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对称性
“疤痕、皱纹、偏斜的鼻梁、深邃的法令纹。”
“这些形容放在女人身上想象力就会被封锁, 但放在男人身上却是汗水象征,他们可以通过社会地位、力量、才华去弥补外形上不完美。”
“不规则的自由好像只能属于男人。”
法医站在尸体旁边,手套拉扯下死者脸部的皮肤, “女人从小就被培养去适应对称, 你看这对抱枕。”
“这里有女人生活过的痕迹。”
….
“这条过!!!”
导演在对讲机里喊完, 瞬间, 现场灯光暗了一半。
孙景伊还没从表演情绪中回神, 轻轻甩甩手, 调整着呆滞的表情,几秒后才吐了口气。
宥柠也忙, 一个箭步冲到导演跟前,确认画面是否无需调整, 交流一番后在现场调度, 高声叫道:“这场收了,准备换景!”
秦落站在棚景最远端,靠扶灯箱两手抱在胸前,目光在孙景伊身上不肯挪走。
这演员确实漂亮。
头身比优越,整张脸都没秦落一个巴掌大, 绝对的上镜脸。
化妆师趁着剧组移景布光,快速给孙景伊造妆, 下一场是她在没有空调的停尸房解剖的戏,脸上得有汗渍。
可汗珠不能影响光线, 得逼真、还要颗颗分明,妆造老师拿着喷壶在她脸上一次次的尝试。
被摆弄的布偶实在太假了。
秦落见过沈一逸额头上的汗。
那天她坐在副驾,手里拿着雪糕碗, 下车时被胡搅蛮缠的家属堵截,远远的看了眼背影, 全都是湿透的T恤。
但尽管假,秦落还是愿意多看一眼孙景伊的警服。
警队最小码的勘验服穿在演员身上都来回荡,服道组按照比例定制一套属于剧组的警服。
“你怎么不找个板凳坐?”
宥柠看见了异常沉默的秦落,见她穿着休闲服,双手抱在胸前压迫感很强,似乎闷闷不乐。
秦落摇头,示意她不想坐。
“坐灯箱。”宥柠怕心选姐太累,拍拍旁边的铁皮箱,“全女剧组,是女的就能坐灯箱。”*
秦落被逗乐,往灯箱走,宥柠立刻用自己的导演马甲把灯箱擦干净,“要不要喝点东西,棚里太热。”
秦落摆手,“不用,你忙你的去吧。”
“他们搭景还需要点时间呢,不急。”宥柠把监听耳机摘了,对讲机也别在马甲上,“你昨天给我的剧本我又仔细看了,细微的台词改动确实能增强镜头情绪,真不愧是秦大编剧。”
“你这马屁拍的太硬了。”秦落还在看孙景伊,见她把勘验服马甲只剩一件白T恤,于是转头对副导演说:“伊老师穿这个是不是显得皮肤太白了?”
“是吗?”
宥柠侧目观望,“等一会光替走场,我去瞧眼监视屏。”
棚大景小,各部门一但拥挤,人声就变得嘈杂,抬灯换轨、道具复位,谁都得擦着灯箱往棚里走。
“哎,你看新闻了嘛?就昨晚那个直播死的,有可能是被杀的。”
“啊?不是紫砂吗?”
“刚刚官方蓝底新闻出通告了,说正在查,还逮了几个传谣言的。”
宥柠在剧组做调度必须吃得开,和谁都能聊上两句,听到谣言二字立刻拉住工作人员的胳膊,“怎么个事啊?什么谣言?”
“副导没看热搜啊?”
场务脖子挂着小风扇,停下脚步,“说那个被人杀掉的主播以前是医美销售,给好多人毁容啦所以遭到报复啦。”
营销号速度太快,秦落探班之前刚看的新闻,不过才开拍两个小时,怎么连受害者的职场经历都给扒出来了?
宥柠咂舌道:“这确实听起来挺招人恨的。”
“行,我去搬砖了啊导儿,回头聊。”场务也给秦落摆摆手,“走了,秦编。”
宥柠回头看向秦落,“我知道那主播的是燃眉的人,这事还是我和佳姐说的。”
秦落听刘佳提起过,宥柠接拍广告,江浙沪这边美妆牌子多,罗格斯好多合作都是宥柠撮合的。包括上次霸王花找燃眉谈合作的事,也是宥柠给刘佳递的消息。
宥柠好心提醒道:“你们直播上个月刚出过事,现在还是小心点为好,直播最容易出纰漏。”
“是。”秦落点点头,低头点开了手机。
她想看看热搜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只是她搜了半天,热搜词条风平浪静,打眼瞧去清一色的娱乐八卦,和凶杀案毫无关联。
如此看来,应该是官方下场了,将话题流量锁住以免扩大影响范围。
不过营销号怎么会放过如此劲爆的新闻,他们将关键词改头换面,甚至单独创造了新tag:#美蛋。
只要顺着ta□□进去,又或是搜索美蛋这个词,流量池里又是另一片天地。
#美蛋
「这个主播直男装盖,活该死啊。」
#美蛋
「刚被骂两天人就死了?」
#美蛋
「今早六点楼下围了二十多辆警车,吓死,据说昨晚死的博主就住在我正对面。」
#美蛋
「这栋楼业主好倒霉,前段时间有网红暴力打人,现在又有网红死了。不过这小区租金3w一月,也只有网红能住了,像我都不配死在这里面。」
#美蛋
九宫格图片:「警察在草丛搜半天了。」
秦落在九宫格照片上停留,第二张图里有个身影吸引了她注意。
点开,放大,有个低马尾扎了个揪的女人,穿着一件白T恤蹲在马路边,一手捧着盒饭,一手指挥。
沈一逸也参与了这个案子?
“在看什么?”宥柠见秦落专注,好奇地探头,只见手机屏幕的照片好模糊,这么多警察好友排面,似乎是哪个剧组的路透图,“哪个剧组开机了?印象里怎么下半年没有拍悬疑题材的组啊?”
秦落闪躲起身,“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哎?走了?”宥柠在身后喊,“明天来发个信息,我给你去搬把舒服的椅子。”-
自从读书会庆典活动结束,秦落还没去过罗格斯。
但她今天去的时间不凑巧,午饭时间,公司人不多,见刘佳正在电话会议,她只好回办公室等。
她好久没来,桌子上好多会议文件,都是关于公众号的内容企划,以及播客主题策划。手边还有出版社发来的《她杀》再版协议,以及新书返稿。
翻了两眼,议题不算尖锐,她没什么好评价的。
她举起咖啡杯看了一眼,一尘不染的,杯子底下垫着的是读书会新春活动的直播预告。
没完没了的工作日程表,让小半个月没工作的秦落稍有脱离,像把鱼塞进淤泥里,只能喘息,不能摆尾。
“怎么突然来公司了?”刘佳推门而入。
秦落问:“会议结束了?”
刘佳点头,“你不是去剧组了嘛?”
秦落细瞧刘佳神情,她和昨晚惊恐时判若两人,隔了一夜而已,那个死亡画面就轻轻地从刘佳的记忆里剥离,让人缓不过神来。
“刘佳,我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
刘佳对秦落的抱怨习以为常,“这些年你说过好多次了,你是不是又想闭关写书啦?要是你真的不想管罗格斯,那就不管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我想说的不是这些。”
秦落叹口气,最近情绪不好容易胡思乱想,她不想影响刘佳心情,于是转移话题,“算了,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商毅的事。”
“商毅?”刘佳皱眉。
“他在文娱圈投资过不少项目,但去世的事却泛起多大波澜,这事不简单。”秦落掏出手机,将屏幕里邮件内容递给刘佳看,“她老婆不仅换了律所,和我们交接的团队也换了,用了好多年的助理也消失了。”
刘佳道:“我看到邮件了,换律所也正常,商毅手下算不清的资产太多了,你放心好了,我已经做好舆论战的准备了,哪怕商毅真参与了犯罪,我们罗格斯也能和他划清界限。”
秦落沉道:“你有心里准备就好。”
“就这事?说完了?”刘佳抬腕看表,“我下午还有别的会。”
秦落朝着好友微笑,轻摇起头。
来的路上她确实有满腹的话想说,但走进罗格斯后又如梗在喉。
进了罗格斯,刘佳的身份就从发小变成了商业伙伴。对方是股东,是管理公司的老板,说什么都像在谈生意。所以秦落只能把情绪憋回去,把不安给藏起来。
这种情况发生过很多次了,尽管这样,秦落还是会下意识跑来公司见她。
但以前见到刘佳会心安一些,这次却越见越慌。
刘佳起身要走,“哦对,你下午要是没事在公司把书给签了,复播抽奖等着用。”
秦落问:“签名?”
“带图书的直播间,开播都会打包你的一套书卖,不得不说你的书确实畅销。”刘佳竖起大拇指,“不签很多,十套就够,我一会让助理给你把书搬过来。”
“好。”秦落应下。
走到门口刘佳又想起来,“你们读书会团队的简历我这边看过了,等项目彻底结束,就让他们挪去直播部好了。”
第82章 给,穿吧。
“女人生活过?”
林普平兜着口罩里呕出来的一点点唾液, 扔进随身携带的危害垃圾袋里,趁着戴口罩四处打探。
这直播间杂乱的堪比警队宿舍。
想必这些大主播为了赚钱没时间收拾。
所以主任说这里有女人生活,这听起来更离谱了。
哪个女人能忍受这种脏乱差的环境?
沈一逸收了手电, 断案也不忘带徒, “你来说下现场好了。”
林普平被抽查, 当场立定开始研判。
“现场无明显打斗痕迹, 死者倒地位置与周围物品未见明显位移, 初步判断是突发死亡。”
沈一逸退了两步, “继续。”
林普平没有观察到主任的表情,小心翼翼道:“受害者脸部朝上, 双手自然松懈,右手….”他走近观察受害者指部皮肤, 也有灼烧斑、尸斑, “惯用手是右手,死前应该是把握物品。”
“嘴周有血迹,美妆蛋表面有血液痕迹,推测在吞咽时吸入毒物,导致肌肉痉挛, 凝血功能遭到破坏。”
沈一逸点头,随后指向美妆蛋, “拍照。”
林普平听话地快速按下快门,在近、远分别拍摄了物证图。沈一逸随后用镊子小心翼翼将地上遗落的美妆蛋收进无菌容器中。
她道:“突发死亡, 哪怕是有目击者,也得通过尸表特征来判断,如何毒检采样也是关键。”
术业有专攻, 法医能解剖,但分析不了毒化, 但他们的判断是毒检的决定性因素。要不要检,要不要第一时间送检,第一时间采什么样都是关键。
沈主任每次都想教他点什么,林普平觉得难受,但不得不跟着点头。
“七窍流血。”沈一逸回头看向他,“你见过多少个七窍流血的犯罪现场?”
“emmmm…”林普平摇头,“确实很少见。”
“短时间内七窍流血本就是影视化作品里夸张后的效果。”沈一逸又打开了手电,手里的灯靠近被灼烧的脸部,死亡时间不久,紫斑隐隐约约,“直播你也看了,十几秒钟能达到破坏凝血功能,让人产生极端死亡现象的毒物并不多见,再者你看他粉底液没有花,鼻、口、耳处血迹较为明显,血液呈暗红色,血液稍有凝固,鼻处皮肤腐烂较为严重,颧骨,下巴也有不同程度的灼烧。”
“第一他整过容,第二他凝血功能也有问题。”
林普平拿着平板记录,听到整容立马认真观察起受害者,死者29岁,男,名字叫齐英俊。
英俊。
确实能从骨相判断他生前长得不错,眉清目秀,拥有小说中雕刻版的下颚线,但刚刚被沈主任一说,林普平对雕刻有了新的理解。
“只听说女人爱整,搞不懂大男人为什么也要整,这双眼皮也是割的啊?”
沈一逸见他走神,“长得丑还能靠整容修缮一下,但脑子不好就很难力挽狂澜了,让你分析尸体表征,分析他双眼皮做什么?。”
“呃….”官大一级压死人,林普平道歉道:“对不起,主任。”
沈一逸蹲下翻动尸体,“过来检查。”
林普平把手里的平板放好,立刻上前帮忙翻尸。
“尸斑分布于下侧躺部区域,颜色呈深紫、扩散不均,通过腰间可判断坠跌位置,是向后仰躺坠地,直播画面前一秒是趴向桌面,因此当时他还没死只是神经麻痹,倒地后死亡。”
“瞳孔固定扩散,对光反应迟钝,结膜充血,伴细小血丝。”
“你初步推断一下死亡时间。”
主任这边说,林普平那边快速反应,“六小时。”
“靠直播时间推算的?”沈一逸见他回答太快。
林普平道:“就…尸僵尸斑还有空调温度推算的。”
沈一逸不慌不忙地起身,她走到尸体旁,目光冲向桌前,双目的正前方是一台高清相机,而相机的背后架了一台补光灯,“温度因素,毒性挥发可以推测时间节点,但你忽略了一个重要因素。“”高强度的补光灯也能生热,。”-
昏暗的房间里,灯球闪烁。
“死了都要爱!!!!”
“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尽管都是女的,但只要在剧组,不管陪什么导演喝酒,小场务都得拔D6高音。
二场务左手酒,右手麦克风,不管难不难听,情绪价值只要给足了今晚就没白喝,但可惜,导演都在角落睡着了,只有副导演捧场地鼓掌。
ktv包间冷气充足,导演单穿一个背心蜷缩着睡。
秦落不禁担心她会感冒,脱了自己的西装给她盖上。
宥柠见了撇嘴道:“秦姐,您这心情不好还能管别人死活呢?”
距离上次灯箱排排坐已经过去三天了,要不是今天是现场统筹的生日,导演也参加,秦落肯定不会来。
看的出来跟白月光挥手说拜拜是件难事,秦落这头顶的阴霾久久散不去。
但宥柠不信邪,开了瓶啤酒先喝后奏。
“秦姐,我从小看你书长大的,你——”
“得得得得。”
秦落伸手捂住宥柠的嘴,手心沾到啤酒沫,又抽了张纸巾擦擦手,“少说几句,不然显得我很老。”
秦落高,全女剧组的佼佼者,站在棚里几乎一眼就能看到,坐下腿能伸很远。所以平常秦落都喜欢搭着腿坐。
她坐姿随意,脱下西装剩下件纯黑色的休闲衬衣,女性衬衣剪裁说是休闲,但大多都很合体、修身,要裹出曲线,又要优雅。
娱乐圈民工都是什么吸汗穿什么,T恤搭配马甲,像宥柠这种稍微有点追求的,会搭配点墨镜、项链的时尚单品。
宥柠觉得今天ootd有些失败,撑不起气场,秦落气场实在太硬了,于是到了嘴边的烧话,转念被她咽进肚子里,只好拿过威士忌杯,帮忙倒酒,陪到尽兴。
“明早几点的工啊,都十二点了。”秦落唱歌跑调,只能用酒作陪,而且她来者不拒,谁邀杯都能往口里送,“明天晕在现场就不好了。”
宥柠摆手,趁机又给人倒满,“明天孙老师请假了,上午补反向,没事。”
秦落盯着酒杯道:“只要这里卖的不是假酒,你是不可能喝晕我的。”
“前段时间见识过了,我没别的意思。”宥柠眼神亮着,“你喝开心就好。”
秦落轻轻捧杯,“开心就好。”
宥柠喝酒都是仰头喝,但秦落却是仰杯喝。
她目光被杯沿上的手指吸引,秦落个子高,手指也长,透明的器皿仿佛在她指尖消失不见,视觉动线不自觉地跑向手腕。秦落总爱戴铂金表,深沉又亮眼的银,会让脉搏都看起来不太稳重。
视线再往上看,喉咙吞咽,秦落丝滑地把酒咽下去了。
「凭感觉去亲吻相拥就会很愉快
享受现在别一开怀就怕受伤害
许多奇迹——我们相信~——」
场务快喘不上气了,声嘶力竭地扯嗓到副歌,宥柠慌忙地喝了口酒。
秦落扭头笑笑,“你能唱上去吗?”
宥柠躲闪着收回视线,仓惶起身拿过话筒,“必须能啊。”
“我不信。”
“我要唱上去了怎么办?”宥柠没敢出声,“唱上去你喝三杯啊?”
秦落笑:“好啊。”
又是展骆送秦落回家,不过后排多了个喝晕的女人,上车前还对着他叫嚣:不怕热爱变火海….下车时就真一副要去火葬的躺尸样。
宥柠东倒西歪,就差两手挂在秦落肩膀上,展骆看不下去,伸手想扶她:“要不还是我来吧。”
秦落扶着宥柠的腰,制止了助理的动作。
“没事,她能站得住,太晚了,你开我车早点回家吧。”
展骆盯着怀里的人,满是担忧,“真的不用帮忙吗?”
“秦落,我还可以继续喝…”
秦落翻了个白眼,揽住宥柠的肩往电梯口走:“喝什么?喝死自己啊?”
“死了都要爱我唱不上去,我可以唱别的,我可以你听过吗?我小时候听的歌。”
宥柠虽然舌头打了结,但音量不减,一句话在地库回荡好几声。展骆车都开出几米远还能听见身后传来醉酒歌声:
“我可以,陪你去看星星~”
展骆升上车窗,耸耸肩道:“没事,秦总一梯一户,不用担心扰民。”
电梯门开了,秦落把人扔在地毯上,“你再唱给你送刘姐家去了。”
宥柠嘿嘿笑笑,闭了嘴。
秦落从柜子里找出一次性拖鞋扔在面前,“给,穿上。”
“一次性不环保。”宥柠醉了,连连摇头,指着鞋柜里纯白色、全新的凉拖鞋,“我可以穿那个。”
秦落扭头看去。
那是沈一逸来过她家后,她特意准备的拖鞋,只是沈一逸爱穿一次性的,放着放着也就忘了。
秦落双手插在腰上,西装裤已经搀扶的路途中弄皱,衬衣也快从腰间滑出来。电梯门反光,放眼望去,今晚自己确实有够狼狈。
怪自己赌酒会上头,赢了一夜游戏,却输出位烫手山芋。
秦落沉了半天,从鞋柜里拿出那双拖鞋。
算了。
“给,穿吧。”
第83章 根本没有的东西,要我给你
瘫在地上的人接过拖鞋, 冲着秦落露齿傻笑。
“笑什么。”
宥柠道:“就是想笑。”
秦落认识宥柠有几年了,初次见面是在酒局,只觉得她是个文静的女孩。再后来遇到宥柠是在电影节, 她拍了部不错的小短片拿了提名。宥柠以前住在北京和横店, 这几年方便拍广告搬去了杭州, 目前上海住哪秦落不知道, 问了半天也说不出地址, 没办法才拖回自己家。
《她杀》是改编项目, 团队是由制片、导演、编剧为决策核心,因此在团队外挑选副导就是世纪大难题。
导演有导演的脾气, 演员有演员的个性,副导就是整组的润滑剂, 从统筹期开始就得挑大梁管理演员的试镜、分配各组拍摄的资源, 小到场景执行达标率,大和经纪公司谈判,不仅得能熬夜,能隐忍,还得能抗压, 最关键手里得有人脉,在行业里吃得开。
《她杀》没有大流量撑场, 也没有院线资方当靠山,小制作成本的电影能力强的看不上, 所以制片人挑副导演挑了小半年,这才鼓起勇气约了宥柠谈。
宥柠原本要和鹿希组团去拍纪录片的,行李都打包好了, 但听说是秦落写的《她杀》,立马答应了跟组, 甚至宥柠还帮李姐说服了鹿希,让鹿希改念从非洲回来了。
秦落从有宥柠微信第一天起,宥柠就坚持不懈地在微信上聊天,今天问剧本改动,明天问对演员试镜的想法。
秦落看穿她的想法,却不敢多有接触。
这种富三代祖辈红,母辈强,宥柠就算玩到中年家里也能托举住。所以谈什么?她们就算真的能谈,也谈不出好结果。
更别说她已经过了爱冒险的年纪。
“我知道你没醉到要人搀扶的地步。”秦落叹了口气,转身进家门,“地上凉,赶紧起来吧。”
秦落把包扔在沙发上,看着歪歪扭扭朝自己走来的宥柠,指向角落,“睡客房,对面就是卫生间。”
宥柠也不敢说别的,只敢说:“好。”
秦落见她扭捏着不离开,轻声问:“要喝水?”
宥柠直接道:“我没换洗的衣服。”
“我给你找。”秦落说完,往衣帽间走去。
秦落家里没睡过什么人,除了刘佳和郭瑞外,只有最特殊的沈一逸来过。
她扫了眼橱柜,挂在自己睡衣旁边的是那件浅灰色,水洗亚麻材质的睡衣,是她穿着哭过,又躺在自己怀里的那件睡衣,秦落眼前浮现过沈一逸的脸,耳旁却清晰地听一句:我们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
忘了。
前几天断舍离,还没舍得没把它扔掉。
秦落将它拿下来搭在胳膊上,又从最偏的角落翻找出一件白T恤。她走到客厅将灰色的扔进了垃圾桶,转身把白色的递到宥柠手里。
“穿它,洗过了。”
宥柠头晕的厉害,但被秦落扔衣服的表情给吓到了,她偷瞄了眼垃圾桶,扔掉的睡衣牌子还挺贵的呢。
再看看自己手里这件,是一百块能买两的纯白棉T,而且码数还不对。
宥柠强撑眼皮,往自己身上比划,“姐,这肩线好窄哦,这是你的衣服吗?”
秦落不回答,绕进厨房接水倒蜂蜜,又从橱柜瓶瓶罐罐里拿了两颗药丸,随后走进客厅放在宥柠面前,“水。”
随后抽了张纸,将掌心的药片搁下,声音柔软又冷清,“解酒的、护肝的,睡前吃了。”
凌晨两点,江面的信号灯微弱,照在防汛墙上明暗交错,对岸的大厦暗了,万物安静。
秦落还穿着衬衣西裤,坐在阳台上抽烟。
昨天阿姨放假,今晚烟灰缸就满了,但她也懒得打扫,寻了个空隙将烟杵灭。
“你还没睡啊?”
宥柠冒出头来,头发吹干没束,正好披肩。
秦落抬眸扫过,难得她不戴帽子,不戴夸张的项链和耳饰,尤其身上那件T恤,让她看起来轻盈又清爽。
“好看吗?”
秦落视线没移开,白色拖鞋脚踝露着,穿着轻薄的夏裤格外青春,宥柠平常在剧组总穿着运动鞋跑上跑下,没想到脚踝很纤细,腿也很长。就是….衣服码数确实有点小,很紧很贴身。
宥柠见秦落眼神盯得紧,赶紧拽拽衣角,“自从进了这行老出外景,都不敢穿白的,很容易弄脏。”
秦落转头看向江面,神色暗沉不语。
“哈哈,白T恤穿起来瞬间变女高,”
宥柠低头瞧着自己,用手揉了下布料,衣服软软的像是被洗过很多次,刚刚穿时不经意地闻见,上面还有秦落淡淡的香水味,不像她平常喷的,而是在ktv喝酒时靠近才能闻到的香味。
怕不是秦姐天天穿的吧
“这是你的衣服吗?你穿着也太小了吧。你别说这衣服版型看着正,摸起来还挺软的,我刚穿之前还害怕把身材缺点暴露了,刚对着镜子看了眼,腰线收紧也不勒肉,秦姐你链接发我一下,回去我也买两件。”
酒醒了变话痨,秦落听得目光沉沉。
没见人回答,宥柠悄悄走近,在阳台沙发坐下,“你心情还不好?”
秦落道:“挺好。”
宥柠扫了眼烟灰缸,“你要是不开心可以和我说,我嘴很严的,我知道你和那个白月光——"
嘴快得脑子快追不上,宥柠急刹车,"不是….你和老同学闹分手了。”
秦落眼尖微颤,眉头紧皱,“谁跟你说的?刘佳啊?”
“…”
啊?不是剧组都知道的事吗?宥柠惶恐道:“这…还用佳姐说吗?”
秦落尴尬哑声,抓起桌上烟盒又取了一支。
“啊呀,别抽了。”宥柠见状急忙拉住她的胳膊,轻捏着提醒:“很晚了,对身体不好。”
秦落松了烟盒,抽回手,想要起身回房间,却又被人拉住。
“秦落。”宥柠拉着袖口跟着起身,但她不敢太用力,只轻轻地叠靠,“我们试试不行吗?我有信心可以让你忘掉她。”
秦落错开对视,准备绕行,“我不喜欢你这个类型的。”
“你没谈过你怎么知道不喜欢呢?”
宥柠执着,不肯让步,她想哪怕明天制片人让她卷铺盖走人了,起码也对得起自己的真心,而且她认为秦落回答的很模糊,说明对方正在犹豫,如果真想拒绝,起码会让自己立刻滚出她家。
“你也没有很讨厌我不是吗?”
秦落双眸松动,站在原地没动。
“正好我们现在关系不远不近,你重新认识一下我说不定就喜欢了呢?”
“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会粘人的、会唧唧歪歪,会乱吃飞醋的人,谁没谈过几次恋爱呢,放不下很正常,但只要你愿意踏步一段新关系,那过去的自然就会放下了。”
只有半米距离,秦落能清楚地听见她真诚中的微颤,以及卑微的贪心,那种贪心是演不出来的——对方期待自己拿根本没有的东西来爱她。
突然觉得好笑。
秦落抬眸看向宥柠的双眼,它亮亮的,像是要狠狠缠绕住自己。秦落看着看着,抽离地笑出声音,逐渐酸了眼眶。
「我们试试好不好,不要想其他的,说不定我比你还不会谈恋爱。」
「我喜欢这种关系,代表我们不远不近。」
原来是这样。
这双眼折射到了自己。
原来自己想得到沈一逸的表情,在别人的瞳孔里放大是这样的。
“你笑什么?”
宥柠被秦落失笑的样子吓到,想生气又怕破坏气氛,还没来得及等她反应,又见秦落眼眶湿润。
“啊?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啊?!”
自己哭了?
秦落也被惊到,她没察觉到自己落眼,慌忙用呼吸压着情绪平复,随后侧身遮挡抬手擦着,“江面风太大了,我近视是会迎风落泪的,和你没关系。我回房间了,你赶紧睡吧。”
她快速绕开宥柠,拉开阳台门疾步。
宥柠眼冒黑光,傻站在原地,哇字嘴巴张得大大的——秦落哭啦?啊?
她实在反应不过来两句话之间,是哪里惹的秦编剧如此波动。在她看来,秦落的情绪稳定的像手腕上那支精密校准的劳力士,就连她在社交平台上发表愤怒言论,都时刻保持客观与平静。
秦落以前看起来总是很确切,很清晰,翻一页就能找到答案。
但刚刚一滴泪,突然就让她变得模糊起来。
更令人动心了。
秦落不仅没让她滚,还在自己面前落泪了!!!!
宥柠开心到想冲江面狂吼两声,但怕惊扰了秦落,只好轻吹了两声口哨代替。她掏出手机,对着江面上货船拍了两张照,“这里景色确实不错,当初老妈给买房就不应该拒绝。”
嘟囔完她回过身,抬眼间到阳台玻璃里倒影的自己,白T恤确实百搭,尤其是紧身会显得肩宽体正。
她伸手拍拍肚皮,努力吸腹。
咔嚓——
“最近喝酒太多,要健身了。”
宥柠拍了一张自己模糊的倒影,随后发了社交媒体:
「今夜有想留住的星星和货船!」
第84章 洁癖患者
“怎么一睁眼, 上海又在下雨。”
宥柠只是睡了俩小时闹钟就响了,她要赶早去盯片场,没办法再睡秦落家的客房了。
拉开窗帘, 对面写字楼一片死寂, 天空灰像水泥墙, 看着就闷气。
宥柠深呼吸, 捡起自己的衣服闻了下——妈耶, 都是烟味。来不及回公寓换衣服了, 要么先穿着身上这件赶去片场,等日后洗干净还给秦落吧。
她套上牛仔裤, 把床铺整理干净,随后将充电线规整好放在床头。
一推门, 见到秦落穿着睡衣站在客厅。
宥柠迟疑道:“你…这是….没睡吗?”
秦落倒是自然, 仿佛将几小时前在阳台上的情景忘的一干二净,“嗯,我作息比较紊乱,还没有困意。”
宥柠看了眼手表,“早上六点了, 你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
“煮了粥,要喝吗?”
视线转移, 餐桌上摆放了单独一碗粥,在空调房里冒着热气, 很显然是秦落刚煮好的。
宥柠受宠若惊,疑惑地指指自己,“给我喝啊?”
秦落眨眼道:“不然呢?”
昨天那首《死了都要爱》唱的好啊!
许多奇迹只要相信就才会存在!
宥柠放下身上的斜挎包, 一个箭步冲到餐桌前,乖巧坐好, 端着碗拿起勺往嘴里塞。
“好吃,嘿嘿,真好吃。”
“只是白粥。”
宥柠认真的吃,“白粥也好吃啊,你家米软软的,我好多年没吃过这么软黏的白粥啦,剧组盒饭都好硬。”
秦落走开,坐在沙发上远远、静静地看她吃了半碗,开口道:“你不用叫车了,待会我让司机送你。”
宥柠捧着碗转头,“一会?司机送我去片场?”
“嗯。”
沙发上是秦落反扣着没看完的书,她垂眸,将书搁置在膝上翻了一页。
她问:“你衣服不用换吗?”
衣服?
宥柠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啊,sorry啊,我忘记和你说了,昨天ktv抽烟的太多….我自己的T恤上都是烟和汗味,所以我想——”
“一会换了吧。”秦落盯着眼前的情诗,头也不抬,“我给你找件衣服穿。”
衣帽间,宥柠对着镜子系扣,脸上乐呵的嘴都闭不拢。
昨夜穿了睡衣,今早就有衬衣穿,甚至还是秦落亲自给她挑的,大牌春夏款的格纹衫,熨烫整齐。
宥柠没和往常一样撸折,而是用了秦落折袖的习惯,外翻折好。特意不戴帽子,而是束起了头发。
宥柠走到客厅,转了一圈,“哈哈,谢谢秦姐衣服,今儿看上去十分有文化。”
“衣服送你了。”秦落专注于她手里的书,“司机在地库等你了。”
展骆坐在车里,见到电梯开了。
熟悉的衬衣穿在昨晚醉酒的女人身上,他倒是不怎么惊讶,只做好助理该做的事——把人送到目的地。
他下车替宥柠开门。
宥柠倒是习惯有司机的生活,没说谢谢,只是低头玩弄手机钻进车里。
展骆道:“大概15分钟就到了。”
“好。”
“后排有水。”
宥柠不回答,只是在微信里找这件衬衣牌子的销售,刚刚秦落说要把衣服送她,她要买件别的送秦落,这样一来一回的就有接触机会了。
销售不过两秒就发来了新品。
宥柠皱眉打字:【不是我穿,是文化人穿,要商务、气质满分的那种】
宥柠也忙,聊了两分钟片场的电话就开始狂催,一会这儿的设备出了状况,过了一会,道具组说特写装饰物在搭建时碎了,不知道是要等美术组3d打印,还是去市场现买。
“什么碎了还得3d打印啊?定好的拍摄时长谁有空后期陪你们补啊?”
“那个高脚杯碎了。”
“那就去买啊。”
宥柠拍着脑门,“哦对,商场还没开门,你把图片发来等我想想解决办法,先别挂电话。”
是红酒杯,看起来还有点贵….
宥柠抓抓脑袋,“我待会去问酒吧有没有,你们就别管这个了,先把景搭起来吧。”
挂了电话,宥柠倒霉的翻起来通讯录,自言自语道:“本来很美好的心情,还没开工来就给人添堵。”
“您是要去买杯子吗?我知道哪里有卖的。”
"现在吗?"宥柠问。
“是的,他们现在应该开门进货了。”
果然!能在罗格斯留住的男人确实有用武之地!
宥柠立马苦脸换笑脸,客客气气道:“真的吗?那麻烦您带我去一趟吧。”
但她转念一想,这人是秦落的助理,不是滴滴专享。
“或者你给我个地址,我让他们开车去买。”
展骆在路口打了个转向灯,掉头。
“没事,秦总这几天白天都没有行程,您是她很重要的朋友,我带您去吧。”
您是她很重要的朋友
宥柠紧抿嘴唇,笑意快要憋不住了,不愧是秦落的助理啊,情绪价值这么高,一键右滑班味消失之法,“是吗?我对秦落来说都已经是很重要的朋友啦。”
展骆轻声细语,“我跟在秦总身边时间不久,之前我不太清楚。”
宥柠点头,但她也没有司机沟通的习惯,毕竟话多话少她都算外人,闲话聊多了穿进秦落耳朵里就不好听了。
分寸感她最有数了,“那今天真的谢谢你啦,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叫展骆,主要负责读书会的项目。”
秦落来剧组都是他来接送,有时候还会来剧组送文件,但每次保安都拦着他不让进,宥柠见过他好几回,但从来都没仔细瞧过他。如今透过背影观察展骆,声音听起来像三十,头发挺多,也有在身材管理,虽然衬衣不是大牌但领带颜色是和衬衣有搭配的,是经过挑选的,镜框也不是普男会带学术风,而是牌子货,确实挺符合罗格斯对男人外在的要求。
副导演练就一身圆滑,她礼貌道:“展哥,今天真的特别谢谢你,帮了我好大的忙。”
“也没帮多大的忙,不用称呼这些,你和秦总一样称呼我小展就好啦。”
宥柠迟疑,“可您比我大,喊小展太奇怪了。”
展骆又转了个弯,稳稳停下车。
宥柠抬头,眼前四周是工业园区,道路两旁都是几米高的大树,把头顶闷热的天这挡严实。他们正前方是工业区的仓储物流中心,看起来是个批发集散地。
“到了。”-
“妈呀,法制那边的文件终于到了!”
周一科室早会刚结束,林普平就在三层楼来回跑,沈主任说的没错,开学季、分手季案子确实多。他屁股刚稳过就接到法制的电话,说是文件到了,领导同意给那个外籍解剖了。
“解剖个尸体还解剖出这一层一环的,搞得我们多愿意接。”他小声嘟囔着将文件放在主任办公桌前,“沈主任,你看你时间,敲定好时间我去约殡仪馆解冻。”
沈一逸看着电脑不作声。
林普平看了眼桌子,他早6去食堂给主任买的早饭,摆了快三小时了,连塑料袋都没解开,刚过来换资料时她就维持这个姿势,到现在没动过。
“沈主任?”
“听得见。”沈一逸鼠标点了两下,隐藏了网页,她拿起报告翻了两页又扔回去,“约后天吧。
林普平想了下法制领导的原话,“但队里意思是得抓紧,因为这个受害人涉及到很多投资问题,家属也挺烦人的。”
“那我没空。”沈一逸冷道。
“……”林普平夹在领导与领导之间难做人,“好,就后天,我待会给殡仪馆打电话,那个齐英俊您看时间安排是今晚还是明晚?”
“先听听刑技那边研判会再作打算吧。”
主任骤然冷下的声音好沉,有种打工人忙了一年没拿到年终奖的淡淡死感,扎的人后脑上生疼,很怕是他哪里做的不够好又惹她生气。
可早上科室开会时她还挺正常的,说到工作的重点安排时也开玩笑安慰大家来着。肯定是宏主任又来挑刺了?这老头怎么事这么多?
林普平关心道:“是不是宏主任让你带头参赛的事惹您心烦了?还是说这几个重案给您压力太大了?”
“出去!”沈一逸难以忍受地挑高了音量。
…好凶啊…
林普平慌忙逃走。
刚刚声音用了力,扯的她肋下的伤口隐隐作痛,但若不是有刀口牵制,沈一逸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当场拍桌而起。
她已经尽力在克制对手下人的厌蠢症,但这种没有边界感,反复的试探与提醒真的很让人恼火。
当然今天引火上她身的人并不是林普平,可她算来算去,算不到别人头上。
鼠标点了两下,网页恢复,一张江景房对镜自拍以最大尺寸铺满了屏幕。科信通知不停在窗口一天弹八百遍,提醒该网页不安全,有泄露资料的风险。
沈一逸自然清楚,这种普通的网页对警务工作的泄密风险指数是百分之一,但屏幕里的人对她情绪造成的风险,目前已经无法预估了。
她边看,边抽了张酒精湿巾沿着电脑屏幕开始擦,擦到一半又愤怒地扔进垃圾桶。
她是真的不懂。
秦落明明知道自己有洁癖,为什么会让那个人穿着自己的衣服。
第85章 后悔是不该有的情绪
掌心发汗, 持续心悸,穿着的白T恤像根藤条捆绑在身上,扎得她皮肤微微灼热, 焦虑到出现明显的躯体化, 她察觉到自己已经出现了惊恐。
上次这样还是母亲忌日, 在去扫墓的路上打翻了咖啡, 褐色污渍染了她的T恤, 后来回家她趴在马桶上呕了好久。
她与洁癖共生这些年, 了解它的侵入,也知道从医学角度来说不过是杏仁核异常激活, 前额叶调控失效,心理刺激引起呼吸困难的生理反应。
往常她都能很自如地处理这些应激反应。
比如她会提前预警可能会出现的状况, 用意识去做出行为干预。
陆诗邈也曾借穿过她的衣服, 她会安慰自己对方是干净的,这个人是安全的,消杀后放进衣橱一段时间不穿,不安全感会随时间久远而被遗忘。
可她没办法保证那个住进秦落家的副导演是干净的。
她想起上次在卫生间,宥柠脖子上挂着工作证有一块亚克力板碎了, 她就随便粘了段透明胶,嘴里计划着要住进秦落的江景房。
胶带边缘的毛刺, 扎进了肤层,是此刻她咽不下的呼吸。
沈一逸靠着座椅, 闭上眼。
她实在是难以想象宥柠会如何在秦落家度过一晚….秦落说她家没有客房,上次她们是抱着醒来的,不知道宥柠是怎么醒来的。
大概还没死心, 沈一逸睁开眼又放大了图片,她用手遮挡住宥柠以及那件白T恤, 透过阳台玻璃门看向室内环境。
模糊背景里没有秦落身影,沙发上没有乱脱的衣服,只是桌子上搁着眼熟的马克杯。
她曾辩证过的马克杯,似乎等到了它的使用者。
….鼠标点了两下,沈一逸快速退出网页,她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宥柠的名字,按下回车。
果然跟她侧写的差别不大,宥柠是个业务能力很好的年轻人,看起来也有活力,做艺术相关的工作,能理解、懂秦落的写作灵感,可以提供情绪与秦落共情,甚至对方家境也不错,从国外读书回来直接进入娱乐圈,人生可以用顺风顺水来形容。
对秦落来说,她是不个不错的选择。
桌子上的文件沈一逸又翻了两下,眼前的受害者和秦落有瓜葛,是个可以联络的渠道。
她知道,目前所能犹豫的选择都是回头的机会。
可她没给秦落打电话,而是拿着文件去找了宏主任。
“把我换成别人组吧,我手里活太多了。”
宏主任问:“你现在手上还有什么活?”
“比赛的,刑科院,还有那个直播的案子,工作负荷太重我弄不过来。”她僵硬的拒绝。
语气冷漠,透露着对工作的不耐烦,宏主任察觉出下属的情绪问题,推着眼镜起身,拉她到沙发上坐。
他也不急,给沈一逸倒了杯热茶,“先喝口水。”
“是不是小林用的不得手,那我调小王过来帮你,你这说弄不了,我也找不到其他人顶啊,再说案子归给你是系统决定的,再变动又要足流程,咱们也没时间了呀。”宏主任确实没用武之人,“我知道你刚当上主任有点忙,文书工作也多,又加上生病…唉…我理解你的难处。但这案子真的只有你能顶上。”
“要不这样,这个外籍的我申请一下你来复核鉴定,那个823的案子就你来主检。还有那个比赛我让小王去,你就不用带队了。”宏主任将茶杯推向沈一逸,“我这个月开会确实比较多,难以顾得上你这边的情况,还有什么工作困难你就直接说,我尽量调节。”
尽量调节,那还说个屁。
不过能从主检调节成复核,就不用在研判会里听见他们研究罗格斯的事。
挺好的。
“谢谢宏主任。”
宏主任见沈一逸杯子碰都没碰起身要走,没明白她的意思,是对他的安排满意还是不满意?
他这处级干部第一次和女人搭领导班子,暂时摸不清她的底线和套路。
“哎,小沈呐,你这茶还没喝就要走了?”
沈一逸掂掂手里的文件,“干活啊主任。”
“等我从北京回来,咱们坐一起好好吃个饭啊。”
沈一逸笑了,“主任,我这刚手术完,连食堂都吃不了,吃饭就算了,改天喝茶吧。”
走廊上,沈一逸拿着手机站在转角的窗边。
公共大楼不让吸烟,但男警员实在太多,总架不住他们跑去消防通道里偷摸抽,卫生评比他们鉴定中心总是最差,宏主任想了个办法,在靠窗的拐角处设置了个吸烟区。
窗台都是带着焦油的灰尘,白墙也熏黄了,踩下去鞋底都是黏的。
沈一逸不吸烟,甚至她很讨厌烟味,可她就想站在其中感受一下不安因子的存在,与洁癖带来的焦虑相比,后悔才是最令她恐惧。
后悔是慢性疼痛,当痛感环抱身体,所有的犹豫都会被一点点泡发,紧接着意志力也会被吞噬。
“沈主任也抽烟吗?”
她回神道:“不抽。”
“那您…”
沈一逸笑着侧身让出位置,“我出来透口气,你们抽吧。”
那张照片最角落,阳台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秦落昨夜也抽烟了。她是不是也想明白:真的放下就不会再回头的道理了。
“谁送的花?”
刘佳盯着秦落餐桌上的花瓶,里面插了束新鲜的向日葵,秦落讨厌会凋零的东西,所以这大概率是追求者送的。
但有秦落家地址的人…
“沈一逸啊?”
秦落刚起床,坐在沙发上揉太阳穴,“宥柠送的。”
“啊?”
脱轨了,脱轨了。
刘佳感觉自己和秦落渐行渐远了,“宥柠怎么有你家地址啊?还是说你把这束花从剧组带回家的?然后弄好了插在花瓶里了?”
“嗯,前天小孙过生日,晚上喝多了在我这儿睡的。”
“在你这儿?”
刘佳绕着沙发,审判式提问:“你们一起睡了?”
“暂时还没有。”
秦落看了眼表,晚上七点半,她今天起的是有点晚,她答应了今晚陪宥柠去吃宵夜。“要是睡了跟你说。”
照例,秦落应该对她说的是:滚、有病、神经,三者选一。
而今天只是飘飘然一句:睡了跟你说。
….
刘佳问:“你真准备从这坑跳那坑啊?”
秦落道:“宥柠是坑嘛?我觉得还不错。”
“可你这个节奏是不是太快了?”
刘佳很不适应,甚至有些恍惚,在她印象里秦落对沈一逸的执念大过于理想。
她还记得高中俩人闹僵,秦落为沈一逸哭过好多次,直到大学毕业再提起沈一逸的名字,秦落还是会下意识躲避,就连罗格斯,都是秦落以少年留存的理念为主而创办的。
她原以为是秦落对沈一逸魔怔了,直到这些年才渐渐明白,秦落是把年少时做过的梦都寄托在了那块里程碑上。
读书会、赋能机构都是秦落处于低位时遥不可及的梦。她讨厌被人无视,讨厌这套规则,讨厌被抛弃。
用世俗价值评判选择出的伴侣,可能不会是好的爱人,但绝对是最佳匹配的队友。秦落又是个敏感的浪漫主义者,爱搞情怀,她为匹配机制增加了一项附属条件,那就是得像沈一逸。
靠近秦落的人都得经过打分机制的筛选,低于分数的人会被秦落淘汰,接近答案的人往往都已被圈层同化,高于分数的人更多的是敬仰,而并非能走入人心。所以秦落三十多了不谈恋爱十分正常。
“你谈可以,但不能….饥不择食吧?”
“你说话可真难听。”秦落瞪了眼刘佳,“什么叫饥不择食?”
“没冲动、没欲望、没情绪,这恋爱怎么谈啊?”刘佳伸出三根手指细数,“再说你不要害人好不好,宥柠可是副导演,万一电影还没定档你们就分手了这怎么继续合作啊?”
秦落淡定地闭上双眼,在沙发上打坐冥想。
“说话!”
“没冲动,没欲望,没情绪。”秦落轻轻地跟着重复。
刘佳不爽,“没让你学舌。”
秦落仍旧闭着眼,平静地呼吸,“如果有了这三样就可以谈一场恋爱,那我也很想知道她做什么会让我有冲动,有欲望,有情绪。我现在的生活确实需要一点波动,创作也需要体验。”
秦落说话漫不经心,听不出真心假意。
刘佳不想猜,干脆问:“你这和她打算怎么谈?光明正大的,还是悄无声息的?你会谈恋爱吗你!”
秦落说:“我已经让小展去剧组等她下戏,待会我们一起去宵夜,你去吗?”
“不去!!!!”
展骆车停在地库电梯口,秦落一出门就能上车。
宥柠来的路上睡着了,坐在后排半睡半醒,听到开门声猛地挺直身子,瞬间换上笑容,“你下来了。”
“吃什么?”秦落八点起的床,确实有点饿。
“面,带你去吃我们小区门口的面。”
秦落点头,“行。”
展骆开启导航,往目的地开。
如果只有秦落自己,大概车程都是是沉默的,秦落不是在听自己播客,就是在看书。但有宥柠在,展骆就不再需要放音乐了。
“今天拍的很顺利,大概是各组磨合期过了,我们导演组评估了一下拍摄进度,差不多下周能完成第六场。”
秦落问:“现在拍到哪场了?”
“今天拍的外景,拍的是肖寒死在公司那块,下午光线好的时候男演员情绪有点上不来,我们刚着急呢,突然就有了,过几天机房给你剪着看下,效果是真不错。”
秦落听到肖寒,瞬间涌入她写书时的记忆。
她好像听不到宥柠还在分享剧组趣事,开口打断了对方,她好奇道:“你小时候有特别信任的人吗?”
小时候?
宥柠抿嘴,这种话题在约会的路上提出,特别像走心局。
她窃喜,认真思考后回答:“有啊,我特别信任我妈。”
“那除了家人外呢?”
“我小时候念国际学校,朋友之间都很虚伪,我讨厌那种环境。”宥柠说完,反问道:“你呢?”
秦落却没直言,“我写书很少会有非常强烈的代入,但肖寒死时,我有被自己爽到。”
宥柠星星眼,“为什么?”
“肖寒,一个将规则视若无睹的高位者,除了仇家一无所有,到死都不知道是谁杀了他,死前满是恐惧,想的不是自己怎么死了,而是他怎么会死。”
“含恨而死,对复仇者来说很爽。”秦落又搭起了腿,“那个演员演出肖寒的恐惧了吗?”
宥柠对创作也有追求,“含恨而死这种内化的情绪其实很难演,在最初我们导演组画分镜时考虑把这部分主观情绪挪给凶手,毕竟是她杀嘛,小凤被肖寒诱骗替肖寒卖命,结果被阴了替人坐了两年的牢——”
“秦总,到了。”
秦落望向窗外,旁边是前两天出现在新闻里的网红小区。
她皱眉道:“你住儿?”
宥柠推开车门,“对啊,离剧组不算远,有地铁,懒得重新租房了。”
秦落没等到展骆来开门,自己下了车。
她站在街沿,看向远处的高楼,“这小区租金不是很贵吗?”
宥柠绕到秦落身后,两手扶着腰给她转了个身,指着矮上许多的楼,“姐,你想多了,我住对面。”
不过隔着主干道,百米之远,不同楼盘差出不少价格。
秦落迟疑道:“你怎么住这儿?”
“唉呀,别嫌弃嘛。“宥柠摸摸后脑勺,扭捏笑着,“好歹我妈买的时候,这儿也是附近最贵的楼盘呢。”
哦,想多了,人家是业主。
秦落跟着宥柠的脚步走,路灯下听她娓娓道来:“想必你也听说过我家情况,我也不聪明,也不喜欢弯弯绕绕,要我去接手爸爸的企业或者妈妈的律所,早晚都得完蛋,更别说让我占个讨巧的职位,坐吃等死一辈子,真要被笑死。”
秦落笑,“你这话说出来要被多少普通人羡慕?”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烦恼,这不一样。”
秦落拎着包,慢慢悠悠的走,“没想到你还挺倔。”
“也不是倔,我这属于曲线救国,不想受制于人,就得先自己立足。”宥柠说完,主动推开小饭店的门。
她侧身给秦落让路,“到了。”
秦落抬头看了眼门牌,是家老字号面馆,凌晨还有不少人在吃面….
“诶!”
抬头的是林普平。
眼尖的他匆匆咽下嘴里半个煎蛋,拍着桌面提醒对面的沈主任,“是秦落!”
秦落?
沈一逸眼底一沉。
反应了半天,顿挫着转过身,可还没等她看清身影,秦落就擦着她往前桌走去,视线落空,不得已看向跟在秦落身后的人。
宥柠身上没穿她的衣服,而是换了件她眼熟的衬衣。
是那天自己请假去机场接人,秦落抱着她不松手时穿的那件衬衣。
秦落擦身而过留下的香水味,在鼻尖越来越浓,不安因子在空气中躁动。
“这家老板手艺很好的,你想吃炒面还是汤面。”
秦落背对着沈一逸落座,将包搁在腿上,“汤面吧。”
“老板一份牛肉炒面,一份牛肉汤面。”宥柠在秦落对面坐下,将导演马甲脱下,叠好放在邻座,随后朝秦落伸手:“包给我吧,你吃香菜吗?”
秦落将包递过去,摇头,“不吃。”
宥柠朝老板吼道:“老板,这两份都不要加香菜啊!”
声音很大,像是故意让自己听见。
沈一逸垂眸,将刚夹起来的面放回碗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湿巾开始擦手,她脑袋里都是宥柠提了秦落的包。
提包的过程中,她还碰了秦落的手。
洁癖令人烦躁。
但更烦躁的是影子还坐在旁边。
它竟然还在。
“哎,刚刚那是秦小姐吗?”
林普平频频回头确认。
秦落那么高挑的身形他是不会认错的,更何况对面坐着他上次在剧组见过的….又酷又甜的副导演。
上次剧组一眼难忘,如今再看,还是最喜欢这种盐系女孩。
林普平回过头,小声问:“主任你们不是老同学吗?怎么不打招呼啊。”
「怎么不打招呼呢?」
沈一逸只要不低头,目光就总能扫到斜对面。
她们相处起来很愉快,宥柠不像自己那般笨拙,可以一直不停的说,不停的逗秦落笑。
所以是要她和秦落打什么样的招呼?
难道是问她们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是睡在江景房大床上的关系,还是凌晨了都要一起在苍蝇馆子里吃面的关系,还是能轻松的说不喜欢吃香菜的关系?
她什么话都说不了,只能说:“吃你的饭。”
“我想喝可乐。”
“忍着。”
林普平道:“那我去上厕所,在案发现场也不能上。”
沈一逸拒绝不了这个请求,只好低头道:
“随你。”
林普平既上了厕所,还拿了瓶可乐,路过秦落时不经意地对视一眼,秦落主动和他打了招呼,随后继续和宥柠吃面。
沈一逸清楚林普平扯淡的借口,不过就是为了他自己的满足好奇心。
但更扯淡的是秦落平静的打完招呼后,自己腹部竟开始隐隐作痛。
两天前压下去的后悔,正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开始回涌。她甚至怀疑当一个决定产生后悔的情绪时,还有没有坚持下去的必要。
沈一逸分不清这种懊悔里有什么成分。
比如:与秦落见面当不识的事是她规定的。
再比如:可她规定了这么多后,发现秦落对影子开始失效了。
目前哪个更重,她分不清楚。
沈一逸从母亲离世后就无法疏解后悔这种情绪,所以她尽可能不对一件事当机立断,因为十八岁离开秦落神似母亲的怀抱后,除了强迫症会让她无法忍受,情感上压倒性的沦陷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好吃吗?”宥柠问。
秦落咽下去道:“好吃。”
宥柠喝了口水,瞄了眼对面的法医,犹豫着问:“那吃完,去我家坐会?”
凌晨的饭馆很安静,秦落静静地等了三秒,但什么也没等来,随后她放下筷子,冲宥柠笑道:
“好啊。”
第86章 可以亲你吗?
先离开座位的是沈一逸。
她没等林普平吃完, 抓起勘验包扭头就走,走出餐厅头也不回,林普平急忙付了钱一路小跑才跟上主任的步伐。
听到脚步渐远, 秦落放下筷子, “饱了。”
能不饱吗?
谁能想到精心挑选的小饭馆里会有白月光在啊, 宥柠刚刚吃都吃不下去。
她偷瞄了眼秦落。
秦落抽了张纸巾擦嘴, 低头玩手机, 像无事发生。
可明明秦落进门就见到沈法医了, 甚至还和法医助理打了招呼…
宥柠破冰道:“秦落,你刚刚看到她了是吗?”
“嗯。”
“那你要不要”
“不需要。”
秦落停顿, 随后平静道:“不是要去你家吗?你如果饱了的话我们也走吧。”
宥柠觉得不安,“我承认刚刚自己带着故意的成分, 所以我也不想勉强你….我们今天就是来吃饭的, 怪我选的这家——”
秦落起身只道:“走吧。”
凌晨街道安静,没车,温度也合适散步,一条马路宥柠盯着红绿灯,秦落盯着斑马线, 安静无声。
没有想说话的欲望。
秦落胸口闷着、眼前空茫。她已经做好了要停下来的准备,却猝不及防的见到了沈一逸。欲望是有的, 情绪是有的。
只是冲动被砍了一半,变成了想赌三秒。
红灯亮了, 秦落踩在斑马线上,轻声问:“你喜欢和自己打赌吗?”
“你指什么?”
“什么都赌。”秦落跃过白色的条纹线,“小时候一人无聊, 总和自己打莫名其妙的赌,赌不能踩砖线, 踩了就有霉运,赌十秒内从巷子口跑回家,跑不到就要被人抓走,还会赌苹果皮不会被削断,以及….”
秦落没踩稳,鞋尖恰好落在线格上。
“赌成功后别人一定会仰慕你。”
赌徒最终都会落网。
宥柠先停下脚步,小区门口的灌木丛旁有个身影,凌晨光线暗淡看不清轮廓,但她有预感,那是沈一逸。
爱情里从不讲公平竞争,讲先来后道,当然挤走也算。
于是她转身背对着秦落,挡住去路,“刚吃完饭,我们要不要先散步一圈,再上去。”
秦落看了眼腕表,已经凌晨一点,“你明早不去片场?”
宥柠知道自己挡不住秦落的视线,只好撒起娇来,“想和你多待一会嘛。”
秦落抬眸,越过宥柠的肩,顿了三秒说:
“好。”
两人转向,离灌木丛越来越远,直到走进小区另一个出入口。
宥柠刷卡,秦落开口:“刚刚看到她了,所以又是故意的?”
小心思被发现,宥柠手一抖,“那你生气嘛?”
楼盘不算老,引用的是日本物业管理,标准的日系园林,转弯就是绿松小径,两个人一前一后,安静的走着。
秦落没回答上个问题,宥柠在意,她怕这点私欲会影响观感,她暂且想保持体面形象。
“对不起啊。”
秦落两手提着包,躲过树枝,“不用这样说,我既调转了方向和你走,就是我已做好了决定。”
“什么决定?”
秦落声音不大,“放下她的决定。”
宥柠猜不透秦落,一句淡淡的决心就能将情绪分割,给往事轻描淡写的结局,听说作者总是能很快对故事抽离,希望她能做到。
宥柠引路来到单元门口,“我有个问题。”
“嗯,您问。”
“《撞石》到底写了什么?”
大概是撞到鬼了。
林普平坐在警车里,捏着可乐瓶,看沈主任站在树下一动不动,眼瞅着秦小姐和美女与她背道而驰,还跟根电线杆似的杵在原地。
“主任!咱们还得去殡仪馆呢。”他在马路对面喊。
沈一逸回神,迈开脚步直径闯了个红灯,拉开车门。
“走吧。”
下午研判是在案发现场开的,随着技术辅助的进步,警察现场重建的研判会几乎很少有,就他们刑警队而言,命案重勘次数平均只有3次,而这个直播案刑技已经去过六遍了。
从下午两点,他就跟着外勤搬货箱搬了三小时,随后7点开会到凌晨,如今吃好饭还得跟着去解剖,实在是浑身无力。
他从兜里掏了出饮料递给沈一逸,“主任,红牛。”
“你喝吧。”
主任说完便陷入了沉默,一路上没考知识点,没安排工作,甚至连尸体3d动态都没看。
半路车程,他动先开口,“主任你是不是和秦小姐吵架了?”
沈一逸回神,从包里拿出平板,点开工作软件,在动态图上作切割。
“要不你考我点什么吧。”林普平受不了这种凝滞的低气压,“或者我给你说说今天下午的研判总结?”
“我想安静的待会。”
“…”
手指在屏幕上剌着,肌肉纤维动画层层剥离直到露骨,可她的动作也没有停下,单纯的为了转移注意力。
「你们对视了,但她又转身走掉了」
沈一逸清楚秦落转身意味着什么。
当年她也这样转身走掉过,甚至不仅一次,她在操场转身过,在教导处的走廊,在回家的路上,以及在毕业典礼上,当时秦落看她的背影也许也是这样,不知道在期待什么,却又想等下去的无助。
她清楚这不算秦落的报复。
而是答案。
她转身走了,就不可能再走回头路。
沈一逸抬头,眼前不停地掠过郊外树林,好像当年坐上离家的火车,窗外也都是相同的景象。如今她身处异乡十几年,不安家也不安心。外面是什么地方她不在乎,身边还剩什么人她也不关心,那她到底在图谋些什么。
为了谋求一个无法改变结果的答案到底值不值得,或者说在此切割掉秦落,对她未来人生有没有影响?如果现在回到十八岁,自己会不会做出最理性的判断?那如果不能,她还有没有机会改变….
平板熄了屏,低下头时沈一逸看清了自己的表情。
神似母亲的脸,对着自己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沈一逸掏出手机,找到父亲的微信对话,想了半天打下一句话。
「爸,我最近在考虑买房的事情。」
“户型很好,装修也不错。”秦落换了一次性拖鞋,四处打量,“确实很日系设计。”
宥柠快步走到客厅,将沙发上乱扔的衣服收好,又把桌面上的零食扔进垃圾桶,“哈哈,日系确实是这个楼盘的卖点来着,小区的国外业主比较多,但很挺安静。”
落地拉门,附赠了超大阳台。
秦落透过玻璃,一眼就望到了对岸的高楼,凌晨还亮着灯,星星点点。
“坐。”宥柠拍拍沙发,“我去给你倒水喝。”
看得出这房子原本是她母亲要住的,装修古典优雅,但宥柠接手后,一切就变得凌乱起来。
玄关的风水石上挂着帽子,古董屏风上贴满了挂钩,挂满了摄影设备。
一路进来。
自行车、滑雪板、网球拍。东一堆西一块。
秦落疑惑道:“你经常住在上海吗?”
宥柠端着两杯水,坐进沙发里道:“上海活动多,一年可能住几个月。”
秦落既没兴趣也不好奇,端起水杯喝了口,交流就断在这儿了。
沙发上,秦落搭腿,宥柠侧身,两人靠的很近。
暧昧这事不能靠说,得靠气氛。
宥柠不想让气氛沉默,“你刚刚没说完,撞石是你高中无意之间写的,故事灵感是你总爱踢石头,之后呢?”
她对答案有强烈的执着,她想知道自己与白月光差距在哪,到底会不会赢。
秦落仰靠着,儿时记忆一半是痛的,她不愿启齿,但故事是愿景,是勇敢的心潮。
“创作是有目的,但走向却是无目的的。”她难得今天想说,想看看是否能被人捕获,秦落也好奇,无欲望,无情绪,会不会因为被看见而产生冲动,那如果有,是否代表她在过去十几年,未曾真的俘获过沈一逸。
“女主的截瘫是身体的限制,但遇到爱情是她重新与美好相遇的契机,她无数次验证相爱是否是合适的时机。人总喜欢赌,也偏爱验证。”
秦落侧目,灯光下宥柠真挚地看向她。
她缓声说:“我写时候年纪很小,文笔幼稚,不理解的事情有好多,所以我只好让女主去替我验证,那时候写起爱情还挺困惑的,想说大人总说相爱就能克服阻碍,那为什么生活却总能斩断爱情。现在去看,《撞石》写的大概是爱与苦难的辩证、以及被抛性下,人类偶然坠入世界的荒诞本质。”
宥柠问:“那你写的是和命运有关吗?”
秦落摇头,自然地笑起来,“十八岁那能想那么远啊,什么命不命的,都是爱恨情仇那点狗血事。”
太好了,和命运没关。
宥柠也笑起来,“我就说嘛,是和生活的苦难有关嘛。”
秦落若有所思道:“撞,我理解的事重复与坚持的意义,石,是苦难、是认知的固化、是自我,每个读者想是什么就是什么。”
宥柠微微侧身,语气也变得轻缓起来,“不管,反正算我对了。”
“什么对了?”
秦落能感受到宥柠的靠近,随后胳膊抬了起来,掌心捧住了她的侧脸。
“我也打过莫名其妙的小赌。”
音量微弱,吞吐之间只剩下暧昧的气息,宥柠凑身几乎鼻尖贴着鼻尖,指尖撩开秦落散发,沙发背阻挡了她逃离的距离。
如果吻下去,对方没有推开自己。
那白月光便输的彻透彻尾,明年今日,没有掉头走的小路,没有关乎爱情的验证,她会给秦落拍一个浪漫短片,来纪念恋爱的周年。
双眸落在唇上,她呵护般,轻捧着赌注。
“可以亲你吗?”
第87章 奇怪的浓点
宥柠呼吸贴得很近, 秦落听到了陌生的心跳。
模糊的让人分神,她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但却来不及回应。
她思绪已经被呼吸声干扰到乱掉, 分神的间隙宥柠已将她圈在怀中, 缩身都没法逃离, 秦落只能用手肘撑起她的肩。
暧昧百分之九十是由犹豫组成的。
成年人偏爱这种朦胧地不确定性、沉溺在充满困惑的水缸, 一边砸缸一边欲拒还迎, 为之潦倒又泛滥。
刘佳称暧昧是在博物馆里放火。
但秦落却替文物感到悲伤。
宥柠和刘佳属于一个派系, 都是生理派,感觉到了情爱自然靠近, 一旦过了新鲜期,再美的人都会腐烂。所以刘佳不停的换, 宥柠只追想上的人。
鼻息被夹杂在两人凌散的头发中间, 宥柠手指沿着秦落的眼镜框,摸向耳骨。
秦落戴了副简单的耳饰。
无钻,无标识,摸上去冰冰凉凉。
撩拨着轻扫,显而易见的暗示, 秦落把头撇开,“太晚了。”
这算秦落的提醒。
提醒彼此这只是个普通的凌晨, 接吻不可能是今晚的开始,她抚压着气息准备离开, 但却被人抢先一步。
宥柠仗着秦落的犹豫,顺势将人按压在沙发上,是很彻底的牢牢拴住。
她语气轻柔, 又重新摸向那颗耳饰。
“试试。”
试试。
她也无数次对沈一逸抛出试试的橄榄枝,想看打火石能窜起多高的火舌, 但最终都是自焚。
试试看刨除对新生的好奇外,其中还掺杂着一些奇怪的重建心态。比如:她依然有吸引力,她不会回到被抛弃的状态里,下坠时永远都会有人给她“救生圈”。
这是对骄傲过头的自我一点安慰,也是对自我失望最赤.裸报复。
这种报复心态往往出现在生活要失控的时候。
秦落喜欢用最坏的结果去修正即将要失去的权利,比如那个读书会,以及她对沈一逸的爱不起。
但她和刘佳不一样。
她从不主动滥情。
于是秦落只是盯着宥柠看,想看这种报复能抵消掉多少难过。
不做任何选择也是一种撞击。
秦落在罗格斯听学者给高管讲博弈学时过,这叫:战略性不行动。
沉默是回答的一种方式,那不选择也是选择的一种方式。
沉默或犹豫都会塑造关于未来的轨迹,但无论最终作了什么决定,最终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承担其决定的结果。
结果就是秦落还在空茫之中,俯身的宥柠试探性地将吻浅浅落下。
不含浓度的吻,有了实质性的接触。
呼吸骤聚,心悬屏息,这个吻带来非常尖锐的体验,但刺激感兴奋仅仅只存留了一秒,随后便狠狠坠去。
秦落觉得自己在宿醉、在大哭。或是做一些人群中不鲜见的事,相当于在青春期里逃学旷课,拿酒瓶砸向父亲的头、折断他的鱼竿,以及痛恨失约的沈一逸。不知道为何她又想起去北京给刘佳租房时买过一张回省城的火车票,当年没敢偷摸去看她时,就该停止下注了,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糟糕,浓度还没升高,就被催促着拉快进度条。
直到她的情绪干涩,脑袋里没有其他延伸,才伸手去推阻这个吻。
但宥柠不满足于这点碰触,也不想放弃。她努力的讨好,没有得到秦落的回应。
有野心的人总想掠夺更多,她大胆地想扶住秦落的腰,跪坐着准备咬住猎物,在对方身上标记领地、占有。
秦落歪头躲开,“好了。”
“你不喜欢?”
秦落看着她,比来之前还要平静,“这本来就是不是对的节点,不要做验证题,否则大家都会后悔。”
想着占有后是否可获得,于是便对验证产生狂热,可接吻是件情绪化的事,开心了接吻,吵架了接吻,想做了也可以用接吻传递信号,接吻本就不是多深入的事情,点到即止的桥梁。
人和发了情要求偶的猴子最大的区别就在:它们为了满足生理,而人为了满足情绪。
秦落觉得自己比猴子还不像动物。这个吻即没有满足生理,也没有满足爱的情绪,空空荡荡的,没有被劈开任何。
宥柠是个敏锐的人,尽管她很失落。
但比起失落,她听懂了秦落的意思。
她在国外念过书,知道吻是性魅力的加分,是唤醒的信号,但同时它也是个坏选项——模糊的东西让人好奇,但清晰到过于具体时,水缸会被穿透,被困住的鱼自然散了。
今晚的冒进可能会让彼此关系断裂,那种危险太明显,在两人之间挥之不去。
“我先走了。”
宥柠想了一百种策略,“今晚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秦落拎起包,不知道该说什么。
“今天是我太冲动,我希望它对你来说不会是个错误的验证题,我会等,等到时机更成熟…."说着说着宥柠也觉得好笑,她挫败着,摊开手自暴自弃道:"可能你也不会想再有下次”
“我先走了。”秦落掏出手机,低头给展骆发信息。
“我送你吧。”
秦落伸手示意她不用起身,“不用,我想先处理下自己的…”
不是情绪,也不是欲望,只是一些脑内幻象,“处理好这些内心想法。”
宥柠隔的很远,“那你到家发信息。”
“好。”
电梯下行,意识懵昏,她从荒谬感中回神。
在和宥柠接吻的十几秒里,手机曾有过信息提醒,她翻阅着通知栏,是q.q消息。
一定是郭瑞。
秦落莫名的感到慌张,实体遭到了分离,分裂出背叛。
这和不承认纸片人会嘘嘘同样的道理,人总对纯洁有莫名的虚妄和追求,对真实性的厌恶——人们不相信仰也会发臭。
秦落犹豫打开了□□。
但弹出红点的头像不是郭瑞。
而是黑了十六年,却又突然复活的沈一逸。
「有时间我们见一面吧,你的事,文字不方便细聊。」
电梯门开了,秦落下台阶时没看清,不小心撞在假石上。比起爱而不得的苦,膝盖当下形成的淤青才有穿透力极强的痛感,她被撞回了现实。
“秦姐,您没事吧。”
展骆等了一小时,等来一瘸一拐的秦落,急忙下车搀扶。
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没事,不小心撞到石头了。”
“受害人腹外侧区有轻微撞击形成的尸斑。”沈一逸带着手套,翻动尸体,从腹往上扫荡,“胸骨区、乳.房下区有勒痕。”
她仔细分辨,“胸骨区应该是易装时内衣造成的勒压,才会出现这样的尸斑。”
“现在为了直播卖货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林普平想象不到那个画面,啧嘴道:“真搞不懂他一个有女朋友的人,放着好好的男人不做,穿什么女装。”
沈一逸精力集中,自顾自地用刀指着耳朵明显的塌陷处。
“取过耳软骨。”
“隆鼻”
“双眼皮”
“医美注射过的皮肤通常较常规更薄、紧密度更低,所以才会出现破损斑斓状,有的地方腐蚀,有的地方没被腐蚀。”
沈一逸绕着柜体转圈,“研判会开了好多次了,你来说凶杀的可能性,包括我们今天解剖重点。”
好好好,沈主任恢复正常了。
林普平收了平板,态度也逐渐认真起来,解剖台前站了一圈人,有第三方鉴定,有公正,有副手小王。
大家合力将尸体剖开,并在凌晨五点完成了这台解剖。
早上六点,沈一逸整理完解剖资料,
七点,办完了手续。
七点一刻坐进副驾打开了手机,秦落在凌晨三点,她给受害人开膛破肚时回了消息。
【有多不方便?】
回复的语气带着刻意冷漠,似乎秦落不情愿见面。
沈一逸回避关键字眼,减少系统监控的风险,【有关刘佳公司的事情。】
秦落几乎是秒回:【时间,在哪见面?】
沈一逸伸着腰,活动颈椎回道:【你怎么没睡?】
发去的消息沉了十分钟。
沈一逸没等到消息,只好主动一些,但她还藏了点私心:【今天下午去你家聊方便吗?】
回答在她预料之中。
【不方便,我来定间茶室吧,到时候地址发你。】
沈一逸咬唇思考这个不方便代表了什么,但只要想到昨晚她头也不会的走了,就不敢往下想,她伸手打字:
【好,那你到时候用q联系我?】
【嗯。】
回警队的路上一般是沈法医补觉时间,刚剖了尸体,待会还要将鉴定入档,女人体力有限,这种高强度工作他都受不了,更别提刚做了手术的主任。
可林普平扫了眼沈一逸。
主任上车后状态似乎有所好转,看起来像喝了十瓶红牛,竟然有精神玩着手机!
“主任你也刷微博?”
“嗯。”
但沈一逸什么也没刷到。
宥柠不仅没发新动态,甚至把前几天的动态都删除了,平静的不像话,根本不是昨天把秦落带走的那个花孔雀。
沈一逸着急见到秦落,她想确认机会还在不在了。
她等了一上午,终于在中午看到秦落就发来了一则定位。茶室在警队附近,她们约了下午两点见面。
反正她也休息不好,提前到了。
可没想到秦落比她还提前,甚至早已和老板在门厅聊了好久的天。沈一逸冲着背影喊了声名字,秦落的笑意却在转身看她时消失。
“那我们先进去,改天聊。”
“好好,秦总你先忙。”
怎么连茶室老板都认识秦落?
沈一逸忍不住问。“你们认识?”
秦落带路,语气礼貌又疏远,“嗯,当初项目落地时和你们公安的领导…”说到一半,她觉得没必要说这些,自觉没趣笑道:“后来自然认识了。”
说完她又补充道:“不过那时候不清楚你做了法医,也不知道你已经调来上海,没有涉及到你。”
沈一逸哦了声,随后皱眉道:“你腿怎么了?”
秦落双手攥紧包,“撞了一下。”
“是昨晚在她家伤的?”
第88章 听懂说话
秦落没回答, 而是拉开包间的门侧身让她先进。
擦肩而过的香水。
是宥柠那件衬衣上存留的,是在面馆路过时飘进鼻尖的,会让人想睡觉的味道, 沈一想起那件白T恤、衬衣, 以及转头走掉的背影。
….
影子夹在两个人中间, 摇摆不定。
前几日说是台风要过境, 却拐弯跑江苏去了, 云层里不大的漩涡角给上海留下几阵暴雨, 让原本就沉闷的空气更加潮湿。
沈一逸压抑着正在发酵的烦躁,又问了一次, “腿磕到哪了?”
秦落对这个提问视若无睹,把包放在侧位, 沉声只问:“你手术完是不是不能喝茶?喝水吧。”
说完她照惯例点单, 随后服务生离开,宽敞的包间突然安静,燥热紧随其后。
秦落先开了口,“找我是要聊商毅的事吗?”
她声音疲惫,昨晚正夜未睡, 刚刚又与老板社交消耗好多精力,再面对沈一逸便挤不出什么情绪。
“我听说刘佳说了, 商毅的案子转到市局的鉴定中心了,其实没关系, 你可以申请回避的,毕竟我们关系尴尬,总见面也不好。”
语气硬邦邦的, 比官方客气还要多些冷漠,那句「见面不好」顿时让沈一逸噎了喉咙, 唯有视觉方面还能运转。
秦落今天见她穿的非常休闲。
运动衫,运动鞋,休闲裤,手腕都没有戴表。
说话时双手搭放在桌面,眼神只盯在戒指上,不想对视。
所以今天戴的又是哪个什么戒指?
可能是职业习惯,沈一逸思考模式是将发生的既定事实、证据链上的每条线索完整投放到系统中思考。
一旦某个细节严重失序,她会敏感的察觉到,或修正或推翻。
她刚问了秦落两次,没有得线索,说明对方在乎那个回答,又或者认为回答无意义。
昨晚发生了什么?
沈一逸认为这比今天见面的目的更加重要。
没人说话的茶室安静,秦落开始讨厌她的沉闷。
她抬手摘了眼镜,轻轻搁在膝盖上,随后开始捏揉眉心,“如果除了商毅的案子没别的事,那茶就不喝了。”
喝多了她又要睡不着。
沈一逸终于开口,“我今天找你是想提醒你小心些,最近要多注意莫名其妙想靠近你的人。”
秦落顿住手,戴回眼镜微笑道;“嗯,好。”
沈一逸觉得秦落没认真听自己讲话,她笑的很轻盈,像是敷衍,对危及生命的提醒视若无睹。
她有些生气,“最近发生案子都是毒杀,都很离奇,而且都和你有牵连,我希望你可以认真一些,不要大晚上随便去陌生——”
“谢谢你的提醒。”秦落生硬地说,她眼压降不下去,听到凶杀都和自己有牵连,惹得偏头疼更疼了。
但比起公事,她更反感后半句。
不经意让她又回想起昨晚的吻。
沈一逸像搬了把镜子,照得她赤.身.裸.体,
是是是,她确实没办法投入到其他感情里去,但好笑的是这镜子已经碎的,沈一逸凭什么还要给她粘起来?
“案子和我没关系,我相信你们公安有能力尽快调查清楚。”秦落抑下燥感,盯着她,静静地反问道:“但我晚上想去哪….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是没关系,但最近很不安——”
“那就更没必要往下说了。”
“秦落,你不要带着坏情绪和我讲话。”
沈一逸语气平静得吓人。
但秦落见她攥紧了拳,肩膀因攥拳而微微抖动,表情失去了温度,上次见沈一逸这样是在男厕所的拐角处,捅韩城之前,她就是这幅神情。
秦落觉得好笑。
原来不认真听她讲话,就能把脏话都说不口的沈一逸气成这样。那自己以前认认真真的等待与倾听,可真的是放了狗屁,还是舔狗的屁。
“安全是最重要的事。”沈一逸觉得懊恼快要把人吞噬,她要窒息了,“好,就算你大晚上一定要去陌生人家里”
沈一逸实在讲不出秦落去别人家会做的事,她控制着音量,尽可能让话听上去像劝告,而非警告,
“那你也尽量不要喝别人给的东西。”
“不要到处喝酒。”
“尤其是喝醉了,不要坐其他人的车。”好像今天是没什么机会了,沈一逸心底那根矛盾的刺正疯狂生长,似乎穿破了喉咙,她改成轻言,“让司机去接你。”
秦落看着她,感觉到陌生。
但她累了。
她不想猜沈一逸是不是因为昨晚的事才会如此,如果真的如此,那事情会变的更荒唐。
沉僵的茶室,门被突然拉开,服务生端着器具走到桌前,跪坐准备茶艺流程,却被秦落阻止。
秦落玩笑道:“别弄了,警察说我最近不能喝别人弄的东西,我自己来吧。”
服务生抬眼瞄了眼秦落对面的女士。
那人脸色比陈茶还黑,她猜出老板们可能在吵架,知趣地放下茶杯。
她将热壶向秦落推近,并端上一盘点心,“这是我们老板送的糕点,她说改进过了,是无糖的。”
说完服务生碎步离开。
沈一逸觉得秦落对服务员说的话太刻意,矫枉过正也是敷衍的一种形式,“没必要故意说那些话。”
韩国料理店发生的事历历在目,秦落还没忘呢。
有点扎心。
“我现在没有把情绪发泄到任何人身上,我只是按照你的提醒,小心对待进到我嘴巴里的东西。”秦落指尖扫过盘沿,“所以糕点也不能吃,对吧?”
急火攻心,心跳跃到指尖了。
沈一逸觉得有人把她绑起来塞进了柜子里,她大脑沉沉,思维转动不起来,气怒随着血压升到嘴边,尖锐地反倒将她惹笑。
她笑得轻抖,“你太故意了。”
秦落没有夹茶,低头倒了杯水,“随你怎么想。”
“故意让她留宿。”
“故意把衬衣给她。”
“所以昨晚面馆我们真的是偶遇吗?”
最后沈一逸不笑了,眼神渐渐变暗,像在临死前的恐惧令人沉寂。
她艰涩地发问:“故意让她穿我衣服是吗?”
秦落水杯停顿在唇边,她知道热水喝下去会伤喉咙,但对面的话比开水还烫人。
砰——
白瓷清脆地发出磕响,杯子都没放稳,水漾了满桌。
秦落抓起身旁的包包,一句话没留,拉开包间的门走了。
“秦姐去哪?”
秦落压着因心率过高而颤抖的声音,“回丰江吧。”
展骆看了眼屏幕,“现在吗?”
“嗯。”
展骆从不问行程原因,他在导航中输入地址,启动车子,调转方向载着秦落往目的地市区。但他还是好奇,开出去两公里伸掰了后视镜。
镜子里的秦总仰靠着,两手紧紧捏着坐垫,闭着眼调整呼吸,可已经五分钟过去了,她似乎还无法平静下来。
他只好从扶手箱找出一个u盘,插进去车机。
是关于风的白噪音。
这是秦总之前上冥想课,让他去问冥想老师要的,说是焦虑时多听听,有舒缓身心的效果。
但这个白噪音好像起了反效果。
秦落被它弄得崩溃到哽咽,随后压抑不住,断断续续的哭出了声。
甚至他能听出秦落为了在自己面前失态,还咬着唇,捂着嘴哭,但最后绷不住,不管不顾地抽噎起来。
展骆吓坏了。
他开在内环高速上,速度太快分不了神,可背后的人更令他不安。上次从派出所出来,秦落也只是落泪而已,但今天她可是失控。
展骆紧张道:“秦姐,要么我先停车好了。”
“不要停车。”
他不想问太私密的问题,只能调大音量,“那我把声音开大些,您好好哭吧。”
“你把声音关了。”
她实在听不了这些风声。
好像又经历着夏天,太阳很毒,她们的影子在地面上消失,有人拉着她躲最茂盛的那颗树,拿着地理书给她在扇风。廉价的风、不可重现的生活、腐烂的绿,像闪着粼光一夜倾盆。她丢了无话不谈的朋友、理想主义,以及最纯净的期待。
明明风吹过就没了。
可她却惦记听风起、等雨落的那些瞬间。
展骆把声音关了,泣声的清晰度直线飙升,他也被惹的焦虑起来,于是狠狠油门踩。
嗡——
豪车马力终于了价值体现。
展骆安慰自己:没关系,驾照还有十二分没扣,超速就超速吧。
当晚超速的还有刘佳。
但她是以超极快的速度在郭瑞哪里听到了秦落的消息,随后光速般电话打给了沈一逸。
刘佳也烦燥。
罗格斯一堆屁事,她是头悬梁锥刺股的在管,但秦落今儿文青的在直播上发表观点,明儿敏感的像个豌豆公主,后儿又一溜烟跑回丰江。
让秦落签的十套书,她就只签了九套。
打工人烦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不是说好了不和她见面怎么就不能装死呢?你高中不是挺会的嘛?掉头撞到墙都要避开她,现在是怎么回事呢?”
室友出差了,家里黑着灯。
沈一逸坐在沙发上,听着刘佳劈头盖脸的责骂,一声不吭。
“宥柠约秦落去吃宵夜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怎么?要占着茅坑不拉屎?????”
“沈一逸,我跟你有话直说。”
刘佳呼气,一想到秦落和她的往事就来气,但秦落不跟自己哭跑回丰江哭她更来气。
“在你俩没重逢之前,人家宥柠就追了秦落小半年了,要不是你空降,她俩估计床都上了。”
“你要是对秦落有意思,就抓紧时间行动起来,但你要真没那个意思,你就装死,有关于罗格斯的任何事你和我说,不要再找她了。”
刘佳怕沈一逸听不明白。
她重复道:“装死懂吗?”
“和过去一样,销声匿迹,石沉大海,连一点风声都不要再漏出来,此生不复相见。”
电话里一阵沉默。
刘佳以为是沈一逸气的挂断了,拿到眼前一看,还在通话中。
“听懂说话。”
对面沉默了几秒,嗯了声,“我知道了。”
第89章 悔或不悔
“吃点。”
秦落躺在摇椅上, 不作声。
姜妍端着面站在卧室门口叹气,“佳佳来电话了,问我你的情况。”
秦落仍旧不吭声。
将碗搁在桌上, 姜妍不满道:“你不要回家就对我沉默, 冷言冷语, 问什么都不说。”
秦落回过头看向她, “那我告诉你这些事, 你能帮我解决吗?”
姜妍摆手, “随你。”
母女一年未见,过年秦落也不知所踪, 只是大年初一来了通电话。街坊邻居都都羡慕姜妍,有个知名度极高的作家女儿, 给家里买了大平层, 事事安排妥当,月月不落地打钱,弄得姜妍有苦都没处说,说她不孝顺也没人信。
好不容易等到秦落回家,姜妍走出了几米, 又想什么走进卧室道:“哦对,你姑姑的儿子去上海工作了, 你要有空——”
“没空。”
姜妍无奈道:“姑姑就是打电话来问问你近况,也不是要你帮小丰的什么忙, 一家人非要弄得那么生分吗?”
“我爸没生病之前,你不是还要我离他家远点吗?”
姜妍嘴笨,被憋了满胸口气, 忍不住泪挂在眼眶里,“你这样讲, 很伤我心。”
…
秦落对母亲的泪很应激,常年不回家就是为了逃避这种时刻,转回身愣了好久,随后冷不丁开口:
“妈,你讲诉求好不好。”
“你想要我做什么,直接讲就行。”
秦落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没充电导致关机,她拨不了姑姑的电话。
“要我电话,还是上门拜访,还是你想要我给他们家打钱?或者你讲点我能解决的事情,而不是拉扯西东,讲一些彼此之间早就没有的感情。”
母亲的泪眼婆娑被秦落的尖锐打断,姜妍觉得自己越来越难招架女儿的喜怒无常,她擦擦脸。
“随你吧,待会记得吃面。”
说完她伸手关了门。
尖酸刻薄只是偶然发生的事,但这也是她。
偶然间的她也是我。
秦落有些抽离地躺在摇椅上,对着远去的脚步声缓声道:“谢谢你煮的面。”
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没去郭瑞家,下了高速就让展骆直奔家里,尽管她讨厌和母亲碰撞,但她还是渴望港湾。
轻舟过山后想要停靠。
没有什么比家更像港湾。
在这里她可以松懈,可以愤怒,可以肆无忌惮地叛逆。
秦落甚至知道,就算今晚自己骂了脏话,姜妍也拿她没辙,因为这是钱赋予她的能力。
财富如同磁铁,能让一切失去过的都附着过来,但她也懂慈不掌兵的道理,姜妍软性子是招架不了奉承的。孤独的人总喜欢到处讨掌声,而姜妍这辈子一直都是孤独的。
秦落晃着摇椅,夕阳落下,车流增多,大平层窗外的风景总光秃秃的。
她扭头看向床头。
这房子买给姜妍七八年,装修是她找的设计团队,但因为没回来住过几次,每次都感到的陌生。
再说,谁会把自己写的书摆在床头?
《红绳》《撞石》《大厦十二楼》《她杀》….
秦落挨着数,整整十二本,姜妍都买回来了,她办公室里都放没这么全。
——可能只有母亲会喜欢战利品。
秦落闲来无聊,起身盲开了一本,坐到摇椅上翻开才发现是《她杀》。
她搁在腿上,轻轻翻到序章。
眼前闪过她和沈一逸在剧组见面那天。
「你太故意了!」
「故意让她穿我衣服是吗?」
神经。
秦落心底暗骂,用力掀了好几张纸,低头视线落在最中间的段落上:
「没有天使,只有自己化身恶魔,才能永久性解决问题。她露出那颗标志性的微笑,像无数次站在前台对客人笑着,用温柔又包容的笑意,帮肖寒预约了一次死亡。」
「今天是她第十二次往杯子里倒入粉末。」
「难得他未对对体检报告上心,也没再过问园区里那只消失不见的流浪猫。」
尽管是她自己写的,但读书时注意力总能被情节转移,秦落打了哈欠,起身钻进被窝,她又翻了两页。
按照宥柠说的,下周十二场戏拍完应该刚好到这里。
想到宥柠,秦落胸口更郁结,她还没想好怎么消化那个吻,她不想因为恋爱没成而影响合作…
秦落太困,家里的味道像催化剂,她沉沉睡去。
梦里她掌控着一个奇怪的视角,她坐在厨房角落弄了一杯下水道疏通剂,臭烘烘地蓝色液体晃着,十分粘稠。不知道是加入了什么试剂,忽然水颜色变得透彻,加入茶叶后竟掩盖了那刺鼻的味道,她听到了解脱的笑声,笑声明朗,停不下来。
这个梦断断续续,她艰难的翻身。
随后她又变成一个奇怪的第三视角,仿佛在看古早的肥皂剧,信号时好时坏的雪花屏里是肖寒高大的身影。
秦落分不清那是屏幕还是车窗。
总之他端坐着只露出上半身,手里举着平板,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但腰带动肩有节奏地律动,再之后,她看到一颗脑袋从下至上端缓缓抬起,嘴里留有残存的液体。
啪——
一双手贴到了屏幕上。
秦落来不及分辨那颗脑袋是男是女,她惊得想呕….
秦落腾地从床上坐起来。
阴雨天没太阳,她看了眼墙上的表,已经是第二天十点。
床头那碗面姜妍没收走,面条坨成了饼状,很是粘稠。
……梦里的内容还在回荡,她喉咙太干涩,又想呕。
秦落抚着胸口提醒自己这是梦而已。
是梦。
但为什么她偏偏看清了肖寒手腕上的镯子。
昨晚太困还忘记给手机充电,秦落只好先给手机插了线,又端着碗去了厨房。
“妈。”
房子太大,声音在家里回荡,过了很久都没人回应,应该是出门了。
但姜妍出门前给她留了早饭,秦落掀开锅盖,发现又是一碗面条。
秦落记忆里吃到姜妍做的饭大概只有三年。
从初三放学回家看到的那盘番茄炒蛋算起,到她要去大学念书前的一碗馄饨,记忆最深的就是沈一逸来吃的那顿,没什么烟味,没多余的情绪,只有吃了好多大米饭的沈同学。
刚做了噩梦没胃口吃,秦落把碗洗了,回了卧室。
两格电就能复苏的电子设备是制裁人类的利器,提示音响个没完。
秦落按照时间倒序看下去。
最新一通是宥柠打来的。
随后是执片助理,制片人、第二编剧、以及刘佳。
秦落皱眉,从中选择了利益最重要的李文萍回拨过去,“李姐,我刚看到手机,怎么了?”
“哎呦你怎么才接,鹿希今儿又被警察带走了。”
秦落晃神,梦里的手镯不停地重现在她眼前。
她不解地问:“为什么带走了?”
“我给公安那边的领导打了个电话,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她涉嫌谋杀,被带去问讯了。”
秦落不可置信,深呼吸道:“是商毅的案子。”
“嗯,大概是吧。”
李文萍发愁道:“我刚已经其他投资人通过电话了,消息会要封锁好直到拍摄结束,我已经在找其他外包公司来接手她的摄像组,毕竟进度耽误不起。”
“罗格斯这边的消息就靠你和刘总监控着。”说到这里,李文萍深深叹了口气,“你这边倒还好,我就怕她老婆那边出幺蛾子,毕竟商毅也是投资人之一。”
“我真的很怕项目因此被连累。”
秦落很难在其中发表什么言论,在电话这头静默着,一到这种时候,她就总想起刘佳。
“行,事情说完了,你最近最好来趟剧组,商量改换外包团队的事。”
“好,我尽快去。”
挂了电话,她立马打给了刘佳。
刘佳几乎是秒接。
但开口气喘吁吁,听起来像在跑步机锻炼,“我厦门出差呢,早上听说了。”
她直奔主题,“我让律师看过合同了,罗格斯投资的电影的那笔钱,商毅老婆动不了,你放心。”
秦落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刘佳按下减速,开始慢走,“那沈一逸你更不用担心了哈,我给她电话说过了,以后商毅案子的事和我说,她和我保证过了,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
听到名字,秦落心底硌得发酸。
她知道昨天回程打了郭瑞的电话,最后又取消行程回了自己家,这才让郭瑞担心地给刘佳去了电话。
刘佳那张嘴口无遮拦,昨晚定是和沈一逸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但没关系,老死不相往来就需要刘佳这种快刀。
比起担忧沈一逸,她更愧疚于刘佳。
这段时间她总莫名其妙的消失,折腾到最后都是她收拾残局,秦落抱歉道:“没打招呼就回了丰江,让你跟着担心了。”
刘佳尴尬地停下脚步,她擦汗沉了半天,玩笑道:“没事,都是我做老板应得的。”
但秦落却没被逗笑,她转移了话题,“你怎么去厦门了。”
“最近压力太,泄.欲来了。”
“…”
“哈哈哈哈哈哈。”刘佳自己笑了,“就喜欢看文化人无语,逗你的,有媒体内容管理的会在厦门开,顺便来看小情人,对了,听李总说剧组要找外包公司了,你什么时候回剧组?”
“下午就回。”
刘佳也不知道该不该问昨天发生的事,大概郭瑞已经把人安慰好了,她不想惹得秦落旧疾复发,“好,那你自己好好调整状态。”
秦落挂了电话,又打给展骆。
回丰江车程很长,秦落担心展骆疲惫,昨夜没让他赶回上海。
没想到昨日刚到,今天又要往回奔。
虽是司机,但突如其来地一来一往,如此长程堪比出差,秦落有些过意不去,于是特意请展骆去吃了本地菜,又绕到江边看了眼江景,一直到下午三点才返程。
而返程之前,秦落给姜妍打了电话说明公司情况,又微信上转了一笔钱给她,算是补偿昨夜自己的任性。
姜妍电话里叹了好久的气,挂断之前说了一句:“记得早点睡觉。”
等秦落快到上海,未接电话里被遗漏的郭瑞打来了电话。
“在家睡了一整天?”
“我已经回上海了。”
郭瑞外放着,啊了声。
“工作上的事,着急回来。”秦落咬着唇,回想昨天在电话里对着好友泣不成声,特别很丢人。
但昨日过去的就过去了,她不想重复,重复会让人困在原地。
她自然道:“昨天怪我没控制好情绪,我现在没事了。”
“你现在没事就好。”郭瑞试探性地问:“那你和那个副导演是真在谈了?”
“没有谈。”秦落吸了口一气,决心和好友坦白,“但我们接吻了。”
“咳咳咳咳!”
郭瑞被吓到咳嗽起来,“….那什么….那你回去先好好休息,我先挂了!!”
郭瑞捂着手机,屏息,小心翼翼地侧目。
刚刚外放的声音不大,坐在她对面的沈一逸应该没听清楚吧….
只见沈一逸回过神,从沙发上缓缓起身。
她平静道:“既然秦落回上海了,那我也回去了。”
第90章 但她和别人接吻了
外面变天了, 还是雷阵雨。
“你回家还是….回上海?”郭瑞挡住沈一逸的去路,对方肉眼可见的疲惫让她不禁担心,“下雨路况很差, 你这样太危险了。”
“我回家, 明天再回上海。”
语气稀松平常, 毫无波动, 好像秦落和别人接吻这事就算听见了也不打紧。
这让郭瑞感到疑惑, 她主动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想什么?”
沈一逸低头整理T恤上的细毛, 郭瑞养了只猫,分明她坐下时已经很小心了, 可还是蹭的到处都是,那些毛像滑进了血液里, 让人刺痒。
处理好了猫毛, 她抬起头来笑笑。
“你说她和别人接吻的事吗?”
“…”
好冷,雷雨搞得房间内突然降温,郭瑞被冻得抱肘,连忙转移话题,“昨晚刘佳和你说什么了?”
沈一逸不想回忆, “没说什么。”
她们是老同学,看沈一逸这幅僵冷的表情, 刘佳昨晚不可能什么都没说!
郭瑞紧张。
传话游戏最害怕的就是中间出现纰漏,怪她昨天听秦落情绪崩溃有些着急, 没理清事情缘由就给刘佳打了电话。
刘佳这几年性格又像窜天筒,吃着饭突然开始骂下属的事她见过几次,所以情急之下骂几句沈一逸不是没有可能。
….
但今早沈一逸来电话问询秦落在不在家的时候, 语气分明挺着急的,一听秦落昨晚崩溃大哭回丰江, 立马驱车跟来了。
所以那现在又算怎么回事?
郭瑞在心底盘算:她俩到底还有没有可能?别真的折在自己这儿!
虽然她对宥柠一知半解,但郭瑞熟知沈一逸的性格,她是不会说狠话的人,要么息事宁人,要么拿着刀子就是干。
她侧面打听道:“你昨天和秦落说什么了,怎么还能把人气哭?”
“让她注意安全而已。”沈一逸声音冷淡,挪动脚步着急要走。
“唉~你先别走嘛。”郭瑞又挺身挡住步伐,头疼道:“怎么每次说一两句就要走啊,现在才七点,要不你留我着吃口饭再走。”
沈一逸拒绝,“我爸在家等呢。”
“那这样,我们加个微信,晚上微信聊。”郭瑞不放弃,从兜里掏出手机,“我扫你。”
滴——
沈一逸按下门铃,拿着钥匙,盯着门锁看。
家里什么时候换了密码锁?
“哎呦,你刚手术完能开这么远的车嘛?”沈钦文小跑赶来,推开门满脸心疼,“你说你要买房的事微信聊不就好了,怎么还要专门跑一趟。”
沈一逸站在门口问:“换锁了?”
“人年纪大了总是忘带钥匙,上个月锁在外面好几次了,干脆换了。”沈父看女儿嘴唇发干,转头忙道:“今天降温,你穿这么少,我去给你倒点热水喝。”
沈一逸换了拖鞋,又走出房门。
她拉了两下门,弯下身子研究了两眼电子锁,忽然记忆空空,“爸,老房子的门锁是弹子芯来着对吗?”
沈钦文听到老房子,心里一揪,每次女儿回家不是问报纸,就是问楼下住户,今天又问锁心,她越是问得漫不经心,越让他痛苦。
沈父把水杯递上前,“你老是问这些做什么,我都忘了。”
沈一逸接过喝了口,咽下去道:“我记得是弹子芯,八十年代校区家属院统一装的,什么牌子我倒是真不记得了…”
“别想蒙混我。”沈父叹气,“偷偷做手术不和爸爸说?”
“急性手术,说了你也赶不来,再说舅舅和秦…”沈一逸暗声,将名字咽下,吐出好一口气,“照顾的挺好。”
“我听舅舅说了,是秦落去照顾你的,你事后有没有谢谢人家?”
沈父跟在女儿身后,看着她洗手,又看着她吃水果,就是不回答问题。
“唉说起这个也怪我,你业务能力好,工作积极,但人情世故是一点都不灵,就说以前在乡镇工作,要不是我去帮你打点关系,你要考多少次才能的去省厅….现在你人在上海,爸爸看不到摸不着,你自己就多多上心。人家秦落在上海有公司,有人脉——”
“爸!爸!”沈一逸口吻冷着,表情严肃道:“你能别老提秦落行吗?”
“怎么不能提?异乡的老同学胜似亲人,要不是人家秦落手术照顾你,你就要请护工了!护工照顾的能有身边人仔细吗?怎么了?好朋友闹矛盾啦?”
沈钦文本就爱唠叨,好久没见女儿更要喋喋不休,沈一逸在郭瑞家压下去的烦躁,被三言两语点了火,躁热忽地从背后升起。
“三十多岁的人还会闹矛盾啊?”见女儿不说话,父亲又逼问:“你们现在这帮年轻人总爱意气用事,但认真说,朋友之间只要不涉及金钱利益,没有什么好不了的矛盾。”
“你和爸爸说,爸爸听听看。”
听听看?
邪火从脊梁窜到后颈,沈一逸两手插在口袋看着父亲,愣了三秒,她突然开口:
“我喜欢她,但她和别人接吻了。”
….
….
父女无言地对望,沈家陷入了长达两分钟的沉默。
沈钦文从疑惑的皱眉,再到张嘴又哑语,最后挺直身子两手背到了身后,一副标准的教师站姿。
他明白女儿从不跟他开玩笑。
环境只要安静,沈一逸的神经就能松懈,她放下手中的鸭梨,抽张湿巾擦干了手,“我开了好久的车,去睡了。”
沈钦文吼道:“不许走,坐回去!”
沈一逸听话地又坐回沙发,昂首挑眉瞪着爸爸,但换来的又是一阵沉默。
轰隆——
黑云遮月,抬头不见厚积云,蓄力已久的雷鸣迎来了释放,紧接着又一道电流银丝,停顿几秒后,轰响辘辘立马压过窗边。
沈一逸受不了这种质疑的目光,如同审判,会让影子大笑起来。
让她回想起死去的老刑警和舅舅,他们表情里写满了荒唐与凌厉,同刀片也在她胸膛划开过,令心脏停跳。
或许….或许当年沈钦文也曾用这样目光与自己对峙过,只是她年纪太小都浑然忘了。
沈一逸难得开始讨厌这种绝望。
她突然猛地起身,失控般地吼道:“是你让我说说看的,我现在说了,你倒是讲话啊!!”
沈钦文被女儿这副阴郁冷漠的表情惊吓到,细碎的头发因为挥动手臂的动作太过距离而飘起,茶几上的水杯都在晃动。
“你告诉我,那天明明说好了要去剧团接她,为什么没去!”
过高的音量让肾上激素飙升,血压增高,一时间她的双手双脚有些发麻,可沈一逸没打算停下。
“那个刑警在查案最好时机弄错了线索,你为什么不追他们的责?为什么不申请第三方的解剖,为什么不花钱去登报!!!还有报纸为什么扔了!这么多年凭什么只有我自己努力,你们就可以选择忘记?就连舅舅都可以忘记!!!”
她宁愿父亲在妈妈离开几年后就再婚,这样便可以顺理成章的恨他。
可偏偏父亲爱她护她,四处奔走带她去看医生,为了陪她成长主动退位,就算她这些年不回家,对方也一句怨言都没有….
细碎气泡在情绪里翻腾,炸出一串漩涡,像烟花旋转又沉浮,断了气的人大口喘息,心想到底要吸多少浓度,心跳才能恢复到正常。
“我也想好好睡觉,想摸狗狗,想坐在公园草地,可它一消失我就会紧张,我会着急。”
她不讨厌十七岁雷雨天和秦落躲在被窝里听雨。
而是太过美好。
舒适地像浑身晒满了日光,暖得让人懒惰,没有灾难,没有冲突,无所事事。
不懂为何妈妈遗留的旧物只长在她的身上。
所以沈一逸问道:“所以你说她要开始新生了,我要我怎么办呢?”
“沈一逸。”
沈钦文一手扶腰,一首捂住胸口,女儿猛烈的质问让他缓不过神,心脏突突地跳,脑后血液热涌,呼吸差点跟不上。
这是他养大的女儿,自然一点狠话都说不出口,“你…你…”
沈一逸突然软下声音,“要是我妈还在,我们高中就可以在一起了。”
所以她怪不到任何人。
沈钦文紧皱着眉头,“你说什么?”
“没什么。”沈一逸摇头,僵直的肩膀松软下来,堵住胸腔的肝火被排泄干净,她又恢复了正常,就连影子也恢复了正常,“我去睡了。”
沈父不可置信,“你说完这么一堆就去睡觉了?你要爸爸自己一个人消化吗?”
但腿长在沈一逸身上,她性格从九岁被压紧在这套模具里,除了影子,谁都没法将她抠下来。
她背过身,慢吞吞地走回房间。
沈钦文问道:“你还没说清楚,你和秦落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
沈一逸和父亲有话直说,她冷漠道:“就是我们恋爱是不可能了的一回事。”
“恋爱?”沈钦文还是无法接受这个词,他耸起肩,“你不要和我开玩笑。”
“随便你怎么想吧。”
沈一逸在关门之前,对父亲认真威胁道:“你不要电话给秦落问怎么回事,因为我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再次疯掉。”【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