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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作者:鱼宰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很贱的人


    韩国料理店里没什么客人, 沈一逸语气比上客率都冷漠。


    迎宾服务员尴尬地扶着门,“欢迎…光临,二位…”


    二位很明显是吵架了, 服务员后退三步。


    秦落挎着包朝最角落的位置走去, 生气但礼貌地替对方拉开椅子。


    “二位, 桌面扫码下——”


    “给我份菜单!!”


    服务员话咽进肚子, 转头拿了份菜单, 给那位看起来不好惹的女老板递了上去。


    秦落用菜单挡脸, 隔绝与沈一逸的对视,调整呼吸。一转头又见服务员弯腰站在旁边, 她连忙挥手道:“知道了,我会扫码下单的。”


    服务员:….?


    服务员刚想走, 有听见另一位女士开口:“麻烦再擦一遍桌子, 看起来有很多污渍。”


    服务员嗯了声,收下平板扭头就跑。


    空荡荡的大厅,根本不饿的胃,以及哑火的探问,秦落下单了一碗大酱汤后看向沈法医。


    脸色看起来冷冰冰的。


    怎么?她倒还生气了?


    秦落端起杯子喝了口大麦茶, 仔细回想到底是哪句话戳人心了?是洁癖吗?


    「我厌恶、排斥所有一切会触碰到我的东西,我确实会本能地想呕吐, 这确实和你所谓的什么排泄有关。」


    “您的大酱汤——”


    秦落脑子里「排泄」二字刚闪出去,眼前便出现了一碗汤, 她抬眸和服务员对视。


    “你们店卖预制菜啊,上那么快?”


    “啊?!不是预制的,今天还没来客人….所以后厨做的快——”


    秦落甚至还看了眼表, 才过去两分钟,“那这是什么?冲泡的大酱粉啊?”


    没等服务员服侍好这头, 那头擦桌子没完的女士又开口了,“麻烦您能再去拿包餐巾纸吗?”


    “好的,马上!”服务员转身逃离。


    “没必要把情绪发泄在服务人员身上。”沈一逸反复擦拭眼前的桌面,“她只是个打工人。”


    秦落一愣。


    她轻皱着眉,指尖顿落在玻璃杯口,忽然想起什么….


    上次说这句话的人是自己,对面坐着的恰好是商毅。


    她还记得是读书会商务签约的宴会,酒桌上她作为罗格斯版权方出席,当晚还有赞助方和平台业务经理,商毅在外滩悦榕包了最大的宴厅,假借签约洽谈来年的商务。


    不知道是哪个新手服务员拿错了一瓶酒,把行政酒当成了商会酒,商毅入口后觉得不对,惹的他当场不满。


    结账时商毅将服务员和值班经理拉来羞辱,称自己不会为今晚的酒品买单,甚至扬言不再预定集团旗下的酒店来宴请。


    服务生吓的头都抬不起来。


    由于宴请方是罗格斯,所以秦得等结账签单,她站在商毅旁边等他训话,结果等的尿意都憋不住了,商毅不打算放过对方


    秦落极其地不耐烦;「商总,他只是个刚实习的服务生。」


    甚至秦落为了顾全商毅的面子,还抬了他,「司机在外面等着了,您明天还得出差,为了这点事耽误休息不值得。」


    但商毅越劝越来劲,干脆不骂服务生了,开始点评起经理的业务水平。


    秦落解酒酶反应速度快,尿意令人清醒,她直接打断了对话:「没必要把酒桌上的不如意发泄给服务员,谈不成生意的原因是罗格斯,不是那瓶酒。」


    秦落记得商毅回头看他的眼神,像看那瓶被上错的红酒,仿佛她是个被明码标价好的,但仍未归类的红酒。他当然不会感悟秦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有多牛,需要翻山越岭多少才能出言劝阻他别去为难一个服务生,尽管挨训的是男服务员,但年薪差了几十个零,谁还管谁是什么性别。


    秦落读懂了那个眼神。


    仿佛他再说:是他把她推到台前,是他让蝴蝶簇拥在她身前,只有他在背后伸手,她的身体才属于她的灵魂。


    「陈经理,那瓶酒我来买单,你现在找人把单出了!!!!!!」


    秦落很少与商毅甩脸,那是第一次。


    后来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以及他死前的最后一次。


    现在对面坐着的是沈一逸,秦落满脑子却想那个死去的投资人,她惶恐沈一逸的那句话是用来表述自己的行为,她不想和商毅归位一类人。但除去恐慌外,秦落更多的是失望。


    身上这件五光十色的大氅,越裹越厚。她只能优雅端站,不能双腿叉开的坐,不能靠墙软站,甚至她也不能蹲下。这么多年,没人愿意脱下她的衣服,就连沈一逸也只想远远观赏,只爱闻她的香水味做什么,她还是个人,得有人味吧。


    “确实。”


    秦落点头,“如果我是个打工人,我确实应该包容这两分钟就能端上来的菜,毕竟时间就是金钱。”


    秦落平静道:“可我已经不过那种生活很久了,我也并不是对谁都很有耐心。”


    她已经习惯了冰箱里永不过期的食材,习惯了观赏江岸大厦的夜景,习惯了助理替她打伞,以及留在vip卡里几万块。


    只是她还没习惯吃进嘴里的饼干,会在咬碎时变成渣,尽管耐心足够,小心翼翼,却仍发现掉在地上的比肚子里的多。


    这种不习惯,令她习惯了失望。


    熟悉的、迫在眉睫的、甩不掉的失望。


    “我已经不是那个做不出数学题的女高中生了,沈一逸。”秦落轻说,语气足够礼貌,也足够疏远,“但我也不是直播里的那样,不是采访里的那样,不是读者夸的那样,不是刘佳以为的那样。”


    她音量缠绕着失望,一点点坠落,坠到她泛想泪,忍不住扶了下镜框,她这才看清了一个事实——没人能看见她,因此谁都猎不中她。


    沈一逸说:“秦落…我理科生,我阅读理解很烂,我分析不出你段话的重点。”


    秦落问:“你不想了解我吗?”


    沈一逸觉得脑壳疼,今天上午讲的口干舌燥的,她现在又饿又渴,她掏出自己的水杯,发现没水,但又觉得此刻招呼服务员来往杯子添水,对秦落的情绪会是致命一击。


    她只好捧着杯子,“我了解过啊,看了你公司的财报,看了读书会计划,听了罗格斯的播客,还看过你直播,修改了你的剧本,这都不算吗?”


    秦落失落的点头,“算。”


    “你对公司有规划,对事业有追求,很好。”沈一逸盯着秦落不想喝的那碗大酱汤,她凑身安慰道:“我没有说你一定要对谁有耐心,我只是被你刚才严肃的语气吓到了,我不想让服务员难堪。”


    落寞加重,秦落问道:“那我呢?我不能了解你吗?”


    刚刚她只是问了几个问题,就被当场严肃警告,秦落都记不得这是第几次了被打断了。


    再说洁癖问题是什么不能被讨论的事吗?


    沈一逸忍不住了,她举手喊来了服务员,讨要了一壶白开水。


    服务员战战兢兢送来。


    沈一逸边倒水边说:“你还不够了解我吗?我的喜好和习惯你都了如指掌的。”


    “但已经过去十六年了。”秦落苦笑,沈一逸连这话都讲得出来,她能想到对方该有多敷衍自己,“那家你最爱吃的牛肉煎包店都换老板了。”


    沈一逸停下了手,“所以?”


    “所以这些年我们的社交、工作、生活的圈子都没有交集,你让我怎么去了解你?通过你转发的公众号文章吗?”


    秦落着急。


    着急再一次被切断联系,就又是玩人海消失,她们高考结束后拖着行李箱各奔东西,踏上反向火车就只能靠时间来重逢。


    哪怕十六年过去,老天又给了一次机会,哪怕这次她们热吻过,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因为只要沈一逸想,当钻进警队,再贵的轿跑都冲不断那根栏杆。


    沈一逸如愿以偿的喝到了水。


    她舔舔发干的嘴唇,冷静了片刻。


    将水杯放下时,平静道:“爱需要人不断的迁就,需要耗费时间去观察,甚至需要靠忍耐适应磨合,秦落,既然你习惯了那种生活方式,那就不要轻易改变……”


    去改变耐心,改变步伐,改变位置。


    “你刚刚也总结过,这十六年我们几乎没有交集,你是作家,是企业家,是编剧,我只是一个年薪都没你月薪高的小警察,况且,刘佳我都相处不来,更别提你的其他朋友了。还有你的工作,我知道作家是很敏感的,但我是个粗线条,我很多时候真的很难get到你,所以——”


    秦落捏紧杯子,出声打断:“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希望不是话赶话造成的。”


    她放缓呼吸,调整情绪道:“不是我们圈子没有交集,就等于不适合在一起,我们接吻的时候…我能感受得到你是喜欢我的。”


    服务员端着薯饼站在远处,听到接吻二字立刻转身,他很怕那个戴眼镜的女老板,待会把薯饼按在他脸上。


    “是喜欢。”


    沈一逸没有抬头,“但喜欢也不一定适合做情侣,做朋友不行吗?”


    “所以….又说要做朋友?”秦落哑笑,她拽过了板凳上的包,“做可以接吻的朋友?”


    她从板凳上站起身,“沈一逸,我看起来像什么很贱的人吗?”


    第72章  耻辱


    秦落骂得太高调了, 就连后厨都隔着玻璃向大厅里观望。


    但她说完并没着急要走。


    她站在餐桌旁,冷静的看着沈一逸。可她也张不开嘴,秦落找不准关于「失落」的语用, 更无法继续舔狗下去。那种害怕深一脚踩空, 急切希望对方伸出援手, 但偏偏对方的沉默又令她清醒。


    “你确定这是自己的真实想法吗?”


    沈一逸被问的无所适从。


    她偏头闪躲这个对视, 两手揉搓着纸巾又想擦桌子, “嗯。”


    很好!这个嗯让秦落感到耻辱。


    她参悟到那句:让作家不断产出的源泉来自于耻辱。


    这种耻辱会让脑袋神经痛, 慢慢延伸到喉咙,导致浑身跟着冰凉, 她迈不开步决绝离开,也没办法忍受此刻的耻辱。


    秦落趁最后的机会想看清她。


    没涂防晒的素颜, 干净简约的束发, 表情微乱,像冰山轻晃落下一小块浮冰,没有波澜却又清澈的水生物,靠近她身体的一切都能化成透明,包括秦落小心翼翼的喜欢。


    看够了, 秦落无语地回身。


    锚定之物就这么毁于一旦了。


    她十六年来的成功没有改变结局,反而润色、放大了失败。自尊心灰蒙蒙的, 被人捏成了尖头,狠狠往冰川撞去。


    “在我这没有朋友的选项。既然不能在一起, 就当陌生人吧。”


    秦落走了。


    端着薯饼的服务员不知是否要靠前送餐,因为被留下的那位已经收好了电脑包,似乎是准备买单。


    “结账。”


    客人语气听上去镇定自若, 无事发生,倒让服务员有些尴尬了, “啊,好,那这个薯饼帮您打包。”


    “不用了。”


    “那….那…”服务员磕巴半天,“今天用餐不愉快实在抱歉,这样我跟店长申请给您打个九五折。”


    沈一逸举起手,屏幕里付款二维码已经准备好。


    “不用了,付款吧。”


    一顿只喝了水的分手韩餐,吃掉了沈一逸三百多块,她看了眼金额,又找到打车软件。


    九月份太阳依旧晒,上海紫外线泛滥,会把人晒黄的三级光线会持续到十一月初。刚刚来时有人打伞,现在沈一逸只能靠自己伸手挡住光斑。


    「既然不能在一起,就当陌生人吧」


    再强的光照也吞不掉影子,它攀附在耳边学舌。


    「你们当不了朋友,只能当陌生人。」


    现在它除了会让行为强迫重复,就连学舌这套也开始了。


    「陌生人。」


    沈法医躲在树荫下,皱眉调高屏幕亮度,看了眼:滴滴司机还有一点几公里才来。


    这里离园区很近,秦落应该快到剧组了。


    她刚才应该是生气了,等气消,不至于连话都说不上,更不至于陌生到即使回丰江偶遇也得错身装不识。


    “刘佳,我下午要去山里,工作帮我推了。”


    “山里?你去山里写书啊?你后面没直播活动,也没有线下活动,你等我确认一下…哦,你别说下周五有读书会庆典活动,这你总不至于推了吧。”


    “庆典活动?是吗?”秦落两手紧捏着方向盘,一副要把前面车撞烂的势头。


    “你怎么了?”刘佳听出了她的情绪,“你不是和剧组聊后续资金嘛?没商量好?”


    “没事我挂了。”


    秦落想要按掉通话,却听到车载传来一声D6高音,“你到现在还没回答我,你和沈一逸上床了啊?!”


    “以后别在我面前提!!沈一逸!!”


    这是谁?


    刘佳重新看了一遍手机备注,贴回耳边,“我夹,上床后就闹掰了?因为接受不了你躺着嘘?”


    嘟嘟嘟…


    秦落按掉了电话,一脚油门往家开去。


    进了家门直奔目标,秦落拉开冰箱,把昨天没吃完的草莓统统扔进了垃圾桶。随后她又走进书房,把给沈一逸准备的杯子,鼠标垫也一并扔掉,对,还有原木桌款式老旧,她今天来不及处理,但改天一定把桌子也换了。


    秦落蹲在那张沈一逸哭湿的地毯上。


    脑袋里昨夜沈一逸也这样来过,坐在地毯上看信,躺在身边睡觉,陪着她一起泡澡,又坐上过她的副驾。每夜如约而至的幻感,笔下虚构的主角,隐匿在胜利者奖杯中的念头,都是狂热的暗恋。


    秦落空荡荡的胃窜起一股大火。


    这股火从认识沈一逸开始就出现了,它被不断扑下去又燃起来,如今仅剩的丝丝火光还顽强地钻进喉咙,让她一呼一吸跟着灼辣。


    她得不到。


    为什么会得不到?


    老天眷顾她没死在父母战争里,给了她才华、赠送了运气、甚至还附添了机会,让她一层层爬上去,却偏偏在爱里截胡。到底要站的多高沈一逸才会仰视她?到底要怎么做,沈一逸才能心甘情愿地看向她?


    疯了。


    秦落瘫坐在地上,疲软的靠墙,但她眼睛里无泪,只是干巴地眨动,脑袋里轮番滚动模糊的身影,直至凌晨十分才起身回卧室。


    躺进床里时,她打开微信,找到沈一逸的头像,随后点了两下屏幕。指尖停顿在红色的警示框,最后还是选择删除联系人。


    拉黑沈一逸的第三天,展骆开车在剧组园区接到失魂落魄的秦落。


    读书会要弄庆典的事,展骆已经忙了小月数。


    上次他去《她杀》剧组拿名单时正好赶上围读,如今围读快俩月了,马上结束了,大老板终于有心思放在读书会上了。


    他见到人立马开口:“秦姐,所有的合作方都安排好了,还有各出版社,以及作协和文化窗口的领导也在沟通晚宴的事了。”


    秦落这几天失眠,黑眼圈格外明显,“剧组这边….”


    “刘总说剧组她来安排。”


    “嗯。”


    展骆见秦落性质不高,小声提醒道:“今晚团队要精确庆典活动的流程,这个会您得参加。”


    “不是已经开过了吗?”秦落头疼的很。


    昨夜和剧组的人出去按摩、喝酒,回家失眠到天亮,大清早上来剧组确认开机时间到下午,中午饭也没吃,现在助理又说读书会要开会,她开始心烦意乱,“一个流程确认的会要开几遍?半月之前不就已经在开了吗?”


    “秦姐….您就参加了两回。“展骆伸出俩个数,撇头观察着秦落的状态,叹气解释道:“上次是初步确认,这次是场馆搭建好了,团队去彩排过了,您最后需要确认。”


    秦落捏揉发僵的眉角,岔开了话题:“商毅那边的人有来找过麻烦吗?”


    “没有。”


    秦落点头,随后闭眼假寐。


    刚刚说到参加晚上的会议,转眼又肯撂准话,展骆探问道:“秦姐您最近是发生什么事了吗?看你工作心不在焉的。”


    见秦落不答,展骆不忍唠叨:


    “您现在罗格斯也不去,读书会也不去,助农直播也不关心,除了…”


    除了昨晚在酒吧喝的半晕,电话里喊他去开车,要不很难见到秦落的人。


    “上次罗格斯出事,您一声不吭消失一周,这好不容易回公司了,却铁了心要解散读书会,停掉助农直播,还跑去酒吧喝酒。”


    秦落降下车窗,试图让展骆的话变成呼啸而过的耳旁风。


    “您之前还说最讨厌这种应酬场合,坚决不让公司任何一个人陪酒,现在可倒好,在大街上吐酒。”


    秦落叹气,“展骆,是不是我脾气太好了?”


    “什么?”


    “是不是我现在做什么都需要经过别人的批准啊?”秦落升起车窗,刚扑进来的热风顿时消散。


    她面无表情,用老板的口吻:“闭嘴,眼睛看前路就好了。”


    展骆是个听话的人,乖乖闭嘴,甚至连导航提示音都跟着调低,一路将人送到读书会所在的园区。


    秦落不想来的,奈何她为了庆典活动不得不来。


    十年了。


    这个读书会跟着她从北京搬到南京,又从南京搬来上海,从最开始十人,到如今全网几十万订阅用户。


    这里曾是她的根据地,是够她躲藏的小空间。


    她在这里劝阻过被家暴的女人离婚,给要紫砂的女孩写信,听失恋的姑娘哭诉整晚,也在读书的时候想过沈一逸。


    沈一逸还没有亲自看过它,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秦总….”前台女孩见到老板身影,出来迎接,恰好听到包里的铃声响动。


    秦落还没抽神,她只觉得眼前的建筑看起来软飘飘的。


    前台女孩努力提醒道:“秦总,您电话响了。”


    秦落低头从兜里掏出手机,一串外地陌生电话。


    她伸手挂了。


    前台小姑娘和秦总玩笑道:“最近诈骗电话可多了。”


    秦落礼貌笑笑,“几点开会?”


    “晚上七点,还有一个小时~”姑娘知道她们秦总是个弯的,多金好看,温柔善良,她恰好最近也是弯了,“展哥说您今晚在公司用餐,我给您定了淮扬菜,大概还有十分钟就能送来。”


    还没等秦落回答,那诈骗电话又打了进来。


    前台提醒老板,“秦姐,您还是接吧,销售和诈骗一般不会打两次。”


    秦落点头,随后讲电话贴在耳旁。


    “喂。”


    一个被扭曲的、熟悉的中年男音。


    秦落难以从模糊的记忆中分辨,“您是?”


    “秦落,我是你徐叔,沈一逸的舅舅。”


    电话里的男人声音沉重又疲惫,“你现在下班了吗?不耽误你工作吧。”


    第73章  阑尾而已


    淮扬菜在会议室放烂了。


    她们多金的老板在接完电话后, 表情严肃,事态紧张,招呼不打一声扭头就走了。


    这让前台不得不给展骆打了电话。


    过了两分钟, 刚坐上出租车的秦落接到了助理的电话。


    “秦姐, 您晚上不开会了?”


    “小展, 我要去一趟医院, 麻烦你下班把车开来。”


    展骆刚从地库出来, 听到医院又按下电梯, 正准备去取车,又听见老板说:


    “你不用着急来, 地址我过会发你。”


    展骆问道:“那秦总….今晚的会,我是不是要挪到明晚呢?”


    秦落疲倦道:“不用等我了, 你们开吧。”


    “我们自己开?”


    展骆摸不到头脑, 读书会庆典是公益性质活动,涉及各种利益方,还有罗格斯的整体布局,只凭团队那几个小年轻和志愿者拿主意?这怎么敢?


    “要么还是等您有空了,我和他们知会一声。”


    “展骆。”秦落沉声, “如果这点事你都负责不了,我可以现在换人。”


    ….


    “好的。”展骆毕恭毕敬的隔空鞠躬, “我这就处——”


    话都没说话,秦落就给挂了。


    秦落很久没坐过网约车了, 汗臭夹杂着冷空气像发酵了八十天的香菜,她迫不得已降下车窗,却又被热风糊了口鼻。


    她很不习惯这种味道, 让她想起了家里拥塞的储物间,她爸总爱把捞鱼的水桶堆在那, 梅雨季时,鱼腥和霉味会交织生长,最后钻出储物间,流通到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她现在想闻点清甜的味道来覆盖这种人臭味。


    车在医院门口停下,秦落按照短信上发来的地址,寻到住院部,还没走近就见到楼下有人对她招呼。


    秦落大概有十七年没见过徐涛了。


    眼前男人都是褶子,头发稀疏,一股颓势。和当年揪她爸领子的男人毫无关系,秦落在他身上找了很久的影子,才从口音上强行对号入座。


    “秦落!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


    他不敢靠近眼前的精致的女人,她看起来不像小镇姑娘,一副碰不起穿着。他只得两手来回搓,原本就悬凝的表情更加拘谨。


    “秦落,真是麻烦你,你看我们不仅麻烦你帮忙给穗儿找主刀医生,如今又得麻烦你照顾一逸。但叔叔真是没辙了,她不让我跟他爸说这事,我和她舅妈忙穗儿的事根本分不开身。”


    “叔叔,没事。”秦落道:“我和一逸是同学,小时候叔叔也帮过我们家,应该的。”


    徐涛摆手,“不不不,这事就是麻烦你了,同学也不该这样帮着——”


    秦落着急道:“叔叔,我们先不说这些了,先去看一逸,她不是刚做完手术吗?”


    “对!先上去。”


    徐涛引着秦落往住院部五楼走,傍晚十分,恰好到了进餐时间,住院部乱糟糟,走廊的担架上还躺着没有床位的病患,打水间挤满了人。上海医疗拥挤的程度像早六的菜市场。


    徐涛脚步匆匆,却在病房门口驻足。


    “你小时候就知道沈叔叔的脾气,对一逸宝贝的要命,所以住院的事千万不能让她爸爸知道。”


    秦落目光往病房里瞟,六人间的角落里,沈一逸穿着病号服闭着眼,不知是睡了还是假寐。


    “嗯。”


    “我听她说室友考研要搬走了,出院之后她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这才想着给你电话。”


    “我和她商量一下,让她住进我家。”说完秦落也觉得可笑,“但她或许不想麻烦我。”


    徐涛满脸疲态道:“她从小就独立,家里的话有什么也不听,她爸劝过她好多次回丰江工作,但她一定要往上海考,执念太深有时候也害人!”


    秦落的魂早就跟着视线飞了。


    她伸手推门,轻言打断:“徐叔,这些话等我们找机会再聊,让我先进去看她!”


    秦落按耐不住,说完就推了病房门。


    这或许就是剧本中的转折点,在叙事理论中,故事发展到关键的时刻,通常会发生一些威胁到生命的外部挑战,通常编剧会把类似情节称之为——危机。


    危机对人物转变起到了转折、缓冲的作用。甚至它还可以引起悬念,拉紧叙事节奏。


    秦落觉得老天一定是看到了她的不甘心,准备在高.潮处增添一段狗血回转,让她变成那位幸运儿,得到圆满的结局。


    又或许是….她真的放不下。


    所以在接到电话后第一时间狂奔而来,把自己说过除了陌生人外,她们拥有不了其他多余的关系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沈一逸。”


    开口不是舅舅,是秦落,这把沈一逸给吓坏了。


    自从住进医院里,她和影子的搏斗就没停下过,先是病号服不是一次性的让她膈应到现在,还有就是隔壁床的老大爷有咽喉炎,天天把嗑到嘴边的痰咽回去,其次是她必须忍受那个公共洗手间,以及舅舅总是把床头柜上的病例弄乱。


    所以秦落声音这样出现,她一点儿都不感到奇怪。可能是精神在求救吧,她快被洁癖扼杀在病房里了。


    秦落见沈一逸皱眉,知道她没睡着。


    于是小声又道:“沈一逸,我知道你没睡着。”


    臭东西!我睡没睡着还用你说了?!我自己不知道?沈一逸烦躁的很,腹部上那三个洞像是漏风似得疼。


    原先剖尸的小刀轻轻松松就能豁开的肚皮,现在在自己身上有了真实体验。可皮肤越疼,她心就越酸胀,让人忍不住想流泪,所以妈妈当年忍着剧痛拼死跟她说的话到底是什么。


    还是徐涛忍不住,直接拍拍外甥女的胳膊,“一逸,你同学来照顾你,你先别睡了。”


    沈一逸惊颤地想躲避,结果动作有些剧烈,导致腹上的刀口撕扯到了神经。


    “嘶——”


    吸了口带着消毒水的冷气,沈一逸这才看清眼前站着的大美女,是三天前要和她恩断义绝的斩影侠。


    但由于医院环境太糟糕了,影子坚不可摧,斩影侠一声名字没给它劈死。


    沈一逸震惊道:“什么鬼?”


    撞鬼了:影子还在?秦落怎么来了?谁把她喊来的?完了,身上开了仨洞后连秦落都耐它不得了!


    秦落当着徐涛的面还是温和的。


    尽管她非常不满沈一逸这幅憔悴的模样。


    纤瘦的肩撑着不对版的病号服,手臂上扎着滞留针,手腕上还有一圈淤青,脚也不穿袜子,空调那么冷也不盖被。还有病号服搞那么大领口干什么?


    锁骨那么明显了。


    “怎么回事?工作需要这么拼命把自己搞进医院来啊”


    沈一逸看了眼舅舅,“….急性阑尾。”


    秦落想把包放下,却发现床头柜乱的像鸡窝草,只好先整理给自己的包腾地方,“徐叔要照顾徐穗,今晚我来照顾你。”


    沈一逸吓的摆手,“不用!!我明天就出院了。”


    “嗯。”秦落掂了下保温杯,给沈一逸倒了杯热水,随后抿唇试了下温度,端到嘴边,“好,明天我就走。”


    “不——”


    秦落不想听,强行喂水,“不用感谢我,都是应该的。”


    徐涛看了手表,“秦落,你在我就放心很多了,我得下去看眼穗穗,这里就麻烦你了。”


    秦落稳稳地坐在板凳上,“放心吧,叔叔。”


    人走了,秦落捧着杯子,坐在病床边沉默不语。


    病房里吵闹,这家属要给老婆削苹果,那老太婆呼叫护士,还有和鞭炮似得呼噜声、咳痰声。


    唯独她们这儿像进了考场似的。


    “你高中那会就容易阑尾炎,你爸还以为你消化不好,没想到你竟然能忍到现在。”


    “…”


    “你学法医的也算医学生吧,阑尾不是个多余的器官吗?”


    “…”


    “为什么能拖到现在啊?”


    沈一逸把头转走,“也不是经常犯。”


    “你是不是什么事都能放一放,唯独工作不行啊?”秦落看见床头柜上的电脑包了,包外层夹着资料,“这么牛?怎么才是副主任啊?”


    陌生的秦落好会阴阳啊。


    沈一逸把头又转回来,“我没事了,你走吧。”


    “好歹我们也是接过吻的朋友,照顾你也算合理。”秦落捏着被子,给沈一逸盖好,“等你出院,我们再做陌生人。”


    沈一逸此刻唯一能动的头部,又调转了方向。


    心有芥蒂,眼睛就会失焦。但也有可能是最近失眠严重,疲累过度导致。


    秦落不像沈一逸惜命,从不养生,除了定时定点去美容养保养外,身体基本靠提前透支。她眼睑发痛,消毒水味熏的想落泪。


    眼前的人不太可爱了。


    秦落摘了眼镜框,从包里掏出眼镜布,静静擦拭着,随后戴回脸上又看向沈一逸。


    不知道是昏了头,还是花了眼,她觉得沈一逸在这重逢的两个月里日渐消瘦。


    鼻子更挺了,比那些主播整过的都挺。


    她自己骂自己的话没错,人真的挺贱的,看她这幅憔悴的样子,倒生出几分怜爱,想着如果能狠狠揉碎她的人是自己就好了,而不是什么急性阑尾炎。


    “既然明天出院,我们就要当陌生人了,不如你和我说句实话。”


    秦落两手搭在膝盖上,“你以后想着以后要结婚啊。”


    如果是这样,秦落倒也不会纠缠,毕竟人各有志。


    “还是说你觉得我不够有钱,不够体贴,不够了解你。”


    秦落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理由了,“还是说你心里另有她人。”


    第74章  你赢了!!


    依旧是沉默作答。


    秦落淡然坐在床头, 医院狭小空间夹挤着她。上次狼狈地坐在病床旁,还是父亲在世时。


    说来也怪。


    只要见到面,身周哄乱的一切便能在她面前停下。


    尤其是在来之前电话里徐涛的大题小作, 把一场急性阑尾说的像癌症晚期, 忽而…秦落想起旧时在沈家的客厅, 徐叔叔也是这样把沈父的尾椎骨形容的像生死离别。


    或许是旁人念白都存在的通病, 把小事夸张化, 好快速帮你掂量清楚, 对方与你之间差出多少砝码。


    都说走上事业巅峰后的人是孤独又清醒的。


    但她却难以拒绝有关于沈一逸的诱惑,三十四岁爱的像十八岁少女, 秦落为此感到一阵恐惧。


    但欲望就像泥石流,恐惧在它面前会自由落体, 再清醒的人也会为此执迷不悟。


    “沈一逸, 做人要讲道理。”


    背后咳嗽的老头让秦落觉得恶心,她扭身讲隔断帘拉起,隔绝出一个空间。


    “你起码要给我个体面的理由。”


    秦落盯着沈一逸的鼻梁,一束追光在她脸上变调,秦落知道那是心潮。她在她身上涌起又坠落, 如今湿身、独自站在中央。


    周遭都在众目睽睽。


    她也觉得自己的处境很好笑。


    深夜发出去的朋友圈、微博在刘佳嘴里形容的像老尼姑破戒,剧组盛传的法医带资进组却连顿饭都没吃完的瓜, 以及读书会团队背后蛐蛐老板为了恋爱连公益都不管不顾….现在她挤坐在病床前努的像孔雀开屏,却连体面分别的理由都得不到。


    “我也要脸。”


    “如果你不懂怎么礼貌的拒绝别人, 我可以给你提供模版。”秦落把板凳往病床前挪,逼沈一逸听清她的每句话。


    谁没拒绝过别人呢?


    秦落自从踏进文娱圈后,一年平均要拒绝五男三女。各类资方、导演、主编。什么奇葩类型的她都体验过, 其中包含提死缠烂打类型的。舔狗秦落见过,挖野菜的秦落也见过, 天降配角的秦落自己写过。秦落反思这两个月的相处,自己对沈一逸来说算得上死缠烂打嘛?


    应该不至于。


    她给足了对方距离感,从不搞信息轰炸,没有消耗对方的情绪,只是偶尔会急于求成得到一份肯定,又生怕急迫会给对方造成压力。这种纠结的拉扯,是套进她脖子的一根狗链。


    她是只舔狗。


    「舔狗舔的都是自我高.潮,等舔的难受了,肯定会拜拜。」


    秦落认为刘佳说的很对。


    做舔狗的人都有一副放大镜,极其容易自我感动,只要发现哪怕有一丁点动心,都会往自己身上硬塞。最变态的是快乐阈值开关掌握在对方手里,她随时都能开闸泄洪。


    所以秦落觉得做舔狗也没错,只是她还没到吃苍蝇的阶段。


    不过现在确实到了难以下咽的阶段了。


    “当你不喜欢、想要拒绝一个人的时候,要直接说明原因,比如对方长得丑、能力差、性格烂、没有钱。明确的告诉对方,你们未来人生不会有任何交集,让对方的自尊死透。”


    “而不是装大小姐,玩声东击西,暧昧的发早安,心急地来机场接我,最后接了吻又说要做朋友,如今问你又沉默地装死。”


    秦落伸手调慢了挂水的流速。


    “还是你有什么苦衷?”


    秦落聪明地替沈一逸选了第三条道路,“比如财力不匹配,事业优先等等。讲出一条客观存在的阻碍,我也能帮忙想个解决方法…不是吗?”


    沈一逸躺在床上深呼吸,输液软管随着身体起伏摆动,“嗯,苦衷是我配不上你,我想了下未来自己也不会有太大的成就,委屈你了。”


    “是吗?”


    秦落疲惫地躬身,胳膊撑在膝头揉着眉心,“我还能把你搞能自卑了?”


    “不是自卑,而是我比你看的更清醒。”沈一逸缓缓转身,淡道:“你现在只是想赢而已。”


    想赢而已。


    “重逢的旧友就一定能缝合童年吗?和我恋爱就代表目标达成了吗?哪怕我未来一心忙工作,心思不在你身上,你也能心安理得的接受?那到时候,你会不会又说和我这样的恋爱毫无意义?还是说,分手对你而言又是另外一场游戏。如果这样,现在就算你赢。”


    “难道要我说的很明白?你虚构出的我与现实情况里的我根本就不匹配。”


    “我,一个要和你划清界限的县城状元,念了一所很普通的医学院,选了很普通的法医学,如今做了份不赚钱的工作。你随便落户的上海,是我拼尽全力调来的,你住的黄浦江旁的房子,是我用一个月工资都租不起的,刘佳随便和局里打招呼的人脉,是逼着我去给剧组上课的领导。”


    “一逸,这些——”


    “你怎么就不愿意承认,你想赢的那个人只是你凭空虚构出来的我。你的胜负欲、不甘心用错了地方。”


    那三个洞口在漏风,冷嗖嗖地穿透身体,没人可以为她残损的身体修补涂色,她永远不可能富足,因为母亲割掉了她的「阑尾」。


    沈一逸坦言道:“现在的你比我优秀太多,这些年我都有听说,重逢后我也去查过资料,我都看到了…你做的那些公益。”


    “青少年心理干预诊室、读书会、赋能机构,助农公益。”说着她举起没有打针的右手,“两只手我都数不过来。”


    而她。


    沈一逸举起的手又放下,“我很少再有力气关心去关心其他人的事了。”


    每当走进停尸房,她盯着那些臃肿又腐烂的脸,酷似人类却再无精致的五官,轻松取出一套停止运作的器官,想象她是如何被虐杀,复盘她咽气前动作,想替她记住死亡时的恐惧,却忽地发觉——幸存者才是最不幸的。


    于是她麻木地充当好一个人机,在仇恨与自洽里徘徊。上线、挂机;上线,挂机,反复循环直到痛觉也无法代偿。


    “我现在只愿意写一份报告,调查清楚那些死者的伤痕,我也不想去探究他为什么变成一具死尸,也不会想探寻凶手的欲望。我对其他人的事毫无知觉。”


    沈一逸还是和以前一样,对人类毫无兴趣,“所以你不要问我要什么苦衷和理由,比起这些,你更需要清醒。”


    葡萄糖滴完了,这不是单人病房,没有二十四会关注病患的护士,也不会有热情巡房环节。


    这里只有一个呼叫铃,但按下去有时也是空等。


    秦落安静地起身,“我去找护士来给你换药。”


    护士站在医院可见多了失魂落魄的精致女,尤其是带着眼镜框,看起来很有文化的家属,是最容易失控与投诉的。


    但她们只见女人扶着前台,指向背后的病房,“有个姓沈的患者需要换药。”


    过了两分钟,又听见女人问:“那个病号是明天出院吗?”


    值班护士也很警惕,“请问….您是家属?”


    秦落摇头。


    “那….您还是自己问患者比较好。”


    秦落点头,“那这边病患现在可以吃饭吗?餐饭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医护见秦落眼神里的关切不假,这次在电脑里寻找病房里姓沈的,查询之后才说:“这边护士站已经帮沈一逸订过术后餐了,您直接去服务室领就行。”


    说完,护士指向尽头的房间。


    秦落傻木地走去,虽步伐稳健,但胸口却空荡。耳边都是那句「如果这样,现在就算你赢」。被人亲口封奖,怎么会惴惴不安?沈一逸给了理由,她为什么还没被填满?对自己失落至极?


    “领餐条给我看一下。”


    秦落回神,这才发觉她根本没有什么领餐回执,于是她又折返,埋头沉声在床头翻找所谓的领餐条。


    此时,那瓶葡萄糖换好了,沈一逸也背过身,秦落回头扫了眼六人间,其他夫妻间恩爱,家庭间合睦,唯独只剩她们暗自较劲。


    “你还有想吃的吗?”秦落问。


    沈一逸摇头。


    秦落拿着领餐条返回服务室,端着术后餐盒坐回床边。那年暑假沈一逸也这样,胃痛的缩成小团背对她的脸,她安抚性地来回摸背,直到她痉挛消失,慢慢睡去。


    那时她们好小,小到不用争什么输赢。


    秦落把饭盒放在床头,靠近床边,像以前一样伸手摩挲她的背,轻柔安抚:“饿的话,就起来把饭吃了。”


    那头晾了会说:“有点。”


    秦落搀扶着沈一逸起来,整个过程小心又谨慎,怕自己用力拉扯到她的刀口,以至于沈一逸会哭哭啼啼半天。可明明床上躺着的不是即将死去的父亲,但秦落还是止不住的想,止不住那些从脑海中冒出的画面。


    “我只是腹腔镜。”沈一逸提醒她,“不是开腹。”


    秦落熟悉地端起盒饭,拆开那晚菜粥,一次性塑料勺过于柔软,舀不起多少东西,她放在唇边吹了下才递过去,“应该不会烫。”


    沈一逸张嘴。


    秦落目光只落在勺尖,看着菜粥被吃光,又忍不住舀起第二勺,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仿佛沿着某个轮廓在找寻过去,“做了手术,以后更要注意身体了,身体第一位。”


    沈一逸也盯着那勺子里的菜粥,黏糊的吃食,不用拒绝就可以吞进喉咙,像是母亲小时候做的烂果泥。


    她确实没说错,秦落确实赢了。


    赢在不论影子会不会消失,她都能稳稳接住一场爆炸,擦干地上的血,像战争不在、死亡不存,如此背离十六年,却仍能见到关于思念的影子,想起来就生气,生气自己扔不掉,却也不想穿在身上。如果她还活着,见过秦落喂粥,也一定会喜欢秦落。


    沈一逸咽下去,缓缓道:


    “以后我们不要见面了吧。”


    第75章  女士手镯


    电影开机仪式, 秦落站在剧组的最角落。


    她戴着黑框眼镜,素的不能再素,短袖衣服上印了两个大字:她杀。


    胸口这两个字和秦落的表情同步扭曲着, 仿佛她昨夜里真的杀过人。


    导演簇拥秦落往中间站。


    罗格斯是投资方, 秦落即使原著又是编剧, 万一剧照位置太冷落, 营销号乱咧咧, 剧组得罪不起。


    但秦落没什么兴致, 懒洋洋的推拒,最后还是几个主演架着胳膊, 硬拽着她到前面拍了大合照。


    秦落手边隔着两个位置是鹿希,穿着统一的T恤, 戴着摄像大佬都爱的遮阳帽, 精神也不佳。


    “心情好点了?”副导演宥柠悄声递话。


    秦落用扇子遮住嘴,懒散道:“一般。”


    宥柠来劲道:“今晚十一点,第二场能拍完,要么我带你再去喝会?”


    秦落道:“累了。”


    宥柠悄悄打量自己的心动姐,确实肉眼可见的疲惫, 黑色眼镜框是用来遮盖黑眼圈。


    今儿可是开机仪式,秦落连化妆都懒得应付, 大概率是真玩累了。


    但也不怪秦落累,她也累。


    自从刘佳说秦落的白月光不识好歹把姐甩了, 她就见缝插针的邀约,约了五次,秦落出来了三回, 每回都喝到清晨笑眯眯地告别。


    照这个发展趋势,但凡自己酒量再好点, 绝对能把姐喝晕拐回家。


    “你那读书会庆典我能去吗?”她套近乎道:“我听说来好多作家,我想提高一下自己的文化素养。”


    秦落道:“想去就去,我让助理给你弄个位置。”


    宥柠大惊,秦落不愿意把读书会的事掺和进剧组,之前剧宣找罗格斯买宣发打包价,渠道表里,罗格斯直接把读书会给排除了。


    那时候剧组群里还聊过这事,他们议论读书会是罗格斯洗钱的营生。


    毕竟《她杀》灵感从读书会里来的,剧组的商务打包掉公益,既赚钱又赚名,到时候影片拿奖了还能一举两得。


    可偏偏罗格斯就是不同意把读书会纳入宣发渠道方,不准两方扯上关系。


    罗格斯把读书会捂得跟心头血似得,如今秦落竟然答应她可以去参加庆典活动。


    这可不是官方往来,这属于私人交情!!


    宥柠乐呵半天,“哎呦~秦姐~你人最好了。”


    秦落道:“你问剧组还有谁想去,到时候你一起统计给小展。”


    ……


    宥柠反应过来秦落的意思,却见她转身走了。


    秦落这几天忙的有些脚不沾地,半月前发生的假货案,刑警那边有具体披露、倒戈去燃眉的大网红来主动求和、被关停的工厂想要恢复生产,剧组开拍在即、读书会要搞庆典活动,以及商毅的股份转让。


    工作把生活重新塞满,她开始恢复了机械呼吸。


    这样也挺好。


    没时间思考沈一逸,就想不起谁输谁赢。


    秦落瘫靠在化妆间的单人沙发里,胳膊搭在椅背,头向后仰,锁骨随着说话吞咽起伏。


    她看起来像一块烂泥。


    “副导演想去读书会。”


    “后排是不是还有位置,给她留几个。”


    展骆拿着矿泉水,安静道:“您不是说剧组的不能参与读书会的活动嘛?”


    秦落叹息,但她保持姿势,就连眼镜快要滑落都没动。


    展骆听懂了那声沉沉的叹息,感受到她的不满,以及快要压不住的怒火。


    他将矿泉水瓶盖拧开,放在手边的桌子上。秦落的指尖和瓶身只有一寸距离。


    他说:“对不起,我会去处理的。”


    秦落缓道:“那几个从山区里来实习的,你联系罗格斯的hr,看看能不能用,哦,还有那个前台。”


    “长得确实不错。”她依旧闭眼,却伸手扶住镜框,“团队解散后,直接送去直播部吧,就说是我塞的人。”


    展骆点头,随后又问:“彩排是明晚,到时候我提前来接您?”


    秦落睁开眼,盯着天花板。


    展骆苦笑,挤出一副耐心,“您必须得去了,因为活动您要出席讲话,您得走一遍流程——”


    秦落拍拍脑门,“明晚我约了人喝酒。”


    虽然她是编剧,但不擅长表演,这种拙略的演技一眼就被识破,尤其展骆陪在秦落身边半年,不用听语气就能分辨出她的心思。


    “演讲稿您写了吗?”


    鹿希恰好这时进来,救了不想回答的秦落,“秦姐。”


    “你材料也送到了,先回去吧。”


    秦落调整了坐姿,尽量看起来得体。


    她摆手对展骆道:“这是女艺人化妆间,你呆时间久了也不是那么回事,万一被人拍了照,又要骂不是全女剧组了。”


    展骆还想提醒演讲稿的事,却被秦落岔开话题,她转头问鹿希,“这两天喝酒怎么没见到你。”


    鹿希把帽子摘了,头发稍微长出些青茬,薄薄一层短绒,看起来像个刚还俗的道姑。


    她抬胳膊,摸着青茬敷衍道:“最近遇到点事。”


    “李总和我说了。”


    秦落见展骆拖拖拉拉,一副要纠缠下去的样子,抬手指门外,但对鹿希说话还保持笑容,“听说是和商毅有关系?”


    秦落问的直接,鹿希摸头的手顿停,瞥了眼展骆。


    展骆礼貌示意,“那我先回去了。”


    门被他关上,化妆室只有两个人,秦落坐在沙发,鹿希则坐在化妆镜前。


    “你私人的事我本不想开口问,但毕竟商毅也是罗格斯的股东,我们之间又瓜葛,所以我应该也不算冒犯。”


    鹿希挤笑,“嗯。”


    “你和商毅之前认识?”


    “认识。”鹿希又将低沿帽戴好,神色难堪。


    秦落挤牙膏式问:“怎么认识的?”


    “我拍过他投资的短片。”


    秦落听刘佳说过,鹿希的有个男性朋友是商毅的玩乐品,所以对方在刻意隐瞒。


    但她也理解鹿希的警惕心。毕竟娱乐圈难混,八卦从口再到耳虚实难辨。


    “警察找我是因为罗格斯的股份,我们有资金上的往来,但我想不明白….警察为什么找你。”


    鹿希直接反问:“她来找我了解商毅私人聚会,难道秦姐不清楚?”


    她语气里有怨恨,秦落听得出来。


    但这怨意莫名其妙扣在她脑袋上,秦落自是不愿闷声消化。


    她说道:“商毅对我来说只是资方,我对他知之甚少,很少同意他干预公司事务,如果你觉得我和商毅是同类人,当初李总邀请你进组,你就该第一时间拒绝。”


    娱乐圈草台鹿希见过无数,所以她从不随意组班进组,当初制片组团队的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给鹿希发了邀约,没想到她却再收到邮件后立马回国。


    秦落想….也许是自己想太多.


    鹿希叹声:“秦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化妆间陷入沉默,秦落玩弄着腕间的手表,等了四分钟,才听见对方开口说话。


    “我拍的第一个模特在商毅手上疯了。”


    秦落将胳膊重新搭回椅背上,仰靠着问:“所以商毅死的那天,你去了他的聚会?”


    鹿希点头,“我朋友受邀参加了那个聚会,我只是想去阻拦,恰好在别墅门口碰见商总,我骂了他几句而已。”


    “他死是早晚的事,但和我无关。”


    商毅做的那些勾当,秦落不清楚,但从鹿希的表述来看,这些勾当应该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为什么自己在圈里没听到关于商毅的风声?一点流言也没有?或许是共同利益捆绑导致的信息茧房,我们互为棋子,互为桌上菜,就没有人敢把糟心事传进她的耳朵。


    就如同手里的公益项目,做这么多年,才在一次爆黑中观察到了社会的不信任。


    烦闷充斥着秦落,她把这些情绪统称为“背叛”。秦落倦了,重新闭上眼睛,一句话都不说。


    “鹿导,走活了。”


    场务带着工作牌,风风火火闯进休息室,怀里捧抱着美术概念册和灯光白皮书,从中抽了一份递给鹿希,“导儿,团队调度表和日程安排。”


    说完看见秦落在身后,老老实实半鞠躬,“秦编剧您也在啊,制片助理到处找您呢。”


    秦落没回话,鹿希慢慢起身,对着单人沙发上的编剧礼貌拘谨道:“那我先走了。”


    等到鹿希走后,秦落才缓神打开微信。


    她给刘佳发信息:


    【你让你手下的团队监控舆情指数,商毅的事绝对会波及到我们】


    刘佳:【我也有预感,他好歹也算个资本,死了小半月,文娱圈连点小水花都没有…难以想象。】


    秦落:【燃眉那边你盯紧,千万不要让她们利用商毅的事再掀风浪】


    刘佳:【她吃了我发出去的两个律师函,现在只敢玩口水战,而且她买的那批营销号力度也不够,放心放心!】


    秦落:【我第六感很灵的】


    秦落:【我总觉得会有大事要发生】


    刘佳:【……】


    刘佳:【姐,盼点好的吧。】


    刘佳:【对了,上次你让我找的心理医生,我约好了…但既然你都把沈一逸拉黑了,那是不是我这边可以取消了。】


    看前半句秦落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沈一逸」公然出现,她才钝痛着回忆起上个月的事,她本想着约医生咨询白月光洁癖问题的。


    她黑脸,冷冷回了俩字:


    【取消】


    按熄屏幕的一瞬间,秦落眼皮跳着,心口捂出闷油味,她憋的想吐。秦落捞起展骆给她拧开的矿泉水,仰头灌了两口,还是压不住胃里的酸汁。


    可笑。


    秦落在心底自嘲,又喝了一口矿泉水,将瓶身放回桌面时,她竟神游般抽离了三秒。


    「可笑。」


    他喝习惯的VOSS就在秦落的手边,四方墨绿的帕子擦拭着西装裤上的水渍。眉眼转瞬即逝的厌倦、憎恶,擦完后又将帕子随手扔掉。转过头面对自己时仍保持着儒雅笑意。


    他伸手指向站在旁边的助理,衬衣因为动作幅度刚好缩回一截,她似乎看清了商毅手腕上的镯子,那不是他常戴的劳力士,而是经典的女士手镯。


    「我新招的女助理,笨的要死。」


    秦落觉得定是还没醒酒,又或没了沈一逸,脑补能力出现了偏差,怎么商毅手腕会戴一款女士手镯。


    又为什么会和鹿希手腕上的镯子一摸一样?


    第76章  再见光


    黄奇寒一身劳伦拉夫白格衫, 没有褶皱的西装裤,再热的黄梅天都挡不住他伪装精英感。


    挽着他胳膊的,是他的女儿黄书宜, 父女两个在读书会门口和秦落打招呼。


    “秦落。”


    “黄主编。”


    虽然出版行业风光不再, 但主编的称谓还是有地位分量, 秦落这么多年都没改口, 依旧这样喊他。


    “好久没见了, 上一季读书会都没邀请过我。”


    秦落微笑, “我倒是想邀请您,听说您在北京弄影业投资, 分身乏术,我们也不好麻烦您。”


    “要这么说真是和我见外了。”


    黄奇寒福建人, 中文系毕业后去了香港娱乐圈发展, 直到港娱衰落才来了内地。两人交情是从秦落拿奖后开始变多,黄奇寒助推过秦落很多文学奖的提名,算是她的短暂的伯乐。《她杀》黄奇寒也有帮助,不仅对秦落对自己的调侃一笑而过,甚至还动用关系帮她找渠道推荐。


    他操着拗口的普通话, 轻拍自己胳膊上的手,向秦落热情介绍道:


    “跟你介绍, 这是我女儿,书宜。”


    “秦姐~”


    说话的女孩人气质非凡, 举手投足是名媛做派,


    秦落推着镜框,“上次见你时还在德国读书, 转眼都这么大了了?大学毕业了?”


    “没毕业,在德国读Master, 电影制作方向。”


    秦落秒懂,“我好像还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呢。”


    黄书宜立马从包包里掏出手机,勾住秦落的胳膊,“我有微信的,我扫你吧,姐姐~”


    “啧啧,姐姐?”刘佳实在受不了黄书宜的夹子音,抖擞着肩,拿湿纸巾擦拭手上的汗。


    刚刚她在门口接待各级政要,那些老男人夏天虚的冒汗,黏了她一手。


    黄奇寒见女儿在和秦落闲聊,独自一人往大门走去,见到刘佳立刻笑起来,“小刘。”


    “黄主编。”刘佳也夹了嗓,“你这么早就到了?”


    黄奇寒见刘佳在擦手,没伸手相握,改成了颔首致意,“前天就来上海了,陪女儿去看了几个项目。”


    刘佳和文绉绉的老头聊不来,往楼上引路,“您还要不先上去坐。”


    但黄奇寒却停下脚步,“不急,书宜还在和秦落聊天,我们也好久没见了,不妨说说话。”


    夹的,爱聊天的老头可真多。


    刘佳泛起微笑,“哎呦,我这文化水平低,和您怕是聊不到一起。”


    “咱们又不聊文学。”黄奇寒把手插进西裤口袋,身上的衬衣硬挺又板正,完全看不出他已经快六十,“我是和刘总聊生意。”


    生意?


    刘佳对这两个字很敏感,立马挪了步子,把人往庭院里带,她边走边说:“您这种接手影业公司的资本方,哪能瞧得上我们这点小芝麻。”


    黄奇寒打量这栋建筑,他之前参加读书会,这栋建筑项目才刚落地,如今这里装修的像博物馆。


    极大的洋楼,四层楼,中间天井被玻璃罩垄断,光从玻璃折撒下来,正好落在中央的松柏树上。在市中心的黄金地段独享一片平和。历史岁月与现代性结合,独具一帜的审美风格。


    “好菜少不了香芝麻。”


    刘佳见四周没人,直接坦言:“问出来自己都想笑,我们能养活自己就很不错了,您竟然也要凑热闹,前段时间黑热搜您都不害怕啊?”


    “争议就是流量,这池水还没滚起来呢。”


    这老头说话总得绉两句,一点不着调。


    刘佳烦他,但还得装笑,“您说吧,您这是看上我们哪块蛋糕了。”


    黄奇寒直接报上菜名:“罗格斯。”


    “…”刘佳僵脸。


    “商总去世的事我听说了,他是个外资,持股比例我心里清楚,而且他太太我也认得….”


    老男人话里有话,刘佳若听出来了,她不语,抬头眺望不远处的秦落。


    秦落正和女孩勾肩搭背,满脸灿烂。


    她内心喊着:夹的!别聊了。


    但嘴上说着:“但商老板卷到刑事案里去了,外资监管机构盯罗格斯很紧的,您这也属于境外资方,”


    刘佳用手扇扇风,委婉道:“这一年半载的….估计弄不完。”


    “daddy!”黄书宜撩着裙子小跑而来,香水味浓郁到刘佳啜鼻。


    “和秦老师聊完了?”


    “嗯,我们加了微信,商量着过几天去剧组探班。”


    黄奇寒皱眉,“刚开机,你就不要去添乱了。”


    香港籍的父女俩用一嘴不标准的普通话交流,分明是说给刘佳这个内地人听的。


    刘佳心生厌恶,恰好见到门口进人,急忙转移阵地,她道:“二位,楼上座位贴着名牌,先上去坐。”


    说完便朝着大门外蹿去。


    等楼下活动迎宾快结束,采访和直播团队也纷纷到场,刘佳这才在角落找到秦落。


    “邀请名单里怎么还有黄奇寒啊?”


    “好歹人家为读书会帮过忙。”


    刘佳翻了个白眼,“开幕送花篮也叫帮忙啊?”


    “嘘!!”秦落捏住她衣角,轻扽提醒她这是公众场合,四周有摄影师。


    刘佳观望好友。


    秦落早上来时特意做了造型,看起来是有些时尚的知识分子,上身落翻领衬衣,下身灰色羊毛西裤,仿佛要去捞千万大项目的劲儿头,干练飒爽。


    她有些紧张,目光扫视全场,呼吸却在游离。


    “看出来你这是要告别了,连黄奇寒都邀请来了……”刘佳抿唇,伸手给秦落翻折好衣领,将碎发替人撩到耳后,顺便扶正了镜框,“行,今天是你最重要的场合,我不多嘴。”


    刘佳双手搭在秦落的双肩,用力的按住,“你举起的大石头,现在要放下了,会觉得可惜吗?”


    活动现场是个静闭的空间,活动开场是给在场嘉宾回顾这些年读书会的征途,为了投影清晰,会场几乎是半黑的状态。


    “可惜啊。”秦落咬唇,“落下来发现天平还没倾斜,砝码远远不够。”


    刘佳道:“但你这个球滚的够大了。”


    “对我来说,还是对天平?”秦落真诚地发问。


    刘佳轻抚她的肩膀,“对十八岁的你来说。”


    投影屏幕上的影片还在播放,上面是征集来的读书人发来庆生贺电,光影闪烁,秦落觉得那些人她都见过,可脑袋里却没什么印象,如同她闪耀的十年,匆匆而去。


    “对了,我私自邀请了两个人。”


    秦落皱眉:“谁啊?”


    刘佳眨眨眼,“你十八岁的——”


    秦落没反应过来,却听见中控在对讲机里叫着:“让秦老师准备,影片播放完她要上去致辞了。”


    忽然,展骆不知从哪个帘子后钻出来。


    刘佳嘴里关于白月光的惊喜没惊到秦落,自个却被神出鬼没的男人吓了一跳。


    她捂住胸口,“你躲在帘子后面干嘛?要吓死谁啊?”


    展骆很抱歉的点头,转头却说:“秦姐,该致辞了。”


    “谁啊?”秦落猜出了人,突然就对上台这事感到怯场,“不会是沈一逸吧?你找她来干嘛?你疯了?我不是说你不要联系她吗?不是,我刚在门口怎么没见她进来过啊?”


    …


    失张失智又失聚。


    秦落慌乱地在漆黑空间里打量,仿佛有异物在她血液里蠕动,分分钟会被那个名字撑爆。


    救命!!!刘佳忍不住在心底忏悔。


    她原本是真希望秦落能好好和白月光告别的,谁成想会变成一种精神折磨。


    上次秦落被文坛水奖提名,也没见焦躁到这样踱步。


    秦落压着声,“她都和我说了不要见面,你把她邀请过来算什么?让她来听我这番虚假的致辞??我和她已经没什么好聊的了。我都把她拉黑了!”


    “好好好,你先别急,平复下心情。”


    刘佳拉住秦落的胳膊,手放在背上捋顺,但她还不敢太用力,生怕弄坏她的妆造。


    “谁要你自作主张的!”


    刘佳害怕到与沈一逸撇清关系,“….找沈一逸不是我的主义,是郭瑞!是郭瑞给她打的电话。夹的….我这不是想你以前总说要是沈一逸能来读书会看看就好了…那现在让她走行吗?哎呦,那这面子上也过不去啊,要么你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刘佳悔不当初,她就不该同意郭瑞的鬼主意,“哎呦,没事的,我刚刚也没看见她,说不定她没来呢。”


    “沈主任来了。”


    刘佳一个眼刀甩在展骆脸上,侧身对着他挤眉弄眼。


    展骆老老实实地说:“但您刚才接受采访的时候,我见她又出去了。”


    刘佳抓重点道:“听到没,出去了!”


    秦落烦躁感达到顶峰,溢出、漾了满地,“她又出去了?”


    刘佳眨眨眼…那到底她是想要沈一逸在这儿,还是要她出去?来不及思考,中控在催促,屏幕上的影片已经进入尾声,秦落现在需要的是有人推她一把。


    刘佳推着秦落的腰,往大厅里赶,“姐,正事要紧,你既然都要把她和读书会放下了,就把今天当成最后一课吧。”


    ….


    秦落原本皱紧的心,在听见了告别二字后软了下来,刘佳仿佛在用最细的针抽她最热的血。


    对啊,拿水奖时她都没嫌弃过丢脸,凭什么一个沈一逸就要她到处躲着走?


    更何况,这两样她都会放下。


    也敢放下。


    也能放下。


    “对,你说的对。”秦落肯定地点头,随后推开腰上的手。


    她从展骆手里接过致辞稿,往大厅里面走去时,突然又笑起来和嘉宾打招呼。


    中控还没来得及熄灭屏幕,变换灯光,更没有过场提醒秦落上台。她就这么大步往屏幕中间走去。


    第77章  不理解的命运


    秦落站定在最中央, 灯光师还没反应过来。


    追光没打在她身上,而是落在最左方三十多个会员身上,位置有点偏, 秦落看过去时, 身体还得跟着动。而她正前方是各方嘉宾, 有作家、资方、各级政要, 以及文娱圈名人。


    秦落低头看了向自己的高跟鞋。


    小万数的鞋因为在门口的社交时, 被人无意踩到, 娇贵又脆弱的鞋面脏了。


    要不是西裤能遮挡,坐在最前面的人怕不是会盯着她的脚看, 有失今天的体面。


    上次让她感觉到娇嫩的东西还不是高跟鞋,而是崂山顶上快要灭绝的铃兰。


    秦落对这一秒的担忧感到厌倦。


    十八岁她确实想赚很多钱。


    她住着父亲花光积蓄打造的自建房, 九岁对着蛋糕许愿想要母亲过年回家时能带回一个巨型玩偶, 十六岁时被母亲一句要杀了父亲而担惊受怕。


    那年她发誓:成年后找的伴侣,要么好好爱,要么好好恨,不能把自己一切两半,让恨比爱长。


    她必须承认爱上沈一逸不是从长相开始的, 也不是她的聪明和勇气。而是沈一逸的家庭。


    她爱上了自己所缺失的镜像。


    一个文雅的父亲耐心与女儿交流,等待、随时随地愿意为沈一逸伸出援手。沈一逸能反驳, 可抗议,敢对幸运不屑一顾。秦落将所有幻想出的情节都赠给了沈一逸。


    在她们失散的二十岁, 刚经历了死亡的秦落疯狂地爱上写情诗,沉寂在关乎生死的伟大诗词里,盼望、并注视着自由。


    后来二十五岁, 她又开始痛恨情爱,觉得风的怒号与桨的抵抗都是意志没被填满, 空虚导致她出现自怨自艾。


    她那时急切地想摆脱共情、敏感、文青的标签,想要变成能拿枪拿刀的头阵。


    这些标签确实成就了罗格斯。


    二十八岁她重新流入江海,在流量池里沦为一艘商船;三十岁她搬到上海,住进江景高层,再决定出版《她杀》前想明白一件事:三十层的大厦永远不会像凉亭宝塔般精美。


    过一次生日就是一次刑场,她翻了九九八十一面,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但她也不是一无所知。


    她知道自己不想要“大爹”,社会里的大爹、粉丝里的大爹、客户里的大爹、包括不想成为谁的“大爹”。


    “现在氛围感很好,能营造出我身上的艺术感,灯光师要么给我束追光吧,我也想变成一件独一无二的作品。”


    幽默的在分别场合里,讨要一束只能看见她的光。


    秦落不敢去扫视后排,尤其在听说沈一逸可能坐在那,她更惧怕对视。手里的稿子她也不敢看。


    “读书会的初衷是希望更多女孩能读到好书,能在文字里找到自己的归属。”


    “今天扫了一眼现场座位,觉得我当初这个目标确实没错。”


    “你们看。”


    秦落伸手数着眼前的座位排数,“一、二、三、四。这四排全是男人。这活动现场照片要是流出去,说不定今晚我又得上热搜。”


    “但没关系,我已经适应这种流量密码了,黑红也算红,我现在也属于网红。”


    嘉宾被秦落的冷幽默逗笑了,尤其是黄奇寒,他带头笑着鼓掌。


    场子顿时热了。


    秦落在上面简单介绍着读书会近些年的成就,也算给资方和领导公开述职,这种大饼形式的总结往往使用于下季度的招标,但却是秦落烂记于心的总结,她不需要炫耀这些成绩,她只要自己心安/


    刘佳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郭瑞旁边。


    “女人还是搞事业时最令人心动啊。哎,你说高中,怎么就没看出来秦落有当领导的气质。”


    郭瑞的视线确实离不开台上的秦落,“你说的没错,你不觉得这些年,秦落变样了吗?”


    “变了吗?”


    刘佳双手抱在胸前,仔细端详,“可能是我俩天天在一起,我怎么感觉她还长以前那样?瘦的跟猴似的。”


    郭瑞盯着秦落,摇头,“哪有,分明更有精干,更有力量感了。”


    “你是说她变富态了吧?”刘佳撇她一眼,正好看到身旁的空位。


    以及空位旁边的宥柠。


    刘佳朝空位努嘴道:“人呢?”


    郭瑞道:“说是有工作电话,去接电话了。”


    “你说你这招好用嘛。”刘佳重新看向追光里的秦落,她正认真介绍领读人,随后台下又是一阵掌声。


    她也跟着鼓掌道:“刚刚秦落听说沈一逸来,差点没恨死我,一会活动结束,你赶紧把人带走,我可不负责收场。”


    “你信我。”


    郭瑞也鼓掌,信誓旦旦道:“只有沈一逸今晚来了,秦落才会真的放下。”


    刘佳翻白眼,“就她?前两天沈一逸做手术,一个电话就给她喊走了。鬼信她会放下。”


    郭瑞作为闺蜜组的编外成员,向刘佳这位正式工发起挑战,“你看过秦落写的书吗?”


    刘佳双手抱在胸前道:“你这不是废话。”


    “那你知道她最喜欢自己写的哪本?”


    “红绳?”


    郭瑞摇头,“是她高中写的那本《撞石》”


    刘佳惊讶道:“啊?她最喜欢这本?不是?撞石是她高中写的?”


    “嗯?你不知道?你没有她□□?”


    刘佳觉得离谱,“谁一把年纪了还用q,q啊?!”


    郭瑞耸肩,“我和秦落就用q,q聊天。”


    “你俩快四十了还搞情怀那套?”


    郭瑞剜了刘佳一眼,“有病吧你。”


    扯远了。


    刘佳急忙掏出手机,打开App Store开始下载古早社交软件,“你到底如何判断出秦落会真的放下。”


    郭瑞笑着偷偷趴在刘佳耳旁,“……就不告诉你。”


    夹的?!三十多岁还给她玩青梅雌竞这套?


    她不服。


    但她的不服,在□□登录页面上熄了火,她忘记了自己的□□号…刘佳不信邪,在屏幕一顿乱按,费好大的劲才找回密码。


    一进去,陌生的聊天系统,不断乱弹的同学群消息,刘佳被□□带着进2011年的秋天。


    那年微信刚诞生,她在北京的街边哭成泪人,在□□上跟秦落诉苦,随后对方便千里迢迢来给她租了房。


    还是青春最熟悉的分组,只属于秦落的特别关心,她还用着小时候的头像:一颗像素模糊的橙子。


    “她□□怎么了?”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化,刘佳觉得郭瑞是故意为难她。


    秦落正在台上感谢读书会的工作伙伴,从运营部再到内容部,夸完同事又开始夸合伙人。


    “谢谢罗格斯的刘总,在这些年给予了读书会的资金支持,以及她每一次招商,每一次…”


    刘佳听不习惯秦落喊她刘总,埋着头不肯起身回应,眼睛只顾着抽丝剥茧寻找线索。


    她点开头像,又点开个人资料,更新迭代的社交媒体让人眼花缭乱,青春期里熬夜续出来的太阳星星,在如今变得一文不值。


    她不知道这个页面里,哪处会是秦落的注脚。


    刘佳焦躁地求助于郭瑞,“□□怎么弄的花里胡哨?个性签名在哪看啊?”


    郭瑞伸出手指点了点,“这儿。”


    致谢结束的秦落,又开启了另外一个话题:“这些年网友总批评我说话变得谨慎、温和,对任何事件都保持中立态度,有人形容我失去了尖锐,内缩成一团泥巴。”


    “一个作家不想表达观点是件可怕的事,这会让你写出来的故事失去骨架。我也惧怕这种情况发生,所以努力锻炼自己保持尖锐的能力,通过读书去学习和进步。但最近,我才认识到读书会赋予你另外一项本领,那就是削掉硬物,学会筛漏。而自媒体也有这种本领。但它会让你变得更硬,单项筛选出你更喜欢的自己。”


    “大家知道,我拥有一家自媒体公司,我知道它在舆论上威力,有时候我会惧怕它的威力。我不是失去锐利,而是讨厌当什么「意见领袖」。


    我今天只是在播客上闲聊一句,但明天它就会变成某个时尚又先进的观点,成为流行热点,成为主义标志,我不敢承担这些宏大叙述,也惧怕承担。就像明天醒来,我也许会后悔今晚的致辞。”


    “所以别再说秦落不尖锐了,我不是不尖锐,而是没办法对自己说出来的话,负那么久的责。”


    “不断的后悔,恰恰是人保持尖锐的方式。”


    「挣扎也好,滚落也罢,我不过是撞上一件小事,等踢它的人抽身离去,我不再脸红,这才算真的撞上石头。」”这是她高中写给沈一逸的?“刘佳盯着屏幕瞪大了眼睛。


    这次郭瑞换翻了个白眼,“你不会真觉得秦落是恋爱脑吧?”


    郭瑞声音稍大,坐在空位旁的的宥柠对秦落的名字敏感,又瓜葛上恋爱两个字,令她更好奇,眯眼向刘佳这边探头。


    “什么秦姐?什么恋爱?”


    刘佳见到是剧组的副导演,这人她底摸过,放心地凑身过去,“小柠,我文化有限,你搞艺术的,你给我翻译翻译这句话什么意思?”


    宥柠一听说和秦落有关,立刻从兜里掏出眼镜看向屏幕,“这不是秦姐的撞石嘛,女主出车祸后变成了植物人,这句话是女主对生活的理解。”


    “你也知道撞石啊?”刘佳更不满意了,她指着屏幕,“那这和爱情有什么关系。”


    “什么爱情?”


    视线被人形遮挡,清冷的声音让刘佳瞬间抬头。


    只见沈一逸缓慢在她身旁落座,拿起刘佳的手机,盯着屏幕上的字看起来。


    “怎么?你一个学医的还能比我学新闻更懂文学啊?”


    沈一逸阅读完,将手机还给刘佳,却转头看向发懵的宥柠,“建议你回去再好好通读。”


    随后她又看向刘佳:


    “那不是写她对生活的理解,而是写她不理解的命运。”


    第78章  白月光下线了


    灯光师配合默契, 在秦落讲完最后一句亮起灯光。屋内视野明灼,藏在幽默里的十年再见与告别,换来了不停歇的掌声。


    沈一逸坐在台下也跟着鼓掌。


    她衬衣袖口规矩的弯折, 手腕难得带了一块表, 秦落抬头就看到了对方, 两人隔空凝望。这种镜头场面有点过分戏剧性, 让秦落不得已撇开头。


    等到掌声停歇, 沈一逸等不及地起身, 转头对郭瑞道:“我工作上还有事,先走了。”


    “这么快?”宥柠比郭瑞还惊讶。


    郭瑞试图挽留, “真的不等秦落来了再走?”


    沈一逸点头:“我只请了半天假。”


    刘佳凝眸,仰头疑惑道:“你不是才做完手术?这就回去上班了?这么拼的?”


    沈一逸侧身向外走, 只道:“你们替我向她表示祝贺就好了。”


    她走的决绝, 哪怕腹部上伤口让动作变得迟缓,但还是头也不回的向场地外走。


    刘佳盯着沈一逸的背影,狠狠捅了郭瑞一肘,"看吧….还不如别让她来。"


    郭瑞倒是轻松,转头冲宥柠笑, “没事,秦老师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


    读书会周年庆是公益活动, 往年所有投资商都会以参与名义向读书会捐款,而今年不同, 秦落不仅没有展望未来,还诉苦了项目的困境,甚至还停掉了赞助晚宴, 明眼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该项目要暂停了。


    活动结束,黄奇寒主动来和秦落寒暄。


    “是商总去世让你感到压力太大了吗?明年读书要停了吗?”


    秦落针对太直接的问题, 都喜欢用笑来含糊过去,“商总只是项目挂名而已,本也不参与读书会。”


    黄奇寒道:“你一个人带这个项目确实很不容易,如果有需要尽管开口。”


    秦落道:“谢谢。”


    “其实秦落….你很清楚这些年自己走过的路有多难,你原本可以有更高的成就,而不是局限在罗格斯,局限在读书会。”


    秦落被逗笑了,“可黄总,罗格斯赚得比我原来多啊。”


    一句黄总,让黄奇寒僵了脸,“那你现在还创作?”


    秦落平静道:“确实最近也没什么想写的。”


    “有空多休息,你脸色看起来很疲惫,我和书宜要在上海待一个月,改天吃个饭。”


    秦落含笑,“好啊,那到时候我们再约。”


    说完最后,秦落故意抬起腕表看时间,想快点抽身,幸好展骆收尾工作结束,特意来找秦落签字。


    展骆浑身都是汗,甚至手里的签名纸都被染湿,“秦总,已经开始拆卸大屏了,您这边看下,签字。”


    “既然你还忙,那下次见面再说。”


    秦落认真校对表格,“下次见面叙旧谈天是没问题,但黄总要和我谈生意,我恐怕是奉陪不了的。”


    黄奇寒一愣,没想到女人当着员工就这样直接,哈哈大笑,“好,只叙旧。”


    秦落陪笑,随后点名展骆,“小展,你帮我送一下黄主编。”


    手里十几张表格一页页的看,秦落沿着走廊在读书会漫步,前一秒还被记者围攻的新奇的艺术装置,在拆卸工的手里变成了废铁,包括吊顶上的聚光灯。


    秦落走到最后一排,在沈一逸坐过的位置上落座,搭着腿,安静地看工作人员拆卸屏幕。


    虚无在这刻有了形状。


    “要不要结束和我回丰江。”


    秦落的双肩搭上一双手,轻轻捏揉舒缓酸胀,秦落被吓了一跳,转身看到是郭瑞,又放心地转回身。


    她平静道:“不回,剧组最近开拍了。”


    “是我把她喊来的,你别怪刘佳。”郭瑞主动替受害者澄清,“她临时有事就先走了,临走前还让我祝贺你——”


    秦落及时打断,“嗯,看到她了,现在想想觉得没什么。”


    “真的?”


    秦落回忆最后与她的对视,原以为会有解脱,或是骄傲,哪怕被漾起一点激动的情绪也算体验。可她们却如此平静,好像什么也没丢。


    最恐怖也不过如此了。


    秦落玩笑道:“没和她在一起的人生也很好,只不过是不能更好而已,做了十年的读书会我都能忍心抛下,什么又是抛不下的呢?”


    “你看开就好。”郭瑞拍拍她肩膀,随后在身旁坐下。


    两人在最后一排肩并肩,像回到了高中大礼堂,郭瑞想起下午和刘佳的对话,翻出手机从相册找了张合照出来。


    “刘佳下午翻同学群,不知道从哪找来一张年级大合影,你看看这…”


    郭瑞的话密密麻麻,秦落却一句都没听进去,她几乎是瞬间就在大合照里找到沈一逸的身影。


    记忆里的校服,利落短发,没有棱角,站在最右侧靠近校方领导的位置双手插兜,而自己戴着眼镜,沉默地消失于人群。


    秦落问:“她身体还好吧?”


    郭瑞没办法判断秦落问的是照片中上百人中的谁,“你问的是?”


    “沈一逸。”


    “看着挺正常的,就是走起路来很缓慢。”


    秦落点头,“她本来也喜欢慢吞吞的。”


    郭瑞眯眼打量着秦落。


    想起前几天刘佳在电话里浮夸的惊叫,【吓死了,秦落在酒吧杀疯了,一晚上就喝掉了我两年的存货,夹的,最怕这种常年省电模式的人开机,秒变核弹谁受得了?人家卖酒女模都说陪不动了。你赶紧来趟上海,秦落我管不了了。】


    第二天郭瑞就给秦落去了电话,但当时秦落说正在剧组开会没空聊,等到晚上再去电话时,周遭又是乱哄哄的音乐声。


    她不知道秦落通宵喝了几天,也不清楚秦落会不会突然猝死,但从今天她的妆容来看,似乎还挺从容的,说明还没到她的精力极限。


    “算了,不提她了。”秦落自己转移了话题,“丰江文旅在拉文创项目,我打算等剧组顺利开拍以后就回丰江开个书店,去卖咖啡。”


    “啊?!”


    秦落不以为然,“啊什么?当个书店老板不行吗?”


    “你不管罗格斯了?”


    秦落垂眸,搓揉食指上的戒指,:“罗格斯大小事务都是刘佳在管,我本也不喜欢插手,我不在,说不定刘佳还能轻松些。”


    郭瑞劝道:“你能受得了落差吗?”


    “不知道。”


    秦落看着工作人员将打光灯收进箱子里,随后折腰向自己说再见。


    而她只需要轻点头说句辛苦了,眼前就又恢复冷冷清清。


    “或许会受不了吧。”她确实不想回到籍籍无名的状态里去,变成那个开学戴了眼镜都没被发现的女孩,“但也说不定……万一小镇生活更适合我呢?”


    秦落累了。


    她摘掉了眼镜,指尖轻柔眉骨,想要挤走脑袋里的恐惧。她害怕自己失去动力,失去信念,害怕自己寻不到新的锚定之物,只能虚构般游走。


    她惶恐地说了句:


    “我困了,我想回家。”


    这次送秦落回家的不是展骆,而是主动请缨的宥柠。


    宥柠能做到副导演自然是会看眼色,回家的路上见秦落兴致低沉,索性闭嘴。车内电台预告最近台风过境,上海受气流影响将会引来强降雨。


    先开口的是秦落,“台风天不会影响外景拍摄吧。”


    宥柠汇报道:“外景目前都集中在重庆那,咱们这边几乎都是棚景。”


    秦落点头后,又道:“你和鹿希熟吗?”


    敲打方向盘的手指突然停顿,宥柠减少了速,“你是想问她和商总的事吗?”


    “开机那天我见她状态很差,想着前几天喝酒也没见她人,所以问问你。”秦落沉闷道。


    “秦姐,鹿希和商总的事有警察处理,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我们都在一个圈子里混,资源都互通。”


    “理解。”秦落含笑道:“那你们之前是怎么认识的。”


    “同校学姐,后来参加比赛熟起来,她大学时在摄影圈还挺有名的,和各种大佬拍过杂志,拍了几年电影,因为忍不了行业规则后转去拍纪录片了。”


    “她一直是弯的吗?”秦落好奇道。


    宥柠讪笑道:“秦姐….我没问过她这种问题,但她确实还挺多男孩追的,谈没谈过男的我就不知道了。”


    秦落突然想起商毅手腕上的女士腕饰,又想起鹿希手腕上的膏药,眼皮突跳,“她现在女朋友是圈内的吗?”


    “嗯,貌似是个模特。”


    “模特?”秦落对这个职业格外敏感。


    宥柠接话,“我没见过她女朋友,只是听她提起过。”


    “哦。”


    秦落总觉得商毅死的蹊跷,搞不好还会惹火上身。


    但她也听出宥柠言语中的谨慎,也不想为难对方,收了好奇没继续问下去。她靠着座椅,按揉颈椎想疏松活血,可越揉血压越上涌,慢慢引起了偏头痛。


    “秦姐….”


    宥柠将车开进小区,最近她接送秦落频繁,连物业都标识了她的车牌,想着秦落今天见到沈主任后两人风平浪静,忍了一路还是憋不住,探问道:“你最近这么频繁的出来喝酒,是不是分手了?”


    秦落道:“没谈,哪来的分手。”


    宥柠熄了火,好奇地问:“那我….是不是还有机会追你啊?”


    秦落头更疼了。


    “如果未来我搬离上海半隐退,没有你想要的资源与背景,你还想要这个机会?”


    宥柠被问得措手不及,“啊?!你要搬离上海?”


    秦落解开安全带,拿起包转身要走。


    “想!”


    宥柠见秦落要走,也不敢拉她的胳膊挽留,只能靠音量以表决心,“不仅想,我甚至觉得我们未来更可期了,毕竟你隐退只是赚的少了,但条件依然比我好,我吃软饭的压力会小一点。”


    “…”秦落摆手,推开门要走。


    “哎!秦姐!说真的!你不觉得我们未来可期吗?”


    秦落从包里掏出一摞文件,扔在副驾,“先拍好电影再说其他吧,这是昨晚开会调整过的剧本,你拉导演再看下。”


    说完,关车门走了。


    宥柠捡过剧本,翻了又翻,脸上显然憋不住笑。


    随后她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了微博动态,“啊啊啊啊啊啊终于等到白月光下线了。”


    第79章  过浓「啊啊啊啊啊啊终于等到白月光下线了」


    ……


    过浓


    「啊啊啊啊啊啊终于等到白月光下线了」


    手机屏幕不过巴掌大小, 沈一逸举着手机看了快半小时,林普平在工作群里@了沈主任两次,都没有得到回音, 终于他忍不住来敲她办公室的门。


    “沈主任, 法制那边说外籍受害者的解剖申请已经在复核中了。”


    他只敢站在门外说:“貌似家属要求有第三方陪同鉴定, 宏主任说让你接手。”


    沈一逸回神, “外籍?”


    林普平通俗易懂地解释:“就是在殡仪馆里冻了好多天, 你同学的老板。”


    “哦。”


    林普道:“主任你身体能行吗?”


    剖这种有龟毛家属的案子对法医来说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尤其死者还是有钱的大老板,案子背景牵扯上股权交易, 保险金赔偿等利益纠纷,鉴定结果定会被没完没了的质疑、复核。


    警队里的老油条都明白其中门道, 没人喜欢沾上这种案子, 所以宏主任甩给年轻主任是最佳选择,毕竟沈一逸业务和性别都是最佳挡箭牌。


    可沈主任刚做完阑尾手术….看起来十分憔悴。


    想起上周沈主任突发急性阑尾炎,林普平不禁担忧起来,别看主任平常干活雷厉风行,但生起病来说倒就倒。


    前一秒还好端端和民警说话, 下一秒人就晕在现场,等送进急诊要手术了, 他才知道沈主任在上海没什么亲朋好友。


    他好心提醒道:“好歹你也做了个手术,其实可以请病假休息一段时间的, 说不定到时候你人不在,宏主任也能自己就去处理。”


    沈一逸用沉默代替回答。


    林普平习惯沈主任对待工作时的专注,主任一定是在研究毒理报告, 他不敢多打扰,“那主任没别的事我就下班了。”


    沈一逸这才冷淡回了声嗯。


    她的注意力已全然被照片夺走, 双指将照片放大,模糊的像素边角拼凑出大概的背影。


    那是秦落,她是不会认错的。


    沈一逸觉得好笑,她竟会在上班摸鱼,从刘佳互关的124个好友里找到了这个副导演的社交媒体,并从《她杀》项目落地的时间推演,一条不落地看完了相关动态。


    在这个新型的全景监狱里,人可以任意化形,形象不过是网络赠予个人的资产,它可以用来交易,也开用来监控。


    虽然翻社交媒体很浪费时间。


    但沈一逸凭借这八十几条动态,基本能判断出宥柠的性格和人生动线。


    27岁,富三代,影视圈小有成就,爱玩但有野心,属于给个目标就愿意破釜沉舟的类型。


    而恰恰她现在目标是秦落。


    沈一逸仰靠这办公椅,照片帮她还原了十分钟前宥柠刚把秦落送回家,并初次从秦落那得到了某种情绪反馈。


    神色渐渐变得凝重,沈一逸手指在屏幕里乱翻。


    前天发了庆祝剧组开工的饭局照片。


    大前天发了在酒吧和dj的合影。


    还有上周发了剧组的盒饭以及演员请的奶茶。


    包括…上个月的围读照片。


    张张照片里都没有秦落,可偏偏每张都能和秦落联系起来。


    「你确定这是自己的真实想法吗?」


    「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


    自己的声音竟然从影子的嘴巴里跑出来。


    …


    沈一逸吓得将手机扔出去,她腰上还绑着医用腹带,伤口因动作幅度过大而产生阵痛,神经揪着咽喉里的氧气,让她顿时石化。


    但就算是如此明显的痛觉,依然赶不走脑袋里的画面,她想起了医院床边,影子和秦落并排而站,以及今天秦落站在台上,影子在台下为她鼓掌。


    沈一逸从抽屉里掏出自己的电脑包,打开邮箱检查,她想知道自己送去第三方鉴定机构的数据有没有反馈。


    可惜没有新的未读。


    高精度的数字扫描、三维建模技术复原犯罪现场的脚印,放在当今时代是个很成熟的刑侦手段,可能只需要几天,但复原九八年的脚印照片就有些无从估计了。


    毕竟鞋底花纹、磨损情况,以及其他微小特征都需要多种数据支撑。


    而二十五年前的刑侦手段,根本这么多要求。


    沈一逸对这种失落习以为常,顺手打开闲鱼市场。


    她前几天发布的求买报纸的帖子,只有8人浏览,其中包含一个定制报纸求婚的广告商。


    没人在意旧报纸其实挺正常的。


    当新闻成为历史时,讣告也只能渗出那年没落尽的雨。


    沈一逸坐在椅子上深呼吸,尽量让自己保持从容,毕竟这十几年她都是这样度过的。


    但不知最近自己为何,母亲的案件越是没头绪,她越也着急,着急之下秦落的轮廓就越清晰。


    尤其是今天。


    在追光灯下的秦落,又一次让她感到安心。她的身形像镇定剂,缓释她失去母亲后狼狈的口欲期,就连腹部的疼痛都可以忘记。


    她今天不该听郭瑞的话,去给秦落祝贺的。


    沈一逸对着求婚广告出神,心理暗骂着自己,不自觉地打开了微信。


    秦落应该会发周年庆活动的朋友圈,她想知道宥柠目前能在秦落的九宫格里占据多少位置。


    等她点开头像,朋友圈出现一条白杠,沈一逸这才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被拉黑实属正常,毕竟是自己说的以后不要再见….她不该纠结的,可偏偏涩感在心窝打旋,劲儿不大,却渗透的厉害,直到沈一逸仰倒在办公椅里,抬头望向天花板,竟一时觉得:十七岁的目标好像也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九月底,秋雨不断,下了整整一周。


    在读书会周年庆活动结束的一周内,秦落除了过两次剧组外,几乎都在家躲雨。刘佳打了几通电话让她来罗格斯开会,都被秦落推了,她想以最快的速度从罗格斯隐身。


    刘佳自然也察觉出了秦落的意图,特意推了应酬,在周五晚上去秦落家谈心。


    “给沈一逸煲汤,然后到我这就点外卖?”


    秦落窝在沙发里,手边酒杯里有没喝完的威士忌,“有的吃就不错了,别挑三拣四。”


    “小酌怡情,嗜酒伤身。”刘佳提醒道。


    秦落道:“今天找我来说是想说什么?”


    “秦总不爱上班,所以特来汇报工作。”


    秦落喝了口酒,“看你心情不错,应该是罗格斯的合作方陆续恢复正常了。”


    “首先恭喜我们虚假买货的嫌疑被洗清,警方前天给了通告,相关部门也给了调查结果,配合公关宣发,我们的直播部陆续复播了,昨天所有直播间成交额在800万!耶!!”


    秦落举起酒杯,轻酌一口,聊表庆祝。


    “夹的,真没劲!”刘佳抱怨一嘴,又继续说:“其次燃眉那边黑稿满天飞,霸王花停播。”


    秦落点头,表示恭喜。


    刘佳塞了一口鸡胸肉,“最搞笑的是燃眉不仅没消停,竟还新签了两个男的美妆博主,哈哈哈哈,被骂死了。”


    秦落对这些消息不感兴趣,闭目养神。


    刘佳见秦落不想听,掏出手机朝秦落走去,“你别闭眼啊,我给你看那两个男主播的弹幕,特别搞笑。”


    秦落被人摇晃,手里的酒差点翻洒,不得已睁眼看向屏幕。


    手机里,一个戴着假发的素颜男人,穿着女装,正在直播间卖美妆蛋。


    秦落眨眨眼,“嗯,这么擦边,平台不封杀吗?”


    刘佳一副看热闹的表情,“不知道啊,才播了一周,燃眉公众号已经腥风血雨了,但听说这个之前男孩的美妆频道还不错,燃眉花高价签来的。”


    秦落又仔细看了一眼。


    眉眼秀气,带上假发确实有柔美之处,但男女有骨骼,尽管再粉饰,还是能从棱角处分辨出性别差异。


    直播间里,男孩用力拍着美妆蛋,随后又拿出新的美妆蛋放进水盆里。


    刘佳没有调整音量,秦落听不见他的带货词语,但能从动作中看得出他很卖力,甚至他为了能把东西卖出去,故意把美妆蛋放进嘴巴里。


    疯狂跳动的弹幕,阴阳叫好的文字,高亮度的补光灯。


    每个像素都在坍缩,


    尽管直播间没有声音,秦落却觉得喧嚣。


    “我夹,他好努力啊。”刘佳被对方吸引,两眼直勾勾盯紧屏幕,如同掉入陷阱的兔子。


    好无趣。


    秦落扭开头,重新添了半杯酒,喝下去觉得口感不好,她推开刘佳准备去冰箱拿冰块。


    刘佳被逗笑了:“啊….他怎么倒下去了?这是什么直播新套路?”


    过了两秒,刘佳又换了语气:“哎我去,人呢?”


    秦落摇头,感叹人类的情绪能被调动的如此之快。


    “我夹!!不是吧?”


    刘佳的语气里除了震惊,还夹杂着紧张和恐惧,秦落听的出来,所以拉冰箱的手有了几秒的停顿。


    她扭头看向刘佳。


    只见刘佳用手捂着嘴,声音已经尖锐的像警报器:


    “啊?不是吧?他死了?”


    死了?


    秦落有过一秒的质疑,毕竟网络噱头无处不在,对于世界而言,吞下一颗美妆蛋已不算什么。


    但人死了,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秦落把冰箱门合上,快速走向刘佳。


    “啊啊啊啊啊啊,我夹!”


    刘佳捂着眼,屏幕里的男人缓慢地抬起头来。


    金色长发飘荡着,七窍正在流血,他睁大了双眼,红色从虹膜钻出,顿时间,屏幕起了铁锈色噪点。


    砰——


    人倒地。


    屏幕也黑了。


    眼前只剩下一条通知:


    「直播间已违反直播相关规定,现予以封禁」


    第80章  走进现场


    画面冲击力太强, 刘佳被吓得魂不附体。


    举着酒杯的秦落表情淡定,从容不迫道:“现在的人为了带货,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恶作剧而已, 你怎么还当真了?”


    “可那人眼角流的是血啊!!还有鼻子和嘴角…那…和血浆是有区别。”


    眼见为实。


    直播间用的是高补光和单反镜头, 皮肤毛孔细节都能被放大, 刘佳实在说服不了自己那是故意恶搞。“他抬头的时候瞳孔都变大了, 不是黑色的, 是红色的。”


    瞳孔是红色的?


    秦落扑哧笑出声,她从没听说过人死前还能瞳孔变色的, “行了,他直播间都被封了, 这不是好事嘛, 竞争对手自己把自己搞死了。”


    这已经超出正常人可以理解的范围了。


    刘佳不愿相信,她在手机上操作着查看。


    却意外发现平台封禁的不只有卖货的直播间,还有博主的社交账号一同被都被封禁了。


    她又打开微博。


    不过微博还算平静,可能直播事故发生的太过突然,才封了短短几分钟, 热度还未跟上。


    “燃眉那边应该会有动静。”


    刘佳在小屏幕里转换猎场,她在公关群里疯狂@员工, 让大家今晚时刻关注舆论走向,并通知自家直播间对相关话题不讨论、不参与、谨言慎行。


    秦落也在这个公关群里, 手机信息也跟着刘佳手指动作,疯狂弹出声响。


    秦落抬头,已经晚上十点。


    外面秋雨还未停, 江面一阵平静,但空气却持续躁动。信息流动的速度似乎延长了时间单位, 这让秦落觉得烦躁。


    秦落提醒道:“别看手机,先把饭吃了,吃完早点回家休息。”


    “你觉得我能吃得下饭?”刘佳指着秦落的卧室,“我今晚要睡在你这,我要和你一张床睡。”


    秦落把酒杯一摆,“啊?”


    刘佳在群里噼里啪啦地打字,“我不要回家,我害怕,我不敢,我就要睡你这儿!”


    秦落妥协,“那你睡客房。”


    刘佳猛地抬头,“我们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秦落拒绝,“客房!”


    那份外卖,刘佳当晚只吃了一口,自她亲眼目睹直播间男人七窍流血后,注意力都被直播事故带走了。


    虽然她嘴上说着害怕,但精神却亢奋着,秦落看她抖了一晚上腿,手指毫无休止地在屏幕里点击、下拉。


    猎奇感像头巨兽,在信息浪潮中随便拍拍水花,人很快就被吞掉了。


    凌晨四点。


    “真不敢相信!!!”


    林普平在宿舍睡了不过三小时,就被主任一通电话叫来跑现场。


    来之前他抱怨:什么命案至于半夜把他一个没能力的实习助理喊来。等站在现场,看见四十多个警察将现场团团围住,才明白这命案非同小可。


    他听说这次的受害者是在直播里死的,当时收看直播的有3w多人,所以事故发生后,流传速度很快,影响广泛。


    他还听说网安已全力在控制舆论发酵,但抵挡不住网民猎奇,如今凌晨四点网上还没消停。


    不敢想象明天早八,新闻得多炸裂。


    “把你刚刚拍的照片删了哈。”


    刑技同事端着铁盒子,对举着手机看新闻的林普平警告道:“删完了,手机上交,再进现场。”


    林普平从没遇到过要交手机才能进的现场,抬眼和沈主任确认。


    “把照片删了吧。”


    沈一逸交代着,眼神环顾四周,转头和负责案子的刑警交流,“这是个高端小区,物业管理严格,楼下估计查不出什么。”


    “查不出也不能放过,毕竟这人死的过于猎奇,关注度太大了。”接案的是老刑警,他叹了口气。


    “直播回放我在路上看了,毒杀可能性较大,一会上去我们再进一步确认。”


    刑技的勘查小组已经进入现场三十分钟了,测量、绘图需要时间,沈一逸要和案子负责人快速研究侦查方向,急也急不得。


    “家属通知来了吗?”


    “嗯,他女朋友被带去警局做笔录了。”


    沈一逸皱眉,“女朋友?”


    老刑警点头道;“他女朋友也是个小网红,因为恋情没公开,所以特意要求去警队单独笔录。”


    沈一逸倒也没继续追问下去,她在警队见过太多奇葩亲属。


    一个女装大佬有女朋友也不说算新鲜事,但从中可以确定的是:死者的人际关系一定不简单。


    宏主任正和上级领导打官腔,而林普平已经穿好鞋套,拉着工具箱准备和沈主任一同上走电梯。临走前只听宏主任安抚了一句:“辛苦你们了。”


    林普平笑笑,直到电梯合上才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沈一逸,“天都亮了,您这身体能行吗?””没事,刚刚值班时睡了一会。“沈一逸从兜里又掏出两幅口罩递上去:“今天案子情况特殊,戴口罩进。”


    电梯到达楼层。


    凌晨五点,第一缕阳光还没来,走廊灯忽明忽暗。


    1004户门外围了一群刑技警察,大家蹑手蹑脚的传递物证指示牌,生怕吵醒左右两旁的邻居。


    东西两侧的电梯都已经被封锁线围起来,沈一逸弯腰钻出封锁线,左右观察,一梯管两户,一层有四户,公摊面积很大。


    她抬头望了两眼。


    死者对面的住户在门眼上安装了可视门铃,而中间的住户也在家门口上方安装了实时监控。


    林普平也察觉出不对劲,“附近有个媒体园区,所以这小区算是个网红聚集地,案例来说物业应该很安全,怎么家家户户都装监控啊?”


    沈一逸接过助理手中的箱子,蹲在地上开始翻找防护服,“你走楼梯,上下楼扫一眼,看其他楼层是不是也装监控。”


    林普平腿脚毛利,转头就往楼上跑。


    等沈一逸穿好脚套,戴好腐蚀手套,只见林普平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他摇摇头,“楼上有一家安了监控,楼下没有。”


    “高档小区的住户都注重隐私,一个电梯对两户人家,但却有两户都安装了监控,定是有安全困扰。”沈一逸给他解释道:“环境侧写里,安全隐私也是要考量的因素,如果是经常受到骚扰,那凶手指向性会比较明确。”


    林普平点头,跟着穿上鞋套。


    沈一逸起身拉开门外的鞋柜,扫视两眼后又道:“都是奢饰品牌,价格不菲,丝毫没有被盗窃的担忧,说明这家人受安全问题的困扰较小。”


    “门口也没有脚垫。”


    沈一逸刚准备进门,就遇到刑技同事,她问道:“门口没有什么可疑脚印吗?”


    说话的是刑技科主任老冯,“门外有几个模糊的,屋内门口采到三个,除了死者外,还有两个脚码都较小,第一现场倒是只有死者的袜印。”


    站在主任身后的林普平,偷偷往屋内探了眼,猛地惊叹道:“这儿哪是家啊,这分明是个仓库,这有120平吗?这么乱怎么住人啊?”


    老冯回头望向房内,叹气道:“这人是个带货主播,家里都是货物,堆放的到处都是,侦查难度确实很大。”


    沈一逸也皱起了眉。


    抬眼望去,一米高的打光灯,被淘汰的环形灯、遗弃在角落的三脚架。还有数不清的纸箱、琳琅满目的彩妆盒、促销道具被随意堆叠。


    客厅犹如被堵住的俄罗斯方块,而不是人类的居住空间。


    她绕过老冯,按照铺设通道往房间里走,“小林,你和冯科对接一下勘验文件。”


    趁着助理交接,沈一逸迅速环顾现场。


    虽然乱,但乱中有被整理过的痕迹。


    酒瓶旁有洗干净的酒杯,烟灰缸里铺湿纸巾,未拆封的样品和广告单页被罗列在展架里,箱子也是按照大小依次摆放罗列的。


    沈一逸特意走到冰箱前,拉开上层观察。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乱摆放的啤酒。


    其次是第二层的被码好的鸡蛋和垒好的面膜。


    她随手取走角落里的豆腐乳,看眼日期,确认没过期后随手关上冰箱。


    沈一逸往案发现场走去,却在路过沙发时忍不住停下脚步,她目光落在抱枕上,皱着的眉头微微放松。


    对于强迫症来说,这种对称和谐的视觉效果,确实能缓解焦虑。


    深吸一口气,沈一逸端详四周,走向第一现场。


    书房门是开着的,死者平躺在地上。


    显然第一个进入案发现场的民警,为了确认受害者的情况触碰过尸体。金色的假发有些外斜,露出了戴着网套的寸头。


    他一半脸上还涂有粉底,因为与血液融合又遭遇人体器官快速衰竭,粉底像痱子粉般光滑,尸斑在粉底液周围已经逐渐开始显现。


    走进看,能看到大面积血液外渗的惨状,面部局部起了水疱,以及有皮肤轻微剥落。


    有过化学灼伤的迹象。


    还没等沈一逸蹲下,林普平走了进来。


    但他只看了两眼,便恶心的想吐,“这个假发批在这张脸上,呕,太冲击了。”


    尤其暗沉紫斑与粉底液的对冲,特别像入殓师已为其精心打扮过。


    沈一逸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幅场景,她蹲下身,两手撑开死者的眼皮,手电光打在眼球上,被放大的瞳孔正和她对望。


    她闭上眼睛,忽然从记忆的缝隙中看到了秦落,还有她的电脑包不知怎么,耳边想起了一句台词:


    沈一逸张口,和那个陌生的声音有了重叠:


    “这地方有女人生活过的痕迹。”【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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