些有趣的生命体,唐苏开始模仿他们,被他们取过不同的名字,被他们憎恨,被他们追捧,被他们污蔑,又被他们喜爱。 现在唐苏也学会喜欢上他们,为了挽救他们夏蝉一样的生命,唐苏疯狂吞吃着琅環岛蓄势待发的能量。 那些不等镇民反应过来,就让小岛带着世代栖息的家园一起消亡的能量。 * 琅環岛东南海域50米深处,腰上拴着安全绳和配重的潜水员正在缓坡精细作业着,因为一艘古董双桅船登陆,潜水小组在附近海域搜寻了许久遗漏的船体零件。 他们现在正在缓坡里清理测量一些古董碎片。 一股黑色暗影突然弥漫过来,密密麻麻的软体组织覆盖住整个庞大的缓坡,它好像把琅環岛浸在海面之下的陆地都包裹了起来。 潜水员们看着面前这庞大到可怖的未知生物,浑身僵硬,那东西开始对着他们喷出大片带着气泡的海泥。 等海泥散去,未知生物睁开了无数眼睛,每一颗都好奇地看着他们。 像一片降落在海底的星空。 生物伸出十几根纤细的腕足,试图拉扯潜水员背上的水下呼吸器,潜水员们疯狂拽着腰间的安全绳索,被上方母船迅速拉上海面。 * 言亦如:你吓到他们了。 唐苏:我只是想玩玩他们背上的火.箭炮。 言亦如:那是他们用来在水下呼吸的东西,水肺,你在漫画里没见过么。 唐苏:这样?没有认出来哈哈。 言亦如:所以琅環岛还会被灾难降临吗? 唐苏:板块一直都会积累能量,过阵子就要释放出去,地震海啸火山爆发都是这样发生的,不过我吃了很多很多能量,五百年以内都不会有事吧?陪我再吃点东西吧! * 唐苏一口气冲回了岛上,冲进海螺山南麓、牧家宅邸,吞吃掉那半只侥幸逃跑的海公子,冲去白蔺家,吞掉苏惠莲胰腺里每一颗癌细胞,冲去班长家属楼的停车棚里,吞掉那辆破山地的锈斑,顺便给车链吐了口口水充当润滑油。 最后,他冲进楚昔西的房间,一些灰色的物质迅速包裹住楚昔西的右腿,唐苏有过给言亦如填补身体的经验,轻车熟路地把生命疯狂注入那些枯萎的皮肤和肌肉里。 * 言亦如:吃饱了么,唐苏? 唐苏:嗝~第一次吃到这么饱! 言亦如:要不要去旅游消消食? 唐苏:好啊,你想跟我旅游多久?我哪里都可以去哦,想去看火星表面吗? 言亦如:旅游一小时,然后回酒店背古诗。 唐苏:不要!! * 白蔺牧哲站在酒店天台,倚着栏杆,狂风骤雨已过,他们的头发还湿着,半边天已经放晴了。 白蔺手里抓着一套遗落在天台的小熊睡衣。 他们望着山麓下那海面上旋转出的巨大的灰色漩涡,漩涡中心有一只硕大无朋的未知生物,样子看起来像《世界未解之谜》栏目最青睐的海怪。 白蔺看着属于小岛的“海怪”,喃喃道:“唐苏确实是个很可怕的东西。” 牧哲突然抽了口气,神色有些惊喜地看了看自己。 白蔺蹙眉:“怎么?” 牧哲再望向远处海面上那个灰色漩涡,唐苏已经狂猛地沿着东太平洋海岭旋转着旅行去了。 牧哲:“唐苏好像把牧家的诅咒吃掉了。” 白蔺:“诅咒?” 牧哲:“你不好奇么,为什么牧家产业已经做到很大,整个家族却仍然得留在琅環岛上?尤指我们这些年幼的后代,成年之前必须全部呆在琅環岛里。” 白蔺嘲讽:“你这种大少应该幼儿园就滚去国际班,早早飞去国外贴金,呆在这里太屈才,不然下学期你转校好了,别留在班里纠缠唐苏。” 牧哲不理他阴阳怪气,缓缓道:“因为牧家的人离开琅環岛就会生病,各种病,年幼的后代免疫力低下,离开岛太久会得重病,我想我们应该和言亦如一样被岛上一些东西寄生了,只是言亦如寄生在唐苏身上,唐苏对言亦如是善意的,但我们是被那东西恶意寄生的,爷爷被迫出钱在海螺山修了一座海公子庙,给那东西上供香火,家族被它控制在琅環岛,抽取我们的精神和生命,不过——我刚刚发现身上那股被控制的感觉消失了。”顿了顿,微笑,“是唐苏做的。” 白蔺嘟囔:“……难怪你有时候癫得像中邪,你怎么确定是唐苏做的。” 牧哲:“我知道是唐苏,只有他什么回报都不需要,我觉得你下山回家也可以观察一下身边的人,唐苏说不定也帮你家吃掉一些不好的东西。” 白蔺挑眉:“这样?” 漩涡已经彻底消失了,天幕完全放晴,万道光束笔直地穿透云层,将小岛和大海染成绚烂的金色。【你现在阅读的是 】 第50章【尾声】 第50章 尾声 天使 台风过境后, 琅環岛民纷纷离开家门,忙碌地清除着街道上狼狈的建筑碎片。 长假将尽。 琅環中学要举办今年的校庆节了,除了学生组织的社团活动, 自然还有年年折磨白蔺的校庆节目表演,不过一二班决定合出一个节目,里面有唐苏参演, 让白蔺心情勉强愉悦了一点点。 今日渡轮上有个很惹眼的外国老年旅游团, 一共三人, 一个白人老头坐着轮椅, 被拉丁裔棕皮肤的老太太和一个瘦高的戴毛毡帽的蓝眼老男人轮流推着轮椅上下船,他大腿以下空荡荡的,没有选择装假腿。 他们登上琅環岛, 在镇西步行街悠哉悠哉地晃荡, 不急着去酒店办入住,好奇地观赏这个东方海岛的风物,建筑风格中西混杂,气候更多变一些, 街上的人偶尔对这样一组外国老年团投来好奇的注视。 玛丽完全是随机选的小岛,他们已经在挺知名的南北两城玩了个遍, 看了巍峨皇宫, 也逛了繁华都市, 去过几个山川险峻的景区, 跟油管的旅游视频大差不差。 城市一去多了, 就发现千篇一律。 于是玛丽跟两个老友在地图上找了个完全不知名的小岛, 第三天就按照搜出的攻略乘渡轮到达终点。 三个人登岛前望着蔚蓝的海面, 心中莫名有种难言的预感, 就像下雨前的天空, 望着那些积云心中总是焦灼,可等真下起雨,又有种破罐破摔的解脱。 他们正处于积雨云的心情中。 琅環岛很安静,平和,美丽,没有著名景区里无处不在的噪音广播,镇民静悄悄地打理自己的生活,玛丽觉得会像那个小天使愿意驻足的地方。 他们之所以远渡重洋来到东方,去了很多个黄皮肤的国度,旅游只是一部分原因,他们其实想来碰碰运气。 说不定能再见到那个天使。 虽然他们唤他天使,angel,但天使那五年里一直呆在水箱,并没有翅膀,也不会飞,他的脚踝、耳朵上有几对翅膀一样的鳍,长着东方人的尖脸,身体雪白、纤美,不像真实存在的生物,比起“海怪”“人鱼”,他们更喜欢用褒义的“天使”来称呼他。 天使在三十年前独自离开了莉莉马戏团,他们跟老板找过他挺久,但又知道天使不想被找到的话,他们只是做些心知肚明的无用功而已。 他们从来没给水箱上过锁,把他和其他动物区别开,大家都很喜欢这只小小一个、不会说话、爱用一对湿润的眼睛瞧着你的小怪物,你不管跟他说什么,他都是一副认真倾听的样子,会游到水箱顶,手臂趴在水箱边缘,用脑袋挨着你的掌心。 他们休息的时候,喜欢搬个小梯子坐在梯子上跟他说话。 马戏团去过很多国度,表演结束老板就带着大家伙去海湾晒日光浴,天使像在海里撒欢的金毛犬,游几圈就欢欣鼓舞地跑回来,坐进老板詹姆斯的凯迪拉克里,天使那时应当也是喜欢他们的吧。 即便他们在利用他赚钞票。 他们一起在地中海玩过水,也去过寒冷的挪威,在大雪纷飞时,聚在马戏团帐篷里烧碳火取暖,不过最常去的还是纽约和伦敦,有钱人非常多,天使的参观门票在那里总是大卖,他们结束一天的工作,会带着天使在灰蒙蒙的泰晤士河畔漫步——但不许天使钻进那个水沟子里,早前泰晤士河里全是工业毒水,他们不保证现在能保持绝对干净。 戴礼帽的老人:“记不记得天使在拉斯维加斯赢了小山堆一样的筹码,哈哈哈哈,我一直认为与其把他放在水箱里卖门票,还不如让他泡在拉斯维加斯赌.场里算了,他能给我们把赌场的钞票赢光。” 轮椅老头轻蔑:“赌场不会放任客人一直赢钱,蠢货。” 玛丽只是看着他们微笑。 他们经过喷泉广场一家甜品店前,突然愣住。 三张年老的异国面孔透过橱窗,盯着里面一个三口之家。 女性清丽高贵,丈夫儒雅温和,他们牵着一个雪白的、潮湿的、纤瘦的男孩,给他打包了两只肉桂卷。 女人:“唐苏,只能吃一个,另一个明天早上吃,唐讼知,我跟你说你再大晚上心软带着唐苏去厨房给他偷零食吃,你那些零嘴我也全给你扔了,他吃太多甜的会蛀牙的!” 丈夫:“哎小烟我哪偷偷干过这种事了啊,全扔了干什么,不能浪费粮食,而且他吃完我都叫他刷牙了。” 男孩:“不能浪费粮食哦。” 女人粗声粗气地模仿丈夫:“都叫他刷牙了——”声音变得更犀利,“还说你没带他偷吃?” 丈夫和男孩一起装死。 三个老人盯着男孩,眼睛蒙上一些温暖的水雾。 玛丽:“……他被他的新家人照顾得很好。” 礼帽老人从胸口抽出一张手帕,抹了抹那对蓝色眼睛:“是的,很好,真的很好,比我们照顾得好得多。” 轮椅老人抿着薄薄的嘴唇,用手指摸了摸残肢断面,在马戏团时,天使经常用长着蹼的手心给他按摩腰上的烂疮、断肢上狰狞的疤痕,那些疮和幻痛都被天使的手指抹去了,直到现在也没发作。 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对东方夫妻带着天使离开甜品店。 没人上去打搅他们。 天使突然回过头,对着他们微笑了一下。 * 唐苏认出来是老去的兔子小姐,小丑先生,和“半人马”先生。 * 三个女孩突然从右侧一家奶茶店里小跑出来,嘻嘻哈哈地撞在唐苏身上。 孙佳茹:“哎,后面那四个外国老人怎么一直盯着唐苏看?” 周敏:“唐苏好看呗。” 孟烟即便已经见了楚昔西很多次了,还是对她那条突然变健康的右腿惊异不已,又蹲下来在楚昔西右腿上捏来捏去。 “真的一夜之间就长好了?!太神奇了吧!小西我想把你画到我的绘本里,你介意吗?” 楚昔西伸着右腿给孟烟揉揉捏捏,她意味不明地瞧了唐苏一眼:“对啊,去温泉酒店泡了泡温泉就莫名其妙长好了,可能是温泉里有什么神奇的物质吧,你画呗,记得给我看看你的设定图,纽扣老师。” 唐讼知:“就因为小西突然长好的腿,那酒店最近可是人头爆满啊,镇上的人生病都不往医院去了。” * “班长驾到!速速闪开!” * 林浩然骑着他闪亮的山地车呼啸而来,后座载着那个并着双腿少女坐的数学课代表简文。 自从他这辆快报废的山地车一夜之间焕然一新,林浩然就扬言进棺材都要抱着这辆车一起躺进去。 他们在唐苏一家、楚昔西闺蜜团身边一个漂亮的漂移,刹车声嘹亮。 孟烟眼眸明亮:“哎呦,你这个车比上次在我花园里见的新了好多。” 林浩然:“牛逼吧阿姨?” 他跟简文一起蹦下车,推着和唐苏一家一起走。 简文推了推厚底眼镜:“后面那四个外国人怎么一直跟着咱们?哼,有蹊跷。” 孟烟也回头留意起来,四个白发苍苍的外国人跟在十几米远后,对着唐苏抹着眼睛。 “……是有点奇怪。” 简文:“怕不是……外国间谍!” 班长在他脑袋上用力拍了一下。 “笨蛋,外国间谍跟着你干什么?发现你骗你妈英语试卷总分一百其实是一百五而你考的七十分根本就没及格吗?” “嘘!嘘——!唐苏爸妈在呢!你小点声!” 唐讼知笑眯眯的:“放心吧你,我俩不会告诉你妈的。” 他们沿着步行街漫步,商铺的员工老板都在门面外搭着梯子修补被台风刮坏的招牌。 放眼望去,乱糟糟的小镇已经被勤快的镇民打理得整洁干净了。 而白蔺就很不经意地从路边一只花坛旁边走出来,“意外偶遇”唐苏的大家庭,长腿一跨,往唐苏身边一插,挤开了班长课代表。 “你们在这散步么?” 楚昔西白眼:“你在花坛旁边藏着的时候我们就看见你了,不要装的好像偶遇一样,真丢人啊,呵呵。” 白蔺脸上拽拽的,耳根红红的。 孟烟笑盈盈问他:“听说你奶奶的病也完全好了?” 白蔺讳莫如深地看了唐苏一眼,点点头,嘴角不自禁弯起来。 孟烟感慨:“真神奇啊,台风过去,好像整个镇子都变好起来了,我们带唐苏来这里工作生活真的是这辈子最好的决定。” 白蔺:“嗯哼。” 楚昔西:“太对啦。” 再前行二十米,一辆靠在路边的宾利车上走下一个翩翩少年,一身奢侈品,墨发墨眼,深重地盯着唐苏,等唐苏一大家子走到他这边,就主动开口跟孟烟唐讼知打声招呼,礼貌地邀请:“要不要我送你们?” 白蔺冷眼:“坐不下你的豪车。” 唐讼知却大变脸,狗腿地往宾利车里探头探脑:“啧,我早就眼馋牧哲你家这车了,你你你别管他们,拉一个我就行了,让我感受感受宾利的车座是个什么坐感。” 班长:“包爽的叔叔,屁股给你一秒加热。” 唐讼知顿时口齿生津:“真假的?!” 他一头钻进了后座里,孟烟拉都没拉住。 孟烟:“你就这么跑了啊?不是说好全家一起散步的?” 唐讼知打下车窗,赞不绝口:“果然连车窗都很优雅,不愧是豪车,你们别着急嘛,我让他兜我一圈就回来开车送你们回去,诶司机你是本地人吗?哈哈听口音就是——” 唐讼知跟王叔握了握手,两个中年男人就世界局势热火朝天地聊起来,牧哲对王叔点点头,引擎发动,宾利车载着牧哲梦想中的老丈人悠哉悠哉离去。 孟烟跺跺脚:“真是!” 白蔺在牧哲身边轻飘飘耳语:“你拉拢老唐也没用,唐苏对你没兴趣。” 牧哲对着唐苏保持优雅微笑。 孟烟拽了拽三个女孩子,小声说:“后面那几个外国老人看起来有点可怜,一直盯着唐苏抹眼泪,你们去给他们几张琅環中学校庆的入场券吧?让他们也来看唐苏表演。” 楚昔西孙佳茹周敏:“好嘞。” * 玛丽看到三个东方女孩欢快地朝他们跑过来。 六个人开始用蹩脚的中文和词不达意的英语交流起来。 女孩们塞给他们四张小镇中学的校庆入场券,邀请他们来看明天的校庆表演。 “有这个东西的都能进学校,镇上的人有空的也都会来,有空来看看吧。” 玛丽和两个同伴当了半辈子马戏团演员,直到马戏团被动物保护协会抨击关停,他们一直都是兜售入场券的人,今朝还是第一次被人送这种东西。 玛丽三人温和地笑了笑,尽可能用最少的单词让她们听明白: “ok,我们会去的,谢谢。” 楚昔西拉着孙佳茹周敏准备跟上大部队。 玛丽忍不住迟疑地叫住她们:“所以……为什么给我们四张?” 三个女孩面面相觑,诧异:“因为你们有四个人啊。” 老人们愣住。 玛丽颤抖了一会儿,问楚昔西:“能不能告诉我除了我、没有腿的这个、戴帽子的这个,还有谁呢?男人还是女人?他或者她穿着什么?有多高?胖还是瘦?” 楚昔西比划了一米八的身高,又比划出一个啤酒肚腩:“男人,穿着大衣,黑色大衣,戴着帽子,有很大的胡子。” 老人们笑起来,眼里泪光闪烁。 玛丽:“哦,他是我们以前的老板。” 楚昔西歪歪头:“这样么?我们先走喽,记得来看表演,bye-bye~” 三个老人弯了弯嘴角,他们没想到,三年前死在交通事故的老板竟然跟着他们一起来寻找天使了。 * 琅環中学。 学生们在舞台上放声歌唱: “albatross——信天翁飞过琅環海浪!” “breakers——浪花如此昂扬!” “currents——海潮奔流!” “depth——真理在海底深藏!” “ebb——退潮时显露只言片语!” “foam——泡沫翻涌!” “glow——智慧闪光!” “horizon——向地平线扬帆起航!” “island——我们的琅環岛!” “journey——长大的我们终将远航!” “keel——船骨坚韧如铁!” “lighthouse——灯塔为我们指明方向!” “moon——月光之下船队行进如诗行!” “nautical——向未来扬帆起航!” “ocean——海浪涌起乐章!” “pursuit——我们在未知海岸入港!” “question——我们无惧谜题!” “reef——礁群亦无法阻挡!” “sail——向真理扬帆起航!” “truth——我们只为寻找真相!” “uncharted——新大陆就在远方!” “voyage——向未知扬帆起航!” “whale song——鲸群为我们歌唱!” “x光——穿透迷雾!” “youth——青春无惧巨浪!” “zenith——顶峰相见吧!” “扬帆起航!” “扬帆起航!” “我们一起扬帆起航!” 一首唱罢,c位的唐苏小声咕哝:“也没我编得好嘛。” 班长凑近来:“你说你编的那个幼儿园儿歌?” 唐苏撅了撅嘴巴。 唱完校歌,学生退场,留下唐苏用三角钢琴给全校弹了他自创的颠三倒四的莫扎特,唐苏弹钢琴就像脱缰野马,根本不管节目表,在他忘我地准备开始演奏第六首,被钱秀秀关乾冲上舞台拎了下去。 下个节目,白蔺抱着吉他和他的校园乐队登台。 唐苏疯狂挤到舞台最前,奋力打call。 “白蔺超级帅!!” 楚昔西孙佳茹周敏班长课代表:“唐苏说白蔺超级帅!!” 白蔺目不斜视,嘴翘翘的,耳根红红的。 拨动琴弦—— 他们开始演奏一首绿洲的老歌: “All around the world youve got to spread the word (你终将家喻户晓!)” “Tell them what you heard(告诉他们你所听到的!)” “Were gonna make a better day(明天终将是美好的!)” “Cos all around the world youve got to spread the word(因为你终将名声大噪!)” “Tell them what you heard(告诉他们你将听到的!)” “You know its gonna be ok(你总知道一切都将变好!)”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Its gonna be okay(一切都会变好!)” “Its gonna be okay(一切都会变好!)” “Its gonna be okay(一切都会变好!)” 白蔺看到舞台下站着琅環中学所有的老师学生,家长镇民,还看到舞台最后方四个白发苍苍的外国老人。 “Its gonna be okay(一切都会变好!)” 其中一个高个白人老头穿着黑色大衣,戴着奶白色巴拿马帽子,有一个挺大的啤酒肚,胡须浓密,但仔细打理过胡须的造型,他对着白蔺摘下帽子,帽檐按在胸口。 轻轻鞠躬行礼。 白人老头似乎在微笑,他戴好他的白色帽子,转过身离开礼堂,身影隐没在一群晚来的观众里。 * 校庆结束。 楚昔西纠集怪谈小队,高高扬起下巴,伸出一根手指:“时间还早,谁跟我一起去揭密旧校舍的五大怪谈事件?我现在能跑能跳,健步如飞,不用唐苏再背着我喽!撞鬼也会比你们跑得都快嘿嘿。” 班长:“我来我来!” 孙佳茹周敏:“算上我吧。” 唐苏:“腿好了也可以被我背的哦。” 白蔺不经意背着吉他路过,假装看看时间:“好早,勉强陪你们一下。” 牧哲不经意走进队伍。 数学课代表扶了扶眼镜:“唉虽然很想去但突然想起今晚要帮我妈洗被子真是不凑巧,绝对不是害怕旧校舍的鬼影、消失的台阶、音乐教室的歌声、美术教室的流血画纸、厕所的高跟鞋,这种无稽之谈一般人都不会害怕的,真是天公不作美,明明每次都很想和你们一起行动但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情打乱我的计划——” 课代表被白蔺一把拎起后领。 白蔺:“得了吧,一班数学课代表正式加入队伍。” 楚昔西坏笑:“反正一般人都不会害怕的是吧课代表?” 课代表:“呜啊啊啊啊啊啊快放开我旧校舍真的很可怕啦!!!!” ——fin——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一章还是让课代表有个名字吧 琅環岛参考了福建浙江和日本几个岛,所以可以说并没有原型,感谢一个在海岛给医院当了一年程序员的朋友分享的海岛日常,我本人是完全没有在海岛生活的经历,所以文中如果有什么错误先叠甲致歉。 关于灯塔的诡计其实很俗套,历史上有很多海盗故意伪造灯塔引诱海船触礁然后登船劫掠财物的案例,以及战争里通过伪造灯塔诱使敌方军舰触礁沉没,或者渔业公司的商业恶性竞争,会伪造灯塔诱使竞争对手货船倾覆。 感谢阅读到结局,希望能让你们相信现实确实有这样一个美丽可爱的小岛,和一群善良正直的孩子。 以及最后一次无奖竞猜:1、白蔺一共红了几次耳根子。2、白蔺一共揣了几次兜。3、课代表一共扶了几次眼镜。【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