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浓[刑侦]》 1、《躲在暗处的她杀》 序 (正文第三人称,正文风格不严肃,可跳过看轻松搞笑的第一章,这是主角书的序章,不是过浓的序章!是服务主线凶杀用的!) 《躲在暗处的她杀》 序 不知自己的序章是否又会引起热议,但我必须诚实地来讲本书的开端。 2018年4月20日我与《西沙》主编黄奇寒在柏林参加国际视听联盟会,国内新闻报道了「冯意涵惨案」,这位女性惨遭丈夫碎尸藏尸的新闻不仅在国内轰动,就连外媒也在热议。 冯意涵与我相差不过4岁,都出生于80年代的二线城市,在大学毕业之前我们人生步调大致相同。 冯意涵在教育资失衡的城乡部,从乡镇学校读到京央传媒大学实属不易,更令我震惊的是,她读的是新闻学,毕业后在报社当了撰稿记者,后被调派到省报社,前途本一片光明,却惨遭杀害。 我们普通人都明白一点实事,新闻镜头涉及到话语权构建。 而在新闻学术界掌握领导地位的精英大多都为男性,他们为既得利益者,也是语言编撰者,因此保证了新闻思维的制定和实践。 尽管他们生产出的新闻要素阐述的都是时政,民生,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制造出的新闻议题一旦投放到公共讨论领域,这些话题仍旧停留在:“只有男性才拥有讨论这些话题的权利”。 当女性开口参与或评论新闻,那会促成新闻失去它该有的严肃性,让它听上去只像个花边新闻。 所以我对冯意涵在这样的工作职场中的表现格外关注。想知道她在“观念吞噬”的职场中是否感觉到无力、压抑,以及我好奇她后来为何放弃了职业生涯,选择了与自身条件不匹配的男方,走入婚姻,为招来杀身之祸埋下隐患。 黄老师说起这个案子时用了诙谐的一句话总结:“他们总把女人捧成艺术品,从而完成少年时被阉割的艺术体验,他们要么把原素材加工成喜欢的作品,要么扔进垃圾桶,甚至连同社会的精加工也一起贬低,而反观….女人她们全身心地热衷于罗曼蒂克,甚至把对方塑捏的部分也给浪漫化了。” “传统影视总爱写男杀女,不可否认杀人犯性别比例从古至今没改变过,犯罪研究也只针对男性,连犯罪也变成了他们的特权,但不妨你也去调查一下现在的女罪犯,这个比例在逐年升高。他们也会害怕。” 他一如既往地用俯视、用他习惯了的身份去调侃,又或者是下放安慰。 但黄老师是新女性电影方向的忠实拥护者,他也曾多次参与有我牵头开展的女性救助会、开放读书日来帮助女性再教育。 黄老师热衷和女编剧去聊《词与物》,去聊酷儿群体的污名化、去聊文化与媒介中的想象。他侃侃而谈,听上去像是骚扰但却类似于——齐泽克的黄色笑话。 他在电影节论讨会上指出,编剧在意识创作和倾向表达中仍旧不理解女性困境,艺术赋予群体的象征性仍旧停留在典型的元叙事里,给不出流动性的新语言那任何权益的推动都是一潭死水。 他在媒体中所传达出的观点和我有些不谋而合,我们都是平等权益的追求者,并非将我们性别拆分后立刻会将我们处于敌对的立场关系之中去。 当然如果这里有人指摘我是温和态度是煮死青蛙,那我也尊重每一种发声,任何运动都会有它的圆周型态,是充满暴力的分离派、还是乐观精神的革命派都不要紧,只要能追寻到我们想要的答案,就是我们的最终目的。 但随着传统媒体的没落,个人媒体语言崭露头角,具有冲击力的意识形态在社交中散落,思维迭代速度极快的网络时代,让我们迎来了第四波女性主义的到来。 圆桌上的派别的分类开始细化,甚至越来越尖锐。 不管是国外如今社交流行的boysober,还是市场消费噱头营造的gender-free,以及东亚文化背景下的misogyny,以及延伸出的女同性恋存在主义,等….. 我一直认为大部分80年代后所出生的独生女,都是裂缝当中波及最强烈的浪花。她们作为独生子女,强制性地享受家庭内部给予的平等权。男孩女孩一样好的观点,让翻滚起来的自我意识在千禧年后快进了八倍速。但家庭成员意识没有跟上,配套教育支撑没有跟上,导致当我成为主宰欲.望的主人,拿到了自由主义的脚本后,他人的欲.望与我产生矛盾时,我便不知所措地被用刀子割开了。割裂感是发颠的前兆。 举个最简单的,性教育的例子。 不管她们是被迫成为受害者,还是主动当了呐喊者,实际都没有被正确的普及过什么是性价值观。我们用1.0懵懂版概念去承受了4.0的激浪,导致性与性别没有被区分处理,性权利与性别权利也打入模糊地带一同处理。 在这种情况下,阉,割女性自主权的女性是否为真的盟友,规范女性拥有诡辩逻辑来倡导平权的男性是否会背刺。少数酷儿群体的交叉性理论,以及普遍缺乏我们是否有能力去接纳多样和包容….似乎发出任何一种声音都要先带入辩证,而无法展现它本质的全貌,生怕陷落在二元对立里,游在死水中内部分裂着、阻挡着去争“正义” 语言太多,有时候也会造成大面积失语。 我们暂时无法降噪。 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是名作家、编剧,拥有一家新媒体公司。大多数的创作都有关于女性成长意识有关,从在《青读》连载的《红绳》起,我便在追寻传统元叙事的解构,我时常觉得眼前一片模糊,忽而坎坷,总会下意识逃避那些狂风暴雨,在艺术里什么是正义,什么又是中庸,好似无解之题让人感到胸闷和不快。 我距离上次创作已过去四年已久,媒体评论人总以艺术枯萎取笑我,但实际上他们并不清楚,这四年来我大量在「再教育机构」走访,在省监狱之间调查,在妇联的支持下我的读书会进一步开展了女性救助心理会,我在来访者中采访想要寻求一个答案——女性犯罪者的背后动机。 正如黄老师所言,女罪犯的数量上升是特殊的观察视角。 如果你真的听过犯罪心理学的公开课,你会发现过去因为女性犯罪者因样本量不足而,而变成了部分小专题。甚至有关于女性犯罪者的心理学、生物学、社会学的研究也非常小众化。 但她们仍是可以被观察到并验证的对象,是个随着参与社会的数量增加,而逐渐增加的群体。 我国女性犯罪者2022年占比8%上升到了10%,这是反抗意识浮现,还是因为犯罪途径增加导致的?放眼2022年全球判处死刑的女罪犯,总共12位,大多都在出现中东地区,而我能接触到的、拿到可用素材的犯罪者是0人。 没有足够多的案例都无法分析女犯人的动机,于是我又大量翻阅了大量数据对比,发现教科书里来来回回叙述的典型案例又都是男性,我始终没有找到可以被媒体称当上“惊天女砍刀”“女剪刀”“藏尸媳妇”这种猎奇视角的女性犯罪者。 我的沮丧仅仅是停留在了我的创作瓶颈出现了,而并非其他。 但我为了创作,我只能把目标依托在「罗格斯救助会」的女受害人身上。很开心在我编写这本书时安公大学犯罪心理学教授黄熯女士给了我很多帮助,在解析犯罪性别元素上给了我很多方向,让我与很多被公诉的女性犯人进行了采访和接触,才有了今天这本书的形成。 写这本书一半时,正好是我父亲去世十周年。 那天我和母亲去陵园祭拜,突然想起来童年时期,她对我说过的几句话。 “要不是因为你,我有时候真想捅死他,就这么和他同归于尽。”她说完这句话后面总要跟上一句:“如果没生你该有多好。” 这两句话其实和“我这一辈子都是为了你而活”有异曲同工之妙。 因为我身体里流了父亲的血,于是在她恨他的那刻,我便应该与他一同化为乌有。她想杀死我们,这是差点发生但又错过的遗憾。是她忍受半生最终没有实现的目标,又或者这只是她站在绝望之巅时,忍不住跳出来的愤怒的人格。 但父亲不是死于她杀,而是死于疾病。 父亲去世时,我看到母亲在病床前留下的眼泪,泪水是真诚,但同时也是一种侵入。 像是某种灵异怪圈出现,她被死亡横插在巨大的障碍之间,近四十年的婚姻对她带来的破坏性,让她逐渐适应了牺牲者的角色。当我在病床前擦掉母亲眼泪的那刻,突然十分好奇,父亲的死亡会让她这位破坏者得到解救吗?她被拯救的后半生是否依旧会腐烂?她当年的想杀死他的愿望在这刻是否停止了蔓延。 我带着这个思考,写完剩下的半本书。 变成加害者之前先是受害者,这种信息不全面就加以叙述的角度会不会被冠以「罪行开脱」,我目前也不确定。这是我第一次尝试悬疑题材,用半演绎叙事风格写完了出了三位女性的凶残的杀意。也是我第一次不带任何角度的直观叙述去创作,所以我只能奋力地站到进她们的生命体里,成为她们的眼睛,睁大去看清它运行起来的全部面貌,搞清楚她们赋予死亡审判权利前,自我到底消失去哪了。 ————秦落【你现在阅读的是 】 2、过浓 「他们上了战场后城市开始变得空荡,她们被迫换下了裙子,接受嘲弄的目光穿上裤子,带着生产工具走向大机器。」 ——《躲在暗处的她杀》 - 《她杀》这个剧组上上下下全是女的,这事在热搜已经闹过了。 所以制片统筹为了不给宣传期带来言论危机,让媒评或者极端营销号抓住把柄,严控把关会议室里的一切性别。 会议室只有换水桶的保安是个大爷 大爷换水桶的动作忙里忙慌。 因为制片助理跟他说过:“这个办公室不要男的,但看在你需要这份工作,长得也不算花枝招展,领导特意批准你逗留。但你换水必须快,不管你年纪多大,职场规定就是职场规定,不算歧视。” 大爷哆哆嗦嗦把水换好,跑到秦落跟前说: “秦编剧,门外有个男的找你,她们拦着不让进,让你出去聊。” 秦落顺着门缝抬眸,那男人正冲自己挥手。 那是她救助会刚来三个月的志愿者,目前由他对接救助会的事情。 她见过几面,最近太忙都忘记他叫什么了。 “秦姐。”秦落还没走出门,他就热情喊了一声。 “啊….小….” 秦落从会议室到走廊这十几米远,还是没想起人家的名字,关键对方也不算小,看起来得有30多。 她尴尬地从包里掏出一摞文件,略过称谓直接道: “这是下周救助会咨询师给我的学习资料,你按来的人数复印。第二份是读书会的材料,读书会这次安排在542园区b栋,佳姐知道吗?” “知道。” “这期读书会也是节目录制,各平台播客、长短视频也会同步上线,我已经和新媒体部对接好了,你到时候布置场地时按照她们的要求来。” 他接过那摞资料塞进斜挎包,认真介绍自己,“秦姐,这是第三遍了,我叫展骆。” 秦落尴笑,“这次我记住了。” 那天是个酷暑,闷辣劲儿都往鼻子里钻,喉咙都热的发痒。 展骆穿着件短袖运动衫,等秦落时他热得满头大汗,如今和她对视更是臊得一脸红涨。 他嘴角轻扬,“秦姐不戴眼镜真的很漂亮。” 是,今儿秦大编剧没戴她无框的lotos。 她特意戴了隐形,精致淡妆,设计过的正装穿搭….显的人既紧又松。———紧是指今天看到她这套穿搭的人定不敢在她头顶拉屎,松是指就算看起来吓人也保留一丝温柔和善。 成年人嘛,就是既要又要。 爱在网上发「表容貌自由」的秦落,对自己服美役的态度非常温和,“晚上要见读书会的赞助商。” “啊…” 展骆惊慌的掏出手机,在行程列表上翻找,“佳姐出差前给了我一份您的行程,说您要是有酒局让我来帮您开车。” 他盯着表格看。 “可今天您没有应酬啊?” ……. 秦落眨眨眼,只能用两声尬笑来回答。 她总不能对自家志愿者说:今儿她十八岁烂尾篇里的crush,要来剧组跟演员们见面。 她和她已经十六年没碰过面了。 所以秦落想:十二生肖都过了一遍有余,全体细胞都循环了两回,她就不信这次自己还拿捏不了那块硬铁。 这隆重打扮确实是她的动物行为。 她心痒了、渴了,想求欢,想孔雀开屏。想看看心动了又烂尾的人,能不能再续if线番外。 又或者是单纯的胜负心在作怪。 秦落只能搪塞道:“这是我的私人行程。” 展骆哦了声,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找到秦落头像随手发了一个1,“秦姐,这是我微信,您要是需要人开车就给我电话。” 秦落点头,脚步比声音先行。 她带着展骆往电梯口走,“行,那你抓紧回去复印资料吧。” 甚至她贴心地替人按下电梯,又嘱托几句工作上的细节。 叮—— 电梯到站,门开。 秦落笑着把手搭在展骆肩头,轻轻将他推向电梯里,“小展,那就先这样,咱们周末见…..” …. 从电梯里的走出来的女人正低头玩手机,她被踉跄的展骆不小心撞到肩膀,立刻警觉地抬起头来。 展骆撞到人十分抱歉,弯腰致歉,“不好意思。” 沈一逸锁了手机屏幕,说了一句:“没事。” 但这句没事,沈一逸视线是对着秦落说的。 充满噪声的音轨,一句没事,主角们意外的视线交叠,电梯“叮”地关合,局外人消失在她们面前——这是会被秦落列入狗血蒙太奇的场景。 就这么简单的发生了。 黄体,酮高升期不要见crush,搞创作的人会失去所有形容词。 秦落只感觉心跳被搁置了,即兴的奇想被一即触发,鬼祟地旺盛起来了,她的表情在对视中起起伏伏,像略过头顶时狰狞的闪电。只是她还没说出自己那蹩脚的开场白,就被对面抢先一步。 沈一逸礼貌客气道:“您好,请问这层的12号会议室在哪?” 她的您好,在秦落头顶拉泡尊敬的屎。 秦落一时间无法辨认,这位crush是故意拿捏自己,还是真的将过往抛诸脑后。 她压着失望,表情换上平静,有样学样地装不识,“我一会也要去这个会议室开会。” 秦落甚至还自然地笑出一份距离感。 她冲着沈一逸眨眼,“请问,您是?” 沈一逸说:“你好,我是沪城物证鉴定中心的法医。应领导要求来给这个….什么杀….做演员培训的。”【你现在阅读的是 】 3、过浓 12号会议室里。 秦落坐在三米长桌中间,不显眼、但正好可以窥视到那块“硬铁”的位置。 她左手边坐着来自中国香港的美术指导。 右手边坐着外籍华人的灯光师。 两个摄影美女探伸脑袋,视野越过秦落的胸前,嘴上叽叽喳喳,眼神暗送秋波。 “不如你们坐一起吧。” 秦落觉得自己再不给剧组里的单身姬佬们让位,灯光师靠过来的姿势在对面沈一逸的眼里可拟化为哺.乳。 “啊,谢谢秦姐。”美术指导说着起身和秦落换位。 秦落换了位置后,视野终于能和沈一逸错开。她松了口气,但脑袋仍被搞得天旋地转。 刚刚和沈法医步行二十米的走廊,她们一前一后的走着,没有认出彼此的步伐是那么的不和谐。 秦落出现了难得一遇的「突发时刻」。 烈阳切割了她身上的时间,将记忆倒带至还拥有夏日的校园里。 但在这个时刻里。 她看到了自己被偷走的树影、枯竭的青苹果、以及仓促的唇印。沈一逸举着一尖刀轻易割破她的外衣,翻开了她的启示录,随后两人灰溜溜地失散了。 拜沈一逸所赐,今天她如愿以偿坐上了大编剧的位置,对方也成功考进了公安系统当上了鉴定中心的主任。 但好事却没有发生。 她们躲在人海里,演变成两条平行线。 秦落为沈一逸推开会议室的门时,看着对方的脸,心里在想:错失十六年的答案,果真不会靠重逢而重燃,普通人确实没资格拥有什么文艺情节。 她思绪还在飞,坐在c位的总制总监李文萍突然开始了会议。 “hi各位,我是制作总监,目前负责整个项目运转,我首先要代表制片组、联合制作人们,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抽时间来参加《她杀》电影的围读。” 李文萍是光影传媒的常务总裁,狗眼娱乐的执行董事,可以说是传媒界最具影响力的女士之一。 当然加了「女士」二字会把性别区分开来,但百毒百科上是这么强调的。 秦落总说「搜索引擎」在性别歧视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李文萍是影响国内传媒界的人类之一,这样介绍起来可比女士顺耳多了。 “各位的工作团队在制作会上已经对接过了,我就不浪费时间了。” “今天主要给大家介绍两位老师,是沪城政法委的领导对我们剧组的支持,替我们邀请来的政法机构的一线警察,来支持演员们的专业性。” 李文萍说着敲响桌子,提醒正在玩手机的演员认真点。 “首先是沪城物证鉴定中心的主任,沈一逸女士,非常感谢。”她说完带头鼓掌。 随后会议室掌声雷动。 大家都在等法医起身自我介绍。 而当事人沈一逸,正低头在微信上斥骂自己的助理法医。 那个新来的男法医,昨晚在煮尸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导致人骨差点糊了,锅坏了,那口锅是实验室里仅剩的大口径高压锅。 她手正打着:「你们难得加夜班,就不能靠谱点。」 却恰好听见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沈一逸抬起头,并不清楚自己要走什么流程,扫了一圈后把眼神递到秦落身上。 像是带着不屑的情绪在求助。 秦落接收到了她的视线,不爽地把头撇开,但不过两秒,她又心软的转回过头去。 她搭在胳膊上的手,幅度很小的向上指指,暗意她站起身来自我介绍。 这是她们校园时代,上课打掩护用的暗示动作。她没觉得沈一逸会记起。 可对方却接收到了暗号,仓忙的起身。 甚至沈一逸因为起身的动作幅度过大,不小心把没校准文字的短信发送了出去。 微信那头的法医助理收到了主任的短信:「你们男的加夜班,就不能靠谱点!!」 - “我叫沈一逸,负责你们剧组法医专业性咨询,希望能帮助你们在政务体系方面更加完善。” 沈一逸表情严肃,语气认真,像是走案卷鉴定流程,说着她举起了剧本。 剧本上有她的笔迹,刚刚涂写上去的,她圈出了大段大段节选。 她来剧组之前,领导特意嘱咐过她。 《她杀》这电影是政法宣传部负责推动的,为了增强群众法律意识、展现政法系统里的女性力量,也是公安对外正面宣传的窗口,希望她能提供配套的专业服务,不要让剧组胡来。 沈一逸把这话记进心里了,也是带这个目的来的。 因此她以为剧本围读从起身这一刻,就已经开始了,毕竟她们警察秉公办案从不客套。 于是她又说: “我刚拿到剧本看了下关于法医职业的部分,认为你们过度神化了这个职业,为角色的添加了很多个人英雄主义,而且很多办案流程也脱离了现实….有很多无厘头的部分,不严谨。” 十六年过去了。 这人只有记忆力变了,个性还是刚硬,永远不分场合的个人主义,想说什么就说了,想做什么就做了。 秦落咬着唇,很久没带隐形让她眼睛发涩,她开口打断沈一逸,“这是影视创作,不是记录片。” “剧本已经递审通过了,大体情节是不会变动了,但如果沈法医觉得细节逻辑上有什么不严谨,可以和我私下对接,我是编——” “好的,那我没什么建议了。”沈一逸将剧本平铺在桌面上,坐回到了位置上。 会议室里气氛便开始有些严肃。 李文萍作为制片,需要平衡会议室里的一切创作碰撞,她调节性地开始鼓掌,笑说:“感谢沈主任的到来,那下面为大家介绍检察院的刘主任….” 秦落没心情去听培训人员的自我介绍,她的情绪随着沈一逸的一举一动不停浪涌。 - 上午会议是为了工作人员相熟,而下午进入演员对本环节。 这个环节和沈一逸无关,她下午还有工作,于是和李文萍打了声招呼准备离开。 秦落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看见沈一逸就站在门口。 像是等自己,但秦落自我否定了这种可能。 沈一逸,是永远不会等她的。 秦落用余光扫着,沈一逸今天穿了件干净的白t恤。 秦落不太喜欢在文字中过度去描述女主的外貌身材,安排符号性质的高光粘连到她们身上,让她的角色沦为他人眼睛欣赏的玩具,变成普罗大众意.淫的对象。难道没有形象具化读者就不会想象?又或者给了具化外貌人物就能神采奕奕?搭叠好人物图层该用事件,她在角落多加一笔,会让情节过浓或过淡。 但此刻。 她意外的会把外在的全部事物与沈一逸组合成干净的一体。加入她创造出来的音律和色彩、与那件普通的白t恤糅合,变成可以下腹的甜食,或者甜味粉末。 不是美、也不是漂亮。 不是按照性需求,创造出来专门对付、规定女人的词语。 是「快.感」。 是回归到作为一个人,对她产生的隐秘的臆想。是渴望得到时被高高顶起的兴奋,又是不可得后膨胀的失落和残余。想要得到她,促生了作家荒谬的想象力,又剥夺了作家正确的表达。 这种快,感让人咬牙切齿。 秦落眨眨眼,甩干手上的水,暂停脑内高敏的感知力。她准备与沈一逸擦肩而过了。 “秦落。” 沈一逸两手插在口袋里,主动喊着秦落,像是专门为她而来。 秦落心想着真糟糕,不知道是不是她听岔了,沈一逸没用会议上那僵硬严肃的语气喊她,而是用了校园时期亲密又热烈的语气喊自己。 蛰伏在名字上的情动,不由自主的分裂了。 她停住脚步,转回身去,“叫我干嘛?”【你现在阅读的是 】 4、过浓 「如果新大陆上拥有母族和蛮族形象,那他们便可把侵略称之为冒险,冒险去征服那些返祖现象,异族和非理性就这样被隐形地孤立出来了。他们还为此叙事美名其曰为:高级的蓝色文明。」 ——秦落受邀点映后给《阿x达》的短评 - 一艘铁船撞在狡猾的新大陆上。 站在沈一逸对面的秦落,分辨不清自己是那块焦土,还是破铜烂铁。 沈法医两手插在口袋,说话时稍耸肩膀,“你做视力矫正了?看到编剧署名时候我才把你认出来,你变化好大。” …. 我夹。 我夹是秦落的脏话首选,代表在语言符号上她也争取到了身体的「性自主权」,夹任何性别都由自己说了算,是用哪里夹也是她说了算。 她想夹“死”沈一逸。 当然这个动作不包含涩情意义,就是单纯停留在骂人的层面。 她想不明白,沈一逸是怎么能轻轻柔柔地就掌握了主动权?把上午装不熟的4小时58分钟、短见指正她的业务能力的锅,甩给了女大十八变?[1]甚至还风轻云淡的对自己展露笑容。 秦落凑上前去,露出精致淡妆,瞪大了眼瞳,“请问我矫正掉的视力在你眼睛上重生了?这么明显的隐形看不见?这种观察力是怎么当上鉴证中心主任的?” 她语气相当…刻薄。 “是副主任。” 沈一逸连忙纠正,纠正完又觉得自己理亏,低下头来道歉,“不好意思,早上是我眼拙。” 她低着的头,正扫荡秦落的手。 秦落手上的水没甩干,指甲涂着透亮裸色,指间带了很多配饰,但她确认过没有婚戒,腕表盘上还沾满了水渍。 沈一逸已然忘记了前一秒自己还在道歉,强迫症在此刻占了上风,于是她从牛仔裤口袋掏出一包纸巾,有条不紊地抽出。 抬起头时,她给秦落递了过去,“先擦干手。” 沈一逸还有强迫症…. 秦落虽然心怀不满,但还是接过纸巾,给了尴尬不熟的四小时以做缓冲。 但她没有学十六年前,用沈一逸舒心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纸巾,按照对方喜欢的步骤去擦拭指缝。 而是任凭她的心情好坏的敷衍了事,用力揉皱那张洁白的纸巾,甚至因此过度暴力而搞红了手背。 秦落深知坏情绪会让人吃苦。 但她还是气沈一逸的眼拙,气她目中无人的忽视。 像是烈阳一照,两人相对而站,她就又被投放到了开学的初秋里。自己仍旧是旁观的角色,身体开始弓腰驼背,缩着怯懦,眼巴巴的等待,尽心尽力的充当失落者。 自卑是成长时留下的痘印,仿佛只要一照镜子,那些疤坑又突兀地回到了脸上。 那无关镜子的贵贱,单纯是自我踌躇时倒影出的怪怖。她的社会性都如此成功了,却还是不敢轻易的靠近、入侵。 “真的对不起。”沈一逸看秦落擦红的手,感受到了对方的气急败坏。 可她真的不是故意。 如果非要说故意,只有送她来浦东开会的合租室友,非得绕远路去和女朋友吃早饭,导致她参加会议快迟到了。 她下了车急忙奔进大厦,坐上电梯。电梯开门的时候,她也只顾寻找会议室,情急之下没认出秦落。 当然,她也不敢认。 当时秦落的手插在灰色西裤上口袋里,被翻折有序地白衬衣袖口,让她如同缺氧的生物获得了一口安适地深呼吸。秦落被盘扎的头发,是不太复杂的点缀,浓秀黑发穿透了她身旁的影子,梦游人散开了清淡的光晕,鼻尖传来熟透青草香,让蓬勃都感到惊慌了。 沈一逸当时没有联想到什么。 甚至她都没有怀疑秦落会是谁,她会是过去那个自卑的高中生,或者她会是有孩子的母亲,她是个成功的精英。 她仿佛什么都不是,她就是她而已。 沈一逸又再次诚恳地检讨自己,“对不起啊,秦落。” 说完却停顿下,没有下一句话的延伸。 “知道了。” 秦落点头,随后看了眼腕表,此刻离会议开始还有二十分钟。但见到对方失去了表达,她便急不可耐地想逃离,“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嗯,好。” 沈一逸的口气听上去比她还没有留恋。 秦落笑着,将手里攥紧的纸巾扔进垃圾桶,背对着人疾步而去。 - 还是12号会议室,各团队人员都已到齐,房间里挤着外形各异的人。 秦落坐在角落,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 刚刚她让制片助理去联系沈一逸,以剧本编辑工作为由,让对方尽快加上自己的微信。 发完信息后,她又找出物证鉴定中心的公众号,开始蛛丝马迹的寻找她的身影。 点开其中关于「沪城鉴定中心监督检验副主任沈一逸(女)的任命公告」 引入眼帘的是沈一逸穿着警服的照片,她目光严肃干练,警号下挂着三枚勋功章。 照片下是一段叙述。 「沈一逸,2025公安科技先进个人,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女法医,从警11年来,检验鉴定尸体2000多具,参与疑难重大案件200余件,均出色完成了工作任务,参与国家级、部级科研2项,发表论文….」 秦落正逐字分析沈一逸这十六年来的个人经历呢,李文萍有开始主持会议了。 “好,会议开始了,既然咱们上午说完美术组了,下午就从你们摄影团队开始好了。” 秦落没有抬头,她手指继续在屏幕翻动。 又是一张照片。 沈一逸穿着白褂,白褂下是警服衬衣,她带着手套在摆弄两块骨头,也不知道是动物骨头,还是人骨头。 还有一张。 是她穿着勘验服站在江河旁,周遭都是人群,地上三十多具尸体盖着白布,工作人群中只有她这么一位女性,她站的最挺拔。 「海之光客轮在丰江中游水域侧翻沉江,沈一逸带领浙省公安厅鉴证中心的同事,第一时间赶来现场支援,她作为个别体辨识组长,用了突破极限的5天时间确认了每一个遇难者身份。」 摄影组执行dp走会议室大屏幕前,开始说话。 “我们之前也开过制作会了,大体想法和导演组、美术组碰过了,但我和阿g呢又有了个新的想法。” 她语气温柔,顶着一颗剃光的鹅蛋脑袋,开始了摄影组的围读。 秦落忍不住放下了手机,朝她看去。 她听说过这位大摄影师。 她原名叫王路,艺名叫鹿希,是李文萍特地从非洲请回来的。这光头是她在非洲被蚊虫叮咬过导致发炎,医生建议她剃光医治。 但她从不带帽子遮掩。 今天上午她来的时候,只把那换水的大爷吓了一跳。 组里其她人都觉得这造型挺新奇。尤其是导演,还问鹿希什么感觉,凉不凉快,突然吓男人一跳的感觉爽不爽。 她举着电子笔,对着屏幕开始说: “去物化是我们这次摄影组主要的拍摄手法。” “镜头表达还是拆成两个部分,首先剧前期角色变化前,我们和美术组意见相同,还是采用传统碎片化镜头,局部描述身体部位,但我们会努力去弱化这部分的男凝感。但后期大部分就只给全身或者中景了。” “所有的povshots里,我们不会再使用任何柔滑、性感的光线处理,面部轮廓也不选取柔光和高光了,而是打量侧、背光,我们更希望用很直接的象征光去提高客体视觉里的「低等的她我」。” 秦落听到这里深思。 不过还没等她举手,李文萍便抢她一步,“阿鹿,我有个疑问。” “李总您问。”鹿希笑笑,目光投递到了过去。 “我可以理解大家对于拍摄女性题材的各种镜头考量,去规避女观众坐进影院仍旧会和男的一起欣赏女性的错觉。” “但给犯罪者过多硬光线去展现内在挣脱,是否恰当。” “李总,您放心这个我和阿g也考量过…..” 大摄影师还在认真解释,课秦落对专业名词没什么兴趣,她低头揭开屏幕想继续看手机里的沈一逸,却被人从后拍下肩膀。 “秦编剧。” 是副导演在喊她,秦落没转头,只是稍微向后靠身,悄声回道:“怎么?” “晚上结束有空吗?”这帮艺术民工撩人的方式都很直接,说话时暧昧的鼻息直往耳后喷。 秦落挺直了腰板,把手机锁屏。 按照往常,她说不定会直接答应,跟副导演找个酒吧说说笑笑,积累点写作素材,如果在结束时仍旧能保持兴趣,那向下发展下也不是没可能。她身为创作者,体验爱.欲是重要的灵感来源。 可她今天稍有犹豫,咬唇思索了一阵。 秦落像在做一个判断题。 判断横插进平淡一天的副导演,和手机屏幕里的沈一逸,到底哪个对她的兴奋阻断性更强,如果位置对掉一下,今天是沈一逸约她出去呢?她会怎么做出选择? “晚上有空没?”副导演见人犹豫,坚持不懈的发出邀请。 叮—— 微信跳了出一条消息。 秦落眼皮跳了一下。 她直觉隐约上了钩,慢吞吞的期待沿着纵沟流进了渴望,新鲜的冒险穿透了她的背,像戏剧来到了第一段小高潮。 她用骄傲的姿态解锁了手机。 制片助理:「秦姐,沈法医她不回我。」【你现在阅读的是 】 5、过浓 结束围读已经是凌晨两点。 微信依旧没等到好友验证。 秦落没心情和副导演去酒吧研究什么灵魂碰撞,她独自开车回了家。 等她洗好澡收拾完一切,快凌晨四点。 她站在洗手台前,戴上了雾蒙蒙的眼镜,伸手在镜片上擦出两个洞。 秦落盯着镜子看。 自己和十六年前相差很大吗?五官有所改变?以至于沈一逸在和她对视后都没能及时相认。 当她投递出视线的这刻,玻璃中突兀地出现了她的脸。 随之,秦落心口是一阵捎带骚痒的阵疼。 镜子总是太过于真实。 她原本幻想自己会是麻棕色,如同硬邦邦的炎热。她以为自己可以烧毁青草地,对着人能大胆的露齿哄笑,随后举起尖锐的武器,机敏地穿透对方。 可镜子劫杀了那些自恋幻想。死掉的化身卡住了她的喉咙,神秘引发了蹊跷不安——人会就是会突然在某瞬间对自己感觉到憎恶,不具体到任何事或物,是死本能。 所以秦落冲自己笑笑。 她笑起来的面容算是灵动,没什么斑点,但班味很重,拖着眼镜的鼻梁没有杂志画报上看起来那么挺。她看起来是如此的平静,流入人海的平静。 秦落吊带里是真空。 贴身的面料就是为了勾勒身材,卖衣服的人也是这样想的,想让她去展现隆起。 但充满疼痛的凸点,仍旧需要用盖、罩等字眼的衣服掩住,才不会露出原始人的马脚,诱惑那些自称掌控理性的兽掉出眼珠。 她十七岁时是如此讨厌这个部位。 发涨的硬块在周围眼睛里晃来晃去,总有人在暗地里偷窥。于是她羞耻地缩起肩,假如在写作业时胳膊不小心碰到,她心底会涌上酸臭味,扭捏作态地恶心。 她那时也会发出疑惑,为什么没人去盯男孩的裤.裆看。只因为它长在下半身,没有自己上半身隆起明显? 可它既长得不明显,又为什么要她把双腿并拢?她那时还没有勇气去质疑这个逻辑漏洞。 以至于她喜欢上沈一逸后,便更加厌恶自己扭曲的第二性征。好像她身体残缺了,有人剪掉了她愤怒,浇灭了青春期澎湃的大火,规定她只能害羞。 秦落转身,赤脚往卧室走。 她在家里永远赤脚,偶尔凌晨四点没睡她也喜欢不穿裤子,只穿件吊带在客厅里踱步看书。 她没有特殊的裸.露癖好,也不关乎gender-free、穿衣自由,她只是正在擦除那些规训的痕迹,努力表白十六年来自己所有努力。 只是秦落耗费三十分钟,才翻了10页书。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沈一逸,尽管这位文坛的新晋作家写的是乡村鬼魂题材,她也依旧能在鬼冒火的坟头想起沈一逸。 是既讨厌又喜欢的想她。 这个念头蛮横让她把书扔在沙发上,从兜里掏出沈一逸涂写过的剧本,上面有她的笔记,是她今天唯一留下的痕迹。 「不符合侦查逻辑」 「不符合逮捕程序」 「一刀致命?离谱!」 秦落气的把剧本扔在沙发上,恶狠狠地对着剧本踩了两脚。 她又从沙发上跳到在地板上,冲到卧室躺到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打开大眼仔,登上忠实读者才知道的那个小号。 她发了一条。 「她是苦涩的回南天,于是我与潮湿共振。」 - 她早上醒来的时候,微信炸了。 先是合作伙伴刘佳打来的五个电话,随后打开微信紧跟着一堆好友私信,最重要的是通讯录上多出来一个的红色气泡。 她顿神,伸手戴上眼镜,先给刘佳回了电话。 “我夹,你小号里说的那个她是谁?”刘佳电话里背景音正在广播起飞航班。 秦落听好友鼻音很重,坐起身来关心道:“你怎么感冒了?” “我现在很着急想知道那个回南天是谁?” “沈一逸,我在剧组碰到她了。” “我夹?” 刘佳和秦落是初中同学,奶奶辈也是同事,两人从小玩到大。关于秦落和沈一逸那点屁事,她门清。甚至秦落当年跟外婆打着和她去书店的幌子,约了沈一逸逛动物园。 刘佳先事惊的屏息,后又深吸一大口气。她没憋住喉咙里的脏话,“我…..勒个大夹?!这..她她她她什么时候进影视圈了?她当年不是为了考警察和你——” 秦落打断好友,“她现在是法医。” 她把手机开了免提,走到床边拉开窗帘,“还是个干部,被市里领导调派来给剧组做咨询指导,昨天刚见到了。” 刘佳探问,“就只是见到了?” 秦落坐在床边,低头打开微信。 点开通讯录上的小气泡,一个归类于无聊风景照的头像后面缀了一个字:一。 她点了同意。 聊天对话框里是立刻出现了验证好友时的消息。 「秦落,我是沈一逸。」 “快点说说你们见面怎么样,咱们秦大编剧如今精英人士魅力四射,一顿咔咔闪亮登场,没给她震撼到?” 秦落眨眨眼,“见到了,刚开始把我忘了,过了五小时又把我想起来了,道了歉又晾了我一晚,刚刚我俩加了微信。” 过程坎坷,但细说起来却很轻松。 刘佳察觉出好友佯装诙谐语气中的低落,开玩笑打了个岔,“你这比工作室的小王只是想打个飞炮,最后在新加坡和人定居了还要狗血。果然艺术源于生活。” 不过刚岔出去,她又拐了回来,“那沈一逸现在怎么样?和小时候比有什么变化?” “就那样吧,正常变化。” 秦落知道刘佳八卦起来没完没了,她敷衍着,伸手点开了风景照头像,顺势打开沈一逸的朋友圈。 秦落在沈一逸朋友圈里划着。 6月15:转发鉴证中心公众号长文。 5月20:转发反诈中心的520诈骗提醒 4月5:转发派出所倡导文明扫墓 1月10:转发热烈庆祝人民警察节 ”那样啥样啊?我急啊,她现在还有强迫症吗?还是短发吗?当了警察是不是更爱冷脸了,说话语气还和以前那么凶啊?我急死了呀!“刘佳恨不得立马开架战斗机回来。 “强迫症好点吧,但头发长了。” 秦落起身往衣帽间走,进入白天的文明世界还是得找条裤子套上,她把手机搁在表柜上,想着今天唯一的工作就是去工作室开会,随便抓了条运动裤。 “那你那条微博怎么回事啊?!听你这语气不像是旧情复燃,又独自燃烧了?” “是,我在这儿玩心口窝滴蜡呢。”秦落把裤绳打了个结。 “那她…她结婚了?” “不知道,但大概率没有吧。”秦落能一眼分辨结婚的女人,沈一逸脸上目前没有见到那种疲态。 她又补充说明,“据我了解女法医想要做到副主任位置还是挺难的,我翻了一下她这两年的政绩,举办个婚礼应该都没时间,更别说打理家庭了。” “那她这是落沪了啊?” 秦落从衣帽间往卫生间走,“估计是吧,看她貌似是进了刑科院,参加什么研究呢吧。” “你这都摸完底了?你真准备和人家重来一次啊?” 秦落把手伸进洗手台,把水往脸上泼,用洗脸的假动作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当初她可是在暧昧拉丝的情况下,硬生生和你断了联系,你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秦落抬起满是泡沫的脸,“闭嘴吧你。” “要我说她就一标准的利己主义,你扑扑火也挺好的,早点对她祛魅,省的你对她滤镜太多。” “我滤镜多吗?” 刘佳不满道:“我夹,那可不是一般的多好嘛,人家当初跟你玩冷暴力呢,你跟我在这儿找补她是为了志向努力。” 秦落知道自己对沈一逸滤镜叠的厚,但没想会是那么厚。 秦落擦干净脸,带好眼镜,手机微信传来一声弹响。 她边打开边说。“行了,你还没说正事呢,到底谈好下季度的救助会的项目赞助了嘛?” “十有八九了,法务下月去对接,你不知道那帮媒体人有多难缠,我夹,昨天喝的我头晕脑胀……” 是沈一逸。 秦落耳朵瞬间失灵,她精力都集中在对面的那一行字上。 【秦落,不好意思,昨天看到制片老师的信息已经深夜,怕打扰到你休息,所以今早才来加你。】 刘佳那头正诉苦呢,突然听到秦落在耳旁轻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 【对于自己见面时冒犯到你的行为再次道歉。】 【看制片老师发来的开会时间是月底,那你最近留在沪城工作吗?】 “啊?”秦落盯着屏幕,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嘴角,“什么笑?我笑了吗?” 她在微信上冷冷回道:【嗯,在的。】 【如果你时间方便的话,我可以请你吃饭吗?】 刘佳越听越不对劲,秦落笑出的气音像是中了邪,她着急道:“我夹,你到底在笑什么,笑声比ak还难压....” 秦落抿唇,“挂了,等你晚上回来再说。” 按掉好友电话,她把手机往地毯上一扔,赤脚又跳上沙发,在客厅里蹦的老高老高。 那是难以名状的激动。 仿佛一掌拍碎的膨化零食袋。 砰—— 味道和情绪都开始过浓,发酵,意气风发又开始旋转。她一脚踢飞了剧本,落入客厅满地狼藉的、杂乱无章的书堆里。 “我夹!!”【你现在阅读的是 】 6、中间值 警察到场的时候,她已经躺在血泊里将近15分钟。 鬓角稍白些的男警察还没等进门,就在二楼闻到了血腥味。他在派出所工作31年了,从未在这平静的小镇里闻到过这么呛人的腥味,不免脚步快些跑着。 十几分钟前,报警中心声称一位小朋友报警,母亲被人捅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情况十分危急,地址在省农大家属院,是他管辖的设区。 有人被捅了,报警人是个小孩。 当时他在两公里外的街上带着徒弟巡逻,那毛头小子连驱赶小贩都低三下气的,气的他头疼,接到任务后他觉得这警情十分离谱,比那毛头子都离谱。 但他不敢耽误,立刻带着人往省农大家属院奔去。 那家属院是市政工程,都是干部分配的家属楼,院子不大,只有两栋。但这家属院靠近农贸市场,他们赶过去的时候碰上大爷大娘买菜时间,三轮车和自行车在马路上乱窜。他狂按了好几声喇叭才把人赶走,耽误了一会时间。 如今他爬着楼梯,眼皮跳着。 想不通怎会如此浓烈的味道?他望向301门口的垃圾袋,里面有两片烂了的西瓜皮,蝇虫围着恶臭乱飞。 夏天真是储存不了一点腐败。 他心底暗骂着入伏后的傍晚,随后往楼上疾步奔去。 等他气喘着爬到602,味道变得更加浓烈,像是大豆闷熟发酵了,浓浓铁锈,吸上一口都冲鼻。 大门开着,入户门口的脚垫上还留有模糊的血迹。 他愣了一下。 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凶手临走时的步态,仿佛凶手才是这家的主人,大摇大摆在地垫上摩擦掉鞋底上的血,吹着口哨离家而去。 白发警察十分警惕,他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个地垫,提醒跟在身后的徒弟不要破坏现场。 只是还没等他从地垫上回神,旁边徒弟就忍不住呕吐了出来,恰好这时楼下的120急救车也赶来了。 他抬眸看向眼前的凶杀现场,一时间腿也跟着软,他用手扶住门框,楼梯间急救人员的脚步声向他逼近。 他暗叹,就算神仙来,恐怕也无力回天了。 徐梦侧躺的姿势令她眼皮没能闭合,她眉毛上还未凝结的血,不过是眉毛还是头发已经分辨不出了,她整张脸被涂满了鲜红色,唯一发白的眼珠也在逐渐放大。 她仿佛睡了,又仿佛正在盯视跪趴在角落的孩子。她可怜的孩子只有9岁,谁能救救她的孩子,救救望着母亲死去的孩子,那珍贵的孩子。 死亡十五分钟,人的脑功能会永久丧失。 徐梦想趁着听觉还未正式消亡前再听听这个世界。 听剧场里放着的乐曲,从十二岁开始她便在旋律里舞蹈,她在好多地方都跳过,在在省剧院里跳,在电视里跳,在国外跳过,在北京上海都跳过。他们觉得画报里的她高不可攀,于是便暗地里诅咒,咒她永远都找不到婆家,咒她廉价的身体。她笑着,那些诅咒对她来说无足轻重。她就喜欢自己蹦起来的高度,跳跃着跨过一个新生,她耳朵只听得见乐曲,她本想未来会死于一场舞蹈,从舞台上坠下去,或者有人一把火烧了整个剧院,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 惊魂未定的小徒弟守在门口,扶着在门口从楼梯间就开始不断跌倒又爬起的男人。 “你好先生,里面是犯罪现场,您不能进去了。” “徐梦!” 徐梦的丈夫瘫软在年轻警察的身上,那赤红色的客厅地板不是他们的家,这简直比噩梦还要可怕,他脆弱地哭喊着,“那是我老婆!你让我进去看看她!” 躺在地上的徐梦没办法回应他。 他红着眼睛,看向角落里的孩子。 “泡泡。” 他们的泡泡,如今是红色的泡泡,捂着耳朵,睁不开眼,嗓子发哑的泡泡。 年轻的警官用自己身体撑住男人倒下来的重量,看向屋内皱起眉头。 那个蹲在角落的小孩,自从他和师傅到现场后就一直维持跪趴的姿势,已经快十几分钟了,都未曾改变。 警察问什么,小孩都如实回答,只是怎么劝说都不肯抬头,一边回答一边问妈妈死了没有。不过小孩没哭,没喊,只是不停颤抖着,用沾满血液的手掌捂着脸。那干净的脸被血迹拓印出一个掌印,仿佛刻在脸上。 “泡泡,泡泡,泡泡。” 失去老婆的男人只剩下他唯一的命根,他从年轻警官的身体里滑落,重重地跪在地上,他用手拍打着地板,无能为力地想要让孩子到他身边来,到他怀里来,他和她唯一的联结似乎只剩下一个泡泡。 徐梦听到那轻飘飘地呐喊,仿佛离她耳朵越来越远。 她想劝他别哭,别在孩子面前这么失态。当年他们结婚的时候,他也哭的这么稀里哗啦,只是当年他是单腿跪在地上,而不是像现在,学什么乞讨者去给神灵磕头。 徐梦失去了视觉。 她没有了画面,忘记了第一次见他时的样子。 自己当年刚考进省剧院的演员,他是个比金子还贵的大学生,他为了追求她,一年到头在剧院当志愿者,帮她打热水、买冰棒,傻兮兮地站在太阳底下修她的摩托车。 她说未来自己要当伟大的舞蹈演员,要走向国际的舞蹈演员,于是他说,他一定会当好这个后勤,不辜负她的梦想。 后来他也做到了,结婚后,他当上了大学教授,她被文联评为当代青年舞蹈家,他陪着她全国巡演,一直到她三十二岁那年特别想要个小孩,她才选择停了下来。 于是他们有了泡泡,可爱的孩子。 白发警察问的有些不耐烦了,尽管眼前的孩子亲眼看到母亲被杀,实在可怜,但因为吓傻了,记忆出现断裂,神志不清,前后笔录总说的颠三倒四的。 这不免让白发警察想起单位的那几个后勤丫头。 他心想要是有个女警察在就好了,起码比他柔软些,不至于把孩子吓成这样。 “你在仔细想想,那个人是比妈妈高些,还是矮些。” “矮点….” “但你刚刚说的是他比妈妈高啊。” “….” 小孩满身也都是血,自己刚刚在血泊里抱过妈妈,妈妈当时还有呼吸,还有微笑,笑着合自己说不要害怕,要快点报警,快点从家里跑去出去找楼下阿姨帮忙。 可自己被人一问,什么都忘了。忘了妈妈到底说过这些话没有,是自己脑袋里想象的,还是单纯是一场噩梦。 “泡泡,你先站起来好吗?”白发警察劝诫道,但他说话总冷冰冰,还没从怀疑总回神。 这个案发现场实在太过诡异,他想不明白,凶手怎么可能留一个目击者待在原地。 他分辨不出小孩到底是在撒谎,还是真的害怕。 于是他想把孩子从地上扶起来,结果手刚碰上去,对面便却传出刺耳的尖叫声。 男人失去理智总是一瞬间的事。 徐梦的丈夫听见泡泡哭,下意识的抬起头来,他要冲进去屋内,爬也爬到孩子身边,他警惕道:“你做什么?!你不许碰我的孩子!!你们要做什么?!” 年轻警察喊来了帮手,好几个警官一起按住男人,“先生,你冷静一点。” 男人发了疯,他揪住警察的t恤衫攥在掌心,“我老婆刚刚被歹徒划了二十二刀,你让我如何冷静?你们还要逼问我小孩到什么时候?” 最后他变成哀求道:“你们帮她盖一盖身体,帮她抓住那个凶手。” 他唔咽道:“那些血都不流了。” 那些血快要流到门外了,地上的血都凝固了,徐梦感觉灵魂已所剩无几了,她没什么要嘱托的了。 她相信他一个人也能当好父母。 他该打起精神去照顾好泡泡,带着孩子搬离这个家,找个地方重新开始。 她也相信泡泡会遗忘掉这场噩梦。 没有妈妈在也照旧能平安喜乐。【你现在阅读的是 】 7、过浓 那天围读结束,和秦落分开的傍晚,沈一逸就出了趟现场。 开车的是煮糊人骨汤的实习助理。 今早刚骂过他的副主任如今坐在副驾上,让实习助理压力很大。 “警情熟知了吗?”沈一逸换上了作训t恤,裤子也换成了警裤,她双手抱在胸前问。 虽然规定要求他们五分钟内得抵达现场,但因为是凶杀,受害者已确认死亡,他们法医到场不用特别争分夺秒,况且赶上晚高峰,领导还开口提问,他实在开不快。 “嗯,刑技转述了。” 沈一逸把头扭向一边,用沉默回应他的答非所问。 林普平立刻会意,但他已被女领导吓得结巴,“呃…死者是三十岁的家庭主妇….报警人是小朋友,奶奶将上完暑假班的孙子送至受害者楼下后便走了,小朋友回家后发现——” “这是重点吗?你没自己的表述思路啊?警情解读能力这么差?”沈一逸手指掐捏着眉心。 她现在眼压很高,眉心胀痛,“你导师把你塞到这来,单纯是为了折磨我?” 林普平咽下了口水,开始重新汇报,“死者为女性,经现场处事民警称,受害人被砍数刀,暂怀疑为入室杀人。” 沈一逸难得这么冷冰冰,“勘验思路。” “整体现场观察、穿戴后入场观察血迹走向,确认第一案发现场,检查开放性创口….” 沈一逸摆手,“你在实习基地待得这几个月,光背实操程序了是吧。” 男实习助理抿嘴,他这几个月确实都在实验室里观摩,偶尔打印受理书,根本没接触过几个凶杀现场。他上次和副主任出现场是因为一个老头跳湖自杀,炎夏让尸体的巨人观异常突出,他去搬尸的时候差吓死…. “能负责好尸体就足够你忙活的了,其他的事由专业技术岗去完成。”沈一逸说道。 他默声不答,听出了领导语气里的不耐,却不知是何事惹的她如此不开心,林普平把车开进受害者小区,摸索单元门,停好车。 两人电梯上了楼,警戒线已经围好,门敞开着。 沈一逸往里撇了眼,辅警正在哄嚎啕大哭的小朋友,受理该案的刑警也是刚到,正在和民警交接受案登记表,刑技的同事也已经在铺设标记点。 林普平将十三斤沉的勘验箱放在地上,甩甩发酸的胳膊。他心想:如果没有他,这个女主任要怎么把勘验箱搬这么远。 沈一逸四处观察一圈,“李队我们到了。” 随后她拉开警戒线,在规范的通行区域往里走,林普平跟在后面,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戴在脸上。 玄关、客厅、厨房。 沈一逸边走边扫视,立刻判断出被害人的关系网,这是个正常的三口之家,夫妻关系算是较为和谐。 “沈法医。” 李斯廷作为此案的带头人,忙着低头抄写,见到同事来了打了声招呼,“死者在卧室呢。” “行。”沈一逸回头想看看地上的血迹,却正巧对视上遮了半张脸的男助理。 她又皱起眉,“进现场先不要带口罩。” “啊?哦。”林普平听话,赶紧摘下来。 “带口罩你能闻得到现场的气味?闻得到尸体的气味?” “对不起啊主任,我以为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就不用搞这么原始的嗅闻工作了。”林普平找补道。 沈一逸白了他一眼,“去和林队长填勘验受理表。” “好的。”助理立刻动身去办。 沈一逸沿着通行标往卧室里走去,今日最高温是三十九度,受害者家里的空调没开,窗户密闭,还没等到她走到卧室门口,就闻到一股腥臭,浓烈又尖锐的铁锈味。 她远眺一眼,红色渗透了那白床单,滴落在周围地板上,开放性的创口因为高温开始微腐外翻,看起来像是浆糊胶着在肌肤上。 很熟悉吗? 她在心底朝着影子发问。 她确实已经很熟悉这种混杂的恶臭了。 她甚至见过比这更恶劣的凶杀现场,那时纯种的坏和邪纠缠的现场,残肉横地,被肢解的人体散落在房间角落,果蝇铺满整个天花板,密密麻麻的像素黑色斑点,她不经意掀开冰箱,与扭曲掉的头颅当场来个近距离对望,下一个恶劣凶杀案覆盖掉上一个,像这种被砍数刀的女人,沈一逸从业十几年已经屡见不鲜了。 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秦落,她闭上眼,今早那股清爽压制了此刻的躁意。 沈一逸深吸一口气,抬步朝卧室里走去。 她像是观察过这个现场几千遍了,又或者是她抓了几百个犯罪动机相同的罪犯,总之从进门开始就轻车熟路,李斯廷还没和她对基本情况,她就差不多摸清了案情大致。 大门没有撬痕,玄关没有打斗迹象,熟人入户作案。 不用看刑技标出的第一案发新现场,她也清楚受害人并不是自愿进入卧室的,应该是先被击打眩晕,或应激性休克,随后拖入卧室。 沈一逸走到床边,戴好手套,先翻动了头部。 果然她在头顶发现了两处面积不大的挫裂创,她看了下创缘和创口,对着刑技同事挥手。 “来给我拍张照。” 咔嚓,咔嚓。 那被被拉扯掉的头皮,露出来的白黄色脂肪膜,就堆积到了相机内存里。 人的头皮分为五层,皮下就是颅骨,头皮到处都是毛细血管,很软很薄,每层都紧密相连,从而形成坚韧的薄膜。她掏出剪子将粘连的创周清理,能看到创腔内颅骨碎掉后裸露的脑组织。 几乎可以判定致死伤是颅骨骨折,颅内出血,所以她是死后被抱到床上的。 她起身,扫了眼浑身多处开放性创口,下刀毫无规律。 尸体泄愤,报复型。 展露性.欲,炫耀型。 艺术加工,享受型。 沈一逸无法判断,她站在受害者面前失神了好一阵,直到助理走到身边叫了她名字。 她抬起胳膊向尸体的脑袋指去,“观察创口。” 林普平进来之前就已经被血腥味恶心到了,他忍着喉咙里的辛辣感,戴好手套,往尸体的脑袋走去。 “有组织间桥,绒毛状的纤维牵连,是钝器所伤。” “嗯。” 沈一逸掀开了受害人的睡裙。 腿部无指甲划痕,内衣完好,进入卧室摆放后连砍数刀,却没有对尸体性侵,是否有指入行为,她需要搬回去再看。 她又指向尸体,对助理说道:“来看开放性创口。” 林普平弯腰开始检查,“没有凝血损伤形态为浅表层创口…嗯,锐器所伤…创伤位置……” 他歪着脑袋,左看右看,“没有规律。” “如果没有看到颅骨的致死伤,如何判断这些创口是死后,还是生前。” 沈一逸将尸体的衣服全部剥下。 她死了便在法医面前失去了性别,仿佛只是一块膏状模型,一切符号都和流出的血一样,在身体里自行解散了。 林普平机械的回答,“纯液态无凝固,出血量少,无喷溅的血迹,创口干燥无淤血,呈暗这种灰色。” “翻下尸。”沈一逸实在没有力气,她指挥到。 尸体背部、臀部、后颈部都有锐器创,但相较于正面,背部的创口不深,切创面不清晰,动作有些犹豫。沈一逸能感觉他有浅尝辄止的行为。 正对着尸体面容不敢下手,所以轻微划动。 但上手后,脑内兴奋度不自觉的提高,于是他心安理得翻过尸体,恶狠狠的朝大腿、腹部、胳膊划下去。 报复心理很强烈。 沈一逸转身朝主卧卫生间走去,走向第一案发现场。 “现场尸表勘验结果你来主写吧。” “啊….” 林普平没想到这么恶劣的刑事案件,副主任会把活交给他。 要是放在宏主任身上,定会把疑案大包大揽到自己团队去。 他从伤口上抬起头,恰好对上沈主任的疲惫的神情,像是没吃饱饭,无精打采的。 确实,沈法医从围读结束后就进了实验室,随后接到警情就来这里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就容易情绪失控。 “写好了去和刑技的同事一同提取床单上的毛发和指缘物质,到时候研判会你也跟着参与吧。“ 沈一逸走进厕所。 “谢谢主任。”林普平咧着嘴角,对着背影微微鞠躬。 李斯廷作为该案侦查组长,戴着手套趴在厕所门框上,语气轻松道:“沈法医怎么样?” 沈一逸蹲在地上,听到声音后起身。 她手套上都是检查尸体时留下的血迹,她举在胸前,“恭喜你,这案子结案很快,你不需要熬夜了。” 随后她看到李斯廷脸上的笑,便知道这案子在他心底也有眉目了。 也是,这案子对现在的侦查技术手段来说过于简单。 熟人作案,犯罪动机明确,电梯里的监控、案发现场留下的脚印,尸体残留的物证,没被抛弃的作案工具,证据链目前接近完整。 不像随机的凶杀案,毫无规律的侵入,没有源头的犯罪动机,案发现场里消失的物质交换。 甚至李斯廷都不用去查旅馆业信息系统、安监系统、鞋底样本系统。 沈一逸冲他笑笑,“你运气真好。” 说完她举着手走出现场,法医助理还在忙,她和李斯廷朝门外走去,“说不定没等我们侦查研判会结束,他吓得就来自首了。” 李斯廷摆手,“哎,高兴太早不作信。” 沈一逸走到门口摘掉了手套,喉咙才慢慢涌上恶心感,她警服上站满了汗液和味道,闷在鼻头上,酸得她想流泪。 她压着胃里的不适,“但不过还好,怎样都是死刑。” 李斯廷看她双眼红彤彤,不忍皱眉,“你们科室昨晚又熬夜了?” “是刑科院的活,我在顶楼加班,熬了半宿就回宿舍睡了。”沈一逸将手套扔进污染桶,将包里的免洗酒精掏出来。 “听小陆说你到剧组见大明星去了?”李斯廷眨眨眼,“怎么样?大明星漂亮吗?” 她站在垃圾桶旁边,用酒精搓了两遍手,“就那样吧。” 但她还觉得不够,仿佛那些暗红色已经爬进了身体,臭味沾染在发丝上,无法抹除。 于是她又从包里掏出一把小香菜。 李斯廷见怪不怪,这帮刑技警察都有怪癖,像小陆勘完现场要喝七喜压惊,小王要连续抽两根利群,而这个沈法医她就是爱搓香菜。 扑鼻而来的臭板虫味道冲击着李斯廷的嗅觉,他天生不爱香菜味,皱眉撇了眼沈法医,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 她怎么揉的这么舒畅,仿佛如释重负了一般。 李斯廷没忘了八卦,“那个孙景伊你见到了吗?漂亮不!” “什么孙景伊?我不认识。” 沈一逸手心手背揉搓着,感受香菜汁在掌心挤压出的液体,像在心口打入一针柔顺剂,焦虑的情绪暂时趋于平静。 “就《封魔》那个女主啊,长得像个狐狸,特别特别异域风情的那个。” 沈一逸将香菜扔进垃圾桶,又拿出酒精免洗开始重复洗手的工作,“那你知道列维·斯特劳斯吗?” “那谁啊?” “对啊,这就和你问我那伊什么一个道理。”沈一逸翻了个白眼,“谁啊,我怎么知道她是谁啊?” … … 李斯廷眨眨眼,“行吧,那咱们一会研判会见,楼下有饭盒,你抓紧吃个饭。” 突发恶劣的凶杀案,案情性质分析的研判都不会拖到第二天,沈一逸坐在楼下车里吃完了盒饭,才等到提取完尸体物证的法医助理。 林普平开着警车,两人回了警队。 车里没散去的鸡排饭味道浓烈,恰好下车和夜里闷燥晚风打了个照面,沈一逸胃绞的难受,她冲进办公层的卫生间一顿呕吐。 走出来,她脱掉警服,拐了个弯去了更衣室。 法医的更衣室里有个专门的消毒间,她将警服和警裤脱掉,扔进洗衣机,随后倒上半盖84消毒液,启动机器。 换上干净但有些褪色的警服,也曾被84和高温消毒过的警服,她坐在更衣室的板凳上愣神。 秦落。 沈一逸又想起今早的偶遇,穿透她影子的秦落,正断断续续的闪现在自己眼前。 她掏出手机,像查一查那个什么伊到底长什么样子,却不知为何打下了秦落的姓名。 秦落,「w-logos」签约作家、编剧,影视评论人….. 沈一逸正认真扫着后缀,屏幕突然弹跳出微信消息。 【沈一逸,舅舅过两天要去上海,舅妈跟你说过了吗?】 她心烦意乱的打开微信,在家庭群里回: 【说过了,我到时候请假去接你们。】 她关掉家庭群,看到《她杀》剧组的制片助理在下午发来的两条微信。 13:12 【沈主任,如果您有剧本上问题反馈,麻烦您添加一下编剧老师的微信吧,直接与秦老师对接可以吗?】 14:33 【沈主任?】 15:45 【沈主任,麻烦您添加一下编剧老师的微信,因为您微信设置了,我们编剧老师加不上您~~】 沈一逸看了眼表,晚上十一点了。 她还没想好要和秦落说什么,于是她起身将手机塞进警裤口袋,装作微信里无事发生,带着资料下楼参加研判会了。 她需要点时间,容她在想想。【你现在阅读的是 】 8、过浓 秦落还没进公司,就在电梯里闻到了螺狮粉的味道。 她暗叹:员工肯定在外卖里加了过量的酸笋! “王打炮!!”秦落走出电梯就开始皱眉惊叫。 她这身精心搭配的look是为了和沈一逸今晚约会穿的,那沈大法医虽然性格迟钝,但她鼻子敏锐。 十六岁能在护手霜里闻出杏仁味,三十三还能闻不出个….螺狮粉? 秦落高跟鞋有条不紊地踩响,却没人回应她。 哦忘了,小王不在。 她的助理王女士去新加坡和小姐姐打了个飞炮,结果在当地定居了,辞职信写的非常潦草、随心所欲的,她这儿没缓过劲呢。 “哎,秦姐你来了。” 展骆不知道从哪冒了头回应着秦落,他手里正拿着拖把,屁颠屁颠的跑过来。 秦落没撇眼神给他,她大步直径的往里走,“什么时候办公室的下午茶改螺狮粉了?” 秦落和刘佳在这栋大厦里租下了一整个大平层。 公司叫「w-logos」 古希腊语logos的意思是逻辑、言语,掌握理性本源、人类准则的真理。哲学家用这个单词表示事物的公式或定义。 总说真理即正义。 理性者才是是优胜者。 于是敏感脆弱、爱哭做作、娇柔漂亮、没事找事成为了非理性的代言词,被当成进化论里汰者,非理性的人没资格对新闻大事指手画脚,非理性的人永远失去发怒的喉咙。 秦落不信,她只信这是迷惑她的手段。她觉得自己某些时刻相当理性,也未真的到过那正义的那方,偏颇的天平仍是倾斜的。 九年前旧友刘佳从电视台辞职,做了自由媒体人,她和秦落一拍即合,两人凑了200万成立了这家小小的自媒体公司,当时这里还不是人文学者机构,不是媒体矩阵公司。 她们取了w-logos的名字。 用谐音「我们的逻格斯」作为全品台媒体频道名称,当时公众号还是主流战场,秦落写的几款爆文曾席卷了整个东南亚。 她们一开始没想做的多大。甚至九年前,她和刘佳刚去求投资,合作方都认为她们像个笑话。 她们折腾的水花太小了。 为职场失落的女作家提高曝光率,为新秀女编剧寻找合作方,去接洽女老板的商业广告投放,给某些谈吐显得没文化的高管培训一些基本文学素养,尽管她们最大可能做到了输出和输入对等,但未来效益在投资方眼中如同未知。 那时的人还没人愿意投资女性市场。她俩谁都没想到,跨阶级只是一瞬间的事,运气到了谁也挡不住,自媒体行业崛起了。 后来同行用简单话评价她们的成功: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 刘佳后缀了一句:更别说是如此优秀的她们。 她们的身影从公众号流到了各大平台,矩阵账号下的女博主们一夜崛起,好多作家老师的视频成了超级ip、学者的知识付费课程也受到一致好评,有人看见她们了,于是更多人文学者也加入其中。 她们的办公室不够用了。 于是她们组建了更庞大的团队,为更多的作家、编剧、学者供个人ip经纪服务,推出为她们打造出知识共同体的app,变成结实有力的矩阵宇宙。她们现在的人文学者团队会去给企业高管讲闭门战略课程,她们的文学作家会不定时举行读书会、救助会。 《藏在暗处的她杀》的素材大多数都从在救助会的故事中积攒来的,此书出版在市场成功后,秦落拿出了部分版权费捐赠了妇联,刘佳也用自己的影视公司名义投资了《她杀》,成为了制片人之一,她们需要资源不断在手中循环起来。 秦落作为老板,开会的时候和员工就说了一句话:“我想不断往天平里堆砝码。” 当然这个目标还是遥远。 有人辣评她们用高大上的词语堆叠出玫瑰梦。精心打造出精英女,根本体会不到基层的痛苦。w-logos推出这么多再救助、再赋能活动,用力到了脚尖也就是为装样子,她们自己都未与资本话语权割席。 割不割席的,断不断奶的,秦落对这些不痛不痒的评论毫不关心,毕竟网友在网上辣评她的时候,她正在推广山区里儿童读书。她多挤出时间回复一个网友,就少点时间干正事。 刘佳评价好友秦落的人生,似乎一直都很顺利。 读了不错的大学,保送了研究生,写第一本书就出了圈,第二本便在青年杂志连载,后来做了编剧电影单元竞赛还获了奖,直到…..她们创业的今天,秦落可以说毫无费力的坐上了高位。 但秦落知道,这种顺利并非中了大彩。 她并不像网上说的,拥有好的出身,她痛苦的童年和数亿的80后一样,烹煮着她,折磨着她。温水煮的青蛙想要跳出那个锅,需要起跳的勇气。割席的大动作,也需要有人举起那把刀。 沈一逸当年替她举起了那把刀。 是一把真的能割纸的小刀。 十七岁的沈一逸拿着刀冲进男生厕所,顶在造女生黄.谣的男孩喉咙上,让他闭嘴。 秦落当时站在厕所门口吓得腿都软了。 这事在当时闹的很大,差点害沈一逸休学。但幸好她成绩过于优异又没造成什么实质伤害,学校只是让她当着全年级检讨。 沈一逸当时检讨的很不走心, “对不起,我冲动了,我冲动的想让他也知道失语者内心的恐惧。事情发生后我认真检讨了自己,意识到割下他的舌头其实也解决不了问题….” 那天秦落在礼堂里听的很认真。 听的她那寡淡的自我开始横冲直撞起来。 她从未见过能有一束光,可以把旁观者照的那么清楚。于是她学沈一逸蛮荒的发力,撞向南墙,破了个大洞。 沈一逸从那个洞口钻了出去,在分叉路口往别的方向走了,而她虽有不舍,但也昂首挺胸也向前走了。 十六年了。 秦落慢慢可以自洽,她开始对任何事都毫无歉意,情绪也趋于直线。她可以平静地剔骨弑父,残忍与母亲精神断奶,不再费心在选择的次序上,她想就这么颤抖的活着,咄咄逼人的活着,独身一人踱来踱去。 但秦落又不承认,在她看到沈一逸后。自己又被咔嚓一下被劈成两半了。 她那坚固不摧的房子正在剥脱墙皮。 如今沈一逸又拐回到她这条路上,并在微信里约了她今晚5点半,刑警大队附近的日料店见面。 秦落低头看了眼表,现在三点半,开车过去还得一会。 她用手扇走鼻尖前的酸笋味,她目光所致茶水间那些耸动的人头,公司里自诩最松弛的i人群体。 “这是个有文化的公司,不是个有味道的公司!!” “秦姐我们给你点好了哈!重酸轻辣,加了你最爱的一颗煎蛋。”经纪约部门的小李给秦落招手。 “加什么蛋?!我看是夹了个蛋还差不多!” 秦落伸手指挥跟在屁股后面的小…她又没想起对方的名字。 她磕巴了老半天道:“小展你让保洁大爷来把整层通风窗户都打开,还有让他带点人手,去仓库里把出版社选送来的书给直播部抬过去,每周三抬书他怎么老忘,光是点力气活都干不明白?” “好的,秦姐。”展骆得到指令,立刻转身去执行。 “哎,等等。” 展骆回头。 “告诉他们,别以为公司女的多,他们男厕所就不用打扫了,天天味不拉几的。” 展骆低头,“我确实觉得脏,所以刚打扫过了。” 秦落满意摆手,“行,给你表扬,奖励你那碗加了蛋的螺狮粉。” 不知道是哪个部门眼尖的员工,看见了秦总这套“非同凡响”的look,“秦姐,你今晚参加活动啊?” 秦落点头,她确实有活动——寻爱活动。 “这灰麻色不错,灯光一打会显得人很白,站到明星旁边再也没人说你黄皮了。” 秦落瞪了一眼大胆妄为的员工,随后敲敲桌子道:“赶紧放下手中的螺狮粉,去会议室开会,我赶时间。” 看了老板小号的李某立刻发问,“老大你今晚是不是去约会啊,你怎么还弄了头发。” “是,没错。” 秦落不仅喜欢大大方方,还喜欢雷厉风行,她对着那群吃酸笋的员工一阵急促地拍手,“快快快快,别耽误我约会!!” 时间紧迫,刘佳最喜欢的阶段性汇报部分直接被秦落拿掉了。 她和刘佳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今天她来只是听播客选题和读书会线下选题,其他部门的问题等刘佳回来处理。 但选题会的开场白也被她pass了,“直接点,12345给我看到。” “母职与职业发展的平衡:消费观念的变化。”自媒体部门拿着策划议题开始了汇报。 “不好,下一个。” “母职与新职业在家庭中的消费决策权。” 秦落皱眉,“这期播客的广告商是消费平台啊?那你们选题怎么都放在母职身上,选题内容让人很下头。” 她圆珠笔在桌子上按着,想了半天,“当独生计划为女性意识快进了8倍速后,我和我妈…..” 秦落看着员工,“后半句….你们在斟酌斟酌。” 员工点头。 “ok,下一趴。” 读书会一直是秦落负责,她仅用了三十分钟就梳理好了线下大纲,结束会议她走进办公室。 拉开抽屉的最底层,她蹲在地上翻腾老半天。 “那些信丢在哪了呢?” 甚至秦落把抽屉拆了,整个头都拱进去看,也没找到一页纸。 那是她和沈一逸在高中时期写过的信,总共有19封,后又加上她闲来无事写的12封。 厚厚一沓,本应很好找。 她肯定自己从未丢起过,甚至她为了保护信纸还特意去买了文件袋。这个袋子跟着她搬家去了北京,后搬到南京,最后来了沪城。跟着公司从园区搬进大厦。 她记得自己曾亲手放进这个抽屉的底层,怎么如今什么也没找到。 秦落气馁地坐在老板椅上发懵,她往心底洞穿的窟窿看了一眼。 奇怪,她不是特别珍视那几封信吗? 她浑身漾起了一阵古怪蹊跷,和对这员工拍手急着赶去约会的她,生生的断开了连接。 如果说期待约会的满分是一百。 那日料店的见面她可以打上九十八分,但此刻找不到信的情绪拉的太满,为高分来了个限时大降价。 秦落的评分机制迎来重创。 她掏出手机重新看了眼沈一逸发来的那条微信。 「那我们五点半见。」 「嗯,好。」 秦落深吸了长长的一口气,不知怎么,她突然就对crush祛魅了。 人并不是只能对爱情用「意乱情迷」,或许只是单纯的对某束光、没有轮廓的不安分感、新鲜的撞击而到意乱情迷。那是企图掰弯一根铁条,钻出笼子的自我在声张。 期望我如此行事,我便如此行事了。 秦落把吸进肚子里的起呼了出去。 很好,既然精神上摘干净了滤镜,那肉.体上便能心安理得更好的碰撞了,不然她总带着为可怜过往而献身的错觉,用三十四岁的秦落去爱十七岁的沈一逸。 她可以放心大胆的重来一遍,而不是为了别的。 秦落掏出手机,给沈一逸改了备注。 「从0认识1」【你现在阅读的是 】 9、过浓 秦落不喜欢迟到,所以她提前到了。 只是她车刚停到警队门口,就遭到执勤的警察驱赶。 “机关单位,不能停车。” 于是秦落被迫绕着整个公安大楼来回的转,最终在马路牙子上蹭到一个车位。 她打开手机,想着给沈一逸发个信息说自己来接她,却不知道开口用什么称呼。 「沈老师…… 她打了又删,太故意。 「沈法医…… 这顿饭还没开吃呢就被拉开了距离 算了,就用原来的称呼吧。 「一一,我在警局附近处理事情正好顺道,我来接你吧。」 她发出去,手指敲着方向盘等,不到两分钟,沈一逸就给她回了。 「好的,但公安楼附近不能停车,你把车牌给我,我给门口执勤同事打电话放你进来。」 秦落给沈一逸发了自己的车牌号。 一分钟后对方回: 「我还没到下班时间,麻烦在楼下稍微等我一会。」 秦落从狭小的车位里脱身,随便光明正大地往警局里开,不过这次还是被执勤拦下。 “你好,填一下出入登记。” 秦落拿着笔,在表格上填写了名字和身份证号,在最后一栏来访事宜中写下俩大字: 接人。 她关上车窗,「接人」二字让她心情大好。有种隐秘的归属之意,只属于她的文字小把戏,她沾沾自喜的在心底翘起二郎腿,等着被接的人坐上她的副驾。 秦落的车正对着刑侦大楼门口,她朝楼顶瞥了眼。 这楼高耸的厉害,反光玻璃科技感很强,很威武、很庄严,和沈法医气质匹配。 她坐在车里等的无聊,随手伸手放了上周制作的播客节目,节目正在讲情侣在性生活中的微妙暴力。 秦落听了几句又翻了下评论反馈,觉得内容质量还不错,观点很新颖,于是把播客转载到了朋友圈。 恰好这时,沈一逸从大楼里走出来。 秦落都没来得及打文案,就直接按下发送。 她抬头,沈一逸穿了件纯白t恤正和同事迎面走来。 沈一逸对着同事在笑。 秦落忘记沈一逸以前笑起来是什么样子了。 高中对三十多岁的人来说太过久远,但秦落肯定她以前笑起来不是眼前这幅景象。 秦落印象里沈一逸不太爱笑。 或许是因为强迫症和洁癖导致的,沈一逸从不爱和人肢体接触,她外轮廓好像总有层透明的薄衣,课桌上只放书和笔。她身上没有尘埃味,不是人群拥簇流下的那种汗液味,似乎永远都会不急躁。 她像大雾般澹荡,没人愿意在她周围滞留。 刘佳对沈一逸的印象应该也是这样。不然她怎会在电话里问沈法医还像不像以前那么冷淡。 只是现在…… 对面的沈一逸笑很接地气,手自然地搭在对方肩膀上,热络的聊些什么。 所以那天围读,沈一逸叫她名字时的语气也没什么特别,她和那些同事毫无区别。秦落心里想着挑了挑眉,随手按下车窗。 秦落什么话也没说,伸出手对着远处挥挥手。她示意自己在这儿,示意自己在对面能看清楚她的一举一动。 不过先看见秦落挥手的不是沈法医,而是眼尖的陆诗邈。 陆诗邈是沈一逸经常见不到的合租室友,也是刑技科的同事。 她们刚刚在聊六月中旬搭伙接的一起刑事案件,陆诗邈在催沈法医赶紧出具病理阅片的鉴定,她这边好同步把物证手续给敲了,但说着说着两人却跑了题,开始在背后蛐蛐宏主任。 陆诗邈被挥舞的手夺走了思绪,她用胳膊肘捅捅室友的胳膊,“那是不是来接你的朋友,她朝你挥手呢。” 沈一逸仔细瞧了眼车牌号,确认无误后,挥手回应。 “那你今晚是吃完饭再去殡仪馆处理702?”陆诗邈边走边问。 “对,而且我要带老耿塞过来的学生一起剖……” 沈一逸叹了口气,“我预感今晚要干到后半夜了,而且明早还有个会,我就不回去了,来回太折腾人,也会影响你休息。” “我倒是没什么,睡死了什么也听不见。” 陆诗邈偷瞥室友的脸色,对方看起来状态很差,“反倒是你,自从接了老耿的位置就天天夜不归宿的。” “我可没你次数多,我也就这个月忙了点。” 两人说着话,离秦落的车子越走越近,秦落听着她们的对话越来越清晰,甚至走到她跟前,两人也没打算分开。 “那你明天晚上还加班吗?需不需要我帮你带点换洗衣服的来呀?”陆诗邈关切道。 沈一逸点头,“行,那你多拿几件白的,不容易漂掉色。” 两人就这么站定在秦落车头前,陆诗邈先冲着秦落的副驾走去,“还是拿你衣橱左边那摞对吧。” “对。” 我夹…什么情况?两人同居啊?! 秦落听清了那几段对话,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她的视线盯在陆诗邈身上,从头扫到尾。 这人看起来好弯,是姐姐们会爱的类型,秦落姬达一下响彻云霄,心凉了半截。 她看着陆诗邈往副驾的车缝里挤,随后拉开了旁边大g的主驾门,对方甚至还冲她笑着,敲响她车窗。 于是秦落把副驾的车窗也降了下来。 “嗨,那个…” 陆诗邈望着秦落礼貌的笑笑,“不好意思,你离我太近了,我打不开车门。” 陆警官听说过秦落,也在网上见识过她的威名,以前自己抓过猥,琐女学生的大学老师的案子,就是秦落写长文曝光的。 而且秦落的救助会和警队的关新委曾一起推广过免费心理咨询,还有法院那边涉案未成年的救助辅导,也是她公司旗下的心理咨询机构在推进…… 虽然秦落很有公德心,但她停车太霸道了!! 警队车位本来就窄,还压线停…害她侧腰吸肚了都钻不进去。 陆诗邈见秦落看着自己没反应,于是指指前方建议道:“要不您先开出去?” 秦落回过神来,立刻颔首致歉,“不好意思,我马上走。” 随后她落按下启动,将车开到沈一逸面前,秦落冲对方笑笑,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沈一逸拉开车门坐了上去,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刚刚那位是我合租室友。” 哦,是室友。 秦落暗暗松了一大口气,转过头带着半开玩笑的试探,“我还以为那是你女朋友呢。” “她有女朋友。”沈一逸淡道。 秦落又笑笑,“确实,她长了一张会有女朋友的脸。” 沈一逸不接她的岔,眼睛盯着前方的路,“开出警局右拐,然后直行两个红绿灯有个停车场,那方便停车,离吃饭的地方也近。” 秦落不知为何自己又失去了主动权,听从于她的指挥,向右打了方向盘。 车内安静,十六年的隔离让两人处在不熟的状态。 等红路灯的街口,换秦落主动开了口,“你现在是留在沪城了吗?” “嗯,你呢?” 秦落想了半天,最后回答了个:“我也是。” 红灯还剩三十秒,对话却在这里快要停下来了,秦落觉得好笑,把头撇向窗外切换了话题,“你和郭瑞还有联系吗?” 沈一逸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身体微颤,摇摇头,“自从她转校以后就没联系了。” 秦落像是在为她补齐学生时期失散的故事结局,“她现在当了老师。” “是吗?她去哪当老师了?” 秦落听得出来她声线里的开心,“就在我们以前的高中。” “她回江丰高中了?” 沈一逸提高了音量,克制不住的期待冒了头,她身体微微向秦落靠拢,不自觉地追问,“她教什么科目?” “教政治,当了班主任,前两天跟我抱怨说带高三压力好大。” 沈一逸对这个话题兴趣浓厚,“嗯,然后呢?” 秦落换成单手抓方向盘,另外一只手肘靠着窗户托起脑袋,故意装出听不懂的样子,“什么然后?” “她过的怎么样?” 秦落知道沈一逸想听什么,“工资不高,一个人独居…..” 沈一逸默声,安静地听秦落说。 “上次她带班里的女孩从丰江来沪城找我,说女孩遭受了心理创伤需要我的帮忙,但她来去匆忙我也没问清前因后果,后来我问了机构里的老师,才知道她带来的女孩和她当年遇到了一样的问题。后来我俩打电话,她无意间说起,说现在的孩子比我们当年的坏多了,那些男孩不仅往女生的桌洞里塞避孕套,还天天在女生课本上画生殖器官素描图,她处理过很多这样的学生了。” 秦落慢慢悠悠的开着,“虽然这些事情仍旧会发生,但她说只要看见就能阻止,毕竟她现在是老师,虽然是她当年最痛恨的老师,但她不再是坐视不管的老师,装聋作哑的老师。” 她笑笑,像是说给过去的她们听。 “你问我她过的好不好,我没问过她,但我认为她过上了可以救赎自己的生活,所以应该算还不错。” “嗯,那就好。“ “对了,郭瑞上次问我和你还有没有联系。”秦落侧目,在快要沉下去的傍晚看向副驾上的人,“我说没有,然后你知道她问了我句什么吗?” 沈一逸猜到了答案,她不敢出声。 “她问我,后来我和你为什么没有在一起。”【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过浓 车内的声响仿佛静置,连呼吸声也没有。 沈一逸挪正了身子,眼睛盯着窗外的斑马线。 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好像没有什么理由。 对她来说「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和「为什么要在一起」一样,不需要特殊的原因。 它无关乎当时缘分的深浅,以及精神沸腾程度,它关乎自我封闭。 沈一逸觉得,除了强迫症带来的糟糕体验会让她无法忍受,除此之外,情感上压倒性的沦陷还没有出现。像是品尝过烟草的人能遏制住上瘾的念头,那「点火」和「熄灭」对吸烟者来说便无足轻重了。 她的人生如果一定要说非什么不可,那一定是非死不可。 秦落当时还没有出现在那张,可以与死亡共振的列表里。 如果非要说秦落在十八岁的青春期里的有多重要,那只能用乍然一现来形容。她很突兀的打断了自己原本看待世界的视角,让她人生就多出了一个可选项。 她未来除了可以选择婚姻,也可以不选择婚姻。 仅是如此。 沈一逸想了半天才回答,“我觉得那时候好好学习可能更重要。” 遗憾杀人的速度比闪电还要猛烈。 秦落料到她会这般回答,失落在角落转瞬即逝,她笑笑,“嗯,有道理。” 随后她将车拐进停车场,找了个宽敞的位置将车停正,熄了火。 秦落转头看向沈一逸。 她问的真诚,语气平静,“那你今天来找我吃饭只是为了道歉吗?” 沈一逸被迫和秦落来了个近距离对视,四目相对。 她是个不喜欢遮掩和撒谎的人,所以一下在这个题目上卡了壳。 “一一。” 秦落温柔的称呼对方,尽管她认为培养温柔是杀死女人可能性的一把剪刀,仿佛温柔该是承载并解救万物的容器,妈妈对孩童温柔,于是长了哺乳,器官的人都该长长久久的温柔下去,无他类可选。 所以秦落觉得用包容比温柔更符合她的气质。 她可以包容沈一逸的轻视以及遗忘,毕竟她做好了重新开始的准备,她现在有添柴的能力,这是她们重逢后的第二个傍晚,她不计较,她也并不着急。 秦落包容道:“你帮我摆正一下自己的位置。” 见人不回,于是又说道:“我该用什么身份和你吃饭,是剧组的编剧,是高中同学,还是什么…我不希望自己也冒犯到你。” 沈一逸被接二连三的提问搞得脑袋发懵,“就…朋友关系。” “ok。” 秦落干脆地点头,语气像是十分满意,“我喜欢朋友这种关系,代表我们不近不远。” 说完她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站在路边等沈一逸下车。 天还没黑,沈一逸能隔着窗户,正用不近不远的距离看清秦落的表情。 对方看起来非常松弛,甚至还有些愉悦。 那个概括了十六年遗憾的回答,秦落只回了一句有道理,自己就被打乱了节奏。 随后车里的气氛开始变得怪疑。 明明两人都闻到了重逢后多巴胺被唤醒的味道,却仿佛只有她一个人觉得危险。 沈一逸有些适应不过来秦落的变化。 但更准确说,是她不适应遇到秦落后的自己,反应强烈,呼吸会跟着凝滞,以及想再见到她,于是找借口在今晚约了她。 “朋友,我肚子饿了。”秦落现在马路上,朝在副驾愣神的人说道。 沈一逸下车,带着秦落从停车场往日料店走,一路上脑袋有些乱七八糟,也没有适合开启的话题。 幸好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打断了这段沉默。 但不幸的是,这通电话是她爸打来的。 “吃饭了吗?”沈钦文电话那头语气很温柔。 “正准备去吃呢。” 沈父挂念道:“是不是今天休息啊?第一次听你这么准时吃饭。” ”没有,一会还得加班。“沈一逸觉得太过敷衍,于是也回问道:“你呢?” “嗯,刚做好饭,吃饭前给你打个电话问问,就当爸爸和你一起吃饭了。” 父亲对着三十多岁的自己仍旧用爸爸自称,叠词听的沈一逸皱起眉头,“行了,您赶紧吃饭吧,我还忙就先挂了。” “你总跟我说两句就急着挂电话。” 沈钦文抱怨,“让你闲下来跟爸爸打个视频,俩个月了一个都没打,我微信转载给你的那个视频你一定仔细瞧瞧,熬夜的人该如何保护头发….” 沈一逸掐着眉头,“爸,我下个月会回家的,您就别打电话了。” “好好好,不说了,再说下去看你要恼我了。” 沈一逸催促着,“行,拜拜。” 秦落一直在旁听着,见人挂断电话后满脸愁容,觉得好笑。 父亲这个角色在东亚家庭不缺位的实属罕见,沈钦文就属于特例,还是那种粘人的特例。从她对沈伯父有记忆起,这个爸爸就一直围着女儿打转。 “沈叔叔的电话?” 沈一逸挤出尴尬的笑容,“嗯。” “叔叔这几年身体还好吗?”秦落问道。 沈一逸说道:“身体挺好的,就是精神有些空虚,前两年退休了快把我逼疯了,这不才在老年大学找了个活,天天给老头讲课呢。” “这活对叔叔来说大材小用了。” 沈一逸带着人走到日料店门口,这次换她为对方推门,她顺着话题聊下去,“你爸妈呢?” “大学毕业那年我爸去世了。” 秦落说的松快,像父亲的死亡与今晚约会毫不相干,面部线条不会因为生死离别而出现变化,甚至在进门时,跟推门的沈一逸说了声谢谢。 沈一逸看着背影抿嘴,随后跟上秦落的步伐。她原本是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但又怕往事重提让人难过,于是选择默声。 秦落自己继续说下去,“但我妈身体一直挺好的。” “嗯,那阿姨跟着你来沪城了吗?” “没,还在以前那个小区住着呢,给她买了电梯房,她嫌房子太大没人气,不要去住。” “老人确实怕孤独。” “你爸呢?还在原来的地方住?” “对,没退休前住那,上下班挺方便的,退休了也懒得折腾。”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吃饱喝足,已经快晚上八点。 沈一逸看了眼腕表,她已经想不起来上次用两小时吃一顿饭是猴年马月,或许是陪着省厅和公安部领导吃饭那次。 但那次她是盯表煎熬着挺过去的,中途上了无数次厕所来缓冲中年男领导的絮絮叨叨,而这顿饭,她是被秦落提醒该结帐了。 这顿短暂的相处像是突然被暂停了,她觉得有些不够。 “你一会去哪?” 秦落是个足够体贴的人,她既接了沈一逸来,便定会把她安全送回去。 “殡仪馆。”沈一逸道。 “哈?”秦落以为自己听错了,大晚上的,她的心动嘉宾吃完饭要去殡仪馆。 沈一逸解释道:“我去工作。” 秦落挑眉,满脸疑惑,“去解剖尸体?” “嗯。”沈一逸点头。 她们在夏日晚风里走出弄堂,秦落站在靠近马路的那侧,挡住外卖骑手的喇叭声。偶尔路过一家开着门的餐厅,空调凉风直往心口窝吹。 闪过的丝丝凉意,会让反扑的燥热加重。 沈一逸想起今晚要和实习助理一起解剖那具尸体,烦闷感立刻奔袭而来,她深深吸了两口气,放慢脚步与人并肩走着。 “想吃雪糕吗?” 秦落路过一家便利店,突然撇头问她,“给你买碗的那种,不会化的到处都是。” 沈一逸驻足,秦落说话轻柔,但杂声却在她背后淹没。她看了眼路灯下的影子,它正歪歪扭扭的被秦落踩着,影子毫无还手能力,她便也毫无征兆的跟着点头。 “行。” “那你在这儿等我。”【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过浓 “给。” 沈一逸低头,递过来的雪糕碗下面垫着折叠有序的纸巾。 秦落比便利店吹出来的冷风更有解暑的效果,让她今夜紧绷的神经得到了舒缓。 她接过,“谢谢。” 两人走去停车场,上了车,秦落往殡仪馆开去。 刚才吃饭的两个小时,秦落的话题选择几乎放在旧友和熟人身上,她没问对方的工作,也没问生活状态,像是刻意回避将焦点投递到两人之间。 秦落不希望十六年的生长轨迹,就用一两句话来总结。人与人之间的沟通要慢性发展才有趣,更别提两人错失过的遗憾仍历历在目。 但她现在还是忍不住发问,想知道对方的作息怎么会比自己还紊乱,“现在都九点了,你现在去解剖,岂不是要到凌晨才结束?” 沈一逸将冰激淋塞进嘴巴里,舌尖抿着甜涩的香草道:“我白天有别的工作,家属也有工作,晚上才有空见面。” “那为什么去殡仪馆剖?”秦落好奇的问。 “鉴定中心的实验室地方有限,且非重要的尸体一般都放在殡仪馆里,警队管理规定。” “哦。”秦落点头,随后撇了眼沈一逸。 沈一逸双手几乎是捧举着那个雪糕碗,放进嘴的每个步骤都小心翼翼,生怕化掉的水珠落到裤子上。说话得咽下去才开口,开口又很轻柔。 她看起来好乖。 秦落咬紧下唇,及时回收视线。但殡仪馆实在太远,她一路上忍不住三番五次的将目光朝人身上看去。 刚才吃饭时面对面,近距离接触太直接,秦落为了避免凝视感太重,不敢大张旗鼓的看。如今透过余光,她便心安理得的沿外轮廓攀描个遍。 嗯,她好像没什么变化,五官精致,稍有锐化,给人微微冰镇的感觉,但只要开口说话,又被内敛的性格给冲淡了。头长发了,柔软的更像一杯凉白开,好像永远不会褪色,什么也不多余。 当初吻她是什么感觉来着? 好像忘了…. 秦落想到这里突然喉咙干痒,她单手扶着方向盘,想拿杯托里的矿泉水压一口心中燥火。 “你要喝水吗?” 沈一逸是个极其惜命的人,高架上车流很多,秦落的车速很快,于是当见到她分神拧瓶盖,立刻帮忙。她暂时还不想躺着进殡仪馆里。 “我来帮你。” 但她手里还举着雪糕碗,省不出两只手来拧盖,只能夺过矿泉水瓶,将瓶盖部分递到秦落的手前,“你…你这样拧方便。” 太快的车速遭不住她的心动分神,秦落轻踩了脚刹车。 “谢谢。” 她和沈一逸打了个完美的配合,顺利喝上了矿泉水,但想吻对方的念头却在刚才又上一层楼。 这里无关乎什么性冲动。 只是秦落觉得自己的副驾很适合沈一逸来坐。在一个无关紧要的夜晚,她们穿越大半个城市,不用说很重要的对白,只需等她把人送到站后,轻飘飘来一句:我会等你回家。百无聊赖地夏天会在人生中重复滚动下去,秦落甚至已经看到了那副景象,沈法医坐在她满墙的书前,画面应该会很美。 她又喝了一口水,抚平作祟的欲.望,暗骂着自己的臆想太过神经。 - 车子终于开到偏远的殡仪馆。 秦落开进来时就看见门口站了一堆人,那群五大三粗的壮汉并没有披麻戴孝的装扮,几辆警车停在附近,显得周遭阴森森的。 车停下,沈一逸还捧着那个雪糕碗,她看了眼秦落,丝毫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秦落见她不动,干眨了两下眼。 “我手不干净。”沈一逸道。 一个有洁癖强迫的人手能脏到哪里去? 秦落朝沈一逸的双手看去,指节修长,看起来是拿锯子割头颅骨都丝毫不费劲的手,她手掌隔着纸巾,指尖上没有水痕,甲缘修剪过于整洁,整洁到可以去拍指套广告。 沈一逸又道:“我不想弄脏你的车。” 秦落搞不懂沈一逸觉得哪里脏,但她清楚这是强迫症人群的幻觉体验,割不掉的心理压力。 她不想为难沈一逸,也不想在约会的第一晚就趴贴在对方身上去够车门。既然沈一逸想和她保持朋友的距离,那她一定给足这个距离感。 “等着,我帮你开。”秦落解开安全带,推开门下车。 只是她绕过车头时,身后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等她走到副驾门前,那帮无能狂怒的男人们又闹哄地扭成一团。 秦落看过去,那群人推搡着,正分辨什么是非。 她伸手拉开车门,自然地接过沈一逸吃干净的雪糕碗,她朝门口那些男人努了下嘴,“那群人不会是你说的家属吧。” 沈一逸目光越过车头看向门口。 林普平和办案部两个同事被夹在人群中间,周围站着几个民警。 她淡然地嗯了一声,随后回身冲秦落笑,“谢谢你送我过来,赶紧回家吧,别太晚。” … 秦落又抬眸盯着人群,她不放心道:“我陪你过去。” “不用。” 沈一逸从裤兜掏出湿纸巾,仔细沿着指缝擦拭,“你赶紧回去吧。” 逐客令下达了两次,秦落听得懂人话。 可她除了不放心外,其实最重要的是舍不得,“那….下次换我约你吃饭可以吗?” “最好是提前联系,我工作时间非常不稳定,不一定能有空。”沈一逸擦干净了手,将湿纸巾捏在指尖上,语气又变回生分客气。 不远不近的回答,模棱两可的应付,这是暧昧的前兆,十八岁时她和沈一逸体验过这些。 什么约了去书城被放了鸽子,公园散步到一半路突然没了人影,秦落心尖被回溯的记忆给电麻了,胸口一阵不畅快,人哪,就是既清楚暧昧很危险,又甘愿一屁股跳进去。 秦落点头,“行,那我走了。” “路上注意安全。” 秦落一步三小回头往主驾走去,随后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她隔着玻璃窗往背影看去,沈一逸正迈着大步往殡仪馆人群走去。 这人一点留恋都没有,甚至连挥手说个再见都不肯。 秦落撇撇嘴,从后排座椅上找出车载垃圾袋,将对方吃干净的雪糕碗扔了进去,她轻哼一声,发动车子离开。 秦落的轿跑轰鸣声和人群擦肩而过,林普平闻声抬头,正好看到朝他们走来的沈主任。 他趴在办案部同事耳朵上说了几句,随后立刻脱身朝沈一逸跑来。 林普平半路截住主任的脚步,用180的大个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 他弯腰小声道:“沈主任你直接去冷冻室等我们吧,冷柜钥匙就在门口。” “你来了这么久,不会一直没给尸体解冻吧?”沈一逸眉头夹着疲惫,语气沉冷,“怎么…是他们又不同意剖了?” 林普平摇摇头,又点点头,但他自信地安慰道:“没事,主任您先进去,这边我来处理。” “有事直接说事。” “嗯….就是这些家属想换人解剖。”林普平尴尬地开口。 沈一逸忽然觉得腰疼,刚刚和秦落吃饭还没察觉,如今听到闹哄哄的都动静,顿时班味浓烈,浑身都跟着不舒服。 她用手扶着后腰,朝那群人喊道:“问问他们想换谁来剖?谁愿意大晚上不睡觉在殡仪馆里给他们剖?怎么?是我很想吗?” 她说这话时声音洪亮,丝毫不没避讳家属情绪。 这种办公情绪在警务工作上是不被允许的,甚至对方只要有证据去□□,沈一逸必背大锅。但没办法,她对这种情况麻木不仁了,她深知不用强硬态度和家属对峙,就算林普平和他们掰扯到明早,都不会有好结果。 “沈主任……”林助理没想到主任火气这么旺盛,那群男人跟他说起话来都费劲,更别提会把主任放在眼里,“您真的交给我吧。” “交给你什么?”沈一逸瞪着他,“交给你去说服他们吗?” “……”男法医眨眼。 “这就是你以后工作会经常遇到的场景,你要记住家属永远都有犯罪的可能性,如果你今天以理说服他们同意剖,那剖出来的结果他们不满意怎么办?又或者死因仍留不能百分百明确,你要如何善后?” “可…万一闹起来。”助理低头。 沈一逸皱眉,糟心道:“虽然刑法规定公安有权剖尸,我们有法律依据,但不代表家属不找你闹,不上访,不挑流程的其他刺儿。如果你刚开始工作就带着避免后续麻烦的心态,贪图工作的一时之快,会让你做什么事都犹犹豫豫,别以为勘验缺漏不要紧,你以后要是回家乡工作,有想没想过案子一旦到了省里,就不是过你一个法医的手,检察院会剖,厅里会剖,一旦证据翻案你要怎么办?尸体勘验不过是现场还是物证还是解剖,到手就是终身制。如果你今天因为和家属妥协匆忙结案,没有尸体解剖导致后期诉讼困难,甚至流产,你心里过得去坎吗?” 林普平铁青着脸,他垂下脑袋,“对不起主任,是我态度不端正。” “行,端正态度最重要,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要换人剖?”沈一逸压着困意问道。 “因为觉得……嗯……”林普平支支吾吾,“你是女的。” “不用不好意思。”沈主任越过林普平的身板,朝人群走去,“你这样遮遮掩掩,会显得女法医确实不够资格来剖尸体。” “不是,不是能力问题。”林普平急忙解释,“是,家属觉得自己的儿子……嗯,还是个处,他们觉得女法医在场……” 他自己说着说着也觉得匪夷所思。 沈一逸大步走着,从口袋里掏出公安证件,“我是负责你儿子案子的法医,剖尸是公安立案处审议后决定的,你们签不签字都得剖,这不是我们的权利,而是我们必须履行的义务,不同意也没关系,我们会通知派出所不提供死亡证明,十五天后殡仪馆的存放费用,由你们自己承担。” 她收回了证件,“现在整个鉴定中心能剖清楚你儿子尸体的目前就我一个人,你可以走走关系去外省找个更牛的男法医来,我倒想看看他们谁愿意接,谁想接,谁能接。” “林普平。”沈一逸叫着助理的名字,“你把宏主任电话给他们,这可是权威男专家,看宏主任不值班会不会接电话。” 说完她转身留下烂摊子给男助理解决,她嘴巴里念叨,忍不住跟着笑,“处男……搞笑,女法医看过的处男多了去了。” 笑完她又沉下脸, 但却比看过的处.女少太多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过浓 “耍什么官威?” 死者家属们不满意女警察的工作态度,朝着背吼道:“我们就是不同意你来剖。” 沈一逸在台阶稍稍停步,但她也没回头,立即大步朝前走了。 从业十一年来,这种场面早已屡见不鲜。 职场的性别歧视从隐性变成显性,并不是它原本不存在而忽然增多,而更像散光患者配了矫正眼镜,视野广了便看清原貌。哦,它长在人骨缝太久,是怎么都剃不掉的。 所以沈一逸看淡了。 看淡了一切都很刻意,一切都经不起细究。 上了新闻她是女领导,公众号长文里她是女主任,优秀技术个人后缀也会加上女刑警。有时候她搬着箱子到了现场,民警总是会把她当成立案部的同事,而不是去勘尸体的女法医。 就连派遣去剧组围读的工作,领导也是一句话决定:“科室里那群大老爷们怎么教得了演员,实验室开幕致辞你台上讲的多好,实训基地你带人是一把好手,去吧,省的大热天去现场闻尸臭。” 看似给了你天大的好处,却轻而易举地总结好了你的人生。 她今年三十三。 从她入校以来,所见的职业榜样或导师都是男性,甚至就连下基层带她的师傅都是男警察。 有能力的女生在毕业后会被老师推荐转岗,他们都说:女孩去考生物检验岗吧,在实验室里坐着不用去烈阳下闻尸臭,不用去臭水沟里搬尸体,不用被化不开的尸体冻的手疼,不用被锯骨时呛的满鼻子骨粉,最重要是,不用怕找不到对象。 她不信,她从医学生层层鄙视链中摸爬滚打至今,是不为了充当好他们希望的某个角色。 她就想做好自己的工作,不管她是个女编剧、女导演、女销售,还是个女捞尸工。 她不为了别的,就为了自己。 所以她去笔录员,去垃圾堆里捡残肢,在粪坑里筛昆虫,在职读了研究生,如今为了博士而努力。科研和破案率两手抓,几乎从不休假,大案要案出差半年,她也从无怨言。 但结果总会让人醍醐灌顶。 她要努力到资历平平的男法医都轮完,她才能评上职称,要部门不得不推女干部出来才有她崭露头角的机会,就连她和刑科院领导班子一起吃饭,饭局聊天里也到处是沟通屏障。 这些都是死循环,他们封锁了阳光道,逼的人去爬独木桥。 如今鉴定中心只有她一个没有组建家庭的、经验老手、能有时间剖这位「处男」的女法医。 年纪小的男法医正靠着她带司解数量,积攒实操经验。而经验多的男法医都在搞学术抱团,正满世界应酬。 其他出众的女同事,都在中年期间选择承担家庭角色,慢慢退出一线,除了她没人愿意来。 所以不结婚,不恋爱是法医对伴侣最负责的表现。 沈一逸觉得这条尤其不能有男女性别之分。 她经常劝科室里的女孩别嫁男刑警,人生会过的异常痛苦。 她不想承认师傅说的对,说坐在实验室里的法医才适合女人。但又不得不承认,生理因素会带来个体的差异化。 自己确实没有男人有劲,搬200斤快要液溶的壮汉她做不到,生理期连跑四趟现场,确实没法学男人轻松的随地大小便。 但她自认为也没差到哪去,这些活又不是单单靠她去完成,只要是团队合作,必有分工优劣。 况且他们也没强到哪里去,同事爱情绪化,领导爱甩锅,就连助理都爱在体力上争长短,用隐形壁垒筑起高墙后再给你贴上不适合的表标签。 沈一逸觉得没什么,她不去习惯这种歧视,也不会放过这种歧视。像今天这样,与没有常理和逻辑的人辩论是非,是最浪费时间的事情,不管对方是男是女,她都不在乎。 人活着本就是向死而生,她可不想被傻缺过早的推向死亡。 “林普平。” 沈一逸在暗黑的殡仪馆内走着。 “唉,主任。” “待会进来一切工具准备好,搬大号工具箱,ct图,模拟器平板在副驾抽屉里。” “好勒,知道了。” 林普平伸着脖子回应着,随后又被拖入了人群之中。 - 凌晨四零点半。 带了四层橡胶手套的沈一逸,颓废地坐在板凳上。她眼前是在水中滞留很久、尸表腐败,冷冻过久且被剖开肚子的尸体。 死者男性16岁,失踪五天后在离家10公里外的河道里被发现,当时尸体朝下飘在水中,身上只有半条短裤。 因为河道窄小又在郊外,附近杂草丛生,现场周围没有可疑物品,七月初沪城经历了半月梅雨季,水涨流速较快。 警队当即派出警力沿两端向上寻找两公里,在草丛外发现了死者脱掉的衣物和随身物品,但没有发现特殊异常以及打斗迹象。 由于滞水太久外加夏日高温,河道菌群较多,尸体自溶腐败严重,手足皮肤与真皮已经脱落,全身为巨桶状,颜面膨大。 法医小王在初步尸表勘验时,还特意给尸体在胃口处扎眼放气。 法医在初步勘验报告上写:由于高腐败,身体多处开放性损伤无法辨别死后生前,也无法从创口判断致伤物是打捞起造成,还是浮尸时的磕碰,甚至局部组织暗红是否为出血,创结膜下出血是否有假阳可能,积压胸腹,口鼻有微量泡沫流出。眼睑异物、口腔硅藻提取送去做生物微验,以确定死者当时有无生活反应。 外勤组根据走访调查发现男孩自杀倾向并不明显,社交媒体里只是和同学抱怨了几句父母和老师。 全市监控画面捕捉到他最后画面为五天前下午17点,他独自在河道附近的面馆吃饭。 由于雨季冲刷了岸边的脚印,单纯入水点无法判断是否为自愿下水,附近没有摄像头,所以靠解剖来看具体脏器吸入等其他判断标准最为具体。 这案子小王给沈一逸和宏自光两人都看过。 但两人意见不同,说剖也行,不剖也行。 毕竟家属已经认了男孩为自杀,且剖尸意愿不强烈,加上刑技本身就忙,剖一个尸浪费科室经费、人力,甚至吃力不讨好。 但沈一逸又觉得剖尸只是累点,多写几分报告,但案子看清晰,增加经验累积。 但宏主任没发明旨,只说她想剖就剖,从头到尾处理干净就行,顺便带着老耿的徒弟观摩观摩。 处理干净的意思就是别让科室背锅,于是她电话打给审立部,向检察院提出解剖申请,得到批准后就安排小林来处理相关事宜。 如今沈一逸剖完了,却仍旧不能轻易下定论。 溺水判断标准很难,高度腐败的尸体征象会出现不典型的情况,所以他们只能采取排除法。 她化开了那个瞪着眼珠子,脱了皮的绿色膨胀人。 他手部有痉挛迹象,尸僵和尸斑无特殊,因为滞水期过久支气管泡沫不显著,打开胸腔后发现肺过度膨胀,有肋骨压痕,左右心室红蛋白浓度差异显著,基底部胃粘膜撕裂,大量残渣和泡沫混合,出现wydler现象。基本可以判定,生前溺死。 但确定了生前溺死,也不代表就是自杀。 也有其他暴力的可能,比如有没有服药、吸.毒、以及外部威胁。如果被人用药迷晕后快速推入水中,让其处于濒死抛尸也是极有可能的。 法医是个风险很大的活,不是监控倒带,做不到明察秋毫,局限性很大。 高腐尸随冷冻和解冻,会出现尸体征象的改变,无法判断死前动作。 是被人推入、失足、又或者是主动落入…… 她今晚确实做了无用功。 她叹了口气,头靠着墙,连轴转的三天让她精神恍惚,眼前飘过一堆黑黢黢的重影,她呆滞的望着,就那么平静的望着。 “主任,我提取好了,标本切片也做好了。” 她刚才让小林提取了胃部的碎屑标本,让林普平拿到实验室与落处水样本进行比对,判断实际落水出现误差,以及毒化检测。 沈一逸点点头“一会千万别忘了把毒化切片送了。” 林普平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好的,我一会就去。” 沈一逸闭上眼睛,开始在大脑回溯切开胸膛的每一个步骤,而脑海里刨尸的并不是她,而是一个黑影,仿佛架在她的身上,她像个提线木偶随着动作摇摆,追寻。 她好累,她想停下来,不知怎么脑海中突然闯出一个雪糕碗。 随后一双手带着昂贵腕表,优雅的手出现。 沈一逸猛地睁开了眼,深深呼出一口气。【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过浓 林普平打扫着停尸间,尽管通风排气速度已经调到最大,他在这个房间里站了六个小时,但依然没办法接受这股恶臭。 他感觉自己赤.身裸.体的在粪池坑里打了滚,绿色浓汁长满了他的全身。 他抬头撇了一眼女主任。 沈主任头靠在墙上,双眸盯着尸体神情凝滞,戴着手套的手举在胸前,一脸倦色,表情失去了凛冽。不论他刚刚跟她说什么,她都轻柔的回一句好,不再反驳他,也不再想指导他,她尖锐的部分因为受挫而消失了,不自觉让人产生怜惜。 也是,这个案子含有太多可疑的外界因素:男孩离家出走、毫无通讯、死前饱餐,要是被曝光与公众定又扯上些阴谋论。 所以沈法医想解剖来明确结果,也是为了让家属安心。 可如今他们打开了胸腔,取出了内脏器官做了定液处理,尸表没有严重的暴力性损伤,目前他人杀害的可能性为零。有时候人太过细致、较劲,就容易导致精神疲惫。 他又瞄了眼主任的脸。 沈一逸素颜干净、气质知性,放在人群里算漂亮大方,只要不处理工作平时都很温柔。刚刚主任开胸的后,体内鼓涨的组织液受到挤压直接往她脸上喷,那臭烘烘的味道是个人就受不了,这样好看的女人天天拿锯子开尸体,真是好辛苦。 林普平忍不住关心道:“已经快五点了,一会我送你去吃点早饭,今早的会你就别去了吧,我给你和李队请个假。” 沈一逸沉溺于案子,她还不死心。如果这次不勘查的仔细点,下次再解冻,有些特异征象就更不明显了。 她起身走到尸体旁,ct拍出来的脑部是正常的,颅骨无骨折,但脑后方有几处暗红色的斑点,因为腐烂脱皮,瘀血点边界模糊。 她初检时肉眼几乎不能辨别,瘀血处是否出现了生前炎症反应。 小王初步勘验的时候应该也没判断出来,所以才给用了「无检验条件」「难以排除」「可能性大」的几个可能性判断书面用词。 沈一逸刚才只专心去辨别受害者是否为生前溺死,没顾得上边角细节。她沿着尸体上所有的记号,从头皮一直往脚趾看下去。 如今尸体只是皮包的松散状,胸腔被钳子夹断,内脏掏的空空荡荡。她重新检查多发出血点,不管是皮下,还是肌群,又分别在23处和12处格外标了两个记号。 “这两个受损组织你也切一下,送组织病理检查。” 林普平深吸一口气,重新戴上口罩和手套。 “他自己脱了衣服下了河,甚至连鞋袜也脱掉了。”沈一逸歪头自顾自地说道,“他是去游泳?” 沈一逸解剖之前等林普平处理家属时,提前翻了受害人信息,男孩学习垫底,没谈恋爱,最大的爱好就是打打手机游戏。 「说不定他也有精神疾病」 可男孩爸爸是茶馆老板,妈妈是玉器城老板。家庭条件不错,没有什么学压力,父母没有精神疾病史。 沈一逸反复对比足跟区与足底区、趾底侧区的创口,那是腐烂浆糊的质感,青灰色,解冻后流出软稠的液体,她好像闻不到什么味道,眼睛之盯着那些特异的创口细节看。 他一定赤脚在草丛里行走过一段时间。 「能感觉他很兴奋。」 沈一逸又蹲在地上看了眼定液箱里被剖出的心肌组织。心脏充血扩张是溺亡正常,但非特异,左心室壁厚度特殊增加….. “或许服用过兴奋剂?” “啊?”林普平站在一旁也跟着看心脏,内心膜染红,左心比右心内膜红,整体颜色很淡,是非溺死特异表现,哪里不一样。 于是他也蹲在地上,仔细观察。 “点状血斑。”沈一逸用镊子隔着距离指着问,“看到了吗?” 哦,确实左心内膜看到细小的点状出血斑。 “缺氧变化导致心内膜的小血管破裂。”林普平非常快速的回答。 “对他来说还有两种可能。”沈一逸起身,“要么入水应激心脏急停跳,要么服毒了。” “那这怎么肉眼分辨?” 这林普平来说就是教科书里的典型案例,溺水因为吸入的弱液透过肺泡壁进入了血管,血管壁脆弱造成破裂,形成斑点,如今说是服毒了,他一时也有些头昏脑胀。 “肉眼分辨是不行了,只能说有可能。”沈一逸开始脱手套,“你结合警情分析,他没有情绪化危机,还脱了衣服,本身也会游泳却掉进水里死了,如果是突然呛水死亡,那血斑会因为挣扎的压力变大而更明显些。” 他点点头,“如果是剧烈挣扎和呼吸冲击,心内膜的小血管破裂会更严重。” “紧盯毒化吧,服用兴奋剂或者致.幻剂的可能性很大,甚至我觉得这些毒品的来源很有可能是他的家人,你一会给老王打个电话,查查今晚来的那帮男的什么来头,还有死者家属的社会网能不能买到致幻剂之类的,从这里下手找线索。” 林普平猛的点头,“好的。” “我来缝,你来缝?”沈一逸双手举在胸前,戴了六小时手套的手指有些发白。 “我来吧。”林普平自告奋勇,“沈主任你收拾报告什么的吧。” “行。” - 早上七点半,沈一逸在副驾上眯眼,林普平打了个巨大的哈欠随后把她吵醒了。 “你把东西送到各实验室,给李队打个电话把会推迟到十点钟。”沈一逸确实有些扛不住了,她颓声道:“让他给我们点缓冲时间。” 林普平担忧道:“今天你其实不用去也行,材料整理好了,我自己去研判会就行。” 沈一逸上下打量他,“你要是能在报告上签字,我铁定不去。” “呃….” “行了,抓紧时间去处理解剖材料。” “那我一会去食堂打饭,你还是老三样是吧。”林普平看主任远走的背影,摇下车窗追问。 “先去送材料在吃饭!!!!” “记住了!”林普平撇撇嘴,搞不懂这女主任为什么满脑子只有工作。 沈一逸到了办公层更衣间,拿着换洗衣物去厕所冲凉,夏天到了,她一天最多能洗八回澡,女厕所的阳台都被她的t恤和警服包圆了。 洗好澡出来,她从衣柜里拿出了手机,坐在板凳上拿出酒精湿巾沿着外壳擦拭,但擦到一半她便停了手。 刚刚没掏出手机还好,如今看到手机就忍不住想打开微信,仿佛受到人蛊惑。 她点开微信,最顶端永远是父亲的红色气泡。 沈一逸略过往下看去,她在寻找秦落的名字,只可惜她划了几下都是各科室群、办案群、以及家庭群的消息。 秦落头像光秃秃的,没什么小红点。 她不自觉的点开对话框,又一次确认了对方什么都没给她发。 上一条停留在: 【我车停在警队正门口,等你下班。】 沈一逸将手机重新踹回口袋,将湿巾扔进垃圾桶,她想不透秦落十六年的变化为何如此之大。 高中的时候…. 高中的时候秦落回家至少会给她打通电话,说自己安全到家,并问她下一次什么时候有时间再约着出去。就算自己拒绝了邀请,也能在电话里感知到秦落的失望。 嗯,秦落真的变了。 不是社会地位提高带来的优越感,也不是自信外表、优雅气质带来的距离感。反倒是她整个人变得松软,不再凡事拘着追究,那么紧紧地贴着自己,倒在两人之间划出了一个空白格。 沈一逸走进宿舍,找到床位躺下,她困意朦胧却满脑子频闪过去的画面,她翻了个身定下闹钟,眯起眼。 “困吗?” 过去的秦落好像在跟她说话,又好像是别人在跟她说话,“困的话要不你睡会。” “很困,可以到猝死的那种困意了。” 沈一逸觉得自己在人的腿上,有人在摸着她耳朵,指尖扫过耳廓,轻轻拍打她的背部,像是哄睡让人觉得安逸,但心口窝酸酸涨涨,可痛觉轻易的又被舒适泡发,散落身体各处,她忍不住把手搭在她腿上。 沈一逸迷糊之中用手抓着枕角,像是搂紧那人的腰,进入睡梦之前,她含混不清的说了句:“别怪我。”【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过浓 沈一逸用两小时的睡眠恢复了点精气神,暗沉着脸坐在研判会的正中间。 这个会是关于前天那起入室故意杀人案,就是被砍了二十几刀的案件分析。 这个案子对现在的刑侦技术手段来说一点都不难,所以她用手撑着下巴,主要听林普平如何判断,她最后来补充分析。 大屏幕上有四张图,现场立体剖面图,客厅血迹图,第一案发现场,及死者现场。 她把视线撇开只闭着眼听。 “客厅血迹有六处,分别是沙发及茶几上的冲撞血迹,茶几血迹空白区12cmx10cm,以及四处移动血迹。移动血迹初步鉴别为致伤物的转移,两枚移动脚印,以及人体转移。” “第一案发现场有四处血迹,07是马桶周围滴落血迹,08是墙面的撞击血迹,09是侧墙面挥洒血迹,及10的流柱血迹,11下水道周围淡血水。” “基本断定犯罪嫌疑人先于受害人在沙发处交谈,后出现打斗,用致伤物击打头部,初步怀疑是死者恐慌后抓起茶几上烟灰缸予以自卫反击,但犯罪嫌疑人将烟灰缸将其夺走,随后将受害者拖入向南大卧室的卫生间,实施犯罪。” “07与08血迹还原为受害者坐与马桶,头部再次受到猛烈撞击导致颅骨骨折,具体致死因需解剖来确定,我们也正在协调解剖时间。” 沈一逸举手,立马插话,“不是凹陷骨折当场死亡几率比较小的,我昨天下午又看了两遍勘验照片,犯罪嫌疑人应该也是有点恐慌的,先是拿了这个花洒冲了手上的血,还有死者头上的血,因为发现死者还有气息后又关了花洒。” 她指了指屏幕上的09号图,“他的甩手挥洒血迹,可以说他这个犯罪心里状态是处于严重负性生活事件里,恐惧的过程很短,情感被动隔离了,于是又进行了二次伤害,把人抱到床上砍。” 沈一逸作为法医,要为侦查方向梳理线索,犯罪动机侧写也属于她的工作之一。 犯罪嫌疑人故意杀人性质恶不恶劣,对于案件定性起到很关键的作用,对于检察院的后续工作也有决定性因素,一刀砍掉脑袋和羞辱式砍人二十刀,在法院判决上也不一样。 林普平站在沈主任身旁,安静听她说话。 “没剖,所以具体死因不清楚,但不影响他性质恶劣,我们在大腿股后区的开放性创口上发现濒死期反应,那个颈窝、肩胛上区的也有炎症反应,意味着死者被抱到床上的时候还活,只是意识不清晰。” 研判会所有人都沉默着,尤其是李斯廷双手抱在胸前,他见过很多凶杀案,知道死者意识不清醒被人连砍数刀意味着什么。 他沉道:“你的意思犯罪嫌疑人是享受这种活剐的感觉对吧。” 沈一逸双手抱在胸前,盯着李斯廷沉默半天。 最后她回了个:“我不知道。” 林普平见沈主任态度严谨,只说了个不知道,他觉得这是个展现自己的机会,于是冲着李斯廷举手示意。 李斯廷还陷在恶劣案件中,皱眉努了下嘴,同意他的插话。 “犯罪嫌疑人应该和受害者有日积月累的负性情绪积累,从冲动障碍分析来说,我们认为犯罪嫌疑人在近期受到了较为严重的挫折打击,愤怒归因,几乎是冲动杀人。” 沈一逸没点头,也没摇头。 李斯廷转头问道:“刑技那边指出了吗?” 小王点头,“嗯,我们分别在主门、卧室门、卫生间门提取了三枚血迹指纹,都是同一个人,是受害者的外甥:朱益。” “视侦呢?” “事发当天早上7点,朱益从家出发开车到了受害者楼下,车子停留30分钟后,他乘左侧电梯到达受害人家门口,随后上午10:12走出家门,坐上左侧电梯离开。” “我们监控昨晚跟了他的车牌,他与事发当天凌晨2点离开沪城,最后一次车牌出现在监控里是在浙省桐理县。” “跑这么快?“ 李斯廷两手撑着桌子,觉得物证闭环的差不多,”哎,这小朱赶紧把他身份证在系统里升级处理,联系当地警力先监控起来。” 沈一逸见李斯廷开始出布控计划,直接起身道:“你们这边没事了,我们就先走。” “哎呦,辛苦。”李斯廷点点头,“我听小林说你这熬了三大夜,赶紧回去再补会觉。” 沈一逸走到他身边,在会议资料上签字,随后转身出门。 林普平跟在她身后,“沈主任,那个早饭我放在办公桌上了。” “谢谢。”沈一逸与他拉开了距离。 “你不去补觉吗?”林普平看她往实验室走,急忙跟上脚步。 沈一逸浑身酸疼着,警队床铺只是为了让值班的人小憩,而不是给熬夜的人用来补觉。她站六小时后又睡了俩小时硬板床,腰都快跟身体脱节了。 睡的不好,眼压升高,由于刚才屏幕光源过于刺眼,害她此刻头疼欲裂。 “你不舒服吗?”林普平见沈主任整个会议都蔫蔫的,不免担心。 “没有,你去忙吧。”沈一逸摇头,随后转了个弯进了女厕所。 她站在洗手台前又洗了遍手,她抬头看向镜子,随后把头撇开。 不知为何,睡醒之后她更想秦落。 - 已经过去两周。 秦落坐在刘佳跑车的副驾,被排气轰得耳朵发涨,但刘佳偏偏就喜欢听排气回火的声响,非要在沪城早上最堵的市中心狂飙着急踩急停。 跑车在街口急刹,亮眼的在等绿灯, 路边的男人朝车子投递过目光,他们以为车里坐的是个男人,毕竟能开跑车的人不简单,在仰视视角都应该是男人完成的,刘佳在酒局上见过太多这种目光,仿佛她完成了某项不可思议的成就。 哎,旁边还有个女人也在看她。 刘佳笑笑,得亏她留的齐肩短发足够标准“女人味”[1],不然除了男人觉得她不正经,还得被女人骂一句精神男人。群体污名化的形成就这么容易,他们才不管是不是自己的「归因偏差」、「山头主义」在作祟,反正只要看不顺眼了,怎么地都能骂上两句。 刘佳是个配得感超级强悍的人,健身三周她就能穿着健身背心去公司炫耀,公司刚拿媒体提名奖立刻发朋友圈昭告天下,在团建酒局上喝多了给员工慷慨演讲,她说: 「学不会配得感?那去学学你姑父和大舅在酒席上还没开始喝呢就吹下的牛。为什么他们酒醒了也不觉得丢人?因为他们把奉承都当成了实话,相信自己永远都有人爱,没人爱了还有老婆呢,没老婆还有老妈呢,最不齐还有儿子呢,而你想的都是什么鬼道理?都是我夹的!我没人爱了就是没人爱了!」 秦落一直觉得公司员工整体风格都颠颠的,和刘佳这个老板有分不开的原因。 “怎么?今天见到沈一逸让你大早上这么兴奋…” “那见老同学可不得兴奋嘛。” 秦落又盯着刘佳看了两眼。 刘佳今天夹了精致耳环,甚至还画了眼线。 秦落记得刘佳以前跟自己说过,喝酒应酬的时候一定要画眼妆,这样盯人看的时候会自带洞穿力。 “你可千万别吓着她,我们两周都没说过话。”秦落不放心,她伸手把咖啡吸管从刘佳嘴里拽出来,“听到了没?” “我吓她?” 刘佳两手抓着方向盘,又是一脚油门,为了压过排气声她提高了音量,“高中的时候我被她吓到了多少次?你为人家流眼泪的时候我替她哄过你多少次?你俩掰了她冷脸给我甩了多少次?” “咱们不说以前了行吗?”秦落打断她。 “行,咱们不说以前,就说现在。”刘佳眼睛盯着前方,手却在秦落挥舞,“她主动约你吃了饭,你说你俩聊的挺开心,啪!!!!又无音讯了,消失了,蒸发了。” 秦落被刘佳和她的车吵的脑袋疼,伸手拍掉眼前的胳膊,“我也没给她发信息。” “你错了。”刘佳伸出食指左右摇摆,“不一样。” 秦落把头撇向窗外,“哪里不一样。” “你们已经不是十七八了,搞矜持稳重这套可太磨人了,况且人是视觉动物,第一眼要是有感觉挡也挡不住。” “哦。”秦落心窝闷烫着,索性直接道:“你这意思是她和我吃了顿饭,发觉我没意思是吗?” “她那种大闷包对你有什么感觉,我可不瞎猜。”刘佳终于把车开上了高架,汇入车流后猛给了一脚油门,“你得改变策略” 推背感极速而来。 “调情最重要的是什么?”刘佳随着轰鸣声,情绪不断兴奋起来,她伸手捏了捏好友的下巴,“是紧张。” 是在朝拜的殿堂内拉响警报,在博物馆外点燃大火,破坏指数直线飙升。侵入,不是要谁去做那只惊弓之鸟,而是要人去品尝游戏里的甜头。动物发了情只知道交,配,而人却会额外生出别的念头——坐立难安。【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过浓 “我不想和她搞这套。” “哪套?” 刘佳看着秦落反光镜里吃瘪的表情,笑着反问,“人到壮年就得搞指套那套,我看你这些年拉拉扯扯的没个奔头,白瞎你敲键盘的手速了。” “....” “我最烦你这种在细节里抠人生百态的模样。”刘佳摘下头顶的墨镜,转交给秦落,“嘴巴上说要给人尊重,掌握好距离,可明明心里着急的要死,我当了你二十年朋友,你抬抬脚我都知道你要放什么屁。” 秦落两手拨弄着墨镜腿,“我就是想顺其自然些。” 刘佳扭头观察秦落的表情。 嗯….是顺其自然太多年后的落寞。 “承认吧!!你就是有归属焦虑了。”刘佳说到这儿,忽然想到公司选题,“这不下下期你读书会的选题就出来了,标准化与归属感。” 秦落瞪向她,“你脑回路怎么这么跳啊。” “我说的难道不对吗?”刘佳为秦落掰开手指头比了12345,“你大好年纪,社会成就有了,钞票有了,再不找个归属之地心态就得边缘化了,况且人活着不就得给自己找个乐趣吗?你现在就缺个陪伴者来消化你的拥有,满足这些个虚头巴脑的人生意义。” “….” 刘佳摆摆手,“你俩磨磨唧唧的我都心烦,今天你就看我的,保证给你打探个明白。” - 刘佳将车刹停在园区顶楼停车场。 她身为联合制作人之一,就是个没话语权掏钱的主,但今天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和李文萍商讨媒体流的宣发预算。这部电影她们可不只盯着国内市场,也奔着国际影节夺奖去的, 顶楼电梯一路往下。 刘佳对着镜子整理妆发,撇头看见秦落蔫蔫的神态,伸手给她整理好衬衣细节。 电梯在二楼停下,刘佳率先冲出电梯,奔着会议室就去了。 秦落跟不上她的脚步,只好慢悠悠的走着,她也正消化爱情大拿刘指导的良言。 她确实想顺其自然来着,但谁知道自从那次日料店见面后,沈一逸就再也没找过她。 两周,放在三十四岁的年纪里不算难熬,眨眨眼就过去了。 但对于情动后想要改变关系来说,是巨大的失败。 沈一逸对她没兴趣,没想法,甚至连一点好奇都没有。 秦落不想承认这是失败,毕竟人与人之间有奇妙的磁场法则,强行追求对方反馈,会打乱原本美好的律动。但又她想怪自己偏偏懂得这些道理。 如果不懂道理多好,回到十八岁,她或许可以做个野蛮的求爱者,把情绪抽丝剥茧细碎地塞给对方,浪漫的坚信人生只会爱她一个人,押宝式的捆绑,爱的死去活来。 秦落想到这,掏出手机在备忘录上打下一行字——割裂,总要先割有脑的人。 只是她还没打完字呢,就听见会议室传出刘佳的惊叫。 “沈一逸!!!!” 三个字拉响秦落的警报,她快步往会议室里跑去。 她一推开门,就看见刘佳热情地抱着沈一逸。 被人夹在怀里的沈一逸面色拘谨,对视上推门而入的秦落,眼神更是不知所措,头发都被搞松散了…. “沈一逸!!!好久不见。”热情社交完的刘佳向后推了一步,随后一脸疑惑的发问,“你…你怎么在这?” 问完,刘佳也不给沈一逸回答的机会,转过头看向秦落,边挤眉弄眼边兴奋道:“我夹!秦落!你快看看这是谁!是沈一逸诶!!” 她正卖力地表演:自己从未想到能在今天的场合见到高中对她摆臭脸的大学霸,尽管她和秦落合伙开公司的事人尽皆知,但在这两周里自己却从未在秦落嘴里听说过她的名字,尽心尽力地为沈一逸展现秦落对她一报还一报的忽视。 秦落不想玩弄沈一逸,但也不想让刘佳难堪,只能平静的替人解释,“我们围读第一天见过了,她来剧组给演员上培训课。” “什么?你…你们见过面了?” 刘佳演技在这几年应酬里磨练的逼真,她总能把酒局上自恋老男人骗的团团转,属于边捧着还能边把人给骂了的那种。 秦落走到刘佳身旁,伸手在她胳膊上轻捏,暗中提醒她别太过分了。 刘佳用肩头拱开贴过来的秦落,“秦落你怎么回事?怎么还藏着掖着不给我说…..你俩….” 她伸出一只手指向秦落,随后又伸出一只手指向沈一逸,两手指尖相互靠拢,甚至她为了让沈法医看清特意放慢了速度。 等到指尖相触时,刘佳惊道:“该不会又要往事重演了吧。” 往事重演四个字被刘佳说的大声,像是测试,在懂的都懂的年纪,暗藏不可明说的野心。 秦落顺势看向沈一逸,想在对方表情中找到些破绽,希望能有些意外收获。 但沈一逸却笑着,用轻松的玩笑话化解,“暂时还没有,有的话我跟你说。” 暂时,是个可等待选项。 刘佳听出沈一逸的言外之意,笑着摆手,“不用了,我们秦大编剧如今可不走心,她只走肾上腺素,暂时的新鲜劲对她来说都多余了。” 沈一逸目光从刘佳身上移至秦落脸上,只是观望却没作答。 秦落错开视线,拍了下刘佳肩膀,“你不是要去找李总商量打款的事吗?都九点多了。” “你瞧,见老同学太开心,把正事给忘了。” 刘佳拍拍脑门,随后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一逸,我和秦落合伙开了家公司,地址呢就在上面,大家都在沪城你要是有时间就来找我们玩!今天我就先走了,回头再约。” “好。”沈一逸收了名片。 刘佳走到门口,晃指着面前的两个人,“你们可不许背着我偷偷聊天了,要聊也得拉个群,省得你们擦枪走火最后倒霉的还是我。” 关了门,两人沉默。 秦落听刘佳的脚步声渐远,才缓缓开口,“刘佳开玩笑的。” 沈一逸双手插进裤兜里,“哪句?” “嗯?”秦落没听懂。 “刘佳哪句是在玩笑?”沈一逸平静的问,“是让我去找你们玩,还是擦枪走火,还是什么?” 秦落站的累了,“她就是突然见到你应激了,嘴就开始胡说八道,你别当真。” “见到我应激?” 秦落礼貌又直接,“可能当年我总把她夹在我俩中间,她不仅得吃你的冷枪,还得想办法安慰我,是我来之前没处理好她的情绪问题,才让她说话都带着冲味,我替她给你道歉。” 替她道歉,听起来像是划分好了楚河汉界。 “刘佳对熟人都直来直往,今儿介意的事,明天就都忘了。”秦落没听到沈一逸回答,继续给好友找补。 “那你介意吗?” 两人隔着点距离,是朋友之间的不远不近。 秦落想,可能是她今天没正儿八经的画眼妆,所以洞察力不够,以至于沈一逸这话她没思索明白。 她仔细端详着沈一逸的脸。 她素颜清清淡淡,和众人也没什么太大差别,可偏偏坐在自己幻想出的王座上,掌握着兑现权利的筹码。于是自己的欲.望被动地崩裂,不有自主地想要占有她,填满她的多余。渴望胜利的人会更介意比分落差,更在意胜负关系。 秦落深吸一口气。 刘佳说的确实没错,她有归属焦虑了,想让人成为我的是迟早会发生的蠢想法,「性即权利」真是如何都摆脱不掉。 “介意什么?”但秦落想知道她问的是哪种介意。 沈一逸道:“过去的事。” 秦落几乎是秒答:“介意过。” 她确实在意过,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来证明不是自己过错,不是她没勇气,不是她没能力,更不是性别造成的遗憾。她在意自尊损失,在意爱而不得,在意对方在多年以后,会记起自己什么。 她对沈一逸耸耸肩,“但现在不介意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过浓 这个会议室没人,只有她俩。 秦落今天穿了跟靴,比沈一逸高出半个脑袋,嘴里说着介意,眼睛却垂眸从她侧耳绕到鼻尖,旋转慢镜头略过锁骨,再向下是件得体白衬衣。 不过衬衣是棉麻材质,不仅透气,也刚好透视,能让人看到里面的紧身背心。 瞳孔内被塞满了幻夏,沈一逸腰间曲线融化了她,仿佛在邀请她去床上摆出些私订的pose,听着她受益于自己的冲撞,便等同于剖开未知人的胸膛。 秦落在心底发笑。 她这么多年,去写女人要拒绝承担性要求,如今却发现自己弄错了放向。成年人的恋爱途径会率先穿过想象,进入性.爱的段落,这是关系改变的先至条件,爱和责任都得靠后。 秦落探试着往前走了一步。 她见对方没任何退闪,于是笑着抬手,“你头发被刘佳弄的乱乱的。” 悬抬的手没受到阻拦,于是指尖和发丝便轻轻相触,但秦落的手安分守己,单纯是为了给洁癖人士整理发型,没有力道的空心动作。 沈一逸笔直的站着,嘴里的话被挡了回去。 余光中腕表正擦划过她的耳,拨发的指尖是微妙的点触,似乎反光的配戒正穿过她旁边模糊的身影,体温出现异动。 刚才在问介不介意的沈一逸,开口又问了别的。 “不是要开会吗?为….什么这里没人?都…”她在慌乱之中低头看了眼腕表,“九点一刻了,怎么还没人来?” “因为你走错会议室了。” 秦落整理好收了手,慢条斯理道:“因为这是剧组内创会议室。” “....." “没事,迟到也没事。”秦落宽慰着,转身开始往会议室外走,为人推开了门,“反正咱们一起迟到。” “….” 走出门的沈一逸特意在门口处寻找标识贴条,只看到a4纸上写着:《她杀》第一会议室。 “这会议室所属都没标明白。”沈一逸不乐意道。 “怪她们。”秦落搭腔。 沈一逸又掏出手机在聊天记录里找寻记忆,“和我对接的工作人员也没说去第几会议室啊。” “确实是她的工作失误。” “你们剧组都这样随心所欲的?”沈一逸小声道。 “你这话是意有所指?”秦落笑道:“刚刚只是帮你整理头发而已,你别多想。” 本来没想的,还特意cue一句。沈一逸把头撇走,安心跟着秦落步伐往走廊尽头走去。 等秦落在新的会议室门口停步。 沈一逸抬头,这次门口上的a4纸写着:《她杀》角色培训。 秦落抬手敲了门,随后推开了门。 沈一逸瞄了一眼,是开放式圆桌讨论,除了白板前有空地给培训人员站着,周围都坐满了人。 她唯一眼熟的演员陈涵就坐在前排,正撇头往门口自己这儿看。还有那个….李斯廷说的那个演疯魔的景什么伊,也坐在旁边看自己。 “不好意思,刚刚和沈主任探讨了下专业性知识,耽误她点时间了。”秦落给在场所有人致歉,随后摆了个邀请的手势,示意沈一逸自己进去。 ?? 就她自己一个人? 沈一逸眨眨眼,贴着秦落悄声问:“你不进来?” 秦落回答:“我有自己的内创会要开。” 哦。 沈一逸抬步朝会议室里走去,她找好角落位置坐下,再抬头看时会议室门已被人合上。 关了门的秦落正站在走廊,给刘佳打电话。 “人呢?哪呢?给我出来。” 刘佳正在补妆,听见电话那头好友气势汹汹,撩了电话从厕所探出头来,“这儿。” 秦落快步直达刘佳面前,回头看了眼走廊,抓着她膊躲回厕所。 “你刚才演技好夸张。”她暗戳戳的警告道,“你下次见到她好好说话,别搞应酬那套。” 刘佳挑着眉上下打量恋1脑的秦落,语气相当不满,“我夹,才五分钟而已你这就护上了?你刚没听出沈一逸话里的意思吗?” 甚至她还模仿了一遍,“暂时没有~有的话我跟你说~她这意思就是表明了自己没兴趣,救命啊,谁会原地等她八百年啊,好自为之吧她。” 秦落解释,“你误会她的意思了….” “我没误会,我就是对她很有意见!高中听过她太多这种冷言冷语了,想起来ptsd都要犯了。这样不行!绝对不行!” 她突然机警起来,“我给小李打个电话,她们不是要去厦门采访那个帆船运动员?我和那运动员正聊的水深火热呢,她是个拉,还是单身,体力贼好,我现在忍痛割爱给你,让她带你来个帆船激情夜如何?我现在就给你订机票。” 秦落瞪大了眼,“你和运动员是什么时候的事?” 刘佳埋着头在包里找手机,“你就甭管我了,你现在任务就是赶紧逃。” 秦落阻止道:“你见她反应怎么比我见她还大?” 刘佳推开秦落的手,继续低头翻找手机,“只要我一想到你将来跟我这哭哭啼啼,在她面前装软蛋,反应就克制不了的大!” “....” 刘佳举起自己的手机,“我很支持你恋爱自主权,但沈一逸这种哑巴新娘我是真的不同意,因为受伤害不只你,还有我。” 秦落被她逗笑了,“你对她偏见也太大了,太夸张了。” 刘佳摇摇头,“就刚刚进屋那几分钟,你看向她眼神都拉丝了,看的那叫个一个聚精会神,你再看看她,她眼神冰冰冷冷的,还不如高中时候对你的好感多。十六年了,你俩和过去都叉出去一个青春期了,我劝你别讨债,别开始,放过他人,放过自己。” 秦落若有所思道:“但我感觉她对我还是有感觉的。” 刘佳干眨巴两下眼,“….你不会给我玩很抽象的挖野菜那套吧。” 秦落轻言道:“我确定,她有感觉。” 她刚才故意帮人把头发挽到耳后,就是想看看沈法医是什么反应。 如果沈一逸没有感觉,按照她那严重洁癖习惯,铁定会躲开自己的触碰。别说摸耳朵了,就算是发丝都碰不上。 更别提她指尖碰到耳廓时,自己亲眼见对方贴在裤缝上的指尖轻颤了一下,虽然动作很细小,但对她来说却特别显眼。 “运动员呢,你这边继续撩着。” 秦落将手机从刘佳打字的手里抽出,随后替人塞进口袋,“沈法医呢,靠我自己努力。” 秦落拿手指头怼着刘佳的肩头,“咱俩还不一定是谁先睡到呢。” “救!命!” “走了。” 秦落不理会刘佳的抓狂,在背影里给人抬胳膊挥手,“开完会找她吃饭去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过浓 隔壁演员们还在培训,秦落在内部创作会上心不在焉。 导演们正在讨论剧本视觉化需求和对角色的解读,以及下午和演员商定人物风格演绎,秦落都只听了半截,什么都没往耳朵里进。 上午结束时,副导演走过来问,“中午一起吃?” 秦落低头在处理平板上的会议记录,头都没抬,“有约了。” 副导演笑着拉开秦落旁边的椅子坐下,“我刚刚问过lydia了,她说中午有事自己先走。” 秦落听到刘佳名字,顿神将电子笔搁在桌面上,随后缓缓转头看向宥柠,“刘佳只跟你可说我中午落单可约,没跟你说别的?” 宥柠偷偷打听行程的心思被当场戳破,心虚道:“我本来想约你们一起吃,她说自己有事先走,没说别的。” 秦落把设备往包包里装,松口道:“她没告诉你我约了隔壁会议室的人?” 隔壁? 宥柠身为调度、文书、后期三位一体化副导演,隔壁那屋的人头她最清楚不过。 都是演员,还都是直的,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她挑了个最有可能的,“腾厂调来的那个道具执行啊?” 秦落将包挂在身上,“八卦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这哪叫八卦,这叫分析敌情。”宥柠带了个棒球帽,帽檐下她皱眉道:“那屋除了她,我都想不出别人。” “那你慢慢想。”秦落背着包起身绕过她,直接挥手,“我走了,去约会。” 谁啊? 到底是谁啊? 宥柠觉得这组里除了她还能和秦落拉扯两下,其他人要不早暗通款曲,要不就是有稳定女友关系。 她不信邪,掏出手机给lydia发微信。 【你骗我!秦姐中午有约会了!】 【到底是谁啊?谁抢走了我的姐。】 过了两分钟,宥柠收到了lydia的回复。 【没谁,就一哑巴白月光。】 【相信我,只你要坚持不懈,再过两周你姐就自己放弃那个白月光了。】 - 而此刻,哑巴白月光正在进行最后的培训收尾——教群演们如何更像个刑事技术侦查人员。 沈一逸来的时候准备很充分。 什么《法医现场学》《侦查实训指导》《现场物证指导》她全都整理了导览大纲。 结果临近上课,制片助理又跟她说,演员们第一天上情景体验课不要太严肃,希望她基本讲述一下法医的职责和工作范围,不用搞理论那套。 所以她扔了课件,随心地聊了两个碰到过的离奇凶杀,给演员听的那叫一个屏气凝神。 秦落走进来的时候,正好是这悬疑案件的尾声。 “最后我们找到藏尸地窖,在墙体里还发现三具白骨,也就是所谓的无名尸勘验,对于物证学来说,辨认白骨身份也是一项侦查难题….” 沈一逸慵懒地靠着主讲桌,举手投足带着她的职业自信。 秦落咂嘴,这人讲故事绘声绘色的,比她这个编剧都会起承转合。 沈一逸的专注被闪进来的秦落打断,低头看眼腕表,超过了约定好的休息时间五分钟。 于是离奇案件戛然而止,她站直了身子,“今天很开心能和演员老师们一起分享法医职场故事,时间到了,大家该去吃饭休息了,我们下午继续吧。” 周围掌声雷动,随后助理们纷纷起身围到自家艺人身边,整个会议室里乱糟糟。 秦落还没有起身,她坐在角落,搭着腿在远处观望。 艺术仓库的会议室都是水泥墙,伴着空调冷风氛围感冰冷极了,可它还有个巨大的大落地窗。 正午骄阳被玻璃反射,随后幻觉便跟着抵达。 沈一逸弯身低头摆弄她的电脑,刺眼的紫外线照在她身上,像缓缓落入白云。 秦落笑着。 她思绪作出了抠图行为,给这段距离换了背景图层。 她仿佛坐回家里的长沙发,客厅地板四处凌乱着书和杂志,当初她为了办公买了张巨大的原木桌,桌面用了八个师傅才抬进去的,如今觉得沈一逸和那张桌子很般配,不管她们是在上面办公还是doi,应该都很适用。 博弈和迷恋用的是统一的触发机制,秦落陷入了贪恋的光晕之中,一时间不愿意起身挪步。 很不凑巧,今日份的婚后故事突然中断。 一个二线明星挤入她的视野,就在阻隔在两人正中间,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哑巴新娘的身影。 孙景伊两手搭在讲桌上,“沈主任,我是饰演法医的演员,这个角色对我来说还挺重要的,我可以让助理加下您的微信,到时候有问题求教您吗?” 演法医的? 沈一逸抬眸,一张极具侵略性的浓颜正盯着她看,哦,是李斯廷拜托她要签名的疯魔女主。 沈一逸点头,准备从口袋里掏手机。 孙景伊听见法医能答应,连忙感谢道:“谢谢您了!我很害怕在警务的职业性——” “收拾好了一起去吃饭。” 秦落绕过了年轻演员,站在沈一逸身旁与她并肩,她无视演员没说完的话,伸手主动拿了沈一逸的刚收拾完的电脑包。 再抬头,秦落冲孙景伊笑问,“伊伊你不去吃饭吗?晚上还有武打培训,记得中午多吃点。” 沈一逸冲身边人侧目。 她沿着秦落的耳环一路向下,最后落定在提电脑包的手上。她伸手想拿回来,却被秦落从右手当场换到了左手上。 “秦编剧,您和沈主任认识啊?” “认识。” 秦落伸手在沈一逸背上轻轻抚拍,介绍道:“认识了很久的朋友。” 编剧在普通剧组里地位很低,但在《她杀》却额外不同。 这部电影筹划落地用了三年,各方渠道都起秦落和刘佳牵线搭桥才促成的,跑断腿的是罗格斯,所以《她杀》的头号资方虽是狗眼娱乐,但罗格斯有绝对话语权。 因此…..秦编剧在剧组是个地位很高的的乙方。且拍前筹备期,她能一顶一的拿捏各方。 她一个刚出道两年的影视圈的小虾米,摸不透编剧的性格,是吃罪不起的。 孙景伊急忙表明来意,“我刚就想来找沈主任帮忙,像精确一下人物职业上的解读。” 秦落点头,“好,那你有问题再联系沈主任,我们有事就先走了。” 站在孙景伊身旁的助理举着手机,小声提醒秦编剧,“那沈主任微信我们还没….” “到时候我推给你。” “谢谢秦姐。”孙景伊冲秦落甜美一笑。 秦落却没接茬,转头带着沈一逸往外走,“你中午想吃什么?剧组有食堂,园区里有饭店,园区外有酒店,你想去哪?” 沈一逸低头看着自己的电脑包,在秦落手里晃来晃去。 秦落走出了好几步,又自己解释道:“我说的酒店,是指酒店餐厅。” 沈一逸这才抬起头,“我都行。” 秦落挑了个剧组人最多的聚集地,“那就去吃食堂吧。” * 时隔十六年,秦落领路走在前面,两人沉默着仿佛一起闪回高中时光。 高中她们也是这样一前一后的走着,只是身旁会多一个会激动或阴郁的刘佳。秦落觉得掏出兜里的剧组工作证,仿佛像是掏出饭卡。 角落坏掉的葡萄,并没有等待而变甜,偷偷藏起来的最后一口,只会因为错失而变得腐败。 秦落将包还给沈一逸,指了空闲的区域暗示她先去占位,“你有什么忌口?” 沈一逸摇头,“我可没刘佳挑食。” 秦落仔细看她,“就是问问,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了,口味万一变了…..” 沈一逸拎着沉甸甸的电脑包,转头望秦落的指定方向走去。 “没变,不忌口!”【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过浓 秦大编剧端着两个盘子,穿过人潮。 说人潮一点都不夸张。 整个园区到处都是艺术民工,附近不少摄影棚和单独剧场厅坐落于此,大家挤用同一个食堂吃饭,周围不少场务拿着推车来领盒饭。 秦落卷着袖口,左右手端着俩盘子,有条不紊稳地一步步走向角落,把刚走进食堂的宥柠给看呆了。 她夹,秦落约的还真不是大厂的道具执行。 宥柠被助理妹妹拉着去打饭,一步三个回头看向秦落的白月光。 嗯……远远看是很知性一女的,穿着朴素简约,举手投足智感极强,是个冷调美女。 诶,这不是……和秦落撞号了吗。 宥柠压低了自己的帽檐,探头又仔细看。 她见秦落把盘子放在桌子上,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沿着餐盘边仔仔细细擦了一圈,随后把盘子推到女人跟前。 …… 细致成这样,合着真是白月光啊? 而沈一逸正擦手,瞧见秦落如此细致有些不好意思,“没事,我现在没这么严重。” “上次日料店吃个饭见你擦八百遍手。”秦落把手放在沈一逸面前展示,“我洗过手了,请您放心。” 沈一逸点头道:“谢谢,我很放心。” 但她虽然嘴上说着很放心,手却不自觉地调整餐盘的位置。 水放在左手边的,汤碗放在右手边,两个都距离餐盘有五公分,严丝合缝,看的秦落都忍不住笑了。 沈一逸这哪里是不严重,这都已经变.态了好吗。 秦落打趣道:“你眼睛是尺?” 沈一逸没用食堂的一次性餐具,而是从包里掏出了自己的餐具,“做物证难免严格点。” 她说的轻松,像是工作使然。但秦落却低下头,用筷子拨弄盘子里的辣椒。 高中时期沈一逸的洁癖她可亲眼所见,不许人随意接触只能算是基础操作,她每天到校第一件事就是掏出纸巾擦拭板凳和课桌,甚至还要把后排和同桌的桌子顺道一起擦了。最过分的是沈学霸当值日生,每次放课都要留很久,她会把教室每个角落扫得一尘不染。 秦落忍不住问,“没去看看吗?” “看了。” 沈一逸吃着,坦然道:“但没什么用,毕竟做物证还要面对尸体。” 秦落吃了一口盘子里的炒黄瓜,不好吃,而且对面沈一逸的脸色也不好看,似乎是不太想聊这个话题。 她咽下去点头道:“嗯,不影响正常生活就行。” “影响。” 沈一逸用筷子微微指向自己的电脑包,严肃道:“我刚刚已经给它消过毒了。” 秦落目光顺着筷子尖扫过去,那个她刚刚提过的电脑包……提带位置湿湿的,旁边还摆了一瓶酒精喷雾,仿佛在提醒着秦落刚才的恶行。 她还能说什么呢? 她只能说,“嗯,下次不碰了。” “但还好是你。”沈一逸也不算宽慰,单纯很平静的叙述,“如果是别人提着它走那么远,我可能再也不会和他有交集。” 秦落对沈法医的特殊偏爱,回以苦笑,“那你还和别人合租?” “首先上海的房租很贵,经济压力要比心理压力更难疏解,其次室友是做痕迹的,她很干净,基本不怎么爱留痕,而且我俩工作很忙,回家只是用来睡觉。” 秦落在这句话中提取了关键信息,经济压力,工作很忙。 秦落已经很久没想起过经济压力这个词了。 可以说从开始出版第一本书后,她的人生基本实现了财务自由。当然这个自由也有标准之分,她的家底目前还不能亿来衡量,但在满足后半生的中产生活还算游刃有余。 所以她有些忘了,忘了如今自己和沈一逸的位置来了个大对调,这十六年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她可以任意挑选落脚的城市,毫无顾忌的搬家,大手一挥的买了观景平层,就连父亲的主治医生,和母亲的保姆她也有一票否决权。 她再也不是拘谨的状态,做什么、说什么都下意识畏缩。社会地位给了她第二次投胎的机会,她从毕业后开始了自己的新生。 只是当生命的乐趣大于苦难时,人们总会忘记自己的起点。 就像现在,她对待沈一逸的视角,都带着些冒险的乐趣在,似乎俯视着,再无关什么执着,更没有崇拜。 以至于经济压力这个词从沈一逸嘴巴里说来,秦落心底稍有不适。 嗯,她对沈一逸还是不够了解。 不了解战况,手段用起来就不能精准打击。 她慢吞吞咀嚼着西兰花,思绪飞速整合,等到咽下去才又问一句,“那你上两个周都在警队睡的?” 沈一逸掏出纸巾擦干了手,拿起水瓶喝口水,“差不多吧。” 秦落笑着探问,“那你这个周呢?” “忙。” 沈一逸将瓶子放回原来的位置,“在原来的工作基础上,外加了你们剧组的事,更忙了。” “上次大晚上送你去剖尸就觉得很辛苦,如果真的太累了,你一定和我说,我去跟制片人们协调。”秦落带着点心疼和关切,“让他们给你个假期或者解决方案,实在不行,就让他们换个人来,总不能累死干活的。” 天天给人施压的大领导们,在秦落嘴里只用简单的让他们就一句带过。 沈一逸听的有些饱了,她将筷子放在纸巾上,“换成哪个人来,这份工作都属于加班,是不是我都一样。” “这哪能一样。” 秦落没察觉出沈法医的话里的小情绪,放下筷子挤出点笑容,“要不是你来培训,我们哪能见面。” 沈一逸用纸巾把筷子包好,端着盘子起身,“我吃饱了。” “吃饱了?” 秦落抬眸扫了眼盘子里剩的大半米饭和菜,这根本不是沈一逸的胃口,她可从来不会亏待自己的身体,她疑惑道:“是不是今天的食堂不好吃啊……你这吃了几口就——” “挺好吃的,但我手头还有活没干完,我要去处理了。”沈一逸沉声说完便起了身,一路朝餐具回收处走去。 这人情绪不是一直很稳定的吗? 怎么突然说冷脸就冷脸? “诶?” 等秦落反应过来扭头去看,人已经走出去好几米远。 她回身余光正好扫到沈一逸的电脑包,她擦了擦手想去拿,却又被守在一旁的酒精喷雾来了个当场警告。 没办法,她只好起身,追随着沈一逸的背影,看她走到洗手池旁洗了餐具,又带着餐具直奔自己的电脑包来。 “一一。” 秦落用身体微微挡住她的包,想要弄清楚这突如其来的吃饱了是怎么回事,只是她刚轻柔地喊了人名字,喉咙里剩下的话就被人一句驳回。 “这么叫不好听,显得我们关系很近。” “……" 沈一逸拿过桌子上的矿泉水擦擦,又拿起酒精喷雾擦擦,最后提起电脑包,“以后叫我全名就行。” 沈一逸这个名秦落叫也叫不出口,她甚至觉得这全名一旦开了口,两个人的关系会就此别过,翻着筋斗云跑出去十万八千里,“没事,剧组知道我们关系近也没关系,可以省掉不必要的麻烦。” 沈一逸大步往外走笑道:“我觉得只会增添麻烦。” 秦落追上脚步,又发觉自己还没洗手。 她的暧昧对象是个洁癖患者!!她不能不洗手。于是当两人路过洗手台,她立马开了个水龙头迅速进行手部清洁。 沈一逸越走越远,秦落也来不及找纸巾擦干,疾步朝人奔去。 宥柠正对着餐厅门口和妹妹吃鸡公煲呢,见到秦大编剧脚底板生火,边甩手上的水,边对那白月光背影一顿猛追。 见惯了秦作家从容不迫,这种紧绷感实属少见。 宥柠扔下筷子,摇摇头扔不敢置信,“我夹,这敌火是在太猛烈了。” “一一,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秦落碾步,甚至为了让沈一逸能听清自己的话,她微弯着身追,“或者你曲解了我,我说的麻烦事是指制片助理因为协调事物很多,难免会出现工作偏颇,她可能会不厌其烦的跟你确认同一件事,又或者她会忘记通知你某项流程改动,像是今天早上你走错会议室的事,如果我们……我们关系……” 秦落在脑海万千的词汇量中搜寻最适宜的那个,“我们之间关系互动比较多,她可能第一时间会来和我确认,以提高你在剧组的工作效率,不会让你陷入繁琐杂事里,我只是不想让你这么辛苦。” 沈一逸虽然依旧目视前方,但听了秦落的话脚步放缓许多,“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觉得还是不要像以前那么称呼了吧。” 秦落心口被闷击,视线里沈一逸冷着脸,似乎对这个亲密称呼毫无留恋,她不解的停步,甚至大胆地拉住沈一逸的手腕,将其截停。 “为什么?” 电脑包随着脚步急刹,在腿边荡来荡去,沈一逸微笑道:“这名和剧组演员也重名。”【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过浓 重名? 所以她是在气这个? 沈一逸话意里无意夹杂的占有感,落入捕猎的密网。秦落在心底暗喜,却不敢在面容上表露分毫。 她直接解释道:“剧组人员为了演员培养工作情感一般叫的比较亲密,刘佳这么叫她,我就跟着叫了,我下次改叫她英文名,你看行吗?” “不用。” 秦落主动往前站一步,指尖在手腕上轻轻摩挲,“一一,你让我叫全名,我是真的叫不出口,感觉特别像陌生人。” “我不想和你变成陌生人。” 她双眸含情,演是演不出来的,沈一逸想回避,手腕却被人用掌心死死焊住,捏合的力度不大不小,似乎让谁都无法脱手, 手腕除了发热的温度,秦落手上还有没擦掉的水。 只是刻板化的焦虑在此刻没有发作。 沈一逸觉得那些熨烫黏糊的液体在皮肤上蒸发了,原本混沌无序造成的压迫感自行消散,她的思绪卡在原地。 她以为十六年过去了,起码能和过去不一样,至少在越演愈烈的洁癖反应下,自己本该更抗拒秦落的触碰才对。 但闷热的沪城天似乎在她身上生了把火,她容易晒化,也容易烧身。 沈一逸回头恰好与太阳直视,这才发现渐渐无法和她的双眸对视。于是撇开头,但又没试图挣脱。 沈一逸有自尊心。 她知道如果挣脱不开会让自己陷入尴尬,只是轻道:“我还有工作上的事要处理。” “你要去哪处理?” 秦落见沈一逸不再纠缠称呼的事,放下心。 但她依然不愿意松手,只是卸下力度,轻轻浅浅的握着,“要不我把内创会议室的卡给你,那里没人去,也安静些。” 沈一逸松口道:“好,谢谢。” 秦落终于笑着松手,原本她也没打算握太久。 她从包里主动掏出湿纸巾,抽出一张,随后自然地拉过沈一逸的手,就这么光明正大地牵着,找了个擦手的借口认真地牵着,把自己捏过手腕仔细的来回擦拭, 一阵惊慌。 沈一逸急忙抽回自己的手,“好了,别擦了。” 秦落双手落空,但却笑容满盈,“看你不生气了,我就放心了。” - 秦落用卡刷开内创会议室的门,打开室内所有灯光,随后调整屋内温度,顺便张嘴要了手机号。 “一一,我忘记这间会议室的wifi密码是什么了,你把手机号给我吧,这样设备端可以共享密码。” 沈一逸掏出手机,在微信里给秦落发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不过六秒,她的手机铃声就响了。 “我的电话。” 秦落挂断这个未接,忙着低头在手机上打下备注:110。 不行110听起来太严肃了,给她打电话像是要报警。 11-0这样呢? 嗯,看上去自己像被大比分甩走了。 还是a110……这样能排在首位,也不至于真的需要报警的时候错打给沈一逸。 秦落很满意的锁了屏。 当她再抬头,对上正往桌面喷酒精的沈法医,她按严格的程序摆放着好电脑包,随后掏出笔记本。 秦落不愿再进来打扰,想着一次性说清,“你要喝水的话就去隔壁房间,那有饮水机,但如果你不想喝大桶水,楼下也有自动贩卖机,有事你给我打点话,我下午都在,你下午的会是一点半开始,三点就结束了。” 沈一逸打开电脑,随后从包里找了个皮绳扎头发,但整个过程双眼都未曾离开过显示屏。 她有些敷衍的回答,“嗯,谢谢,我了解了。” 可爱…忙的不理人也可爱。 秦落冲着背影笑,“结束了你跟我说,我送你回去。” “不用,结束了我自己回。” 秦落习惯了处处碰壁,但她不习惯见到了又分别,她看过剧组的排课表,两天后才有沈法医的培训课,得48小时后才能见到她。 倔啊倔啊。 自己暧昧对象分明是属马的,为什么倔的像头驴。 秦落虽不舍,但又想起今日冒进太多,沈一逸先是被刘佳阴阳,中午被孙景伊给气到,如果再强行送人回家一定适得其反。 她得掌控好节奏,太激进只会让爱河冲碎这尊泥佛。 她深吸一口气,“好,那我们后天见。” 沈一逸回头冲秦落勉强笑笑,“嗯,后天见吧。” 也不是多灿烂明媚的笑,甚至还带着疏远与客气,但偏秦落能中招,沈一逸如同阿佛洛狄忒钦点的射鹿手,弓箭瞄停她的眉心,一触即发。 秦落看的失神,心跳没刹住车心思就跟着拐了个弯,“那不如后天我去接你吧!” 她把战略抛诸脑后了,她只想被爱神狠狠射中。 沈一逸抿嘴,果然礼貌客气对着她没什么用,连忙转回身,“不用,我不一定是在警局还是宿舍,太麻烦你了,我自己打车来就行。” ….. 清醒,秦落! 不要做昏头人质。 “好,那我走了,你忙吧,”秦落再一次深呼吸,悄悄退出去把门关了。 离开时她伸手把门口的剧组标贴给撕了,顺便给制片助理发了条信息。 【沈主任以后的工作事项,先给我看过再发,还有她在内创会议室加班,别让人进去打扰。】 制片助理看着微信内容眨眨眼。 我夹,刚刚场务在八卦民工的小群里传的瓜是真的啊?秦编剧在追那个沈法医啊? 制片助理赶紧找出沈法医的微信,在名字的基础上加了个后缀:沈一逸(带资进组) - 带资的沈法医,手指在数控板上不停划动,乱窜的光标在屏幕上找不到下脚地。 她不是领导,没那么多大事非她不可。 所有的法医鉴定报告只能通过办公室后台系统操作,她手里目前只有一份加急赶出来的份毒化物质谱结果。 报告是“自杀男孩”的心肌组织送检的样本反馈,鉴定出具了一大堆毒物种类比对和量度计算。 但这份报告她已经看过了。现在拿出来再看一遍,只是为图个清净。 虽然她早上来时已经做了大量的心理铺垫,可见到秦落推门而入时,她包裹紧密的外罩还是破裂了。 她把这些虚假的缝隙,怪给正午十分。 尽管当时不到九点一刻,周围却炎热不堪,她突兀地被旧友拥抱着,断续的记忆冲击着她,未完成的遗憾从胃里涌了出来,和卡在喉咙里种的呕吐物一样,呛的她如大火烧身。 恰好秦落带着凉意降临。 粘合碎片的歹意对着她附耳攀言,悄声说秦落还未走,秦落还在,一切还没有定数。 于是她看向秦落,变成一件很轻盈的小事。 刘佳说了什么沈一逸根本无心去听,那时她只顾在心底安慰自己,秦落的出现没有什么分量,她们该和过往一样,应该按照电梯门口打招呼的那种方式,松弛的掠过,忘记,将这种危险的念头压下去。 可秦落却又笑着摸了她的头发。 沈一逸想到这,看了眼熄屏的电脑,她将电脑关合,用手托住腮往身旁看去,旁边椅子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没有重叠的身影,没有刺进生命里的痛觉。 秦落还未走,自己所处的地带就会被她的光影笼罩起来,平淡的让沈一逸觉得不适。 微信提示音突然弹响,在安静空间内投放了一枚深水鱼雷。会不会是科室的通知?沈一逸心脏微震,凝眉掏出手机。 哦,不是工作信息,也不是秦落。 是家庭群消息。 舅舅在群里发了一张与舅妈在高铁站前的合照,随后@沈一逸,【我们出发了】 随后家里的人一个两个三个的跟着回。 【高铁上冷,让小林一定多穿点】 【你们在医院附近找好住宿了吗?】 【注意安全】 【一逸啊,舅舅到了沪城你多照应着点】 复杂缭乱的对话,像是打了结的线路,一旦搭错就会引起灾害。 沈一逸屏着息,在群里打下【好,我知道了】想快速闪退。 可她刚冒了头,舅舅就给她来了一通电话。 舅舅小心翼翼地试探,“你没在忙吧。” “没呢,我刚才有空闲下来,准备午休。”沈一逸在沉闷的会议室里调整呼吸,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尽量鲜活。 “你们进站了吗?” “还没呢,你舅妈问你想不想吃线面,她给你带一袋来。” 沈一逸咬唇安抚,“不用,我吃饭都在警队,带过来…..” 笨拙的舅舅引起了舅妈的不满,她一把夺过手机贴在耳朵上,为了压盖住车站的播报声,她特意还提高了音量,“泡泡啊,舅妈给你买点线面,沪城餐馆里做的肯定没有舅妈做的本地味好吃,本来是让你舅舅跟你说,要是忙就不用来接我们了,但他就是找个借口要见见你。” 面对长辈的关切,沈一逸只能挤笑。 “舅妈,我晚上确实没时间,主要是警队有个会,我也不好意思和舅舅讲,要不等你们安顿下来,明后天我抽个时间去找你们。” “行的,那你也注意身体。” “嗯,好。” “那舅妈就先挂了哈。”舅妈准备按下手机,却听到舅舅在一旁抢电话。挂断键没被按下去,余声在她耳边回荡起来,“哎呦你让我跟她说两句,你说什么说你每次说话都把她搞得不开心,我就是——” 沈一逸闭眼将通话挂断,随后将手机扔在桌面上。 砰—— 阿特罗彼斯举起长剑,砍出破坏地巨响。 沸腾的血液开始过浓,发酵,有什么隐患在漩涡里垂死挣扎,她撇过头看向椅子,模糊又斑斓的影子便一起转身。 沈一逸低头看了眼腕表,如影随性。 距离秦落离开仅仅才过了12分钟。【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过浓 她看向它。 看向九岁后在身体里生长出的影子,刚刚它消失了十二分钟。 沈一逸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口,随后掐拧着瓶盖转两圈,擦擦放回桌面上。 她觉得擦的不够好,于是又拿起来喝一口,严格地再转拧两圈,再擦一次放回去。 还是不行….. 但沈一逸强行撇开头,伸出去的手紧紧捏在瓶子上。 甚至她为了抑制住刻板行为,塑料瓶被捏的扭曲变形,指尖微颤。头顶上方的铁笼正套住她,她被囚禁在危险之中,和血淋淋的影子同处一室。 她思维正被恐惧所胁迫。 她不想喝水,但那瓶水没有拧紧,看起来很脏…. 但如果不拿起来、不拧紧瓶盖,擦干净它,没有出现解救性质的行为动作,那身体即将迎来一场灾难。 而且是巨大的灾难,会渗透到她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沈一逸强行停顿在这个动作里,身旁的影子接二连三的催促她再喝一次。 自从母亲死后,她便习惯了它长达二十多年的驱使,仿佛在迷你斗技场里搏命,她次次都输,于是便次次投降地去洗手、擦拭、摆放。 「好了。」 沈一逸甚至出口提醒它要适可而止,但没有奏效,影子开始慢慢渗透出血色围绕着她,于是她拿起水瓶喝了第三口。 「你不该接这通电话的。」 舅妈嘴里念出的名字威慑力太大,就算她三十多岁了还是承接不来。泡泡已经不是她的乳名,而是变成某种丑陋的摄魂怪,它不间断地袭击,似乎不能停止的侵入她。 「你今天不该和秦落互动的。」 「你应该早点和她拉开距离。」 如果保持好距离,那这种刀子拔出去又插进来的疼痛就不会这么猛烈。它原本就一直待在这里的,是秦落让它忽明忽暗了。 沈一逸闭上眼开始回想日料店的秦落,那天她穿了件好看的西装,没带眼镜,右耳带了耳钉,坐下时腕表磕到了木头椅…..她希望这些好的念头能洗涤、驱逐这些消极的侵入。 可惜还是失败了。 影子又在她耳边巧言令色: 「秦落还在这栋楼里,她还没走,她来了我就会消失。」 沈一逸被诱惑,她扔掉水瓶,拿过手机,迅速把未接来电给拨了出去。 对方几乎是秒接。 秦落看着a110的备注,语气意外,“一一,怎么了?” “你没给我会议室的卡我现在想去洗手间。” 这是她们重逢后,秦落头回听见沈一逸用八倍语速说话。 她听出了她的着急…..但不像是尿急,而像强迫症要发作又忍不住要去洗手了。 可沈一逸只要把门开着,洗个手应该用不到卡。 况且她真的很着急,她可以要密码,而不是要卡。 秦落顿了两秒,“那你等我两分钟,我在隔壁栋,走回来需要点时间。” 对面不回应。 秦落又疑惑了,但还是积极地想解决办法,“要不你先去洗手间,我回来帮你开门好吗,或者我打给制片助理,她就在你们隔壁,我让她给你送一张!” 电话迎来几十秒的沉默。 “一一?” 糟糕又荒唐的借口迫使沈一逸弯下身子,后悔的潮水将她淹没,肾上腺素骤降又猛升。 为什么她会向舒适感妥协的这么快。 为什么她要把这通电话打给秦落。 “….嗯。” 可此刻,对面的声音和过往一样,如同一针吗啡,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恐惧的纠缠被成功转移,思绪慢慢向秦落靠拢、位移,脑内紧绷的神经获得短暂的宁静,她的罪恶得到了补偿。 秦落总有这样的能力,十六年前是如此,如今还是。 沈一逸试图平静下来,“那你让助理送一张会议室的卡给我吧,谢谢,麻烦你了。” ...... 秦落刚跑出大门的脚步停了。 搞什么,又不要她送了? 正午日晒,周围没什么树荫,秦落用手挡住头顶的刺光,她笑自己想的办法对追人来说真是多此一举,“好,我现在给她打电话。” “谢谢。” 沈一逸将电话挂断,将电脑塞进包里,提着出了门。 她冲进厕所,站在洗手台前用腿夹住电脑包,开始疯狂的洗手。等她从卫生间出来,制片助理站在门口等了快五分钟。 “沈主任,秦编剧让我转交的卡。” 助理小妹摊开手掌,卫生纸里包着卡,“秦姐嘱咐过,我已经擦过卡了。” 沈一逸没接,“谢谢,但我现在用不到了。” 助理观察法医的脸色,表情正常,语气亲切,没有任何怪责之意,她默默将卡片收回,朝人尊敬地笑笑,“那您要用再和我说,您有我的微信,下次直接打给我就行了。” 沈一逸点头,“好,辛苦你了。” “那要不您去培训室坐会。” “嗯。” 沈一逸在培训会议室坐了好久才等到演员来上课,她把上午没讲完的职场故事继续下去。 下课前一众演员都被这她的黑色幽默给逗乐,尤其是孙景伊,还在本子上认真做笔记。 下午三点,沈一逸准时结束。 她收拾好电脑提包就走,打了个车想要回警队。却在半路上接到了李斯廷的电话。 “诶!跟你通口气,我们抓到了那个变态,但这家伙还找了律师跟我们横,我们留在这不好审,明天就回,你催催手下人快点把物证鉴定给出了,我这预审笔录草稿都打好了。” 李斯廷心情明朗,他们不到两周就把人给逮到,可节约不少出差经费。他一边嚼口香糖,一边和沈法医炫耀战绩。 “好,我去催。” 李斯廷听口气,觉得沈法医情绪不对,嚼口香糖的动作停了。 “听你声音很颓啊,这又接案熬夜了?你….你可先急我这头,你可别让老耿那小徒弟糊弄我。” 沈一逸自然挤笑,“刚结束剧组这边的事,一会给你催。” 李斯廷道:“谢谢沈主任了!那我挂了。” 电话突兀地挂断,微信又马不停蹄的响起弹音,低头看去又是家庭群消息,舅舅已经到了上海,带着侄女住进了宾馆。 网约车里内密不透风,没清理的空调滤芯传出怪味,烟草又和汗液重叠。不知怎么,沈一逸觉得鼻前的氧气浓度骤然下降,她胸口被堵得严实,憋得喘不过气。 「别大惊小怪了,你是个法医。」 对,她是个法医,什么尸臭她都闻过,什么凶杀场面她都见过,连母亲的死亡她都亲眼见证过。是李斯廷太幸运,幸运的让深呼吸变得酸臭起来。 她慌忙摆弄手机,“师傅,我改个目的地。” 司机师傅在天海小区停靠。 沈一逸提着包推门而出,虽然车外温度直逼39度,她也来不及找钥匙,从兜里掏出酒精对着衣服和包狂喷。 喷的再晚几秒,那些血腥味就要找上门来了。 喷好后她往宿舍走去,边走边给林普平打电话。 林普平正值班,接电话速度很快,“沈主任你讲。” “718案子的生物和痕迹报告什么时候能搞定?快两周了。”沈一逸平静的问。 “dna比对和ct影像已经有了….痕迹那边我看一眼。”林普平操作后台系统,在键盘上敲了两行字,“还差作案工具比对,和资料文书鉴定,应该下周能好。” 他想起什么,“李队他们抓到人了?” 沈一逸笑笑,“嗯。” “好,我马上去催,那已经出来的我是先发在办案群里,还是等你晚上过来签字再给。” “先给我吧。”沈一逸道。 林普平说:“我这就去处理。” 沈一逸挂断电话时,正好开了家门。 她已经三天没回来了,但室友把卫生维持的很好,她用视野扫着客厅,嘴里却喊室友的名字。 没人回应她。 嗯,室友还在上班,在抓凶的路上。 这里空无一人,无人可见。 沈一逸顾不上给手提包消毒,也来不及洗手,她终于可以休息,她顺势蹲在地上,影子也悄然地跟着她蹲下,动作一摸一样,如同双生,跗骨而动。 它又开口,把沈一逸没对李斯廷夸出口的话重复一遍。 「他真幸运」 「他令人羡慕」 甚至它还唏嘘道: 「如果他是当年的办案刑警就好了」 「如果你能记起我长什么样子就好了」 沈一逸顾不上地板的细菌,她用双手撑着地,无力地跪下,用当年她跪在血泊里的姿势。 她想拿据子砍死它,把它从脑袋里割掉,想对着它落泪吼骂,就算求饶也行,只要它变化出实体站在自己面前,两人就可以共赴黄泉了。只是她什么方法都试过,还是无法与它分割。 希望之声被时间活埋,她的绝望就惊不动了任何,母亲的案子一天破不了,她就得一直与它共生,挣扎只会让影子轮廓越来越清晰。 那个影子没有脸。 身体形状与自己无异,但脸部模糊,虚幻又空白,它像个无头怪物飘荡在眼前,随意的张了下口,就能把她的意识给吞噬。 都二十四年了,为什么自己还是想不起来? 哪怕她割过无数的尸体,见过同样的血泊和残肉,为什么对那天发生的事没有一点印象。 可明明她亲眼和凶手对视过,看到过他诡异的笑容,他曾像个疯子把血涂在自己脸上,他还和自己挥手道别过。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 哪怕想起凶手的步态、声音,或者角落里一个细枝末节的改动,哪怕丝丝缕缕都行,至少能给她点喘息机会,让她苟延残喘下去。 为什么她想起的总是母亲的死亡。 她趴跪在地上,感觉血迹又涂满了她的脸颊,母亲说话的声音就在她耳旁,她濒死前的吐息声,滚烫的血从嘴角呕出,地上冒着热气,以及被吓到扯断的耳机线勒住了她的脖子,连绵不断的愤怒正沿经脉通往到精神的最深处、最窄处、最尖锐之处,口鼻被喷上了不掺水的酒精,仿佛连呼吸都痛。 没人能看到淹没她的浪潮,就像她看不到那个凶手一样。 “他是比母亲高一些还是矮一些。”白发刑警又在耳旁质问她,沈一逸看着地板,思绪像被抽走,于是影子又来安慰她。 「他死了,他去年得了癌症死了」 「他多该死,他什么都查不出来」 “你怎么能忘记杀死你妈的凶手!!!!”舅舅的哭喊又划开了她脉搏,沈一逸跪着,不知跪了多久。 直到林普平发短信说鉴定已经发送了,沈一逸才打起精神。 她安慰自己,既然已经撑了二十多年了,那明天也会撑的下去。今天是突发事件,只是幸运和遗憾对冲造成的,只要忍过去就好了。她要抓紧时间把718的报告给看完,她要那个凶手无话可辨,她要判他死刑。 她爬起身,确认手机屏幕里的物证材料鉴定。 鉴定材料上写着:伤口痕迹机制符合工具的使用方式,工具的磨损与痕迹特征一致,确认工具fhj7182造成了尸体12处开放性伤痕,确认为作案工具。 没有反转,比对成功。 718案一条物证被紧密缝合。 「她运气真好。」 影子一句嘲弄,把她刚抚平的情绪搅的翻天覆地。 沈一逸终于意识到给他判多大的刑都不可能救赎自己,反而变成了一种屈辱,使她看起来无比可笑。 她胸口被紧紧束缚住,肾上腺素骤降,浑身冰冷到刺痛。甚至这种疼痛进一步被提纯,痛觉在心尖上结晶。 她眼泪莫名的往下流,这是生理自带的反应,尽管她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在忍泪。 沈一逸选择放过自己,任由泪水跌落。 但不哭出声是她最后的体面,她只能咬唇紧憋,把脏手放在咽喉处压着,死死抵住,试图抑制住脱口而出的暴戾。 落泪或尖叫,只会让她变得更加可笑。她不想变成表演痛苦的小丑。她连凶手长什么样都能忘,她根本没有资格痛苦。 沈一逸颤着,她从考入警校就很少这样哭,连给母亲扫墓她也不曾掉过眼泪,所以她预料今夜会很难熬。 可能她要洗上好几遍澡、要影子在脑袋里剌上几刀,又或者失眠,忍到最后大哭一场直到折腾到失去力气。可陆诗邈下班会回家,她暂时不想让人看到这种创口。 想到这里,她慌忙地拨弄手机。 她盯着那串没有备注的号码,救命般地望了两秒,最后颤动地拨了出去。 ….. 电话正等待接通。 贴在耳旁的是一串忙音,一秒又一秒,忙音停顿又停顿。 沈一逸眼泪不落在手背上,按在咽喉处的指尖能摸到动脉,她心跳跟着忙音一起痉挛,希望在等待中被重新审视。 秦落不接电话。 可能有了上午被驱赶的经验,影子听到秦落的名字瞬间在旁噤声。但他听见电话处于忙音,便又钻出来对着她的怯懦嬉笑,对着绝望煽风点火。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没人能救的了你,除非你记起我,没人能救的了你,除非你记起我。 对面还是忙音…. 手机贴在耳旁,泪水顺着拇指往手腕上流,沾满水渍的恶心让沈一逸清醒起来。 她在做什么? 她为什么打给秦落,她好荒唐,她比中午还要后悔,这种饮鸩止渴的样子,看起来很傻。 她不该打给秦落的。 沈一逸擦干脸上的泪,将手机拿到眼前,她指尖还带着水渍,急忙去按挂断,只是她刚碰上屏幕的瞬间。 电话忽然传出女人温柔的一声。 “喂?”【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30 第21章 融掉 秦落从没想过自己这电话接的, 能像蒙太奇手段「最后一分钟营救」那么卡点。 她刚在主持救助会的开场,手机静音放在主讲台上,她发言正起劲呢, A110就闪进了眼镜里。 很高冷的小鸭巴, 今天主动给她来了两个电话? 看来原始通话比社交软件好用, 沈一逸喜欢直接动嘴而不是动手的交流。 秦落眼神一直往讲台上瞟, 过程砍掉了废话直接跃进开场白。 “欢迎今天的主讲人, 咨询师费悦。” 她边鼓掌, 边拿手机急匆匆地下台,甚至连和费悦招呼都没打, 直奔后台而去。 她躲进角落,接了电话。 “喂?” 电话那头没人说话。 秦落不知道是对方没说话, 还是自己耳朵有毛病, 还是中国移动信号差到要她与真爱隔绝。 她转身面对着墙角,用手捂着耳朵,“一一,怎么了?” “没什么事,我打错了。” 秦落耳朵不聋, 她听的出电话那头的啜泣声,以及声线里的沙哑。沈一逸语气像杯倾倒的水, 失去了清澈,硬从喉咙中挤出了冰碴。 秦落还记得沈一逸以前哭起来什么样。 她记得沈一逸会抱着自己的腰, 靠在床边闷声大哭,哭到走不动路,哭到昏睡过去。所以就算她哭的次数不多, 却让人记忆犹新。 她心跟着收紧,急忙问道:“你在哪呢?” 沈一逸用手压着锁骨, 不让自己的抽泣声打断完整的对话,她不想让对方多想。 “秦落,我真的打错电话了。” 不可能。 秦落直觉很准,沈一逸不可能连给自己打两通毫无意义的电话,这不符合高冷主角人设。 秦落坚信沈一逸出事了。 况且对方是哭着打错电话,她能打错给谁?除了打给自己,她不信沈一逸会愿意打给别人。 秦落情急之下找补理由,“我正好有剧本上的问题想问你。” 就算对方不说话,秦落也坚持不懈,“你方不方便把地址给我,我来接你,你吃饭了吗?饿吗?” “没吃。” 沈一逸鬼使神差地开口,回答完又怪责自己多嘴,“不饿。” 周遭安静,那极速拢靠的黑雾被秦落吹散,冰凉的手能感受到回温,颈动脉上的血也不再上涌了。她现在依赖这针止痛剂,和去急诊的胆囊炎患者一样恐惧复痛。 复痛是精神历劫,她短时间内无法承受第二次。 “一一。” 秦落语气轻缓,“让我来接你好吗?” 沈一逸靠着玄关柜闭上眼睛,图腾柱上摆满了糖果,吃下去就能压盖五脏里所有的苦涩,左手边是炼狱受刑图,右手边是天堂女神像,她今夜好像别无选择。 “好。” 秦落没预料到沈一逸没给她设置什么九九八十一难,竟让自己轻松把她约到手。 “你等我,我很快就到。” 秦落讲信用,不管沈一逸住的地方是否跟她隔了个黄浦江,她定会踩穿轿跑的油门,第一时间赶到。 但…在出发前,她还得先解决好手头上的工作。 挂了电话,她立马开始整理思路,今天的救助会后没有拍摄,只是座谈形式,所有后半截的关于她的读书分享可以替换。 还有一个小时,她得找个最近的人来替自己位置。 …嗯,刘佳下午飞厦门了。 还有几个当红的作家要不出差了,要不在直播部当嘉宾….正当秦落低头在公司群里翻找合适人选时,展骆走了过来。 “秦姐,您刚刚急匆匆的接电话是有急事吗?” 秦落余光瞄了一眼他,展骆是救助会的志愿者,在救助会待了快几个月了,每次嘉宾相关事宜都是他在处理。 “小展,我有急事要走,你手头上有认识的救场嘉宾没有,能不能帮我救个急。” “您要走?” 展骆一脸震惊,他低眼瞧表,又撇头看眼大厅外坐的那40个女人,“我认识不少作者,但不一定能这么快赶来,毕竟还有得有发言内容,这些都是您亲自处理的。” “内容我这里准备好了,笔记非常详细,只要对方有文学基础照着念都行。” 秦落边说也边在微信群里发通知,@罗格斯全体签约作者:谁在文明大厦附近,马上赶来救火。 “照着念?”展骆眉头紧皱,“那……您觉得他们能行吗?” “我是真有急事,不行也得行,要不就把我这部分内容砍了,小李负责后面的主持,下次救助会我再补上。” 展骆听出秦落语气里的急躁,立马抬眼。 他扫着秦落的双眸,一时间觉得陌生。 秦落在他眼里是中性色,长相清淡却身披盔甲,内心敏感但思维理智。她遇事先想解决办法,从不推脱,永远保持生命力,精致与松弛在她身上能和谐共存。 她是个特别的女人…. 展骆觉得自己说的不对,他在心底摇摇头。 罗格斯是个包容性的公司,这里面没有性别上的二元对立,公司所有人都只有一个标签:倦怠打工人。 所以他不能说秦落是怎么样的女人,秦落是个特别的老板,也是有趣的人。 只是现在,秦落满目失焦、行为怪躁,与松弛二字搭不上半点关系。 展骆不想看她为难,于是主动请命,“那您先去忙,我来帮您处理,发言稿您放心交给我就行,还有一个小时应该能找到。” 秦落闻声抬眸,激动地将手搭在展骆肩头,用力的拍拍,“靠谱!!” 展骆被夸得憨笑起来,“谁让我是救助会志愿者,应该的。” “涨工资,让佳姐给你涨工资。”秦落觉得展骆简直是当代丘比特。 “那您路上注意安全。”- 秦落开到天海小区用了四十分钟。 半路晚高峰堵车,堵的她心灰意冷,每过十秒就看眼手机短信,生怕开到楼下沈一逸在给她玩多此一举、闭门不见的手段,那她可真没地诉苦。 但等她车开进小区,见到沈一逸双手提着电脑包,乖乖站在路边等她,她顿时又觉得没关系。 不就是闭门羹嘛,就算三顾茅庐她都愿意。 秦落调整了车内的空调,喷了一下车载香氛,副驾门正正好好地刹停在沈一逸脚前,一步都不要白月光多走,她随后按下开车锁。 沈一逸拉开门时,车内感应灯亮起。 秦落笑嘻嘻的盯向心动嘉宾,但霎时又把头撇走。 我夹…. 沈一逸眼睛哭红了,眼周粉肿,双眼皮哭的乱七八糟。 这…. 秦落快速的又瞄一眼,随后佯装调整空调温度,迅速把视线转移走。 沈一逸哭出了刘佳最想化的哭哭妆效果,且是看了要自嘲手残党的妆效。 说实话,她不想看清沈一逸的脆弱。 秦落还记得刘佳化哭哭妆的时候说过:“爱出现在生命中短小的缺口里,是爱的悲悯,既短暂又脆弱。可一旦仔细想下去,落难的公主是骑士免费的性体验,公主握住的不是援手,是自我的挤压。” 破碎的人谁会不爱呢? 观赏者化身为强者的投射,对苦难施以援手,秦落却为此感到失落,她丢失一双发亮的眼睛,蓬勃熄灭,强风间歇,有些火苗似乎只剩余势。 她等不及感应灯自个熄灭,抬手按掉了,车里只剩路灯和月光映进来的一点光线。 秦落指着副驾驶门,“你右手边有纸巾、柔湿巾、酒精湿巾,想用哪个就拿哪个。” 说着秦落还拉开副驾储物,从盒子里抽出一个车载垃圾袋,她仔细撕开黏胶部分,糊贴在沈一逸正前方,“这里还有垃圾袋。” 沈一逸垂眸,储物槽里的物品,包装还为拆开,按照她过去的习惯有序摆放,甚至还专门为她配备了车载垃圾袋…. “秦落,你不需要这样。” 沈一逸不敢对视,低头看向搭在腿上的双手。 秦落瞧她又要和自己生分客气,认真解释,“东西确实是给你买的,为了方便你用,但我是为了你的洁癖,不是为了别的目的,你就当这些出于友谊的尊重。” “谢谢。” 秦落悄悄吸了一口气,“你饿不饿?” 沈一逸的手机在包里疯狂弹响,一连串响个不停,那一般就是办案群里的消息。法医不值班也得回科室消息,所以不能设置免打扰。 “还行。” 叮、叮— “那我带你回家吃好不好,外面餐厅太吵了,请教你问题也不方便。”秦落诡计多端的开口。 叮、叮— 现在车内安静,两人正在说话,乱跳的提示音像油点,把刚好转的情绪打乱。 “好,行。”沈一逸觉得再吵下去会打扰到秦落,连忙把手机拿出来调成静音,以至于她刚答应了什么都不记得,“不好意思,信息太吵了。” 秦落笑笑,发动车子,“没事,不吵。” 沈一逸快速浏览了群里的消息,是708案的群,林普平将自杀男孩的毒化报告移交给了办案部,实验室确定了男孩在死亡前尝试过量致幻剂,推测他曾出现过急性致幻效应,类似于HPPD症状。 当时他的精神应该严重脱离实际感受,感受到了不存在的事物,以至于导致过呕吐,舞蹈,狂奔,脱了衣服下水。 这基本符合她尸检判断出的伤痕规律,现场法医的眼睑外测也证明了他可能出现过HPPD症状,只是当时没有毒化报告,他们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来确定这些眼睑反应。 男孩的死亡确认为没有人为嫌疑,是自己下水后,HPPD导致身体出现运动错觉,折腾到体力殆尽导致溺水而亡。 这个男孩的案子以意外溺水结案了。 立案预审科把致幻剂的调查链条重新梳理,将相关涉案人员,非法药物生产重新立案调查。 沈一逸疲惫的靠身,微微侧对秦落,她头枕椅背,两手相握搭在腿上。她的挫败与屈辱,在见到秦落这刻被削弱了。 就算绞尽力气也打败不了的影子,被秦落轻松斩断头颅,意志力被塞入了好多温柔的棉花,蜿蜒的热痕支撑着她,身体可以瘫软下来,吸满水的精神终于能被烤干了…. 但她还没和林普平说今晚不回警队签字了,也没给室友电话说她晚点回家,她暂时还不想面对李斯廷的催促,自己该如何给秦落解释打错电话,以及她还没给爸爸回信息,也没去找舅舅一家…. 她这些天都好累,但总是睡不饱,也睡不沉。 秦落平稳的开出小区,侧目看眼沈一逸。她卸力驼起了背,肩膀内旋缩成一团,她悄无声息的在黑幕中扎根。 秦落回神扶了下眼镜,嘴巴下意识冒出一句,“人间有味是清欢。” 沈一逸迷糊之中听见秦落好像在说话,她眯着眼,身未转,“嗯?你说什么?” 人半梦半清醒时最可爱。 “没事,你睡吧。”秦落伸手放了首冥想助眠音乐,调整好音量和空调,随后把车开上了高架。 车流攒动,秦落不着急归家,她沿着车道平稳的开着。想到今天本就到了换四件套的日子,恰逢洁癖患者大驾光临,缘分到了谁也挡不住。 如果能抱着她睡就好了。她枕会枕着自己的臂膀,背后依偎相靠,自己另只手搭在她的腰上,没有不干净的动作,只是紧紧搂入怀中,等着她真的睡熟,慢慢沉落于梅雨季,夜晚吃下她们,吃下沉默不语的鼻息。 车停在地库大半天,秦落在微信上处理公司事务,顺便安抚处于震惊之中的刘佳。 刘佳:【小李跟我说你半路跑了?】 秦落:【有事。】 刘佳:【[疑惑]肖山捐赠仪式上地震了你都半天没反应,我想不出除了沈一逸那点事还有什么事。】 秦落:【嗯,就她的事。】 刘佳:【。】 秦落:【我发觉沈一逸不对劲,咱们心理机构哪个老师治疗强迫症特别好,帮我约一个。】 刘佳:【…你最好也去瞧瞧吧。】 秦落转移话题,【过两天我要回趟丰江,你回吗?】 刘佳发来一张酒店大床房的照片,【很忙,没空】 秦落点开照片,床上有条刘佳裙子和不符合她人设的运动短裤。秦落仔细看了一眼,应该是运动员的短裤。 过了两秒,刘佳又发【[耶]我赢了】 秦落气的退出聊天对话框,头忍不住撇向身旁的沈一逸。 沈一逸看起来好单薄。 她在会议室时曾抚过她的背,就算隔着衬衣仍感到她的冰凉,从小至今她只留给自己一个硬朗的外壳,自己永远都摸不到她清晰的脉搏。 秦落实在猜测不出沈一逸在想什么。 她解开安全带,身子半探半弯,想拿后座上的薄毯给她盖上,车内还凉,大哭一场最让人感到疲惫,万一感冒怎么办。 只是她捏着毯子的手刚靠近,沈一逸就醒了。 没有延迟,没有阻挡,在狭小的空间里,她的手落在沈一逸的肩头,毯子完整地将沈一逸包裹住。 沈一逸还侧着身,扭头与秦落对视。 夹! 她恢复了那种明亮。 秦落停顿在靠身的动作中,她视线空白了几秒,她从她眼睛里移开,缓缓落到鼻尖和唇上。 秦落现在确实没法转回身去。沈一逸这样看着她,就是要将她拖入烈日头、浓稠雾,一座无人的孤岛。落入孤岛的人该如何离开,她走不出去,走不出去。 秦落觉得自己中毒了,高中吃下的那颗毒苹果在体内仍有残留….她只能凭本意靠向这股温热。 车内有香氛催化,地库又是个接吻的好地方,没消毒的手攀上了患者的肩膀,指尖捏过咽喉又捧起脸,她缓缓靠近,看见对方也正在注目自己,她甚至听见了沈一逸的回应。 “秦落” 第22章 原木桌 秦落以为那是沈一逸独特的回应。 四周无光, 她捧着她的脸,托起一个沉重的梦境,鼻梁靠近时眼镜都跟着起雾。 沈一逸没当场推开她, 没用胳膊格挡靠近, 只是轻念她的名字。 谁会怀疑这是沈一逸拒绝的提醒呢? 秦落紧张到咽了下喉, 她另只手按压在椅背, 为身体找了个支撑点, 选择继续贴近。 就还差那么一点…… 秦落的手突然就被人捏住, 四指紧贴细腕,沉沉地绑缚住她下一步动作。 沈一逸用了力气, 指腹重压,在白肤上微微下陷。 秦落觉得沈一逸是懂穴位大法的, 指腹挤按在她的某根筋上, 让她指尖连浮动都成了困难。 “不要。” 沈一逸拒绝的很直接,语气冰冰冷冷,眉宇之间充满警惕。 秦落被捏痛,一下醒神,心想:得亏沈一逸今儿没穿警服, 不然被她这么盯着看两眼,很像被逮捕的性.骚扰嫌疑犯。 她还在热吻未遂中惊诧, 对面继续放了狠话。 “只做朋友。” … 五秒的空白,随后失落跟着煽动。 膨胀系数达到危险的气球, 被人扎入细孔,缓慢地等待放气,秦落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手腕还被攥捏着,对面藏青色的眼底, 让人不知改进该退。 她只好先挺直了身,把视线脱离沈一逸。 沈一逸松了手。 她不清楚自己下意识用了多大的力,但看见秦落手腕上留下一圈红印,以及失落眼神,心生内疚,温烫又刺痛。 她又解释道:“我….目前的工作状态可能不适合谈恋爱。” 不适合恋爱。 秦落听到这句话,心跳微顿,她摆正了身愣坐了三秒,抬着留红印的胳膊熄了火。 十六年前,沈一逸也说过这句话。 「我觉得我们目前应该好好学习,我未来人生还很多事要做,恋爱对我来说…很多余。」 只不过那时,秦落还不懂该如何去调节人生的松紧度,只觉得自己被拒绝了,就算彻头彻尾的输了。她输了资格,又输了自尊,白白搭上几年真心付出,为什么她不爱自己,自己变得多好她才会爱自己,仿佛只有纠缠这些念头才能感动上苍,然后转头对下一个人说:你看我曾经多爱她,但我会比爱她更爱你。 沉默片刻后,秦落轻笑道:“我听懂了。” 十八岁听的似懂非懂,如今三十四岁,她是真的听懂了。 创伤重现了,那浇灭暴烈花火只是一瞬间的事。 恋爱是欲罢不能的游戏机制,只是用来满足短暂性的需求,沉迷于赌一把自己会不会再赢的人,绝对没有好下场。就像她和沈一逸,永远都是单向目标,从头到尾都没什么深层链接,就算重逢时尘土飞扬又如何呢?遗憾是永久腐烂的创口,烂疤不会恢复如初。 秦落语气干脆,“走,先吃饭。” 说完她转身拿起后排的包包,推门而下,势必不会将难过的表情给沈一逸见到一分一毫。 沈一逸也提着电脑包下了车,悄悄用余光扫着秦落的表情。 “刚刚不好意思。”秦落按下车锁,随后带着人往电梯走,“但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刘佳嘴里那种很随便的人,我很多年没谈过恋爱了。“ 秦落大步走在前方,沈一逸看不见她表情,只能通过语气判断她的情绪。 她听起来很平静,很稳定,没生气就好。 沈一逸紧跟步伐,浅浅回应道:“我没误会。” 秦落像是报复,可语气又轻巧,“我现在也觉得谈恋爱无聊,得迁就,得尊重,不自觉地就把自我放到了边角地带。” 沈一逸没应答,只是跟着她走进地库大厅,两人在电梯前停步。 沈一逸来的路上睡着了,根本不知道秦落家在哪,但地库里停的都是豪车,且都是宽车位,在沪城停车届算宽裕的没人性。还有地库的电梯间富丽堂皇,电动门一开,香氛扑鼻而来。 电梯来的速度很快,秦落用手挡着门,侧身让沈一逸先进。 沈一逸有些尴尬,快步走到角落里,两手提着包站好。秦落站在按键附近,和沈一逸隔开很远,她按下12层,随后手自然的插入口袋。 十二层升的快,但密闭空间还是狭促,最主要电梯门还有反光镜。这些镜子有存在的必要,是为了防止幽闭恐惧症发作,但它还有一个另外的作用,是将人封锁在看清自己的范围内,当抬眸与疲惫相逢时,如锋利的纸划过皮肤,自我会热辣辣产生痛觉。 她看清了此刻的秦落与自己。 秦落穿着一身定制西装,手里提着她两个月的工资,那块腕表的牌子她在尸标物证里见过,并为了研究它的玻璃面硬度去官网查询过,她当时还和同事吐槽过,说这个牌子任挑一块表,都可以在丰江买半套房,而秦落戴的那块表,几分钟前贴在她锁骨上。 沈一逸脑子乱乱的,电梯到了。 秦落用带表的手腕再次挡住门,沈一逸便配合的先走出电梯,她一抬头,还是电梯入户。 秦落家电梯厅布置简洁,除了鞋柜,墙上挂了些小艺术家杂画,墙角一颗假的圣诞树,一大块入户地毯上摆放着两个具有童心的玩偶凳子。 秦落弯腰从鞋柜里找出一次性拖鞋,拿着走到地毯上放下,“你的鞋。” 随后她刷开家门,在门口脱了鞋,赤脚踩着地板,“我去做点吃的。” 沈一逸站在地毯外,家门开着,秦落背影消失后留下一个巨大的落地窗,她距离那窗很远却觉得视野明亮,她能远眺到窗外的深蓝色。 她在玩偶的头发里坐下,腹部积攒的冷气,压的胃痛,她深吐了一口气,想要把堵在肺里的杂气排干净。 呼—— 她今晚真的不该打这通电话的。 沈一逸从兜里掏出酒精,想要喷,却不知道该喷哪里,最后出于习惯对着双手喷了两下,敷衍了事。 等她换好了鞋,刚走家门,只听见秦落从未知角落喊了一句。 “洗手间在你左边。” 她都快忘了自己进家门要先洗手了,她刚刚满脑子都是如果自己不打这通电话,不阻止秦落,她们在车里会发生什么。 沈一逸生硬地道了句,“谢谢。” 秦落也正生闷气,大力的拉开冰箱门,想着自己抛下工作将她接回家来,就是听她说一句她不适合恋爱。 嗯,人最贱,人最爱自找苦吃。 她探头在冰箱里找蔬菜。蔬菜不是她买的,也不是家政买的,是刘佳为了照顾生病的父亲,特意雇了管家打理家政日常,一般管家会在周一采购,顺道给她家也送一份。 她看了眼标签保质期,今天正好临期。 吃不死人。 她抱着一堆菜,又拉开冷冻拿了两块牛排,转身扔在中岛台上。 她抬眸看了眼表,已经快7点了,沈一逸中午吃的太少,大哭一场肯定饿,她也懒得去换身上的衬衣,索性原地套了围裙。 等她不自觉套上了,又在心底对自己骂骂咧咧:要是刘佳知道你对朋友好成这样,她能当场把罗格斯给撕了,立马跟你分家产。刘佳说的一点没错,最应该去看看医生的是自己,而不是沈一逸…. 秦落出神骂着自己,沈一逸正好从洗手间走出来。 她看秦落站在中岛台前对着蔬菜晃神,走上前来主动道:“要不我来做吧。” “啊。”秦落抬眸,“不用,我做饭很快。” 她独居十多年,做饭是生存基础她最拿手。 她优先处理那两块牛排,但等她把牛排都放近水里等解冻了,一转身沈法医还站在她对面。 她家是个开放式厨房,地势被稍做抬高,中间用了张中岛台做隔断。 刘佳当初找设计师的时候和她说过:做饭要做最快乐的厨子,厨房对面就是江景,刀起刀落时抬眼,会种赢了江湖的错觉。 以前独居做饭,秦落也没体会到其中乐趣,如今沈一逸站在她面前,身后就是那面…. 停,别瞎想。 秦落亲手打断,指向沙发,“你去坐着看电视吧,做好了我叫你。” 沈一逸没走,“我帮你吧。” “你是不是饿了?”秦落仔细地冲洗空心菜,头也不抬地问,“还是你不放心我做饭?你会觉得不卫生?” “没有,就是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 秦落捧着那一小把空心菜,挪到控水槽,轻颠着菜叶上的水,“行,那你过来帮我把袖子挽了。” 沈一逸看了眼秦落的袖子。 袖口开着,刚刚捏红的印迹已经消失不见。 她绕着中岛台走,秦落也绕着中岛台走,等她刚走上一步台阶,秦落便停在眼前,堵住她的去路。 秦落把菜扔进备菜盆里,一手撑着台面,另一只递到沈一逸眼前, 她衬衣袖口沾了好多水渍,表盘也是湿的,秦落皮肤白,沈一逸能到水痕沿着垂势,慢慢往掌心流。 “我帮你把表摘了吧。”沈一逸说着抬头看向秦落。 “好。” 沈一逸从口袋里掏出纸巾,她已经习惯了动作多年,精准又快速地抽出一张。 她手托垫着衬衣,为秦落胳膊找了个支撑点,随后用纸巾帮先把皮肤上的水擦干,然又沿着皮革带擦,擦到一半,还得对折一下纸巾。她怕秦落擒胳膊累,又用手托起她的小臂,认真像是在埋头剖尸。 “行了….我自己来吧。” 秦落让沈一逸来挽袖子本是想捉弄她,没想到最后是自己尴尬抽手。 她移开步子,快速拆了表,又自己挽好袖子,从刀架上抽出一把刀,刀尖冲向沙发,“我做饭了,你去吧。” 说完她也不看沈一逸,低头在菜板上切菜。 主人不让打扰,沈一逸只好坐在沙发上回办案群的信息,她往上翻了下聊天对话,一个半小时并没有她必须要答复的事务。 她退出去又打开家庭群,短信停留在父亲@她的最后一条。 【@一,沈一逸爸爸让舅舅给你带了点衣服,我上次逛商场觉的很好看,帮你买好了,你见到舅舅别忘了拿。】 有了上午的前车之鉴,沈一逸不敢在群里冒头,她只能单独找到老沈的微信。 【知道了,我会去拿的。】 只是她刚发了一条回复,老沈紧接着给他回了信息。 老沈:【你今天又加班了?】 老沈:【你怎么不在群里给舅舅回一条信息啊?】 老沈:【呐,你要是不开心不回也行】 老沈:【吃晚饭了吗?爸爸刚在王叔家蹭完饭[捂嘴]】 沈一逸听见开火声,转过头去看秦落,秦落背对着她一手拿着铲子,一手往锅里喷油。 她想起某个暑假,沈钦文不到六点赶回家给她俩做早饭,她在家永远都睡不熟,爸爸推门进来的时候她就被惊醒,但她不想那么快就被爸爸发现,只好在听到油烟机响起,才睁眼从地铺起身。她看了一眼秦落躺在她的床上,睡意正浓,于是蹑手蹑脚开了门。 爸爸当年在厨房里也是这样的背影,和围裙融为一体的背影。 沈一逸吸口气,低头打下两行字,【爸,我在沪城遇见秦落了。】 老沈:【秦落,是你高中要好的那个朋友吗?】 老沈:【啊呀,分开多年遇到是多好的缘分啊。】 老沈:【那秦落是在沪城工作吗?】 老沈:【你们多少年没见了呀?】 沈一逸又撇头看了眼秦落,她正翻动锅里的菜,拿起调料罐往里撒盐。 她从未想过会看到这种画面。 好像在十六七的暑假里,她也从未想过秦落会有怎样的将来。她会是长发还是短发,是胖了还是瘦了,是当了作家还是老师,她脑袋空空,只剩那个影子。 所以此刻见到她炒菜的背影,脑海便失去了对比。 沈一逸仰靠着沙发,将父亲关怀抛掷在一旁,她侧目与背影相对,她闻不见饭菜香,但能闻到某个短暂的中秋,她借着跑步锻炼溜出家门,绕了两公里到了秦落家门口。她坐在石阶上,凛冽的晚风让月亮蒙尘,居委会簇了一堆人在放鞭炮,她仰头看那巨大的月亮,只觉得人们嘴里重聚的月亮照亮了她错轨的人生,她兜里揣的那个月饼,最后在回家的路上吃了。 她好像只能拥有过去的画面。 老沈:【老同学记得聚一聚,过年也能一起回丰江】 老沈:【你们高中那么要好,在沪城也得相互照应】 沈一逸:【我们会的,爸爸。】 沈钦文又在微信上给女儿转发了很多长文,关于修养生息,关于调节情绪,最后还有两条关于强迫症的。 沈一逸沉沉地呼吸,随后伸手打下:【会看的,我要下班回家了,不说了。】 她把手机扔到一旁,想赶走胸口的沉闷气压,她用眼神扫着秦落的客厅,想要转移走父亲带来关怀压力。 秦落家的客厅是下沉式,书房正对着沙发属于半开放,走廊和凿空的墙面有扇可推拉的木门,拉一半能看见客厅,拉掉全部木门能把客厅和走廊全部挡死。 沈一逸扫荡着,看到一半目光停了。 她的注意力被原木桌给留下。 那张桌子很长。 很杂乱,很无序,看起来让人头皮发麻。 桌子上零散着摆放颜色不一的杯子,尺寸不一杂志和书,以及多种杂物,它们堆叠在一起,像是扭曲着撑爆屏幕的俄罗斯方块,即将要崩塌。 旁边地毯也到处都是书,甚至还有没合上、岔开腿的书。 沈一逸两个手按在沙发皮革上,抑制想要去收拾的冲动。 这种感觉并不多见,沈钦文从10岁开始,就带她去医院做各种行为、认知治疗,所以从她进入集体生活后,她都能克制住不对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作出纠正行为。 就算看到别人很脏她也能保持平缓心态。 她在警队能忍受男同事乱扔烟头,在宿舍能忍受陆诗邈偶尔乱放的鞋子,但她今天对秦落的原木桌斑点耐心都没有。 可以说是格外不满。 她急的抖着腿,两个手捏紧裤子,忍了十秒后她实在无力与内心抗衡。 沈一逸朝背影大喊,“秦落,我能帮你收拾一下桌子吗?” 秦落点头,“你想收拾就收拾。” 听到主人点头同意,沈一逸立即起身朝原木桌走去。 沈一逸冲到书房内弯下身子将地上的书捡起,捡着捡着发现书太多弯腰实在太累,干脆直接跪在地毯上。 她先把尺寸相同的规整到一起,随后又把奇形怪状单独摆放,整个人沉浸于整理之中。 秦落将最后一块煎熟的牛排夹进盘子,转身放到餐桌上。 她想喊人来吃饭,却发现一抬头没人影了。 “沈一逸?” 油烟机还在工作,家里空间大,她喊了一声没人回,便拆了围裙往书房走去。只是她人都站进客厅了也没见到人影。 她绕过承重墙,刚转身,只见沈一逸背对着她,跪坐在地毯上认真看书。 是电影里的场景,或许是个华丽的下拉镜头。 画幅里,右边是她满墙的书籍,右边是那张原木桌,沈一逸跪坐在白地毯上捧着书,就连自己叫她吃晚饭了都不舍得抬头,自己踩着地板慢慢靠近,然后捧着她脸亲一下。 自己曾畅想未来的画面,被人实打实地补全。 但可惜的是,秦落现在只能慢慢走近,后一步变成慢慢拍肩,然后…她扶了扶眼镜框…. 我夹?! 沈一逸从哪里翻出了她那些信啊!! 她在这里一声不吭的看了多久啊!! 自己当初是怎么把信夹在书里了!! 秦落震惊之余,急忙弯身去拿,“要吃饭了,沈一逸。” 沈一逸把信往腿缝里挤,用肩膀挡住来抢信的胳膊,“是你写的?” 信里内容是秦落一笔一笔写的,她记得。 秦落不觉得沈一逸是在确定这是谁写的? 她一个搞鉴定的怎么会认不出她的笔迹。 秦落觉得沈一逸是在问别的,仿佛在问她们分开以后,自己是不是为她哭红过眼,是不是还对她念念不忘很多年,是不是到了今天还有非分之想,是不是过了十六年这些信没扔没烧没撕,还带着搬过无数家,换过无数座城市却找不到理由送出去很可笑。 沈一逸跪在地上仰头望她,望得她想原地焚烧。 秦落笑着答非所问,“去吃饭吧。” “什么时候写的?”沈一逸盯着她问。 秦落挤笑,半天吐了俩字,“大学。” “分明还有前两年的。” 秦落抬头,压着心力的闷气,“你还吃不吃饭了。” 沈一逸又道:“既然先给我的,我能拿走吗?” …. 秦落觉得刘佳说的对,有的时候成年人沟通就得直接一点,绕来绕去真的很烦。 她揪着沈一逸的T恤想把人从地上扽起来,结果劲儿使大了,衣服被掀到腹部,漏出半截明晃晃的细腰。 秦落瞧见觉得不妥,手松了衣服改成扽胳膊,强行把人从地上捞起来,随后要去拿沈一逸手里的信。 沈一逸还没看完,不想就这么还了。 她捏着信往背后藏,希望为自己争取点请求时间,“你让我看完再给你。” 秦落不应,捏着她胳膊往桌子旁边拉,半俯身去够她背后的那几封信。 沈一逸机敏地往后躲,被掀开的衣服也顾不上整理,“你既然都给我写了,我为什么不能看?” “我不需要你看了。” “不行。” 秦落不明白沈一逸拿捏了她什么命门,一天之内情绪为之摆动八百次,却一次都命中不了目标。 被人戏弄的感觉像生吃辣椒,咬在嘴巴里发麻,血脉在颈后上涌,随后胸腔为之颤动,抑制不住发烫。 秦落站直了身,往前跨了一小步,将人逼原木桌前,一只手按在桌面上封死逃路,另一只手摊开掌心。 “给我。” 第23章 只做朋友 沈一逸需要抬眸才能对得上那副眼镜。 无边框, 很透彻,像是长在脸上。但又因为争执,镜框在鼻梁上微微滑落。 她注视着她, 透过玻璃片折射出的双眼, 带她回到两人刚认识的那年中秋。 头顶是铺满灰尘的月亮, 秦落霸占了她的桌椅说要给沈钦文写感谢信。沈一逸从未想过自己能在中秋救济到无家可归的同学。她坐在床边看秦落写信, 看她笑着说月亮除了大, 也没啥美好的。她仿佛在一片的废土地重现秋季的光临, 那晚的月亮渗出了晨光,锈迹被救兵带去了更远的地方。 “快点给我。”秦落沉道。 沈一逸背过双手把信护在腰上, 紧盯着秦落,摆出一副要洞察她的模样。 “不想给。” 她们现在站的距离特别近, 关系却和刚才的对话一样。 问她要, 她不给。 问她要第二遍,她还是不给。 “不给我是吧。”秦落…气不打一出来。 她收手,微屈的指关节轻托了下镜片,眼镜规规矩矩的复位。 随后她挪动脚步,赤脚踩在沈一逸的一次性拖鞋上, 用扶正眼镜的手按在桌面上,堵住她逃跑的另一端。 “你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有点过分是指对方摆弄太多次了, 给她这个膨胀过头的气球抛上了天,从重逢那天沈一逸没认出自己开始算起, 她身上的歪气就没撒对地方,如今只能漫天乱窜。 秦落按在桌面上的手慢慢量丈着缩距,食指上的素戒划擦原木面, 直到胳膊之间越缩越窄,将人压缩进能被称为「怀里」的范围内。 她笑着问, “不是只和我做朋友吗?” 说完她甚至抬起手,没翻折好的衬口轻擦沈一逸的胳膊,指尖勾起一缕发丝,缠在素戒上打绕,“那是我写给未来女朋友的。” 秦落双眸没盯着沈一逸的五官看,那张寡淡的脸挤不出什么她想要的表情。 她替人把头发塞进耳后,手却不愿挪开,戒指轻靠着耳廓,用轻薄的力度故意描边。直到秦落看着它发红,轻颤,才垂手说:“但你又不是。” 沈一逸在背后交叉相扣的手松了。 她沉了两秒,侧身把掐皱的信放在原木桌面上,“既然是你给别人写的,那我还你。” 说完,她垂下头闪躲开秦落的注视,在狭小缝隙中转身。 沈一逸用力按压着被自己揉皱的信,想要归还它们的平整,归还厚厚一沓来路,以及压住她即将喷薄而出的失落。 秦落站在她身后,轻触肩膀,“吃饭,饭凉了。” 沈一逸没有回应。 她正对着信纸付出百般努力,明明影子没有出来她却仍旧暗自和它较劲,像在焦躁时对双手沾满的细菌一样较劲。 她对着凸痕搓着,甚至弯下身借力,她忘记成年人应该在旧情人面前保持体面。 但她强迫症犯了,仿佛信纸上的皱纹被她压平,失落就能找到疏解的出口,能帮割裂的自己补全,甚至就算她真想要和秦落做朋友,也该装作出一副文盲的样子,选择忽略这些信上秦落写下关于自己的名字的段落。 留过痕迹的现场一定发生过物质变量。 但她总会失败。 她永远洗涤不净那些赃物,也压不平这些信纸,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 秦落原本只想逗弄一下沈一逸。 想着得把不公平的事让她也体验下,让她知道什么叫生吞辣椒,什么叫胸口藏火。谁知道她能爽快的把信交出来了,还转身冲那团纸那么使劲,弄得手背都显筋了。 她往前贴了一步,把人夹在怀里,两手扶住胳膊上制止沈一逸的动作,“别弄了,洗手吃饭了。” 动作确实停了,但脚步却没动。 秦落轻舒一口气,搂着胳膊用力想顺势将人带走,却在用力后发现…怀里的内旋的肩膀轻颤着,随后发尾开始浮动起来。 秦落怔住,捏搂的手变成轻轻扶托。 她怀里没哭声,连呜咽都没有,只有快缺氧的呼吸声及抖动的肢体。 秦落攒了一晚的闷火戛然而止。酸涩开始突跳,随后在心尖上倾翻,染盖了胸腔。 “没事,没事。” 秦落轻言,温柔地搓揉沈一逸的胳膊,随后将人拉进怀里,用双臂缓缓拥紧她的背,“那些信本来就是写给你的,你要看就拿走好了,它们本来也皱皱巴巴的,弄不平就弄不平吧,没事了。” 好像真的没事了。 秦落在她心底下了一场大雨。自己赤脚踩进水坑里,裤腿沾满树叶,回家时的自行车甩了她T恤满背泥点,她可以在凉亭台阶面轻松坐下,在这场雨里她不用撑伞,脸上没有血水,放心大胆接过母亲递来的冰棒。 秦落这样抱紧她,摆脱影子的威胁就开始变得毫不费劲。 沈一逸在怀里慢吞吞转了身。 她不敢睁眼,把头靠在秦落的颈窝里,双手沿着腋下穿过,紧紧反抱着她肩。 她也不知道是在抱谁,可能是妈妈闪进眼前的画面都在春天,她便理所当然的抱紧。 真的好多好多年了,她都没梦到过妈妈。 “我好想你。” 每次闪过妈妈的脸想说句想她,都会被影子奚落、嘲笑。她好像没什么时间,也不太敢。因为她除了学习工作,剩下的时间都在和影子较劲,和爸爸躲藏。 她不敢和妈妈说自己努力过,她还在寻找当年在现场留下的每一个蛛丝马迹。 可惜,她和秦落都已经分别十六年了,却仍旧没有进展。 “对不起。” 沈一逸指腹攥拧着秦落的衬衣,把昂贵的衬衣拧出一个尖,她不敢睁眼,生怕刚被掏干净的躯体又要被塞满,慌乱地开始哭起来。 秦落被挤抱着,肩膀被攥的生疼,衬衣被沈一逸从腰带里拽了出来,空调风只往她腰上吹。 她慌了,在听到那句想她,整个人慌成了一滩水。手软着,慌到不知道该拍拍背,该回抱,还是嘴里回我也好想你,最后补句没关系。 可以说自从离开沈一逸后,她的人生里就再也没应付过这样的场面,类如这种求爱或者是求生的场面。 沈一逸的眼泪沿着她锁骨淌进….内衣里,蒸发的鼻息把头发都打湿了,还有她喉咙里熄弱地呜咽声,像是快窒息的兔子在向屠宰主求饶,她没想到沈一逸会这么想她。 秦落只能努力在记忆里寻找哄她的样子,轻轻扶拍沈一逸的背。 但她的台词从以前的“别哭了”,换成刘佳最爱的安慰金句: “别憋着,哭吧。” 哭泣自主权,是人类回归动物性的第一要素。 刘佳总说:能哭出来就不算大事,哭不出来的就得做点傻事让自己哭出来,这样才能从灾难跌回大事的范围,才能解决掉向前看。哭吧,有事就多哭哭。毕竟好不了的事,哭起来还能拖延点时间。 秦落摸着她的头,“一会再去吃饭也来得及。” 沈一逸隐约听见秦落的那句来得及,紧绷一个月的精神终于得到了支撑。 呜咽转为啜泣,最后收不住声的放声大哭。 她哭到没力气反抱,哭到腿软发麻,站不住的发抖,于是垂下去的手抱住腰,身体在她怀里慢慢滑落,到最后跪到地上。 嗯… 拒绝她和哭起来的样子,和以前一摸一样。 秦落只好从托住沈一逸的腰,到揪住自己的腰带以防走光,再到也跪在地毯上撑住她身子。 沈一逸趴在她身上哭了好久才起身,秦落看着她哭,精神也有些脱节。 说实话,暧昧对象刚开始哭着说想她时,她脑子里只有四个字:很夹很爽。 但哭到一半,秦落又发觉不对,怀里这人根本没睁眼看过她。 直到最后,沈一逸情绪发泄完,收了声擦干泪,满脸歉意的给她脖子擦水痕,并说了句:“不好意思,秦落。” 秦落这才意识到……她妥妥成了沈一逸用来发泄工具人。 只是沈一逸来之前哭一场,被她惹的又哭了一场,如今乏力垂身,脸色煞白,脱水导致嘴皮都是干的,嗓子哑到真的快变哑巴新娘,秦落又不舍得埋怨什么。 秦落抽了两张纸巾擦掉她发尾的水渍,又抽了两张擦干自己的脖子,“我给你去重新熬点粥吧,我感觉刚才做的晚饭,你不一定吃的下去。” 沈一逸见秦落浑身被自己弄乱,赶紧抽纸伸手帮忙,“对不起啊秦落….我最近工作不太顺利,压力很大,我….” 她慌张的擦着,解释听起来也很荒唐,只好转移了话题,“你剧本里涉及的警务问题,我都帮你标注好,改过了,一会我文档发给你,要是创作上你还有什么问题,只要不涉及案情保密,我都可以告诉你…” 沈一逸说到这,擦在锁骨上的动作又停了手,“今晚的这一切真的对不起。” … 秦落听着她的解释,皱紧了眉头。 好像东亚人的太爽都会遭到报应。 她身上的衬衣被眼泪打湿,她跪在中央空调下面,心也就跟着凉起来。 她两手撑着地,歪头去寻对方的眼睛,充满疑惑的发问:“那句对不起,不是对我说,我可以理解。” “那…” 那句我很想你呢? 秦落把纸巾扔在地上,“所以沈一逸….你想过我吗?” 第24章 别放在心上 “沈一逸, 你有想过我吗?” “或者,想起我的时候你会失落吗?” 这么问对秦落来说还不算直球。 她是个作家。 写作是剖皮摊膛的事,脑袋里的画面得化成字句展示给人看。中文词汇博大精深, 她找词总又准和又狠, 知道得朝着脑袋里的故事使劲才行。 她现在就想知道沈一逸有没有想她的念头, 会不会对她的出现产生意外的波动。 或者别的也行……什么都行。 沈一逸垂身, 今天跪的太久膝盖发麻, 她双手搭叠在一起揉弄纸巾。 想了好久才说, “嗯,会失落。” 回答一句失落, 包括这些年她想过秦落。 沈一逸咽喉哭的有些痉挛,声线嘶哑, 指腹将纸巾捻搓出好多屑沫落在裤子上, 她又道:“但我……很少想起过你,我没多少时间来想这些。” 秦落想让自己放空,抬眼扫了书房一圈,杂乱的书规整地码了一排,夹了信的词典趴在地毯上, 她腿边都是揉成团纸巾,而沈一逸腿边都是叠成豆腐块的纸巾。 她哭的浑身都是湿哒哒, 手心冒着薄汗,浑身脏让她抬不起胳膊却还坚持说, “我没什么时间。” 她需要时间好好学习。 她没多少时间来想这些。 听见相似的回答,秦落挺直了身子,“嗯。” 她笑笑, 也不是苦笑和嘲笑,但也没有多松快。但她腹腔内酸液浓度没升高, 黏糊糊喉咙还能喘气。 她对这个答案不感到意外。 别说分别十六年了。 单她父亲去世的十多年,秦落都忘了那个十多年里的多,是多出了三年还是四年。 人活久了,总对身边发生的一切觉得不冷不热。 但她的不冷不热指的不是身上染了「死气」,不是十八岁被自我碰撞逼得死气沉沉,也不是二十岁开了眼界渴望热热烈烈。 而是她不再幻想着痴人说梦,能忽略掉的往事呻.吟,然后开始不冷不热。 秦落低头捡起零散的纸巾,揉成一大团,抬手扔进垃圾桶。 “这些年我也很忙,忙着写书,忙着运营罗格斯,但我还是能想起你。可我不能因为你没想过我,就骗你说我也很少想起你。”秦落扶着腰从地上起身,“因为我不是偶尔能想起你,而是总能…” 她总能想起那把割纸的小刀。 仿佛那天在厕所门口,顶在男生的喉结上的刀子插进了她的身体里。 她的震惊还没有消失。 她的愤怒还没消散。 尖锐的刀,划开了隐匿的勇气,那把刀子还插在她的肩头,直到现在还没人能把它拔出来。 秦落想过沈一逸无数次,在签售会上想过,在慈善会上想过,好像只要自己还在创作,只要罗格斯还存活着,救助会一季一季的举办下去,她就永远会想到沈一逸。 她想如果沈一逸在就好了,她这里应有尽有,以后她会替她举刀。 只可惜沈一逸不在。 “你坐这里看信吧,我去帮你煮粥。” 秦落走到洗手间拐弯去了衣帽间,手擒在纽扣上将袖口拆开,她笑刘佳的裙子都脱光了,自个的内衣却只是被泪打湿。 她将衬衣挂在待洗区,又换好新的内衣,随后伸手掏了件家居服。 镜子里,右后肩微隆的疤痕,随她的动作如蚯蚓般蠕动。光洁无瑕皮肤有了缺口,灯光便不自觉凝聚到那里,衣服好像也能在背后看她。 秦落拿起家居服思索片刻,最后还是选择穿吊带。 从衣帽间出来,路过书房她朝原木桌撇了眼,信还在上面,沈一逸正蹲在地上收拾卫生。 “一一。” 沈一逸闻声转身,仰望她。 “都是新的,也都已经干洗过。”秦落走到她身边,将准备好的衣服和浴巾递过去,“你不用麻烦了,地毯会有家政来清理的,你去洗澡吧。” 黏糊糊的沈一逸没法拒绝秦落,“谢谢。” 秦落盯着身旁的台灯看,淡淡说道:“剧本问题处理完应该会很晚,你今晚在这留宿吧,明早我送你。” 沈一逸却没觉得意外,她点头,“嗯,谢谢。” 秦落转身朝厨房走去。 上次一顿做两次饭的体验,还是秦落替刘佳照顾暑假来的外甥女,那小姑娘不喜欢吃牛排的口感,硬逼她重新下厨做了别的。 所以独居生活也挺好的,做什么都能凑合着过。 秦落重新拉开冰箱,从下层拿出一盒梭子蟹腿,放进上层解冻区。想着既然做白粥了干脆多煮些,方便明早上班前能吃到海鲜粥。趁着沈一逸洗澡,她快速将米淘好放进锅里开煮,又重新把空心菜端回来,放进微波炉里等待加热。 等她搞好了一切,坐在沙发上等了快四十分钟,沈一逸还磨蹭着不出来。 她洗晕了? 秦落不耐烦的掏出手机给刘佳打字: 秦落:【我把她带回家了】 刘佳:【[大拇指]】 秦落:【她抱着我大哭一场,哭的撕心裂肺】 刘佳:【不是吧…你俩今晚???】 秦落:【她跟我说只做朋友】 刘佳:【不出我所料,这很沈一逸。所以呢?你现在这是有郁闷上了来找姐们儿寻安慰?】 刘佳:【我不是跟你说过,得快点逃了!】 秦落:【其实我本来还挺生气的,但后来又自洽了,我就觉得缘分这事还挺奇妙的,你说如果没郭瑞那件事,我怎么可能有勇气和我爸撕破脸,不撕破脸会沦落去沈一逸家住了一晚,后来怎么又可能对她动了感情。】 刘佳:【姐别发小作文行吗?刚做完我头晕……】 秦落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 手机叮叮又响起来,秦落听见卫生间响起吹风机的声音,又不情愿地把手机捡回来。 刘佳:【错了[祈祷]】 刘佳:【忍吐看了你的小作文,觉得你拿她当白月光确实也有道理。】 刘佳:【要说和她只当朋友,那我对她有很高的评价。】 刘佳:【但要我把她当成你女朋友…这我就很难评了。】 过了几十秒。 刘佳:【她不值得。】 “我洗好了。” 秦落正盯着那句话思索,沈一逸就突然间闪现在面前,她吓得低头锁了手机屏幕,“那我去把菜热了。” 沈一逸道:“我去弄吧。” 秦落正窝在沙发里,沈一逸穿着自己的衣服,干干净净朝自己走来。 刚吹好的头发散在肩上,哭红的眼周还未消肿,看起来就没那么冷锐了,而是淡淡的雾霾蓝。她生怕自己起身于是走的飞快,半路还差点绊倒。 “慢点。” 秦落吓得都起身了,见沈一逸朝她摆手说没事,又一屁股坐回去,“粥煮好了,你关火就行,菜在微波炉里了,你加热一下。” “知道了。” 沈一逸身上穿的是秦落特意挑的,浅灰色系,水洗亚麻的材质。 大v领,露的挺多。 秦落怕干洗店不认真,沈一逸穿着会不舒服,刚才特意用手背蹭了内里和领口,确认过肤感不错才给她穿。 秦落喜欢这种植物材料,仿佛身体会被大自然包裹住,细弱颗粒回应着肌肤,人能恢复原始自由与粗糙。 沈一逸和她的睡衣很适配。 看上去不再紧绷,懒懒散散的,秦落在柔光下朝背影问道:“四件套也是亚麻的,你能睡吗?” “能的。” 沈一逸站在橱柜前,迅速分辨这三层纯黑色玻璃哪个是微波炉,随后在面板上调整温度和时间,“要加热多久?” 秦落枕着沙发抱枕,盯着她的腰,“2分钟。” 沈一逸弄好,又走到煲锅旁掀盖看了眼,“碗在哪?” “正下方第二个抽屉。” 沈一逸弯腰找碗。 这种感觉确实十分奇妙。 她记得那年中秋妈妈和奶奶大吵一架,她爸当着全家面扇了她妈一巴掌。清脆响亮的巴掌声盖过中秋晚会。 她当时正切着月饼呢,不知怎么发了邪疯,抄起手中的刀冲去父亲面前,挡在母亲面前说要带她离开。 他们那么热爱争吵,吵不过就会打起来,指着鼻子摔盆她以为爸爸会厌倦她,她以为妈妈想杀了他。他们看起来憎恶彼此,却不愿把仇怨的注视从彼此身上挪开。他们眼睛里只有彼此,就连她溜走了都后知后觉。 幸好沈叔叔在卫生室门口遇到了她,遇到后背流血的她。 那晚她和叔叔没有等到医生,但比给女儿买健胃消食片,女孩的伤口看起来更危急。于是沈钦文急忙给沈一逸打了电话,邀请她回了家。 好像也是这样。 沈一逸站在厨房门口发愣,跟爸爸说自己找不到其他的碗筷了。她瞧眼桌子,只有父女两人过的中秋,却摆了满满一大桌子菜。 像是专门等她到来。 叮—— 沈一逸拉开微波炉将菜端出来,两手捧着,站在台阶上看着秦落说,“菜热好了。” 今夜也像专门等她的到来。 秦落趁着她去盛粥,替沈一逸拉开椅子。 她们像回到了高中,并排坐着吃饭,只是对面少了刘佳、或者极少出现的沈叔叔。 秦落看着沈一逸把菜夹进嘴里,“好吃吗?” 旁边人闷声嚼着,点点头。 “就不评价一下?” 秦落撑着胳膊,用筷子沿着盘子扫了一大圈,“比之前手艺进步了没有。” 沈一逸端着碗,快速瞄了秦落的表情,“好吃,进步了。” “进步在哪?” 沈一逸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粥,“就&<~!@#.” … 算了,不强人所难了。 秦落没心情地嚼了两口,“我家没次卧也没客房,委屈你今晚和我睡一张床。” 睡一张床。 沈一逸将粥咽下去,舀粥的手怔住,眼前晃过陈年画面,她们也睡在一张床上。 天还没有亮,冬日清晨总透着淡淡道清灰色,秦落从背后抱着她,她像婴儿般蜷缩。 南方冷的呛人,那天秦落抱的不紧,她喉咙隐约发痛,迷糊地转身寻找热源,不小心枕在秦落的头发上。 可能秦落被她弄醒了,又或者是她早就醒了。 秦落身上有木兰香,是花瓣还未蒸发前温温的、绵密的香气,是要贴近皮肤才能闻得到的味道。味道熨贴在她咽喉的刺痛上。 她本以为自己又可以沉沉睡去。 但秦落吻了她。 唇峰短暂的触碰,鼻息假意的划擦,在睡意里似有似无。 她憋着气沉寂好久才敢用眯起眼睛,秦落头贴靠着她像是睡着。周围没有影子,她看着她睫毛眨动,橙光从窗帘洒入,灰蒙清寂的早晨突然沸扬,心跳就跟着晨光一起纤尘可见了。 沈一逸慌张的端起碗又舀起粥。 “床很大,就算刘佳来了咱们三个也能睡下,我不想你打地铺。”秦落舀了一口粥,填进嘴里咽下。 面色平静,寡淡道:“但你放心,我有自知之明。知道你对我没意思,我也就能放下了。” 沈一逸又把碗和勺子放下,调整了碗与自己的距离,双手覆在桌面上。 “刘佳说的对,好马不吃回头草。” 秦落懒洋洋地放下勺子,瓷勺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你就当这次重逢是偶遇,剧组事宜结束以后,你就当这几周什么也没发生过,和过去这十六年一样。别放在心上。” 第25章 你和别人同居过? 沈一逸没应答, 抽了张餐巾,仔细地翻叠好,把眼前的桌沿边擦了一遍。 直到擦完, 她才张嘴:“我刚和老沈说过见面的事了, 他说过年我们可以一起回丰江。” 秦落用勺搅拌碗里的粥, 轻描淡写地拒绝, “我不想和你一起回。” 沈一逸将纸巾推远, 捏着勺子硬往嘴里塞一口, 喉咙辣辣的,热粥也暖不了她的胃涨。 秦落看着她解释道:“万一年底我谈了女朋友一起开车回去你不尴尬吗?你要是不尴尬的话, 一起回去也行。” 沈一逸咬着勺子,生咽下去道:“你出柜了?” “没有。”秦落没什么胃口了, 也抽张纸巾擦干手, “但我出不出柜对我妈来说并不重要,我们都不怎么见面,她怎么管的到我。” 沈一逸点头,挤笑道:“也对。” “多吃点。”秦落将菜盘推到沈一逸面前,随后起身, “毕竟哭了那么久。” 沈一逸见秦落的粥都没吃掉,“你饱了?” 秦落背着她朝卫生间走去, “嗯,我不喜欢白粥, 这种淡淡的口感,吃起来没味道。”- 沈一逸站在厨房里收拾。 其实比起洗碗,她更擅长做饭。 沈钦文从小到大没人都没教过她做饭, 她爸总说做饭这事她不着急学,等她哪天要靠自己双手吃饭了, 自然就能学会了。 所以她在家从来都只是帮忙洗个碗。 但沈一逸觉得沈钦文做饭不好吃。 她不喜欢蒜味,可她爸炒菜总先放蒜煸油,出锅还不舍得加盐,做什么都清汤寡水的。 秦落比沈钦文做饭好吃太多。 她记得有年寒假秦落借住在她家,沈钦文觉得自己一个男人带两个女孩住不方便,于是搬去外婆家,把空间省给了她俩学习。 那段时间的午饭和晚饭都是秦落在做,沈钦文只会在早上回来看一眼,顺道把早饭做了。 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那个寒假过完,沈一逸主动和她爸提出了饮食要求,求她爸炒菜的时候多放点调料。 只是秦落现在做饭口味也淡淡的,和过去不一样了。 沈一逸把最后一个碗冲干净,按顺序大小码进了洗碗机。 随后又冲了一遍手,抬头望向客厅。 落地窗外是黑蓝调的夜幕,而秦落瘫坐在窗前的橙黄色单人沙发上,伸直的腿搭在皮凳上,正对着电脑屏幕发呆,江对岸的大厦里还有人加班,那些灯在玻璃里挣扎出好多光斑,客厅稳稳地悬浮于城市之中。 沈一逸注视着她,穿过窗。 对岸的大厦好硬朗,仿佛只有她是柔软的。 “你现在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沈一逸双手插在口袋里,她轻声着,一副很怕打搅到模样。 秦落手在键盘上敲打,忙的头也不抬,“想吃葡萄。” … 沈一逸回头瞧瞧冰箱,“那我去给你洗?” 秦落依旧只盯着屏幕,静了好几秒才吐出一个好。 刚走出厨房,转了个身又重新站回去。 沈一逸拉开冰箱拿出她想吃的葡萄,慢慢吞吞,认真搓洗每一颗葡萄。 这算什么….算报应? 她忽然想起当年,秦落貌似也时这样,经常洗好水果端到她面前,问她要不要休息一下吃点水果。自己当时好像也没给秦落摆出好脸色,摇摇头指向桌面让她放下,随后一声不响地继续翻书。 这应该不算报应吧。 沈一逸自认为秦落不是爱记仇的人,再说她当年也没有头都不抬,起码摇头的时候还是笑着的。 她又回想了一遍秦落刚刚的口气。 她口气里似乎没有故意的冷漠和忽视,反而是一种自然的习惯。 像是她不在的十六年里,秦落习惯了在落地窗前阅读,习惯身边有人问她需不需要帮忙,她会习惯地应答一句想吃葡萄,最后等着葡萄洗好端到她身边。 沈一逸沥干葡萄上的水渍,装进盘子里朝秦落走去。 “洗好了。” 沈一逸看了眼屏幕,文档里的字号很小,全是密密麻麻的汉字。 秦落轻推了下镜框,身体虽往她身边靠拢,但视线和注意力却明显没从屏幕上脱离,她自然的笑起来,温柔地反问了句:“是吗?” 是吗? 她洗好了是吗? 她没想到自己洗葡萄的速度那么快。 她明显心思只顾着电脑,还用笑来敷衍和应付。 沈一逸着了魔,低头捏了一颗最大的,朝秦落嘴边送去,“给。” 秦落的余光像是扫到了自己递的去这颗葡萄,抬起下巴张唇去接。她的双眸终于离开屏幕,目光朝自己投来。可问题是秦落明明都咬住葡萄了,却在转过身、仰起头,看到自己时意外地停下了笑意。 秦落笑容顿失,害沈一逸的手尴尬地悬停在空气里。 吻过的唇和自己指尖轻触。 甚至秦落再往前咬一点,就能将她的指腹全部含着。她已经感受到柔软的浸润感,让她湿掉的触觉停留在葡萄紫色的果皮上。 “谢谢你洗的葡萄,我自己来就行。” 秦落摊开手掌放在那颗葡萄下方,仿佛在提醒她只要放手,那颗葡萄便会自动落入手掌心。 那张唇不肯收容它。 沈一逸把葡萄放回碗里,递给她转身说:“我一会把剧本传给你。” “好。” 秦落端着葡萄,带着沈一逸转移到了书房工作。 原木桌前有两个人体工学椅,秦落坐在右边,指着剩下的椅子对沈一逸说,“你坐这儿吧。” 沈一逸按指定位置坐下,她眼前的桌面上还摆这那几封信。 一小时前在这里发生的事,翻涌在她眼前…. 沈一逸发誓,她这种洁癖患者除了进出凶杀现场外,这辈子绝对不会乱动过其他人的物品,就连室友这种生活接触很频繁的人,她也是尽量能避免就避免。 那些信不是她故意要看的。 是它们夹在词典里搞得书鼓鼓囊囊,她以为是什么重要物品,想拿出来归类,却意外在信封外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于是她鬼使神差地拆了一封,刚看一半就被秦落逮住,才有了后面把秦落衬衣哭湿的事。 信就在沈一逸面前,回想起来也挺丢人的。 她埋着头尴尬道歉,“我不是故意翻你东西的,我就是看到信上面有我名——” “知道了。”秦落侧目挤笑。 沈一逸抿嘴,把头转回去对向电脑。 她点开了《她杀》的剧本,眼睛却看到了一颗葡萄,和含咬半边葡萄的秦落,笑意顿失的秦落。 好像喂她葡萄的手,不该是她的手… 她刚光顾着给秦落整理书,也没注意观察物品的摆放。 沈一逸仰靠在人体工学椅上,以最大视角的平扫整个案发现场,快速进行静态勘验。 惯用水杯的方位,台灯的布局、椅子附近物品的使用损耗,插排接口,以及秦落身边的番茄钟和… ….秦落的吊带有点太露了。 沈一逸收回了眼神。 嗯,除了压在游戏机下方的打火机有些异常外,就只剩那件吊带太露了。 沈一逸在电脑登陆微信,随后将文件传给秦落。 “剧本发给你了,你看看。” “谢谢啦!”秦落挪动鼠标将文档拉出来,随后打开查看沈法医的标注。 沈一逸问:“刘佳还抽烟吗?” 秦落从大片的标红段落中回过神来,“你问刘佳吗?她大学就戒了吧。” 沈一逸哦了声,随后又道:“我想喝水。” 秦落正对着屏幕,大为震撼呢。 沈一逸为她的剧本事无巨细的标注了一系列用词错误,比如她刚刚看到的那行,标注上写的是:「主角台词不能用罚款,罚款是行政处罚的用词,而罚金才属于刑事处罚。」 “厨房是直饮水自己去接。” 秦落从身旁拿过一个马克杯,沿着桌子推过去,只是快到沈一逸手边时,她又转正身体,将杯子又拿了回去。 秦落冲沈一逸扬起嘴角,“等着,我帮你去倒。” 沈一逸如愿的支开了人,却并没第一时间起身寻找烟灰缸。而是目光随着秦落起身,又随着她背影离去,最后她盯向秦落收回去的马克杯。 不像是其他人留下的,但也不能排除是别人留下的。 可就算是别人留下的又怎么样呢? 秦落只是觉得杯子很实用,用来继续喝水而已… 秦落用别人的杯子继续喝水,唇会贴在杯沿,消毒一万遍的杯子也有细菌,更别提如果她们曾接过吻…… 啊? 沈一逸没想到她只是辩证一个马克杯,最后脑袋里会跑出秦落和别人接吻的画面。 她靠向人体工学椅,尽管现在她想拉影子出来挡一下刀,却发现它已不受自己的召唤,躲的远远的,甚至她都没办法觉得那个马克杯很脏,因为秦落肯定用它喝过水。 她甚至也没有很想去洗手。 沈一逸把手擒到眼前,把指甲和指缝都检查了一遍。比起其他人,她洗的葡萄绝对干净,就算秦落刚刚含住了她的手指,也绝对不会让她因为细菌而生病。 只是她的指尖还残留秦落的吐息。 “你要不要去睡了?” 秦落赤脚走进来时,沈一逸还在检查双手呢。 一次性纸杯凭空降落到她的眼前,她不得不用双手捧住。 秦落坐回椅子上继续浏览文档,“你要困了就去睡,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 沈一逸她抿了一口,“秦落,你和别人同居过啊?” 第26章 任何要求都能答应 同居? 秦落被这个问题呛了一口气。 又闷又热的烧心。 她视线从屏幕上移开, 脚尖轻力推动,椅子转向沈一逸,正对着她看。 “问这个做什么?” 沈一逸将纸杯放在桌面上, 不与秦落对视, “想知道。” 暧昧撞上防火墙, 撞破了会烧的片甲不留, 没撞破只能落地烧枯草, 成年人最爱明着脸玩暗的。 暧昧不费劲, 不伤神,偶尔破点小财还能等到一串甜葡萄。 秦落以前不理解刘佳。 想着这姐加班到天亮了还有精力和人撩骚, 喝了两场酒还能做的动…. 现在她有点理解了,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 咿咿呀呀地欲拒还迎, 会让人心室遭到挤压,血液迸溅带起的劲儿会让人始终觉得自己还年轻。 秦落手扶着桌面,给椅轮又助了波力。 她顺利滑到沈一逸的椅子旁,看着扭转走的侧脸,发笑着追问, “想知道这个做什么?” 沈一逸哭完嗓子还痛着呢,清咳一声, “了解你过去的生活。” 沈一逸不敢撇头,秦落隔的她太近了, 仿佛两人之间只隔了那件白色吊带。 她也不是没见过女人穿吊带。 夏冬两季是命案频发期,大小案件里的女尸穿什么样的衣服都有。 什么车祸、上吊、坠崖的现场里都有可能出现穿白色吊带的女受害者。她甚至还给这些人开膛破肚过,钢锯割颅, 残肢缝合。 对她职业来讲,人在某些时刻和尸体一样, 只是血肉模糊的肉泥。 但今晚不一样。 面前的秦落只穿了件吊带,在人体工学椅上盘着双腿,热裤因为坐姿大敞,把布料都挤到了腿根,她手搭在脚踝上,放松至极地对着自己梭巡一圈。 自己指尖沾了她的唇温,脑袋里就不止往外冒前尘往事。 可….秦落十六七的时候真的不白啊?! 沈一逸记得秦落那时只是单纯的瘦。 又因为当时秦落长的高,脸部表情总爱紧绷,整个人看起来削瘦又暗沉,远看过去像软秸秆,还是那种添火都嫌费劲的烂柴。 她那时还总爱裹着自己。 尤其在冬天,可能瘦子怕冷,秦落要在校服里里外外穿四层,把围脖绕一圈塞进衣服里,可就算这样她也不显臃肿,反而更符合那张隽秀的脸。 她因为近视家里没给配眼镜,总爱眯起眼看人,但后来觉得不礼貌,索性习惯和人躲避对视。 但沈一逸觉得秦落的双眼很好看,温润不俗,也不空洞,只是多了点怯意。 她也不知道秦落的胆怯是从哪来的,如今又到了哪去。 她只记得放学回家的路上,她们会路过一家台球厅,旁边紧挨着家ktv,秦落每每见到叼着烟的小混混,总习惯性把脖子缩进衣服里,眉眼怯怯的。 像是她只要缩起肩膀便会立马消失在人群里,没人能看的到她,秦落仿佛连她都要躲着。 所以真不怪自己没在电梯门口把秦落给认出来。 天差地别的,这可让她怎么敢认。 更别说她现在胖了些,穿了个背心,拥有健康的窄腰翘臀,桌子上还保留一个打火机。 “你想了解我过去的生活……” 秦落枕靠椅背,假意思索了一阵,“如果只是作为普通朋友之间的了解,那我是不是得跟你说我没有同居过啊?” 她怎么还回答出了反问句? 沈一逸闷响转回身,看向秦落的镜框。 现在的秦落双眸柔韧,对视过来就像夏末白昼,世上密度最大的光晕,一秒一幕倾注过来,稍不留神就容易将人扎穿、淋透。 沈一逸心烧的酸烫,不知是因为秦落的回答,还是因为对视。 沈一逸闪躲,撇到秦落肩头的那条疤上,“我没听懂,你说的直接一点。” “直接一点的话就是,同居过。” 同居过… 嗯,同居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秦落留下了给她的信,也能留下别人的打火机。 她是个作家,创作确实需要她体验悲喜交加、爱恨情仇,不然她怎么写出生动的故事,自己都不信,又如何哄别人看下去。 只是她想象不出秦落与同居人会怎样爱过,或许是浓烈的爱过,一种短暂的迷失,像是冬夏交错之际她们也能挤在一个房间,盖一床被子。 曾经秦落会穿她的衣服,躺在她的床上,那现在秦落也会穿别人的衣服,躺在别人的—— 沈一逸笑笑。 这是她十八岁未能幻想出来的画面,关于未来的秦落。 她原本只能看到过去的。 手机恰好的在这时响动,群消息突然蹦个不停,沈一逸不看也知道声音来自办案群。 沈一逸没办法不理睬,她也确实需要一个事情转移开注意力。 于是她对着秦落挤笑,“我看眼工作。” 秦落没动,盯着沈一逸低头回信息。 林普平在群里@廷是廷不是庭@一问:沈主任那些鉴定什么时候签字,什么时候进档,谁来负责报告进卷,李队长你最迟是什么时候拿到? 沈一逸颦眉,她难得不想回工作信息。 可能是今天抱着秦落哭得太爽,神经一旦松软,意识就跟着倦怠起来。 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是去值大夜上早班,就是奔赴现场勘验,就是在解剖尸体的路上。她厌倦了,她今天就想休息,想追问。 她想知道秦落这十六年没了她过的好不好。 沈一逸:【@平凡人,作案工具鉴定我确认好了,明早去了办公室在签过字也不迟,你给@廷是廷不是庭,让他先按这条证据链出预审底稿吧。一个事别老问我那么多次,让不让人休息了!!!!!】 这行字打的沈一逸喉咙特别痛,仿佛她已经冲人吼过,她很少冲同事打那么多感叹号的。 科室消息不能关免打扰,但沈一逸却伸手把手机给静音了。 等她再抬起头,秦落还在那注视自己。 沈一逸只好说:“不好意思,是工作上的事,我必须得回一下。” “那你现在还有想问的吗?” 秦落面色波澜不惊,眨眨眼道:“或者你还有什么别的想了解的事情吗?” 沈一逸在秦落的脸上观察出坦荡和自然,尽管现场犯罪心理是她的拿手强项,但她却无法辨认秦落是否对自己撒了谎。 毕竟她们失踪了十六年,暂时追溯不到有效证据指向。 沈一逸默不作声,靠在椅背上,垂眸玩弄自己的手。 秦落见沈一逸刚燃起的好奇闷趴了,满意的回头看了眼电子闹钟。 十二点了,已经很晚了。 秦落朝沈一逸靠身,抬手勾捧起她的下巴,她用掌心稳稳托住下巴。 捧在掌心的可爱。 秦落手指含贴失落的侧脸,指腹在她唇角边极轻地擦划,“十二点了,你该睡了,明天上班。” 沈一逸怔着,她觉得病了。 她悄悄地给自己的身体下了份医学鉴定: 「失音症aphonia」 她由于疾病、声带损伤或者心理诱因而失去了声音。 又或者是「感觉性失语receptive aphonia」 她觉得此刻自己在接受和分析语言的功能上出现了障碍,她的表达被作家夺舍,仅能听懂对方简单的生活用语,而无法理解其他语言。她回复也只能做简单的执行动作。 比如:眨眼,点头,摇头,嗯或哦。 “嗯。” “那你还需要睡前再洗一遍澡吗?”秦落不舍放手,但还是点到为止的回身。 沈一逸摇头,“不用。” “那你去刷牙去睡?”秦落推了下眼睛,“我去帮你找洗漱用品。” 沈一逸嗓子发痒,她还没有要起身的意思,端起一次性水杯舔了口水,“你呢?” “看你的标注,你都弄着细致了,我不得好好看看?”秦落笑着起了身,准备给沈一逸去找牙刷。 沈一逸将杯子放下,跟在背后,“那你是不是每天都要写的很晚?” 秦落回答:“嗯,有时候灵感来了会通宵,有时候憋不出来也会早睡。” 沈一逸快速地发问,“那罗格斯的事也是你在管?” “大部分刘佳在管。” 沈一逸趴在门框上,看着秦落弯腰在柜子里翻找一次性差旅用品,“你什么时候搬到沪城来的?” 秦落起身,将牙刷递出去,“五年前。” 沈一逸接过,接着说:“刘佳也住这个小区。” 秦落双手叉腰,皱眉道:“你怎么知道?” 沈一逸不答,低眉看着手里的牙刷,慢条斯理地拆开外包装,“没人和你同居过,你骗我。”?秦落眯眼。 夹的,这种事又能明察秋毫了? “骗这个字可不能乱用。”秦落觉得好笑,“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拿这种事骗你?我看起来很需要骗你吗?” …. 也是,她和秦落认识那么久,秦落从未隐瞒过她什么,她不是那种爱试探的人,永远会真心待人,只有自己用过诓骗的手段让她难过,伤心。 可为什么她有上当受骗的感觉? 仿佛有人没收了她的酒精喷雾,她现在没办法给脏脏的自己消毒。 沈一逸没说话,快速把牙给刷了。 秦落站在门口等她洗漱好,两人沉默着进了卧室。 “你想睡哪?” 秦落站在沈一逸身后,轻声细语,“还是像当年一样,一定要睡离门远的位置吗?” 她好像还有后半句。 睡在靠门远的位置,从背后抱着她。 沈一逸不自觉地挺直了背,“都行。” 秦落指着里面的枕头,“以防你忘了我过去是什么样的人,我帮你回忆一下。” 秦落倾靠着沈一逸的耳旁。 她没什么暧昧,大方自然道:“在我这以你为先,你提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 第27章 火机主人 “我都能答应你。” 这话让沈一逸在心底打了个冷颤。 确实, 秦落以前什么都能答应她。 她前夜提了嘴想吃豆角,秦落中午就去市场买豆角,散步到一半想回家就能撇了她走人, 每次见面都由自己来决定时间, 甚至只要皱眉一旁的秦落便会主动噤声。 沈一逸怔着。 那个让郭瑞会感到疑惑的问题, 她在今夜突然给不出满意的答案。 她们当年如果没分开会怎么样? 她想如果当年没有拒绝秦落, 那今晚会是她来做饭, 她会喂秦落吃下那颗葡萄, 也不用讨论自己该睡在哪个位置。 秦落的身上会沾满自己的味道。 “你睡我的被子就好。”秦落说道。 “谢谢。” “你先睡,一会工作完我再睡。” 秦落转身轻言, 手在空调面板上按了两下,她调低了室温, 随后按下窗帘开关。 沈一逸朝床内侧走去, 阳台外的江景被智能窗帘缓缓遮盖,只剩头顶一束暖光灯。 她扫了眼秦落的床头,床头柜上叠放了几本书,最顶上是秦落还没看完的。 秦落和以前没差别,总爱在睡前躺着看书。 这样对眼睛不好。 等沈一逸带着回忆掀开被子躺下, 消失的秦落抱着一床新的被子走回卧室。 秦落把新被子放在床的外侧,等铺好后对沈一逸道了句:“晚安。” 沈一逸糟心地闭起眼睛, 四件套里到处都是秦落的木兰香,紧裹着她, 她没有回答。 秦落走到门口关了灯,房间只剩下一缕微光,随后她伸手关了门, 屋内便满满滑向颓势,陷入漆黑之中。 沈一逸不会失眠。 自九岁开始, 她的人生就只有浅眠。 她的耳朵能在睡觉时听见门外的声音,以便她预防任何意外来临,不管是楼下的猫叫,父亲起夜,还是陆诗邈饿醒了起来找东西吃,她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所以她喜欢熬夜,熬到可以浓睡下去。 就比如那天熬到清晨六点回警队,硬板床上的两个小时可以让她处于昏迷状态,她可以放心大胆的道歉,听不见纷扰,看不见梦境。 沈一逸在漆黑中翻身。 秦落家的遮光窗帘质量太好,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她睁眼闭眼都一个效果,脑袋里只有秦落的吐息。 秦落说她什么要求都能答应自己。 凌晨两点。 沈一逸像被人下了咒,她垂着两手穿过昏暗的走廊,穿过书房窗口,愣愣地望着坐在阳台抽烟发呆的秦落。 烟台没开灯,秦落望着江对岸,线条紧实的胳膊擒举着细烟,沉思良久才搭到唇边吸了一口。 “秦落,我睡不着。” 打火机的主人被逮了个正着,秦落在躺椅上吓得轻抖,烟灰掉落,差点烫到她大腿。 秦落拍抚着心跳,回头怪道:“你走路没声啊?” 沈一逸穿过客厅,两手插兜站在阳台门口,“是你没听见。” 秦落亏心抽烟的事,倒不是担心抽烟的形象,而是怕眼前的洁癖患者厌恶那股烟草味。 她垂眸闪躲,把烟头扔进一次性纸杯里,“换了地方所以睡不着?” 沈一逸道:“既然你没工作就赶紧睡吧。” 秦落晃晃手中的纸杯,她看着水被烟蒂迅速染黄,焦油在波纹里四散,“你先睡吧,我还没洗澡。” “我对烟味还好。”沈一逸主动说道,“警队里抽烟同事很多。” 秦落解释道:“我也就是偶尔抽。” “知道。” “你又知道了?”秦落笑笑。 “你吸一口烟都能烧掉半,还有那烟盒里…”沈一逸又仔细打量玻璃茶几上的烟盒,“都没掉抽几支。” 秦落从躺椅起了身,冲沈一逸摆摆手说了声睡觉,随后走进洗手间。 等秦落走进卧室时,沈一逸正规矩的平躺,两手搭在腹部,闭紧双眼。她沿着床边躺下,将眼镜摘掉放在床头柜,伸手关了灯。 秦落平躺下,她拽着被子盖过肩头,她颈椎因为多年写作有劳损,吹不了太多冷风。 “你什么开始抽烟的?” 沈一逸问的突兀极了,又把秦落吓了一跳。 她翻了个身面向沈一逸。 旧时的短发如今可以铺满枕头,秦落在黑暗中有些不适应,“你问第一支吗?” “嗯。” “大学毕业吧。” 秦落闭上眼,认真回想。 应该是父亲下病危那天,她从外地赶回来在医院陪了整夜,第二天清晨她走着回家。 丰江市中心就那么大点地方,走着走着就绕到了丰江高中校门口,她在十字路口的商店里买了一包烟,等她撕开包装拿出烟来又想起没买打火机,于是在快倒闭的台球厅门口,问老板借了个火。 老板给了她的是个钢轮火机,秦落没抽过,拇指都擦痛了也没点着。最后还是老板挡着风给她点的。 那天老板也问她是不是第一次。 秦落想了下。 可能七八岁时她就好奇地翻过她爸的裤兜,从烟盒抽一根叼在嘴上,模仿他瘫在沙发上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想着做个男人可真好,邋遢又臭哄,却不用在乎别人眼光。 秦明辉经常差遣秦落去卖烟,尤其是饭吃到一半从口袋摸出二十块,打发她去买包十八九的烟,剩下的钱当零用。她从七八岁开始,买到了十八九,如今把人亲手送进了医院。 喉癌,都是他自己赚来的毛病。 秦落第一次抽烟没被呛到,她想可能是习惯了她爸二手烟,她吸了一烟,笑问台球厅老板,之前在他这打工的黄毛男孩去哪了。 老板问哪个? 秦落提了嘴男孩的往昔故事,就是那个在高中被人用刀子顶喉咙,最后遭退学的那个。 老板笑说,哦那个混蛋啊,考了个挖掘机证给人挖沙去了。 她和老板说了再见,又往前走了两步,把剩下的烟蒂扔在ktv门口,踩了两脚。秦落深深吐了一口气,像是把苦味从胸腔里排出去,她就不适应尼古丁的摧残了,脑袋轻飘飘的往家走。 那天她妈闻到了她身上的烟味,却只字不提。 “刚开始在文摘连载的时候抽的比较多。”秦落缩在被子里闷道,“现在还好,可抽可不抽的。” “你和刘佳还是少抽点好。” “知道。” 沈一逸心烦,翻了个身背对着秦落,“你这些变化真的好大。” “谢谢。”秦落困了,声音微弱呼吸缓慢,“我当你在夸我了。” 秦落等这句夸奖很久了,但听到沈一逸说完却没想象中那么开心,心中高举的巨石扔进了海里,悄无声息的沉了,没有反响,没有胜利,没有征服的奇妙幻觉。 她甚至为此感到疲惫,于是也翻了个身背对着沈一逸。 “既然同居了那最后为什么分手?”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问她也没说….” 沈一逸抱着被子,头微侧着想要听清身后人继续说了什么。 “爱情这事谁能说得准,我原想着俩人只要心在一起,便可为了同样的目标而努力。我可以去她想去的城市,可以支持她的梦想。但爱总事与愿违呢,有的人就是心如铁石,她不需要你,那在任何时候她都不会需要你。” 沈一逸憋闷,“听起来你这段感情谈的很坎坷。” “一般…不是什么大起大落,也没有九曲回肠,就是青春期的噩梦罢了。” … 沈一逸身子没动,回了个头,“什么意思?” 秦落刚酝酿好的睡意,被沈一逸音量吵醒,“没什么意思啊,我说的是你,你自己听不出来?” “我?!…” 沈一逸猛地坐起身,她不相信,“我问的是同居…” 成年人的那种同居。 秦落保持侧躺,“我俩当初没天天睡一块?” “…” 沈一逸磕绊道:“我问的是你后来有没有恋爱过。” 秦落淡定自若,用反问治敌,“那你呢?” “我哪有时间谈恋爱?我….”沈一逸又掀开被子躺回去,望着天花板,“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 “嗯,知道,我听的懂。”秦落轻轻的揭过,“那就早点睡吧。” 沈一逸不敢再出声- 秦落心里还装着海鲜粥。 心里藏事她就不爱懒床,眼睁的比闹钟还早。 当初她买遮光窗帘挑选了很久,遮光效果很好,清晨只从缝隙挤进了点弱光。 秦落散光严重,只要没带眼镜,两米开外的世界便是视野一片模糊。 但她还是看清了沈一逸。 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拱的,硬是横跨整张床。 沈一逸的头贴着她的胳膊,身子蜷缩一团,空调被搭在腰间,上半身什么也没盖到,甚至还把脚伸进了她被子里。 这个视角….秦落看不见大v领里的内容,只能看到沈一逸显眼的鼻梁,和白皙的肩。 吹一晚上冷风也不知道她颈椎怎么受的了。 秦落想给沈一逸把被子盖好,又怕惊扰她的好眠,离上班时间还早,能多睡就多睡。 她翻身下床,戴好眼镜,看了眼手机信息。刘佳自昨晚给她发了不值得后,没再多说。 公司安好,剧务安好,沈一逸在她家里安好,只剩那几个螃蟹腿没妥善处理好。 秦落快速洗漱后进了厨房。 昨晚趁着沈一逸睡觉,她处理好了虾和鲍鱼,如今只要炒个热锅把粥倒上,沈一逸就能吃饱早饭。 她想到这,拿着铲子对着锅无语的笑。 嗯,祛魅了。 任何crush都抵挡不住一日三餐的疲惫,但凡要她天天早起给沈一逸这样做饭,便是再心动也会爱无能了。 “你在做早饭吗?” 秦落刚在热锅下了姜片,就听身后传来动静,沈一逸一脸懵态,头发乱糟糟站在客厅,摸摸鼻头看她。 “你做什么啊,好香啊。” 秦落忙着煸虾油,扫了眼后回头,忍不住笑。 好吧好吧。 如果沈一逸每天早上这样出现自己身后,夸她一句手艺真好,那做一日三餐也不算惩罚。 为爱做饭,不该是义务,而是成就。 是她精神里某种诡异的需求投射。 “你怎么醒这么早?”秦落用铲子把虾头按进油里,直到锅底的油金黄,“离上班还早,去睡会?” 沈一逸很久没在家吃过早饭了,她被香味吸引,一步步走上台阶,凑到秦落身边。 她想探头,又嫌开了火的台面不干净,用手轻轻拽着秦落的衣角探身看。 “海鲜粥。” “嗯。” “你放了香菇。”沈一逸眼神放闪。 秦落把冷粥倒了下去,将蔬菜撇进去,“你不是爱吃嘛?给你放点。你去洗漱吧,你昨天换下来的衣服叠好放卫生间了,电脑包在书房你自己收拾,弄好了过来吃饭,吃完送你上班了。” 沈一逸哦了声,松开手,随后灰溜溜跑回卧室。 她在床边上坐下,看向这床上自己今早醒来的位置,又看看自己的手,又想起被静音的手机,和海鲜粥里的香菇片。 啊?! 她刚反应过来,这只是特殊一晚。 吃完了,秦落就得送她去上班。 她就要从秦落家离开了。 她仰身朝床上躺下去,侧侧身试图叫它出来。 「喂!」 影子没搭理她。 沈一逸抱着秦落昨晚睡过被子,头埋进被子里,恐惧从她脊椎往脑袋里面爬。 怎么办,她已经开始害怕复痛了。 第28章 你和沈一逸,最好的例子 秦落把沈一逸送到警队正门口, 但市中心主干路限停,两人也没来得及多说几句。 “那我走了。”沈一逸扶着车门道。 秦落点头,“嗯, 东西拿好。” 沈一逸将车门合上, 秦落把车窗降下来晃晃手, 随后一脚油门, 车子和海鲜粥的味道一同消失在眼前。 呼—— 沈一逸呼出一口长气, 听到耳边响起回音。 「嗨」 影子原地横生, 跟她打了个招呼。 沈一逸习惯了它的随行,正常提着电脑包朝大门走去, 刚走两步,碰到停好车的室友朝自己走来。 陆诗邈正晃着手中的包子, 抬头看见沈一逸从门外走进来。 她瞧瞧大门口, 快走两步贴到沈法医身边,在靠近时不经意地轻嗅着说:“你怎么从外面回的?” 咦? 沈一逸昨晚说警队有事不回宿舍,还以为她是去剖尸了。 可她身上没味啊? 这帮法医但凡晚上开工,那早会一般都不让参加,会议室通风不够好, 法医身上要是嫌沾尸腐臭太严重,其他办案部的同事会把早饭呕出来。 可沈一逸身上不仅没臭味。 甚至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昨天去处理了点私事。”沈一逸说。 嗯, 私事。 陆诗邈不想打听私事,举起手里的四个包子, “你吃早饭了吗?薛桐买多了,分你俩。” “吃了。” 「还是海鲜粥,里面有香菜, 葱花,鲍鱼、大虾。」 陆诗邈和她并肩走着, 突然想起什么,“哦对了,薛桐帮你打听过了,大湾区的检察院和法院她都问过,说没有你想要找的案子。” “像这种陈年悬案….凶手作案特点明显又特殊,她没问出来的话….估计是真没有,像这种凶手一般没流窜,大概率还在附近待着呢。” 沈一逸往台阶上走,“知道了,帮我谢谢她。” 陆诗邈瞄了眼沈一逸,她脸上没多余情绪,语气也挺正常的。 但她知道沈一逸打听着那诡异的案子很久了,她们合租这段时间经常能听她通过电话四处打听这起凶杀案。 沈一逸绝对是在意的。 但她这么看起来又没那么在意… 她们都是警察,都知道刑警队同事之间除了共同办案,在日常生活中是不能分享案情的。 案卷一旦被偷被盗被篡改物证,出了大问题,她们也得进去吃牢饭。 不打听别人手头的案子,这是组织纪律。 况且她也猜出这案子应该是还未被侦破的。 久侦未破的大案要案一旦被退卷归档,又因经费有限被积压。要等到年底公安组织开展积案攻坚专项行动,才有可能被重新拾起。 当然,如果当年负责该案的刑警特别上心,家属也时常去相关单位催促,这些案子的证据也会时常拿出来录入资料库比对,一旦入上技术改革,那破获的可能性会很大。 但如果办这案子的刑警没心….那就另当别论了。 陆诗邈觉得这案子相当玄乎。 沈一逸跟她提过,这案子现场没遗留生物DNA,由于年代久远也没监控图像,只有几个脚印,还是模糊不清的。 这属于非常棘手的物证缺失的案子。 现场没遗留痕迹,那就失去了强有力的物证,哪怕公安的刑侦技术更新再快,也没办法有效的追溯比对。 不能实时更新证据,那重新展案调查的机会非常渺茫。 但还好,这个案子凶手作案手法很特别。 凶手有典型的犯罪心理侧写,作案手法相当诡异,想继续查案就可以从手法上下手参考,寻案并案处理。 就比如前两周在沪市出现的案子,那故意伤人案的凶手对受害人连砍二十多刀,乍一听就很凶残,很特别。 如果侦破期,刑侦鉴定能在作案手法上找到两案高度统一的地方,两个案件遗留脚印重合度高,犯罪侧写大致相同,那便可以并案追查。 但陆诗邈瞧沈一逸现在这个反应。 嗯,大概率这两个案子之间没有关联。 陆诗邈是真的想帮忙,“要不你再给我点具体细节,比如受害人的相关信息,作案工具的推测之类的,我去找大学同学帮你问问,他们在天南地北警队里,总能翻出点什么相关的。” “没事,不用了。”沈一逸笑道,掏出纸巾按下电梯。 陆诗邈又扫了一眼,沈一逸看起来很平静。 “行。” 陆诗邈光是听沈一逸描述作案手法,就知道她要找的案子有多猎奇。 别说这案子放在九几年,就算放现在发生,也得引起不小的社会轰动。所以只要她想,随便在网上搜两个关键词,就能从新闻报道里获取到大体信息。 可惜,她不是个喜欢八卦的人。 沈一逸既不想让其他人牵扯进来,陆诗邈也不想往自己身上揽事,“那你有需要再和我说。” 电梯到站,两人要去的地方在走廊一左一右。 沈一逸拍拍她的肩,“谢谢,有需要会找你的。” “那晚上不加班跟我说,一起走。” 沈一逸挥手,“夏天还没过完呢,你说哪天不用加班?” 陆诗邈苦笑,“也是。” 夏末,人心最容易浮躁,夜晚光是一个大排档,外勤能出三四趟警。 法医也不例外。 她刚到办公室,还没放下包就看值班的小王拿勘验箱往外走。 沈一逸忙问,“去哪啊?” “医院。” “这么早?” 沈一逸看了眼表,八点半才刚上班,小王出去要是一时半会回不来,那下个案情就得她来跟,她有没有时间出现场还不一定。 小王抓着警服往外跑,“听说受害者肠子漏了,让快点过去呢。” “那你抓紧吧。” 她刚说完,人就跑没影了。 沈一逸坐在办公椅上,她昨晚上没来,桌子上堆了好多乱七八糟的报告。 她伸手翻了两下。 左边是林普平整理好的鉴定委托受理文件,右边是六月底几个案件的鉴定文书,中间则是内勤送来有关于下月鉴定中心活动的指导文件,还有贴在电脑屏幕上的科信的通知,说是这周后台系统要维护,让她记得提前做好备份。 沈一逸以前没觉得这些事会让人很疲惫。 可自从….自从与秦落重逢,她身旁的影子又开始时隐时现。她甚至还能像过去大哭一场,放心的熟睡,让人感觉一切都会平稳的过去。 好烦。 一定是影子来来回回,才加重了这种疲惫感。 沈一逸翻开鉴定文书开始审查,脑子响起师傅说过的话。 “登山要一鼓作气,勘验也是一样。中途再累也别停下来休息,不然你思路会断,体力会下降,反而浪费更多的时间。” 「浪费时间」 沈一逸停下签字的笔。 「浪费时间」 刻板重复是强迫症的困扰,沈一逸在心底安慰自己,随后低头迅速恢复冷静,翻开了第二份报告- 两天。 沈一逸又是一条信息都没发来。 刘佳听到这个八卦后,吓的在副驾直晃脑袋,“疯了吧你俩。” 这次换秦落开车,她手肘撑在车门,用手背托着下巴没说话,“主要是——” 刘佳捂着耳朵,“别和我说别和我说别和我说别和我说!” 秦落嫌她嗓门大,用手狠拍刘佳的胳膊,“行,我说点别的。” 刘佳垂手,“嗯,你说。” 秦落道:“明晚我和SD内衣的直播内容大纲,我到现在还没拿到,直播部最近工作效率好低,你认真盯一盯。” “真假的?”刘佳皱眉从兜里掏手机,找到直播部业务群,按下语音就开始催起来,“姐儿几个还没起床干活呢?你们老板明天要直播了,打算让她开天窗是吧,再有墨水的肚子也怕吐不出象牙,抓紧时间让手底下的人把直播大纲整理好,上午发过来。” 秦落听刘佳这不痛不痒的话,疑惑地眨眼,“这就完了?” 刘佳道:“直播部有人在管,处理工作咱们不能越级。” “带货那几个主播培训流程,你有关注过吗?我感觉她们观点越来越激烈,上周带母婴产品,我看连上了好几次热搜。”秦落问道。 “有,你放心哈。”刘佳戴上墨镜,拉开化妆镜左看右看,“等下半年直播公司单独成立,她们从罗格斯搬出去,咱们这边风险会降级。” 秦落继续问,“我跟你说严肃的,直播带货大部分都是赋能产品,关系着山区里那些救助者的就业,这股风险必须掐断了,不要让几个主播毁了她们这条渠道。” 刘佳也心烦意乱,“你主播带货没特色不激进,货就是没人愿意买,量上不去,你觉得她们会赚钱吗?运费、运营费、退款,巴拉巴拉我都不想说,秦落,我有时候应付她们也真挺累的。” 秦落深吸一口气。 “你知道业务部和法务部要和她们对接多久才能拿到一个产品吗?她们不理解你为什么把价格压得低,一个合同来回反复的修改最后拖着不签,甚至转头她们把产品捆绑给别人,但那是我们当初捐赠的厂房啊,她们没拿你当救世主,可这世界上哪有什么救世主,只有钱。” 刘佳两手抱在胸前,语气也跟着沉下来。 “我觉得你真的最好停一停,回头看看罗格斯屁股后面的业务,我们目前能不能处理的了救助会和读书会、能不能给赋能机构供上血,旗下的心理救助有没有在赚钱,我需要靠多少其他业务来回流,你让我也喘口气。” 秦落没说话。 刘佳笑笑,“秦落,罗格斯的初心我始终记得,但很多事情,很多事情不是你一直在坚持就能得到好结果的。” 她吐了口气,“你和沈一逸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第29章 睡到江景房 秦落一路沉默, 把刘佳送到罗格斯楼下。 等刘佳推开门,秦落缓缓开口,“佳, 谢谢你啊, 这几年辛苦了。” 刘佳刚跨下车, 手还扒着车门惊讶地转回头。 她和秦落从小认识。 她刚认识秦落的时候, 秦落还是个留守儿童。 她爸妈三岁就抛下她在省城务工, 秦落是跟外婆长大的。两家长辈认识多年, 搓麻将时外婆经常带着秦落到她家来。两人一来二去就玩在一起了,到今天也得有二十五年了。 秦落在她心里是个从不扫兴的人。 她既不会拆台, 也不会泼凉水。不管是自己出了什么鬼主意,秦落都会答应。就算秦落本意是不想答应, 也会硬着头皮附和。 做个永不扫兴的人其实挺难的。 这得需要一个人挤出很多自我来承受, 承受倾听,承受情绪,甚至还要耗费头绪来回应。 展开双手拥抱别人就得扔掉自己手里的东西,秦落总生活在别处。 而刘佳是个不爱倾听的人,她更多喜欢抱怨。 抱怨老天不垂爱, 抱怨一路上都是红灯,抱怨命不如狗。 所以她佩服秦落的永不扫兴。 大学毕业那年, 她在电视台国际频道实习每天为了赶时效经常加班到凌晨,新闻稿没有容错率, 每天校准文本让她精神紧绷的像晃了几百下的碳酸瓶。她维持在三环外通勤上班的节奏,坐俩公交转地铁,三小时在路上, 十一小时在电脑前,她就这么工作了三年。 三年了, 她还没攒到钱。 有一天她累到在河边上爆哭,拿起电话却不知道能打给谁。 打给爸妈,爸妈会催她回家结婚,打给奶奶,发现已经凌晨。于是她只好把电话打给秦落。 秦落第二天来了北京,拿稿费在电视台附近给她租了房。 那些房租她到今天也没还过秦落。 如今却听见秦落跟她说谢谢。 家人之间说什么谢谢? 刘佳挎着包,手撑在门框上,“你有病吧?” 秦落两手抓着方向盘,指尖轻敲着,“公司说起来像是我主内,但其实大事小事都是你来管,我刚想了一路,你要操心的事情确实太多,罗格斯负担过重的事我回去好好想想,看看咱们如何能轻装上阵。” “有病。” 刘佳气急了,翻个白眼摔了门往前走,但她走两步还气闷着,她俩为了罗格斯的事三两头大吵,合伙人之间斗斗嘴很正常,秦落什么时候跟她说过谢谢?秦落爸爸做手术自己来陪护一夜,她也没跟自己说过谢谢… 刘佳又大步折返回来,拉开门,“你今天好奇怪啊?你上个月体检报告结果有问题啊?!” 秦落皱眉,“身体正常。” “那是怎么?刚刚我说沈一逸的事你不乐意了?”刘佳把脑袋伸进车里,看起来秦落面目表情挺正常的。 “……” 刘佳叹气,“直播的事我会关注着的,我….就习惯要和你抱怨两句,你听一耳朵得了。” “沈一逸的事。”刘佳摇头沉道:“你自己开心就好。” 说完她关了门,扬长而去。 秦落盯着刘佳背影走进大厦,发动车子往剧组开去,一路上没放歌,没回刘佳发来的信息,只盯紧前方的路开。 她被刘佳的话影响的心底乱糟糟。 罗格斯在前几年出过一次是,女学者去给大厂男高管闭门授课,被骂上热搜连挂四天。 当时整个罗格斯的线上业务全部被迫停滞,光是广告商延期和违约的赔付,罗格斯就掏了一大笔钱。 闭门授课对高管来说本是件常见事。 通俗化来讲这叫战略闭门会议,是给企业创始人,核心管理层门的小团体课,为的是提高思辨决策力、拓展思维边疆,做些市场宏观政策的解读。 学者团队一次定向开发课,企业至少会给千万服务费。 罗格斯在服务中能拿到钱,签约的学者也能拿到更可靠的资源,大家彼此成就。 原来这些课都是精英男们抱团玩的项目,没有哪个高管愿意听女人讲课, 刘佳在酒局中接触了好多投资人才搞明白,女高管也不愿意去听男人讲课。一堂课充斥着自以为幽默的黄笑话、老套歧视,说来说去还是那套文史观,上了年纪的老头们总想着教会女人点什么,所以没有哪个投资人愿意听这些,她们宁愿去晒晒太阳,喝喝茶。 于是刘佳和秦落商量了一番,决定开创先例。 秦落通过文协的资源寻求高校文学学者合作,刘佳也靠电视台的关系挖了几个社科学者来。 罗格斯重磅推出了自己的学者共同体,服务人群都是女投资人。 她们第一次上课,来了二十多个女高管。 其中一个就是李文萍。 李姐当时还问刘佳:罗格斯团队不是诈骗团伙吧,她浪费大几百万听了个笑话倒无所谓,就是她拉了好多姐妹一起听,就会显得特脑残。 刘佳二话没说包个了机,带着老板们飞了趟大西北,来了场深度人文考察。 学者们用心,老板们满意,一边玩着、聊着就度过了十天课程。 就这么罗格斯在业内算是冒了头。 再后来,学者越来越多,刘佳开始把赚钱的目标放在了男高管身上。 她说得让罗格斯进去捅个窟窿,挤点新鲜血液进去,刷新刷新他们的三观,换取资源。 挺直腰赚钱,谁都不丢人。 热搜那事,纯属同行红眼病。 事情起因是某个投资峰会,罗格斯签约学者参加了活动,事后刘佳撺了局,学者们和大老板吃了顿晚饭。 饭局上一行人聊聊国家新政策,开拓彼此的眼界,顺道资源互换。吃完了大家再一起回了酒店。 峰会招待酒店,参加峰会都得住那,就连刘佳这种爱挑剔的人也没换酒店住。 “女人有天然的诱惑性,男人是搞不懂男人的,我们的罗格斯,是谁们的罗格斯。” 第二天刘佳醒来,某公众号发了条长文,通篇讲述了「为女赋能的罗格斯基本盘是为男性服务」,什么刘佳搂男人喝酒的黑历史,学者和老板进出酒店的视频,甚至连江西考察的照片都一个接一个爆出来。把罗格斯直接推上了性别对立的巅峰。 网友把罗格斯一顿臭骂,骂的刘佳在办公室都气笑了。 她指着那些照片斥骂道: “自家闭门课结束后老师们都没合照,对家竟然一下都给补全了,还有自己亲弟搂搂也有错了?” “男人笑罗格斯捧臭脚,女的骂罗格斯脏乱差。剩下那些没骂的….嗯…没骂估计都是好好在生活的人。” 这场危机影响很大,好多业务随之停摆,刘佳为给公司解困几个周没睡过好觉。 秦落见刘佳脸色煞白觉得心疼,劝她不要急躁,静观其变。 刘佳却说她担心的不是公司,而担心是旗下的博主、作家、学者的名誉都跟着罗格斯一起完蛋。 最后还是救助会和赋能机构出来反转了同行的污蔑。 尤其是她们投资的几个山区赋能厂房,女老板在自己的媒体账号里讲述了这些年与罗格斯点点滴滴。罗格斯派了各种技术老师下乡指导,她在机构里学会了剪视频,学会了运营,学了包装设计,学了管理技术,就这么一步步把果园开大了。 一个单亲妈妈的事业逆袭,总比狗仔视角的照片说服度高,外加罗格斯路人缘好,旗下博主也都出来澄清,罗格斯才没落的人人喊打的名声。 她们是花了两年多时间,才慢慢走出这场阴霾。 秦落对这事一直心有余悸。 所以每次内容会上她都注重规避风险,对签约作者和博主也有严格的背调,公司旗下艺人更是不许应酬商务。 秦落昨晚看到直播间过激言论也是个意外。 这得谢谢不回短信的沈一逸。 自从那天吃完海鲜粥,沈一逸在警局门口说了再见,又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没电话,没短信。 甚至连制片助理发的培训通知,沈一逸都没回过。 秦落牢牢记得沈一逸说的那句:只做朋友。 她也要脸,不可能去打扰。 秦落在家写不出东西,看书总会跑神,于是打开手机看起了直播。 主播正在卖母婴产品,主播对着消费者一个劲儿煽动情绪,讨伐准爸爸,给秦落看的直皱眉。 这才有了早上对刘佳的提醒。 直播这事没有彩排,直接从嘴里说出去的话,没回旋余地,秦落可不想再来一场风波。 《她杀》拍摄在即,罗格斯今年的头等大事,不能因为几个主播过激言论而中道受阻。 秦落把车停在园区楼顶,坐着电梯下行,电梯门在三楼开了,遇到副导演宥柠和摄影导演鹿希。 两人端着咖啡讲着八卦,电梯门开的瞬间,宥柠抬头见到秦落忽地闭紧了嘴。 “秦姐。” “秦编。” “你们今天继续堪景会议是吗?”秦落主动搭话。 宥柠挤笑,“对,上周飞了一趟重庆,美术觉得选的还是有问题,正调整方案细节呢。” 秦落心情不佳,懒得多说,“嗯,辛苦。” “嗳,秦姐晚上来喝酒吗?”鹿希今天带了画家帽,虽和她的光头不搭,但和她艺术气质很配,一看就像搞艺术黑心钱的,“有两场,先按摩后喝酒。” 秦落摇头,“不了,你们去吧。” 鹿希撒了个娇,“来嘛,佳姐说你特别能喝,我想见见世面,咱们剧组吃了好几次饭,我都没和你约上。” 电梯门开了,三个人往内创会走。 秦落低头看了眼腕表,九点半了,沈一逸应该已经在给演员培训了。也好,她们还能缓冲点尴尬。 秦落打听一嘴,“晚上几点?” “按摩完了就去呗。”鹿希揉着颈椎,“最近脖子剧痛。” 鹿希一抬手,手腕下的膏药就显露了出来。 秦落看见关切道:“你这手怎么搞的?” 鹿希傻笑两声,把手插进口袋,“和小文去拍图,爬楼梯摔下来了,不是大事。” “你这手还的用来干活。”秦落瞄她一眼,玩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谈恋爱,谁知道你这手是不是真摔了。” 宥柠嘬了口咖啡,插了句:“秦姐喝咖啡不,我去给你买。” “不用。” “晚上到底和我们去不去啊?”宥柠探问。 “结束再说。”秦落往前走去。 鹿希捅捅宥柠胳膊,“行,那您先去会议室,我俩去洗个手,刚刚仓库看了眼设备单。” 秦落撇扫了一圈,点头走了。 鹿希用胳膊肘把宥柠拐进厕所,往外探头等秦落走出去两步,才转头轻说,“你消息灵不灵?” 宥柠无语,“我亲眼看到的好吗?她和那法医俩人你侬我侬的,制片助理也说了,秦落要过目给那法医的每一条通知,我回去研究了秦落的小号,她和那法医都是丰江人。” “我觉得俩人没可能。”鹿希摇头,“朋友圈我看过一遍了,秦落那么大方一人,要恋爱不可能藏着掖着。” 宥柠从裤兜里摸出电子烟,吸一口,“烦,想睡睡不到就很烦。” 鹿希把咖啡挤到宥柠的手上,走到洗手台前,“今晚你努努力说不定能成。” 水流着,八卦也没断。 “秦落特别能喝,她们罗格斯不是规定艺人不能应酬嘛,商务好多都是秦落和刘佳出去谈的。”宥柠端着两杯咖啡,“就之前《再见阿桥》那个选角团队的老板,背靠大厂和张奇导演合开那家公司,秦落一个人跟着他们喝了三场,喝了个早中晚全套,笑死,喝得张奇最后挂在保安身上出门的。” “张奇后来还想追她,特意选了个好剧让秦落去编,结果合同还没签在酒局上动手动脚,秦落当场甩脸走人了,张奇工作室和罗格斯现在就是井水不犯河水,项目能不沾边就不沾边。” 鹿希甩甩手上的水,“张奇这人渣,秦落应该当场报警的,就是大家在一个圈里得罪不起。” 拿回咖啡杯,鹿希扬下巴道:“看朋友圈她家江景可美了,你今晚加油,拿下秦姐,拿下江景。” 她俩说着正往外走呢,旁边厕所门开了。 宥柠随意瞄了一眼,心口猛地打了个冷颤。 我夹的?! 好社死!? 这…这…这法医怎么从厕所隔断里走出来,她刚刚来上厕所啊?怎么没声啊?!这不背后蛐蛐她和秦落的事全都被听去了? 鹿希见宥柠突然没了声,还僵着臭脸。 她回头一看。 围读那天坐在她正对面的沈法医,正用腿夹着手机,低头认真洗手。 第30章 一杯倒 秦落在与道具组协作沟通布景, 她看了一上午翻不到结束页的道具ppt,看的头晕脑胀,根本没时间玩手机。 临近中午要休息, 秦落才在微信里看到沈一逸的短信。 沈一逸:【中午一起吃饭吗?】 离培训已经结束半小时了, 这条短信是沈一逸一小时前发的, 秦落才看到。 秦落:【你在哪?】 结果得到了对方的秒回。 沈一逸:【我在第一会议室门口】 会议室门口? 秦落抬起头, 旁边道具组的大佬们争论模型预算斗嘴大半天, 瞧着根本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于是她拍拍监制胳膊, “余老师,我中午还有点事想先走。” 余枫一脸苦相, “行,那你下午还回来吗?” “嗯, 我早点回。”秦落拍拍桌子上的电脑包, 示意桌面上的抵押物,“那我就先开溜了,余老师。” “快去。” 一屋子人,秦落从长桌最显眼的地方起身,随后弯腰趴身, 偷感很重的绕去后门。 她刚推开门,就见沈一逸就站在走廊上。 两天未见。 沈一逸单手拎着电脑包, 闻声朝自己看来。 她双眼看起来好柔活,中午没什么风, 于是脑袋里的文字便跟着死了,她在倾听和凝视二者之间作出选择,要把投来的目光狼吞虎咽的吃下去。 沈一逸是谁? 不管是男、是女、她是谁的叙述要素, 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这种悸动可能和未完结的青春期有关。 高三文理分班后,她和沈一逸时常处于见不到的状态。 秦落偶尔会抽课间空档去理科楼看沈一逸, 隔着一扇小小的后窗玻璃看她的背影。秦落总不敢打扰,每次都看两眼就匆匆走掉。 如今换成沈一逸站在会议室门口在等自己,秦落的开心在嘴边露出马脚。 她笑着朝人走过去,“等多久了?” “十几分钟。” 秦落习惯跟随,她示意沈一逸先行,“我们去吃食堂?” 沈一逸也适应这种先行,“可以。” 两人并肩走在长廊,谁也没开口回应这两天的沉默,像是习惯了。 秦落习惯于她的销声匿迹。 沈一逸也习惯秦落的习惯。 “今晚…”沈一逸不动声色,“你有事吗?” 秦落本想替人拿电脑包的手插进口袋,“可以有事,也可以没事。” 沈一逸问,“嗯?什么意思?” “就是说….如果你约我呢,我就没事,你要不约我呢,我就有事。”秦落耸肩,“我的事情都很灵活,随你而定。” 沈一逸侧目,她在秦落脸上寻不到什么。 她垂眸轻言,“舅舅一家来沪城了,所以前两天我没时间联系你。” “徐叔来了?” 秦落觉得意外。不仅意外徐涛的到来,更意外沈一逸竟会跟她解释。 在秦落印象里沈一逸是个不爱解释的人。 沈一逸平静道:“嗯,徐穗生病了。” 秦落听到生病心头微颤。 人到壮年,头疼脑热就像家常便饭,秦落这些年除了体检会去趟医院,其余都习惯忍着挺过去。 她讨厌医院,讨厌医院的味道,讨厌自乱阵脚的慌张,以及看到死亡通知时的抽离。 徐穗,秦落认识。 认识的人生病才会让紧张感快速攀上肩头。 秦落走出去好几步,深呼气问道:“她怎么了?” 沈一逸简单答道:“肾不太好。” “要我帮忙吗?”秦落观察对方的脸色,试探道:“之前刘佳爸爸生病也在沪城看的,她认识了几家医院的领导,说不定能插个专家号。” 沈一逸没情绪,“先等等看吧,说不定没多大的问题。” “穗穗…”秦落名字念出口,又生怕自己会越界,于是将肚子里的憋下去,“那有需要就跟我说,毕竟当年徐叔也帮过我。” “好。”沈一逸应下。 两人进了食堂。 沈一逸对着秦落举起自己的电脑包,指向角落,“我去买,你等我。” 秦落指指包的提手,“我没洗手。” 沈一逸从口袋掏出免洗酒精,“手。” 秦落两手心摊开,伸到沈一逸眼前,等着她在手背挤出两滴,快速揉洗一番后接过电脑包。 “你要吃什么?” “都行。” 沈一逸替人补充,“但不吃香菜。” 秦落推了下眼镜,目光游移,那天她在海鲜粥里放过香菜,她以为沈一逸不会记得了,今天被这样提及,心跳忽而寂止。 她笑,“我现在还好,可以吃了。” “知道了。”沈一逸转头走了。 秦落挑了张干净、没人使用过的桌子,但没擦拭,心底还是不放心。可她出来走的太急没背包,身上只有一部手机。 她四处打量一番,碰巧遇到眼熟的场务,上前讨要了两张餐巾纸。 秦落沾水擦了一遍又一遍,认真的把板凳面也擦净,但她还是不敢把电脑包摆在桌面上,只好坐下将包搁置在自己腿上,双手捧在怀里。 沈一逸正在窗口打饭。 她挤在人群里,看起来和艺术民工们格格不入,她像冒着气泡的薄雾,透明到无法清晰。 这个食堂头顶再没有「努力」「拼搏」的红色标语,门外也没有拉过「必胜」「汗水」的横幅,打饭窗口里站的不是大爷而是小伙,满满一盘菜也无法被饥饿感一扫而光。 秦落觉得自己好久都没饿过了。 她的胃口再也装不下炸鸡柳和关东煮,做饭调料放多了反而觉得涩嘴,味觉随着成长开始变得孤独,好想尝尝小时候的味道变成情怀。 可小镇做题家最该恶心的就是情怀, 秦落回神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郭瑞的名字,随手拨了出去。 过了两秒被接起。 郭瑞正在办公室吃便当,嘴里嚼着午饭,“嗯?有事?” “在忙?” “不忙,你说吧。” 秦落沉声问:“你还记不记得比我们小两届的那个徐穗?当初沈一逸送她回家那个女孩。” 郭瑞咽下嘴里的东西,“嗯记得,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她毕业以后怎么样啊?” 郭瑞放下筷子,“我知道的不多”- 沈一逸端着两盘子走过来时,秦落正抱着她的电脑包朝她笑。 “你笑什么?”她好奇的问,“你把包放板凳上就行。” 秦落道:“我这不是等你回来消毒,怕你嫌脏。” 沈一逸替秦落摆放餐具,“电脑外侧有酒精,你喷一下就行。” 秦落拉开侧兜拉链,除了明晃晃的酒精,还有从她家拿走的那几封信。沈一逸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将信纸上的褶皱抚平,要不是秦落认出自己的字迹,甚至要怀疑是不是她抄录的版本。 沈一逸把信装在随身携带的电脑包里…. 秦落笑着,伸手抄起酒精瓶子对着板凳一顿狂喷。 酒精喷雾四散,呛人味道扑鼻而来,沈一逸见状急忙将秦落的餐盘挪走,嘴上急道:“你喷两下好了,喷这么多干嘛?” “这样干净,我喜欢干干净净的。”秦落满意的用纸巾擦干凳面,将沈一逸的电脑包摆放好,“等着,我去洗手。” 秦落洗的快,回来时瞧见沈一逸两手夹在两腿之间等她,以前上学沈一逸都是分秒必争,难得见她等自己没先动筷。 她今天等了自己两次…. 秦落快步落座,沈一逸立马掏出了自己的筷子,两眼只盯餐盘。 夹的,都把人等饿了。 秦落本还想着聊点什么,见此情景,立刻闭嘴,也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高中沈一逸吃饭就很快,虽细嚼但咽的快,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学校食堂,她总能比秦落和刘佳吃的快。 吃完了沈一逸也不说话,洗过手坐在旁边看书,等刘佳慢吞吞咽下最后一口饭,沈一逸立刻端着盘子走人。 看起来挺尊重人的,但其实又没尊重多少。 两人刚见面在日料店主要是为了交流,一边吃一边沟通速度也会慢下来,第二次在食堂她没吃两口就跑了,第三次吃粥倒是把秦落给气饱了,还有早晨的那碗海鲜粥,沈一逸是边回工作短信边吃的。 今天秦落终于能安安稳稳地看沈一逸吃饭。 一口一口,菜肉齐全… “你不吃?”沈一逸咬着筷子看秦落。 “吃。”秦落乱夹着往嘴里填。 沈一逸放下筷子,拿起水瓶慢饮一口,“你晚上几点结束?” “估计七八点吧。”秦落回答。 “那….” 沈一逸转紧瓶盖,将瓶子放回离餐盘五公分的位置,磕绊的话在嘴边却说不出来,她晚上要加班,根本没时间约秦落出去。 甚至她也没有好的理由约对方出去。 厕所隔间外的话在她耳边响起,代替了影子纠缠在周围,一直不停地跟她念叨。 沈一逸垂眼,摆正了餐盘,“你们公司应酬要经常喝酒吗?” 秦落皱眉,这个问题听起来很怪,但她还是回答:“都是刘佳喝。” 沈一逸点着头,抽出湿巾开始擦手,她垂头盯着双手,严丝合缝地一圈圈擦拭,她实在无法忍受油渍沾染在细小杂缝里。 她边擦边疑惑发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 … 秦落怔顿,随后将嘴里的饭菜咽下。 只是还没等她回答,对面又抛出一个问题。 沈一逸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盯着秦落,“你以前不是喝一杯就倒嘛?你会喝酒啊?”【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过淡的愤怒 沈一逸只觉得心室很烫。 过往的秦落身影与现在的对不上焦, 好多片段开始发生错位。她知道这是失去、是忽视的十六年。她手里没有浆糊,所以粘结不了这些遗憾。 她讨厌模糊的感觉。 模糊会让视觉不成型,她记不起凶手, 探寻不了真相, 黑黢黢的身影总围绕着她。 就像此刻的秦落。 秦落是什么样的? 嗯? 一个不上瘾但却会抽烟的崭新秦落, 明明很能喝却说自己一杯倒的秦落, 一个用自卑掩饰愤怒的秦落。 她愤怒的毫不显眼。 例如调色盘里残缺的一抹, 被动地感受挤压后瘪掉, 后又因愤怒被吹满,膨胀地飘到天上。 沈一逸觉得该带眼镜的人是自己, 该回头清算的也是自己。 她第一次见秦落是在高中开学。 她们是同班。 但开学日那天,秦落没给沈一逸留下印象。 在记忆里就是很普通的八月二十九号。沈一逸关注点从来不在人身上, 她甚至到军训完了才记住同桌的名字, 就更别提坐在后排的秦落,和她八杆子都打不着。 丰江中学不是市中点,对沈一逸来说有些委屈成绩。 但幸好学校教资水平算不错,是沈钦文折衷后替沈一逸做下的选择。 沈钦文很少替沈一逸做决定。 比如沈一逸的发型、衣服、兴趣爱好、学习成绩…生活中的一切全凭女儿的喜好做主。 当然,这不是因为沈家少了母亲这位女性领导者, 父亲便六神无主的选择。 而是父女的逃亡。 选哪个高中读书,是沈父自徐梦走后第一次干预女儿。 从十岁开始, 沈钦文便带着她去省城看病,精神科、辅导中心、心理机构只要有名的咨询师他基本都找过。 他一心只扑在女儿身上。 千禧年, 沈钦文所在学校专业改制,院系里新设了两个新专业,领导安排他负责新专业的研究生招生事宜, 好以先进工作者升调职位,委派他年底参加干部立峰会, 以便他顺利进入市政协。 可沈钦文听说直接拒绝了。 他顾不得当什么干部,去做院系主任,他想徐梦当年生泡泡的时候,也未顾得上事业巅峰。 舞蹈家放弃身形剩下的女儿,抛弃理想孕育的孩子,不仅是老婆一个人的孩子,也是他的。 徐梦带她长大的这些年,泡泡不是这样。 女儿两岁听音乐磁带会跟着拍手,三岁会听电视广告随之扭动,她性格原本是外向活泼的,他以为女儿会和老婆一样去当个艺术家。 谁能想到一夜之间,女儿性格大变。 女儿没办法听自己的乳名,没办法带耳机,一天洗七八次手,不与人交流,也不对他笑。 沈钦文没有办法让女儿在徐梦死去的房子里继续生活,看女儿清晨坐在客厅对着地板发呆,看她蹲在角落逼自己回忆那场痛苦,不敢入睡。 市政老房的隔音太差,夜里的一墙之隔,他总能听到女儿蒙在被子里痛哭流涕。 哭声会穿碎他的心,不仅女儿呼吸不了,他也一样。 他觉得再不逃亡,女儿会化成一股烟,彻底的虚无缥缈起来。 沈钦文决定做一个中间值。 不再扮演父、也不饰演母,割掉所谓父母身体遗留下的编织物,打乱符码,只女儿建立一个纯正的港湾。 救她,成为父与母一生的使命- 沈一逸没有反对父亲的选择。 自徐梦走后,沈钦文提出的任何要求她都会答应,她是罪人,在没有抓到母亲凶手之前理所应道的接受家里的一切安排。 比如搬家、换学校、交朋友,只要沈钦文从嘴里说出来的,她都能接受。 反正念什么学校都行,她的上学目标只有一个——当个法医。 秦落的出现是个意外。 高一上学期的体育课,女孩被月经血沾染的校裤是,是沈一逸和秦落第一次产生长对话的交集节点。 秦落慌张的跑到操场的角落,急迫地问了一句:“你们….你们谁有那个?” 沈一逸了解那种急迫求助的语气,她视线从课本中移开,“怎么了?” “你们?谁带那个….卫生巾了吗?” 那个东西,在高中时期是女孩们说不出口的羞耻,是藏在书包里,是每月必备,是性别的象征。她们掏它的时候总小心翼翼,要捂在掌心攥紧拳头,直到被遮掩的性别从掌心消失不见。 “发生什么事了啊?”沈一逸把课本捧在怀里,望向沙坑。 一个女孩腰上缠着校服蹲坐在地上,踢足球的男孩正围站在她身旁。 沈一逸看的不是很清楚,于是干脆起身,“是来例假了吗?” 这群学霸里,只有沈一逸回应她。 于是秦落对着她干着急,“对,郭瑞来例假了。” 沈一逸皱紧眉头,“嗯….学校超市应该会有卖的,你可以和老师说一声去超市买吧。” 秦落回头看向沙坑旁孤独的身影,“那她…” 沈一逸,“我带着她去厕所等你。” 沈一逸和班上的女同学都不熟,但却对这帮男生熟悉的很。 十五六身体的发育让他们精力旺盛,似乎没有地方可以释放、排泄他们自以为是的强健。学校里流传的荤段子、黄色漫画、打趣女老师成为展示他们优越性别的通道,偷偷辱骂母亲、崇拜父亲成为他们跪舔自我的一种表达,他们得了种怪病——伥阳症。 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使用权力。 独一无二的话语权。 她快步走到郭瑞身旁,推开个子最高的男生,态度硬朗道:“马上走开。” 男孩正吹口哨,被泼了冷水,语气尖酸,“呦,学霸来了。” 沈一逸抬头瞧他,“你们躲在没摄像头的地方抽烟,我全都知道,我爸应该不介意去通知校委一声,加装监控。” 男孩不抖腿了,他在沈一逸身上看到的不是柔软的女孩,而是充斥校委、家委、学霸和教育局的词汇。 啊,他们忘了。 沈一逸不是什么同班女同学,而是踩在他们头上的人。 一个涉及到毕业利益的人。 于是人群散了。 沈一逸把郭瑞从地上拽起来,她不想伸手替人拍土,掏出一张纸巾递过去,“走吧,秦落给你去买卫生巾了。” “谢谢。” “没事。” 郭瑞三年里和沈一逸说了无数次谢谢。 秦落拿着卫生巾跑进厕所,沈一逸看了眼郭瑞,“你会用吗?” 郭瑞点头又要摇头。 郭瑞长得十分漂亮,只要她出现,男孩的视线总会不自觉粘上她,尽管郭瑞家境贫寒,只靠买水果的奶奶养育,身上来来回回只有那么两件衣服可穿。 但她总美的脱颖而出。 沈一逸在无数的男孩嘴里听到郭瑞的名字。 在他们餐桌的玩笑中,在肮脏的胜负欲里,在抽烟的角落里,伴着一股难闻的尼古丁,郭瑞成为了他们待宰的美丽羔羊。 谁能拥有她变成了某种旗帜。 她在脏段子里被目光与陈述塞满。 沈一逸抽了一片摆在手心,面无表情的展开,按照步骤拆解,粘合,“就这样,你去试试。” 郭瑞点头,拿着卫生巾进了隔断。 秦落和沈一逸在厕所门口等,秦落忍不住小声问她,“你来过啊?” 沈一逸摇头,“还没。” “那你….”秦落将卫生巾藏于背后。 沈一逸站在原地打开课本,盯着书上的字道:“家里教过。” 秦落点头,“今天谢谢你。” 沈一逸翻动一页,“不客气。” 有沈一逸在,就算上课迟到了五分钟,三个女孩也没被老师罚站。 沈一逸对着老师轻飘飘来了一句,“老师,郭瑞肚子疼,刚刚我们去了趟医务室。” 老师点头放行。 那时候的秦落还不知道什么叫——优绩主义。 她只知道沈一逸和她相隔遥远。 自那以后,沈一逸和秦落的交集开始时断时续,有时一天能说上一两句话,有时两周都搭不上一句,但秦落坐在后排每次上课都会隔着同学的脑袋去看她的背影。 直到郭瑞第二次找沈一逸求救,秦落才算正式对沈一逸有了信任。 那是高一暑假的前一天。 成绩已出,家长会也已结束,老师忙着阶段汇总和部署根本没时间管这帮学生。 对于即将”出狱“的他们来说,自由就在眼前,不差一个自习课。因此还没到放学时间,一群男孩便开始在教室里撒野。 打架斗嘴、挑逗布置作业的课代表,以及趁机约喜欢的女生暑假出去玩。 郭瑞作为瞩目的胜利品,在他们眼里是抢手货。 她一放学便被人堵在胡同里。 来表白的男孩用腿夹住郭瑞破烂自行车的轱辘,手捏在刹车上,不准她离开。旁边看热闹的男同学把郭瑞围在中间,构出一座无法逃离的樊笼。 他说道:“做我女朋友,带你去打台球。” 郭瑞不敢说话。 眼前这群人像是苍蝇一样,从开学第一天就缠在她身边的男孩,他们狰狞的笑,打趣的笑,带着侮辱的笑她。 男孩见她不答,轻弹了下车铃,刺耳铃铛声在胡同内响起。 他寒着脸,“别给我装。” 秦落和刘佳正推着车子从路旁走,打眼瞧见胡同里的一群人。 她驻足,从胳膊缝隙中一眼识别出郭瑞的那辆自行车。 刘佳见秦落想要去帮忙,急忙拉住秦落的自行车,“你别去,他们太烦了,我去找老师。” 找老师…. 郭瑞不是没找过老师,可到头来还不是被人堵在胡同里,桌洞被人塞画满生/殖器的武侠小说,被子里被人放进烟头。 秦落也不敢独自上前,她同意了刘佳的计划,“那你去找老师,我在这里等着。” 胡同里的男孩咧嘴冷笑,“你跟我恋爱,我保准学校没人再敢欺负你。” 郭瑞满脸麻木,肩膀缩成一团道:“我不想和你恋爱。” 一句话惹的胡同里一阵爆笑,围观众人起哄。 被拒绝的男孩紧绷起脸,扔掉手上的烟屁股,狠狠踩了一脚,“郭瑞,别不知道好歹。” 秦落她没等到刘佳…却等来了郭瑞的喊叫。 她听到胡同里的争吵声,看到外围的男生开始拍手叫好,她急忙四处寻找路过的老师,却意外看到了来接沈一逸放学的沈钦文。 沈钦文是班级里为数不多开小汽车的家长,家长会那天秦落见过沈一逸上过那辆车。 情急之下秦落撇下自行车,急忙跑上前去求救。 她敲开车窗,气都不带喘直接表明来意,“沈叔叔,我是沈一逸的同学,我们班有个女生被一群社会青年堵在胡同里了,您能帮忙去看一眼吗?” 沈钦文眉头紧促,望了眼校门口,立刻拔了车钥匙下车,“哪呢?” “那个胡同。” 秦落带着叔叔疾跑,两人在胡同外驻足。 沈钦文站定,双手叉腰打眼一瞧,为首的男孩正在推搡女孩。 他当即出声怒吼道:“你做什么呢?!过来!” 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对这帮毛头小子有天然的压制,见到成年男性他们满脑子都会想到被暴打一顿的场景,雷同于父亲的形象,从小灌输的暴力恐惧主宰了他们。 胡同内瞬间哑声。 沈钦文掏出手机,内心窝火,他在电话上寻找女儿班主任的电话,他在想如果今天在胡同里是沈一逸,他真的要去活扒了他们。 他边走边把电话拨出去,只可惜班主任正忙着开大会,没人接他的电话。 秦落不敢上前,她站在胡同外看。 外围几个男孩一听到声音就吓得跑了,只剩下男孩几个死党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沈钦文走过去一把揪起领子将人拽到眼前,斥责着说要报警,要带他去学校。郭瑞也被突然出现的沈父吓到,止不住开始抽泣。 男孩不服的辩解,“我们就是闹着玩。我和她是好朋友,放学讲两句话也没碍她什么事。” 沈钦文不是学校的老师,身为家长也很难处理,外加沈一逸就要放学了,要是过来碰上这幕,定被这帮男孩纠缠上。 于是他松手,用手指着男孩的头,“给人道歉,滚。” 男孩不爽地朝郭瑞轻轻点头,“对不起哈。” 说完便掉头跑了。 沈一逸背着包走出来时,看到郭瑞趴在秦落的肩头哭着,刘佳轻拍着她的后背,而她爸站在三个人旁边朝自己招手。 她走上前,合上书疑惑道:“怎么了?” 刘佳气愤道:“又是韩城那帮人,硬逼着郭瑞和他谈恋爱。” “啊?” 沈一逸满脸涉世未深的表情,惊叹他们才高一就开始想着谈恋爱的事,“那怎么还能把她给弄哭了啊?” 沈钦文未言,站在一旁观察着女儿。 沈一逸在家只会对着他僵硬的挤笑,除此之外就是乖顺的应从。 他很久未看到女儿这样外展的情绪,她惊讶的语气、满脸的不解和疑惑,是女生在青春期里该有的八卦好奇感。 稍微拥有了一点灵动。 沈钦文不想打扰女儿的社交,他转头走回车里坐着等。 “沈一逸,谢谢沈叔叔今晚的帮忙了,不然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秦落不敢当着郭瑞的面提胡同里发生的事,轻拍她的后背安抚,又替人表达感谢。 “我爸帮的忙?” 沈一逸扭头寻找爸爸,却不见父亲的踪影,于是她弯腰从车玻璃朝她爸看了眼。 她只见沈钦文正在打电话。 老沈一个只爱唠唠叨叨的老干部?他能帮什么忙? 刘佳手搭在郭瑞的背上,“一逸,你爸爸既是领导,能不能让他和老李说一说,让那帮男生别再天天找郭瑞麻烦了。” 秦落踢了一脚多嘴的刘佳,“我们一会送郭瑞回家,今晚真的特别谢谢叔叔帮忙,你赶紧上车吧,叔叔等你了。” 沈一逸离校的时候天还是亮的,两句话的功夫,天就黑了。她看不清秦落的表情,只能听见郭瑞停不下来的抽泣。 沈一逸把书放进书包,真诚说道:“太晚了,让我爸把送她送回去吧,万一韩城半路又堵她怎么办?” 第32章 割下他的舌头 秦落思考了半天, 最终把郭瑞托付给了她。 秦落是个做什么事都很周全的人,她轻声细语道:“自行车我帮你推到学校里去,你让沈一逸送你回家, 改天你过来骑。” 郭瑞就这么跟沈一逸上了车。 秦落和沈一逸自此也就产生了奇妙的交集。 沈一逸没坐进副驾, 而是陪着郭瑞坐在后排, 尽管车内昏暗, 她还是看清了郭瑞沾满泪的脸颊, 她没开口问郭瑞发生了什么, 只是从兜里掏出整包纸巾递出去,随后靠着车窗, 借用街道的路灯翻看英语单词。 不管有没有郭瑞在,父女俩都会沉默无声。 “你家住哪?” “坡离村。” 沈钦文有些惊讶, “你家离很远啊, 你每天走读吗?” “她住校。”沈一逸替人回答,随后翻了一页书,似乎是在提醒爸爸不要越界。 郭瑞刚入校时成绩不错,但被男生纠缠了一个学期,成绩就不断往下滑落。 她原本还能和沈一逸说上几句话的, 现在成绩被逐渐拉远,家境又是天壤之别的, 她根本不敢多说什么。 她胆怯,她怕沈一逸瞧不上自己。 沈钦文按郭瑞的指挥, 在村里窄路里七拐八绕,坑坑洼洼的路颠得沈一逸的书差点飞了。 沈一逸索性不看了,两手插在口袋里, 趁着月色暗淡,悄声道:“你别怕他们, 越怕越找你。” 沈钦文听到跟着附和,“你别怕,如果他们下学期还来找你麻烦,你告诉叔叔,叔叔去找学校领导说说。” 郭瑞摆手,“不用麻烦的。” “没事,这种小——” 沈一逸打断她爸的话,“爸,你好好看路。” 沈钦文闭嘴,将车子停靠在门前,随后车外一阵狗吠传来。 郭瑞又表达了感谢,再三嘱咐沈叔叔不要惊动老师,她很怕学校会惊动奶奶,成绩下滑已经够让她操心,再知道这件事,她会寝食难安。 沈钦文应下,便带着女儿离开了。 路上回去的时候,沈钦文好奇地问女儿,“那个女孩叫什么?” “你指哪个?”沈一逸托着腮回。 “就是那个高高瘦瘦的。” 高高瘦瘦指的是秦落,沈一逸脑袋里立刻出现了她的身形。 利落马尾,清淡眼眸,跟自己说起话来总是耸肩,桌子上永远都有几本文摘杂志。 哦,她字写的也很好看。 清晰。 秦落的一切在眼前清晰可见,比其他人更容易描绘出来,不像是她想了一万遍的模糊影子,让人觉得舒心。 “她叫秦落。” “这个女孩感觉性格很好,见义勇为,做事大方。” 大方? 沈一逸真觉得当时她爸看走了眼。 “秦落在班里学习——” “我饿了。”沈一逸靠着椅背,给爸爸来了个急刹车,“您快点回家做饭吧。” 沈钦文听到女儿饿了,加了油门,一回家放下手提包开始洗手做饭。 沈钦文做了两菜一汤,荤素搭配是高中生的营养搭配,他对煲汤也深有研究。 他替女儿舀好汤,鼓起勇气问了一句,“一逸啊,你……有没有喜欢的男生?” 沈一逸觉得无聊,“没有。” “有好感的呢?” 沈一逸抬头瞪向沈钦文,“我对人不感兴趣。” …… 沈钦文心头紧绷,他没觉得女儿在胡说。 沈一逸确实对情爱毫不关心。 她从不看言情小说、偶像剧,甚至连情歌都不喜欢听,每次打开电视要不就是百家讲坛,要不就是海峡两岸,甚至连动画片她都不想看。 “人到了青春期呢,生理会发生改变,身体的激素呢会随着生理变化——” 沈一逸放下筷子,“饱了。” “那不管你吃不吃饱,爸爸还是要说。”沈钦文软硬兼施,他也放下筷子,语气变得严肃,“从人的发育来看,在高中喜欢上某个人是很正常的事,爸爸不会反对,但从心智成熟上来讲,行为不能过激,发乎情,止乎礼…” 沈一逸闭上眼,“知道了。” “发乎情的意思是——” 沈一逸直接站起身,“爸,我真的对人不感兴趣,对性行为也不感兴趣,你跟我说过好多遍了,我如果有喜欢的人一定会告诉你的,我也会保护好自己的,你放心行吗?” 沈钦文难得看沈一逸发火,点点头,“好好好,知道了,坐下吃饭吧。” “不想吃了。”- 仅仅过了一个暑假,韩城的个头窜了一大截。 高二开学的第一天班会上,韩城被班主任点名批评。 这事是暑假教育局 开会时,沈钦文碰到丰高校长偶然聊起来的话题。 校长知道沈一逸妈妈的遭遇,同情之际寻问了沈一逸在班里学习近况。 两人聊了两句安全问题,沈父便提及了校门口发生的事情。 丢了人的校长电话打给了分管领导,分管领导臭骂了一顿班主任。 班主任老李记了一个暑假,班会刚开始就让的韩城到讲台旁边罚站,一副杀鸡儆猴的做派。 窜了个的韩城比班主任高出半个脑袋。 他双手插在兜里,吊儿郎当的抖腿,眯着眼缝直勾勾盯着郭瑞看,根本不把矮男人放在眼里。 得了伥阳症的人,多数都会忘记自己姓什么,自己有多大能耐,得了伥阳症的人希望全世界的目光只投向他,只能把他捧到天上。 韩城当天晚上就去找了郭瑞。 他将人堵在宿舍楼下,说是要找她好好聊聊,问她为什么要去找老师,这种谈恋爱的事让人知道对她名声更不好。 得亏宿舍楼下人多,韩城不敢做出什么荒唐事。 但光是死皮赖脸的样子就让郭瑞发颤。 可这韩城来找她的事,她谁也没说。 郭瑞越不搭理韩城,韩城捉弄人的把戏便愈演愈烈。 下课霸占郭瑞同桌的座椅紧贴着她坐,课间偷偷藏起郭瑞的课本,撕掉她的日记本,甚至把和她过交流的男生当众揍一顿。 他执着的像个幽灵,跟在她身后游荡、吹口哨。跟在他背后的那群男生,甚至在见到郭瑞时还会打趣一声嫂子。 就这样一来二去,隔壁班级流传起郭瑞的谣言。 有人说她装高冷不和韩城恋爱,却故意钓着他。 有人说郭瑞和韩城上过床,两个人还会在胡同里乱搞。 还有人说韩城半夜翻墙进学校,两人在楼底下亲热。 后来越说越难听,开始变成郭瑞经常和男生出去乱搞,是台球厅的小太妹。郭瑞走到哪都有人在观望她,好奇她,试探她,慢慢班里的女生也不爱和她走的太近,宿舍排挤她,男生也不敢和她交流。 郭瑞感觉自己被包围着,韩城仿佛将她按进了密不透风的水泥墙。 她不敢再呼救什么,生怕老师止不住这场灾难反而引起大火,好似没人能杀掉这中伥阳鬼。她只能忍耐,在沉默中等待,期盼着他能对自己失去兴趣。 秦落见郭瑞吃不下饭,每天精神涣散,甚至在期中考试中排名一落千丈,快要在班级里垫底。 于是她试图插手搭救,但只要她一靠近郭瑞,韩城就会来寻她的麻烦,把同样的小把戏在她身上故技重施。 在隔壁班级的刘佳听说秦落为了郭瑞被人欺负的事。 天天上学放学路上劝说秦落,让她不要冲动,不要和那群蛆虫对抗,一不小心被他们黏上,受苦受难的就变成她了。 可郭瑞该怎么办呢? 秦落知道郭瑞爸爸残疾早年去世,妈妈另嫁他人对女儿关心很少。 郭瑞只有一个没文化的奶奶护着,甚至奶奶为了赚钱养孙女,连家长会都会缺席。郭瑞之所以如此忍耐,就是她不肯让奶奶知道,她宁愿自己承担这些莫须有。 郭瑞到底要承受到什么时候? 秦落作为一个旁观者,幻想里的道德与现实的能力来了个大对撞,她被懦弱撞得细碎,被共情扔进了熔炉,无法挥动的拳头让她感觉到窒息。 最终秦落与苦难妥协了。 秦落曾劝说自己,郭瑞无法改变自己是由链条反应产生的,她没有家人爱护,身体太过瘦弱,也没有伙伴依靠,更没有引领者的帮助。 她不过是小小的悲观缩影,如同她这样无能力为的事情,身边还有很多。 既难以改变,不如掩耳盗铃。 秦落只能偷偷给郭瑞写信,写支持与励她的信,她在信里会摘抄有意思的小故事,分享生活里的趣事,以及她的抱怨。 她把那些信当成未见面的朋友,用文字去倾诉她的青春期。 秦落把信偷偷塞进郭瑞的书包里。 每周一封,秦落就这样坚持了半个学期,直到那些信被韩城翻出来。 韩城不知从谁哪里听说有人给郭瑞写情书,下了课直奔郭瑞的桌洞而去,随手一翻便看到那显眼的文件夹。 一摞信被郭瑞按照日期整齐排放,文件袋也是崭新的,看的出她有多珍重这些信。 韩城易怒,二话没说撕碎了文件夹,随便挑了一封读起来。 原本怒气腾腾的脸在看到第一行字后,瞳孔微震,随即眯起了眼,嘴角勾起嘲弄的笑。 郭瑞在他身后想把信抢回来,着急地扯住他的衣服,“韩城,还给我。” 韩城想大概得有两个月了吧。 这两个月郭瑞对他进攻面不改色,她目中无人、不烦不倦,还吃得下饭睡得着觉,将他当成垃圾一样忽视,让他在哥们面前都抬不起头。 如今到好,看郭瑞着急像个跳脚的羔羊,抓在衣服上的手像是求饶,让他心口窝一阵爽快。 韩城推开郭瑞,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大声朗读起手中的信。他要郭瑞记住这种不顺服就会被耻笑的感觉。 “我觉得再不配眼镜真的要看不清黑板了,甚至连老李那丑的醒目的字都看不清了…” 韩城刚读完一句,秦落突然从座位上起身。 那是她写的封信。 信里写了她对妈妈的抱怨,抱怨她妈连带她配眼镜的时间都挤不出来,抱怨她爸妈的爱恨情仇,都是她未曾对人启齿的秘密。 “我让我妈带我去配眼镜,她每次都说好,每天都拖着。你知道那种睁开眼就看不清楚这个世界有多烦人吗?但我妈却——” 砰—— 韩城的深情朗读被一声巨响打断,被砸扁的矿泉水瓶从讲台上滚落。 “烦不烦?” 沈一逸说这又从书包兜掏出一瓶矿泉水,当着正懵的韩城,又朝讲台扔了一次。 这次不仅砸的更响,还差点砸到他脑袋。 沈一逸低头翻书,嘴里嘟囔道:“闭上你的嘴,没人想听你说话。” 学霸们七嘴八舌的附和,班长也出来维持秩序,原本站着看热闹的同学都坐下去,只剩他一身突兀的站在那。 女孩甚至连头都不抬,就让他当着全面颜面尽失,“学习那么烂还能看懂字也挺难为你的,但你不嫌自己烦吗?不觉得自己每天很吵吗?这么爱炫耀自己是个长舌男?” 第33章 你招惹她干嘛?! 班里没人愿意招惹韩城。 并不是他成绩优异, 家庭背景有势力。 而是他太像苍蝇。 一旦被韩纠缠上,周遭都会变成一团浓雾,他会用隐蔽又狡猾的方式, 使用精神暴力来达成目的。 就比如他会对着你吹口哨, 不间断吹奏小星星。 课间站在身边吹, 厕所跟在背后吹, 吃饭路上吹, 直到有天躺进被子里, 耳边仍能听到这个口哨声。 那么恐惧便会在心底驻扎。 对于他这种爱趴人脚面的癞蛤蟆,班里同学一半都是漠视, 谁都不想让他在自己脑袋里下毒。 班长看着和韩城起冲突的沈一逸,倒吸了口凉气。 韩城黑着脸从地上捡起矿泉水, 用手捏扁瓶子以展示力量。可奈何始作俑者根本不抬头看他, 风轻云淡的翻了一页纸。 韩城用瓶子哐哐哐敲着她的桌面,书本震动,“你刚说什么?” 沈一逸这才抬头看他,“说你嘴臭。” 大课间整栋教学楼都闹哄,走廊上都是嬉闹, 分外混杂。 唯独这间教室寂静,好像只剩那声回击。所有人屏气, 视线汇集在这场对峙上,看谁能时最后的胜利者。 “我不想打女生。” 韩城将瓶子扔在地上跺了脚, 被折叠的塑料发出刺耳的警告。随后他撸起校服袖子,展示他硬邦邦的手臂,但却用膝盖轻顶着沈一逸的桌底。 他的目的是想把沈一逸桌面上的书撞翻, 以提醒她自己拥有武力。 沈一逸被提醒到了。 她合上书,随后两手插在腿缝夹着, 仰头认真瞧他表演。眼神相交,脸上带笑,像是嘲讽他只会动手,却犹豫着不敢施展。 两人剑拔弩张的望着彼此。 班长见状不妙,立刻冲上去阻拦韩城,“马上上课了,赶紧回去。” 只是班长越拦,韩城越激动。 他狰狞着,瞳孔黑黢放大,用舌头顶着后槽牙骂了声脏话,甚至伸出脚来踢向课桌椅。但幸好沈一逸不爱在桌面放杂物,只是文具袋里的圆珠笔滑了出来。 “我说的有错吗?你嘴确实臭。”沈一逸垂眸,淡定整理好文具。 秦落早已坐在位置上,悬心杂念使她手脚发凉,她实在难以想象没有沈一逸的神兵天降,韩城的深情朗读该如何收场。 她大概会和郭瑞一样,被其他人纠缠上。 她看向沈一逸的背影,穿着校服的窄肩硬.挺,透着股桀骜劲儿,就算面对粗声狂语她也能坦然以对,甚至不费力就让韩城闭了嘴。 秦落这样看的出神,已然忘了韩城手里还拿着她的信。 被班长推着走的韩城,绷脸怒瞪,双手叉在腰上,路过郭瑞座位看她在整理被撕碎的文件袋,突然猛地一脚踹在她板凳上。 他随便捏起一封揉成球,用投篮的姿势将其扔进垃圾箱。 秦落看着,又开始手脚发凉。 “你和秦落写这么多封信,和我就一句话都不说。” “你们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说完韩城转过身,视线越过人群锁住秦落,“你俩不会不喜欢男的,喜欢女的吧?!” “同性恋!” 郭瑞推她回嘴,“你不要乱说。” 同性恋? 同性恋这个词对当时的秦落来说过于前卫与尖锐,她呼吸瞬间跟着发冷。 学校有过高年级的传闻,有两个学姐因为恋爱成为风云人物,每个年级都有关于她们的流言,谁都在背后嚼过舌根,其中也包括刘佳。 恶心、恐惧、不男不女、怪人。 同性恋对丰江镇上的人来说,如同被扩散的燥病,不堪入目的隐疾。 不论是谁,只要被同性恋不幸感染,浑身就会被染脏、搞臭,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能唾弃两句。 秦落头皮一阵发麻,甚至连回应韩城都做不到。 她恐惧于满脑袋里关于恋爱的幻想被人戳破。 她确实喜欢女生。 韩城见秦落被一句话吓懵,找回了点自信,冷哼骂道:“两个女的咋做?能搞的动?” “哪有什么女同,挨老子一顿x就老实了” “搞这种歪门邪道,天打雷劈。” “没妈没爸。” 叮—— 老师没进门,上课铃伴随那些话在教室里回荡。 男生偷笑,女生装聋,韩城慢吞吞回到座位上,又开始吹起口哨。 整堂数学课,秦落没听进去。 数学老师的板书又密又多,她因为近视眼前一片模糊,但她还是抬着头,去看只有外轮廓的沈一逸。 但奇怪的是,那堂课沈一逸没抬过几次头。 这是秦落观察近两个月以来,沈一逸首次上课打盹。 秦落忐忑不安的撑了整节课。 老师刚走,还没等到韩城找上门,沈一逸直径走到她身边,“秦落,郭瑞成绩下滑和韩城有关是吗?” “啊?” 秦落用双手捂住笔记本上的字迹,“你问郭瑞成绩吗?” 沈一逸两手背在身后,“韩城经常这样吗?” 秦落点头,“嗯,纠缠她快一年了。” “好的。”沈一逸得到答案扭头走了。 秦落看着沈一逸走回到座位,在书包里翻找着什么,随后跟在韩城身后走了出去。 哪里不对劲。 秦落敏感,她总觉得沈一逸不像是去上厕所的,而像是给老师打报告。 不能让沈一逸去给老师打报告。 郭瑞冷淡韩城的这段时间,韩城纠缠已经出现了疲态,如果把老师牵扯进来会让她再次陷入麻烦,以前她们不是没经历过,万一事情闹到郭瑞奶奶耳朵里,郭瑞定会更自责。 秦落赶紧从后门跟出去,只见沈一逸跟在韩城身后,目的地不是教室办公室,而是拐歪朝楼道方向走去。 楼道? 秦落惊颤,沈一逸独身该如何抵抗拉帮结伙的男孩们?她只会吃哑巴亏,会被嘲笑,会被扣上外号,然后成为被吹口哨的一员,直到到毕业。 就算沈一逸学习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就算她父亲是领导又能怎么样呢? 苍蝇只要打不死,便总能找到机会缠身。 “韩城,麻烦你以后离郭瑞远一点。” “呵。”一阵嗤笑后,是韩城满腔暴躁,“真他妈的多管闲事,你别以为我真的不敢动手打女生,活腻了是吗?” “嗯。”她被围在中心,仰头涎笑道:“打,我让你打,我想看你到底敢不敢。” 男孩们没人吱声,他们确实不敢。 他们不敢碰触权利守护的宝贝,他们不敢招惹标准与规范,更没能力去破坏定义好的完美。 他们与这三样格格不入,是他们努力伸手也碰不到的东西。 暴力只会被她的金身反噬。 她像面镜子,照清了他们有多狼狈。 韩城确实不敢动手,他用舌顶腮道:“滚,看你这帮书呆子就烦。” “你答应我离班里的女生远一点,我立马就滚。”沈一逸手揣在校服口袋里,不惧也不让。 沈一逸挡住韩城去路,让他下不来台。 他抖着腿,用手揪住沈一逸的校服领子,“你非要搅合郭瑞的事干嘛?可怜她没爸没妈?当你的好好学生不行吗?” 沈一逸冷僵着不言,只用幽厉的双眸盯紧他,一丝一毫都不退让。 韩城举起的拳头又放下,最后松开手,恶狠道:“c你妈的,别再来烦我,再来烦我,就c完你妈c你。” 秦落跑到拐角的时候,正巧听到韩城这句话。 韩城说完大力推开了沈一逸,甚至用胳膊肘撞开了围观的男同学,嘴里骂骂咧咧朝男厕所走去。 秦落见人群散了,韩城也没为难沈一逸,躲在墙后松了口气。 可还没等她反应,只见沈一逸从兜里掏出小刀,转身就跟他们走进了男厕所。 男厕所? 沈一逸拿了个刀进了男厕所? 秦落愣在原地,脚步发沉,她除了紧张马上又要上课外,还担忧今天将有意外发生。 只听厕所传来 “啊嘶——” 一阵粗野又急促的惨叫声。 秦落磕绊着跑到厕所门口,依然忘记厕所还有性别之分,她向里面看去。 韩城捂着裆部,表情极其扭曲的靠在墙上。 他本来要去抽烟的,谁知沈一逸像个膏药粘着他,不躲进男厕所甩开她,想不出其他办法。 细锐的小刀,最锋利的刀尖正抵在他的喉结上,甚至脖颈的皮肤因为紧绷而被刀柄压陷下去,留了条微弱红痕,仿佛女孩稍微用力,他喉结的凸起就会被她切成平面。 “原本是想给你断子绝孙的,但我觉得割舌头更适合你。”她声线冷沉,仿佛换了个人。 听的韩城背后沁出冷汗,耳朵一阵鸣噪。 秦落也被沈一逸吓到了。 沈一逸好像瞬间失去温度,她怒瞪着,神色阴鸷。一双素手掐抵在脖颈上,手背都爆了青筋,仿佛要拗断他的气管。 甚至沈一逸因为举手太累,又提膝给了韩城□□一下,用了蛮力,逼的韩城弓崩下背,却又因刀尖在喉不敢轻举妄动。 “啊——” 秦落在韩城的呻.吟中听到了惨绝人寰。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活腻的。” “你不敢打我,但我敢打你。”沈一逸观望着刀尖上开始渗漏下的血迹,阴郁悄声道:“你等着瞧,看今天我打了你,学校是让你走还是我走。” 第34章 这书不念了 韩城痛的呲牙抽搐, 满头冷汗。 他还没从疼痛中回过神,只能双手硬抓,蛮力拗住沈一逸的手腕与之抗衡。 韩城力气大, 僵持了一阵就将刀子从脖子上移开。 周围的男生吓得大气不敢喘, 一时间不知该阻拦韩城, 还是沈一逸, 他们生怕一靠近那刀子会捅进自己身体里, 于是都躲远。 韩城面怒而赤, 扣紧沈一逸的手腕想将她反制到墙上,只怪他胯.下疼的剧烈, 稍微摇晃就头皮都跟着惊颤。 秦落站在男厕门口吓死了。 她看着韩城瞠目,步步夺刀, 只要他再使上几分力气, 沈一逸就会反制,随后陷入绝境。 她心跳悬在喉中,呼吸发紧。 恰好此时路过一位男老师,秦落情急之下大声警告,“韩城你不要乱来!有老师来了!” 韩城这颗老鼠屎的大名在学校如雷贯耳, 老师意识到不对劲,直接朝男厕所快步走去。 有的男同学听见喊老师, 拔腿就跑,根本不管角落里搏斗的韩城。 结果一出门, 他们还是撞上了老师。 老师沉声喊道,“站住!!” 随后再往厕所里一望,沈一逸正被韩城掐着脖子按在墙面上, 他手里还有一把刀子,就贴在她的耳朵上。 老师惊恐怒斥:“韩城!!你干什么!” 男老师一个箭步冲上前, 先遏住韩城手腕,竭尽掰动他掌心的刀柄,迅速拉开与耳朵的距离。 韩城还没醒神,害怕与怒意牵连着他的神经,双手抖动着还不肯罢手,嘴里骂骂咧咧的讲着脏话。 男老师跨在对峙的两人中间,另只手勒紧韩城的校服领口,“你现在马上给我放下刀子。” 持刀伤人属于严重校园暴力事件、安全事故。 一旦出现学生伤亡,别说同事老李了,就连他一个副科老师也得跟着倒霉。 他严肃威胁道,“再不放下,学校报警处理了,你要你爸去局子里捞你是吗?” 一句你爸,给韩城灭了火。 韩城上头的情绪瞬间萎靡,手腕卸力将刀子撇下,刚刚太痛害他咬到侧腮,满嘴血腥味。 男老师将韩城推出去,捡起地上的刀子,扫着厕所内外所有人,其中也包括傻眼的秦落。 “你们几个!!跟我去办公室!!”- 沈钦文赶来时,沈一逸正站在校长办公室,大大小小分管领导都在,甚至还有分管校内安全的辅警。他来的路上听过王校长的转述,同在教育口吃饭,两人说话都为彼此保留些面子。 校长没把事情说的很严重,就证明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沈钦文教书那么多年,看过校园事故不比校长少。 “怎么回事?!” “嗯?” “竟然在学校拿刀子捅人?!!” “沈一逸!!” 沈父暴怒,眼看就快要动手了,班主任觉得场面难堪,上前进行拦住,“沈老师你先坐下说,我们坐下说。” 沈钦文急火攻心,黑着脸给老师表态,“要她说什么?不用她说了。” 说完他对着校长又道:“老王你直接给沈一逸办休学吧,孩子是我没教好,这么不守规矩不用念书了,我先带回家教她学做人。” 沈一逸不与父亲对视,她两手插进口袋,看向脚旁的绿植,沿着叶子脉络仔细观察。 其他主任听到沈父喊自家领导老王,各个不想插话。 只有那位辅警在旁笑嘻嘻道:“沈一逸爸爸,目前情况没有这么严重,没有出现伤亡,只是小打小闹,不会到休学这种程度的。” 听这话沈一逸不乐意了。 “那不如给我办休学吧!”她抬头认真道:“让我和人渣在一个班级里念书,我不如不念。” “先和同学打架,又说同学人渣,我觉得你这个学确实不用念了。”沈钦文反而转身坐下,他手撑在膝盖上又问辅警,“警察同志,她这种行为会涉及到行政处罚吗?还是说我们只要和矛盾方进行调节就行了。” 辅警道:“今天这事确实严重,违反校园治安管理,但是……虽然两个人都不理智,但幸好没伤到人,今晚你们去派出所签个调解单,对方家长我已经电话通知过了,他晚上会去派出所的。” 沈钦文听到不涉及违法,松了口气,肃立的脸终于挤出笑容,“那麻烦您了,一会我就去派出所,就校门口东边呢个对吧。” “嗯。” 辅警通知完,分管安全的领导带着人离开,办公室里对沈钦文来说都是老熟人。 他当着外人不好发火,回头瞪了一眼女儿,拍拍桌子,“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沈一逸软下声音,“就上次你校门口救下的女生又被骚扰了,甚至被骚扰一年了,今天课堂他又欺负人,打扰到我看书了….我就去制止了,结果他连我一起骚扰了。” 骚扰? 沈钦文猛地转过身,在女儿浑身巡量一圈。 没发现异常,只是嘴唇有些干裂。 他紧张的问,“怎么骚扰?” “不是骚扰,没骚扰。” 班主任老李急忙解释,上次韩城骚扰郭瑞的事是沈钦文说给王校长听的,他处理一次没处理好,才让人惹出第二次祸端。 沈钦文有多宝贝女儿,他心里有数,搞不好他气急了打个报告进系统,吃不了兜着走的可不是韩城,而是他这位班主任。 老李吓得找补,“就是两个人吵了几句嘴,一激动两人就动手了。” 沈钦文根本不想搭理他,只问女儿,“你觉得自己拿把刀就能打过男孩了?” “我只是让他不要再骚扰女同学了。” “不要讲黄色笑话,不要翻墙去人家宿舍底下,不要总是偷跟在她身后,不要随便撕了别人的书,往杯子里吐痰,拽她的内衣带,偷走她的卫生巾。” “我只是让他不要这样做,他却骂我妈。” “他说xxx我妈xx我。” “爸爸,你觉得这话好听吗?” “万一他捉弄的下个人是我呢?” “所以你不如让校长给我办退学吧,我在家学也能考上大学,至少还安全点。” 沈一逸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她擦擦手,又擦擦绿植叶子,随后等着她爸回应。 “……” 办公室陷入一阵沉默。 事发第一时间老李就找了目击学生谈话,班长、郭瑞和秦落将骚扰事件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他听了好几个版本,总体掌握了韩城霸凌和骚扰的基本情况。 他教书育人二十年,以为集体生活会出现尖锐矛盾是不可避免的,十五六岁正是青春骚动阶段,情绪异动很正常。 谁他听了一圈,越问背后越发凉,他甚至无法理解那些龌龊又肮脏的手段,为何能出自自己学生之手。 怪他平常总忙于教职成绩,在乎了「绩」,无视了「理」。 如今脏话从沈一逸嘴里说出,一本正经的转述场景实在令他噎喉,老李听的面红耳赤,两手焦急地搓揉。 沈钦文在沉默声中起身,肃着脸道:“嗯,咱们不在这儿念了。” 王校长急忙按住他的肩头,“老沈。” “那个男孩呢?”沈钦文问,“哪呢?” 校长道:“已经被家长带走了。” “不用说了,这种学生如果不处理好,我们就来办理休学。”沈钦文朝女儿摆摆手,“走,爸爸带你回去。” 沈钦文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他和王山是好友,在教育厅里也是互通信息的人脉,他当初抛弃了市重点来了丰高,为的本就不是什么成绩。 女儿学习是好是坏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 他要的是女儿心理健康。 “王校长,我先带沈一逸去下派出所问问,如果那个男孩真的对同学这么不礼貌,我们这边会直接报警。” “我们不和解了。” 沈钦文说完拍拍女儿的肩膀,推着她往前走。 “老沈。” “沈钦文!” 王校长也急了,“我们也是要合理处理,一逸她大庭广众拿个小刀戳人喉咙,校方也得给其他家长说法的呀。” 沈钦文冷静道:“那你们就看着处理吧。” 说完他拉着沈一逸的胳膊走了。 父女俩出了门,谁也没开口。 沈钦文乏沉的呼吸,一路沉叹,他是既疼在心里,又恼个不停。 他当然理解女儿的痛。 韩城胆敢当着他面这样说,自己都会忍不住给他一耳光,更别提被噩梦缠身的女儿。她被人贸然揭开伤疤,揉挤脓疮,怎么会不伤心难过。 但这件事他又没办法轻易宽恕。 做人要守法遵纪,一言不合就伤人,一不顺心就搞破坏,甚至不惜动用暴力去消化情绪,未来该如何自处,如何与他人交际。 这不是小事,是天塌的事。 是如果徐梦听说,会谴责他没把女儿教好的大事。 “爸,对不起。” 沈一逸跟在父亲屁股后面道歉,“这事是我不对。” 沈钦文仰着头,女儿的道歉让他心揪,让他回想起那天蹲在血泊里的女儿,她当时只有九岁,在没有妈妈的第一个夜里,和他说了整晚的对不起。 他闷住泪,一个劲儿超前走。 “爸,我不是故意打架的,我只是想阻止他犯坏。” “我只是想阻止,想趁还能挽救之时,阻止一场噩梦的延续。” 沈钦文用手捏住眉心,顺势用掌心擦掉隐在眼眶里的泪,“嗯,知道了。” “对不起,爸爸,真的对——” “沈一逸!!” 焦急的呼喊打断了沈一逸的话,她停下脚步,闻声回头。 秦落和刘佳站在校门口的花坛外朝她招手,随后秦落急忙跑来,眼神在她脖子周围寻找伤口。 “你没事吧?” 沈一逸摇头。 沈钦文吸了口气,大步朝前走去,“你和同学闲聊,爸爸车里等你。” “韩城没伤到你就好。”秦落松下肩膀,随后试探地问道:“学校怎么说?不会为难你吧?刚刚班主任找我们,我让郭瑞把他做的事都讲了一遍,还有些他当初威胁她的纸条也交上去了,班长也说了他诈欺高一新生的事。” 沈一逸点头,自然的从兜里掏出纸巾。 她递给秦落,“你先擦擦汗吧。” 秦落还在着急,却被一张纸巾搞的两眼茫然,眼前的沈一逸语气淡然,淡然的好像无事发生过。 石子投湖带起的波纹都比她反应大。 秦落捉摸不透,只好接过纸巾擦着。 沈一逸撇开眼神,冷清道:“我最近可能不会来上学了,能麻烦你….帮我…整理笔记和卷子吗?作业如果能抄写一份给我是最好的。” 秦落眨眨眼,“……好。” “你有手机吗?”沈一逸又问。 秦落摇头。 沈一逸笑笑,客气道:“那算了,太麻烦了。” “没事,你给我个地址吧,我放学送到你家楼下。” 第35章 还能看见它? 沈一逸被学校警告处理, 停课两周。 这两周里,沈一逸所有学业进度都是由秦落代为跟进。 刚开始,秦落是在放学后去沈一逸的座位上整理, 坐在她板凳上, 将桌洞里的试卷按照科目排列整齐, 随后带走。 到后来, 各课代表得知秦落当了学霸的跑腿员, 都会把整理好的卷子主动交给她。 替人代收的感觉很好。 这是种特殊的链接, 非他人可替代,唯一的独享。 秦落不可否认曾有一瞬, 她希望沈一逸能晚点回校,她开始着迷于自己对沈一逸的独特感。 “给, 今天的。”秦落站在楼下, 将文件袋递出去。 文件袋里除了卷子,还有写好的笔记,用的是活页纸,按不同科目分别整理。 这些活页是郭瑞为了表达感谢特意给沈一逸买的。 包括上面的笔记,也是她亲手抄录整理的。 上课笔记这活…本该是秦落来做, 但她由于近视看不清板书,生怕摘抄不仔细有遗漏, 就把这活让给郭瑞了。 郭瑞写的很认真,没听懂还会请教其他同学, 直到搞懂再抄。 同学们得知笔记是要给沈一逸学习用,也纷纷加入其中,甚至还有人在笔记背后给她留言加油鼓励。 “谢谢。” 沈一逸接过, 从裤兜里掏出两个橘子,“给, 橘子。” 初秋,柑橘上市。 沈一逸手里捧的那两橘子又大又橙,橙子上还贴了小印纸,不是市集地摊能卖到的那种。 沈一逸没穿校服,套了件薄薄的白色运动衫,拉链没拉到顶正好露出锁骨。 秦落也不是故意去看。 都怪路灯推波助澜,她视力又不好,在糊浊不清之中,只能瞧清那片白皙的皮肤,视野总与此处屡屡相遇。 秦落摇头,“不用。” “那好吧。”沈一逸不喜欢呈人之难,把橘子揣回兜里。 两人站在路灯底下沉默着。 除了学习、作业,和从兜里掏出的橘子、苹果,沈一逸从不和秦落闲聊别的,就连活页纸背后的加油留言,她也置若罔闻。 秦落摸不清她喜欢什么,似乎八卦和故事沈一逸都不感兴趣。 所以秦落只能挥手,“那明天见。” 沈一逸掐着卷子,犹豫不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说道:“那个….天黑的越来越早了,我爸怕你回家路上出现意外,他说要你到家给他打通电话来,但…如果你没有手机,我不如让爸爸送你回去吧。” 秦落将纸条捏住,“没事,我用座机给你打。” “那你回家小心点。” “嗯。” 就这么来来回回送了两周的作业和学习情报,沈一逸都没请秦落去家里做客,每次保平安的电话,也是她说完到家,对面就说了再见。 直到沈一逸结束处罚的最后一个周五。 沈一逸才主动说了别的,“你近视对吧。” “啊?啊…” 那天韩城的深情朗读还是被沈一逸听了去,秦落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尖,“嗯,近视。” 沈一逸问,“是家里人没时间带你去吗?” 秦落点头,“对,他们太忙了。” 沈一逸好奇,“那你坐在后排能看清黑板吗?” “还可以。” “数学不好是因为板书看不见的原因吗?”沈一逸追问。 被人点名成绩不好挺丢人的。 幸好天黑的快,遮掩住秦落的尴尬,她含糊道:“嗯,是。” 沈一逸懒散地从兜里又掏出俩柑橙,“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忙,如果家里人没时间陪你配眼镜,我可以让我爸带你去,他正好也配眼镜。” “啊?!”秦落摆手,“不用麻烦叔叔。” 沈一逸见秦落不收自己的橘子,抬手把柑橘扔进了她的车筐里,“问题只要能被解决掉,就一定不能拖着,更何况是视力。” 她语气清淡,却像烈日将烟雾晒散。 秦落觉得自己在黑夜里恢复了视力,没有歧途、没有隐晦,没有预测。 只有确切。 秦落忽而懂了,懂了如何不被未知困扰,懂了遇到问题不能拖延。 只有迈步解决,才是执行的第一要义。 阅读什么不重要,弄清自己视力度数才最重要。 “好,我会去配的。” 沈一逸两手插在口袋,“如果有需要就跟我说,回去注意安全。” 秦落笑笑,“嗯。” 沈一逸转身,留下句:“周一见。” 秦落开开心心等了两天周末。 周一开学,秦落在学校通知栏里,看到了韩城的处罚公告。韩城休学,沈一逸勒令检讨。 甚至学校还张贴了关于安全会议的通知,大会将于周五下午在大礼堂举行,到时候全年级都得去听沈一逸做检讨。 秦落看到这里都替人感到社死。 韩城没被开除,只是休学,郭瑞看到时还倒吸了一口冷气,但幸好班主任特意喊她去办公室解释,说韩城是勒令休学,以后回学校也只能是留级处理。 韩城高一时欺诈同学的钱曾被级部通报过。 当时学校给了他个轻微违纪的警告,现在又摊上霸.凌骚扰女生这种事,校方对此头疼不已。 没有行政处罚、或者违法记录做兜底,学校直接开除学生的学籍要走很烦琐的程序。 校方不仅要开政教会、校议会,还得由领导去系统里层层备案,以免影响学生高考后的人生。 于是王校长特意让老李去和韩城家长谈判,强制勒令韩城在家反省一年。 休学,听上去是温和处罚,但实际相当于半退学。 韩城成绩本身就不好,爸妈也不爱管他,只要他在休学期间习惯了自由生活,从社会再回学校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了。 这是目前为止,王校长想到的最折衷的办,让韩家主动提出退学,才是真的以绝后患。 沈一逸不必多说,她是被保驾护航的学生,就算沈钦文狠了心要给女儿办退学,他们校委也会出手予以力争。 王山听老李提起过,沈一逸有考警、国防生的想法。 毕竟她在省市各项赛事均有优异成绩,文理双开花,全市排名突出,是丰高出成绩的苗。近两年省教育厅里有专项计划,只要她能拿下国防生的保送名额,那厅里会提高丰高的优资,以提高学校的生源质量。 全年级检讨对影响校园安全事来说,已是微不足道的处罚了,就算沈一逸不愿意,也得安抚着去装样子。 关于检讨这事… 沈父在女儿的两周停课反省中也没少头疼。 动手先伤人的是沈一逸,情绪一触即发的也是她。在整个事件中,女儿把他这位家长的干预能力化整为零,将他演化成了负性条件,丝毫不需要他的保护。 她是既不恐惧伤人伤己,也不怕事后担责坐牢,甚至还能风轻云淡的给自己道歉。 看起来像个未开智的原始人。 沈父观察了几天女儿,发现她身上戾气感未曾减退,冷垮着脸自如在房间里穿梭,全当他是空气。 生气! 沈父难得和女儿冷战,不做饭了,也不给她切水果。 谁知沈一逸拿着零钱跑去市场买了熟食,还把爸爸的碗筷单独收拾好,给他送进了房间里吃。 沈父叹气,“这就是我教你做人的道理。” 沈一逸低头,光速道歉,“对不起。” 不诚恳,不诚心。 甚至能在女儿脸上看出敷衍。 “你是不是…”沈钦文想了半天,指向沈一逸身边的空白处,小心翼翼的探问,“到现在还能看见他。” 看见它。 沈一逸听到这话,瞬间蹙眉提气,她颈动脉疯狂异动,感觉有股热流冲向耳后,劣质的血腥的味在屋内弥漫开来。 父亲指尖所致的黑影正和她并肩而站,甚至它无奈地歪起了头,盯着父亲看。 怎么看不到呢?他就未曾离开过。 只是没人指向它,自己就能假装忽略掉。 沈一逸沉闷道:“看不到。” “如果他出来了,你和爸爸说,我们就去找舒医生。” 沈钦文见女儿不肯直视自己,立刻心疼万分。可他又怕沈一逸原本没注意,反而被自己的提醒,引发人影再次出现。 他无法确认,也不敢确认。 沈父满脸焦灼,“你告诉爸爸,你伤人时经过大脑思考了吗?还是你…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了?” “控制的住。”沈一逸把手背在身后,“但就是不想控制。” “这是什么话?”沈钦文绷着脸,“什么叫不想控制?你这是伤人未遂!!” 沈一逸被爸爸念的烦躁起来,语气骤冷,“我控制了呀,如果我不控制我就捅进去了,我控制了力度没割出伤口呀!!” …. 沈父难以压制怒火,指着门外,“你今晚不要学习了,立马去写检讨,去写10种不使用暴力就能解决好这个事件的方法。” “哦。” 沈一逸扭头走了。 沈钦文坐在床上,桌子上女儿端来的碗碟摆放整齐,饭和菜按照比例位置排列,筷子搁置在碗的正中间。 谁能救她? 沈父靠在沙发上寻思半晌,掏出手机,最终把电话打给了叫秦落的女孩。 第36章 睡我的床 过淡 沈一逸站在礼堂的正中间, 手里捏着检讨稿。台下坐着教职工、同学好几百号人,每双眼睛都在盯着她看。 礼堂静寂,无人吵闹, 秦落坐在角落不敢抬头。 但沈一逸却毫无畏惧, 站在台上松惬地拍拍话筒试音, 确认自己说的每一句会被台下的人听清。 她站的笔直, 开口清冷, “各位老师同学下午好, 我今天站在这儿不是来领奖的,而是来检讨的。” 沈一逸的声音在礼堂内传出回响, 下面关系好的学霸被她逗笑了。 秦落咬着腮,稍稍抬眼扫去。 “作为一名高中生, 应该谨记校规校训, 遵守社会秩序和法律,维护校园平安,我对自己使用暴力,伤害他人的行为作出检讨,希望大家以我为耻, 引以为戒,不要随意践踏法制规则。” 沈一逸在班里不怎么爱说话, 上课也不爱回答问题,同学和她接触的都比较少, 很少听见学霸说这么多。 她冷眼紧盯手里的稿子,语气坦然,听上去不像是检讨, 而像警告。 “各位老师对不起,我辜负了你们的培养和教导, 没有履行好学生的义务,我被冲动裹挟,我冲动的想让韩城意识到失语者内心的恐惧,希望自己能够以暴制暴,但事情发生后,我反思了自己的行为,意识到割下他的舌头其实也解决不了问题……” 沈一逸抬头,将稿子藏于身后。 她的视线在人群中寻找,排除层层人影,最后落在郭瑞的身上。 “伤人是我错了,我选错了解决困难的方式,用了最快最没脑子的方式,不仅伤害了自己,也给同学们带来了不好的影响。” “但受害者往往是说不出痛苦的,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做沉默者,那就没人替她们开口说话,视而不见也是附加的锁链……” 秦落听到这里仰起头。 她在一片模糊里寻找沈一逸的眼睛。 秦落想猜测她看到了什么。 她是否也跟自己一样,拥有澎湃的脏火,五味翻涌,她想把目光和沈一逸再贴近些,于是在人群中大胆挺直了腰背。 秦落甚至忘了自己这样抬头挺胸,会挡住身后的人的目光。 可她已不在乎其他,她只想在这刻看清:自己是否也有能力站在话筒前,大胆讲述这番话。 秦落想了半天后摇头。 她暂且没有资格,甚至也没有勇气- 沈一逸自检讨大会后,恢复了正常学校生活。 秦落开始主动和她搭话,两人之间的对话逐渐开始增多,但仅限于问题、问课外活动。 秦落懂得分寸感,私人闲话她从不多问,但沈父给她打过的电话她始终记在心里。 沈叔叔让她在学校多和沈一逸沟通,多互动,观察她的行为习惯,有没有暴力倾向。 秦落也挺好奇沈叔叔为何要这样做,把她当成了一个监视摄像头,盯着沈一逸一举一动。 秦落心里不赞同这样的行为,但她还是答应了。 沈钦文对秦落来说是个特别的父亲。 上次郭瑞在胡同被堵,如果不是沈父帮忙,可能会是另外的灾难。 更何况沈叔叔与她说话都十分客气礼貌,会倾听沈一逸的想法,会让出自由交谈的空间给她们,甚至还会每天给她塞两个橘子,以及担心她的安危。 甚至在那次结束通话时,他也表明自己这种监视是不可取的,但由于沈一逸情绪不对,他害怕她作出什么过分举动,才出此下策 秦落没有这样父亲。 她只有一个看电视会昏睡,不满意就骂人,做事拖拖拉拉,永远会甩锅的父亲,他在自己成长的失踪了十年,却在降落时没收了她所有的自由。 她羡慕沈一逸和父亲的相处模式。 但秦落更好奇沈一逸的母亲。 她猜沈一逸的母亲定是位优雅端庄的东方女性,知性、温柔、一些夸赞女人的形容词都能用在她身上。 那时秦落还不懂。 她不懂自己为何想到女人时就只能用这些词描绘,仿佛语调柔软就能抚平伤痛,袒露脆弱和柔软才能招引怜爱。所有美好幻想归载到从未见过的女人身上,顺便释放了她对沈一逸所有的想象。 明明她脑袋里有个虚构的人物。 在那里,人人都充满火焰,需要跳入汹涌才能扑灭,她们浑身都是刺条与棱角,和美好二字大相径庭。 但她不敢表达。 她也找不到同类者表达。 秦落约了两次沈一逸中午吃饭,沈一逸都表示了拒绝。 拒绝原因也很直接,沈一逸觉得吃饭就是咀嚼和吞咽而已,并不需要陪伴,更关键的是她嫌秦落动作太慢,会耽误她很多时间。 刘佳听说以后特别恼火,等沈一逸走远了问秦落:“她拽个屁啊她。” 秦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念叨,“你要是考全市前几,恐怕要比她还拽。” 刘佳也忘了秦落是怎么和沈一逸看对眼的,在她印象里,她们两人之间的关系总扑朔迷离,看起来关系遥远,但却总有眼神上的对视。 而且秦落身上偶尔还会总沾到沈一逸的味道。 那种淡柔、清新的味道。 她确定那是沈一逸的味道,不是普通的洗衣粉味,而是夹杂着商场里卖的柔顺剂。那味道很香,就算跑完步满头是汗也能闻见。 或许是中秋? 刘佳想那个中秋是为数不多秦落没和她一起看烟花,而且在那个中秋过完后,秦落配上了难看的眼镜,还染上了那股扑鼻的味道- 秦落没想到她能被沈钦文带回家。 当时她后肩都是血,饭也没吃几口,头发凌乱的像沿街乞丐,大晚上眯着眼睛来确认眼前的男人为何在中秋节来社区卫生室,却没想到是被沈父意外碰到。 沈钦文看秦落咬唇,语气也着急,“你….你伤到哪了?” “就肩膀。” “大过节的怎么伤到了?你爸妈呢?” 沈钦文要掏出手机打电,却被秦落拦了下来,“不用麻烦了叔叔,我没事,我家里正吵架呢。” 沈钦文听到吵架两字,扫了一圈伤口蹙眉道:“你是离家出走了?” “不是,我就是来找医生。” 买健胃消食片是小事,消毒伤口是大事,沈钦文对着卫生室外留下的电话打了过去,交涉了一番挂了电话。 两人站在门口等医生来。 沈钦文问她:“怎么伤到的?” 秦落低头,“不知道谁把我推到地上,被玻璃扎到了。” 沈钦文又看了一眼女孩的肩膀,血在衣服上凝固,皱皱巴巴,秦落缩着脖子,风一吹就会痛的咬唇。 他脱下外套搭在手臂上,“披着,我给一逸打个电话,一会带你回去吃饭吧。” 秦落摆手拒绝,“不用麻烦了。” “那我就给你爸妈打通电话,中秋佳节的你怎么能独自在外面过。”沈钦文撑开衣服搭在秦落的身上,动作轻缓,生怕触即她的伤口。 秦落往左边移了半步,保持距离。 在她印象里父亲是伪装分子,少有的温柔是暴力的前奏,她讨厌人高马大的背影,她讨厌粗野的喉咙,用命令的口吻与她说话,仿佛营造出只手撑天的假象,让她永远困在畏惧和退缩里,让她无法反抗。 但沈钦文却不一样。 他也向旁边挪了步子,一手插在运动裤里,一手将电话打了出去, “一逸,我在卫生室门口碰到你同学秦落了,她似乎遇到了点麻烦,我可以带她回家吃饭吗?”沈钦文礼貌性的问道。 沈一逸放下书,“她怎么了?” “没事,等回家再说。” 沈一逸从座位上起身,“哦,那我去把菜热一下。” 医生咬着月饼骑着电瓶车赶来,开锁推门,看了眼沈钦文身旁的女孩,问伤口在哪? 秦落将沈父的轻轻脱下,双手捧在怀里,递出去时牵动伤口,神经忽而抽动,倒吸一口冷气。 “肩膀。” 沈父接过衣服,“你帮我拿盒健胃消食片。” “一逸胃口还不好啊?”医生在消毒盘里翻找一圈,又咬了口月饼走到秦落身旁。 他拿着剪子指了下肩,“我剪一下衣服,看下伤口。” 秦落领口不大,衣服已经被划碎了,只能靠剪碎衣服来看伤口。 她捂住锁骨,按着前身领口弱声道:“嗯。” 医生拉开后领口,剪子沿着破口处剪了一圈,被玻璃豁开的长口子,不深,但长相吓人。 不至于缝,但长好需要很久。 医生问,“你疤痕性皮肤啊?” “啊?”秦落不懂什么叫疤痕性皮肤,她摇摇头,“不知道。” “就是以后会留疤。”医生用镊子将玻璃渣清理干净,随后拿出碘伏和棉花,“我消毒,可能会有点痛。”- 沈一逸开门的时候,秦落站在爸爸身后。 她瘦的跟枯草似的,披上她爸不合衬的运动衫,看上去像个稻草人,摇摇晃晃。 沈一逸侧身让步,指向地板上的拖鞋对秦落说,“穿这个,我的。” 秦落两手相握,拘谨道:“谢谢。” 秦落换上拖鞋。 嗯……沈一逸的脚这么小吗?起码比她小两号。 “一逸,秦落今晚住我们家,你给同学找件干净衣服换上,我去端菜。”沈钦父像是通知,将健胃消食片扔在饭桌上就在客厅消失。 住家里?换衣服? 沈一逸望向父亲的背影,又看看秦落。 家里就有两个房间,她不想和人挤在一起睡觉!!! 沈一逸转身,在地上拖沓出声,“我帮你找衣服。” 秦落敏感,她察觉到沈一逸嘴角流露出的不情愿,以及她的步态萎靡。 心窝泛起的酸涩顶在喉咙上,比肩膀上的痛疼感还灼心。 她不想扫兴。 于是秦落道:“我本来不想麻烦叔叔的,我一会吃完就回家。” 沈一逸不应答,带着秦落走进卧室拉开衣门,她把头埋进去,随后又探出脑袋,浑身上下扫巡一圈。 “你多高?” “174” 哦,和自己差了好几公分呢。 沈一逸从层层叠叠的衣物里掏出了一件运动短袖,当年沈钦文给她买来运动的,后来篮球没打过,这衣服也就烂在衣柜角落里了。 沈一逸递过去,“你穿在里面,我给你找件线衣。” 秦落捧着衣服,衣服除了有樟脑味,还有淡淡青草味。 她不知所措的环顾四周,“就….现在换吗? 沈一逸埋头在衣柜里找线衣,嗯了一声。 秦落将沈父的外套脱下,轻缓地搭在椅背上,随后两手揪住衣角犹豫半天,最后背过身也敢动手。 秦落脱的速度极快,破损的衣服捏在手里,细腰在灯光下毫无遮掩。她手忙脚乱的阻拦。 阻拦熟透的自己。 但秦落还是慢了一步。 “线衣…” 线衣在半空悬停,胳膊不敢轻举妄动,沈一逸被肩膀上的纱布夺走了思绪,以及……以及内衣带和……她的腰。 视线里没有间隙,视力却遭到了灯光的挤压。 沈一逸不知怎么,如影随形的幻影对饱满身型感到羞涩,顿时消失无影,房间内只有她举着手,再无它人跟随。 脑袋里输入的信息大于处理的能力,眼神只能落在秦落转身时的笑容里。 她彷惶动摇与三者之间。 一是被纱布捂住的伤口。 二是秦落穿上她的衣服。 三是有人藏在她身体里。 沈一逸转身又将自己埋进衣柜里,“我今晚睡地上,你睡我的床吧。” 第37章 纯情月亮 那晚中秋, 秦落吃了顿安静的团圆饭。 她也没和谁团圆,但耳边终于不再是家长里短的吵闹,不是邻里之间的八卦, 更没有攀比和计较。 只有安静的享受饭菜。 “秦落你多吃点, 一会还有月饼。”沈钦文用筷子指向鸡翅, “我就说今天多做了一个可乐鸡翅一定有它的原因, ” 秦落被逗笑了, “好的, 叔叔。” 沈一逸往嘴巴里塞了口米饭,咽下去后, 她给爸爸的厨艺找台阶,“你尝尝就知道了, 并不是特别好吃。” 秦落不想扫兴, 夹起鸡翅咬了一口。 嗯,味道确实淡。 但她还是笑盈盈,“叔叔做的好吃!” 沈钦文得了夸赞,挺腰咳嗽一声,满脸得意。 自从老婆走了以后, 家里的气氛总会陷入冰窖,没人捧场, 没人玩笑,沈一逸跟他隔开的不止一堵墙, 还有整个心理世界。 自从女儿上了高中,对万物总是冷眼旁观,父女俩之间的交流少之又少。 沈钦文觉得父女之间出现这种隔阂, 不是性别原因造成的。 他在教育沈一逸的这些年,从未把自己当成父亲, 而是当成父母。 沈一逸身上的毛衣是他亲手织的,内衣是他去商场挑的,生理知识也是他教的。可他始终像个局外人,面前是铜墙铁壁,根本挤不进去。 秦落就和女儿完全不同。 她柔软,像散落的光斑,可以温暖的铺满心底。 丰溢。 沈钦文觉得用这个词来概括秦落会更好。 秦落是他想象中的女儿的样子,会甜美的笑,会紧张害怕,会依靠,会因为某样渴望的物品而和自己撒娇讨要。 沈钦文问道:“秦落,寒假过后你们就要分班了,你学文学理啊?” 秦落咬着筷子,“还不清楚,应该是家里决定吧。” 沈钦文夹起一颗花生米,“为什么是家里决定?学文学理关系到未来的理想和就业方向,这该是你自己决定的。” 秦落涌上了饱腹感,她放下筷子,“还没开始想。” 沈一逸撇见,抬头打断她爸的哈,“我想吃月饼,爸爸你拿月饼吧。” “哦哦,好的~”沈钦文起身时指向桌子上的消食片,“为了吃月饼,爸爸特意给你买了消食片。” 父亲离开,只剩下两个女孩坐在桌角旁。 沈一逸抽了张纸巾沿着桌子擦拭,悄然说道:“我爸说的有道理,未来是你自己的,不能家里决定。” “那你学什么?”秦落扭头看她。 “学理。” 其实人在做出某项决定之前,都会有自己的判断,情绪就是最好的衡量标杆。 兴奋和失落取决于对结果有几成胜算。 秦落内心一阵落空。 原来她知道自己想学什么。她有目标、有未来的打断。只是刚刚一瞬的失落,让她看清了自己。 沈一逸像副眼镜,再次恢复了她视力。 “我想学文。” 沈一逸点头,把纸巾折叠放在水杯旁,“你字写的很好看。” 秦落惊讶,“你能分辨我的字?” 沈一逸点头,用手在睡裤上划动,“你写的是瘦金体,全班就你写这个字体。” “你观察过我的字啊?”秦落一想到对方盯着自己的字看,瞬间耳朵粉红,“我….我字写的不好看。” “明明就挺好看的。”沈一逸手指在大腿上停住,随后夹在腿缝里,想了半天才问,“你肩膀怎么了?” 话题从夸奖字体转移到询问伤口,秦落回神,“啊?你说伤口?” 她歪头看向肩膀,忽而意识到自己正穿着沈一逸的衣服,白色的线衣上有对方的味道,甚至对方的目光也落在她肩头。 秦落耳朵更红了。 “就是家里人吵架,我不小心伤到了。” 沈一逸若有所思的点头,随后又问:“为什么吵架?” 为什么? 秦落在脑袋里搜寻为什么,她似乎也找不到准确的答案。他们吵架的理由都很轻率,关于做饭用的调料,谁家借了钱没还,赌钱抽烟….父亲听不得母亲的唉声叹气、母亲不满夫亲发下来的一点工资。似乎每三句话中总有一句带着歧义,眼睛里只有彼此肮脏的嘴脸。 秦落失落道:“好多小事,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也不懂。” 沈一逸从秦落眉眼之中能看出她的母亲也曾美丽过,她好奇又问,“你今晚住在我家,妈妈不会担心吗?” 秦落摇头肯定道:“嗯,应该不怎么担心吧,我和她也不怎么亲近。” “不亲近?”沈一逸挑眉,身子微微的摇摆,似乎对这个话题有了兴趣,“为什么?” 秦落用笑容来掩饰尴尬,那种被父亲爱着所以无法理解父母不亲近的尴尬,“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可以认为我是留守儿童。” 留守。 原本摇晃的沈一逸怔住身,哑口无言。 恰好这时,沈钦文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秦落喜欢吃什么馅的,叔叔买了椰蓉和蛋黄的,还有最近流行的这个…叫什么芋泥的,不知道你喜欢吃那种?” 其实沈钦文在厨房内偷听了很久。 他听着女儿主动搭话,对除学习外的事有了探索欲。他甚至偷瞄到女儿不寻常的小动作,浑身透出灵活的可爱。 他刚开始不忍心打扰,但一听说留守儿童四个字,他知道自己必须出来打断。 他不仅是为了秦落。 也是为了女儿。 她们从某种层面上都是留守,她们都被遗忘、抛弃,她们的童年都被困在冰冷的迷雾之中。 沈一逸接过盘子让秦落先挑,隔空给对方指口味。 秦落挑了个最普通的口味。 沈一逸也挑了最普通的口味,咬了一口,“椰蓉很甜。” 一个月饼被切成三块,沈钦文拿走了最后一块椰蓉,塞进嘴巴里。 等到他咽下去说,“吃完月饼就去房间里聊天吧,一会放烟花了我喊你们,或者你们去看电视也行,记得一会把消食片吃了,省的不消化。” 沈一逸哦了声。 吃完月饼,沈一逸坐在椅子上发呆,秦落见沈父在收拾碗筷,站起身就要帮忙收拾,沈父和她拉扯着推拒,随后说让沈一逸帮忙就行。 沈一逸吐了口气,她心里暗骂有时候人太会看眼色真的不好,会暗戳戳卷到想摆烂的人,秦落让她休息不到半刻。 她不情愿的端起盘子,用胳膊戳戳秦落,“你去洗手吧,厕所在那呢。”- 秦落站在洗手台前洗手,手心手背洗的认真揉搓。 她是个敏感的人,开学军训时她就发现了沈一逸有洁癖,而且是很严重的类型。 沈一逸宁愿渴死也不喝同学的水,流了汗也不用衣服擦,只要休息就会离人群很远,甚至靠近男同学时她会不加以掩饰的干呕,随后用手捂住鼻口。 秦落边洗手边观察卫生间的构造。 装修高档、马桶周围干净,所有物品摆放整洁,看起来不像是只有父女两个人居住,可毛巾架上只有两条毛巾,牙刷杯也只有两个。 嗯 在学校几乎听不到沈一逸家庭的八卦,老师同学只知道她父亲是个大学老师,和校长关系很好,所以老师格外关注。 就连刘佳这种千里耳级别的人物都打听不出沈一逸的其他故事。 难道沈一逸是单亲家庭? 秦落不想胡乱揣测,她冲干净了手,刚转身恰巧碰到沈一逸进来洗手。 她向右侧身,沈一逸向左侧身。 两人脚步一挪动,彼此距离拉的更近。 沈一逸抬眼,视线撞在秦落耳朵上,不知为何她满脑子都是试卷上的瘦金体,字距完美的秦落二字。 她脑袋里还跑出奇怪的身型,大概是刚刚秦落没讲完的家长里短对她妈妈产生了好奇。为什么秦落会抛下父母住进了她家,明明今天是中秋佳节,是一家人本该团圆的日子。 秦落被挡住了去路,只能往后退身,“我洗好了。” 沈一逸没答她,安静的拨开了水龙头。 两个人没看电视,秦落跟着沈一逸回了房间。 沈一逸坐在床边,把椅子让给了秦落。 两人面对面沉默,沈一逸实在是找不出合适的话题,她知道秦落学习一般,聊成绩不太礼貌,但学校八卦她又不想听。更何况她只是对人不感兴趣,并不是没有情商。 “你自己练的字体吗?”她只能聊点别人擅长的事。 “对,买的字帖练的。”秦落问什么答什么。 沈一逸点头,随后又沉默下去。 秦落也不知所措,只好把头撇向窗外。防盗窗的铁栏挡不住中秋的月亮。它看上去没有缺口,淡淡荧光,丰满的让人害怕。 沈一逸见她在赏月,也盯向月亮。 “很圆。” “确实。” 沈一逸看了两秒又垂眸,盯着秦落不合脚的拖鞋,过了很久才问,“那你妈不在家的时候,你会想她吗?” 秦落回身。 她在沈一逸眼角看到了落空。 “刚开始想,后来就习惯了,现在反而感觉有些陌生。” 秦落说完还想问你呢? 但还好她察觉到了沈一逸脸上模糊又僵硬的表情,似乎是在掩盖某种哀悼,灾难性的悲伤。 秦落不知她的遗憾从何而来,只是她深深的共情,随着对方的哀悼,共同观赏了一个无法重圆的月亮。 她情不自禁地想要挽救,想要她笑起来,让她重新释放领奖台上的怒火。 “月亮除了大,也没什么美好的。” 第38章 潮湿的腥味 秦落洗完澡, 用毛巾裹住湿淋淋的头发,生怕把水落在地上。 拉开门,沈一逸站在门口, 一手拎着吹风机, 一手举着课外书, 似乎是在等她。 “给。” 沈一逸眼睛没抬, 把吹风机塞进去秦落怀里, “头发长可能要吹久一点。” 秦落那时候还是长发, 发铺后脊,虽学校鼓励高中生留短发, 但秦落不舍得,一年只剪一回, 走出理发店时还会郁闷上好半天。 她不明白这种不舍是从何来?又或者害怕大于不舍。 秦落只记得母亲和她说过, 男人会剃掉胡须,而女人要留住头发。 可头发不属于器官,但却吸收营养不停生长,它不属于地域,不属于他人, 可它对秦落来说却无法属于自己。 它像是一种柔软的象征。 只要它长、柔顺、散发出香气,那就可以概括出某种具体, 具体到判断出性别,成为性感的量尺用来给欲.望打分, 人们用眼睛看到它,在指尖玩弄它,利用它去絮语一些暧昧。 秦落羡慕沈一逸。 沈一逸短发过耳, 发型和同桌的男生毫无分别。头发在那刻失去了性别的鸿沟,只留下外轮廓, 让秦落受限的视力去分辨到底是谁的背影。 双眼不必屈从头发的长短,那不再是个标志,她只要记住背影,就能快速将沈一逸从人群中分辨。 秦落羡慕沈一逸能自如掌控人生。 她能随意拔刀、随时怒愤,随便自己的发型。而自己只个沉默平庸的姑娘,穿着大众款式的衣服,听所谓的流行歌曲,什么想法都不能自己决定,连学文学理都得听从老师的安排。 秦落吹干头发走进卧室,沈钦文正蹲在地上,在沈一逸的小床附近打地铺。床单看起来想没用过几次,一点褶皱都没有。 沈一逸已经为她搬好了椅子,听到她进来回了头,“要学习嘛?” 这是沈一逸头次主动邀约。 秦落拉开椅子坐下,沈一逸把试卷铺在她眼前,用笔尖指着一道数学题,“这题出错率很高,你应该也会错的。” …… 秦落点头,“嗯。” “那我给你讲解题思路。”沈一逸转笔,轻拉了下椅子朝秦落靠拢。 沈钦文扶着腰起身时,女儿正和秦落挨在一起头对头,他能听出一逸教题时稍显骄傲的语气,以及在社交中展现出的耐心。 他感到很欣慰。 沈一逸从小胜负心强,沈钦文觉得这是徐梦在她身上的痕迹,当年在歌舞剧团,只要新剧没有得到主舞位置,徐梦总会闷闷不乐很久。 女儿也是这样,一道题解不开就会钻牛角尖,最后哭着向他求问,还要求他慢些讲。但凡他歪出去讲同类型的题,还会遭到女儿的凶斥,让他专心把这道题解决好再讲其他。 他一直觉得沈一逸耐心不好,但今天看她和秦落侃侃而谈,心里沉下不少。 舒医生和他讲过,女儿必须得有社交,建立与人沟通的能力,才能及时舒缓压力。 所以今晚带秦落回家是个绝对正确的选择。 “你们学好就睡,早点睡,明早爸爸给你们买小笼包吃好不好?” “哦。”沈一逸盯着秦落起笔,悄声问:“你喜欢吃嘛?” 秦落放下笔,回过身对沈钦文礼貌道:“谢谢叔叔,我都可以的。”- 沈一逸的房间很大,家具都是成套定制,书桌和衣橱和书柜一体化风格,但不是千禧年后流行的老式黄木头,而是颜色跳亮的白与棕。 装修明明不沉闷,但只要沈一逸沉默,一切颜色都会显得压抑。 秦落躺在沈一逸的枕头上翻了个身,她面向靠近地板的那侧,把头埋进枕巾里。 她穿了她的衣服,用了同款洗发水,躺在她的床上,她呼出去多少,又吸进去多少,香气在身体里缠缠绕绕。 屋内没有二手烟,没有电视机里喊打喊杀的成龙,没有随手闯进房间的母亲,甚至她今夜不必偷看小说入眠。 一切不安分在味道里静止。 秦落知道沈一逸也没睡着,她想了半天,“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地铺的翻身声中夹杂了一个,“嗯。” 轻柔、隐隐策动,抛出去的石子泛起涟漪,随之秦落被搅的兵荒马乱,她在黑夜中脸红。她随这个引子延伸出好多,例如她翻阅无数的情爱小说。 秦落又往床边挪靠,直到膝盖微隆越过床沿,她能清晰的听见沈一逸又翻了身。 “那改天介绍刘佳给你认识。” 沈一逸过了半晌,“哦,其实也没必要认识。” “她人很好的。” “比如呢?” “她很神经大条,她很会讲笑话…”她在意过自己的成绩单,问过她想不想哭,以及有她在不会冷场,但后面几条秦落没说,随后改成了,“她很在乎朋友的感受。” “嗯。” 秦落道:“当然你不想认识就算了。” 沈一逸说:“我只是觉得她很吵闹。” 秦落听到朋友被用吵闹形容,一下失了声。 刘佳是秦落童年里唯一的树洞和光照,成长的趣事和眼泪都有她的见证。秦落不知道沈一逸为何用吵闹形容刘佳,明明吵闹的是这座小镇、是家庭。 “我有好几次看见她都是哈哈大笑,但下一秒有生气到去踢别人的屁股,精力看起来很旺盛。”沈一逸两手揪着被角,蜷缩佝偻着。 秦落仍旧没回答,她不想替朋友解释,也不想顺从沈一逸的想法。 沈一逸没听见回应,头稍微抬高轻声细语问道:“你睡了?” 秦落没应,借着装睡沉默下去。 没得到回答的沈一逸,那晚几乎没怎么睡过。 她还不适应房间被突然侵入,可以打断影子思路,赶走月亮的陌生人。 沈一逸从被子里钻出来,浑身只有短裤短袖,傻愣地站在床边。 秦落正在熟睡,身上那床薄被子昨天还盖在自己身上,但貌似她怕冷,紧紧攥着被子,似乎想被包裹完全。沈一逸开门,在客厅取了沙发毯走回来,轻轻覆盖在薄被上层。 妈妈在世时也这样给她盖过毛巾毯。 但沈一逸认真想了半天却记不起妈妈的脸,她被秋风冻的头疼,双手抱在胸前抵御凉意,迟迟不肯躺下。 直到秦落翻了个身,她才吓得神速躺下,裹好被子- 中秋过后,秦落配了眼镜上学。 她戴的并不是什么时髦款式,而是店里性价比最高的那款。 秦落抛下刘佳,特意赶了大早来上学,生怕有人比她早到,在她走进教室的那刻抬起头来观察她的新造型。 她恐惧那种被围观,她只想泯没在平庸的人群之中,做个最不起眼,不易察觉到的石子。 可她又紧张,紧张沈一逸没能注意到她脸上细微的改变。 秦落在后排位置等了整整一天,那个答应和她做朋友的沈一逸才走到身边搭话。 沈一逸在发试卷,搭话只是顺路,“你眼睛度数很高吗?” 配了眼镜的秦落世界开始清晰明亮,足够让她更加洞察微毫。但她此刻却不敢抬头。 她怕和沈一逸的对视过分真实。 秦落收拾桌子上的课本,“嗯,二百多度。” 沈一逸点头,把卷子平铺在秦落的桌面,她指向打了对勾的数学题,语气骄傲,“你看这道题你做对了。” 秦落动作更加慌乱,她把卷子对折,“是你讲的好。” 沈一逸问,“那今晚你需要我讲其他的题吗?” 趴着睡觉的男同桌抬眼,瞄了眼大学霸,再旁打趣秦落,“秦落,赶紧的吧,你数学有救了。” 沈一逸不看他,自顾自的说,“那就周五晚上来我家?” 秦落不可置信,沈一逸主动邀请她再次去家里做客,“啊?好的!” 数学,一个曾令秦落心底发怵科目,在中秋过后变成她最认真对待的学科,甚至她放弃了阅读、放弃了周五晚上陪刘佳八卦,对着数学试卷挑灯夜战。 她不敢对不起沈一逸的讲解,更不敢辜负她的期望。 所以那个学期的期末考试,秦落数学成绩从及格线周围立拔三十分,直接挤入中上游水平。 秦落在科目上的短缺,就这么被沈一逸找齐,她成绩直飞,妈妈在家长会上得到了老师们的一致夸赞。 家长会结束时,秦落妈妈拉着沈一逸的手,一个劲儿的感谢,说什么都要请她去家里吃饭。 秦落原以为沈一逸不会答应。 谁知沈一逸却笑着说了声,“好啊。” 秦落想阻拦,她甚至主动提议让妈妈找个饭店,约上沈父一起出去吃,但谁知却被沈一逸给回绝掉了。 沈一逸说什么期末周沈父工作很忙,更何况阿姨邀请的是她,她并不想带上父亲一起。 秦落是个不会扫兴的人,心里哑语,却强行挤笑同意。 那天带沈一逸回家的路上,秦落的精神一直恍恍惚惚。 秦落不知道该如何向洁癖患者介绍满屋的二手烟,堆满杂物的角落是否会引起她的反感。 甚至她都无法开口介绍自己的父亲。 一个与沈钦文天差地别的男人,他从不会讲标准普通话,满口胡言。饭桌上他也不会讲天文地理,令他引以为傲的只是偷摸去水库钓上来的几尾草鱼。 秦落已经想到饭吃到一半,父亲会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币,让她抓紧时间吃完去买包烟回来。 秦落感觉到窒息,她的自卑慢慢渗出潮湿的腥味。 第39章 她想失踪 回家的路上姜妍问了沈一逸喜欢吃什么, 沈一逸没客气,说自己喜欢吃鱼,吃肉。 姜妍听说让秦落带她先回家, 自己拐弯去菜场。 分明中秋节沈家的一桌菜里没有鱼… 沈一逸如果真的喜欢吃, 沈叔叔会不给她做? 秦落觉得沈一逸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挺会骗人的, 在她妈面前表演外向人格, 差点把自己都给骗了。 寒假过完回去就要文理分班了, 秦落叶不知道这顿饭是不是最后的告别。所以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默默在前领路。 秦落家是自建房,房子是外公留下来的。 原来市政规划说这要在她家这块地上建高铁站, 但等了三年拆迁也没动静,家里等不及, 自掏腰包在秦落初升高的暑假把老房子翻建了。 三层小楼, 前后俩院,一家三口和外婆都住在这。 房子够住,就是看上去杂乱。 院子有块地外婆种了菜,天井角落堆放了父亲的五金杂货,以及随处可见的钓鱼竿, 还有姜妍见缝插针收集的塑料袋。 袋子里鼓鼓囊囊装了什么秦落不清楚,她和这个家格格不入的, 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秦落提心掉胆的推开大门,大黄狗见到陌生人进家门, 立刻狂吠。 这狗脖子套着铁链,拴在院子的柿子树下。 它是秦明辉在路边捡回家的,作用是防小偷翻墙进院, 但秦落和这狗不熟,喂饭都是爸爸亲力亲为。 所以秦落她连狗名字都没取, 每次都喊它喂。 秦落不愿意当着沈一逸的面踹狗两脚,但又怕吓到她,只好挡在人身前。 “它不咬人的。” 其实秦落也没把握它到底咬不咬人。 在这个家里她除了和外婆能说上两句话,剩下的一切都不熟悉,包括这条狗。 “我不害怕。”沈一逸嘴上说着不怕,但她两手扶紧秦落的腰,揪着秦落的校服,从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小心谨慎。 秦落所有思绪直往腰上的跑,沈一逸的双手握的她太紧了。 大冬天的,突然一切开始痒起来- 姜妍特意给沈一逸买了海鱼,排骨,还有拿手的冬笋炒香干、什锦菜。 她不止一次在家长会上听到沈一逸的名字。都是关于成绩突出,品学兼优,最关键这孩子家境也好,光是给女儿补了半学期课,秦落成绩就突飞猛进。 姜妍眼光放的低,左邻右舍的孩子读完大学基本都回乡工作。 大学同学都散落五湖四海,哪能有高中同学坚实可靠,更何况沈一逸爸爸还是个小领导,小城镇有它独特的社交规则——同学就是未来的人生资源。 饭桌上,姜妍用干净的筷子把鱼籽挑出来放进沈一逸的碟子里,“我知道你们这帮小孩不爱吃淡水鱼,嫌腥嘴,阿姨把精华都给你,谢谢你这段时间帮助秦落补课。” 秦落沉默地盯着那鱼头,和空洞的鱼眼睛对视。 她很少听姜妍如此客气的讲话。 秦落的心悬在喉咙里,母亲说的每句话都能让她感到噎喉。 姜妍和秦明辉在外务工十多年,放弃省城工作回家照顾秦落,在她初三上学期。 他们嘴上说是为了照顾中考的女儿,但秦落后来听说是爸爸的药厂裁员了,她爸妈在厂里闹了阵,拿了不少安置费才回了丰江。 秦落还记得那天在家里见到姜妍穿着围裙,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 妈妈嘴里说着快洗手来吃饭,她却连句妈你怎么回来都讲不出,所以…更别提母女俩能有什么愉快的童年记忆。 这些年,姜妍每每在外人面前提到母女之情,总会讲些无痛无痒的生活琐事。 秦落共情不了,听的格外厌倦。 因此她难以判断饭桌上下一句话,会从姜妍嘴巴里蹦出自己哪件糗事。 不论哪个,秦落都不想让沈一逸听到。 但秦落无法阻止。 她做不到像沈一逸不顾面子直接打断沈叔叔的对话,她和母亲尴尬的像陌生人。她最怕扫陌生人的兴。 一整顿饭对她来说吃的漫长,可旁边的沈一逸却格外积极。 姜妍费劲心思做的红烧鱼她得吃了大半条,最嫩的鲜冬笋也是吃进了她的肚子,甚至连猪蹄汤她也喝了。 秦落趁着姜妍去舀饭,在旁提醒沈一逸:“你不是消化不好吗?吃不掉不要硬塞。” “没硬塞。”沈一逸用纸巾擦嘴,“好吃。” 姜妍端着饭回来,听见沈一逸说饭做的好吃,笑着说:“一逸啊你觉得阿姨做饭好吃,就经常来家里吃,你下次想吃什么就让秦落告诉我,我给你做。” 秦落抿嘴,装没听见往嘴巴里填饭。 沈一逸点头,双手接过饭碗,“好的阿姨。” 秦落听见回答,侧目看她。 沈一逸从不会应答自己不想做的事,在学校约她去食堂吃饭都困难,如今倒是答应经常来她家吃饭? 姜妍把沈一逸夹的最频繁的菜,挪到她跟前,“听说你们寒假以后就分班了?” “嗯。” “脑子好用学理,秦落那个数学呀!”姜妍想到这就皱起眉头,连啧了好几声,把秦落啧的心烦,喉咙里的米饭难以下咽,“要是她能像你理科这么优秀,我也肯定让她选理科,文科以后不好找工作啊!” 咳— 沈一逸被阿姨话呛的满脸通红,用手捂着嘴把饭咽下去,“没有阿姨,秦落语文成绩在班里特别好,作文经常被放进优秀选集里,我觉得大家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的学科,您不要担心她。” “哎呦!瞧瞧。”姜妍对沈一逸满意的不得了,两眼都是喜欢,一回头看见女儿着急给人拍背,眉眼又垂下去。 她又道:“秦落你得和一逸看齐,这个寒假让一逸多给你找点数学卷子做做,不会的题多问问,不要老是躲在房间里看小说!” 秦落没搭理姜妍,把手边的矿泉水拧开盖子,放在沈一逸面前,“喝点水。” “说到数学你就给我摆臭脸。“姜妍摆摆手,“不仅仅是数学,还有英语,你天天带个耳机在家里,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在听,我看你这次英语听力也没好到哪里去。” 沈一逸把水放下,夹在母女中间表情麻木。 “一逸,你要是有空你多帮帮秦落——” 秦落察觉沈一逸脸上的为难,终于放下筷子,“妈!好了,我知道的,我一定会多问她的。” 姜妍暗声提醒,“你不要趁我和你爸不在家,就偷玩,你那些杂志我迟早给你扔掉,天天看和学习无关的能好吗?” 沈一逸及时开口,“阿姨,我吃饱了。” 姜妍注意力瞬间转移,嘴角又扬起笑容,“吃饱了吗?!吃饱了就好,一会让秦落带你附近转转,等我给你爸爸打电话,接你回去。”- 呼—— 姜妍正在给沈一逸口袋里塞冬枣,秦落两手揣在口袋里,站在院子里和大黄狗大眼瞪小眼。 她想不透。 为什么对秦明辉来说大黄狗都比自己重要,为什么姜妍会觉的学文就找不到工作?为什么沈一逸今晚要吃那么多饭?为什么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她都无法安心的呼吸。 她想失踪 沈一逸双手捧着冬枣走到秦落身边,大黄狗见到陌生人又开始吠叫。 秦落终于开始不耐烦,她走到黄狗旁边用手指着它的鼻子沉声道:“回你的狗窝去。” 顿时院内安静。 秦落侧身挡住狗,对捧枣的沈一逸道:“你先走。” “你们两个就在附近转转,别走太远哈。” 姜妍在天井里的叫喊声在胡同里回荡,秦落迎着风没应答。 两人在街道上走,沈一逸走了好远才问,“寒假你爸妈去哪?” “回我爸的老家,在外省。” “那你怎么不去?一个人住在家里?” 秦落笑笑,“不想去,家里还有外婆要照顾,而且我妈觉得学习重要,回老家没空学习。” 沈一逸擦了擦冬枣上的灰,漫不经心的问:“那你要不要来我家学习?” 冗长乏味的夜晚有了血液回流,晚餐盘子被掏空的鱼眼被人塞进了玻璃珠,但秦落却只高兴了两秒,随后又迎来了恐惧。 她们的友谊在文理分班后就该就此结束了。 为什么沈一逸却朝她伸了手。 明明她吃饭很慢,胆怯自卑,数学很差,没有值得炫耀的家庭,仿佛拿的出手的只有作业本上的瘦金体。 秦落回神笑笑,“没事的,我能自己学。” 沈一逸不动声色道:“我爸寒假要去照顾外婆,他…他也不在家。” “你自己住害怕?” 沈一逸摇头,随后又点头,最后撇开对视索性问:“你就说要不要来学习?” “那好。” 一句那好,秦落的寒假有了着落。 从姜妍和秦明辉坐上火车去往洛阳那天,秦落就把书搬去了沈一逸家。 刚开始她只是每天下午去,两个人坐在一张桌子上闷头学,学累了秦落看课外书,沈一逸则是看会电视,晚上两人学完会去店里点碗热面吃,吃完就各回各家。 再后来,沈一逸梳理了高一的数学框架,秦落要做的试卷变得越来越多,开始大清早带着早饭去找沈一逸。 姜妍知道秦落要在沈家补课,给足了秦落零用钱应付一日三餐,提醒她记得买饮料给沈一逸喝。 秦落吃饭的钱是足够的。 但沈一逸的胃却先遭不住了。 秦落趁沈一逸午休写了英语周报,却听见床上发出微弱呻.吟声,沈一逸蜷缩,双手抱勒着身体,像条响尾蛇嘶嘶地吐气。 秦落立刻起身走过去察看,发现她额头冒了一层细汗,表情痛苦扭曲。 “胃痛?” 沈一逸痛的张不开嘴,直点头。 秦落瞧着她疼,万分着急,“我给叔叔打电话。” 沈一逸虚弱地摆手,“别。” 第40章 寒冬包庇不了热潮 沈一逸从徐梦离开后胃就一直不太好。 徐梦自从生了沈一逸后, 从未曾离开女儿的身边。沈一逸的衣食住行、教育体验、课外兴趣都是她这个当妈的亲手抓。 沈钦文在泡泡两岁时也曾劝过徐梦。 他们二人外加父母四人是可以照顾的了沈一逸的,他想让老婆回到社会里去,尽可能避免将注意力过量投在女儿身上, 以防她在家里产生抑郁情绪, 社会和家庭割裂。 但徐梦没听他的话, 她一心都扑在女儿身上。 所以当徐梦惨遭杀害, 骤然消失, 曾被妈妈占据据全部生活的沈一逸, 遇到了空前绝后的打击。 这种打击是致命的,沈一逸起码有半年, 都没怎么好好吃过饭,睡过觉, 那段时间沈钦文不仅面临丧妻之痛, 还要面对女儿日渐消瘦。 再后来,沈父领着她经过大量干预,注意力开始慢慢回升,沈一逸的正常生活才得以继续。 除了影子,胃痛也算遗留下的毛病。 沈一逸自己也无法分辨是胃痉挛、肠胃炎, 还是什么别的毛病。 她不希望秦落大惊小怪的,一通电话惊扰了她爸, 又得叨叨没完,甚至不可能放任她俩在寒假单独相处了。 单独相处是小事, 被沈钦文黏上是大事,这通电话她宁死不屈。 姜妍也偶尔胃痛。 她总对秦落说:我身上的毛病都是生你时落下的。 说完还要复追一句:我为什么要嫁你爸这种人,连头疼脑热的也不知道照顾一下。 等到秦落倒了热水, 拿了胃药,弄好热水袋, 姜妍才会笑笑说:还是女儿好,女儿天下最好。 于是秦落被迫进行了十六年的岗前培训。 培训如何照顾自己,如何照顾他人,以及如何对家庭的溃烂充耳不闻。 冬天太冷,疼痛会带走身体一部分热量,秦落坐在床边给沈一逸盖好冬被,悄声问她冷不冷。 沈一逸埋在枕头里摇头,随后又点头,胃痛让她感到麻木,分不清冷暖。 秦落劝她痛的厉害就去看医生,但沈一逸坚持不肯去。 秦落对沈一逸的固执感到无奈,她只好先去烧热水,灌好热水袋塞进被子里,守在床边轻拍沈一逸的后背。 这一拍就是半个小时。 沈一逸疼痛缓解,翻了个身,寒冬的太阳从窗台照进来,热水袋在被窝里升温。 后背的切肤之感有独特的节奏,让她回到夏日高烧里去,好像一睁眼能看到妈妈守在自己身旁,她满鼻都是清凉油的味道,蚊子在耳边嗡个没完,她在昏迷之中睁开双眼,眼前除了安心,发烫的身体里什么也没剩下。 那天沈一逸是被热醒的。 虽然她睡了一下午,做了好多关于妈妈的梦,但她醒来时却没被刺痛。 往往这样的午后梦境都会让她哭一场的。 或许是秦落给她盖的被子太厚,体温过高引起了燥热,热汗裹紧的不适感让她提前结束了梦境,断断续续的现实感延后了难过。 沈一逸没见到人,起身下床,推开门能闻见粥香。 她悄悄走到客厅,见到秦落背身在厨房熬粥。 外面太阳落了,客厅黑蒙蒙只有厨房亮着灯。 沈一逸抬头望去,秦落被灯光独衬,高挑的背影和梦境里的人重合又重合,刚才的熟睡为她留下一道蜿蜒的热痕。 她已经很久没这样沉沉的睡下去。 沈一逸在黑暗中提醒秦落,“我醒了。” 秦落吓得转身,隔着客厅里和沈一逸远远对视。 那时秦落已经配了眼镜,她在漆黑中也能看世界。 眼前站着的沈一逸气色恢复如初,鬓角被汗热湿,两手垂在裤子旁,安静地看向自己。 秦落被人盯的难为情,回身舀了一碗白粥。 秦落端着碗走出来,搁在餐桌上,替人拉开板凳,“明天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你会做饭?” “当然。” “嗯…上次阿姨做的什锦菜你会做?” 秦落点头,“我可以学。” 关于照顾自己这事,秦落打小就在学习。 初中下了大雨没人接送,她便开始看天气预报提醒自己带伞,外婆发烧做不了饭,她便凭借记忆炒出一盘西红柿炒蛋。性科普是她自己在课外书上看的,卫生巾是刘佳陪她一起买的,就连零用钱她都能规划的很好,除了买书之外,她还攒钱买了随身听。 所以学做什锦菜,对秦落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我给叔叔打过电话。”秦落见沈一逸开始喝粥,坐在旁边照实说道:“他说让我……” 沈一逸听到打过电话,吓得撇掉勺子,“他说什么?” 秦落道:“叔叔让我住过来。” … 沈一逸没动静,轻眨眼。 秦落又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我准备做好晚饭,等你吃完我再回家。” 沈一逸呼出一口气,镇定地拾起勺子,舀了一大口塞进嘴巴,咽下去才道:“你这样回家太晚不安全,要不你就住这里,反正快过年了,也住不了多久。” 秦落还是犹豫,“没事的,快过年了,好多商铺都营业到十点,走夜路还挺安全的。” “你住在这里,晚上还可以学别的。”沈一逸盯着白粥,又没了胃口,“我不觉得打扰。” “那你睡哪?” “和上次一样睡地上。” 秦落听到地上两个字摇头,“算了,要不我还是早点来,晚点走吧。” 沈一逸眼神暗暗,不由自主道:“我自己住害怕。” 秦落比起思虑给别人带来麻烦,会更容易陷入讨好别人的圈套里去。 这是沈一逸观察秦落不久后总结出的经验,她想这或许是留下秦落的唯一解题思路。 果然秦落中了她的大招。 “嗯,那我让沈叔叔给我妈打个电话讲下,明天就搬过来。”- 那天秦落走后,沈一逸接到沈父的电话。 沈钦文先是批评了她胃痛不去看医生的陋习,随后又问秦落是不是决定住下,他实在不放心沈一逸的自理能力,他说如果秦落不肯住下,他是铁定要回来监督她吃完饭的。 沈一逸不耐烦地回:“她住。” 沈钦文松气,“爸爸答应过你的,不会来打扰你们学习,但你也要和爸爸保证自己的安全,家里用水用电你要多多注意,睡前记得锁好门,秦落睡在你床上,那你就去爸爸床上睡,我会偶尔买菜过来看看你们的。” “我睡地上就行。” 虽然女儿仍旧冷淡,但这个寒假却让沈钦文格外舒心。 往年这时候,放了假的父女俩会在外婆和奶奶家来回奔波,一是过年求团圆,在长辈家住上些时日来培养感情。二是为了让女儿多与人交流,不能总一天到晚和他大眼瞪小眼。 可今年不同,沈一逸有了很多突破。 她不仅破天荒地去了别人家做客吃饭,事后还和他分享了做客趣事,对大黄狗和饭菜口味侃侃而谈,甚至和自己主动提议,要让秦落来家里学习。 做客…. 沈一逸在社交中展现的没耐心,一直都是沈钦文的最头疼的事。 他很怕沈一逸对人的不感兴趣,会让其在集体中沦为独岛,无人可见、孤掌难鸣。 所以当他听说秦落要来家里学习,甚至早中午两人都会一起吃饭,他连夜打包好行李,留出足够的社交空间给两人相处。 她庆幸秦落能在这时出现。 温柔的女孩闯入父女俩的生活中,用力挖开深埋地底的墓穴,弥补了缺角,让他重新看到了希望。 他甚至都想象出了两个女孩的夜晚聊天。 她们会对月亮幻想,聊起关于青春期的悸动,谈论痴迷的像剧,背后骂两句老师,畅想美好的未来。 他忍不住嘱咐道:“冬天地板凉,你记得多铺几层被褥,还有你明天问问秦落想吃什么,你电话给我,我买好送过来。” “不用,我俩会去买的。” 沈钦文惊叹,“你会买菜?” “秦落会。” 秦落不仅会买菜,还会砍价。 但她砍的不是很熟练,菜农只会帮她抹掉几角钱。 沈一逸喝着豆浆,单手拎着菜跟在秦落屁股后面。 她不喜欢菜场环境,地板上到处是发黑的印记,踩上去黏脚,让她心口燥闷。 但秦落蹩脚的砍价技术实在有趣,沈一逸看着,埋头嘬口豆浆,随后就把脚底下踩的脏菜叶忘的一干二净。 秦落照顾沈一逸总是细致入微。 去菜场会买她爱吃的菜,做饭前也总问她口味咸淡,能记住她不爱吃香菜。 但在十八岁之前,她把秦落这些琐碎细节,都归功于她的性格,归功于女人的独有的细腻,归功于她像母亲一样柔韧又慷慨- 南方冬天阴冷潮湿。 一旦冬天下雨,散不尽的水汽会如同飞镖,不停的往脸上扎,扎的人质壁分离。 沈一逸体热,原本是不怕冷的,她冬天睡觉从不开电热毯。但地板和床不同。 地板会返寒,冷气从大理石砖缝冒出来,浸湿被褥钻进被窝,不管她盖多厚的被子,手脚都会捂不热。 沈一逸在地板上睡了两天,浑身腰酸背痛,嗓子发紧。 秦落怕沈一逸感冒,特意在睡前给她煮姜汤防寒。 沈一逸洗完澡出来,恰好见到秦落穿着单薄的睡衣站在锅前,拿着小勺在锅里搅拌。 秦落的格子睡衣很普通,但沈一逸看的着迷,滚烫的汤锅在湿冷的空间内掀起热雾,远远闻上去她也跟着沾满腥辣味。 不知怎么她像是开了透视眼,隔着大雾和格子睡衣,看到了赤.裸的腰。 她见过秦落□□的后背。 那里的肌肤没有伪饰和隐瞒,如枯柴遇到野火,沈一逸的目光就这样顺着秦落的背爬上去,爬到后颈,随后游离飘转到月匈前。 于是她又想起了妈妈。 但没人能清楚记得出生后的画面,她是如何躲藏在妈妈的腹中,怎么在怀里睡着,又是如何大口的吸奶。 她站在厨房外痴看了好久,直到秦落端着碗转身。 “煮了姜汤,趁热喝了。” 沈一逸觉得那不是御寒的辣汤,而是仿制版的羊水。 一碗可以容身的安神药。 寒冬包庇不了她的热潮,沈一逸接过碗说:“地上太冷了,我把爸爸房间的电热毯拿过来,今晚一起睡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50 第41章 使用与被使用者 一米五的小床被两人挤满, 她们背靠背侧躺,共睡一床羽绒被。 是沈一逸先翻了身。 秦落留给沈一逸的空间很大,她只盖到了被子的边角, 给两人之间留下一枚黑洞。 沈一逸有些怀疑, 秦落的脚是不是还露在外面。 “你过来一点吧, 中间被子有缝隙会钻风的, 你不冷吗?”沈一逸极为轻缓的说出诉求。 秦落听闻, 挪动了下身。 但她挪动只是假意, 腰臀根本没抬起来。两人之间的距离未有改变,仍留一道楚河汉界。 沈一逸不好意思再挤秦落, 用指尖轻戳她的后背,“你再过来点, 我穿着短裤, 风都往我腿上吹。” 沈一逸从小就不喜热,一到夏天午睡必然满头大汗。 之前因为胃不好,沈钦文带沈一逸去看了中医。 中医说她肝旺脾虚。 沈钦文不准沈一逸冬天在家穿短裤睡觉,半夜蹬了被露膝盖,会对关节不好。 但沈一逸从来不听, 当着她爸的面穿着保暖居家服,躲进被窝后就立马换上她最爱的短裤。 沈钦文进她房间总会敲门, 这些年她在房间里哭过的泪,撒过的谎, 锤过的枕头,她爸一直都没察觉。 但现在,秦落是她谎言的见证者。她爱穿短裤终究得到了报应, 膝盖冷的发僵发麻。 秦落听她说冷,轻语道:“那你往里一些。” 沈一逸捏着被子一同挪身, 顺势发力把秦落也给拽了进来。 房间的窗帘透光,街道的路灯还没熄灭。 黑夜会发酵苦闷,人总在闭眼前细数今日的伤痕,以便更好的维护明日的新生。 可惜冬天不适合做梦。 冬天只适合凋谢。 身后的热潮让秦落攥紧被角,她摘了眼镜,眼前模糊一片,只好盯着大白墙发呆。 就在她以为沈一逸要睡着的时候,突然从背后传来一句提问。 “你几岁分的床?” 秦落原本想装睡的,却没忍住回答了她。 “三岁?有点忘了。” “分床那么痛苦的事你怎么会忘。”沈一逸平躺着问。 “没痛苦。”秦落回答的轻易,平淡地用一句话概括,“他们在我还没多少记忆的时候就离开了,没感受过,所以就不怎么痛苦了。” 幸福是苦悲的前置位,所以没快乐,就没有遗憾。 没有哪个小孩子是不怕黑的,秦落也怕过,但她却回答不了沈一逸的问题。 她只是害怕黑夜,并不害怕分床。 更何况沈一逸用的词是「痛苦」,甚至都不是她心里所想的「害怕」。 秦落从小就不怎么爱哭,她对「痛苦」的承受能力很高。 不论是打疫苗、生病抽血、被欺负,还是小学被外婆安置在托所吃了一年晚饭。秦落总会找一堆理由来说服自己去接受这种失望。 失望是她生活之中永远摸不到的甜苹果,所以她没什么好奇和探索欲。仅凭忽大忽小的情绪,被动等待缺角自动回填。 自我回填是一道复杂的工序,一旦遇到父母大量灌溉,会立马决堤而溃,所以秦落反而认为「重聚」要比「分离」更令她感到痛苦。 “你呢?”秦落对沈一逸的提问也感到好奇,“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沈一逸道:“就是想起小时候自己分床时的恐惧。” 沈一逸紧闭着眼,清晰可辨的恐惧感跗骨而生,仿佛黑影正穿透她的身体,掏噬她的内脏。 “我记得是上幼儿园小班。”沈一逸翻了身,背对着秦落,蜷缩半身用膝盖抵着墙,“妈妈说我都上学了,得和她分床睡。” 沈一逸声线冷颤,音量窸窸窣窣。 秦落听不清楚,只好转身面朝她的背。 “那天我好恐惧。” 关于分床的秘密沈一逸从未和别人提及,就连徐梦和沈钦文都没听过她说过。 “她好狠心锁了卧室门,任凭我在房外怎么哭怎么喊就是不肯理我,周围都是黑的,我特别害怕的跑回床上用被蒙住头,躲起来哭了半夜,后来哭的太累了就睡着了。” 对沈一逸来说,那段分床的记忆充满苦涩味。 四岁的她不懂什么叫分离。 她只知道黑夜里到处都是危险物品,就连飘动的窗帘都像幽灵。 没妈妈的守护的夜晚,脑袋里幻想出的妖魔鬼怪会把她拉入地狱,她会被黑山老妖吃掉,砍断双腿,最后被抛弃在荒山野林。 沈一逸说:“第二天醒来她表扬了我,妈妈说只要我坚持一周自己睡,周六她就会陪我睡一晚。你知道吗?为了那一晚,我天天晚上都是哭着睡的。” 秦落难以理解,但她共情能力好,她听出沈一逸语调里的难过,和她一起体验了遍分离的痛苦。 但她不敢追问。 秦落不敢继续追问妈妈的故事,因为沈钦文在她住进沈家提醒过她,沈一逸的母亲因为意外去世了,沈一逸为此遭受了很大的打击,他希望秦落不要和沈一逸提及妈妈的事,以免触及伤心事。 秦落的手在被子里贴近她的背,掌心隔着T恤,顺贴着沈一逸的脊背,轻滑地抚摸、轻拍。 这是秦落最喜欢的哄睡方式。 她记得貌似是小学被传染了水痘,三四天一直在低烧昏迷,外婆吓得把姜妍从省城叫回来。 那几天晚上,姜妍就是这么哄她睡觉的。 秦落边抚拍,边安慰道:“没事,害怕一个人睡很正常。” 她帮沈一逸把背后的被子掖好,随后转移了话题,“困不困,明天不是早起去江边散步吗?要不睡吧。” 沈一逸没再说话。 她用双腿夹住手,感受着背后毫无间隔的抚.摸,秦落不是凉的,她既滚烫又蒸腾,正用熨烫这片泥沼,使她立马落入昏沉。 沈一逸醒来的时候秦落已经做买好早饭了。 桌子上放着豆浆、锅贴以及热腾腾的豆腐脑。 洗漱好的她双手没拿英语词典和错题本,她怔愣地嘬了口豆浆,抬头问秦落昨晚睡的好不好。 秦落低头咬着锅贴,说了一句还行。 一直争做优等生的沈一逸得到了秦落中肯的评价,她不知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 沈一逸问:“我抢被了?” 秦落摇头,“没有。” 沈一逸又问:“那是不是被子盖太薄了,你还觉得冷?” “昨晚不冷,挺热的……你都出汗了。” “那就是我蹬被了?”沈一逸后悔昨晚开了电热毯,“给你蹬醒了?” 秦落不说话,低头继续吃自己的锅贴。 完了。 一定是她蹬被的时候把秦落给蹬醒了。 沈一逸羞愧难当,“那今晚我们不要开电热毯了,这样我就不会蹬被了。” …. 说完她又补充道:“我….平常不蹬被子。” 甚至她都不会睡的这么熟- 秦落也以为沈一逸没了电热毯就能老老实实的睡觉,可又经历了几次同床共枕后,她便不再相信沈一逸的荒唐保证。 沈一逸蹬被子、蹬人的睡品,对秦落睡眠深的人来说不算什么。 她半夜蹬人的时候秦落都在熟睡中,况且她隔着被子被蹬,踹在身上也不算太疼。 只要沈一逸动作不剧烈,秦落一般不会醒。 但偏偏沈一逸还喜欢挤着秦落睡。 沈一逸穿着短裤,蹬了被子不久后会被冷醒,她会趁着睡意朦胧地盖回被子,随后为了取暖往秦落背后挤。 挤睡也就罢了。 沈一逸还喜欢把头靠着自己的背,半蜷缩状,用膝盖顶着她的腰臀,后又觉得热,胳膊伸在被外,半揽她的腰。 一晚上冷热交替,秦落能被弄醒好几次。 明明之前沈一逸睡在地上像块石头,硬邦邦地纹丝不动,怎么一睡在床上动作就千奇百怪?! 最令秦落尴尬的是清晨醒来。 沈一逸会恢复成死掉的兔子,面朝秦落乖顺地侧躺,脚要么搭在她小腿上,要么锸进她腿缝之间。 有天夜里秦落实在受不住,转身将人锁在怀里。她用胳膊牢牢圈固住沈一逸的身体,用下巴抵住她的肩膀,逼破沈一逸老实睡在自己怀中。 那晚秦落抱着抱着,人就醒了。 枕着秦落胳膊的沈一逸像块沉乏的木头,身上恬淡又干净的味道被升高的温度引燃。 怀中人在睡梦中轻缓的呼吸声,像被烤枯的沉茶带着涩甜的尾韵,七拐八绕地钻进秦落的梦里。 梦里秦落没控制好自己贪恋的手,她诡异地将手伸进睡衣,随后脱掉了害她又冷又热的短裤。 她分不清虚实,心跳开始突然加速,生涩又拧巴的抚.摸,放大了青春期里的触感。 秦落摸到一半,又觉得淡淡的味道闻起来不过瘾,于是开始破格俯身,她将人彻底埋进怀里,随后轻咬她的后颈窝。 …. 秦落对自己的动作感到陌生和慌张,她害怕沈一逸会突然醒来戳破自己,会骂她疯子,会让她滚出去。 紧张令秦落浑身刺痛。 她被吓醒了,毫无防备地吓醒了。 秦落醒来时沈一逸正躺在她怀里安静如兔,她急忙松开揽在沈一逸腰上的手,掀开被子下去洗了脸。 凌晨五点,秦落坐在沙发上告诫自己:她只是被梦境引诱。 秦落在沈一逸家住了一周后,外婆开始催促她回家,离过年还有三天,家里上下要打扫,年货夜没买,急着喊她回去帮忙。 沈一逸不愿接受秦落要离开的消息,下午做题时问了秦落三次:难道学习比过年重要?那你过完年什么时候过来?她一个人在家害怕怎么办? 沈一逸把幼稚怪给了戒断困难,她没办法想象秦落走后,她要如何再接受浅眠。 这些天她已经习惯了秦落的存在。 习惯秦落要问她数学题,习惯秦落为她切水果,习惯两个人去菜场买菜,习惯饭菜的口味,以及习惯了消失好久的影子。 现在秦落要走该怎么办? 那种骤然消失引起的痛觉让沈一逸感到惊慌,她讨厌找不到解题思路的感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整个下午没看进去一道题。 沈一逸没能拦下秦落,她破防把电话打给沈钦文。 她告诉爸爸秦落就要回家了,希望他今晚能回家陪自己,她实在无法接受空荡荡的客厅,分离的戒断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沈钦文在电话里听到女儿求助的语气,心尖发沉。 他已经很久没听到沈一逸用这种口吻与自己说话。对他重新展露出无助,以及强烈的需求和依赖,她又缩变成掌上明珠,他会尽全力的爱护她、保护她,没人能够拆散父女俩紧紧相依的链条,更没有人能从他手里夺走如此珍贵的珠宝。 沈一逸在成长中停滞不前的爱父,在那天又向前进了一步。 沈钦文挂了电话带着行李,马不停蹄的赶回沈家,在秦落的交接中捡到了快要抑郁的沈一逸。 沈一逸垮着脸问了他个哲学问题。 “爸,为什么人团圆有节日庆祝,分别却没有节日庆祝?” “爸,人为什么总要分离。” …. “爸,我今天不想学习了,我们去看看妈妈好不好?” …- 秦落被春节搞得晕头转向,她以前虽是留守儿童,但好歹过年爸妈会回家,打扫卫生和操办年货的事根本不用她费心。 但今年爸妈回了老家,外婆年纪又大,偌大的两层小楼靠她一个人打扫,年货也得靠她跑腿置办。 秦落累到给刘佳打电话吐槽:“小时候我总盼着快点过年,因为过年能见到爸妈,现在我是盼着快点高中毕业,考个外省让我能快点逃离。“ 刘佳却八卦起别的,“我还没问呢,你在沈一逸家住的怎么样?” “挺好的。”秦落心虚。 “就她那冷傲的臭脾气,你是怎么忍受的?”刘佳说话带着醋意,“你不会和她呆时间久了,要给我摆脸色吧。” 秦落笑笑,“嗯,我学了不少摆臭脸的技巧,到时候给你展示一下。” 刘佳委屈道:“你现在可是大忙人,放假两周我一面都没见到,你…你可不准有了沈一逸就不要我了。” 有了沈一逸…. 这话让秦落听着心颤,急忙转移话题,“外婆让我给你奶奶准备了山货,明天你过来拿。” 刘佳笑道:“行,我妈买了点外国巧克力正好明天给你。” 秦落挂了电话躺在床上,过年街坊串门,大黄狗一直在院子里乱吠。她被狗叫吵的心烦,用枕头蒙住脑袋在床上翻滚。 她和刘佳是好朋友,可她怎么就没做过对刘佳动手动脚的梦呢? 秦落甚至对着天花板想象了一下。 要是让她把手伸进刘佳的衣服里,脱下刘佳的裙子。 啊啊啊啊!!!!会天打雷劈的呀。 秦落拿起枕头对着床铺一阵狂拍,她想拍散脑袋里诡异的画面,可她动作也是激烈,眼前的画面就越真实,甚至她还能回忆起沈一逸腰间的触感、温度,以及清晨软绵绵的哼声。 秦落虽不堪忍受浮想带来的燥闷,但她也不愿抛下这篇美梦。 她宁愿在深夜里将被褥卷成一团夹于腿中,模仿锁沈一逸在自己怀里睡着的景象,任凭心潮起伏,任凭激梦再续,任凭她在梦里跌落又跌落,一再延宕。 沈一逸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趁着全家热热闹闹,一个人跑到书城,凭借记忆买了五种秦落曾看过杂志报刊,一页页仔细研究。 她皱着眉头读完了其中大部分爱情故事,随后又学习了部分励志鸡汤,最后在扉页的数独游戏上停留,最后没忍住寂寞给秦落打了个电话。 一个电话响了好久才被接起,说话的还不是她期待听到的声音。 秦落的外婆用方言问道:“谁啊?” 沈一逸是普通话政策推进中深受影响的新一代,她听到懂方言,但她不会说。 她的方言听起来绕口又蹩脚,“阿婆新年快乐,我是秦落同学。” “哦!你找秦落啊?她不在家,她去找刘佳了,刘佳你认识吗?” 「她去找别人玩了」 「那个吵闹的刘佳」 「她们关系特别好」 沈一逸礼貌的和外婆说了再见,挂了电话倒在床上,除夕夜的下午,她除了翻动两下杂志,一句话都没和家里人说,就连表妹约她去巷子里走两圈,她都懒得应。 没学习,没看电视,没应付表妹,甚至不愿意和影子生气。 沈一逸觉得秦落入侵性太迅速,仅凭同床共枕一个周,就带走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除夕夜,肝火旺盛的沈一逸一口热菜都没吃,夹了两口凉菜,撇了两眼春节联欢晚会,在她打响第一个哈欠后,立马对沈钦文开口:“回家吧,我困了。” “外婆都没困,你就困了?”沈钦文安抚道:“今天过年再坚持一下。” “困了就赶紧回去睡,咱们又没守岁的规矩。”舅舅也心疼一逸,催促着父女俩早点开车回去。 父女俩这才开车离开。 一路上沈一逸垮脸寡言,把手机搁在膝盖上,两手抱在胸前盯着它看。 她像是在等对方的电话,又像在说服自己要忍耐,不要再贸然地打过去。 难道秦落和刘佳在一起过年吗? 像是中秋节在自己家过节一样。 她不是说要回家陪外婆过春节吗?怎么会整晚都不回家?还是说外婆记性太差,忘记告诉秦落自己下午打过一通电话。 戒断过程是需要奖励的,秦落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她又不是死了,她还活着,为什么能对自己置之不理,为什么让她产生这种奇怪的依恋,为什么被打断的童年在她身上出现回响,为什么她能看到母亲的影子,为什么那种分床焦虑缠绕着自己。 患得患失的感觉接近于隐.毒,沈一逸在情绪推搡之下变成了不倒翁。 没什么比消除影子、梦见到妈妈更重要,哪怕是死皮赖脸的给秦落打电话,或者半夜登门。 沈一逸把手机揣进兜里,侧目对沈钦文道: “爸,我想去找秦落。” 第42章 最后一个暑假 沈钦文不允许女儿深夜打扰秦落, 拒绝了她的请求,当天晚上沈一逸都没接到秦落的回电。 大年初一,沈一逸躺在被窝里仰望天花板, 磨磨蹭蹭的将短裤换成长裤, 而门外沈钦文接着各种拜年电话。 “秦落啊, 哈哈, 好, 也祝你新年快乐, 我听沈一逸说——” 秦落?! 沈一逸眉头紧皱,弹跳下床, 拉开门站在客厅瞪着接电话的爸爸。 沈钦文咧嘴笑,“唉, 正好一逸起床了, 我把电话给她。” 沈一逸快步走上前,不情愿地拿过手机。 她单发了嗯的音节。 “沈一逸新年快乐!” 沈一逸捂着电话转身往房间走,慢吞吞道:“嗯,你也是。” “新一年….”秦落挂在嘴边的祝福语半天也说不出来,她怕祝福学业太假, 祝福健康又太客气,最后说了句:“心想事成。” 沈一逸坐在床上, 摸了下枕头。昨天凌晨三点街道就开始放鞭炮,她房间窗口正好对着街角, 震得她整晚都没睡好。 她本来就疲惫。 听到秦落的声音后开始犯困。 “你也是,心想事成。”沈一逸懒洋洋的侧躺在床上,把手机紧紧贴附在耳旁, “昨天我给你家打过电话的,你没在。” “嗯, 我当时出门了。” “那你为什么没给我回电话?”沈一逸不解。 “太晚了,我怕打扰你。” “哦,这样啊。”沈一逸勉强接受了这个答案。 秦落听到沈一逸语气里的低落的小情绪,立马开始找补救措施,她犹豫道:“我下午和刘佳去江边看龙灯,你想一起吗?” “不去了,你们看吧,我下午还有事。” 秦落预料到她会拒绝,没感到意外,“嗯好,我挂了。” “等等。”沈一逸没想到秦落挂的这么快,她没赖够,心底一怵,“你….明天有时间?” “我暂时还不确定明天有没有时间。” “明天晚上要不要去江边散步?” …… 刚刚不是不要去江边散步吗? 秦落眉目微凝,“那我明晚有时间给你电话。” “散完步顺便在我家吃饭。”沈一逸像是通知,“你想吃什么?我爸说给你做。” 秦落在圈套里栽了跟头,“我吃什么都行,不用麻烦叔叔特意做的。”- 已经和刘佳看过龙灯的秦落,和沈一逸又看了一次。 冬天江边风大,尤其是傍晚余温散尽,湿冷显著。 秦落裹着外套和沈一逸一前一后在步行栈道上走着,两人之间气氛微妙诡异。 沈一逸先找了话题。 她和秦落细说了除夕夜吵闹的鞭炮声,又说了青年文摘里值得用来当作文素材的文章。 以及她问秦落和刘佳来看龙灯时,有没有觉得这些龙灯很无聊,不如在家看会电视。 在冬天,秦落可以光明正大的缩起肩膀,用围巾挡住不想说话的嘴。 她听着沈一逸这几日未见的感慨,一路附和点头,却在对方提到刘佳时突然扭头。 秦落还记得沈一逸说过刘佳吵闹,昨天提议和刘佳看龙她也不来,如今两人走在江边,又要说两人昨日来看龙灯的行为无聊。 秦落顿住脚步,直言不讳道:“刘佳人很好。” 沈一逸比秦落多走出去两步,绷着脸回头沉道:“我没说她不好。” “嗯。” 秦落怕气氛尴尬,跨了大步与沈一逸齐肩,转移话题道:“你冷不冷,龙灯不好看我们就回去吧。” 沈一逸没接话,闷头从栈道拐了出去,掉身朝家的方向走。她走的飞快,连过马路也不仔细瞧了,只沿着街道埋头苦走,像要把秦落甩开, 但秦落个高步大,一步抵沈一逸两步。 她跟在旁边偷觑,瞧沈一逸眉头深皱,咬牙不语,表情比江边的冷风都要锋利。 她生气了。 “你走慢点,前面车多。”秦落伸手想要拉拽,却被沈一逸歪身躲开,经她劝阻后步伐变得更快。 江边很多摊贩沿街摆卖果篮,走亲访友的车都堵在路上,电动车和小孩子在路边乱窜,视线内一片槽乱。 秦落跑着追过去,直接截停在沈一逸面前,两手隔着羽绒服揽住双臂,“沈一逸,干嘛走这么快?!” 沈一逸仍旧绷着脸,强调道:“我刚刚没说刘佳不好。” “嗯,是我理解错你的意思了。”秦落在羽绒服上来回搓抚,眼尾都聚在那张赌气的脸上,但往下再撇一眼,沈一逸的羽绒服敞开怀,白毛衣衬得人满脸傲意。 “别生气了。” 秦落替沈一逸把外套拉严实,柔声问:“要吃萝卜丝饼吗?附近有家很好吃,我给你买。” 沈一逸烦躁被哄没了,但她嘴巴依然倔道:“我刚问你和刘佳看龙灯无不无聊,不是针对刘佳,而是问好奇你为什么肯陪我看第两遍,重复体验同一件事很浪费时间。” 秦落被这个问题噎喉,一时间回答不出。 沈一逸见秦落不语,独自往前走,“算了,我们去吃萝卜丝饼吧。”- 那天秦落在沈家吃完了晚饭后,寒假里就再也没接到过沈一逸的电话。甚至连沈一逸给她布置的课外试卷,她也没再过问。 观察和处理其他人的情绪算得上秦落的拿手绝活,不管是对方生气还是失落,是真心还是假意,秦落都能在表情显露时,作出最精准的判断。 但她现在越来越拿不准沈一逸的心思。搞不懂她小情绪的来源,搞不懂她话意里的占有,以及她的消失。 秦落觉得疲惫。 每每与沈一逸接触,秦落都觉得的精神力像跑了场马拉松。她生怕对方某个细枝末节的情绪自己没观察到,又或者…是她过了界限给多了自己情绪让人感觉到厌烦。 秦落除了刘佳以外,不愿意跟其他人展露情绪,她宁愿在人群中幻化成透明色,以减少感受到别人的敷衍、厌恶以及远离。 比起热情腻歪的互动,她更喜欢两手空空的等待。 秦落不知该如何对待沈一逸。 于是她选择隔离,选择用挤牙膏的方式推进两人的友谊。 寒假过完文理分班,秦落和沈一逸在开学当天连面都没见上。 还是放学的时候刘佳眼尖,半路看见走路的沈学霸,连戳好几下秦落的胳膊提醒她。 而秦落撇见后装作没看见,立马骑车子逃之夭夭。 配了眼镜的秦落在寒假狂补数学,在开学测试中成绩显眼,数学老师特意把她叫到办公室问话,正巧碰上了来拿试卷的沈一逸。 两个人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打了照面,主动的开口的是秦落。 “谢谢你帮我补课,我这次考的很好。” 沈一逸寡淡又陌生道:“刚在办公室看到你成绩了,那是你学的好,和我没什么关系。” “还是要谢的。”秦落觉得尴尬,只能挤笑,“那我先去找老师。” 沈一逸点点头,抱着卷子走了。 秦落听着老师的夸奖却心神不定,她想不透沈一逸到底生她什么气,怎么连眼神都冰冰冷冷。 她出了办公室后,趁大课间还有时间跑去了理科班,把沈一逸从教室了觉了出来。 两人在走廊相对而站。 秦落从兜里掏出一包苏打饼干,“给你补充能量。” 沈一逸不接,“不用。” 秦落鼓起勇气,“为什么不理我。” “明明是你不理我,为什么反问我?” “我哪里不理你?” 沈一逸两手插口袋,眼睛盯着苏打饼干看,“你寒假没给电话,也没有来我家补课,放学路上也不和我打招呼,这叫理我?” 她抱怨的语气可爱,秦落伸手把苏打饼干塞进沈一逸的校服口袋里,“那今晚一起回家可以吗?我有几道题想请教你。” “哦” 秦落借着问题和沈一逸重新有了联系,而刘佳作为二人的陪读,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时不时讲点八卦,分享几则趣事来减轻学业上的负担。 秦落走在两个人的中间,左边应付一句,右边跟着点头,偶尔左右两端的人有语言上的交流,她会立马安静,给两人让出交流空间。 三个人和谐地走了整整一学期后,刘佳期末的数学成绩也跟着涨了十几分。 开完家长会,刘佳被妈妈接走,沈钦文要回学校,姜妍赶着去上班,回家的路上只有秦落和沈一逸两个人。 沈一逸见秦落最近一段时间都闷闷不乐,期末成绩虽然前进,但进步微弱,不免关心道:“你怎么了?考了理想的成绩看起来不开心。” “我这点成绩算什么理想,马上高三了。” “你现在十几名,再努力一下就前十了。”沈一逸不以为然,她伸出手给秦落计算,“你们班在文班排第一,所以你的综合成绩可以碾压隔壁班第十一名,在级部总体排名也不低,在市里就是前三百名…” 沈一逸斜睨,见到秦落沉眸,小心翼翼的问:“你家里是不是出事了?” 秦落知道定是刘佳给沈一逸透露的消息,她苦笑,“嗯,我爸妈最近在闹离婚,天天吵架呢。” “啊….” 沈一逸两手插进口袋,“假期结束就高三了,高考改变的是你的人生,被父母影响是件可惜的事。” 说完又道:“你暑假要不要来我家学习,像上次寒假一样住过来,这样就不用怕被打扰了。” 第43章 关于前奏 那个暑假对秦落来说, 除了和沈一逸拥有了毫无象征性的、蜻蜓点水式、朦朦胧胧的擦边吻之外,是个不值得其怀恋的夏天。 夏天人类不用取暖,不需要黏腻的搂抱, 更不用担心睡在地上会着凉。 不管是从外表着装, 还是从赤躁内芯来看, 这个季节里的人都足够赤.裸。 除了爱在闹市的烧烤摊上赤背人士、还有被大人们制裁的冰镇胃、以及南方城市的阵雨、暴雨、雷雨, 集结了天气预警中所有能看到的各种雨况。 秦落不喜欢下雨天。 她听到蝉鸣会感到困倦, 对高曝光的夏令时感到烦闷。 外婆为了省钱不开空调, 散热的门窗对外敞开,而家里要离婚的爸妈高声喧哗, 嚷嚷得秦落在百米外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夏日的愉快会给人一种偷窃感。 秦落站在厨房里,往西红柿里撒了好几勺白糖, 随后放进了冰箱。 等她走出厨房, 客厅的冷气让她打了个哆嗦,沈一逸按照的自己的日程安排,在看电视新闻放松。 秦落看了眼头顶的表,距离做晚饭还有两个小时,今天早上沈父给她打过电话让她不要出去买菜, 晚上他过来送。 但不知道沈父被什么事情耽误了,到现在都没送菜来。 所以秦落只好先搞了个白糖西红柿, 不至于等沈一逸饿了,家里什么吃的也没有。 “你过来看电视。”沈一逸用手捧着雪糕碗, 碗地下还垫着两张纸巾,头探出沙发,下巴正下方是垃圾桶。 秦落坐了过去, 但却没什么心情看电视。 省台里播放着民生新闻,提醒市民天气干燥炎热要小心用电, 防火,甚至还播报因为偷电而引发的社区暴力事件,两个成年男子因为用电问题大打出手,彼此头破血流,被公安以危害社会治安将其拘留。 秦落把头撇开,喉咙里呕上一股血腥味。 昨天她回家正好遇上爸妈吵架,她妈被他爸打了个乌青眼,她爸背上和胸口有两道棍痕,院子内满地狼藉,大黄狗躲在树后面看起来像几天没吃过饭,秦落还没见到外婆,就被姜妍急匆匆地轰走。 离婚。 这两个字感觉像悬在头顶的乌云,散不开,看不清。 秦落并不清除爸妈离婚对她意味着什么。 或许和小时候一样,她会自此后见不到爸,或者见不到妈,又或许是像其他离婚的同学似的,当即失去双亲。 秦落不恐惧失去家庭信念,她只恐爸妈惧离婚后,他们压倒式的共生感、不稳定的暴力结构。 秦落已经不想听到外婆的怨怼,在她耳边嗡嗡响言说父亲年轻时犯下的恶事,她也不想听姜妍诉苦说当年生下自己遭受了婆家多少白眼,所以要她一定要争气,到了社会上翻身才能让他们正眼相看。 秦落觉得自己像砝码,只要在离婚的天秤上□□右斜,就能给爸妈二十年的婚姻审判出一场对错。 可她明明是颗不足轻重的砝码、随风飘荡的墙头草。 快到晚饭点了沈父还没来送菜,他甚至也没有电话告知,这让秦落有些担心。但没胃口的沈一逸却和没事人似的,紧盯物理试卷上的一道难。 就在秦落要给沈钦文打电话的时候,家里门响了,秦落小心谨慎地从猫眼里探看,辨认半天才给徐涛开了门。 徐涛是沈一逸的舅舅,这个暑假她见过三次了。 徐涛没买菜,而是提了很多熟食,他望房间里瞄了一圈没见到泡泡,小声问沈一逸人在哪。 秦落指了指房间,“学习。” 徐涛提着熟食进了屋,把熟食放下后看向秦落,犹豫半天小声嘀咕道:“她爸出车祸了。” …. 秦落瞪大眼睛,身体怔愣,瞬时间后背发凉,一股灼人的气体从胸口漫涌至鼻尖,憋得她喘不上气。 一种非抽象,特别真实的感触鱼贯而来。 秦落认为在那个瞬间里,她理解了什么叫真正的失去。 是真正的失去,而并非是争吵或是离婚那种不足挂齿的离别。 秦落溶解在沈一逸的身体里,替代她感受有可能遭到的毁灭性打击,彻底变成被抛弃与世界角落的孤儿。 还好徐涛及时补道:“沈叔叔没生命危险,就是得住院。” 秦落用手捂着胸口,感受刚才停止的心跳恢复跳动,她深吐一口气,惊恐未愈道:“叔叔是哪里受伤了要住院?” “尾椎骨断了。”徐涛压低声音又问,“我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和沈一逸说这事。” 秦落回头看了眼沈一逸紧闭的卧室门,她其实很想回答,但却自知不是沈家人发表不了意见,只好摇摇头说不知道。 “那就先不说了。”徐涛叹口气,看了眼桌上的熟食,“还好有你这个同学在。” 说完他摆摆手,嘱咐了一下安全问题,又从兜里掏出三百块钱放在玄关上,说是沈父要他送来的买菜钱。 秦落把钱用雨伞压住,犹豫道:“那沈一逸这边您不通知她,叔叔那边谁去照顾?” 徐涛道:“这不用你们小孩子操心。” 舅舅关门走了,秦落的烦心事自此又多了一条。 她看向玄关处的三百块钱,走过去折叠起来,拉开抽屉小心放好。 保守秘密对秦落来说是个简单事,但对于沈一逸这种太过聪明的人,看穿秘密也是个容易事。 沈一逸在当天晚上吃到熟食后,就察觉到了异样。 按理说沈钦文是不会让她们在夏天吃摊位上的熟食,甚至也不会特意让舅舅买熟食来送,更没理由拒绝她的电话。 沈一逸对她爸的了解足够多,多到这种反常行为只会把她脑袋里的揣测越想越坏。 秦落不忍心看沈一逸提心吊胆,惶恐的脸色让秦落觉得煎熬,最终和沈一逸说了实情。 那天深夜,沈一逸站在床边和秦落说睡不着。 于是秦落侧身挪动,给床的原主人腾出空位。 这是距离上次寒假怪梦后秦落再次和沈一逸同床共枕,她的肢体逐渐开始僵化,停滞,甚至她为了防止怪梦后遗症,特意背身侧睡,拉开与沈一逸距离。 可沈一逸却说:“我很害怕。” 秦落心软了,她不得不转回身安慰,“没事,不怕,明早我们就去看他。” 但她的安慰并没有起到作用,沈一逸又重说了一遍她很害怕,随后给出了秦落一个新的安慰方法。 “我想让你抱我。” 她对秦落发出了肢体紧密贴合的邀请。 如果此刻躺在床上的是刘佳,秦落会真诚地共享自己的拥抱,用身体温度去给予对方力量。 可对面不是刘佳。 秦落不知所措地伸出手,她在下手的位置犹豫很久,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的手是该落在腰上,还是落在手臂处。 好像这两个地方都曾出现在她的想象里。 那个冬天,她曾把被子塞于怀中,幻象箍紧她的腰,毫无缝隙地填充她身前的空荡,她甚至会用腿夹紧被子,把头也埋进去,在黑幕中想象出沈一逸的味道后满意的睡去。 此刻不是冬天的幻象,夏天比冬天更没有遮挡,秦落小心翼翼的落手,轻贴在手臂上,隔开距离敷衍地搂抱。 沈一逸的慌张没有得到缓解,她向后挪靠,牵着秦落的手将她向前拉拽,直到后背感受不到凉风的入侵。 秦落被暧昧的姿势搞得动弹不得。 她的两条胳膊,一条被脑袋枕着,一条在腋下夹着,鼻尖靠在头发上,小腹被迫与沈一逸的腰臀相贴。 身体器官是人类情绪发泄的第一道关卡,比如:胃痛、手脚发凉,以及想刺穿皮肤。幻想开始具象,她曾在梦里脱掉的衣服充满诱惑性。 秦落想咬她。 秦落脱胎变成了糊状物,内脏被关在身体里,随着焦灼的温度开始蒸腾、发酵,最后酿成了类似酒精的液体,令她后脊发痒,腹中生火。 她就这样发酵了整夜。 第二天清晨,太阳升起,恐惧退却,醒来的两人对夜里的深拥只字未提,像是昨晚未曾共眠。 秦落做了早饭,两人打车去了医院。 沈钦文没什么事,躺在床上挂着吊瓶,被子外链着导尿管,见到两个女孩走进病房,还微红了眼眶。 秦落假借上厕所,给父女留下相处的空间,一个人坐在走廊的长凳上。 没过一会,她见到徐涛提着早饭赶来。 医院地址是徐涛给的,只是他讶异两个人来这么早,他只买了妹夫一个人早饭。 他顺着窗口望了一眼病床,见到父女俩正在说话,于是转身在秦落身边的位置坐下。 两个陌生人也没话说,各自沉默,等着病房里的人出来。 过了几分钟后沈一逸急匆匆从病房里冲出来,推门声吓了秦落和徐涛一跳,两人齐刷刷地看向她。 “秦落,你外婆刚刚来电话,说你爸受伤了让你快点回家。” … 沈一逸焦急的神情,让秦落感受到了急迫性,仿佛秦明辉比断了尾椎骨的沈父更需要躺进医院里。 “什么伤?” “外婆没具体说,就说是头破血流了。” 秦落站起身,“那他不用来医院吗?” 沈一逸摇头,“外婆就说让你快点回去看看。” 秦落觉得沈一逸在某种程度上替自己保留了面子,毕竟从外婆是不会用「头破血流」这种成语来描述伤况的。 外婆为了达到目的使用的过量叙述,是秦落司空见惯的手段。 外婆肯定说了很多鸡飞狗跳、带有夸张成分的场景,比如她会威胁沈一逸说:秦落再不回家看看,秦明辉就会流血过多而亡。 这是一种诅咒。 来自东方长辈组织的神秘的诅咒。 秦落慌了神,“我这就回去。” 沈一逸不放心,撇下病房里的爸爸不管了,跟在秦落身后道:“那我陪你一起回去。” “不用。”秦落独自往前走。 徐涛缓过神,急忙拽住两个女孩,“我开车送你们。” 第44章 狼来了有走了的片刻安静 说头破血流确实夸张了, 但满地玻璃碎渣也昭示着这里发生过血腥之战。 秦明辉坐在沙发上,血从眉骨流过眼周,在侧脸上留下两条风干的血柱, 热汗夹杂着血, 落在衣领上晕染一片淡红色。 而姜妍坐在沙发的另一端哭。 秦明辉嫌吵, 用拳头锤了下茶几, “被你打惨的是我, 你有脸哭?” 姜妍立马收起了眼泪, 把手里的纸巾团扔他脸上扔去,正中靶心砸在伤口上, “要不是秦落在,我真的恨不得把你杀了。” 秦落站在客厅门口, 对眼前的一切感到陌生。 他们像是悬浮于画作之中的主角, 而非她的父母。她脚下出现了正在不断分裂的缝隙,沙发上的爸妈像坐在浮冰,旋转着,越飘越远。直至秦落被分割到另外的图层里,直到她看不清爸妈的模样。 “你们怎么还不离婚啊?”秦落好奇的问, 姜妍和秦明辉齐刷刷地瞪向女儿。 “既然每天都喊打喊杀的干脆离婚好了,各过各的不行吗?要不你们就离开外婆家, 回省城,不要让她这么大岁数不得安宁。” 家庭是人丑陋面貌的发源地, 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看向这条婚姻的纽带,它仿佛摇摇欲坠。 “我巴不得你们快点离婚。”秦落推了下眼镜, 似乎想要聚焦看清地上的玻璃渣,以防扎到自己的脚, “不要拿我当借口,我谁也不想跟。” 沈一逸没见过这种鸡飞狗跳的阵仗。 院子里大黄狗正冲着院外的徐涛狂吠不止,花盆碎片就在鞋旁,阿姨的哭声以及狼狈不堪的叔叔。 她委身在秦落背后,观察不到秦落的表情,但她被秦落的话吓到了,伸手轻拉了一下衣角,试图让她不要掺合其中。 “这种生活真的很烦。” 秦落用手指向秦明辉,“你一年到头神龙不见蛇尾,要么出去钓鱼,要么出去喝酒,所以你和我妈离婚对我的生活不会有任何改变,非说有改变,那就是我不用替你买烟,不再闻二手烟了而已。” 不是仅此而已。 秦落甚至可以松上口气。 她不用再听姜妍唠叨他,不用忍受再收拾马桶外的尿渍,不需要为了给鱼竿腾地方而搬走自行车,不用把他的袜子捡出来扔进盆里,甚至也不需要听他抱怨外婆饭做的有多难吃。 她只是会少拿一些零用钱。 零用钱换不回她缺失的口欲期,更赶不走阴冷混乱的高中生活。 她如今只想快刀斩乱麻。 秦落也没放过姜妍,“妈,如果你们不离婚,以后家里再发生这样的场面就不要让外婆喊我回来了。” “这特别像狼来了。 “我每天至少听你说好几遍恨他,恨他你为什么要做饭等他回来?恨他为什么让我把水果端到他眼前?想杀了他为什么要告诉我,是很希望我替你杀了他吗?” 这让沈一逸满脸惊诧,缩回了自己的手。 “我不想知道他的一生。” 秦落音量不大,算不上喧嚷,算不上怨怼,在沸腾的临界点以下,麻木地涌动。 “不想知道他年轻时的血泪史,不想知道他偷腥的故事,他生意失败的故事,他的空口承诺以及如何虚伪…我听的好烦。” “所以你们离婚吧。” 秦落甚至双手合十,真切道:“我求你们离婚。” 秦明辉没想到自己在女儿眼里如此不堪,甚至他听女儿细数这些无能、丑陋、令他颜面扫地。 于是他抄起桌面上的茶杯,朝着秦落摔去。 陶瓷碎片在门口飞溅,沈一逸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她吓得跳了起来,拉着秦落想往外站。 秦落站着没动,“所以你们最好离婚,不然这些摔碎的东西你还要再买一套。” 姜妍也被秦明辉吓到,茶杯就摔在秦落脚边,意味着他的目标就是秦落,她当即起身,在秦落说话的空隙直接给了秦明辉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要干嘛?” 被人连番羞辱,秦明辉也不甘示弱,他抓住姜妍的手将人拽进沙发,阻拦她的第二个耳光。 徐涛站在门口抽烟,听见屋内摔茶杯的声音探头看了眼。 先是见到沈一逸原地蹦跳,随后又听耳光和斥骂声,最后又见秦落冲进屋内,然后沈一逸目瞪口呆地发出傻叫。 这都什么破事…. 徐涛扔掉烟头踩灭,急忙往院子里冲。 大黄狗见到男人进家门,窜到他裤腿旁示威。 徐涛看都没看,当即给了狗一脚,大黄嗷了一声,灰头土脸地缩回狗窝 他三两步冲到门口,只见沙发上夫妻二人扭打成一团。 男人正掐着女人的脖子,而女的也不敢示弱,一拳拳砸向男人头上的伤口,血开始不停向外涌出。 沈一逸在旁不敢动。 她甚至背转过身,用手压敷着喉咙来抑制呕吐感。 秦明辉掐姜妍的样子,让她想起了那个灾难片,安全感随着画面浮现,顷刻轰塌,让她深陷火浴。 秦落那么瘦根本拉动父亲,她甚至被秦明辉推了一把,指着她鼻子骂:“滚远点。” 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徐涛是个陌生人。 他不好意思直接对陌生夫妻动手,刚开始劝说还算礼貌,拍着秦明辉的肩膀,捏着他胳膊,享用用力量制衡男人的攻击。 但秦明辉不认识徐涛,对着他下了道逐客令: “滚。” 徐涛轻笑着撸起袖子,二话没说直接攥紧秦明辉的衣领,两个拳头抵在喉结处,用压力顶迫他挺直身子。 徐涛长得矮,还没秦落高。但他以前是个运动员,相当于练家子,“当着女儿的面打老婆的人我头一次见,你要是再不放手我就带你去警局。” 说完,他还扭头道:“秦落,这里没你们小孩什么事,你带沈一逸去车里等着。” 秦落听这话,看了眼门外的沈一逸。 沈一逸正蜷缩着身蹲在地上。 而她一扭头,差点被掐死的姜妍正趴在沙发上边咳嗽边干呕,满脸涨得紫红。 狼狈不堪的家庭被彻底撕成了碎片,尖锐地朝秦落撞去。 她被撞的一阵头晕目眩。 那天中午徐涛送秦明辉去了医院,沈一逸坐在院子的地上沉默,外婆扫着满地玻璃渣,而姜妍靠着秦落的肩膀落泪。 秦落听着姜妍的道歉,在眼泪中忏悔的道歉。 秦落觉得自己悬浮于空中,知觉断裂,四肢瘫痪,她强悍的共情力在自家领地被屏蔽,她对母亲的谅解永远冷冻在被抛弃的童年里无法化解。妈妈的眼泪对她而言充满了戏剧性,又或许带上某种阴谋的意味——是俘获、是寄生、是剜不掉血肉。 秦落累了,找了个借口离开,“妈,我去看一眼同学。” 沈一逸坐在凉台的凳子上,她用手捂着脸,似乎惊魂未定,秦落挨着她身旁坐下,两人在热风中无言。 秦明辉的头缝了三针,由于身上没带足够的钱,还是徐涛给他垫付的医疗费。在就医的过程中秦明辉从徐涛嘴里得知沈钦文出了车祸。 尽管他从未插手过秦落的学习生活,但他经常能从母女俩嘴里听到的沈家的事,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他和老婆那点破事还惊动了外人。 秦明辉过意不去,特意在医院外取了钱,还了徐涛垫付的费用后,还买了水果去病房里探望沈钦文。 他在沈父病房聊了一下午,听沈父侃侃而谈秦落的学业,说起自己女儿的未来,包括未来国内的发展以及家庭关系的维护。 秦明辉没关注过秦落,所以和沈父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虽插不上话,也没什么耐心听,但他能得出半天空闲时间逃避妻女,算得上不幸中的万幸。 三个男人聊了一下午,徐涛在送秦明辉回去的路上,问他到底想不想离婚,如果想离婚就别拖着,不想离婚就和老婆好好过日子。 秦明辉只是笑笑。 他这种男人怎么敢离婚的嘛。 他曾经是村里引以为傲的中专生,毕业后分配到了省城国企,做了药厂蓝领,货真价实的劳动人才。一个月大几百块工资,让他娶了江南水乡的漂亮老婆,丈母娘给了他一套房,还肯帮他带女儿,活脱脱潇洒自如,做了二十年的甩手掌柜,就在他以为这辈子都会这样无忧无虑的千禧年,药厂突然开始技术革命,生产线投入了作业器械,人力被大大缩减。他的工作经验在大机器面前分毫不值,彻底变成一颗生锈、可被替代的螺栓。成了妻女嘴里窝囊废。 他怎么敢离婚,他到现在都没自主能力,洗衣做饭样样不会。一想到离婚后如果找老婆,但凡比姜妍条件好的女人定是看不上他的。 “当然不想离,我们都二十多年夫妻了。”秦明辉怎么敢离婚嘛。 “那你就把日子过好,对老婆温柔点,对女儿耐心点,男人活着就是为了家庭,把家庭顾好比什么都强。”徐涛劝说道。 那天傍晚秦明辉到家,院子已经恢复如初,姜妍已经做好了晚饭,秦落和沈一逸在院子里乘凉,徐涛没留下吃完饭,接上两个孩子回了沈家。 丰江的夜晚又恢复了安静。 狼来了又走了的片刻安静。 第45章 消失与吻 沈钦文出院当天, 正好赶上秦落生日,姜妍借着生日饭局邀请了沈家人一起来吃饭。 说好是给秦落过生日,但从选饭店到点菜, 姜妍都没问过秦落的意见。 秦落习惯于这种支配, 反正命都是爸妈给的, 生日吃饭是花他们的钱, 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沈一逸坐在左侧玩手机, 刘佳坐在她右侧讲八卦, 说到重头戏沈一逸会稍稍凑身去听。 刘佳大多数的八卦都围绕校园十八禁展开的。 要么是:“你们知不知道那谁和那谁恋爱了。” 要不是:“就那个刺头在逃补习班打游戏被学校巡查队给抓了。” 还有就是:“我昨天在公园看到谁和谁接吻了。” 今天让沈一逸抬头的重头戏,是刘佳口中那个和别的女孩接吻的男孩, 曾经还追过秦落。 刘佳眉飞色舞的说着,讲到激动还会压低身板, 特意凑向沈一逸, 试图给她补课关于秦落高一的故事,以炫耀她在三人友谊中的主导权。 “就那男生高一原来我们初中的,高一追过秦落,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喜欢上那个女孩了。啧啧,那女孩哪有秦落好看, 真是没眼光。” 秦落把刘佳往旁边推,“别瞎讲了。” “哪里瞎讲?!”刘佳又凑到中间, 越过秦落和沈一逸建起对话渠道,“他给你写的情书我到现在还留着呢。” 沈一逸双手抱在胸前, “你干嘛留着这种东西?” “秦落又不要,我自然是要替她保管情书喽,万一又是韩城那种倒打一耙的男生怎么办。” “哦。” 沈钦文尾椎骨还没好, 不宜久坐,大中午他也吃不下什么, 差不多准备先走。 秦明辉在散局之前向秦落招手,“秦落,叔叔要走了,你要不要和叔叔碰个杯。” 秦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她得去完成敬酒的工作,完成作为家庭成员的一项任务。 她变成了一个被使用者。 好像自从她开始有了性成熟现象,就被自动代入到了成年人的身份里去,她的「社会年纪」和「卫生巾的使用」划上了等号,秦落觉得自己被迫戴上了新的镣铐——从给爸妈展示成绩和奖状,转变成为家庭获取更多的资源。 但这种资源可能不是实际性的物质交换,而是仅仅满足虚荣心。 虚荣心也是资源,情绪上的资源。 姜妍没阻拦,但她说:“喝饮料就好了。” 秦明辉坐在那个主人位观望,秦落听话的起身,往玻璃杯里倒了一点葡萄汁,“谢谢叔叔和一逸在寒暑假里的照顾了,希望您早日身体健康。” 沈钦文也起身,举起酒杯摆出应酬状道:“谢谢,那我就祝秦落学业进步。” 等沈钦文快坐下的时,才忽地想起什么,撑着桌子又举起酒杯,“对不起,叔叔忘记祝你生日快乐了!!” 秦落已经坐下了,然后又站起来,“谢谢叔叔。” 两人隔着圆桌一来一回给沈一逸看懵了,她皱眉观察爸爸的作派,鄙夷他高高在上的祝福。 秦落喝完去了洗手间,沈一逸跟了出去,在走廊拦下了秦落。 沈一逸从兜里掏出一张贺卡,递给秦落,“生日快乐。” 秦落接过,低头去看,不是普通文具店能买到的贺卡。 她道:“谢谢。” 沈一逸指向贺卡,“打开看看。” 秦落翻开贺卡,沈一逸亲手写的生日快乐祝福,字体清秀简洁,另一边的卡壁上贴张新华书店的充值卡。 “我不想用自己的喜好来帮你挑礼物。”沈一逸见秦落把贺卡合上,急忙把头撇向一旁,生怕对方把礼物退回,“所以送你一张卡,这样你就能挑自己喜欢的书看了。” 秦落拘谨又道:“谢谢。” 沈一逸把头转回来,“希望你喜欢。” 秦落笑笑,“喜欢。” “你有什么生日愿望。” “快点高考。” 沈一逸问秦落,“你想考去哪里?” “你呢?”秦落反问。 “本省。”沈一逸回答。 “你成绩那么好…”秦落不敢置信,“就考本省院校?” “我不看院校,我看专业,我想考的专业院校本省就是最好的。”沈一逸两手插在兜里。 考省内学校对秦落现有成绩来说不算困难,她心底多了一层希望,“嗯,那我也考本省。” 秦落说完往厕所走去,她走了两步驻足,回头鼓起勇气道:“那你填志愿的时候和我说,我和你考一个城市。” “好。” 希望是一种投资,只要往渴望的念头里稍加投入,人就会不由自主地倾心努力。 沈一逸的那声好,是秦落十七岁最最最最珍贵的生日礼物。 她本以为考上名牌大学就是二十岁前最备受瞩目的日子,可以让爸妈感到骄傲,可以逃离家庭,可以成为社会人享受自由和孤独。 可她现在看到了一条更具象的幸福道路。 路的尽头是属于自己的,是充满戏剧性的、大胆妄为的。 不再是探寻他人的期待、逃离,以及为了幸福而幸福去选择放弃自己的道路。 “那我们说好了考一个城市。”秦落开心溢于言表,她主动拉住沈一逸胳膊,“这样我们周末可以见面,假期出去旅游……” 沈一逸被秦落拽着往前走,一时间脑袋忘了看英语周报,忘记明天还有物理补课,她甚至开始对考哪个学校感到模糊。 她只记得自己答应了秦落,要和她考一个城市- 饭局结束的早,刘佳向往年一样,在家为秦落攥了庆生局,只不过今年比往年多加塞了位大学霸。 沈一逸对这种闹哄哄的场面不感兴趣。 但秦落生日,她不想让寿星为难,于是只好在的人群背后边看书边听她们玩扑克牌。 但秦落刚输了两把,沈一逸就点坐不住了。 她把书撇到一旁,凑身在秦落耳旁看牌,观察场面局势。 刘佳见到哇哇大叫:“你怎么还帮秦落作弊,你都看到我的牌了。” “你那破牌还用看啊?” “你!!!”刘佳扔下一副炸弹,“谁说我牌破的。” 沈一逸数牌能力好,在秦落身后充当起了军事,有时候指挥还嫌不够,还会抽秦落的牌往牌桌上扔,嘴里还得念叨:“你牌这么好,干嘛别怕她们,你扔牌先走,管他们干什么。” 于是在沈一逸的指挥下,秦落把把都赢,赢到大家纷纷叫停游戏比赛。 刘佳翻了沈一逸白眼,“你这么想参与,干嘛不直接加入。” “打牌很无聊。” “无聊你还替秦落打。” 沈一逸把书拿起来遮住脸,懒得回答她。 刘佳揪着她衣服,“那我们玩点刺激的,过来玩真心话大冒险。” “不要。”沈一逸挣脱道。 “你刚刚破坏我的游戏体验了,你现在必须参与。”刘佳纠缠着,拖拽着沈一逸的衣服将她拉到人群中。 七八个人围成一团,沈一逸无奈在秦落身旁落座,刘佳把矿泉水瓶交给秦落,由寿星率先开局。 沈一逸盘着腿,不耐烦地看着瓶子转啊转,听她们讲自己的秘密,以及做出些怪异的行为。 真心话大冒险的最佳体验年龄是二十岁之前,这个阶段的人类还不能很好的掌握社交技能,他们试图通过一场猜测与冒险来制造紧张感,从而将自我暴露在人群之中,来提高亲密度、服从性、以及满足私欲。 直到瓶口转到了秦落,而对方问出的问题恰好是: “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沈一逸抬起了头。 秦落愣了几秒,“我还是选大冒险吧。” 秦落拒绝回答这个问题,让沈一逸起了疑心,思维逻辑让她不得已去猜测秦落为什么会逃避回答,甚至不惜用喝两口酒来抵消这个问题。 于是沈一逸对转瓶子产生了兴趣,她眼巴巴等着转瓶子的机会。 终于绕了一圈到她手里,沈一逸算好角度和力度,轻松地转出去,心底已经准备好了提问,随时等瓶口朝向秦落。 可惜….她有点激动。 瓶子转向了刘佳。 沈一逸惋惜地捏住衣角,敷衍地问着刘佳:“你最喜欢哪个老师的课。” “触霉头!!!” 刘佳不满意,“哪有玩游戏问这种真心话的!” “真心话就是随便问啊。”沈一逸摊手。 刘佳不想搭理沈一逸,“你重新转,重新问。” 沈一逸听到可以重新转,立马把瓶子拿到手里,两眼盯着瓶子,“好,我重新问。” 她新调整角度,在上次的经验里减少力度,如愿以偿地转到了秦落。 沈一逸立马道:“你是不是有暗恋对象了。” “啊?” 秦落被吓坏了,她没想到暗恋两个字能从沈一逸嘴里蹦出来,她闪躲着去找酒瓶,“我刚可没选真心话,我选大冒险!” 说完她仰头喝了一口,“好了,到我了。” 整个下午,沈一逸都没从秦落口里套出话来,反到是大冒险的秦落,喝了几口就脸色微红,语气微醺。 沈一逸见秦落靠着墙,神色落寞,心里不安道:“别玩了,我要和秦落回去学习了。” 刘佳阻止不了学霸的学习计划,只好作罢,早早收摊。 沈一逸怕自己搀扶不住秦落,一出门就打了辆车,几分钟的路,秦落闭眼靠在后排座椅上,连气息都没有。 到站下车,两人进了家门。 沈钦文躺在床上养尾椎骨,沈一逸打了声招呼就搀扶着秦落进了自己房间。 秦落全程都没说话,只剩沈一逸悄声的唠叨。 “你确定自己没事吗?” “你干嘛要选大冒险。” “你等着,我给你倒水。” “你坐在椅子上别动。” 等沈一逸端着蜂蜜水进来,秦落杵愣地坐在椅子上,视线追随着她,连眼都不眨。 沈一逸走到跟前,举起杯子喂她喝水。 透明玻璃杯挡住侧脸,沈一逸透过镜片看到秦落微颤的睫毛,她目光不自觉游移,从鼻梁打量到她含住杯沿的唇,以及红透的耳朵。沈一逸咽了喉,窗外热风撩扑在颈后,氧气浓度便开始升高。 秦落红的像颗蛇果。 沈一逸放下杯子,担忧地去摸秦落的脖子,谁知挪去检查热度的手,刚碰到皮肤就被秦落一把捏住。 秦落力气比她想象的大,温度覆盖她的手腕。 “你答应我的,要考一个城市的。” 秦落仰着头看她,目光落在她鼻尖处,呼吸诡异地急促起来。沈一逸想抽手,却被人往前硬拽,直接拉到眼前。 沈一逸快被对视烤熟,迫不得已地说:“嗯,行。” 她刚说完,身下的人便挺身凑近。 随后温热的唇角悄悄光临,沾覆在了她的下唇。呛烈的鼻息化成呼吸,烫得沈一逸胸口有些痉挛。 昨夜暴雨刚走,橙霞被窗口折叠,一阵悉悉簌簌的气泡声在耳边蒸酵,浑身都被酸涩浸透,僵硬又麻木。 沈一逸脑袋发懵。 那天没有下雨。 但她脑袋却响起一道惊天巨雷,没有面容的影子被当场斩首,除了唇边滚烫的温度,周遭空荡荡的什么也不剩,甚至连鼻息都不剩。 啊 她和秦落接吻了。 还有,原来影子会消失。 第46章 单纯是她而已 探索并完成好奇心本该是人的本能。 但秦落现在更喜欢说这是女性主义者的天赋。 对秦落的青春期来说, 有些声音会让她感到害怕。 比如大排档的酒瓶、台球厅外的打火机,吹口哨以及荤段子。再比如父亲的指教、以及必须让她服从的社会规则。 这些声音并未消散。 但秦落都在不同的阶段完成了对这些声音的探索。 抽烟确实对身体不好,但她还是抱着好奇心去尝试了, 甚至模仿ktv醉酒的男人, 随地扔下一枚的烟头。 喝酒的技能是秦落在大学时发掘的, 不含任何特殊的触发点, 例如:失恋、排解压力、为二十岁表演一场醉酒。 她只是好奇。 好奇那些专属于某种性别的行为, 可不可以在自己身上发生。 在秦落尝试之后发现原来自己也可以。 比起男人戒不掉的尼古丁、无法控制酒精而带来烂醉外, 秦落可以自如的控制这些变量,让它们成为社交的点缀, 而非生活必需,或某种代属。 她在对谈节目当中也说过: “当你质疑并希望探索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时, 你就自动加入了女性主义阵营。当别人开始批评你自私、荒诞、异类, 那么恭喜你又往选择池里加入了更多变量。选择变量让人生的结果不再是唯一、固定的,任何幸福都不再有绝对指南。” 虽然这些话秦落曾对着镜头信誓旦旦的说。 但她也不能保证会不会言行一致。 就比如坐在眼前质问她的沈一逸。 秦落曾将沈一逸划进了人生脚本,视她为某种胜利的解放。 这种符号烙印在心上,不管她现在捏有多少变量,在高梯上站了多久, 依旧改变不了她十七岁所设定好的幸福。 沈一逸依旧是道成褪不去的疤,是固定的、传统守旧且不可撼动的旗帜。 “我听说你酒量很好。”沈一逸盯着秦落。 秦落胸口闷堵, “听谁说的?” “你的同事们。” 沈一逸眼睛盯着餐盘里的米饭,语速缓慢, “她们说今晚要灌醉你,然后住进你的江景房。” …. “希望你今晚应酬时小心点。” 秦落倒是希望沈一逸能在提醒里参杂些个人占有欲,可她语气平静, 像自己今晚带人回家,她也不会介意。 秦落客气道:“嗯, 谢谢提醒。” 沈一逸埋头吃自己的,秦落夹了两筷后问道:“徐叔现在住在哪呢?” “医院附近的酒店。”沈一逸冷静的回答。 秦落探问:“他们在沪城租房了嘛?” 沈一逸不想多说家里的事,咽下口中的饭菜,“还没决定,我也不知道。” 秦落拿过手中的矿泉水瓶,拧开瓶盖递过去,等沈一逸接过,她才又道:“公司里有员工离职去新加坡了,房子要转租,徐叔要是需要你就和我说,房子的租金公司是补贴了一半的,所以租金不贵。” 沈一逸摇头,“不用。” “为什么不用?”秦落着急这种疏远,“我们既然是朋友,那我帮徐叔也不行?” 沈一逸抬眸,“他还没有到需要帮忙的地步。” 秦落在沈一逸的话里,听出被折断的自尊心。 但秦落顾不上沈一逸的感受,她为此感到失落。 她为自己积攒的权利、金钱得不到用武之地感到挫败。她十七岁时的自卑、胆怯、一地鸡毛都曾在沈一逸面前剖腹见肠,但如今的成功却施展不起来。 眼前饭菜食之乏味,如同嚼蜡,秦落放下筷子,“那就等徐叔有需要再说吧。” “嗯。” 秦落没胃口,等着沈一逸细嚼慢咽吃完午饭,两人往会议室走。 沈一逸随口问道:“你们剧组什么时候正式开拍。” 秦落道:“拍摄日程是下月开机。” “拍多久。” “三四个月吧。” 沈一逸走在树荫底下,“你跟这个组多久了?要一直在剧组待着吗?” “这个组前期剧本磨了五个月,算上今天已经快八个月了,马上开拍我就走了。” 沈一逸又问:“你们剧组那个头发被剃光的女孩,是负责什么工作的?” “摄影导演。” 沈一逸哦了声,“你们剧组怎么都是女的。” “嗯,全女剧组。” 沈一逸疑惑道:“这是噱头,还是?” 秦落眨眨眼,两手抱在胸前反问:“什么叫噱头。” “全女剧组是从哪个维度定义的,比如说全部的工作人员都是女的,还是主要岗位参与者是女的?”沈一逸较真问道。 “百分之七十。” 秦落走在沈一逸外侧,抱在胸前的手敲在肘关节,“主要工作岗位大多数都是招兵买马来的。单说摄制组就需要二百多号人,其中负责影视DIT的技术员在业界就很少能看到女性,所以我们只能聘用男工程师。再说grip部门里的best boy。尽管我们组里机械臂大助都是女的,但在技术统筹名单上,她们仍然叫best boy,还有搭台工、滑道轨工,这个需要靠体力反复工作的岗位很难做到百分之百都是女的。” 沈一逸又一次发问:“那你们凭什么叫全女剧组,这涉及到某些工种歧视。” 秦落摊手,“可要是放在十年前,我们剧组恐怕连百分之十的女性都凑不出来。” “哦,在数量上进步了。”沈一逸点头,过了片刻又疑惑道:“那你们剧组都是弯的?” “大部分领导层是。”秦落实话实说。 “那个摄影导演比你小好几岁吧。”沈一逸手插进口袋。 秦落笑道:“她有女朋友,你记错了,想睡进我家的人是副导演,那个穿黑衬衣的。” 描述的如此具体,证明秦落观察过对方…. 沈一逸笑了。 但她只是笑笑没说什么,提着电脑包安静的走。 等两人走进电梯,到了会议室楼层,秦落准备要和她分离,她才站定缓缓开口,“晚上少喝点。” “嗯,知道了。”秦落指指会议室的门,“那我进去了。” 一道门隔绝了秦落继续追问的可能。 比如她即将脱口的:下班要不要一起走,今晚要不要去她家吃饭。 她想知道沈一逸还会不会阻拦她。 可等到门关合,她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开完了置景会,沈一逸也没再多说一句。 隔壁今日的演培结束了,秦落坐在椅子上搭着腿,托着下巴望向窗外,十六点还不到落日时间,她只能看着云发呆。 “走吧。”宥柠推开门,特意绕来找秦落,“我开车。” 秦落扭头看她。 宥柠长的不错,圈子里典型的玩票型富三代,时尚圈和艺术圈都涉猎,私生活算是检点。 按理说….她凡是去追个网红都能十拿九稳,偏偏却把注意力投在她身上。 秦落朝她招招手,“你来。” 宥柠两眼放光,一阵小跑到眼前,拉过板凳坐在秦落面前,“怎么?” “干嘛追我?”秦落好奇道。 突如其来的提问给宥柠脑袋过了电,她摆正姿态尴笑道:“秦姐你好直接啊…” 秦落反问:“直接点不好吗?想谈恋爱的人不应该直接一些?” “哈哈。”宥柠被秦落盯着看,生硬地挤出笑容,“但有时候太直接了也会让人害怕。” “所以为什么追我?” “因为觉得自己能追到你。” 这是秦落未预料到的答案,她原以为宥柠会说些肤浅的理由,在各个维度上讲述自己择偶标准。 她没想到宥柠会比她还直接。 秦落对这个回答充满兴趣,她调整了坐姿,原先托下巴的手插进了口袋里,靠着椅背重新审视起宥柠。 “我哪里好追。” “彼此价值对等吧。”宥柠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表现渠道,比起利用捷径住进江景房,不如抓住这样的机会。 “你很有趣、温柔、长得好看,职业也不错。”宥柠认真观察秦落的脸色,“你还有一家发展不错的公司。” “所以配得上你?”秦落开玩笑。 宥柠摆摆手,“我没这么自恋。” “我对你来说,我是个可以提供事业资源的人,我们社交圈有交集,再说我长得也不丑,事业虽然没多好,但说出去也是个导演。跟组的这几个月里我们相处的很愉快,我对你的分享欲多的,所以比起其他人,我觉得自己的胜算可能更大一些。” 秦落被逗笑了,点头肯定道:“确实,选择倾向更大一些。” “真的?”宥柠眨眨眼。 “人是利己的嘛。”秦落抬手看了一眼表, “在个人资源有限的情况下,总喜欢选择性价比更高的。” 距离沈一逸下课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 秦落站起身,“但这个前提是….我们已经把关系当成了一笔交易,我能带给你的,你能带给我的,我在关系上的投资会不会得到回报,以及….未来会不会大失所望。” 宥柠跟着起身。 “明码实价的感情死的很快的。”秦落在自己喉咙上比划割喉,后又在副导演的肩上轻拍,“今晚我还有事,就不去喝酒了。” 宥柠慌道:“啊?不去了?” “今晚谢谢你,改天请你喝酒!!!”秦落拿起自己的电脑包,往门口走去。 宥柠苦笑,“谢我什么??” “谢谢你的真诚~” 以及谢谢她提供的选择,让自己在有限的二选一里,清晰地分辨出想要的东西。 不是旗帜、不是交易、也不关乎性价比。 就单纯是沈一逸而已。 第47章 失去愤怒 能追到吗? 秦落回家思考了一路, 把电脑包扔在沙发,蜷缩进躺椅,江面上货船驶过, 紫霞覆盖在头顶, 包裹着整面落地窗。 她掏出手机, 扫了眼微信, 除了公司业务群外, 没有沈一逸的动静。 能追到吗? 想起那天在书房里的对峙, 她观察过沈一逸的双眼,看向自己时应该也有动心。不然她干嘛要会躲在自己怀里哭?睡觉往自己身体里钻?可她为什么又只想做朋友? 【刘佳:明天直播流程看了吗?】 微信弹出对话框, 秦落回神。 【秦落:嗯,大体看了一遍, 有些莫名其妙的互动环节, 我让商务对接和品牌商议取消。】 【刘佳:SD在业内口碑一直很好,你明天加油,我还有事不去了,我让展骆去接你。】 【秦落:上次读书会他处理的很好,别老让人家当司机了。】 【刘佳:这次不让他当司机, 当让他给你当保镖。】 保镖兼司机的展骆,第二天十点半就到秦落家楼下等待了。 刘佳参加的别的活动, 秦落的日程就安排格外满,先去了罗格斯签了和书店的分享会合同, 又和媒体部对接了广告文案,后被拉去妆造。 化妆师的刷子在脸上扫,秦落从兜里掏出了手机, 打开和沈一逸的对话框,上拉下翻一顿操作后没打下两个字又退出去。 她没寻到好理由联系沈一逸, 焦躁地叹气。 “秦姐最近叹气好多,难不成真谈恋爱了?”罗格斯工作氛围好,只要按时完成牛马任务,哪头牛都能和农场主开上两句玩笑。 尤其是秦落,在公司出了名的接地气,属于哄着骗着让人信服她的大饼。 秦落将手机扔在化妆台上,仰身闭眼道:“恋爱遥遥无期。” “就您这样的还追不到啊??”化妆师惊叹,公司能见到的几个领导层都是左搂右抱,尤其是刘总换对象的速度,赶上她换刷头的速度了。 秦落自嘲式反问:“我也想知道….怎么我这样的还追不到她呢?” 她话音刚落,化妆桌上多了一杯咖啡。 “秦姐,咖啡,三明治。”展骆在旁边道。 “辛苦!” 秦落闻声眯起眼,见到桌子上只有一份午餐,而展骆两手空空,“你怎么不给自己买?我不是说过报销的嘛。” 展骆摇头,“我吃过了。” “周六还要你来加班开车,真的辛苦了。” 展骆摆手,“不辛苦,值得。” “是不是这场活动有内衣展示啊,我要不要帮你把锁骨打一圈高光。”化妆师解开秦落衬衣。 秦落把视线从展骆上移开,移到自己的锁骨上,“不用,直播美颜一开,你打掉整盒高光都无济于事,咱们还是老老实实追求自然吧。” “说的也是。”化妆师点头- SD是国际轻奢运动品牌。 在国内主打品类从几年前的男性休闲转移到了女性运动。而内衣系列算是这两年的爆品。 SD品牌营销很久之前就看中了罗格斯的女性成长赛道,在罗格斯投了不少资金。 其中包括旗下艺人的广告,学者外景拍摄赞助,读书会主题合作,以及罗格斯的直播渠道。 罗格斯在赛道里无人能敌,垂直度极高,潜在客户源优质,品牌方投放成效卓著,因此合作密切,且逐年增加。 “秦姐。” SD公关部策划主要负责人叫Demi,主要与艺人对接,负责安排活动以及协调直播。 秦落握手问候,“Demi。” 两人进入工作状态也比较快,闲聊了下近况,随后便转入直播流程。 直播大纲秦落看过了。 内容大概由主持人引导,从秦落分享《她杀》幕后创作故事,转入对社会的观察,最后讨论运动如何帮助女性面对社会压力,再到对身体的自我发现和自我救赎。 整个对谈过程两个小时,提高深度为主、带货为辅。 直播预热已经开始了,SD投了平台的开屏广告,外加上秦落在社交媒体活跃,输出观点的关注度比较高,距离开播还有半小时,已经有几万人等候。 这对品牌方官博开播是个不错的开端。 Demi的团队趁着秦落带麦,又强调了众多直播规则,予以告知审核标准,以免秦落在直播中出错。 “秦老师一定要谨记,避免争议性话题,防止流量对立。”秦落人真的听着,不停的点头。 灯光组准备就绪,技术支持也到位,主持人正盯着提词板进行开场白,社交媒体管理在场下不停的投放直播渠道,秦落看了一眼Demi手机转播,人数正在不断上涨。 “下面有请秦落老师!” 秦落听见名字,走到镜头前坐下,像无数次分享会、签售会一样,她在属于她的位置里坐下,勉强笑着,唤起十分精神力来完成每项工作。 可今天刘佳不在,助理王打炮也走了,只有对面直播部同事冲她竖起了拇指。 三个照明灯在前方笼罩着秦落。 秦落感觉自己被照得过于透明,安全感在身上泄漏,她盯着屏幕晃神,直到主持人又叫了她的名字,她才笑着把皮囊捡起来穿好。 “秦老师,《她杀》这本书已经面世五年之久,一直被列入女性读物榜单之首,先后拿下7个奖项及提名,甚至还是机场书店销冠,您创作之前有没有想到它会这么火?” “销冠?哈哈。”秦落对于这样的彩虹屁很谨慎,“你们这是哪里来的数据?” 主持人查看手稿回答:“在某经济周刊中一篇关于文创产业特辑里。” “啊~如果数据准确的话我还挺开心的。”秦落两手规矩的搭在膝盖上,认真与主持人对视。 “《她杀》既作为女性读物首选,又能称霸机场销冠,说明在某种层面我们女性在社会职场的经济独立性与影响在不断提升,文化消费上也很给力~我创作初也没能想到它能在机场卖的这么火。” 主持人翻动手稿,“那您当时是怎么想写下这些故事的?” 这个问题自《她杀》出版以来,秦落回答过媒体无数遍,答案也大同小异,几乎都汇总了她在序章里所写下的创作初衷,她的灵感来源,她的愤怒及思考。 但她这几天被沈一逸缠身,跟着尘封的记忆重新追溯了一遍罗格斯创办的初衷。 初衷。 这个中文词汇,代表了人在做某件事情时所抱有的纯粹动机、热情的起源,以及美好理想。 秦落脑袋里突然闪过了几个提问。 自己写作是为了拯救嘛? 自己创作是为了揭示嘛? 笔下人物是为了投射嘛? 好像自己的文字也披上了腐掉皮囊,看似构造出华丽的提问,但恰恰重新构造了一桩新的监狱。 明明她的创作都是偶然。 她偶然透过月亮想起中秋,孤身一人坐在沙发上欣赏节目里的大团圆,她恨的咬牙切齿,于是在电脑里立下了一位人形。她想着戳破它,撕裂它,然后缝缝补补送它去向崭新大陆,于是它就合理变成了角色。 同样也是偶然。 她看到手机屏幕里的凶杀案,回国的飞机上颠沛流离,她都坐进商务舱却仍旧能被顽皮的小孩子吵到。她侧身观察,带着孩子的母亲一脸焦躁地伸手安抚,而孩子的父亲在旁呼呼大睡。 她当时只是想一刀捅死那些吵耳的声响,想割断耳边母亲的唠叨,想将糟糕的家庭大卸八块。 于是她把名字从《躲在暗处的杀机》改成了《躲在暗处的她杀》 秦落看向摄影机,“因为我想质问叙述体系里的伦理价值是否合理。” 这是原先脚本里没有的答案,主持人愣了一秒。 “我写这本书时是创作最疲惫的时候。”秦落语气平静,她看不见直播评论,也忽略了这是一场直播。 她像是在忏悔,又或者是表明真心,“写这本书的时候我快三十岁了,我没有从成功的事业或者社会地位里体验到一丝快乐,我每天都搞到无比沉重,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自己的身体。” 主持人是品牌方邀请来的,人文类节目主持人,文化素养和随机应变能力都有,她放弃了原有的主持稿,认真思考起秦落的回答。 “处置,这个词用在人身上听起来很痛苦。” “我觉得很多人的精神都挺悬空的。”秦落说完抬起头,远处自家团队正对自己比手势,让她赶紧在内容上回到正规。 但她的思维正在高速飞转,嘴边的话跟不上控制力,脱口而出,“从小我就觉得自己身体里生长了两套语言织体,像两种性别,一男一女在体内交织。” 救命!!! 罗格斯直播团队疯狂在下面比划,甚至他们开始大力挥手,希望秦落能瞧见然后停下。 今晚这些没有经过风险评估的回答,他们无法预估舆论效力。 秦落眨眨眼,“我感觉自己用哪一套语言体系都无法质问自己,我失去了幸福的权利。” “小时候我以为是自己没有经济能力,没有社会身份,但快到了三十岁了,我发现自己拥有一切,却仍旧无法追问自己。” 因此她察觉到了那股愤怒。 那股不知道被谁隐藏掉的愤怒。 第48章 信任危机 “我对幸福产生了信任危机。” 主持人在提词板里看到场务的提醒, 要求她把话题带回到主题里去。 没办法,主持人只好拉住秦落的话题,以防她继续向外延伸。 “这可能就是我们三十岁左右的女性都会面临的压力, 需要在工作和家庭之间找到平衡。“ 她用起承转合的话术, ”想必秦老师通过创作也找到了平衡的方式吧。” 对面提词器上巨大的四个字:「回到主题」, 让秦落收回了思路。 她挤笑, “创作是提问, 生活是回答, 我目前还在积极努力追寻这种平衡。” 对谈暂时性回到正轨上,秦落按照脚本分享了《她杀》签售会上发生的趣事, 也算给电影铺点热度。 随后主持人把话题聊到了运动上。 “看秦老师社交媒体经常会发布一些运动的照片,爬山、健身、划船什么的。” 哈哈。 秦落尴尬笑着, 她大眼官方社交媒体账号都是公司统一管理, 上面发布的都是她参加公益项目的照片,比如环保节碳马拉松、提倡全□□动,以及参加学者之旅的摆拍。 秦落大学毕业那几年还喜欢运动,可这几年根本挤不出时间运动。她除了罗格斯事物外,还有读书会和公益要照料, 剩下的时间还得留给写作、吃饭和睡觉。 对秦落来说,健身只有早上短短半小时冥想。 但精神健身也算健身。 秦落知道自己正在直播, 她总不能对着镜头对观众实话实说,说自己回家只想摆烂根本懒得动。 她点头附和道:“创作之余肯定是要运动的, 不然颈椎也受不住的。” “既然说到颈椎不舒服….”主持人看着流程提示,“不如秦老师来和我们运动体验官来做一些有助于拉伸的运动,咱们也在这坐半天了, 正好放松一下。” 由于一小时前关于创作的对谈时长被压缩,直播策划团队只能用原本被取消的互动环节来凑时救场。 秦落勉为其难的起身, 看了眼自己身上的休闲装。 这是SD当季的高尔夫休闲装。 休闲服版型是修身剪裁,为了保证运动中的舒适灵活,并不会过于紧身,挥挥胳膊没问题。 但从台下走过来的是位专业运动主播,额头绑着束发带、上半身只有运动内衣。 秦落看了眼直播反馈,在镜头对比之下,视觉冲击有些过于强烈。 秦落冲着主播笑笑,“看你穿的这么好看,要不我也下去换一件吧,感觉我这套衣服会阻碍我的手脚。” “不用的秦老师,我们一会要做的是颈椎操,是针对像您这种需要电脑办公的低头族,我们是希望手机屏幕前的朋友们,能在休息时让身体轻松。” 就在秦落感到有些拘谨时,又从台下走上来几位运动主播。 分别是不同年龄段,不同身材的女性体验官,品牌方为了避免引起身材舆论,特意增添了身材变量。 秦落观察了一下。 被邀请来的体验官身材都属于「符合要求」的变量,看起来稍微偏壮的女生,也属于健身房常驻型女生,身上的肌肉线条看起来很明显,很硬朗。 嗯 主持人见到主播团队到齐便退场,领队的是专业主播,她调试好收音麦,对着秦落笑笑,“秦老师,那我们现在开始热身吧。” 秦落配合的撸起袖子,有模有样的跟着拉伸。 运动音乐响起,灯光配合,主播自信大方的对着镜头介绍起了颈椎操,边演示边数次数。 秦落站在第二排,认真配合,十几分钟活动下来,生了锈的颈椎确实的到了有效缓解。 结束时她给领队比了个大拇指,“嗯….这种颈椎操很适合办公室人群,运动没有噪音,而且还很舒服!” “秦老师喜欢,可以打开我们官方小程序的运动模块,里面有很多静音运动,都特别适合办公室人群。” 说到这….运动主播顺势拿起手机,对着镜头开始教学如何下滑找到官方小程序。 就在前方运动系美女卖力宣传,秦落听见台下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导播在场外举着大牌子。 上面写着:“2号模特下台。” 发生什么事了? 好奇的秦落下意识撇眼去瞧,身材健硕的模特有些尴尬的站在台上。 秦落扫了一下,品牌内衣本身倒也没有多大问题,体验官身材也是正常的身材,只是在不适配的两者关系下,挤出了副.乳。 嗯,这是夏天罗格斯健身房内经常会看见的身体部位,尤其是刘佳掀起了一波背心潮后,罗格斯幕后播客还专门出过一期《公司里五花八门且遮挡不住的副.乳》 这对秦落来说没什么,但对运动内衣品牌来说影响就比较大了。 导播趁着镜头前介绍官方程序的空隙,催促这帮“变量”体验官下台。 秦落尴尬地两手插在口袋里,微笑看镜头,随后主持人及时出场,临阵救场。 但直播就是直播,它接受公域的窥视,任何细节都逃不开呗监督的命运,其中包括各色观众,以及对家的水军。 弹幕很快就被覆盖。 直播团队先是让主持人引领了一波抽奖活动,但区区十件内衣套装是无法盖住藏在暗处的舆论。 舆论也是杀机。 【那个体验官穿什么码啊的啊?勒的那么紧?】 【大几百的运动内衣,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感觉防震效果也一般啊】 【退货】 当然也包含一部分冲着秦落来的粉丝群体。 【大妹砸,fr不是正常现象吗?男的也有呢,别对自己太苛刻了!】 【这和体重有什么关系?我A还有fr呢】 【弹幕真是好家伙,正r解放还在努力呢,这就搞起副r审判了?】 【能不能先去看人体构造科普再来秀智商啊?那哪是fr,那就是内衣不合身。】 本来没成聚焦的话题,在观念分水岭下,形成了一道沟通鸿沟。 你说你有理。 我说我有理。 秦落眼前的直播反馈屏幕很大,她能看清自己延迟的一举一动,自然也能看到放大版的弹幕。 导播要求主持人不予回应。 于是主持人只能避开弹幕上的议题讨论,对秦落进行了第二次提问,“秦老师感觉怎么样?” 秦落确实无法忽视弹幕的讨论,但她也不能不顾的品牌方死活。 她勉强地拍拍颈椎,“运动确实舒缓了关节上的压力。” “那您日常生活中有没有一些值得分享的运动趣事呢?”主持人问道。 秦落转动手指间的配戒,“运动是长期主义的最佳实践方式,我觉得最不辜负付出的当属运动了。” 主持人点点头,“秦老师说的真好,运动确实是需要坚持的事。” 秦落摇摇头,“长期主义和坚持没关系,而是我们当下的决策对未来所影响的范围。” “就比如运动和艺术创作,其实在实践的过程中都是痛苦的,不管是有氧还是无氧,不管是创作瓶颈还是创作误解,都是持续不断会身体带来实质性的痛觉。” “但你知道自己这项决策是正确的,并坚信在未来会得到回报,要不断在脑袋里灌输长期主义的观点,才能沉重地、痛苦履行实践,从而达到坚持,是长期主义在身体里驻足,才促成了坚持。” “就像我之前说的,我身体里有两套语言织体,纵横交织,其中一套它命令我必须去执行长期主义。为了将来达成某项幸福,我必须长期服从于它的道德指令。” 秦落安静的说着,弹幕里议论没有停下,似乎没人想听她说什么。 主持人也难换话题,干脆点头,“您说的我感同身受,尤其是是运动特别累的时候,身体想放弃,但大脑会有个声音来制约你,催促你。” 秦落点头, “是,当我创作出不同的角色,观察了多样的人生后,渐渐发觉……现实人类比文学人物更加糟糕。暴力是人天生自带的社交属性,习惯性的侵入、占有。 语言的出现并不是为了呼朋唤友,更多是为了化解矛盾。 比起互相依赖,人其实更容易被激怒,甚至乐此不疲地制造出麻烦。 所以社会才会建立法制来约束暴力,而这套道德体系从一出生就附着在我们身上,它只是用来维持秩序。而在这套秩序里,我们有自己需要扮演的角色。” 秦落看着纷争不断的反馈屏,笑道:“就比如我们必须要遮挡起来的副乳。” 主持人笑容僵硬,疯狂在脑袋里想如何挽救,又听见秦落自己找补道: “当然扮演什么角色是我们用生活经验去恒定的,每个人都有一套私人化的道德观。” “有人觉得副乳存在即合理,有人觉得美丽至上,有人觉得这无关痛痒。” 秦落说到这里,轻轻推了下眼镜。 弹幕上的话频繁跳动着,她在那些评论里看到了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 她甚至能从弹幕的用词和标点里,洞见到他们的人生。 “刻薄是道德剥离过程中常见一种情绪。” “我写《她杀》的时候,身体就处于非常刻薄的又沉重的状态里,因此我不知该如何处置自己的幸福与未来。” 第49章 深陷 晚上九点, 正是牛马休息时间,沈一逸坐在办公室前,她在等林普平出具鉴定报告。 她手头上没活, 也不值班。 如果放在一个月之前, 沈一逸会跑去刑科院里盯数据, 或者去解决科研项目的算法模型问题。 但最近她想犯懒。 沈一逸仰靠着椅背, 掏出手机打开社交媒体。 秦落。 心里想着, 她手指便不由自主地搜索起来。 手机屏幕上跳出秦落的账号, 看了一眼,粉丝关注量有426万。 粉丝体量不算少…. 沈一逸顺着头像点进去, 秦落最新一条动态发表于19:30,提醒粉丝们自己在直播间。 秦落在直播? 沈一逸摸索着点开了直播间。 手机里, 秦落正坐在沙发上笑着和主持人聊天。 “审美是有框架的, 所以我通常会在时尚和功能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主持人点头,“是的,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秦落接话,“每位女性都有权选择适合自己的风格,无论是追求流行还是个人舒适, 不应该受任何第三方干涉,品牌也应该看到现在市场的呼声, 努力去适应女性消费者的变化和需求,就像是内衣, 不再把适用的内衣当成一个私密事,大家会分享…” 秦落被聚光灯围绕,一身休闲装坐在沙发上, 搭着腿,带着眼镜侃侃而谈。 沈一逸视线在屏幕里陷落, 完全没有注意到林普平拿着文档进了办公室。 “主任,报告弄好了。” 沈一逸回神,伸手将音量降到最低,抬手指向桌面,“放这儿就行。” “那我下班了啊。” “好。”沈一逸没挪开视线,敷衍的摆手,“早点回去吧。” 主任这看什么呢? 这么认真? 林普平隔着办公桌垫脚眺望。 但主任手机贴了防窥膜,他什么都没看到,“您别忘了科信这周后台系统要维护的通知。” 沈一逸摆手,“知道了,走的时候帮我把门关好。” 林普平走了,办公室立刻恢复安静。 沈一逸调高声音,将手机架在桌面上,她拿过鉴定报告随手翻了两页,随后思绪被直播打断,不得不合上文件。 她仰靠着椅子,静静地望向手机。 沈一逸无法从电子屏幕中那位健谈、优雅的陌生人身上找到关于秦落的影子。 比起昨天和自己吃午饭的秦落,此刻荧幕里的女人更像个…雕塑。 像横插在显眼地标上的巨物。人们只能隔着距离观赏她冰冷的真身,却没人有资格雕刻她。 这个视角显得彼此之间好遥远。 自从高考后,沈一逸就没主动关注过秦落的动向。她没关心过秦落考上哪所大学,在哪所城市,她读了什么专业,包括毕业后什么就业。 沈一逸清扫了人生系统,刻意将秦落二字拉入黑名单。 她和秦落算得上彻底断联,彼此渺无音讯。 秦落在文坛拿获奖的那年,是她刚进省公安厅在职读研那年。 沈一逸还记得那段时间,她白天跟着前辈去现场,晚上陪老师搜集数据,剖尸到清晨累的两眼发黑。 要不是沈钦文给沈一逸发信息转贺秦落获奖的信息,她恐怕都要忘了秦落是谁。 再后来,朋友圈里经常会冒出秦落的消息。 比如秦落上了丰江新闻头条,获得了荣誉校友,再比如曾经的高中班主任在同学群里祝贺新书大卖,又或者是陌生的同学发了一张和秦落的合照,以及几百字的贺词。 沈一逸没有秦落的联系方式,无法替父亲表示祝贺,更没那个勇气和她说上句恭喜。 恭喜她成为了作家,恭喜她一步登天,恭喜她脱离了丰江烦闷暑热,不再被嘈杂的巷院缠绕。 恭喜她的人生实现了向前跨跳。 这样的秦落挺好的。 这样的秦落会和往事划清界限,会忘记破旧高中里十七岁的同学。 起码这样的秦落,如果再次见到自己会是骄傲的,她不会恨怨自己,不会质问自己。 二十五岁的沈一逸没不舍,也没畅想,她只是觉得失落。 三十四岁的沈一逸,手指在屏幕上划动,弹幕在眼前疯狂跳动,她向前翻了下。 网友:【罗格斯自己的直播都没整顿好,跑品牌方直播间说教来】 路人:【这怎么叫说教了?这叫分享!】 路人:【卖货就卖货,别上价值行吗?】 粉丝:【再响的铃都要喊不起沉睡的猪】 品牌粉丝:【还卖不卖内衣了?优惠券在哪领?】 黑子:【有谁还不知道秦落实际上是在消费女性群体吗?】 黑子:【捧资本臭脚,对品牌方问题,半句话都不敢多说。】 粉丝:【嗯嗯嗯,好赖话全让您打字说了,但实事您是一点不干】 网友对吵看起来好无聊…. 沈一逸切出应用,熄屏,随后将手机扔在桌子上。 她打开电脑,点开虚拟尸检系统,准备拆解案例中的数据。但鼠标在转了两圈又停下。 沈一逸托着下巴发愣。 那些陌生人都不了解秦落,凭什么能对她指手画脚? 想到这儿,沈一逸忍不住点开网页,在键盘上敲下三个字:罗格斯。 回车,搜索。 随后满屏都是罗格斯的相关结果。 沈一逸又对搜索内容进行了详细加工,通配符*填补模糊的空白出,“”用来精确词组。 【“罗格斯*秦落 ”-编剧-电影】 作为鉴定中心的科研领头人,搜索操作自然猛如虎。 沈一逸下拉提取信息,用最快的速度浏览了秦落的发家史,以及罗格斯涉列的业务领域。 搜索结果里有两个关键词,出现频率最高的,分别是「公益」和「读书会」。 她随机点开了两个新闻报道,在不同的报道批次里,提取到了关键时间点。 随后又沿着罗格斯的新闻报道,比对着追踪下去。 嗯,罗格斯的公益一直不断在落实,地方zf的政策甚至也给了她们倾斜的资源。但由于罗格斯的业务分配不协调,导致帮扶数据零零散散,看起来不怎么漂亮。 可公益不能只看眼前。 而是要关注它所影响的可持续效益。 那群网友都不经过数据考证,凭什么轻易地否定秦落的努力? 沈一逸愤愤地拿起手机,想点开直播间看看那群网友还能说出什么疯言癫语。 结果点进才发现直播结束了。 嗯,十点半了。 结束了好,这样秦落能早点下班,早点休息。 沈一逸侧身面向电脑,重新打开虚拟操控系统,看秦落直播只是工作中的插曲,她尽量把自己看成一位沉默了十六年的老朋友。 周一清早。 林普平的车开近了艺术园区,沈一逸从副驾下车,打开后备箱拎起的工作箱。 林普平今天本来调休放假,但听说沈主任来剧组上课缺个助手,立马毛遂自荐跟来了。 “我来拿吧。” 沈一逸朝警车后备厢里的大家伙努嘴,那箱子得有二十公斤重,全都是勘尸的重量级嘉宾,“你还得搬那个大的。” 林普平将手里的鸡蛋饼塞进嘴巴里,扛起箱子,眼神四处打量。 一想到待会能见明星,他就紧张…. 沈一逸关了后备厢,带着他望培训教室走。 “我之前看过这本小说。”林普平两手提着箱子,走了几步便累得哼哧出声,但他还是忍不住和主任分享,“我当时刚上大一觉得这小说写的太扯淡了,后来大二上了几节精神病学课程,我人都要傻了。后来我们班好多女生看了这书,都去选修犯罪心理学了。” “听说这书可火了,火遍整个东南亚。”林普平忍不住笑道:“韩女都说它是什么女性真理。” “主任您不上网不知道,这两天这本书作者可真是倒霉,各种瓜各种塌,被网友那是一顿臭骂。” “搬不动的话….”沈一逸顿足,指向箱子底端,“你可以拉着它走,箱子下面有小滑轮。” … 咚—— 林普平把箱子搁置在地上,向后退了半步,观察箱子底部….有很不起眼的四个钝角滑轮。 林普平挠头道:“我这搬了半天,您才说….” 沈一逸不以为然道:“我以为你知道。” 林普平这才蹲在旁观察起箱体,成功在侧盖扣出伸缩的拉杆,“这么沉搬起来确实不合理。” “那刚开始让你搬,你怎么没觉得不合理?”沈一逸领着箱子往前走去,“做解剖、勘验不就是追求不合理?你以后凡事要多观察,多质疑,这世界没什么真理,只有数据才是真理。” 林普平老实点头,“嗯,主任说的对。” 沈一逸带着林普平进了剧组大楼,上了三楼后,在走廊上给他指路。 “走廊尽头那个会议室就是培教室,你先去把箱子拆了,在地上铺一张无菌布,把工具摆出来。” “您呢?“ 沈一逸垂眸道:“洗个手就来。” 林普平接到任务立马拉着箱子走了,沈一逸拐进厕所后,听到脚步声走远,又立马从侧所拐了出来。 她站在走廊窗沿边,望了眼楼下停车场。 秦落的车不在,她今天不来剧组?又仔细扫了一圈,刘佳的跑车也不在… 沈一逸从兜里掏出手机,立刻打开了社交媒体。 甚至她都不用搜秦落… 秦落这俩大字正屏幕最显眼的地方挂着呢。 第50章 掀开一丝缝隙 沈一逸作为法医, 也经历过不少热议风波。 经手的大学抛尸案、旅游景区坠崖案、恐怖无头碎尸案都曾作为猎奇凶杀案被网上的营销号炒作过。 新闻娱乐的制作者和上瘾药物供应商一样,制作适用群体的特殊故事版本,通过散布模糊的信息, 诱导民众观望。 文明约束力越薄弱的地方, 暴力就越凸显。 信息爆炸是当代失秩的乐园, 真相是什么对人们来说不重要。 沈一逸就曾亲眼见过导师因查案, 深陷于阴谋论之中, 整个公安团队被媒体牵着鼻子走, 最用不得已用自证清白的方式,才得以平息。所以如何部署舆论信息战略, 也是公安近几年的重要议题。 她盯着屏幕认真数着,有关于秦落和罗格斯的热搜有六个。….算下来这属于舆论致死量。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沈一逸顺着热搜点进去。 先是娱乐体量较大的几个营销号相继发文, 后有经济周刊的官媒发文, 再是严肃新闻的长文,以及吃瓜群众的详细帖子。 营销号写的是: “从崇拜到质疑,市场塑造起来的大女主将如何反转?” “千万粉丝量级的媒体机构是如何运转起来的?” “这些博主竟然都是罗格斯旗下的,一个博主广收就高达400万。” 经济周刊标题写的是: “直播引发的舆论漩涡:罗格斯该如何逆转公众形象?” “罗格斯事件反映的性别经济与市场定位。” “品牌的女性主义的挑战:舆论与品牌价值间寻求市场自救?” 从众多标题的含“秦”量来说,直播事件只不过是导火索。舆论不是针对秦落个人的, 而是冲着罗格斯去的。 沈一逸看着屏幕,手机恰时响了。 是林普平打来提醒她上课的, 沈一逸将手机塞进口袋,朝着走廊尽头走去。 上午, 教室里。 沈一逸心不在焉地看向林普平,“你来穿戴演示。” 林普平按照规章,一步步演示穿戴。 沈一逸则是站在旁边, “法医勘验时防护穿戴步骤是很严格的,它并不是为了防止警察在现场遗留痕迹, 而是防止自身受到尸体腐败后所产生的细菌感染。” “尸臭是难以忍受的气味,如果现场是密闭空间又恰好是夏日,那味道所产生的冲击力,会让人在短时间内产生眩晕感,经验再多的法医都会被尸臭熏吐。” “所以饰演一名合格的法医。”沈一逸淡淡然道:“首先就是要演出如克制自己的干呕的动作。” 她在台上讲着,台下演员笑着,一上午很快就结束了。 中午,沈一逸带着林普平去食堂打饭,特意绕去停车场搜查了一圈,秦落的车依旧不在。 “主任您找什么?”林普平看沈一逸搜查目的太强,忍不住问。 “没事。”沈一逸扫完最后一辆车,侧目看他,像是不经意地问起:“对了,你早上说网上八卦是怎么回事?” “八卦?” 林普平忘性大,脑子转了两圈才想起,“啊,你说那个女作家的事是吗?” 沈一逸点头,“嗯。” 林普平不以为然道:“就被网友骂了。” “为什么被骂。” “原因一大堆呢。” 林普平左手拿着电脑包,右手提着工具箱,呼哧带喘道:“好像是直播的时候言论不恰当,被人拿出来恶意营销了。” “后有牵扯到其他乱七八糟的事,但被骂的最凶的是她背后的公司,说她的公司以公益方式压榨贫困地区的女性劳动力,借用她们直播捞金….最扯的是她不是有个公众号专门抨击男性嘛,现在被扒出来她公司背后是盛投机构控股,所以说公司领导层都是男的。哎,这也不怪网上声音叫的响,那女作家经常输出一大堆观点。” 沈一逸在前面带路走着,脚步飞快。 林普平跟在后面追,“现在这些自媒体只为了流量,你看现在社会上的女孩这么恨嫁,都是这些博主喊的,社会矛盾哪有那么尖锐。” “我有几个女性朋友很喜欢看秦落小说,说她具有新时代批判目光,就比如这本大火的《她杀》,通篇小说都在描写男性如何压迫女人,写女人为了反抗把男人杀了,这….这在我看来就是纯粹为了爽点而美化了犯罪。” “她写的其他悬疑小说我也看过,写的很多糟糕。” 沈一逸回头瞪了眼林普平。 林普平被主任瞪的心里发毛,“您别曲解我的意思,我觉得女性追求理想和事业是正确的,也需要有人在性别议题上发声,但是有些人就是单纯为了流量而挑起对立,圈住粉丝然后带货赚钱,目的就是为了盈利而已,这世上哪有什么正义人士。” “你如果自身没有女性体验,就不要妄图让女性拥有男性体验。”沈一逸冷笑着,“再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你搞清楚了嘛?你就这么肯定她是为了赚钱而已?你通过什么判断的,有什么数据依托吗?今早我没跟你说过做法医要有理有据?” 林普平今早因为滑轮已经被骂过一次,挠挠头不敢回答。 沈一逸懒得搭理她,指向食堂,“你去打饭吧,我待会就过来。” 林普平走后。 沈一逸捏着手机站在树荫底下,想了半天从手提电脑包外层找出上周刘佳塞给她的名片。 直接问秦落不太好,还是先打听点情报再说。 沈一逸按照名片上的手机号将电话拨了出去。 “您拨打的手机正在通话中。” 不巧….对方占线。 嗯,估计刘佳正在处理公司事务。 要不直接给秦落发条信息问问? 正在沈一逸犹豫之时,她余光扫到了一位熟悉的身影,是前天想灌醉秦落的摄影师。 “不好意思,打扰。” 沈一逸走下台阶,伸手拦住要去食堂吃饭的鹿希,“我是秦落的同学,我想问下秦编剧今天有来剧组吗?” 大摄影师今天没带帽子,但带了墨镜,被人拦下后,抬手将墨镜摘了,搁置在光头上。 对方长的嘛….确实不错,就是看起来冷冷淡淡。 鹿希听刘佳说,这法医是秦编的白月光,两人不仅是同乡还是同学。前几天秦落为了这法医,把宥柠都给拒绝了。 所以现在是怎么回事? 这法医跟秦落好像不熟,秦落出那么大的事,她还要跟自己打听对方来没来上班,一副互不联系的样子。 鹿希摇摇头,“秦编剧有事没来。” “好的,谢谢。”沈一逸问到想要的答案,立马给人侧身让步,“麻烦你了。” 鹿希又把墨镜戴回去,“她最近忙着处理别的事,剧组不怎么过来。” 沈一逸皱眉在手机里翻弄,“好,谢谢。” 鹿希好奇地往她手机上瞧,那法医竟然在上周的密密麻麻的通话记录中,一串一串号码的找寻。 我夹?! 这电话都不给秦落备注的? 她忍不住问沈法医,“你有秦编剧的电话吧?” “有的。” 沈一逸又往旁边挪步,对着一长串号码按了下去。 鹿希在惊讶中离去,随后也掏出手机,在微信上给副导演发去了信息。 林普平已经打好了饭,隔着玻璃窗户看向沈主任。 他们主任今天没穿实验室里的白大褂,也没穿警服,也不是没图案的白T恤…而是穿了件黑色翻领plo衫。 虽说这是他们鉴定中心最常见的look,处级老干部同款要素,但主任却穿出了青春气质,很清爽可爱。 尤其是主任干净的马尾,远处看像个大学牲。 要是主任别那么凶就好了,不凶的话就特别像自己的学妹。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秦落手机也占线…. 沈一逸没打通电话,正烦躁呢,一转头瞧见林普平隔着玻璃盯着自己看。 她皱起眉,指着地上的工具箱,用口型警告助理:“工具箱别放过道!!” 林普平快被主任瞪应激了,心底大惊,立马低头调整。 沈一逸没电话,心里烦躁的很,吃饭速度特别快,吃完她也不管林普平,端着盘子起身走了。 下午上完课,秦落没回她电话。 傍晚值完班,秦落没回她电话。 直到晚上九点半,沈一逸回宿舍洗完澡,秦落才给她回了条微信。 【不好意思,中午太忙了,我刚看到。】 沈一逸给她回: 【你和刘佳还好吗?】 过了两分钟,对方才回复:【还好,你看到网上的新闻了?】 沈一逸:【嗯。】 秦落半天没回复。 沈一逸望着没有下文的聊天对话框。 对方肯定忙于公司业务,她想安慰两句又怕影响对方情绪,想做点什么又发觉自己没能力帮忙。 她只能打字:【你记得吃饭,别熬夜】 过了几十分钟,还是没人回。 沈一逸忍不住又发:【现在刘佳在你身边吗?】 过了两分钟,秦落给她回了好几条: 【一一,我这儿信号不好,回复可能有点慢。】 【好,会吃的。】 【她在的。】 沈一逸紧绷的神经得到一丝舒缓。 刘佳在就好,刘佳在起码不用担心秦落的心情。【你现在阅读的是 】 50-60 第51章 被动失调 秦落正在山区里。 就在给沈一逸回信息五分钟之前, 她刚从派出所做完笔录出来。 展骆蹲在街角吃盒饭,见到秦落面色惨白,立刻迎了上去。 “怎么样?” “嗯, 立案了。” 展骆把盒饭盖上, 擦擦嘴问道:“那现在警察怎么说的?现在能找到他们吗?” 秦落摇头, “目前他们只能控制住了一个仓库管理人员, 其他物流方的人都跑了, 警方说需要时间查。” 查案需要时间。 展骆从兜里掏出纸巾, 把手指上的油光擦掉,他捞起地上打包好的盒饭, 递给秦落,“既然需要时间, 那你先吃点东西吧。” “没胃口。” 秦落摆手, “法务来了吗?” “王姐还没落地,我一会就去接她了。” 展骆不放心,仍旧举着手里的盒饭,“秦姐两天了,你总得吃点东西, 这样熬下去人是会垮掉的。” 秦落目光随展骆的动作,转落在红烧肉上, 闷火堵在咽喉处,厌恶从胸腔内涌上来, 她捂着嘴干呕道:“这东西我实在吃不下。” 展骆见人恶心,立马将盒饭扔进垃圾箱。 他按下车钥匙道:“那我们去找家面馆。” 秦落无力与展骆争辩,她与任何人都争辩不了, 她脑袋里的棉絮正被人一根根抽走,沿着筋络剥下。 她失去了逻辑, 失去了语言,失去了信任,她的身体正在与世界产生严重排斥反应。 她看了一眼手机,只有若隐若现的4g信号。 秦落不知道刘佳那边情况怎么样了,着急道:“不用了,你把我送去宾馆,抓紧时间接王姐过来,我回去开个会。” “行,那我待会去给你买碗面。”展骆知道罗格斯处于危难之际,利落的替人开了车门,“我现在就送你回去。” 派出所在山腰处,路途颠簸,路灯极少,秦落坐在后排看财务审计账目,展骆小心翼翼的开着,生怕秦落因为摇晃而晕车。 秦落趁着信号一闪而过,给刘佳急忙发语音。 【刚刚我去派出所报案了,他们已经受理了,等王姐和财务到了,我们就开始核查他们是几月份、在何处采购的假货。】 这条语音还没发出去,她又按下去 【你让财务去请算直播间三月那批次的货到底卖了多少,先基础评估一下赔偿】 【我记得当初助力产品都是买了责任险的,你让财务去约保险的经理人,看这批货能帮忙赔多少。】 【消协部门的领导我已经约到了,明天我带王姐去谈。】 【辛苦你在公司撑着了,我这边一旦有消息立马和你同步。】 信息没发送出去,秦落闭着眼,思绪飞奔,耳旁是三天未曾停歇的讨伐声,它们扯着秦落的神经,警告她不能停下来。 静谧的空间内突然出现一声弹响。 她惊颤地望向手机, 或许是这些天负面信息太多,秦落敏感的像脱了皮的电容芯,随意任何动静都能惊的她从心底泛痛。麻麻酥酥,从背后一股劲儿电到她后脑勺,她快被消息搞到ptsd了。 这几天的遭遇,一桩桩在眼前闪过。 先是SD直播引起的争论在网上发酵,她作为体验嘉宾在这场「女人能不能漏副乳」的争辩中变得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她作为女性是否能自由发声,是否为女性消费者维护权益,是否做到了对市场的客观看待。 网友对她的抨击从罗格斯的赛道开始,一路到她的个人表达。骂她的甚至都不是消费者,而是大波女性赛道里的男博主。 他们制作了视频,对秦落联合声讨,随后拖出罗格斯直播间的不当言论与之前罗格斯之前的公众号长文做价值对比。 硬生生把她从领导者转化成了一位不专业、不坚守初心,追求商业利益的女商人形象。 秦落想这或许是同行竞争,又或许她过去的犀利言论得罪过某些阵营,但不管是黑粉还是对家,可以肯定是这是一次人为破坏。 甚至秦落把这次舆论,定性为一次有组织性的、精心策划的舆论攻势,他们在各大社交平台散布恶意评论,煽动分不清真相的网友,对她进行人身攻击,希望通过媒体和网民来抹杀她的骄傲,从而对她进行全面质疑。 秦落看着他们的诅咒自己的爸妈,诅咒自己事业,诅咒未来。 这些年在公众面前抛头露面,难免会被人用这种方式对待,但她看到了还是会心绞痛。 秦落只能当做没看见。 因为不辩解、冷处理就是舆论最好的粉碎机,时间会带走网友辱骂的热情。 但不曾想就是当夜的凌晨三点。 短视频平台突然涌入一大批营销水军,他们有组织发快剪来的垃圾视频,用ai编造出一位前员工,通过伪造录音文件,添油加醋地讲述罗格斯的发展史,包括它的融资控股,及学者团队参与的政府项目,甚至还放出官商勾结的阴谋论。 甚至这位ai员工在网络上伸冤,希望网络判官能给她讨回职场公道。于是罗格斯职场霸凌又演变成新的热议,登上段视频的热搜。 刘佳收到消息当即就冲去了公司,不到在清晨六点,公司法务就联系到了平台将违法视频快速下架。 随后刘佳去了公安报警,随后又接连发布了三个律师函,以此来拨乱反正,不让莫须有的黑料持续煽动下去。 就在她们以为这一次舆论风波又会平稳度过时,傍晚七点,某长视频网站又迎来一波新爆料——罗格斯假借公益兜售伪劣产品,以次充好。 以次充好已经不是诽谤攻击了,这是有理有据的举报。 如果举报内容是事实,那罗格斯的所有高层都会接受调查,说不定罗格斯还会被巨额罚款。 直播部是罗格斯最重要的盈利来源,八十人的直播部带来的营收占比公司业绩的百分之四十,读书会和公益项目都是靠直播营收来托底。 这是罗格斯上升期最重要的业务,万不能断送在直播事故上,而直播事故也万不能影响罗格斯的发展。所以秦落无数次和刘佳商讨将直播部挪出罗格斯,以其他模式进行控股运营。 现在可好,这枚惴惴不安的隐形炸弹还是被引爆了。 且是在不知情的状态下被引爆的。 短短两天,罗格斯像陷入泥沼的骆驼,员工惶恐不安,高层失去方向感。秦落觉得老天在她眼前拉下了电闸,周遭只剩黑漆漆的围墙。 可她停不下来。 公益项目她是负责人,她只能第一时间就飞来山里,赶去出事的工厂,审查产品线上的每一个步骤。 她在想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 她付出这么多年的努力,搭建起来的再就业项目,到底是哪一步走错了。 为什么她维持的信仰会崩塌的如此之快? 为什么外界的评价反馈会变得如此之差? 为什么帮助过的人要回头蚕食她? 为什么? 秦落不敢看手机,她怕刘佳崩溃的声音,怕又来一条比上次更坏消息。 她真的有些兜不住了。 展骆从后视镜里望着,秦落的手机放置在座椅上,她两手捂着脸,似乎不想面对。 他提醒道:“秦姐,手机在响,或许是刘总那边有好消息。” 秦落搓搓脸,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 微弱的5g信号一闪而过,不是刘佳,不是法务,不是财务,而是运营商发来的的来电的通知。 今天曾有三十个联系人拨打过她的电话。 秦落在未接电话上翻着,依次给联系人排序,以便她最优先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翻着翻着,她发现沈一逸给她打过三电话。 沈一逸。 这个名字在心里默念,情绪得到了一秒的缓释,她被丢失的目标瞬间被重新锁定。 她的不安,被这个名字补偿。 她靠着窗户,给对方回复:【不好意思,中午太忙了,我刚看到。】 【你和刘佳还好吗?】 失去路灯的公路上,一辆轿车从山间绕过,后排的秦落情绪就在一刻失控,突然间泪崩。 她把手机搁在腿上,双手插在头发里,头靠着前椅背,极力控制住即将失态的哭泣声。 展骆听清了窸窣的哭声,他惊讶于秦落此刻的奔溃,就算他在过山间弯道,都忍不住回头看。 “秦姐,你没事吧。” 秦落不说话,她此刻正尽情的感受内心的恐惧,像童年的代偿物碎了,灯塔光芒失效,她的身体正被动的失调。 等到车开到山下,秦落擦干了眼泪,才慢慢回了一个: 【还好,你看到网上的新闻了?】 第52章 裸露出芯 展骆将车停在马路旁, 后视镜里的秦落正用纸巾擦泪。 但秦总的泪越擦越多,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 大山里刚脱贫的小县城,过了新闻联播时段街上见不到几辆车, 成群的人坐在村口聊天, 丝毫不关心车里坐着的是哪里来的生意人。 手机恢复了有关于文明世界内的通讯, 信息就如洪水朝秦落涌去。 不安分的通知, 一条条催促声, 将她夹进这道被堆叠出的沟壑里。 【你记得吃饭】 【别熬夜】 秦落看着聊天对话, 情绪再次溃堤。 上次母亲这样和她说话还是在大学时期,嘱托她不要熬夜写书, 多注意身体,不要像她爸一样, 年纪轻轻就把身体搞坏。 可自从她经济独立以后, 姜妍的这种关心一下卸掉了长久使命,反而更像一种密集的入侵。 扎进秦落脑袋里,变成触发机制复杂的炸弹。 于是秦落在父亲死后,便开始有意无意和母亲规避这种束缚。 她禁止母亲管控、监视她生活里的一切,包括以关心的方式来的约束她的个人时间。 这样的日子过的久了, 秦落除了偶尔能在同事嘴里听到一句「早点下班休息」外,几乎没人会再对她指手画脚。 她如今确实只剩一副空壳。 “你去接法务吧。” 车内的空间安静, 抽泣声刺耳,秦落不想在员工面前显得过于失态, “今晚辛苦你了。” 展骆点头,“秦姐,你自己可以吗?” 秦落推开车门, 拎着电脑包朝宾馆的走去。 展骆看着背影降下车窗,“您记得把房间号发我, 我带法务直接来。” 这片山区没开发旅游景点,也没国道做运输支撑,因此这里宾馆的受众特别单一化:单纯是为了没脱离家庭管控的小情侣开房睡的。 宾馆破旧,拥有老土的门头招牌,拴在玻璃门外的看门狗,以及躺在前台躺椅上睡觉的老板。 老板听见狗吠,睁眼起身。 眼前气质非凡的女人正满脸泪痕,他忍不住多打量几眼,问她是不是自己一个人住。 秦落哑声嗯道,随后掏出身份证递过去。 老板拿着身份证低头认真端详。 照片里女孩还是马尾,面容也不似如今这般疲倦,气质相差太大,他一时间难以辨认是不是同一个人。 得亏女人的鼻梁挺,眉眼标致,老板将身份证放进识别器上,“二百一晚,没发/票哈。” 掏卡,付钱,拿着房卡,秦落一步步爬进狭窄的楼梯。 灯光昏暗,陈旧的地毯都是被烟蒂烫出来的窟窿,秦落体力在走了一整天的山路后有些殆尽。 可她也不敢直接触碰楼梯扶手,只好在楼梯拐弯处驻足。 四周安静,秦落听得见嘴角遗漏的残喘,以及手机传出的索命铃声。 秦落深呼吸拿起手机。 是沈一逸打来的。 秦落捏着眉头,接起电话朝楼梯走去,“嗯,怎么了?” “问了刘佳,她不在你身边。” 秦落抬着胳膊,在电话这头沉默。 沈一逸坐在沙发上,十分钟前刘佳回了她的信息,问沈一逸在所处辖区的派出所里有没有熟人,问她能不能帮忙给负责案子的警察打声招呼。 沈一逸问刘佳在哪。 刘佳急的哇哇叫,说她公司都火烧眉毛了,她还能去哪。 所以沈一逸才给秦落打了个这个电话,“你现在自己一个人在山里吗?” 秦落刷开房间,“还有同事在。” “报警了吗?”沈一逸很直接,“拿到立案回执单了没有?” 房间里的烟味还没散去,秦落望者发霉的天花板,还有不知道用了多少年的床单,疲惫地嗯了一声。 沈一逸腿上搁置着电脑,鼠标在真假八卦中来回比对,“我待会发你一个人的微信,你加一下,那是厅里比较好的经济刑事警察了。” “我刚给他打过电话说过了,财务和审计如果在你身边,你让她们抓紧时间整理付款合同和资金流动证明,对了,还有之前你们通过的产品质量检验报告也给他,说不定案子很快就能找到突破口。” “我已经和刘佳说过了,让他将留存的产品样本送到机构去检验,一旦真不符合要求,案子流程走的会很快。” 沈一逸真诚道:“很快就会没事的。” 秦落坐在板凳上,房间闷热,空调异味和二手烟混杂,窗外淅淅沥沥的开始飘雨。 糟糕的事态一旦碰上阴雨,会让人显得格外倒霉。 秦落感觉胸口浑浊,逐渐开始呼吸不动。 或许是网上的污蔑和辱骂、合作伙伴的背信弃义、救助人的怨怼,以及两天内她马不停蹄地找办法解决,却发现事情仍旧毫无进展。 又或许是压力徒增,她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继续下去。 毕竟她现在连罗格斯都拯救不了,还有什么资格去当救世主…. 她感觉自己逐渐在裸露出内芯,黑暗被压缩在密闭罐子里,那里氧气不多,火苗正岌岌可危。 于是秦落破天荒的说了句: “我很想你。” 与其说是很想沈一逸,不如是希望她能重新回到自己身体里,加固她那颗欲坠的心,填满她的空壳,撑起她根本抵挡不住的压力。回到十七八岁时,让她有个可以倾靠的对象,她不想要这些独立与自主,她想要彻彻底底的倾靠,而不是睁眼闭眼就来一场人生清算。 沈一逸问:“你这两天是不是没睡过觉?” 秦落一直认为自己的闸门在十几年里已经铸造的又厚又高,却不曾想她坚硬的壳撞上了更硬的石头。 对方只不过是在电话里问候,她的情绪竟忍不住要开闸泄洪了。 秦落恐慌道:“我睡不着。” 秦落顾不的卫生,她靠在椅背上,绷紧肩膀耸起,无法放松。 “难道…是我真的错了吗?”秦落在电话这头说着,像是鼓起勇气质问自己,“是我执意不顾反对要建立这条销售线的,是我给罗格斯插了一把刀….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些救助人,她们相信我所以回到山区搞种植,现在产品名誉受到影响,以后她们怎么办?我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我真的有能力领导这个项目吗?我一直在说要为她们发声,结果却成了伤害她们的帮凶。” 秦落呜咽着,憋着眼眶里的泪,“我有试图去重新掌控这个局面,但这种控制只会让我的更加焦虑,所以我睡不着。” 沈一逸安静道:“麻烦总会被解决的,你不好好睡觉,那明天的工作效率会降低一倍。” “你如果想快点处理好这些事,就必须得按时休息。” “饭也得正常吃,不吃饭万一胃痛进医院,那会耽误更多的时间。” 沈一逸有条不紊的说道:“你现在最重要的两个任务就是吃饭,睡觉,明天起床找刑事警察聊聊。况且刘佳也在积极努力在解决问题,你有一个很好的团队,你不是一个人。” 可分明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她一个人报考了大学,一个人决定了未来就业,她一个人跑去陌生城市租了房子,一个人和出版社签了合同。 从七岁开始,她就接受了这场关于孤独比赛的热身,一个人在赛道里跑完了半程。 如今她又被信任感被撕裂,不仅是对他人的信任,也包括对自己的信任。 她甚至怀疑这条道路的真实性,怀疑她的列车是否真的超载,她无法正面的想要向外界作出解释,同时又害怕承认自己的错误。 她一个人,无处可逃。 所以秦落不想听什么安慰,她现在只想要沈一逸给那句“我想你”一点回应,哪怕对方可怜她。 可沈一逸却说:“放心,事情总会解决的。” “好。” 秦落开始擦眼泪,她将想说的话咽回肚子里。 随后电话陷入沉默。 秦落知道沈一逸没什么话要说了,于是主动道:“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照顾好自己。” “嗯,好的。”说完秦落补了句:“谢谢。” “你挂吧。”沈一逸轻声。 电话挂了,原本卸了力的秦落又挺直了腰背,龟缩起来士气在得到充能后迅速膨胀。 秦落将电脑搁在桌上,立即进入了工作状态。 展骆带着面敲响她门时,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 从山村到最近的高铁站来回原本要三个小时,他为了不让牛肉面凉透,在下雨的高速路上飞驰。 “秦姐,给你买的牛肉拉面,肉很少的。”展骆将打包盒放在桌面上,扫了眼电脑里的对话框。 除了微信没完没了的弹窗,还有刚结束的股东会议。 展骆帮王姐也买了面,摆在桌面上,掏出两次性筷子,“我一会开车去帮你们买点水,你们还有什么需要吗?” 法务王姐顾不上吃面,电脑搁在腿上,直勾勾地盯着电脑里的表格,她正在检查资金交易,每一笔交易时间都在详细核对,忙的她键盘都快打出火星子了。 “小展,你今天在山里开了好多车,在工厂和派出所来来回回的够辛苦,你先回去休息。” 展骆两手插在口袋,“罗格斯处于危机,我是要尽我所能的。” 说完他见秦落和法务两人都忙着处理事物,没空回应,他只好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对着房间内的电器设施检查。 秦落被灯光闪到,抬头问他,“你在做什么?” 展骆弯腰探头,“检查一下有没有摄像头,这种小旅馆最爱搞偷拍。” 第53章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秦落没空管什么摄像头, 她今晚能不能睡都另说。 秦落低头,将精力集中在电脑上,“你赶紧去睡吧, 明天早上我们去趟工厂。” 展骆左右又检查了两遍, “行, 那秦姐和王姐你们有事给我电话, 睡觉记得锁好门。” 临走他还嘱咐, “别忘了吃面。” 秦落打字, 嘴上回应:“知道了。” 展骆听到回复这才安心出门,但等他门刚关好, 刘佳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刘佳电话里的情绪还处于正常水平,但她第一句问的不是工作, 而是:“你怎么和沈一逸说我俩待在一起?” 房间简陋, 在小的音量也遮挡不住刘佳的大嗓门,法务王姐就坐在秦落对面。 秦落起身,捏着电话往房间外走,“我不知道和她说什么。” 老友识音,秦落简单一句话, 刘佳就能从嗓音变化中听出她刚崩溃过,“你哭了?” 秦落挂不住脸, “嗯。” 刘佳扑哧一笑,“就这点事还值得我们秦姐哭?但哭一回也挺好的, 就当排毒了。” “我今天这边网络不好,也没看网上的信息,现在舆论公关如何了?” “挺好的。”刘佳咬着咖啡吸管, “公关声明今早就发布了。” 秦落站在走廊上,把手机外放, 顺手打开了社交媒体平台。 “这热搜相关的话题怎么还都是负面的?” “舆论太多太杂了。”刘佳在晚上十点喝完了她今日的第三杯咖啡,“现在公关讲究的是战略转移,配合水军八卦战术,怎么也能把水搅浑。” 罗格斯落地窗外灯火通明,玻璃倒影着正在加班的新媒体牛马,刘佳扶着玻璃,“我花十万买了点数据信息,你知道Olivia那个公关团队分析出什么了嘛?“ 刘佳冷笑,“哈哈,和之前诬陷学者团队那帮老登…不是一伙人。” “不是对家?” “是对家。”刘佳四处撇了眼,继续沉声道:“是「燃眉」那边的。” … 秦落沉默了。 “那帮女就是想挤死我们而已,想趁诺斯奥媒体日之前闹出风波,这样主办方拦截我们,今年最大女性的媒体矩阵就归她们了。” 处于信息后置位的秦落,脑袋发懵,“等等等等,你等下。” 秦落扶着脏兮兮的窗台,一字一句的问道:“哪波是燃眉家搞的?是博主倒戈还是消费者举报?” “都是….”刘佳捂着嘴巴,“都是李燃搞的。” “我夹!!!”秦落爆粗,“你确定?” “我可是花十万从数据爬虫那买来的!”刘佳惊呼秦落竟然不信她消息的可靠性,“我已经听说大地花和燃眉家签约了,哈哈哈哈哈….” 刘佳自己说完,气得讪笑,“我觉得我够宽容了,她广告违约在先,结果倒打一耙说我们要她自己赔付,且解约手续还没走完就约饭李燃了。” 秦落听的心烦,想抽烟,但她兜里没有,只好给展骆发了条信息,让他拿包烟出来。 电话那头刘佳还在骂:“李燃这种人,能干出这档子事也不算离谱,之前那国产内衣品牌被她祸害成什么样?” 「燃眉」也是个女性成长赛道的媒体公司。 但她家业务少,就两个收益来源:个人IP和直播带货。 李燃算半个传统媒体人,原是著名出版社头部翻译作家。 后来她见秦落下海,随便伸伸脚就跨了阶级,于是她转头也辞了职,紧跟着屁股后面做了「燃眉」的个人IP。 罗格斯内容理性健康、逻辑在线,质量上乘优质,一直赛道里的佼佼者。 燃眉主打基层受众基础,大多内容都是日常鸡汤,再不济是左领右舍爱讲的热议话题。 新媒体业内有个指数监测机构叫诺斯奥。 Norshaw机构是服务于新媒体行业的数据平台,提供一切新媒体内容流量监测,IP指数评估,以及在年度颁布媒体矩阵影响力指数。 它是市场数字经济最权威的咨询公司,一个数据报告可以决定一家媒体公司的生死。 在诺斯奥眼里,燃眉是仿造低配版的罗格斯。 前几年秦落和李燃出席活动经常会见面,她们很早就加过微信,但社交仅停留在握手和道谢,活动结束后从未联系过。 但近年,两家业务开始外扩,受众画像开始慢慢有了重合,市场竞争压力逐渐变大。 尤其是今年,品牌方线下活动会组织博主站台,博主们难免会被主办方拉进一个对接交流群。 博主是人。 罗格斯没有权利限制员工的自由。 所以博主们私下讨论各自公司待遇是常有的事。 但罗格斯对博主的管理规章在业内算得上轻松。 公司有专门的新媒体部负责博主们的文案审核、创意构思以及视频剪辑,也有商务部接洽广告。 罗格斯对她们也没什么硬性的更新要求,或者播放要求。在罗格斯工作的博主根本不用坐班打卡。 当然,既变成了矩阵里的棋子,那她们也要付出相对应的经纪服务费。 罗格斯会抽取旗下博主广告收益的50%。 【大地花】是罗格斯头部创作者,一个三十岁的单身女青年,全网2000万粉丝。 流量好的时候,她甚至可以压倒二线明星,三十万的广告对她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更别提会愿意和罗格斯对半分成。 因此罗格斯为了留住大地花,刘佳跟她签了特定合同,只收取她百分之三十的经纪费,并配备了专业团队给她。 可尽管如此,大地花对罗格斯还是不满意。 “这圈子是真的小,好多信息我都是东打听西攒弄,今天才拼凑完整。” 刘佳孜孜不倦道:“就追你那个副导演前几天给我发信息,说自己接了bp的活,接洽的就是李燃家的博主,但李燃把人品牌方的pr惹恼了,这单没进展了,她问我要不要去谈谈接手的事。” “当时我还心想bp钱多活干净的投放,李燃能舍得不要,所以我干脆就没去凑热闹。” “结果!!!”刘佳冷哼一声,“我今天和易观的老板打电话,她们说李燃想用大广告来邀大地花签约,硬是把bp的人谈崩了。” 说到这里刘佳又笑出声了,“我不可能让她走这单,法务部下午给她出函了,官司怎么也要拖上个半年,一个网红能耗得起多少个半年?” 展骆拿着烟盒跑出来,见秦落打电话,规规矩矩站在旁边掏出一支递过去。 “那跟消费举报有什么关系?”秦落捏起烟,冲展骆笑笑,“谢了。” 展骆小声,“火。” 他说这,两手捧着火机。 噌—— 擦亮火苗。 秦落凑身上前,吸了一口,引燃香烟,“直播当晚那波水军是李燃买的?” “这倒不是。”刘佳解释道:“那都算不上直播事故,单纯黑粉和粉丝掐架,凌晨那波就是李燃搞的小动作。” 刘佳听到秦落在吸烟,沉重道:“所以我说你别自责,就算没有直播言论,她们该是会出手。” 苦涩的尼古丁在口腔里蔓延开来,秦落在破旧的宾馆走廊想起沈一逸。 她们读书会下一季的商招刚结束,就在她和沈一逸重逢的那天。 才过去一月而已,这读书会已变成她的负担。 “我前几天跟你说的,我现在想好了。” 秦落将烟灭在阳台上,堵住墙上黑漆漆的窟窿,“等直播部搬走,我们助农公益全都停了吧,读书会也暂且不运营了。先拍好这部电影,其他的另说吧。” 刘佳愣住,蔫起气来说道:“这倒也不至…” “确实让人有点累。”秦落说完这句,意外地打了个哈欠,“风险太多,我感觉自己无法承受。” 除此之外还有愧疚,不仅是对罗格斯的,还有对再就业的她们。 那些家庭妇女曾把罗格斯当成希望,而现在,却演变成困境的根源,被人扔至于舆论中心圈。 秦落觉得自己不仅辜负了信任,甚至还引发了社会和群体的信任危机。 尤其是再就业中被城市和家庭边缘化的女性。 她们在面对工厂被起诉,工资被拖欠,甚至就连事业项目要被扣上残次品的恶名,她们被迫与秦落绑定,来承担罗格斯所面对的商业风险。 就算公关的再快又能怎样呢? 公众已经种下了被欺诈的念头,公益项目变成失信项目,未来所有类似的女性再就业项目都会被媒体当成怀疑目标,被资本流放。 一手王炸打出对三的效果,是秦落最不想见到的。 她宁愿自己从这些项目里退出,换给公益事业一片的安宁,这样起码公众不会讨厌,仍旧会对女性公益产生信任。 “再说这些项目也不赚钱。”秦落笑着打趣自己,“我可是黑心的资本家,哪顾得上那么多人的死活。” “瞧瞧。”刘佳啧了声,“你搁这阴阳我呢?” 秦落苦笑着转身,一瞥眼见展骆还站在不远处,她满脸疑惑,过两秒想起对方的烟盒还在自己手里。 她笑着交还,展骆接过说了句晚安便走了。 刘佳在电话那头里说:“明晚八点,我会让旗下所有艺人通发公司声明,你放心,我保罗格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第54章 其中一位盟友 【早, 记得吃饭。】 秦落昨晚和刘佳打完电话,又和法务老王检查合同到凌晨三点,躺下去睡了不到两个小时, 就被展骆敲了门。 “该出发了, 秦姐。” 门外展骆喊着, 秦落坐在床沿戴起眼镜, 查看微信。 现在是五点半, 沈一逸是睡了还是没睡? 还有…. 她会这么主动发短信? 秦落边洗漱边打字, 【你醒这么早?】 【早上锻炼有益身体健康】 秦落不知道回什么,将手机放到一旁快速洗脸。 等她洗好, 对方又发了一句: 【你和邢云通过话没有?】 秦落差点把这事忘了,她拍拍脑门, 情急之下打字回复: 【昨晚太晚了怕打搅对方休息, 我这就处理。】 【辛苦你还记得这事了,真是麻烦你。】 【等我联系好告诉你,谢谢了。】 过了十几分钟沈一逸才回了疏离又客套的ok表情包。 秦落来不及分辨沈一逸表情包背后的含义,她是真忙到忘掉这事了。 她一边穿衬衣,一手在手机里添加对方微信。 等她整理好公文包出门, 对方也通过了好友请求,秦落急急忙忙跑下楼, 钻进车里。 王姐坐在后排吃卷饼,秦落问道:“你昨天整理的采购协议、产品交付条款电子版给我份。” “行。” “对了, 救助员工的雇佣合同也一并给我。”秦落在手机上给警官打字,抬头瞄到王姐,对方塞了满口的卷饼, “你吃完再弄吧,不着急。” 展骆开车, 沿着山路往另一座山开去。 早上八点,秦落在工厂院子里推开车门。 只是她刚下车,就被一群人围堵,展骆见状急忙下车挡在老板面前,用胳膊将挤到眼前的人推远,“说话就说话,别往前挤。” “秦老板这片茶园你不能不管。” “这批货的钱什么时候能给我们结掉?” “秦姐你怎么才来。” 乌泱泱的你一句我一句,秦落根本听不清,“我既然来了,就是为了给你们解决问题,你们这样一窝蜂的说话我也听见。” 她在人群中巡梭,皱眉道:“派一个管事的员工代表来谈行吗?你们倪组长呢?今天没来吗?” 一个中年女人道:“她去省城了,女儿看病。” 秦落挑眉,神色灰暗问道:“她女儿病情复发了?” 人群回答:“复查。” 其他人补充:“还是借钱去的呢。” 钱是关键词,炸弹被人突然点了火,便又开始吵嚷起来。 秦落想安抚群众浮躁的情绪,“好好好,那你们重新找一个代表来把问题跟我汇总一下。” 这里的务农妇女都见过秦落,十年前这个女人随着文化考察团来山沟里采风,独自爬野山时遇险。 是倪大姐采山货时意外救了她。 后来倪丽枫家出事,女儿生病,老公砍人进了监狱,秦落就一直努力救助她。 直到四年前,罗格斯和政府部门协商,找中间商承包了这片茶园,慢慢做起了公益再就业,整个村子才好起来。 秦落每年都会来,这群人也经常能见到她,他们知道秦落是个有钱人。 但这个有钱人,太于过温柔,说话总愿意示弱,所以他们压根不愿听话,对秦落就是一顿方言输出。 “安静点!!!这么吵能解决问题吗?” 展骆张开手揽着人群,他嗓门大,“大哥大姐,卷走你们钱的是中间商,我们找不到他们也着急。我们过来就是来帮助你们的,她是你们最后的希望了,你们有事慢慢和她说。” 法务部王姐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她也附和道:“这些年我们和你们采购合同都在我手里,一笔一笔清清楚楚,谁的钱都不会少。再说都是法制社会了,她经济犯罪根本跑不远,钱总会追回来的。” 王姐年近五十,说话仍旧中气十足,“你们找个能讲明白事的,过来和我们把前因后果理清楚,我们就能递交给公安,这样才能快点抓到人。” 展骆见秦落不开口,敦促问道:“听明白了吗?” 秦落环顾四周,她见证了这个厂房从有到无,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用的都是罗格斯的钱。 她每年都期盼着它能茁壮成长,却没曾想这么快就半路夭折。 那年秋天,她和刘佳带着员工来山里团建。 她们十几个人在工厂的天井里烧烤,这里没什么旅馆,晚上员工们就在地上搭帐篷睡。有人调侃刘佳省钱砍掉了去泰国团建预算,跑来山沟沟里喂蚊子,刘佳也没搭理。 秦落回神,提着公文包轻车熟路朝着办公室走去,随后法务跟上。 身后只剩下展骆一个人应付村民。 这里虽说是加工厂,但占地面积不大,拢共四间办公室外加库房,走几步就到头了。 这块地是政府为发展山区经济,给罗格斯特批,租金便宜,公益扶持项目征税也少,罗格斯当年正值发展期,一口气签了十年的租赁合同。 秦落推开办公室的门,没有红木桌,也没有老板皮椅,只有倪丽枫不知道从谁家要来二手沙发。 秦落找了个位置坐下,微信沈一逸介绍来的警察就打来了语音通话。 秦落客气接起来,说了两句又将通话外放,好让法务也跟着听明白。 又过了十分钟,她的电话彻底被法务拿走。 法律问题得交给专业人士处理,秦落闲来无事,起身站在窗户边,从防盗窗的缝隙里看山顶环绕的飞禽。 村民还蹲在厂门口,有几个人手里抱着娃,有几个是老公陪着来的。 王姐和熟人警察刚讲完重点,当地人社局就来了电话。 秦落看了眼腕表,不过早上八点半不到,手机便给她两头堵。 她调整好情绪,接起电话自然道:“李局长…” 社会保障是最先找上秦落的政府部门,毕竟当初项目落地是他们和扶贫办一起推动的,也算是市里第一个搞了互联网农业经济的县,帮他们解决了大批留守低学历劳动力。 这项目是县委的光辉政绩,如今书记还没升调,他们可不敢把红绩变成黑绩。 于是赶着周一大早上把电话打了过来。 “秦总你放心,昨天市领导和公安强调了,这事不可能让你们项目组背黑锅,毕竟县政府脸还是要的,这么好的扶贫项目落在我们县,可不能被搅屎棍给祸害了。” “扶贫办那边也在整理相关数据了,工商和消协你也放心,全力支持你们企业工作。” 虽然领导官腔打的响亮,但秦落却不怎么信任,“李局长,当初这中间商就是市里推荐来的。” 秦落声音轻,但话重戳了领导的肺管子。 对面一阵默声。 “虽然今年我们已经不是县里的重点扶持项目了,但当初两厂投入都很大。我们做公益不图收益,但在乎这点名誉。” 秦落盯着窗外看,“我这边也和您通一下声,您和县里传达明白,等这阵风波结束后,我们会寻机会把厂房转让,扶贫项目也跟着暂停。” “小秦,后话说出来都太早了,你先不急,咱们先处理眼前的事。”领导安抚道:“中间商的事领导听说后也大怒,立马也派相关单位来监察了。” 秦落听的头疼,她沉声道:“李局,这些员工的社保问题也鸡零狗碎的,我也不多说什么了,谢谢您今天打这通电话来和我沟通,我在山里信号不稳定,等下山我让项目组的同事和办事窗口对接。” 秦落把电话撂了,冲着手机骂道:“大清早真会给人添堵。” 王姐标准都市丽人,坚决不坐二手沙发,一身西装蹲坐在马扎上,搭着腿耍手机。 “哎呦,咱们刘总出了好长一则声明。“王姐长文看到一半,给秦落招手:“秦总你快点过来看嘛。” 秦落都不用走过去,随便点开一个社交平台就能在热词推荐上看到罗格斯声明。 「公关声明」 「大家好,这是罗格斯对所有关心与支持『再就业项目』的公众一则郑重声明。 最近,罗格斯的助贫助农项目,在直播平台售卖以次充好的茶叶产品事件,及拖欠再就业女性的工资问题引发了社会各界的质疑和担忧。 此事件不仅伤害了再就业女性,也让项目组的初衷与公益热情受到了挑战。 我们要真诚地向公众的信任道歉。 作为公益项目的发起方,罗格斯对此事完全负责。 目前公司已经迅速采取行动,暂停了所有相关售卖渠道,且第一时间向公安报警。与此同时,我们设立了关怀小组,优先解决拖欠工资的问题,确保每一位再就业女性的权益不再受到伤害。 关于产品质量问题,公司一直严格遵守质量监管流程。 目前罗格斯对所有涉及的供应链进行了彻查,发现问题确实存在于个别供应商的欺诈行为,部分产品被不法分子在物流链上恶意调换,导致产品依次充好流向市场。 这与罗格斯一贯倡导的社会责任相违背,直接损害了那些信任我们的消费者的利益。 对此,公司已终止与相关供应商的合作,并将启动法律程序追究其责任。 我们设立了退款赔付快速通道,消费者可凭借购买订单在直播间售后领取零售单价三倍的赔付……」 秦落没想到,刘佳用了好长篇幅来写这篇声明。 这不是刘佳的作风。 刘佳学新闻的,她最知道公众喜欢看什么。 明明她可以顺着舆论走向写篇八卦长文,阴阳燃眉是如何抹黑,把阴谋论高调的抛在公众视野里,扣在对家头上。 甚至她还会写一篇博文,细数罗格斯多年来的公益战绩,顺便向公众诉苦中间商欺诈的行为,以便强调公司的社会责任和良好声誉,以赢得公众的同情。 浇灭和煽动网友的情绪,是刘佳做公关这么多年的看家本领。 可今天,她却挑了最好的时间节点,发布了最严肃的声明,正面回击质疑,不遗余力地为公益团队挡在身前。 秦落往声明最后的段落看下去。 「七年前我们在山顶建厂,品牌小到查无可循,但她们从未放弃过希望,从种植养护、产品包装、到学习如何运营数据、如何打包发货。罗格斯跟着她们的脚步,一起成长到现在,已经历过无数质疑风波,她们不会就此挫败,罗格斯也不会因此动摇初衷。」 「推是个充满力量感的中文词,因此推动道路上阻碍脚步的石头,难免需要耗费精力和时间,但罗格斯绝不会抛下任何一位盟友…」 秦落望着屏幕,陷入沉思。 哪怕伤害罗格斯的是盟友中的一员。 第55章 谢谢你来接住我 罗格斯旗下所有网红都转发了公司的声明, 她们趁着三次元牛马的上班时间,在舆论上闹了波大的。 “热闹。” 王姐看着掐架言论,不停地咂嘴, “现在小年轻真是时间精力啊, 大早上骂的这么凶。” 秦落找了个地方坐下。 声明发出去了, 按照刘佳的声明来看, 罗格斯要对直播售卖的赔付进行到底了。 那是笔不小的资金流, 如果当初没有给给产品买商保, 真不知道罗格斯要从哪搞来这么多钱。 当年她是顶着刘佳唠叨执意要给产品上保险,如今这笔保险可称得上救命丸, 算给了她一口喘息的机会。 如果当年她听了刘佳的建议,弃掉这些商业保险呢? 秦落产生疑虑, 撇头问王姐, “王姐,你说我是不是个保守的人。” 王姐上下打量她一番,“你要看哪方面了。“ “精神上蛮激进的,处事比较谨慎,算是个保守的商人吧。” 秦落觉得王姐说的不中肯, 其实她精神上也是保守的。 只不过判断的标准要相对而论,比起讨论期望自己去做什么, 喜欢做什么….坚持不喜欢才是打破保守的准则。 她不写认为狗屎的作品,不从方方面面扫自己的兴, 秦落以为这些年她已经没那么保守了,但回过头看,她仍旧是小心翼翼的活。 秦落没有为刘佳发出的声明感到开心, 反而生出好多焦虑。 她给刘佳发了短信: 【昨晚我们不是聊过吗?要渐渐放下公益的事】 【罗格斯已经不适合推动这种项目了】 【你不是也觉得是累赘吗?还是说这是股东们的一致决定?】 秦落连发三条信息,让刘佳不得不把电话打进来。 “看到声明了?” 秦落嗯了一声。 “内部昨晚评估了下, 公益项目部署这么多了,对罗格斯发展是有正向帮助的。” 秦落沉闷片刻,“等我回去再谈吧。” 刘佳正在补觉,她烦躁地翻了个身,“你是对我这么处理不满意吗?” “不是不满意,而是眼前的事还没解决好,谁能保证它未来风险有多大?” 刘佳最近对风险两字过敏,火一点就着,她从床上坐起身。 “我们做的哪件事没担过风险?从罗格斯的公众号最初那两篇爆文开始,你和我每天都活在风险里了啊,斗士朋友!” 秦落难道生气,没听刘佳把话说话,直接把电话撂了。 刘佳打进来。 秦落拒接。 王姐看了害怕极了,把合同规规矩矩放在桌面上,夹着手机灰溜溜的跑了。 刘佳不停歇地又打了一通,秦落深呼吸才接起来。 “挂我电话干嘛!” “我现在情绪不好。”耳后血流涌过,整个颈椎都跟着酥麻,秦落捂着额头,“带着情绪和你工作,这样不好。” 刘佳也着急,秦落从小到大没怎么挂过她电话的。 “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她安慰道:“要不我今晚飞过去?” “它不适合罗格斯了。”秦落冷声道。 刘佳挑着眉,疑惑道:“最初这项目是你要搞的,中途跟我说砸锅卖铁也要支持它推进下去,如今我就是发了个声明,你就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 秦落道:“但我哪次预判有误?” “当初给产品买商业保险是我硬逼你去签的合同,假设你当初没买保险呢?你是要,还是不要它?” “当初工厂施工,承建施工说要把仓库地面抬高,墙面加固来防止泥石流,你说百年不遇不用搞,是我游说了两天,你才同意多追加投资。假设你当初没听我的,都不用等到今天,去年就玩完了。” “我说直播卖货多招点人审查,主播要有严格的培训,你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了吗?” 刘佳彻底没了困意,睁大眼道:“我现在保它活着,在你眼里还成罪人了?” 秦落觉得自今天的自己保守到了极致。 她道:“我没有办法对说过的话负那么久的责任。” 所以她害怕。 秦落问刘佳,“你能吗?” 刘佳甚至都不能保证上午说的话,下午自己还记得。 “我知道Olivia团队最喜欢打煽情牌,接下来几天你们公关舆论肯定又要带公益项目下场,所以我在这严肃的通知你,未来的公关手段不许带公益项目,包括读书会。” …. 刘佳被人堵了嘴。 秦落软下声,“燃眉那边,你和Olivia想怎么弄我都支持,但别用公益项目为其铺路。” 刘佳知道秦落的脾性,她虽不爱扫兴,但也不爱低头。 “行,知道了,我去公司和老欧再商量下公益的事,等你回来再决定。” 秦落还没挂电话,门被敲响,展骆拧开门把手,带着一个男人走进来。 “我这有事,挂了。” 秦落对着男人挤笑,随后给刘佳电话撂了。 展骆侧身让出位置,让男人往前走。 “秦姐,她们派了他来的。”展骆两手插兜,说完没等秦落让他给王姐带话就关门走了。 秦落在工厂办公室反客为主,往二手沙发上比划,“你坐。” 还没等她去找法务,王姐自己推门进来了。 王姐自己往马扎旁走,和男人隔了几米远,冷冷道:“我是罗格斯的代表律师,你现在整理好思路,把这几个月工厂的情况简单给我们介绍一下。” 这男人拘谨地搓手,“行,那我这里主要说….”- “这帮王八蛋。“ 王姐坐在面馆座位上,正值酷暑,店里没有空调,她捏着一沓合同,用力地往脸上煽风,时不时地骂两句,“这帮法盲真是被喂出来一颗黑心。” “这个中间商当初是哪个领导推荐来的?”她好端端一个空调都市丽人,因为一群王八蛋跑山里遭这热罪,王姐嫌骂得不够,“连这种领导一起查查,要不是沾亲带故的,怎么硬往企业里塞?” 秦落抽了两张纸,垫在袖口下面,“当初是扶贫办介绍来。” 县里扶贫办公室统一了山里的几家种植企业,高价打包卖给了外省企业,想着搞商旅一体化,带动地方经济。 改革推动本是个好事,但同时也导致零散种植户卖了地没活干,于是扶贫办就当起了中间人,给扶贫项目企业塞人。 这帮人种植有经验,销售有渠道,优势是本地人,处理起当地的手续非常方便。 罗格斯事务繁杂,秦落和刘佳根本没空管这片地,于是就找了个合作伙伴,以代理人的形式管理工厂。 这经理人叫马辰,以前在山里种草药发了一笔,后来隔壁县开始种茶叶,他就租了片山,改种茶叶。 但他种出来的东西一般,茶商不爱收,于是马辰寻了好多二道贩子,把茶叶大批量给奶茶店,利润虽然不高,但对种植技术要求也不精,他就这么混吃等死,直到大厂商收购了他的茶园。 秦落看重他聪明爱钻研,刘佳看重他灵活懂变通,再众多合作方里选择了马辰。 项目初期的时候,马辰怎么都种不出优质有机茶叶,甚至连标准线都达不到。 马辰给罗格斯推脱说是员工太少了,没人干活就特别容易耽误工期。 当年项目确实刚上马,县里给的培训没到位,外加务农妇女不愿抛下家里的地来给别人打工,导致村里的劳动力跟不上。 还是秦落联系相关单位,给茶厂搞了个就业培训基地的正规称号,又拉拢其他公益机构往茶厂里塞人,这才勉强没耽误茶园工期。 刘佳知道情况特殊,也没为难马辰,甚至刘佳为此还特意邀请了农业专家,月月都去山里授课盯苗,帮茶厂一起守护茶叶成长。 后来种植步入正规,产出质量渐入佳境。 茶叶不仅通过认证,还在市场上取得了很好的口碑。 好口碑是性价比换来的。 是刘佳和秦落跑断了腿,往各个销售渠道里塞出来的结果。 但这也导致茶叶的纯利润很低,马辰这个代理经理人只能勉强温饱,却没大钱可赚。 “王姐,筷子。” 展骆知道王姐有洁癖,问老板要了双一次性筷子。 而秦落是个环保主义者,不用一次性筷子。 回过头,他又把消过毒筷子给秦落递过去,“给,秦姐你的。” “谢谢。” “这人偷摸干了不止半年,这是赚了多?”王姐气愤填膺,“尤其这两年直播带货盛况,一晚上能卖几万份,他就真的不害怕事情败露?” 展骆坐在两个女人对面,提着茶壶倒水,“他都和老婆离婚,送儿子出国读书了,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王姐咂嘴,“哎,小展你这就说的就不对了,不是每个男人都会把心思放在家庭上的,为了能花天酒地的贪鬼多了去了!” 展骆笑笑,“王姐说的对,不能把自我价值附着在他人身上。” “不愧是我们罗格斯的员工!头头是道的。”王姐端起茶杯闻闻味,抿了一口,“喝惯了咱茶水间的茶,出来喝这种便宜货还真挺不习惯的。” 待她抿了一小口,又道:“所以马辰这人最坏!他怎么能把混合茶发给二线三线城市的消费者,大城市就按照标准正品发货。” 茶叶爱好者王姐对此行为发出感叹:“简直气死了,我要是活在二线城市都不配喝好茶了是伐?” 秦落也闷了满肚子火,想起刚刚员工复述,脊背阴凉。 「我之前帮马经理接过一次货,是从外面买的茶叶,拉到了隔壁村的一个厂房里。」 「有次和马经理吃饭,我还听到过他接茶商的电话,当时我没敢往别的方面想。」 「哦对,他们说在马经理办公室看到过物流信息,入库系统和我们仓库用的是同一个。」 秦落越听越觉得荒谬。 马辰的以次充好的产品不仅是按照月份来的,而是按照批次来的,这种非法行为起码得有半年了。 他先是保留部分正品以应付抽查和质检,后通过地下渠道购买次等劣质的替代品掺入正品中。 这些替代品价格低廉,外观相似,在不细究的情况下能迅速蒙混过关。 马辰为了确保偷换过程不被发现,特意在发货前,将正品和劣质茶叶按照比例进行混合,保证每一批次产品的外观不至于太过不同。 他手底下的人负责按照订单的高低,从而决定混入的劣质茶叶比例。 发往二线、三线城市和农村地区的订单几乎全部使用劣质茶叶,似乎他觉得这些地区的消费者对有机茶的鉴别能力较弱。为了保险起见,发往高端客户的订单以及罗格斯内销线则维持了正品质量。 而被他替换出来的有机茶叶,再通过茶商低于市场价的价格收走,他趁着直播带货的风口,净赚了中间差值。 秦落从售后反馈的情况来看,刚开始他只是小贪,掺假并不多,后来渐渐利欲熏心,开始大比例掺假。 这几天法务还审查了他投放的运营合同,他不仅夸大成本,降低应纳税额,甚至还虚报员工工资和私吞公益补助。 秦落想到这里干笑两声,“一会吃完饭,展骆你陪王姐去市里的刑警队,我下午继续去工厂问问。”- 秦落和王姐在山里呆了两天。 王姐在村里走访,在厂房周围的小作坊里排查,甚至她还穿着高跟鞋翻墙过溪,找到了马辰虚假入库的仓库。 事后她和沈一逸介绍来的警察聊了几次,详细核对了目录,将搜集来的证据提交给了警方。 秦落也没闲着, 见了当地政府领导班子,和各部门紧急开了个会,市政积极劝说秦落将助农助女的企业做下去,他们会想办法帮企业弥补损失,挽回一些声誉。 可这些话并没有打动秦落,她冷着脸给领导们提了三个诉求: “把人抓了。“”把山里小作坊取缔。“”把今年社保补贴和公益补贴发到给员工手里。” 县财政资金吃紧,但领导为了留住企业咬牙答应。 但就算这样,秦落也没给可以继续合作的痛快话。 当晚,秦落带着王姐和领导们吃了饭。 餐桌上秦落直言自己公司应酬规定不能喝酒,不管男女员工,不管开不开车都不陪酒。 那顿晚饭吃的很素,领导和这种文人墨客也没什么好聊的,草草结束了。 秦落没等到倪丽枫从省城回来,但等来了罗格斯的财务和关怀工作小组。 群众见到接替秦落的是后勤力量,也不再纠缠秦落的去向。就连秦落飞机落地了,微信群里也没人问候她是否平安到达。 她们未曾在一个战壕里奋战过,情谊自然薄弱。 秦落在转盘等行李时,不停地用这种心理暗示来安慰自己。 “回去睡个觉吧,你脸色难看的很。”走之前山里下过雨,王姐行李箱和裤管上都是泥,她撇头瞧了眼老板,秦落也没好到哪里去。 “那我一会送你回家吧。”展骆眼尖,看到秦落的箱子立马迎上去接。 秦落看了眼腕表,刚下午四点。 她这两天光忙着处理这个棘手罪犯,无心顾及公司其他消息,如今好多业务仍处于停摆之中,罗格斯风雨飘摇的,她哪能沉下心休息。 “不用,送我回公司吧。” “小秦你自己卷吧,我可是真卷不动了。”王姐拖着自己的行李箱,朝两人摆摆手,疾步离去,“我自个打车回了,明天见哈。” 秦落点头说了句辛苦,低头摆弄手机,慢悠地往出口走。 自从那天挂了刘佳电话,这人再也没主动给自己发过消息,每天除了对接工作从不多说。 以前出差回来,起码会问句落地了没有。 秦落看着新媒体员工群里,刘佳刚给她们点了下午茶,随后发了条信息,安抚高频加班的烦躁情绪,顺便画了年底去泰国团建的大饼。 秦落找到刘佳对话框,咬唇思索半天: 【我落地了,一会回公司。】 可她走出去十几步了,刘佳都没回。 秦落使用了自认为的杀手锏: 【我给你道歉,别生气了。】 杀手锏还是有点作用,刘佳给她回了: 【怎么还回公司?沈一逸没接到你?】 【啊?!】 这个名字太如雷贯耳,随时能给秦落心尖削出泥来。 她正好走到出站口,一抬头,接机栏杆前站了密密麻麻一排人。 什么沈一逸接她? 哪有什么沈一逸? 可能这两天太忙没空擦镜片,秦落像个木头人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都没找到熟悉的身影。 展骆推着车,手里提着秦落的公文包,见人傻愣着打转,怪问道:“秦姐,怎么了?” 秦落没空回答他,她从人群缝隙中寻到了想要的答案。她疾步朝对方走去,将展骆甩在身后。 沈一逸两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在人群一米开外的空地上,看着秦落向自己走来。 她原本没想伸手的。 但见到秦落后,没有理由也能张开双臂。 秦落西装外套两天都没换过,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却不想提醒对方自己身上沾满泥点。 她想抱住。 尽管她穿了带跟的鞋,身高差了不止一点距离,她不知道如果全身卸力压靠住对方,她会不会承受得住。 但秦落还是紧紧的靠了。 她把头埋进沈一逸的头发里,身后的广播正在提醒有人丢失了一件行李,展骆提包站在她身后,接机的人大喊自己在这里。 秦落都已全然不顾,她靠在对方肩上,将自己的身体交接给对方。 “刘佳说你今天回来,我正好来送舅舅去高铁站。” “很累吗?” “刘佳说让我送你回家吃饭睡觉。” “嗯…秦落…你同事在看着我们。” 一个拥抱,吹响不易跌落的号角,险要地带被人扑灭的圣杯重新长出火焰。她轻易地烧裂了秦落的心肠。 秦落在脖颈处闷声道:“谢谢你来接我。” 谢谢你来接住我,接住被失败腌制的我。 第56章 失败的故事 秦落写过无数失败的故事。 几千年来伟大的诗人, 作家,用了万种修辞手法共同描述了一个文明社会,然又循环这些叙述手法去找寻更好的道德观。 让人澎湃的爱.欲节选、一借心头之恨的报复, 这些故事从悲悯和创伤中偷窃性感, 摧毁高高在上华丽的尤物, 破坏带来的死感总能让人沉溺。 谁都逃不出这个框架。 不管是角色, 还是人。 所以与其说她写正在经历苦难的人们, 不如说她只是写了一条关于明天的备忘录。 秦落好想停下。 写作这些年, 她随时随地感知这些衰败的遗迹,捕捉生命里微观, 她不得不观察每个人,包括她们脸上的纹路、睫毛长短, 以及惺惺作态的眼泪。她听有人吟唱不甘, 她看人种下渴望。甚至她分不清对方是在呐喊还是伸冤,就能给予同情和理解。 共情是她的天赋。 一条在泛滥泥洪中细弱又坚固的绳索,绑住了她。 生命每日都有泥石流。 她想过停下。 她深知只要关上窗户,一切就都听不到了。 倪大姐的女儿能不能活,困在山里的小孩能不能念书, 离婚后没有经济来源的单亲妈妈,以及罗格斯打扫不干净的男厕所….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 秦落趴在沈一逸的肩头, 手紧搂住对方的腰。 “嗯….秦落…你同事在看我们。” “不用管他。” 拥抱在秦落怀里不断被加压,深深、牢牢地锁住。沉重的肉.体得以支撑, 喉咙里两套语言系统被关了静音。 周围没有纷扰。 秦落觉得她再也不需要寻找答案。 她似乎是在央求,“抱一会,等下再走….” 就等一下。 等人们到新的归属, 等红眼航班飞走,等沈一逸愿意回到她的身边, 让她能有个地方停下来。 沈一逸单手轻拍秦落的背,抬起另只手看了眼电子表,“我晚上八点要回中心值班。” 沈一逸有事要忙… 秦落不舍,拦腰的手掌稍微松开一点力度,“现在才四点半。” “刘佳说不要让你去公司,让我监督你回去吃饭。” 沈一逸边说,余光瞄到对面的展骆,他手里拎着秦落的电脑包,冲自己微笑。 日常侧写,一闪而过。 衬衣,休闲裤,运动鞋,手表习惯右手腕,两手提包。他脸部表情很松弛,看向自己的眼神友好,亲切。 算了,管他呢。 沈一逸从展骆身上回神,在秦落背上轻轻摩挲的,“饿不饿?” 秦落趴在肩头,“你这是要跟我回家,给我做晚饭吗?” 鼻息触碰到皮肤,沈一逸敏感地侧头抗拒,“来的时候刘佳和我说,冰箱里刚塞了新鲜的菜,她让我给你做点吃的,但你要是很饿,点个外卖也行。” “干嘛老提刘佳。”秦落轻轻捏腰,从肩膀抬身,寻找沈一逸的双眼,“你给她打了多少电话。” 沈一逸错开对视,“是她老给我打电话。” 这三天,刘佳因为旗下kol跟着罗格斯倒霉被网友人肉的事,以及水军诽谤攻击秦落的事连跑两趟派出所。 派出所基层忙,对于网络纠纷采取行动也比较慢。 但罗格斯法务等着要派出所立案回执,好告社交平台以拿到水军用户的信息来起诉。 一刻都拖延不了,于是刘佳三天两头给沈一逸电话。 这到也不是刘佳找不到其他人帮忙。 《她杀》项目落地前,制片人找了政法宣传口的领导班子吃过饭,但为了个派出所回执单动用资源不合。 沈一逸是市刑警的小领导,又和秦落拉拉扯扯的说不清楚,高中欠刘佳那么多人情,现在“还债”最适合不过了。 刘佳是晚上一个电话,傍晚一个电话,打的沈一逸看到刘佳电话就头皮发麻。 就在昨晚。 沈一逸不过是在电话里提了一嘴秦落的状态,刘佳听到后一顿抱怨。 她说秦落为了这几个公益项目天天落泪,自己在沪城心里着急,明明是在帮忙还被隔着几百公里的秦落臭骂一顿。 沈一逸知道刘佳喜欢善用夸张手法,对于秦落天天哭的行为她表示存疑。 但刘佳不说假消息,所以秦落肯定哭过。 沈一逸没见秦落哭过,她脑袋里只有自己趴在秦落肩上哭的鼻涕横流,浑身颤动,她想象不出秦落掉泪的画面。 于是她主动问了秦落的行程,正好和舅舅回丰江的行程在同一天下午。 机场和高铁靠在一起,送完舅舅上高铁,她走两步就到机场了。 沈一逸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就这么卡着点等在机场外面接人,不过她多请的假条,要用两天整班来还。 不过见到秦落能缓解她好几天的担忧,就算多上两天班也值得。 “走吧,一会要晚高峰了。”沈一逸催促道。 秦落彻底起身,拥抱让血流重造,她脸上的疲惫消下去几分,朝着展骆摆手。 展骆一直在外围,看见老板喊他立马凑身前来。 “小展,沈法医,市局刑事鉴定主任。”秦落忍不住要给身边的介绍沈一逸,如果沈一逸愿意,她甚至会把人带去公司昭告天下。 展骆改成单手拎包,伸出手道:“沈主任,您好。” “这是我….”秦落还没给展骆一个具体的工作岗位,犹豫半天后说:“这是我读书会的助理。” 说完,秦落手搭在展骆手腕处,压下了他举起的胳膊,“沈法医职业习惯,不喜欢握手。” 展骆缩回去的手挠头。 沈一逸冲展骆自然的笑着,“你好。” 秦落眼神都在沈一逸身上,从脖子到脚,就连说话张开的嘴也能盯着看。 秦落伸手接过展骆手里的包,“小展,你去取车吧。” 展骆点头,“秦总,您给我一下停车卡。” 当着外人展骆从不叫秦姐,这是他当志愿者两周后接应酬完的秦落时,秦落给他要求。 那时候秦落总记不住他的名字,曾叫过他小甲小乙和小丙丁。 秦落从包包里掏出钱包,拿出张黑卡递过去,“辛苦了。” “应该的。” 展骆拿到卡,推着行李车独自往停车场走去,秦落和沈一逸慢悠悠并排走在后面。 机场嘈杂。 沈一逸说话声音轻,“事情都处理好了?” 秦落想要听见得稍稍靠近,“还好,公安在抓人了,员工工资也安顿了,其他乱七八糟的检测手续在处理了。” 沈一逸点头,“处理好了就行。” “谢谢你帮忙找人。” 秦落想起在最无助的时候,沈一逸曾给过支撑,尽管那个警察对案件并不起推动作用,但至少帮她以最快速度梳理了思路。 沈一逸咬唇,“你太客气了,邢哥跟我说了也没帮上你什么忙,你这都谢我好几次了。” 秦落挑眉,“帮了,怎么没帮?法务就是靠他梳理的目录,一次性提交了所有证据链,少跑了好几趟腿,要不是他,我得晚来好几天呢。” “不用谢。”沈一逸走了几步又道:“能帮到你就好。” 没了拥抱,两人距离被拉开一程,恢复你来我往的客气。 这种疏离感太明显,让秦落觉得瞬间走进深秋。 像是沈一逸曾消失的那个深秋。 让日后的夏季都变为假象。 她只好转移话题,迫使自己快点绕开这种情绪,“徐叔回丰江了?” “嗯,他回丰江办医保。” 秦落垂眸,她记得上次说起租房的事沈一逸有些方案,声音就不自觉跟着清冷起来,“选好治疗方案了?” 沈一逸耸肩,“我没问,舅舅也没说。” 这个话题到这里断了,秦落没继续接,两人乘电梯往地下车库走去,随后沉默寡言的等车。 车来了,一辆商务品牌车,展骆停靠好,快速下车给秦落开门。 秦落侧身让路,“上车吧。” 沈一逸不自在地钻进车里,随后抬眼看向秦落。 秦落好像很适应这种生活,她抬脚上车后自然地掏出手机看,急急忙忙在屏幕上打字。 好像她没想象中那么脆弱。 不再是坐在院子台阶上跟她说对不起的秦落了。 四十分钟后,车子有条不紊地驶入车库,展骆给秦落开了车门,搬好了行李,说了再见。 秦落对着车里人说道:“辛苦你把车开回公司,明天放个假。” 他点头,开车走了。 “这是你读书会的助理?”沈一逸好奇的问道。 秦落点点头,“他之前一直给刘佳开车,后来进读书会帮忙,前段时间我助理辞职了,没人接手,他正好都了解,先让他顶替着。” 沈一逸哦了声,想起罗格斯在网上的言论风向,随后又问:“男员工在你们公司能受的了吗?” 受的了吗? 秦落锁了手机屏幕,思考道:“这是个好问题。” 纵观罗格斯的服务对象,受众画像,以及公司旗下艺人的视频赛道及赛道话语权,一群男员工在公司上班确实会产生困扰。 “我们记得罗格斯播客有做过一期内容,专门采访了各部门的男同事,你有兴趣可以听听。” 沈一逸低头,在手机里翻找,“哦?有吗?是哪一期?” 秦落按下电梯,看着她认真的模样,“你什么时候下载的播客app?以前关注过我们公司的频道吗?” 第57章 锚定之物 秦落回家先洗澡, 吹干头发出来时,家里已经降到合适的温度。沈一逸正做饭,手机还外放着罗格斯的播客。 秦落不舍得打扰这个场景, 她不想去书房忙工作。 于是她抱来了电脑, 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打两行字, 随后抬头看向厨房。 锅铲轻撞, 屏幕乱跳的工作信息, 以及外放的节目对谈: 频道主持人说:“我们邀请了公关部的哈哈,采访你一下, 作为男性在罗格斯工作了三年,你压力大吗?” 牛马哈哈:“昨天刚确诊为蛋挞了。” 主持人狂笑:“你这什么烂梗。” 牛马哈哈解释:“看起来有芯, 但实际很脆, 稍微承受一点压力整个人都就要碎掉了。” 主持人继续问:“说正经的….你跳槽来罗格斯后悔吗?” 牛马哈哈嘻嘻哈哈道:“后悔啊,就咱们公司那女博主的战斗力,我们公关部几乎天天在加班,还有咱们秦总微博言论….这我能说吗?我不会被领导听到吧。” 秦落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抬起头, 仔细观察沈一逸的反应。 沈一逸正认真掂勺,没在听。 主持人怂恿道:“你都坐进我们录音棚了, 蛐蛐领导是逃不掉的。” 牛马哈哈狗怂道:“我说的后悔是指资本家对牛马的剥削,但如果是从工资或者待遇上来讲, 来罗格斯没后悔过。” “那你曾经有被罗格斯某些观念说服过吗?还是说你自己本身就是个平权主义。” 聊天气氛安静下来。 哈哈思考道:“嗯….观点既能说服人,就证明它是不可靠的,我认为人是欠打的物种, 只有用制约手段才能让人畏惧、害怕并遵守,刘总不也经常说嘛, 人服从于制度,牛马服从于她…” “我记得刚入职时,hr给了我张仪容卡,说这是公司迎新文化,我一直以为是人人都有,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公司只有男员工会被hr发仪容卡。” “我当时被这张卡片的打分机制给震惊到了,那是从头到脚的打分机制,说明很详细,什么耳钉大小,眼镜框类型,发型长短,领带颜色,衬衣内搭,袜子颜色,最关键!!!还有三个月内不能体重上涨!!!” 主持人拍手称快道:“对对对对,你进公司时这是改进版,之前的打分项目太过简单,后来刘总在公司集思广益,给你们更新了仪容表,当时我们可兴奋了,每来一位男员工就代表会有三个月的欣赏期。尤其是技术那帮大爷们哈哈哈哈,每天进门之前都问女同事今天穿的如何。” 哈哈道:“真别说,入岗前三个月给我弄的容貌焦虑了,所以后来养成了看穿搭的习惯,上班想的不是明天吃什么,想的是明天穿什么。那三个月结束后,我反思了挺多的….” 沈一逸伸手关掉播客,饭菜出锅,她端起盘子。 “饭做好了,来吃。” 秦落听到召唤,听话地放下电脑。 她起身往中岛台看去,台面一丝水痕都没有,沈一逸甚至比家政打扫的都干净。 秦落想起春节刘佳来给她包馄饨,差点没给她把厨房弄炸了… 想到这,她不禁感叹,“你做饭和刘佳真是天壤之别。” 沈一逸笑笑,“刘佳还会做饭啊?你吃多少饭?” 她在盛饭,秦落乖巧落座等候,“一点就好了。” 土豆丝,西红柿炒鸡蛋。 两个最家常的菜,还搭配一锅鲜笋汤。 沈一逸端着碗走过来,调整好与桌沿边的距离,最后把筷子替秦落摆放好,随后她又拿起汤勺问:“你汤喝多少。” 秦落靠在椅子上,“半碗好了。” 沈一逸舀了半碗,瞥她道:“要吃笋吗?” “可以。” 沈一逸捞了两小片笋,把碗端放秦落面前,紧接把勺子递了过去,“给,勺子。” 沈一逸缓缓坐下,捏着筷子看向秦落,“赶紧吃吧。” 秦落今天坐了主位,刚好她还是这个家的主人,椅背抵住她疲软的脊柱,对面温柔的沈一逸,触发了她没来由的疲惫感。 秦落拿着勺,对着汤碗愣神,她身体里另一套语言体系又开始作祟。 从秦落二十岁开始经济独立,到现在三十五岁轻松实现了财富自由,单和高中班级里的老同学比较,她已经算混的最好的人。 但学生时期父亲被药厂裁员对秦落影响太深,姜妍嘴里念叨了二十多年的的生活危机,导致她总怀疑自己的成就是否能永久性停留。 她每日都危机感爆棚。 每每秦落为事业焦虑,刘佳就总拿她的感情生活开涮,说她三十多岁搞无性主义,只有精力旺盛过头,才会为了宏观愿景东奔西走。 从本质来看,但凡秦落有个家庭归属,都不至于像现在如无头苍蝇般地乱撞。 「人啊,总得找个归属,回归到平庸的幸福里去。」 以前秦落对刘佳的话总嗤之以鼻。 家庭从不是她的选项,写作才是。 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秦落选填了学校,她也没管父母的反对,选择了南方城市,报考了中文系。 那几乎是她唯一的逃命的方式。 毕竟没了沈一逸,她至少还有文字可以拥抱。 大二那年。 秦明辉在体检中发现肿瘤,姜妍陪着他到处求医。 昂贵的医药费和精神压力,让姜妍把压力倾注到了秦落身上,学业压力,经济压力,现实里无法漠视的父女关系,无处排解的苦难击溃了秦落。 于是秦落只能靠写作疏解。 她甚至依赖于此。 靠幻想构建另类的自己,为她安排一场伦理大戏,看套着皮囊的自己接受道德底线的挑战。 给故事熄火或者点燃,都是她说了算,秦落可以在叙述中,抹去她身上关于自己的痕迹,抹去家庭,抹去信仰,抹去苦难,又或者用陈词滥调去挖掘更深的苦难。 只有这样,秦落才能窥见一丝丝幸福,段落可以把时间留下,把爱.欲留下,把生命的高潮在眼前留下。 以前文字能治愈她的,但今晚却有了偏差。 这顿晚饭成了幸福的锚定之物,身体内的语言体系将这种温柔视为衡量成就高低的标准。 虚荣心似乎在作祟。 沈一逸是否好看不重要,她社会成就高低也不重要,甚至她做饭好吃与否也无关紧要。 重要的是这整整一周的紧绷得到了缓释,事业压力与现实博弈后迎来了一个结果——所有人类求偶的行为都是成全自己。 沈一逸体贴地为秦落做了顿晚饭,解放了她多年来的疲惫,为这个江景房画上圆满的句号。 秦落舀起汤里的笋,喝下去,侧目凝看沈一逸。 “好喝。” 秦落知道自己不是真心夸赞,她只是完成凝视里一次等价交换,一顿晚餐,舔好她近期的伤痛。 沈一逸被秦落盯的心里发毛,低头吃自己的,“那你多喝点。” 尽管秦落没有胃口,但她一勺勺地舀汤。 她想象和谐的用餐氛围,模仿一位合格的家庭成员,补全残损的童年场景。 “好吃。” 晚饭在秦落的夸赞中吃完。 秦落主动揽了收拾碗筷的活,弄完还给沈一逸削了水果。 但等她端着水果走到客厅,却听见沈一逸说: “我要回去上班了。” 秦落有些失落,“着急回去工作吗?” 沈一逸起身道:“今晚要值班,怕路上堵着,早点走。” 秦落将水果盘搁置在茶几上,两手插进西裤口袋,点点头。 她和对方没什么关系捆绑,因此说不出挽留的话。 沈一逸提醒她:“早点休息,今晚别弄工作了。” 秦落被不舍堵住了嘴,她怕开口会说些过分的要求,只好再次点头。 沈一逸见秦落不准备送自己离开,自顾自地朝门口走去,“那我走了。” 秦落还站原地未动。 她听着脚步声渐远,听着大门关合,随后智能摄像头提醒她: 「门外有陌生人长时间停留」 「陌生人已经离开」 秦落在寂静地客厅里旋转一周,慢慢坐在地上,她肘撑在腿上,蜷缩起身子捂住脸。 人走了,锚定系统也会随之崩塌。 世界又恢复一片空旷。 那晚秦落没工作,而是坐在原木桌前熬大夜写了新作开篇,不到清晨六点,秦落把文稿发给了出版社编辑。 新书的名字叫:《过一种失去她的生活》- 罗格斯出事这几天,员工上班时间调整到了早八晚十。 秦落刚到公司楼下,就见到展骆提着两袋子kfc的外卖袋。 展骆打招呼,“早,秦总。” 秦落按下电梯,仔细瞧向手提袋,里面都是早饭。 展骆主动解释道:“上班时间太早了,刘总吩咐我去买了早饭给大家。” 秦落走进电梯打了个哈欠。 “秦总,您昨晚没睡好吗?” 秦落笑笑,“挺好的。” 展骆见秦落对话兴致不高,没继续问下去,电梯门一开他说了句我先去送餐就迈步走了。 罗格斯上班考勤用的不是固定时间,而是积累工作时长。 每个工作岗位都有自己的有效工作时长,只要一周之内在岗位待满时长即可。所以罗格斯经常能看到员工有迟到早退,甚至加班到清晨的现象。 秦落路过公共办公区,转了个弯进了会议室。 昨晚播客里说话的男员工哈哈,正抱着电脑打字,听到会议室门响动,立马抬起头来。 哈哈本命姓韩,叫韩禾。 他今天穿着依然不容小觑,耳环带的比女同事的还亮眼,他向秦落招招手,“秦总您回来了,正好我这里跟您对接一下。” 刘佳还没来,秦落找了位置坐下。 韩禾小跑而来,将电脑摆在秦落面前,弯腰指着屏幕里的内容道:“这是我们今天要在您社交媒体账号上发的长文内容,秦总这边修改一下。” 秦落一夜未睡,眼压高,刺激性光源穿过镜片害她有种想落泪的错觉。 她扶了下镜框,看向电脑里的内容。 这是一条关于品牌方直播时,自己表述观点的澄清,通篇笔触温和,叙述逻辑清晰,有故事性和观赏性,属于既有温度又有深度的公关内容了。 “你云端文件同步给我吧,我直接在上面修改。”秦落说道。 哈哈收走了电脑,又道:“我们这边对您账号采取了一次清粉行动,这条长文发表后,除了您个人签售和线下活动宣传外,公司的其他宣发内容,您这边无需再转发了。” “好。”秦落点头,随后指向他的耳饰,“哪儿淘的,挺好看的。” 韩禾偷笑着咬唇,“女朋友送的。” “哎呦~脱单了?” 秦落挑起眉,摆出冷峻模样摆手道:“赶紧走吧,酸臭味听着就饱了。” 韩禾嘿嘿笑着,刚准备和秦总开两句玩笑,刘佳推门进来了。 两人隔着老远对视一眼。 秦落脸上那八百年没睡好倒霉样,刘佳一眼就能精准识别,但她顾不上讨论私事,拍拍手开始了会议。 刘佳先是讲了几条好消息,以稳住士气。 “停摆的广告客户没跑,新的商务也像以往在对接了,目前受攻击的kol由于公关部的及时干预,在公众舆论上赢得了一点路人缘。” “最重要的是诺斯奥我们依旧有提名。” 说完,刘佳停顿两秒,随之员工开始欢呼。 刘佳也在笑,拍手安抚会议室里的喧闹,她严肃道:“现在大事件还有三个。” “第一让公益项目淡化出公众视线,第二用买来的营销号开始给燃眉黑料造势,第三是给kol抱团营销….” 秦落很少参与公关工作的会议,今天她来的目的就是简单梳理一下公司情况,现在听到刘佳说的几个好消息,让她松了口气。 还好….罗格斯稳住了客户群,商务也没出现大动荡。 刘佳是个喜欢掌握主动权的人,开会总是面面俱到,一个细节能硬抠半天。 秦落听到半截困了,偷偷溜出了会议室。 能刘佳开完会走进秦落办公室,已经快到午饭时间,她正想如何和志愿者们沟通要暂缓读书会的事。 她想了半天才打出一行字,结果被推门而入的刘佳,一句话打断了所有思路。 “你和沈一逸昨晚怎么样?” …… 哪壶不开提哪壶。 秦落假装在电脑前打字,“什么怎么样?她就做了顿饭走了。” 刘佳将咖啡摆在桌面上,双手抱在胸前瞪眼道:“她只是做了饭?然后就走了?你俩…什么也没发生?” “她要值班。”秦落眨眼,慌忙转移了话题,“你今天开会说要营销燃眉,你这是要准备的回击了?” “当然回击啊,她想搞死我,我自然也要搞死她。”刘佳往椅背上一靠,冷眉讪笑道:“我现在一想到大地花和燃眉背着我私联,把博主之间的矛盾拿到台面上讲,再给罗格斯扣顶压榨的帽子,我就想让她在互联网混不下去。” “….” 秦落码字的手停下来,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想到李燃,刘佳就晦气。 她端起咖啡,咽下后咬牙切齿道:“现在生存压力可真大,不仅防备上面想吃抹你资源的,还得提防这种红眼病。” “个人ip打着帮扶所有女性的响亮口号,开直播卖货为了拉气氛对着男人一顿激情开喷,下了播为了一份合同,带着主播和大领导陪酒卖笑。” “哦,之前康圣老总代孕在网上讨伐声音那么大,她一个为女发声的ip就连个屁都不放了?” “怎么?只有罗格斯投资方是男的,她家燃眉就不是了?她还不是照旧拿了康圣投资的钱?” “嘴上说着爱女爱女,我看她是爱批斗女创作人,爱挤兑女同行,爱把脏水往女博主上泼。” “所以我老早就跟你说过,你们这帮纯粹的理想主义斗士,都被形而上学围困了,没有什么真正的爱女,只要触及道利益了,都只有真正的爱自己。” 秦落不喜欢用嘴去评价别人,她沉默地又喝了一口水。 刘佳冷哼道:“李燃如果想瓦解罗格斯,那就是敲断赛道里的承重柱,到时候天塌了压在她身上,她可千万别说自己喘不动气了,反正是自己作死,怪不到我头上。” 刘佳是个有仇必报的人,秦落知道燃眉接下来大概也会是腥风血雨。 秦落理解李燃攻击罗格斯的行为,尽管这种破坏力有可能会给罗格斯带来了上千万的商业打击。 可秦落还是理解了对方。 不是秦落圣母,更不是秦落菩萨。 而是秦落深知:人在面对利益时,会毫不犹豫地斩断与自身捆绑的纽带,不管这条纽带是帮在盟友身上,还是敌人身上。 秦落理解李燃,就像理解所有攻击过她的女性读者、消费者,或是随便按上一个符号标志的从属者。 攻击者的背后都藏有她的目的,都有她所代表的集体山头主义,为了维护自身不被削弱,她们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一网打尽,削弱她者, 所以李燃维护了她的信仰吗? 或许在某些纬度她做到了,她做到了当一个扫兴的人,做到了独裁,做到了收集话语权,甚至她做到了造成别人的不幸福。 这是野蛮的角斗场,利益对立本无法达成携手共进,不管是生理男性还是生理女性,只要当他们看到镜子,眼睛里就只能看到自己。 刘佳嘴上还在说着什么,但秦落却有些困了。 她靠着座椅,眼睛盯着文档里的遣词造句。 暂缓读书会是个艰难的决定,秦落写不出来这份声明。 “哎对,说起博主我想起来,沈一逸帮忙找了派出所的领导,这事我还没感谢她呢,” 现在公司不是生死攸关,刘佳的好奇心又燃起来,“是你帮我感谢一下,还是改天我请她吃饭?” 秦落道:“你自己去感谢吧。” 刘佳也是会察言观色的,“行,那就后天她去剧组上课,我约她晚上吃饭。” 秦落不表态,只盯着电脑看。 刘佳讲完了工作,见秦落也不想提沈一逸,准备起身走了,只是她刚端起咖啡,又想起读书会的事。 “对了,读书会牵扯的资源也比较广,你找个时间找老商谈一下,这一季度接近尾声后,下一季度怎么搞。” 秦落正心烦读书会,敷衍应付了声,“行,我下午找他谈。” “其实吧,我觉得读书会可以换个形式,换个名字继续开展,比如搞会员制的社交互动,或者社团分享会之类的….” 刘佳见秦落神色阴沉,话题逐渐止住,“行,我最后再说一件事就走,就原来王打炮助理的位置,我是真不好给你筛,你不如就让那个开车的展骆负责吧,又会开车,又能给你保驾护航的,最关键还是读书会里的人,你用着也顺手。” 秦落闷声道:“行,那你去通知hr。” 第58章 带她回来 刘佳走后, 秦落给商毅发了条微信。 不过一分钟而已,商毅的消息轰炸而来。 一条十几秒的语音,紧跟着三十秒, 随后时间越来越长, 密集的提示音挤压着秦落, 熬夜的后遗症就是看什么都在发晕。 秦落点开时间最短的那条。 【小秦, 我和其他股东商量了一下, 觉得这个读书会目前铺设的资源还没有得到回报, 按照舆论情况来说它受影响很小的,没必要现在就暂停该项目, 咱们之前和文化窗口的领导可是签过入驻协议的。】 商毅声音沉稳,对秦落总客客气气。 秦落捏眉, 靠着椅背又点开三十秒的语音。 【读书会和你旗下的那些网红可不一样, 它战略点是稳定那帮文化办大领导,这个项目不管它搞多大动静,都是个社会责任的典范,之前咱们耗费心力去铺设场地,你也去搞了一堆教育资源来, 佳佳上个月才谈了下一个酒商和车商,你说不搞就不搞了, 这我没法给股东们交代。再说你除了说服我,还有得说服其他代表, 我现在给你的建议是协调暂缓,或者你说改个形式把项目搞活。】 秦落不想听下去,她给商毅打字。 【商总, 咱们面谈吧。】 商毅给回复:【行,等会我到罗格斯联系你。】 秦落中午没吃饭, 反锁了办公室,在沙发上躺着补觉。 睡梦里她又回到高考前。 她又变成了近视患者,关于沈一逸的画面什么也捕捉不到,只剩冷冰冰的背影。 秦落觉得她心口闷烫,有种说不上来的痛。 她提醒自己这只是梦。 沈一逸走后,她的人生并没有变得很差,她书写了大女主爽文,彻头彻尾甩掉了那座吵闹的小镇,她现在手里有一把枪,可击碎那些残梦。 但她什么也没有做。 秦落只是缓缓地从梦中醒来。 她把盖在身上的西装穿好,缓解梦境里的不适,那种救了你又抛弃你的感觉附着于正午阳光之下,晒在她身上,柔化了幻想。 秦落搓搓脸。 她似乎找知道当年在柏林看展时,罗马雕塑前闻到的洗衣粉味道从何而来。那是梅雨季结束,外婆往桶里倒入的白色粉末,是带走潮湿与阴霾的童年时光。 这十六年的一切,都是急于证明自己可以刮干净的那层味道,将自己从一个残次品,变成货真价实的展柜品。 信仰不过是所谓虚伪的包装。 哪怕她站的再高,浑身也被羞耻缠绕。 咚咚—咚咚— 秦落起身开门,展骆站在门外端着杯咖啡,“秦姐,我从今天开始就是您的助理了!” 秦落接过那杯咖啡,“好,待会商总到了,你过来一起开会吧。”- 商毅坐在秦落对面,穿着一身高尔夫休闲装,看起来是刚打完球,展骆刚为他倒了杯水,他对使用公用杯具很抗拒,提议让展骆重新去拿整瓶矿泉水。 展骆更不满意商毅,转头给他拿了茶水间最便宜的怡宝,没拿商务用水。 “看你脸色很差,这两天是不是没休息好。” “罗格斯都这种情况了,要是我能休息好,商总可要怪我不努力了。” 商毅搭着腿,一只手搁在办公桌上,手指不停地轻敲桌面,“你和刘佳是罗格斯的灵魂,只要有你们在,罗格斯不会有事的。” 秦落沉声道:“说正事。” “对对对,说正事。”商毅拿起怡宝看一眼,随后拧开水瓶盖,仰头喝水时恰好撇见站在旁边的展骆,“这是…” “这是我助理,读书会项目的接洽人,展骆。”秦落给商毅介绍,随后又给展骆介绍起大老板,“小展,这是ariose的创始人,也是咱们罗格斯的投资方之一。” 投资方之一,就是那个被燃眉出挖黑料的资本方,被路人嘲笑罗格斯被男人管控的罪魁祸首。 展骆冲对方微笑,“商总。” 商毅对之前秦落的助理还有点印象,他挑眉道:“啊,小王辞职了?” 秦落点头。 商毅这才把目光放回到展骆身上,上下打量道:“你找个男助理不怕被骂?” “你不是最近也被骂了嘛。”秦落玩笑着。 商毅笑道:“我也不是公众人物,骂我几句又不影响我的生活质量,看他们骂的满肚子气,对我却不痛不痒的,随便他们好了。” 商毅年近五十,出生在国外是个华裔,三十多岁跟着资本公司来华发展,后在国内创办了Ariosel,他的投资一般专注于文化和教育,在罗格斯刚开始寻求扩展时,是他主动找到了刘佳。 他是罗格斯最早的投资方,通过对罗格斯的多轮融资后逐渐成为了最大的股东之一。 他不太追求长期回报,关注也都是文化和内容产出在社会中的商业潜力,所以当初秦落和他商讨女心再就业和读书会时,他就曾帮秦落在股东大会中推动了项目的落地。 甚至包括《她杀》电影的投资,他也力挺到底了。 商毅推崇文化形象策略,他认为只追求财务回报,目光太过短浅,他总说:如果当年不是他精准投资了罗格斯,认为罗格斯发展前景恢弘,那现在社会上的女性主义推动速度会更更慢,舆论造势者都是他培养起来的杀手。 “商总,读书会的节目已经播出四季了,线下也搞了好多年了,这些年财务维持平衡已经就挺不容易,目前舆论影响也不好,我想着停下来休息休息。” 秦落说着,将桌面上整理好的读书会项目推到商毅面前,“这些年读书会牵扯了我个人的大量的精力,它对罗格斯来说可能是个形象策略点,但对我来说它就像是精神支柱,割舍掉它我也很不舍,但按照公司未来的商业发展来看,它违背了设立的初衷。” “初衷。” 商毅捏起报告敷衍地翻动纸张,扫了两眼后关合,“秦落,你似乎还没搞明白什么是初衷。” 他把报告安安静静地放回桌面,“生活的更好,就是人最大的初衷。” 秦落对这种指教充耳不闻,“商总,你也参与过两次读书会,包括您自己的新书签售都在此做过演说,你知道参与读书会的人都是什么状态。” 罗格斯读书会缘起是秦落的签售,她第一本书《红线》曾在作协和出版社的协调下,在南京举办了二百人的演说。 她在座谈会上谈论了女作家的写作困境,谈论了作品中的不足,以及包括角色人物与现实的重叠,那天结束后,她的演说被人剪辑发到了网上。 后来秦落第二本书,第三本书的签售座谈开始人数激增,读者越来越多,传播性也越来越强。 再后来,秦落有了罗格斯,开创了个人社交平台,有老读者通过账号私信到了秦落。 他们告诉秦落,这些年她们通过阅读找到了目标,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像某颗明珠般闪耀着黑暗的路,她们问秦落能不能多参加线下签售,多开放一些阅读座谈,让更多的人参与进去。 秦落被这些夸赞触动,于是才开始了读书会。 但秦落的读书会有条件限制。 并不是每个人都来参加座谈会,能得到门票的人大部分都有经济上或者是精神上的缺口。 比如学生、精神高危职业、抑郁症患者、单亲妈妈、有社会障碍人员…. 这些人员的筛选大多数通过罗格斯旗下心理机构推送,要不就是社会辅导机构推送,又或者是法院救助推送。 还有一小部分是从再就业公益项目中脱引而出的工作人员,她们被派遣到沪城读书会来实习,在大城市接受更好的教育资源。 当然,读书会的回报是很难看出成绩的。 它就像是张漂亮的名片杵在公众视野里,成为政府扶持的带头项目,成为创意园内最出众的文化社区。 秦落想到这苦笑。 商毅当初为了读书会选址下费苦心,牵头政府找了新开发的文化园区,租了最大的厂房,聘请了韩国的装修团队,才打造出这么一栋设计感独特的建筑。 外地游客经常会没看到提示牌,将读书会误认为成某个展览中心,经常有人在门口打卡拍照。 最近舆论也曾有网友拿这个说事。 他们说:「设计这么高贵,是给需要求助的人读书用的吗?要我在这里面听座谈会,大概会更加焦虑吧。」 秦落叹了口气,对商毅说道:“商总您是华裔,你清楚现在这些所谓的对立风口,你也知道罗格斯的言论可以再每次抵抗叫嚣之中带来流量和利益,如果罗格斯现在放在国外,它不过是个华丽的小丑,在我眼里里或许是不值一提的信仰或者初衷,但你用资本的眼睛来看它,它不过就是个媒体的宣传工具,又或是形象工程,以及什么所谓政z选票。” “女性赛道是未来消费风口,这是您当初投资罗格斯和刘佳说的话,我知道这是你作为商人的看法,尽管我们的立场不同,收益方式不同,但让更大资本来庇护罗格斯成长,是我们当时最主要的目标。“ “但现在罗格斯规模壮大,从十几个员工到上百个员工,它逐渐开始不受控地往纯商业发展,你让读书会夹在罗格斯中间,会显得不伦不类。” 往年读书会的广告招标都是化妆品类或者美妆品类,但由于罗格斯商广标准过高,女性消费的广告商不愿意在公益上投资,所以刘佳今年才奔赴北京,谈了几个车企和酒企的广告。 一个阅读节目,宣传酒文化,秦落怎么想都觉得割裂。 商毅垂眸,两手搭在腹上沉声,“秦落,你累了想休息,我理解,下季度推迟怎么样?” 他看着秦落,给出他妥协后的结果,“原计划年底,我们推迟到明年夏季,让项目组重新规划,就算推翻重来都行,但不允许它消失。它是张名片,是我当初投看到罗格斯的一张名片,我不允许它消失。” 失去权力的人,只能在合理范围中选择。 秦落缓慢地呼吸,思考几秒后道:“那我也主导方,坚决要停掉读书会呢?” 商毅笑笑,淡定地起身,拿起矿泉水瓶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你刚说了,我们合作有八年之久,以我对你的了解,我相信你不会的。” 这是商毅对合作伙伴委婉的表达方式。 但他还是将话挑明:“你要知道想当好“秦落”的人有很多,想拿起这面旗帜的人也有很多,可他们不知道想达成远景,完成初衷本就需要站在阶层上说话。” “但很显然,你现在和我站在同一个阶层上,你是知道的。”商毅耸肩,两手插在口袋,对自己不客套的语气丝毫不在乎,“换掉你,对它来说可能会更加糟糕。” “你别忘了还有《她杀》需要读书会。” 他根本不需要威吓秦落什么,因为在他的叙事里,他所维护利益体永远不是什么性别信仰,他维护的是阶级利益。 “晚上约了人去游泳,先走了。” 商毅往门口走去,走到一半他看向旁边的展骆,“给秦总办公室都换成能喝的水,读书会来商谈的客户都很重要,那种水你自己留着喝就好了。” “哦,对了。”商毅冲着展骆继续说:“你等下去加我的助理微信,以后工作上好对接。” 展骆盯着他道:“好的。” 商毅前脚走了,展骆后脚将办公室的门关上。 他用背抵住门,对于两个大老板的谈话内容,对他来说是一次绝对的冲击。 展骆难以平复心情,他不敢相信秦落竟然真的要把读书会解散。 “秦姐….你这——.” “你先出去吧” 秦落用肘撑在桌面上,摘掉眼镜,双手插进头发,“不要让任何人进我办公室。”- 人的情绪会重要事件分好次序,由大到小排列。 罗格斯刚出事那几天,秦落仅仅只是焦虑到吃不下,睡不好。 但自从商毅拒绝她停止读书会后,秦落由焦虑转为痛苦,甚至这种伤害渗透到了行为举止,她开始彻夜失眠,难以集中精力,拒绝沟通。 秦落不来公司很常见。 但她不回群消息,不接收邮件,对刘佳来说就很诡异了。 就连《她杀》要进行最后一次内创研讨,策划助理也联系不上秦编剧,最后电话打去了罗格斯办公室,这才让刘佳意识到——秦落可能崩溃了。 刘佳正忙着在网上讨伐燃眉呢,抽空半天空从展骆嘴里打听秦落的消息。 展骆告诉刘总:“秦总只安排我尽快掌握前任助理留下来的资料,就消失不见了,我也没找到她人。“ 没人是吧… 刘佳掏出手机,电话打给了家政管家。 结果管家告诉刘佳,秦小姐没在家,冰箱食物未动,也没有产生生活垃圾。 哦,说白了秦落不在家。 刘佳挂了电话,又一通电话打给沈一逸。 心烦意乱的刘佳,语气很凶,“秦落在你哪?” 沈一逸正在带着林普平在科研室里跑数据,突然被刘佳劈头盖脸的质问,心底也不爽,“我在上班。” “秦落住你家了?” 好没道理的提问… 沈一逸减轻了听筒音量,起身绕开同事往室外走,“没在我这,她出什么事了?” “行,没事了。” 刘佳皱着眉,给沈一逸把电话挂了。 没在沈一逸家….刘佳手指在通讯录上翻着,想找寻和秦落有关联的朋友。 可她翻了个底朝天,也想不出秦落除了自己,还会在崩溃的时候找谁。 刘佳想到这,更是恼火,血压火辣辣冲向脑后,灼烧她的颈椎。 刘佳不愿意放弃,她拨动电话打给姜妍。 “阿姨。” “哎呦!!佳佳啊,你今天怎么给我打电话啦~阿姨好久都没见你了,很想你的,你中秋一定要劝秦落回家过节….” 这这样看来,秦落肯定没回丰江。 “哎呦,阿姨我不小心把电话打到你这里了,我还有事,我得给合伙人回个电话,行,你放心吧,我这次中秋和她一起回。” 刘佳怕姜妍拖住她,连忙找了个借口,“有电话进来了,我先不说了哈,姜姨。” 呼—— 电话挂断,耳根清净,那下一个她要打给谁呢? 就在刘佳犹豫着是要给倪大姐打电话,还是给郭瑞打电话之际,沈一逸的电话进来了。 沈一逸冷道:“我话没说完,你挂的这么快干嘛?” “沈一逸,我忙着找秦落呢,没空和你打嘴仗。” 沈一逸问道:“她怎么了?” 刘佳哈哈大笑道:“失踪了。” 失踪…. 这个词对沈一逸来说是个敏感词,她出警前看到大部分的接警提要都和失踪有关。 她警惕道:“什么时候的事?” 刘佳抱怨道:“我怎么知道啊?我每天上班忙得要死。” “她手机关机吗?还是不接电话?”沈一逸将电话改成外放,随后在微信上给秦落发消息。 但沈一逸没问秦落在哪,也没问她去哪里了,她只发了一句:【你吃饭了吗?】 “关机。” 沈一逸打下的「记得吃饭」随着一句关机,停止了发送。 “你现在找过她有可能接触的人了吗?”沈一逸按照接警流程走,尽可能的帮助刘佳缩小范围。 “不在家里,不在公司,也不在姜妍那里。”刘佳有了沈一逸在电话里坐阵,紧张情绪稍微缓和,“这不刚刚给你打电话,也不在你这儿….我还以为她会来找你呢….” “剧组呢?”沈一逸又问。 “剧组还找她呢。” 沈一逸不愿意乱想,但找到人才是关键,“剧组有个副导演和她关系走的近,你问过了吗?” “好,我去问问看。” 沈一逸怕刘佳又挂电话,“你先等等….找不到秦落之前,你们发生过不愉快吗?” 刘佳反应道:“决策摩擦算吗?” 但她也不想泄漏什么公司机密,绕了个弯道:“她手里的项目受到了点影响,和股东意见不统一,她的想法被驳回了。” 沈一逸最近一直关注着罗格斯的动向,听到这里就猜到了个大概,“是读书会吗?” “….嗯。” 沈一逸在走廊里踱步,她脑袋里是这几天秦落的回应,以及她浏览过有关于读书会的相关博文。 “你有郭瑞的电话吗?” 刘佳愣神,“有,刚想打给她呢。” “那你先打给郭瑞吧。” “啊?好。”刘佳晃神道:“那我先打给郭瑞,再联系那个导演,找到的话我告诉你。” “好。” 挂掉电话,刘佳才回过神来,自己竟又被沈一逸三言两语就给支配了。 高中沈一逸就是这么对她的,做什么事都全凭自己的判断和标准。 但话又说回来,每次沈一逸判断的都很准确。 可沈一逸和秦落不就重逢了一个月嘛,她是怎么知道秦落会在郭瑞那里的,她们私底下肯定背着藏小秘密了。 …. 电话拨出去了,过了几秒被人接起。 “喂?佳佳?” “哎,郭瑞,秦落是不是在你这儿?” 对面有了几秒的迟钝,随后像是得到当事人的默许,轻柔地安抚道:“你放心吧,秦落现在没什么事,她睡觉了。” 呼—— 人能找见就行,刘佳长松一口气。 和秦落做老友三十年,她早把对方当成亲人,她曾承担了秦落大部分的当年,甚至包裹了成年后的爱恨情绪,如今只是三十分钟的失联,让她慌张的有些抽离。 但除了失去一个家人外,刘佳更怕失去那种信任的链接。失望从心底涌上来,蚂蜂般蜇向喉咙。 她问不出所以然,更无力回应对方的失踪。 刘佳只好和不亲近的郭瑞说客套话:“那你好好照顾她,她最近工作太累了,是需要休息了。” 四通电话打的刘佳心力交瘁,她背着身后的员工,捏住发酸的眉头,顺便止住因为眼压高而快要夺眶的泪。 等她调整好,才又给沈一逸回拨过去:“找打了,在郭瑞那。” 沈一逸还站在走廊呢,但她身上的白大褂已经脱掉,正搭在手肘上。 “找到了就行。” 刘佳说话难得一见的平静,“秦落状态不太好。” 沈一逸在电话这头沉默。 “这时候说这些好像有些矫情,毕竟咱们都十几年没见了,你俩未来有没有可能我也没法预料,但她确实记挂了你很多年。” 刘佳边说边往大厅外走去,她不想让人听见秦落的闲话,也不想让沈一逸被噪杂的背景音影响,导致她听不清自己的话。 “公司和剧组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她躲着不出现,也不接我的电话,说明她状态真的差到连我也难以挽救,或许你安慰她一下会有用,又或者…” 刘佳真的想不出其他办法,“等过段时间她自己想明白也就好了。” “这些年她作为罗格斯的门面,经历过无数次的网暴,那些骂她、斥责、诅咒她的人数不胜数,但她状态从未这样差过。” “谁喜欢被骂呢?” “反正我不喜欢。” “所以秦落虽然表面说着不在乎,但我知道她内心肯定煎熬,尤其是现在…公司发展和她设想有些违背。” “你知道她是个多敏感的人。” “你说她状态会好到哪里去呢?” 刘佳用手扶着墙,像是请求,“我记得她当初做罗格斯的时候说过,她希望有人在攀登途能找到一块地方歇脚,能在呼救无望的时候得到伸出的援手,所以….我想这大概和你有关吧,毕竟她都躲去郭瑞那了。” “帮我把她带回来,让她早点回来。” 第59章 回到过去 沈一逸上周请的假还没还完, 实验室工作还没结束,但她还是应下了刘佳。 “你把郭瑞的手机号给我吧。” “好,你手机号是微信对吧, 我一会微信发你。”刘佳又道:“谢谢啊。” 沈一逸只说:“那我先挂了。” 走廊闷热, 沈一逸捏眉头踱步, 掏出手机搜了最近的动车班次, 最后没辙, 一通电话拨给了室友。 陆诗邈正开完会, 接起电话道:“怎么了?” 沈一逸捏着实验服,犹豫吞吐道:“小陆, 我想麻烦你件事。” 陆诗邈难得听沈法医会麻烦自己办事,语气立刻开朗起来:“什么事你说好了!” “我….今晚想回一趟丰江。” 聪明邈邈立刻会意, “正好今晚我在外面住, 你在办公室?我把车钥匙给你送过去。” “谢谢了….”沈一逸垂下胳膊道:“我在刑科院呢,一会找你去拿。” 和林普平说了后续跑数据库的注意事项,沈一逸给同事打了招呼,但她不放心明天工作安排,又急急忙忙给宏主任请示汇报。 技术关键岗三天两头请假挨骂是肯定的, 鉴定报告的也不是谁都能签字,沈一逸不在, 就只能苦了宏主任多盯拉,可毕竟沈一逸来他手底下干活就没请过假, 老宏只是口头多抱怨两句,喊她务必早点回来。 沈一逸上高速已经临近晚上十一点半。 自从大学考了驾照后,沈钦文一直提议要给女儿买车, 不仅为了她在日常通勤方便,更为了让沈一逸多往丰江跑跑。 可沈一逸每次都推三阻四。 一会说自己刚上班就开车, 让领导见了不好,一会又说基层流动太频繁,买车不方便。 总之沈一逸都三十四了,仍然没有买车的打算。 沈钦文也问过沈一逸,问她到底想在哪定下来,如今从省城落户到沪城了,总归要考虑一下人生大事。 沈一逸敷衍过几次,和爸爸胡扯说自己工作太忙没时间,对婚姻没想法。 有时候把老沈逼急了,两个人还会吵上两句,沈一逸说的话还和小时候一样。 她说:“我对人没有兴趣,性生活的性,幸福的幸。” 老沈也不是刻板固执的父亲。 他是教育工作者,又是单亲爸爸,从小把女儿捧得像宝贝一样。 他想着女儿不想组建家庭也不是不行,毕竟现在社会暴力杀妻的新闻太多,他也不放心沈一逸这种冷漠的性格,以后能对家庭有多上心。 可沈钦文也担忧自己百年后,沈一逸在这个世界上孤零零的没人陪伴,这才想着早点让女儿买房买车。 他和沈一逸发了无数次短信提醒: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有遮风挡雨的固定资产很关键。 可沈一逸偏偏不听,硬是要租房住,地铁上班,这么多年的工资都攒着未动过。 沈一逸没买车,但她驾驶技术很好,在省厅工作经常开警车跑现场。什么池塘边泥地,山路野林,适合藏尸的艰巨路况她都开过。就连室友的轿跑,都能给她开出警车的气质。 她没听音乐,没减过油门,开到半路才想起来要给郭瑞打个电话。 沈一逸按刘佳发来的号码拨了出去,开了免提。 对面响了好久才接。 “喂?你好?” 好多年过去了,郭瑞的声音没怎么变。 沈一逸调整了坐姿,双手捏着方向盘有些分神,好像一些记忆随着熟悉的声线钻进入瞳孔,又随着呼吸而过,变得荡然无存。 她说道:“郭瑞,我是沈一逸。” “啊,是一逸啊?!”郭瑞有些意外,瞬间语调激动起来。 沈一逸直奔主题道:“秦落在你家吗?我可以见她一面嘛….” 惊喜意外被目的掐断。 郭瑞声音放低,用手捂着手机细语道:“秦落是在我家,但她在房间里不出来,也不让我进去….你可以来我家,但她要不要见你,我不敢保证。” “谢谢,我知道了。”沈一逸继续道:“你把你家的地址发短信过来吧,我在开车,大概还有….” 她撇头看了眼导航,“还有一个小时就丰江收费站了。” “行,那我把地址发给你。” 一路上,沈一逸敞开马力开了三小时,到丰江收费站已经凌晨三点半。 沈一逸前天值夜,午休时间又被宏主任派去开了会,收费站灯火通明,照亮了她灌过铅的眼皮。 好累。 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接近秦落就好累。 郭瑞房子买在新开发区,离主城区十几公里,但离收费站很近,她按照导航开了不到五分钟,就到了郭瑞家楼下。 凌晨四点郭瑞也没睡觉,穿着拖鞋站在单元门口等。 沈一逸看见门外站着的郭瑞,一时间都没勇气推开车门,她本就是个不喜欢打扰别人,如今却让郭瑞跟着自己通宵。 十六年未见。 沈一逸见人第一面就是:“郭瑞真不好意思,大晚上打扰你,真不好意思。” 她甚至微微颔首,抱歉到无法与郭瑞直视。 郭瑞倒是比以前大方自然,靠近沈一逸身边,用玩笑口吻:“没事!明天不上班,年轻人谁晚上睡觉!” “真不好意思。”沈一逸还觉得抱歉,尴尬地两手放在背后。 “你要是再道歉,我不带你上去了。”郭瑞笑道。 沈一逸天没说话,轻轻笑了,“那谢谢你了。” 郭瑞在前面引路,“开车三小时来,累吗?” “还好。”沈一逸回答着,跟在身后简单的扫着物业环境。 她倒也不是想通过侧写来搜集郭瑞这些年的个人情况,而是她感到好奇。 这快地是近几年市政的重要开发区域,为了带动附近房价,市政办公都跟着往这边迁移,郭瑞住的这套开楼盘,当初沈钦文也问过她要不要买。 听沈钦文说,这儿当时的房价炒的很贵。 郭瑞按下电梯,两个人并肩而站地等电梯来,沈一逸两手改插进口袋。 是郭瑞在沉默中主动挑起了话题,“听说你现在落沪了?” “对,那边工作上有需要,我就考过去了。” 郭瑞说话比以前声音大很多,“在那生活压力挺大的吧,我感觉秦落这些年在那很累。” 沈一逸回答:“我倒还好,反正就单位和宿舍两头跑。” “我前几天在市政公园跑步还看见沈叔了,感觉他身体挺好,仍旧很年轻。” 沈一逸笑着,“反正他常年锻炼,我回家次数不太多,但每次只要见到都觉得又老一些。” 电梯到了,郭瑞让她先进。 电梯里光线足,沈一逸迈步转身正好和郭瑞对视上。 刚刚小区路灯没亮,她也没瞧清楚郭瑞的五官,想着不过是高中时期的面相,如今看清了,又被吓了一跳。 不仅秦落变了,郭瑞也变了。 沈一逸拿出了当初和秦落重逢时的台词:“感觉你变化很大。” 两人面前的金属有反光,虽然人形歪歪扭扭,但却能在缝隙中探索到质变。 郭瑞真诚的问:“是吗?” “嗯。” 沈一逸很少直接夸人漂亮。 对她而言,漂亮是一把修饰的量尺,和她剖尸时用的卷尺没有什么不同,只能用来量化人的五官,让样貌脱离出人,变成某项合格的附属条例。所以她只有在夸人夸不出词汇的时候,才会选择用漂亮。 但郭瑞却是实打实地漂亮。 秀发高盘在头顶,身上是一件普通的睡裙,一张纯素颜,没有额外的修饰,去但却能让视觉毫不费、心甘情愿地在她身上停留。 “你变化也很大。”郭瑞大胆地侧目,“感觉比以前柔软了很多。” “我吗?”沈一逸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人用“柔软”来形容,被逗笑了,“哈哈,我以前是什么很硬的存在吗?” 电梯开了,郭瑞道:“放在以前,你只会回我一句哦。” 高中,一个难以回望的地狱复合体,充满命运讽刺的安排,随着往后人生承载的痛苦越多,重返高中的悔意也就越强,最原始的记忆被遗憾榨干了汁,滴滴分明,滴滴清晰。 沈一逸耸耸肩,走出电梯,对记忆幽默地callback:“哦。” 郭瑞笑的肩膀在抖,轻轻推了一把沈一逸,“比这个严肃多了好嘛,明明是,哦!” 不过是十几秒的电梯,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郭瑞轻手轻脚地开了门,随后找了双拖鞋给沈一逸。 她指了指卧室,“秦落在那个房间,你现在要进去吗?” 沈一逸咬唇思考半秒却说:“哪有洗手间?我先去洗个手….” 郭瑞指了另一头,“那。” 摸了三小时方向盘的沈一逸正认真搓洗,眼前镜子照的她面容憔悴,她看向自己,问出了今晚第二个为什么。 为什么她会这样不得体。 不得体的请假,不得体的奔回丰江,不得体的来老同学家,甚至一会还要不得体的溜进秦落正在休息的卧室。 当然最后沈一逸把一切不得体都怪在刘佳身上,是刘佳要她来的,她不的不来。 又或许是,她想来,她想如果能在沪城买车买房也不错,或许她对人还是有点兴趣。 但她又不想这样轻易的承认,毕竟秦落耽误了她很多时间。 想到这的时候,沈一逸已经卧室门口,她没敲门,轻轻的拧动门把手,明明外面天已经亮了,房间却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秦落躺在床上,好像睡着了。 沈一逸关上门,站定了好一会才适应这个光线,随后凭借窗帘透进来的微光,摸到了床边。 秦落没分清进来的是谁,在床上翻了个身。 沈一逸坐在黑暗里,轻言道:“秦落,我知道你没睡着。” 第60章 这个病不会痊愈了,但可以自己缝合 沈一逸到来的过于突兀, 秦落没有做好准备,她仰脸清醒看到沈一逸时,显然被吓到失声, 手瞬间缩回被子里。 自己还是被找到了。 “我好困。” 沈一逸在黑幕里打哈欠, “我二十多个小时没睡了, 现在特别想睡觉。” 秦落闷不吭声地微调身姿, 在枕边给人腾出一个位置。 “你知道我…有洁癖, 不想在郭瑞家睡。” 秦落侧躺着不睁眼, 依旧沉默。 沈一逸手上还有水渍,因此不想碰任何物体, 她在黑暗里看向秦落的睡颜。 “我也不想自己开车回家,万一你又跑了怎么办?我答应刘佳带你回去, 所以…我带你回爸爸家吧。” 她只用了窃窃私语的音量, 秦落却听得格外清晰。 是刘佳喊沈一逸来做说客的。 秦落终于开口,“你开车来的吗?” “嗯。” 秦落知道从沪城开车回丰江要多久,有些心疼,但更多的是愧疚。 她撑着身子起身,垂肩抱歉道:“我….我不知道刘佳会让你过来找我….你要不赶紧回家睡觉吧, 我就在这儿,哪都不会去。” 坐在床上的秦落比沈一逸高, 害她需要抬首仰视。 秦落散着发,神色疲惫地回应她的对视。 沈一逸分不清这是秦落的真心拒绝, 还是她想继续躲藏下去。 她这是怎么了。 是谁在秦落骄傲的地段留下了一场热带季风。 “你想让我在这儿吗?”沈一逸真诚地发问。 秦落却绕开,“你不是困了吗?” 沈一逸道:“如果你希望我留下来陪你,我可以克服一下洁癖问题。” …. 面前驱车几个小时, 在凌晨赶来的初恋,用一个「希望」将抛出去的问题推回来, 像回旋镖似地扎进秦落的心口。 她一时间也无法确定自己的真心。 只是沈一逸的注视使她浑身发亮,她经不住什么光源诱惑,但又不愿意如此快的妥协。 “为什么过来找我。” “刘佳让你来,你就来了?” “如果我说希望你留下来,你就会真的留下来?” 她想问沈一逸开那么远的路来找自己,有没有别的目的,想问她这次留下来会不会像上次一样,只是做一顿饭就走。 秦落不想听她说什么彼此只是朋友。她宁愿趁自己有防备之前,把这道高墙筑好,不让任何情绪渗进来,不让自己看上去更可怜。 沈一逸掌心的水痕晾干了,手隔着被子握住秦落的手腕。 “我们都很担心你。” …. 秦落合眼。 尽管窗外的晨光毕现,可有窗帘隔绝,屋内采光照旧一片漆黑。郭瑞刚搬进个小区不久,这里的家具一切都是新的。 但秦落还能闻见周遭的腥臭味。 她的心沉落于泥潭之中,表面枝繁叶茂,根茎已被泡烂,以前除了偶尔掠过残垣之地的蛀虫外就只剩寂静,如今又多生出一项痛恨。她痛恨发臭的事业,痛恨罗格斯不得不拄起拐杖往下走,痛恨坚守的东西正顺着腐胀的根须慢慢蒸发。 秦落不禁想对她发问:我放不过自己的样子,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为何还能这样无动于衷。 可她却只说:“我挺好的,你回家睡觉吧。” 沈一逸眨眼道:“我走了,你会继续能睡吗?如果睡不着,不如我带你出门吃个早饭。” 秦落不答。 “那你陪我吃个早饭。”沈一逸轻捏秦落的手腕,请求道:“我真的开了三个多小时!我现在又饿又困的。” 见秦落仍旧不为所动,沈一逸叹气道:“我和郭瑞过年没见,让她等道凌晨接我够麻烦她的了,我实在不好意思在这儿留下,我怕洗澡吵到她睡觉…但我也不想把你扔在这…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对方的诚心话,让秦落睁开眼。 嗯,沈一逸是来找自己的,她不是让事业糟糕起来的罪魁祸手,她不该和沈一逸计较这些的。 秦落妥协,她摸到枕边的眼镜戴好,“那我陪你先去吃饭吧。”- 两人蹑手蹑脚的离开郭瑞家,秦落坐在副驾给郭瑞发了条短信,解释自己陪沈一逸回家一趟。 沈一逸发动车子,轻车熟路往老城区开去,特意挑了家秦落以前最爱吃的早餐店,给对方点了牛肉锅贴和粉丝汤。 秦落倒不嫌弃店铺脏乱,只是早餐店老板换了人,口味不像从前好吃,她吃几口就饱了。 沈一逸本就不饿,见秦落饱了,立刻起身扫码付钱。 早上六点,沈钦文正在做饭。 沈一逸没带钥匙,站在门外敲门,但老式油烟机运转声音较大,外加沈父耳朵有点背,她敲了半天也没人开门。 沈一逸一怒之下对着大门哐哐乱锤。 “谁啊,大清早敲门这么大声!!!”沈父被捶门的声音吓到了,穿着拖鞋一路小跑,趴在猫眼上定睛一瞧。 他立马拉开大门,满脸惊喜道:“哎呦呦,你怎么回来?” 沈一逸抗拒地冷脸,想要浇灭她爸的热情,“我和秦落回来办点事,昨晚忙了一宿,准备回来睡个觉。” 沈钦文听见秦落,这才把目光投递到旁边的女人身上。 多年未见的小姑娘,现在模样大变。 沈钦文手扶眼镜端详,嘴边热络不减,“秦落!!哎呀!!叔叔好多年没见到你了!” “沈叔。” 秦落两手捏着包,像高中时候一样礼貌,冲叔叔微躬颔首,“不好意思,大清早就来打扰您。” “哎呦瞧你说的,这哪是打扰啊!你能和一逸回来看我,我简直不要太开心。” 沈一逸换上拖鞋,推着沈钦文的肩膀,直指厨房,“你别光顾着开心了,锅里还煮着东西呢。” 步入六十的沈父没了当年的稳重。 他拍响脑门,折身往厨房跑去,“你们早饭吃了没有,我要不再点煮粥给你们?” “吃过了,你自己吃就行了。” 沈一逸弯腰,给秦落脚底扔了双拖鞋,随后独自往洗手间走去。 沈一逸知道秦落肯定会像过去一样,主动跟过来洗手。 她甚至还知道,秦落洗好手会去帮爸爸打下手,待会厨房会传出爸爸烧菜的教学声,如果没传出声音,那一定是秦落坐在沙发看电视,如果沙发上也找不见人,那肯定是在房间看书。 可等她洗到第二遍手,秦落仍没有跟上来。 是秦落忘了厕所在哪吗? 沈一逸好奇的把头探出去,只见秦落正在厨房门口和沈父说话。 远远看去,挺腰的秦落和佝偻的父形成鲜明对比,往的被眼前的画面覆盖,越托越远。 她忘了,这已经不是那个夏了。 自己被它远远抛在身后。 “听秦落说你昨晚一晚没睡啊?你赶紧去洗澡,我去给你铺床。”沈钦文从秦落口里听说了女儿开车赶回来的事,满脸的担忧。 沈一逸眼睛里却只有秦落,“你洗手,你洗完我去洗澡。” 秦落笑着点头,听话的去洗手。 沈一逸看着她进了洗手间,才对沈父说道:“床单我自己铺就行,您该出门就出门,别管我们了。” 沈钦文得有一年没见到女儿了,光是视频通话怎么看的够,上下不停打量着。 他操心道:“你这次回来是办什么事?” “我要是想告诉您是什么事,一进家门就说了,您赶紧吃早饭去老年大学上课吧。” 沈父生怕女儿睡醒跑了,“中午在家吃?” “不吃,我要睡觉。”沈一逸往卧室走。 “那晚上呢?” 沈父站在女儿房间门口停步,“晚上在家吃完再走吧。” “嗯,晚上在家吃了再走。” 沈一逸拉开古董衣橱,拿出两套睡衣和三件套,拖着困乏的身体开始整理床铺。 三十多岁的的女儿要做什么事,当父亲的确实插不上手,更何况女儿性格孤僻,跟他说不上几句热心话。 他不想耽误沈一逸睡觉,见女儿去洗澡,秦落也没有要和他聊天的想法,早饭吃完就拿着钥匙出门了。 吹风机在响,秦落这次穿着合身的睡衣坐在床边。她没想到十六年过去了,竟还能和这个场景再次重叠。 她三十五,又睡回这张一米五的小床上。 秦落侧身躺下,被单味道没变,她枕头在记忆的余温里,回味这些年被剥离造成的痛觉。 是离开小镇的痛,抛弃家庭的痛,剜掉初心的痛,是她明白离开的理由却又不舍的痛起来。 她的大病好像不会痊愈了。 于是秦落开始悲痛的哭起来。 沈一逸没给房间装遮光窗帘,她喜欢早睡早起。上午九点正是光线最充足的时段,所以她推门进来时,能清楚地见到秦落缩身躺在床上,安静的睡姿像她猜测的那般。 她调整了空调温度,随后从床尾爬上了秦落预留出的位置。 沈一逸轻车熟路地钻进空调被里,渴望睡眠的大脑终于得到了舒适的环境,她额头贴靠秦落的背,手搭在侧腰上轻拍。 像是安慰,“一切都会过去的,睡吧。” 秦落脸上的泪还没干,就被对方的话戳透,秋天的旧伤在今年的八月复发,她反手捏住了沈一逸手腕,贸然地翻身。 她原本想问:我们不是刚回到过去吗? 房间到处都是光,秦落却被影子垄断,她也想躲进怀里,学习楼住一个不会弯身的腰,当人面哭得颤栗。 但她的大病好像不会自己痊愈了,所以只能选择自己缝合。 问不出口的话变成实际行动。 也是在这张狭窄的床上,阳光洒进来,秦落松开手腕,改成捧起她的脸,回到过去,让故事继续。【你现在阅读的是 】 60-70 第61章 轻重之分 没有镜片阻挡, 纯粹地四目相对。 秦落是不会挽留的人。 父亲去世时,她也站在病房一角,听帘内除颤仪发出撞击声, 随后冷漠的背身。 眼泪没用, 眼泪留不下什么。 但现在, 秦落掌心覆含热颊, 可随意捏拧这颗芽苗, 从她们眼睛里冒出的热气正在滴水, 比泪滚烫的多。 秦落宁愿在当初分别时折腾出点动静。 哪怕放学后在沈家楼下蹲守,哪怕给沈叔叔打电话求他开门, 或者哭着老刘的再大声些,让遗憾的浓度不断升高。 只要浓度过高, 不舍会随不合时宜地挽留爆炸, 引得恨意越发尖锐,用一句“我爱你”换一句“快滚吧”,自此她便可以不用记挂。 秦落怪自己当初什么也没做,现在只能后悔。 “秦落….” 掌心是烫的,沈一逸被秦落的温度吓到。 她已预料到接下来的行动, 但又无力制止,只能在一米五的床退了又退。 “嗯。” 秦落听她叫自己名字, 捧着脸反问道:“又想跟我说只能当朋友吗?” 她用掌心捧托沈一逸的下颌,指间戒饰冰凉, 轻轻用力就会在肌肤留下印花。再干净的东西只要被人碰过,就会留下纹路。 秦落用肩压肩,在唇角落下, 她在吻中挑明立场:“不许说做朋友。” 她仿佛触碰一束含羞草,双唇勾连颤缩的呼吸, 指腹掐压着咽喉,她不许沈一逸说什么当朋友。 只想当朋友的人,不会允许自己浪费这么久的时间。 沈一逸觉得自己像是躺在沟渠里的稻谷,身旁的影子被整夜的热雨浸湿、浇透,又被窗外阳光撒晒,淹没在发酵的呼吸里,被柔唇碾碎。 大脑含含混混,味道忽然过浓,又忽然骤降。 膨涩的不稳定因子沉淀进身体。秦落从她的唇边一路轻吻,吻到她仰身配合地回应,吻到眼前蒸出白雾。 窒息…. 法医病理鉴定关于窒息有上百种名词和条目。沈一逸对自己下了鉴定——如果再吻下去可能会出现窒息的征象。 秦落想要扼死她,又或死于别的。 比如哽死、及体.位性窒息什么的。 “秦落…” 沈一逸睁不开眼,也不敢睁眼,在□□的间隙含混不清地呼救着。 “嗯?” “你的手要再按下去,会引起窒息死。” 秦落将人挤到墙边,手从咽喉往下探去,滑向锁骨处的睡衣纽扣。 沈一逸总爱穿看起来有些严谨的格子棉衫,这种棉衫绒毛柔软,糅搓起来手感舒服。 只是有个缺点——纽扣又小又紧。 秦落吻了好久才顺利解开第一颗。 沈一逸闭着眼,就在秦落快要开始解第二颗扣时,伸手紧扼住她的手腕,甚至用两手合十的姿态来阻止动作,“不要解。” 算了。 不喜欢就不脱了。 沈一逸刚洗好澡,颈后温热,秦落改吻她的耳后,头发挡住氧气正好能将味道围拢。 秦落的鼻尖噌在耳骨旁,闻见沐浴露留下的清晰又甜咸交织的泡泡味。 如今连泡泡也开始过浓。 沈一逸一年到头不回家,家里除了沈钦文用的爽肤水外,没有其他护肤产品,因此洗完澡她没涂乳液,浑身干净。 秦落得益于此,没在沈一逸的皮肤里咬出其他味道,她唇之下是微凉又清甜,于是秦落更加小心翼翼地侍奉面前这座精致制品。 “…这里很痒。” 耳骨与唇触礁,漫游的火往下烧,沈一逸落于柔软的床垫上,没意识地颤肩。 肺里刚吊住的气跌了跟头,栽倒在咽喉里。 这把火点了太久,她快被烧干了。 沈一逸歪头,企图让游走在耳后的吻刹停。 “好了,耳朵要麻了。” 秦落知道沈一逸是个很倔的人。 记得高中时只要轮到沈一逸做值日生,放学定会看见她拿铲子清理地上结块的口香糖,老师好多次提醒她不用理会墙角的污垢,可她谁的话都不听,只凭心做事。 所以没人能强迫沈一逸做她不想做的事,就连秦落也不行。但秦落庆幸她只是请求,而不是警告。 于是她吻去别的地方。 第62章 见缝插针 沈一逸来了沪城后每年起码解剖七八十例尸体, 除了各种殡仪馆,她还会带着副手赶动车,转飞机去别的省份剖尸, 她经常在尸体接近腐烂的状态下, 看赤/身的人糜烂到失去形状, 但她从未想过自己有天也会被人解剖。 自己看起来毫无还手的能力, 仅仅只是仰身配合就耗费了所有思绪, 氧气被秦落的吻围追堵截, 耳颈处酥麻到失去听觉。 她想这也许就是情杀的冲动来源——人不可控地掉入欲.望染缸,随后理性思维自动瓦解。 这是周末, 上午九点多街道才刚苏醒,楼下传出汽笛和吆喝声。 沈一逸能轻松辨别出那个喊破嗓子的大娘住在几单元几零几室, 这种透亮的视觉, 市井烦闹透过光线传递,如同躺在大街上和邻居们一起欢愉。 “你不困吗?” 沈一逸还试图挣扎,她躲着侧脖上的温热,慌乱道:“不是要睡了吗?” 这种光线没有遮掩,能让彼此看得清动情时的面容。 沈一逸能感觉到那枚戒饰在身上划过, 像冰冷的解剖刀沿着肋区游走,随后找准胸腔前的定位点, 随之刀尖刺入肤层,她除了跟着颤, 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秦落另只手挪去了腰间的细绳。 捏着一头,轻轻拽动,两人瞬间变成街道里最粗野的孩子。 “这些年我很想你。” 秦落在情乱之中用怯生生的目光, 讲些羞臊的屁话,随后运用夹生的手法, 并不熟练地操作这台解剖手术。 身为作家,秦落并不热衷于写这种喜闻乐见的戏码。 严肃文学的审核要求比网络文学要求宽松,文坛大佬总爱用性隐喻,比如阐述挣脱、噶反应生命力,最不济跟社会动荡挂勾,当然这是食肉动物的本质,谁都爱看,谁都爱钻研。 男作家爱写女人性感,柔顺,一头乌发顺着脊背顺到地下,爱和欲幻化成粗粝的秋风,刮进冻土,踩在了脚底,他们堂而皇之那是荒诞,人性之间最真诚的荒诞。 当然,他们还爱写□□困境。 好像有什么禁锢了皮囊,让笔下的女人看起来挺不直腰板,横竖都是被观赏的那位,他们用着最隐晦的词写最“孤独”的爱,好像得不到像母亲一样的女人作为妻子,他们会得异常疟疾,绝望死去。 性是人类在生命行进式中最孤独的体验。 它会让两颗心感受激烈的碰撞,以彼此交融一体的行为来欺诈大脑——爱是拆了引信的炸弹。 砰砰砰砰。 在热恋里中弹的人都是没法掏枪的——谁见过在灵魂相爱的巅峰期出轨的? 但社会偏偏给性打包了一堆契约,捆绑着性与文明,变成衡量女人最好的方式。这是下了反诈app都没法逃脱的漩涡,所以秦落也要写,她要写的更夸张来切断这个链条。 刘佳看秦落初稿的时候说过: “二十多岁的作家没体验过一场引发颅热病的性.爱,不配写爱情题材。像这种三无产品,不通过检验,怎么能喂给人吃呢?“ 如今三十五岁的秦落依旧难以反驳。 当然她也想为爱上头、为爱发癫、体验一场海誓山盟。可她就是看谁都一般,她不愿意为价格不对等的人弯腰。 所以这些年解决生理需求,她基本都靠自洽。 这没什么好避讳的。 在购买自洽用品这件事上,罗格斯还邀请过不少测评师来播客聊产品性能和安全程度,并科普它们的使用频率及技巧。 就在沈一逸躺过的那个江景房卧室里,只要拉开床头柜就会发现,那里面藏了摆放有序的自洽产品。 这是单身三十多岁的作家寂寞夜晚的乐趣。 又或许不是乐趣,而是填满自己。 自己解决自己,总比依赖别人要干净、安全太多了。而且在自洽的过程中,秦落可以随意填充幻想的版面,描写很多性感的故事。 伴随性感故事出现的故事主人公,背影模糊,没有名字,秦落不会允许沈一逸的名字出现,更不允许她们学沈一逸对自己那般冷漠。 但不可否认,这些幻影通用了沈一逸的轮廓。 秦落能在想象中,摸到她起伏不定的外轮廓,闻到一股那股清淡泡泡味,隔着分别的秋天,想象听到对方情难自控,压抑浪涌的声音。 就在此刻,十六年后的今天,秦落终于不用靠自洽来拾捡这种声音。 耳听为实。 那是泡腾片被扔进水池里的声响,那些藏在褶皱里,细小又紊乱的蝴蝶群冒头振翅,它们随乱云飞渡,跟着黄昏在云海里潜游后消失不见。 秦落忍不住又去抚摸咽喉,用另一只干净的手贴在侧颈上,指腹紧紧约束着,仅留出一个可供人呼吸的缝。 动脉在波动,仰起的脖子显现出紧绷的筋络,除此之外,还有遏制不住的浪。 这是兴奋的变化。 秦落不敢问沈一逸感受如何,或者她需不需要调整什么姿势或手法,她怕问出口的话会打断这场兴事。 她只能通过呼吸来判断。 秦落希望把一切都给沈一逸,只要她喜欢,那她可以分享名下的房产,赠送股票,又或者是给她买跑车,为她准备一日三餐。她恨不得过继自己所拥有的全部。 只要沈一逸愿意继承她的快乐,那她就不算孤单。 秦落注视着她的脸,期盼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可沈一逸实在是太疲惫了,这种需要高度集中精力的事情,她一天之内做了两回。 第一回:开了四个小时高速。 第二回:开发了身体新技能。 沈一逸有些不记得自己在哪,周围天旋地转,神经跟着秦落那枚戒指四处游走,所到之处都陷入瘫痪,甚至她嗓子也有些哑了。 这是怎么了? 她在做什么? 她为什么突然对人类这么感,性,趣了? 只是她约分神思考这些问题,秦落就越想把她拽回来,硬逼着她的注意力缴械投降。沈一逸为了压盖自己的失控,只好回捧住秦落的脸,摸她的侧脸,以便虚实。 秦落。 黄昏彻底从云海中坠落,她的夜在正午来临。 她从未有过如此大的睡意,如童话故事里吃了毒苹果后沉睡千年的公主。她鼻息变得微弱,在攀爬途中,身体不应适应地出现抖动,“秦落,我好累。” 真是比大哭一场还要累。 沈一逸轻拽秦落的衣领,把人拽到跟前,“我想睡了。” 困了…. 秦落自认为还没开始为她好好服务,对方就失去了所有战斗力,颤栗地蜷缩成一团,可怜的求她放手。 算了,那赶紧睡吧。 秦落摸摸她的脸,随后抽回另一只手,帮沈一逸整理睡裤,系好腰间那两条细绳。 人总会舍不的美梦。 秦落侧躺在沈一逸旁边,甚至紧贴着对方的身体,指尖沿着在她侧颈上留下的痕印轻抚,开口是过去的口吻:“要我抱你吗?” 眼前刚刚放完绚丽烟花的沈一逸,此刻脑袋里弥漫着呛喉的烟雾,她累到失声,耗尽力气将头从枕头上轻抬。 秦落的胳膊见缝插针,从她颈后穿过,随后将枕在胳膊上的沈一逸搂入怀中,紧锢在怀中。 第63章 埋着头说 梦里, 她又见到那个警察。 白发中掺着几簇黑发,两只手按压着她的肩膀,嘴里重复问着:你看到他了嘛?他长什么样子?高矮胖瘦好歹描述一下。 那个警察来之前抽过烟, 说话时嘴巴发臭, 烟草夹杂着血腥包裹着鼻腔, 她抬起头来, 眼前是灰蒙蒙的身影。 那个影子戴着帽子和手套。 帽子似乎是纯黑色, 没有logo, 在南方小镇里不常见,样式类似于猎人毡帽, 会在耳朵旁裸露出棕色鬓毛。手套是皮质,非常紧致的贴合在手部。 只要梦到手, 就又得回到这个时刻了—— 沈一逸头皮发紧, 肾上腺素瞬间清零,心脏发出嘭嘭地坠痛,随之而来时糊在脸上的手。 皮手套上是带热气的血,血浆斑块黏在暗棕的皮革表面,血气混杂皮革的霉味, 浓烈刺鼻,摩挲间发出干涩的沙沙声, 从黑暗中逼近,低语般侵入人的耳膜, 那双手缓慢地在侧脸上揉搓,像是在安抚恐惧的孩童,冰凉触感贴上脸颊, 黏稠腐烂的滑动。 是令人作呕的湿腻沿着外轮廓游走,被故意放慢动作是挑衅和嘲笑, 每次摩擦都伴随着细微的刺痛,如同针尖轻轻划过,把噩梦顺着细孔塞进着具身体里,随后血干了,便可以堵死恐惧逃窜的出口。 她不敢分辨远处地上躺着的是什么?于是转移目光去观察影子的鞋,是一双皮鞋,但她分辨不清那是男士皮鞋还是女士皮鞋,她只能模糊的看到皮鞋被擦的锃亮,她能在亮漆的皮面中看到自己满脸的血。 「她已经不是九岁了」 在梦里有人这样提醒沈一逸。 对,她已经不是九岁了,她已经克服这场梦一次次的袭来,她已经考上了法医岗,已经当了鉴定中心的副主任。 这二十多年来,她看着重案组成立又撤销,看着案卷被封存进档案室又拿出来。 她在等什么。 等成为技术警察的一员,等国内刑侦技术已经走到了国际领先水平,等公安建立了全球内最大的Y染色体数据库,等人脸识别技术已经突破了跨年龄跨时空的界限,等掌纹纹理计算已经可以处理低质量数据,等她已经到了三十四岁,还是什么都没等到。 可沈一逸怪不了别人。 她只怪自己好奇沈钦文从国外弄回来的CD机,时髦的套头耳机垄断了她听觉,就连母亲回家她都没听见。她躺在床上打瞌睡,直到惨痛的叫喊压盖住了音乐声。 沈一逸已经忘记那种惊悚的感觉了,表情是错愕,是思绪空白到无法站立,是首次面对异形怪物的恐慌。如果当时她不恐惧死亡就好,打开门直接与影子对视,奔跑过去抱住妈妈,直到地上出现两具尸体,她便可以永久从噩梦中解脱了。 可她当时只敢蹲在门口听,给自己不断洗脑:妈妈是个舞蹈演员,她经常表演舞台剧,她或许是在家里练习台词。 「你放过我吧。」 「你到底是谁?」 「我们家里什么都没有,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能记起来的只有这几句话。 有可能是因为妈妈当时就在卧室门口,她正用身体抵挡自己未上锁的卧室门,抵抗那个影子的搜查。 她还记得有扑哧的声响。 像第一次拿刀子戳开大体老师的皮肤,尽管解剖刀很锋利,但还是需要点力气才能完美切出Y形切口。 她喜欢这种解剖方式,切口从的锁骨下方,向肋缘延伸,直至胸骨的末端,随后在胸腹前拉一道长长的口子,开膛破肚。 每次她鉴定剖尸时都能听见那种声音。 扑哧—— 影子躺在床上,它胸膛发出并不刺耳的顿滑声,像布料颗粒被轻微的拉开,扯碎的蛇皮袋。她会在它拿走淹死的肺,撑涨的胃,以及拿镊子分离因为骨折而扎入动脉的碎片。她从没惧怕过内脏,甚至还会思考生命怎会如此绚烂,只要给它缝合,它就能原地复生,重新攀附到自己身上。 滚啊!? 为什么它总要挡在眼前。 沈一逸拿着那把解剖刀,用拳头捏住刀柄,狠狠地戳进影子的头颅,从缺口淌过的血浆,缠住她裤腿…. “一一” 这是秦落才会喊的名字,一个可以压盖住泡泡的称呼。 忽然之间,不知从哪涌来一股水流漫过身体,冰川融化的雪水正冲刷她腿间黏稠的液体。温度骤降,她只觉得好冷。 可冷总比脏好。 被弄脏的地板是拖不干净,她也一样。 “一逸。” 沈钦文九岁以后都是这样喊她的。 她记得沈钦文在派出所门口紧紧抱着她的膝盖,他哭的声嘶力竭,嚎啕声穿透耳膜,让她连警察的问题都听不见。 沈钦文跪在长排座椅前,额头贴在自己的膝盖上,他像是喝了一大碗血,嗓子沙哑到快失声。他一会求自己说句话,过会,又求警察别逼问了。 那天是混乱的。 混乱一直持续到两周后,舅舅终于在饭桌上怒摔筷子,扯嗓子对她骂起来,外婆端着碗在角落大哭,忘记是哪盘菜被打翻在地上,菜汤沾在她白色的袜子上,她见到那些斑点,忍不住尖叫起来,随后是天旋地转。 “一一。” 一颗澳橙。 陈梦尸体旁边的茶几上有一盘澳橙,她看过几次现场痕迹的照片,总共有四颗,那天中午她看漫画时还吃掉一颗,但突然,那颗澳橙滚进了秦落的自行车筐里。 刚搬进新家有个封闭阳台,沈钦文怕她出现意外,还特意在窗外加了层防盗窗。她从铁框缝隙里看向小区大门口,只要等一辆黑色自行车摇摇晃晃的骑进来,她便会往门外走去,路过茶几时将澳橙揣进口袋。 她也不知道是在期待作业,还是期待送出那颗贴着标签的橙子。但似乎时在等她为自己松绑。 “你醒醒。” “怎么了?” 冰凉的掌心贴在发汗的额头上,沈一逸还枕着胳膊,缩在怀里。 刚刚沈一逸用了好大的力气,给了秦落肩膀两拳,像今早敲门一样响,秦落直接痛醒,看向怀里的。 怀里的沈一逸紧锁眉头,表情痛苦扭曲,四指还攥握着被角,呼吸跌宕急促。 秦落知道沈一逸睡相很差,但睡着了打人这么痛还是第一次见,所以她叫了两声,想问问她是不是做噩梦了,但叫了两三遍,对方怎么都不肯醒来。 现在真变成吃下毒苹果的沉睡公主了。 “醒醒。”秦落将人压紧在怀中,侧脸贴热颊,轻抚她的背,耳鬓厮磨地轻语道:“别睡了。” 刚的手的宝贝总不能睡死过去吧… 「妈,你别睡,你醒醒。」 「快,跑」 快跑 沈一逸双腿沉沉,软弱无力地动弹不得,她甚至觉得只要站起身,一定会被在血泊里滑倒。 女人似乎就要闭上双眼了。急迫感惊扰沈一逸身体的每一寸。 “好了,没事。” 秦落能感受到沈一逸的僵硬,她抚背的手挪去了侧脸,捧揉着她的耳朵,“你醒醒。” 呼——— 沈一逸睁开眼睛,她鼻尖冲向锁骨,鼻腔回拢好大一口氧,空调冷风一下钻进肺里,其中还掺杂着秦落的味道。 秦落。 还好秦落在…. 沈一逸松开攥麻了的手,插进秦落的腋下,把头深埋进去,像是拥抱住那颗橙子,以及从铁栅栏缝隙中透进来的光。 秦落被人抱住,“醒了?” “嗯。”她埋着头说。 第64章 某日口口 下午三点, 烈日退后。秦落被紧紧拥抱着,沈一逸的手指正隔着睡衣用力,这样像个孩子。 秦落通过呼吸来回忆, 空调冷风和西瓜守卫着青春味道, 是吸进去的热吻, 呼出来的三十五岁。 “做噩梦了?”她悄声的问。 沈一逸的头发纠缠在秦落的脖颈前, 脑海中的画面正慢慢消散, 她不想回答关于噩梦的事, 转移了话题。 “现在几点了?” 秦落抬起沈一逸枕着的左手,扫了眼腕表, “下午三点多了。” 三点了… 沈一逸苦笑着,她在这场梦里停留了几小时, 却依然没回忆起什么, “再躺会….” 疲软的声线令人秦落心揪,她手抚摸在头发上,“嗯,那就躺会。” 沉默和空调外机在房间里拉出一道尾音,秦落扶拍着沈一逸的后背。落日还没来, 沈父也没到家,两人都清醒着, 秦落却不敢提问。 还是沈一逸先开了口。 但她问的不是两人之间那点成人关系,而是:“为什么躲在郭瑞家。” 秦落轻声道:“没地方可以去。” 只要她不关机, 就总有没完没了的工作信息找她。秦落不想听到罗格斯的任何消息,哪怕是罗格斯四分五裂了。所以她只能逃难般地躲进郭瑞家。 郭瑞这里像安全屋。 从沈一逸走后,郭瑞在她这里就有了独特的位置, 两人享有一份共同的记忆,可具体代表了什么秦落说不出所以然。毕竟词不达意, 但词却表人。 “那你怎么不回妈妈那里?”沈一逸埋头问。 说实话秦落也不清楚这是为何,她认为姜妍家并不是什么安全的港湾。她从未对母亲抱有什么希望。 哪怕今天被车撞到生命垂危,秦落也定不会给姜妍打电话。 姜妍在她心里并不是能解决问题的角色,刘佳也不是。….这么想来,沈一逸也不是。 秦落想了下,她也许只会打给律师,然后用剩下的时间等死,或是找个地方躲起来。她是个移民爱好者,从这片土壤把自己连根拔起,培植到其他角落。 秦落笑着反问道:“你不是也不爱回家嘛。” “也是。”沈一逸赞同秦落,“但我不回家起码人是安全的,你这可是玩失踪。” “没人联系就不算失踪。”秦落摸在头发上的手往腰部搂去,口吻平静,“我想如果不是刘佳联系你,你也不会知道我失踪的消息,就像….” 就像是十六年里失踪的一切,只会安静趴伏。 “就像….我妈都不知道我失踪了。” 沈一逸拍拍秦落的背,“那你是为什么想躲起来?” “因为我无事可做。”秦落又一次苦笑,笑起来肩膀会抖,让怀里的人跟着一起颤,“无事可做的中年让人感觉到害怕。” 沈一逸松开了口,推开秦落从怀里冒头,“公司的事不是事?剧组的事不是事?” “那些事现在对我来说只是工作,工作是赚钱的方式,不是生活的方式。” 在秦落躲起来之前,她曾把那些工作当成不可缺少的生活方式,事业野心和初心是她的生活下去的动力,是她血液里的活力。 但一场风波把她赶出了那套模具,她被迫回头,惊奇地发现自己竟是个复刻好的完美动物。 三十五,是有经济能力的壮年人,有相对自由的性权利,有支配员工的地位,但她却失去了第19号房间。 坐在房间沉默的她,身份标签在黑夜里绽开:是作家,是女儿,是老板,是朋友,是扶持者,或者是失去爱情的豆丁。秦落缓缓喘息在孤独之上,她仔细在童年里寻找目标,却忽然不清楚自己曾想要什么,她似乎只能循规蹈矩的往前面走去。 这些是….没和沈一逸热吻之前的想法。 “但我现在好多了。”秦落不想分开这个拥抱,她将沈一逸搂回怀中,“只要有你在,自己好像又有事可做了。” 在家烧饭,送人上班。上午写书,下午想菜谱,做一个不用考虑社会纷扰的家政小工,无需成就来装扮生活。 可能这样的生活会很好吧,秦落这样想,但却不敢保证。 “我….”沈一逸挤压在怀中,结结巴巴道:“我….我能帮你做什么事?我们刚刚只是….” 好吧,清醒地做了些成年人爱做的事。 沈一逸回想起那个吻,她不可否认自己也陷落、沉迷那种混乱,仿佛吞下一团甜滋滋的火,顺着食道滑进胸腔,心跳被注入了新的活力。 这些年,沈一逸已经很少自责了。 她不怪自己找不到凶手,不怪影子跟随,但她也不能随便放任它自由,随风而散。她只能让恨意悄然停留,慢慢生长,如丑陋的瘢痕在身体内增生。 这么多年,她确实也累了。尤其是看见秦落,这种疲惫感还会加重。 “我…我…”沈一逸模仿不了秦落的用词能力,她只能搬出拒绝的说辞然后加以改善。 “我认为自己可能不是一个很好的恋爱对象,我比较自私,也没那么多时间来处理感情,如果我们因为接了吻就在一起,对这段关系也挺不负责的,万一….我们恋爱相处之后发现并不适合,岂不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嗯…泼冷水,但还好没泼北冰洋的冷水。 秦落用力抱着,直接问道:“你喜欢我吗?” “或许是喜欢。” 沈一逸做事从不违背良心,但她却犹豫,只好补充道:“可这种喜欢是相对喜欢,我不确定它的程度,也不敢保证它会不会让你伤心。” 毕竟它在十八岁存在过。 只是她当时年纪太小,要做的事有很多,她要亲手砍掉影子的决心大过于一场普通的恋爱。 秦落重要嘛?对于当初要找凶手的自己来说显然是不太重要的。 十八岁的秦落像一颗热可可,喝一口甜滋滋的,夏天和冬天捧在手里还会产生特殊温度。可一旦喝多了,甜得发腻,就会让人口干舌燥,会使头脑发晕。 沈一逸不敢保证一个热吻就能剥夺这些想法。如果她和秦落又重蹈覆辙了怎么办? “我是喜欢你。”沈一逸反复强调道:“可我真不会谈恋爱,我暂且也没这个想法….” 沈一逸说了一长串,秦落只听见了那几句喜欢。 我喜欢你。 校园没得到的反馈,曾像根藏在角落的细针,时不时扎人一下,心便轻微、不怎么疼的震颤着。 原先她只能模糊沉吟,如今终于可以宣之于口了。 有喜欢就足够了,身体回应就是最直接的表达方式,哪怕未来走不下去,爆发一场恶战,弄得老死不相往来也算是用心爱过。 只要爱过就不算浪费。 秦落忍不住靠近,用唇轻划沈一逸的侧脸,甚至大胆往耳旁吻去,“既然这么多年过去我还喜欢你,你也对我有感觉,我们试试好不好,不要想其他的,说不定我比你还不会谈恋爱。” “…”沈一逸触电般地缩起脖子,肩膀跟着微颤,她两手抵着秦落锁骨,“秦落,我耳朵很痒。” 鼻息在侧颈轻挠,皮肤变成支点,撑满对方的湿吻,磅礴滚烫地流向她,浸润她。 秦落总有湿透她的二百种方法,卯着劲找最痒的部位,“是这儿?” “还是这里?”戒指划过睡衣,侧腰一阵冰凉,随后睡前被系好的松紧带又被拆开。 刚刚不是在说秦落工作的事?怎么裤子就挂在膝盖上了?秦落的手指是不是碰过她的泪?如果下半,身最后一层也没保住,是不是要让秦落去洗手? “等下….我耳朵真的很痒。” 沈一逸脑袋的问题,随耳旁的颤痒时隐时现,但她控制不了思绪,她的理智像360p般模糊,欲念像1080p般高清,秦落提供的信号及其不稳定,只能让人煎熬的徘徊,“好了…这里也痒。” 秦落是个服务奉献型的人,她知道沈一逸有洁癖,也知道自己如果下床去洗手,回来定会恢复冷静。 白日里点燃一把火实在不易,秦落决定不用那个戴戒指的手,她睡前用过漱口水。 这个嘴目前除了吻过沈一逸,还没干过别的。 于是…. “你要干嘛?”沈一逸反应过来的时候,秦落已经跪在床上了,她捧着对方的脸,惊诧地往床尾看去,“啊?” “你不想吗?” “什么?!”沈一逸还没回神,捧着脸想把人撸回身边,“这不太好吧…” 秦落大大方方道:“我可以帮你。” 咔嗒—— 就在秦落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寻求沈一逸的同意,且最后防线已掉到臀线下方时,门锁突然响动。 秦落差点忘了,这是沈家,不是她孤独的江景房…北极的海水都没她此刻心口窝的冷。 她收了手,急忙用被子盖住身下的人。 倒是沈一逸,在冬天偷偷换短裤睡觉的事她没少干,穿衣服的动作娴熟,不急不慢地收拾秦落制造出的狼狈。 沈钦文提着菜蹑手蹑脚进了厨房,路过卧室门口,脚步格外清晰,秦落和沈一逸隔开段距离,两手搭在腹部平躺着,满脸冷漠。 沈一逸瞧秦落抽离的模样,从床上坐起身,一颗颗的系睡衣纽扣,“吃完饭,我们开车回去吧。” “回去继续?” “嗯,回去继续上班。” 第65章 有人死了 秦落帮着沈钦文做晚饭, 站在一旁择菜刷完,她惊讶于自己竟然记得柴米油盐的摆放,能在扔完垃圾后从抽屉里找到新的垃圾袋。 而沈一逸根本不关心晚饭吃什么, 她在杂物间翻箱倒柜找寻旧报纸, 直到饭菜端上桌才肯停下。 沈钦文对秦落依旧热情, 什么菜都给人夹到碗里, 整顿饭他嘴就没停下来过。 先是问秦落工作的事, 后又问家庭的事。 再得知秦落也没结婚后, 他发出了今夜的第三次感叹:“你们都在忙点什么?” 这个问题如果放在自家播客频道里提问,会被秦落直接喷麦骂上一分钟。但她现在细嚼慢咽微笑着说:“人这辈子就是不知道该忙些什么。” 还好沈钦文没说女人就应该结婚。 他说:“说的对, 你看我忙到这个年纪,好像也一无所有的。” “你们都在一个城市工作, 记得相互扶持。” “沈一逸不回来就算了, 你回丰江可得记得来看看叔叔。”沈钦文一杯酒都没喝,但说了一晚的漂亮话。 临近晚饭结束沈一逸才开口问他:“之前家里的那些老报纸去哪了?” “什么老报纸?” 沈一逸放下筷子,用湿纸巾擦手,“就以前你留下的那些。” “外婆说要看,拿外婆家了。” “她那种状态还能看报纸吗?” “老太太身体可好了, 你一会走时记得绕去看一眼。” “我得赶回去上班。” “上班也得去看一眼。” 沈一逸不情愿,“今天没空, 下个月吧。” 沈钦文拗不过,拢眉摆手道:“随你便吧。” 父女俩争吵着, 秦落吃着自己碗里的饭,等她喝完最后一口汤,对面父女两人也住了嘴。 临走, 沈父将两人送到楼下,盯着那辆轿跑绕了三圈, 随后嘱咐回程慢点开。而沈一逸坐进主驾,降下车窗劝他赶紧回去休息。 天还没完全黑,小区没亮灯,周围出来遛弯的老熟人见到沈一逸还会打嗝招呼,沈父立马将热情转移,和邻居聊起家长里短,沈一逸见机踩了油门。 这种日常对秦落来说是裸色的,半透明的真空状,她不舍得从后视镜里望,直到沈家窗户透出来的灯光变成小圆点,消失在拐角。 “去郭瑞家拿东西?” “不用。” “那我直接奔高速那条路走了。” 秦落靠在椅背上,“嗯。” 车子在进入收费站后开始提速,秦落靠着椅背,鼓起勇气看了这几天的工作信息。 商毅自从那天结束后再也没有发信息来,反而是展骆,天天在微信问候她的情况,并转发读书会的相关活动。秦落不想关注网上的舆论动向,她想都不用想,评论区定是一片乌烟瘴气。但还好,社交媒体账号都不用她自己管理,以为着恶评暂时伤害不到她。 只是刘佳…. 她除了发过来几份广告商合作计划外,什么也没说。 “刘佳给你打的电话吗?”秦落悄声问。 “嗯。” “她都说什么了?”秦落好奇。 沈一逸两手抓着方向盘,不加掩饰道:“说你状态不好…让我带你回去。” 秦落无言点头,身上的衬衣两天没换已经皱了,她伸手揪着褶皱处想要扶平。 “工作上….”沈一逸侧目打量秦落的表情,“工作上的困难我可能没办法帮你开解,但是生活得继续不是嘛,躲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秦落顿住手中的动作,侧过身。 “嗯,沈主任说的对。” 躲避解决不了问题,那她们呢? 秦落笑着问,“那你以后会躲着我吗?” 沈一逸想了半刻,沉闷道:“不会。” 但她的不会有很多前提,“但希望你不要把这跟绳拉的太紧,我目前没办法给你一个准确的回答。” “哪根绳?” “我们身上的这根。” “什么回答。” “关于未来的回答。” 沈一逸把话都到抛在这了,秦落不敢把绳子拽太紧,她转移了话题,“你晚上还要回去工作吗?” 沈一逸看了眼车载屏幕,开回沪城要晚上十点半了,实验室应该没人了。 “不去了。” 秦落嗯了声,随后把头撇走。 车内安静着,秦落回了几条工作上的短信,尤其是剧组那头,内创美术组着急和她对接,一天发了几十条信息。秦落本以为她可以放手不管的,毕竟主创团队里有好几个编剧,但到了拍板环节,还是得依赖她来决定。 几百条信息中,还夹杂着副导演的问候,对方十分有距离的问候了她的状态,并表达了关切问候。 倪大姐也发了信息来,跟她说罗格斯派来的善后团队已经把工资结清,市政也派人来把公益补助发放了。 正巧开车的沈一逸也问了这事:“我还没问你,那供应商抓住了没有?” “嗯,抓了,具体情况律师没问出别的。” “那你工作到底遇到其他困难了?” 秦落眼睛盯着前路,“你想听?” “你想说的话,我就听。”沈一逸耸肩,“反正现在也没事可做。” 秦落抱肘,口吻冷淡道:“不知道从哪讲。” “你想从哪讲都行。” “那我可能要从第一本书开始讲了…”秦落嘴角微扬。 沈一逸调整好倾听的姿势,附和点头道:“嗯,我爸和我讲过,你第一本书拿了奖。” “说来惭愧。”秦落努力回忆那段创作时光,“当时是为了帮老师的忙,去给一个文学杂志社出连载,我爸当时生病了,我本来是没时间写的,但杂志社编辑和我说,只要稳定更新到完结,她们可以给我八万块稿酬。我为钱妥协了。后来你猜怎么着?” 沈一逸不说话。 “这杂志很火,这篇小说反馈也很好,于是挪到主连载板块,再后来稿费涨到了十万,我从大三写到了研二,等我爸晚期时才加速写完。” 就是这十万块,让秦落意识到她可以支配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不用再藏起厌恶,甚至不用愧疚于他无力医治的病痛。医生是她摆脱室友帮忙联系的,病情报告是她和医生对接的,就连死亡通知也是她给父亲下达的。 她那时才明白,原来经济是改变彼此立场的唯一途径。 所以后来,她出了一本又一本的书,钱越来越多,就连过年这种事,秦落都可以决定自己的去留。 她记得有年姜妍去南京看她,她忙着签售没空收拾家里的卫生,到家时姜妍已经做好了晚饭。穿着吊带的秦落看向茶几,茶几上摆放着她的安眠药、烟和打火机、甚至还有几件长相可爱的自洽工具,以及聚会时再垃圾桶里留下的啤酒罐。 秦落一点心惊胆战都未出现,她笃定姜妍什么都不会问。 姜妍只会说:「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就好。」 而她也只会笑笑:「对,大家都有彼此的生活。」 从那时起,她会像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施以援手,除了读书会的救助人外,还有被工作逼疯的刘佳。 不过只是拿出钱来,就可以看见刘佳因为拥有一个安全又稳定的单人空间而痛哭流涕。 经济独立解决一切生存烦恼,当然有经济能力还可以做一个多金勇敢的舔狗。 “成就就是这么垒砌起来的,你以为自己是个艺术创作者,能给人带去很多思考,但后来参加很多读书会后,我渐渐发现…思考只能让人产生恨意。毕竟当我已经达到了某项成就后,说的话就会理所当然。摆脱不了困境是经济决定的吗?或许本质上是的。” 秦落从没一次性和沈一逸说那么多话,就算是采访她也不会。 但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今天她的喜欢被人承认,对方为她画了大饼:会去努力寻找未来的答案。 所以秦落想着平静去阐述这些年来自己发生的一切,不管是好的,扭曲的,还是值得炫耀的,总归是恋爱上头期自恋的一种表现,急忙把自己剖开给对方开,希望对方能感受得到,希望对方能听这些故事笑起来,或是陪着她一起落泪。 “你问我为什么去找郭瑞。” “因为她现在过的很好。” “像个康复了的正常人,所以我想知道她是怎么走过来的。” “郭瑞每次都会跟我说你。” 沈一逸这才有点反应:“是吗?” 秦落点头,“我们都特别好奇,那天到底发生什么了,会让你拿把刀冲进男厕所…你知不知道我当时吓死了。” 秦落想要知道答案。 “我忘记发生什么事了。”沈一逸咬着下嘴唇,回想半天,”那人叫什么我都忘了。” “韩城。” “哦,对,叫韩城。”沈一逸打了个哈欠,“当时就觉得郭瑞挺可惜的,成绩下滑那么严重,再被纠缠下去未来肯定要完蛋,解决那种人只能用暴力的方法,你们看起来都不是能和他对打的人。” “你当时不怕他们?” “没什么好怕的,我想大不了一起死了。” …. 秦落看向沈一逸的侧脸,长一副透明冷淡的模样,说话也是一股子厌世味,她岔开了话题,“你还记得郭瑞成绩好啊?” “我还记得那个王矫成绩很好呢。”沈一逸哼道。 “那我呢?” 沈一逸听到秦落口气变冷淡,扭头看向她:“你?怎么了?” 秦落挑眉,扶了下眼镜框道:“你记得我什么?” “…” 沈一逸咽了下,“听实话?” 秦落沉眸凝盯,又推了下眼镜框。 “挺瘦的,不怎么爱说话,个子高。”沈一逸打了个灯,有条不紊地在高速上超车,“后来觉得你挺有正义感的。” “没了?” 沈一逸连忙补充道:“黑板报字体写的很好看,每次进教室看到后黑板,都能看很久。” 秦落抿唇,继续往下聊去,“那你后来为什么帮我学习?” 沈一逸耸肩道:“因为我觉得你可以学得更好,你作文写的那么好,怎么能被数学绊住脚步?我其实很反感咱们当时的班主任,他说女生天生学不好数学,导致有些女生索性给自己找借口不学了。” 秦落被逗笑了,“没看出来你那么冷漠一个人,竟然有菩萨心肠。” “我哪里冷漠了?”沈一逸不服。 “高中和我说以后不要联系的时候就很冷漠啊。”…… 沈一逸被噎喉,无力反驳。 “你当时好拽啊。”秦落开玩笑,在这趟回沪城的车程上把过去剖开,她要把困住的自己拉出来,“一句话都不和我多说,见到我也当没看见,甚至为了和我错开回家的时间,连晚自习都不怎么上了。” 那时候她们暧昧的像一块溶解的脂肪了,在春天就溢出了油脂,秦落觉得她被期待所环绕,每□□着考去同一个城市而努力。 秦落又好奇起来:“你那时候难过吗?” 车速变慢了。 沈一逸道:“忘了,大概是难过吧。” 那次分别是有正当理由的,她解释道:“我那时候成绩下滑的很厉害。” 虽然在当时秦落的眼中,沈一逸不过是从年级第一名掉到了年级第六,但对沈一逸来说,却是在全市掉了十个名次的严重失误。 就连沈钦文都观察出了她的变化。 她开始爱熬夜看课外书,早上赖着不起床,学习好像不是她唯一能做的事,她会想躲懒寻找休息时间。 所以当看到成绩后,她第一反应就是必须得停下了。 停下那种过分的安逸感。 她需要从那种考上一个城市就可以幸福度过人生的美梦中走出来,回到影子缠身的痛苦中去。在没抓到凶手之前,她要永远在那所监狱里面呆着。 所以分开时她肯定难过。 只是痛感在每个人身上反馈不同,留存方式不同,她面对过更糟糕的分别,所以对此感受不太明显。 沈一逸不想回想那段戒断反应,她扶着方向盘说道:“都过去了。” 嗯,是过去了。 但过去的事会不会重蹈覆辙,谁知道呢?秦落笑着,“也是。” 一路上两人不再碰触有关于丰江的话题,聊的都是读书会的事,随后车开到了秦落家楼下。 “睡我这?” 沈一逸摇头,“我回去把车还给室友。” “那后天….?” 沈一逸客气道:“我自己去剧组好了,你绕一趟太麻烦了。” 秦落深呼吸,好像吻了也和以前没什么差别,她点点头,关上车门挥挥手,放人走了- 罗格斯大战燃眉算是最近文娱圈的流量之王,只要在网上冲浪过,都能刷关于两家黑料的相关信息。 商毅为此也出手了。 他甚至动用了自己手头多家自媒体公司,一起对燃眉发动了攻击,尤其是某些专门吃性别对立的bot号,引导性的发帖夸奖燃眉,反其道而行。 大型媒体矩阵公司都爱玩这种套路。 他们从私人手里买卖有基础流量的bot账号,通常这些账号价格上万到几千块不等,他们会让运营挑选争议性的话题不断持续引流,直到这个媒体评论吵架的体量足够庞大,便会销售给公关公司。 当然,如果这个号言论过于极端,他们还会分析其中法律风险,评估后再由下游公司转手给个人,这样他们转手不仅挣钱,吃官司的几率还小。 国外的游说咨询公司就特别爱和商毅买卖账号,付几百万的舆论费搅动市场危机,回过头和大企业收取几千万的咨询费。 商毅就是靠吃国外补贴发家的,随后又通过投资教育机构来洗白。像罗格斯这种有学者,有新力量的娱乐经纪公司,自然更是他的心头好。 不怕浪费这几万个流量帐号,他要的是罗格斯更稳定的市场发展,是赛道里的决定性话语权。 于是在刘佳的努力下,燃眉彻底变成了火烧眉毛,罗格斯凭借别人的丑闻,在风口浪尖处华丽隐身。 但也不是完全隐身,秦落还是会挨骂,网友从不同的集体分裂出来,变成形形色色的导弹,攻击她身上的每一处,甚至包括公益活动她涂了裸色指甲都要骂上两句。 而另一头的秦落,躺在大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和沈一逸的热吻。 凌晨三点,秦落翻出了她的小小号,批了马甲的读书博主,她忍不住发布了一条博文: 「接吻这件事好让人上头」 这号有几万个粉丝,都是因为读书抽奖和读书同好关注的,她们没想到博主竟然发了个人动态,纷纷在评论区震惊: 【这号?活人?】 【博主这是读什么书了?看的人心黄黄的。】 【运营是不是切错号了】 秦落回复:没有,姐就是想炫耀一下接吻感受。 单过了两分钟,她微信上迎来了前助理王打炮的祝贺: 【姐,我刷到你小红薯了,你最近这私人生活很丰富啊!】 忘了,王助理平常要帮她做文案发布,关注过她的所有平台账号。 不过让人看见也挺好的,起码有老熟人能分享快乐。 前助理:【我怎么刚走一个月,你就谈上了?】 秦落回:【你上网冲浪的本事和你约.炮一样速度】 前助理:【哈哈,恭喜牡丹迎来春天】 秦落回:【….】 前助理:【读书会还好吗?你招到新助理了吗?】 秦落看到读书会,嘴角的笑瞬间黯淡。 她打字道:【小展接替了你的位置。】 前助理:【啊….是那个志愿者展骆对吧,他人还挺热心肠的,腿脚很勤快,做事也靠谱,挺不错的。】 秦落回了个嗯嗯的表情包。 前助理:【哈哈哈哈,但他肯定没我好!没有我在,是不是读书会都没意思了。】 秦落发了个微笑。 前助理简单几句话,就把读书会发展史在秦落眼前过了一遍,她还记得小王为邀请嘉宾所熬的夜,为了会员而受得的委屈。 秦落问她:【你说当初我让读书会上视频网站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吗?】 【正确啊,更多人看见了,传播更广了,不单单是那三十几个会员能感受读书会了,每个订阅的观众也能跟着受益】 秦落又问:【让它接受投资,让它被广告商包围,让它成为一张漂亮的名片是对的吗?】 王助理过了两分钟才回: 【读书会最初的意义是在阅读中找到歇脚之地】 【你管它现在是破大巴车站,还是商业火车站,总归它的存在是为了歇脚嘛】 【再说商业怎么了,现在知识类博主都要付费订阅了,咱们读书会这么高质量的阅读内容免费已经是慈善了,不靠投资人和广告商哪来的钱邀请嘉宾,谁给制作团队发工资】 秦落关于接吻的事一个都想不起来了。 她给对方回:【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助理的位置永远给你留着。】 王打炮:【看看这个恋爱能谈多久吧,要是钱花光了,手也分了,就立马回去投奔您。】 秦落:【恋爱好谈吗?】 【看你想追求什么样的恋爱质量了,我的个人恋爱观不值得分享,比较容易受伤。】 秦落回了个嗯嗯表情包。 随后打字:【那改天聊】 周三上午,秦落早早来了剧组。 她先是把耽搁了两周来的事物从头理顺了一遍,又和制片团聊了罗格斯和《她杀》切割的事情。 毕竟罗格斯名声还飘臭味,刘佳和其他制片人不想影响电影的上映,包括后期宣传。 制片助理抱着文件进了会议室,秦落正低头看资料。 “秦编剧,沈主任好像在走廊上等你。” “等我?”秦落将资料扔在桌面上,抛下正要协商进度的工组人员,起身向外走去,“在哪等我?” 助理笑笑,“隔壁会议室门口。” 秦大编剧笑容满面地说了声谢谢,踩着高跟鞋往外跑,一推开门就见到沈一逸。 沈一逸穿了件干净的黑T恤,两手背在身后踱步,头发扎的干净利落,就连步态都特别可爱。 “你找我?” 沈一逸回神,抬起头严肃地问:“你吃饭了吗?” “还没。” 沈一逸把手从背后挪到身前,举起一袋包子,“给。” 口吻很严肃,想是这包子不吃完,就得给她当场拿下。 但其实不用沈一逸这么严肃,秦落也会被当场拿下。 秦落快步走上前,毫不避讳地伸手揽住她的腰,“你去买的?” 靠的太近,香水太腻,沈一逸稍微后仰半分,抗拒着想要脱离腰上的禁锢,“室友女朋友买多了。” 哦对,不能把绳子捏的太紧。 秦落拾趣地松手,将包子接过,顺便推拉了一把,“那我这是该谢谢你,还是谢谢别人。” “谁都不用谢,感谢粮食就行。”沈一逸又从包里掏出矿泉水,给秦落递出去,“下午我要参加线上会议,中午就不和你一起吃饭了。” 这算主动汇报? 秦落被可爱到有些不知所措,伸手给沈主任整理了耳旁的头发,“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送去会议室。” “不用,我自己解决就行。” 沈一逸晃着手提包,眼睛盯着走廊地板看,“还有晚上我要回去加班,早走。” 秦落玩笑道:“沈主任这么忙啊?” “还不是你害的!” “是我害你加班啊~”秦落语调温柔,在玩笑中夹杂一丝不舍,“那我像个补偿你好了。” “好!打住!”沈一逸往后退了一步,我去工作了!” 说完她提着电脑包,与秦落擦肩而过,直奔尽头会议室。 不是!这人就是来送个包子,然后走了? 就在秦落站在走廊失神,另一个助理提着外卖袋子走过来,“秦姐,您的早饭和咖啡。” “啊….”秦落瞅着手上的包子,“咖啡给我好了,早饭你留给没吃的同事吧,我吃包子。” 助理望了眼编剧,她手里好大两个肉包!!一看就不是编剧喜欢的口味。 “哦,对了,中午空出一个会议室给沈主任用,并且在门上贴个开会勿扰的提示牌。” 助理点头,“好的。” 秦落提着包子刚准备走又转身,“哎!那个沈主任下周的剧组计划一会你发给我。” “好的,没问题。” 嘱咐完,秦落满意离。 秦落守着两个包子开完了一上午的会,中午饭点了,又提着包子去了食堂,边吃边看剧组计划表。 在她失踪的两周内,美术已经采完了景,演员也已经试装接近尾声,这意味着《她杀》马上要正式开拍,沈一逸在剧组的工作会越来越少。 没了剧组,沈一逸会和她私下见面吗? 秦落想到这,顺手给沈主任发了一条微信: 【明天也加班吗?】 【嗯。】 秦落咬了一口包子皮,【那我想见你怎么办?】 果不其然,沈一逸说出了她预料之中的答案:【我们可以剧组见面的。】 秦落皱眉打字:【所以除了剧组,我们就不见面了?】 但她没发出去,在这行字上又修改了措辞,让语气听上去没那么又压迫感,尽量不给沈一逸造成压力。 【所以除了剧组外,我就没其他办法见到你了是吗?】 【秦落,我这周又好多会要开,我挤不出时间。】 说不出失落,秦落习惯沈一逸嘴里的阻碍,好像是没什么不对,但她却失去了胃口。 甚至有些倒胃。 她把手机拉远,在眼前留下一些空隙。 就在她刚想给沈一逸回个好,刘佳的电话突然占据了整个屏幕。 秦落接起来放在耳边。 这是她失踪后两个人第一次通话,她有些尴尬的嗯了一声。 只听见刘佳在电话那头惊颤道: “秦落!商毅死了!” 第66章 被人杀的 秦落赶回罗格斯的时候, 刘佳正呆滞地坐在老板椅上抽烟,烟灰掉在桌面上,她慢慢抬头看向秦落。 “商毅老婆给了我电话, 说他昨晚半夜在别墅里死的。” “一个人?” “这他老婆没说, 但感觉似乎不是。”刘佳头发松散, 眼神迷离, 手边的咖啡一口没动, 看起来在这儿呆坐很久了, “她给我电话是让财务把商毅在罗格斯的收益清算冻结,过两天找律师来股资转让。” 秦落皱眉冷道:“这么快?” 秦落知道商毅和老婆平日里各玩各的, 但死者为大,不至于人刚死第二天就直接找到公司来清算资产, 动作比罗格斯管理层速度都快, 未免让人怀疑。 “嗯。”刘佳神色疲惫,“我已经让律师和财务先冻结现金流以备后患,看样子他老婆是不想接受罗格斯的股权,大概率会转让…很烦。” 人死了,权利得有人继承, 不管是多么微小的权利,总会有过渡期。秦落也继承过父亲的遗产, 那银行里十二万五千六百八十块,连同他的尊严和嘱托, 以及整个秦家未来托付。有时候想想也挺可悲的,痛苦死不带走姓名,还要留给后人磨难。 秦落把手提包搁在桌面上, 走到刘佳面前替她灭了烟,随后将她揽在怀中, “没事,人各有命,罗格斯的事你处理,商毅这边的事交给我,我去联系他家人。” 刘佳轻靠在秦落的怀里,沉闷道:“心情修复好了?” “嗯。”秦落拍她的肩,“你放心。” “郭瑞这么有治愈能力?” “….” 刘佳从怀里抬头看她,“还是说…你我之间现在隔阂很大。” 秦落却看向窗外,“想多了。” 商毅死讯速度很快,他资产分布较广,文娱圈各行各业都有涉猎,国内外合作方不计其数,罗格斯只是其中之一。 所以商毅老婆没空来罗格斯处理业务,更不愿意接秦落电话,秦落让展骆给商毅助理发了两次邮件,催对方团队尽快来读书会切割授权,但对方迟迟不冒头。 商毅的股资被冻结,在权益继承没解决好之前,整个股东没人愿意伸手包揽读书会的决策权,读书会又重新回到了秦落手里。 失而复得的感觉很好。 她是唯一的掌权者,是控制所有事态走向的决策人。 秦落在商毅死后的第三天给展骆发了条信息:【暂停读书会下个季度的广告签约,所有线下项目暂缓,邀约统统取消】 展骆发了个问号的表情包。 秦落给他回:【明天你去协调处理】 展骆过了好久才回:【好的,明白。】 高层因为商毅的死开了几次股东会,大家一直希望将其股份稀释,或者的找代理人回购,他们既不想自己接商毅留下来的烫手山芋,也不想让对方踩在自己身上,尤其是刘佳。当她提出用股东优先权来回购股份时,有好几位都沉脸不表态。 不表态代表有意见,私下大概率出手干预,于是刘佳也没继续坚,简单提了一下直播公司的事情敷衍过去。 警察是第三天找上门的。 来了四个便衣警察和刘佳和秦落分别会谈,秦落第一时间想找律师问一下,但被便衣给拦下来了,他们说询问不可以有律师都在场,也不能通知其他人。 警察用了很严肃的口气,让秦落心底一揪。 但秦落不放心,借着去洗手间的理由,给沈一逸打了通电话。 自从剧组分别,沈一逸只给她发过一次晚安,其他时间又恢复平静,但秦落知道她性格天生如此,不怪她,也不想多揣测。 只是电话一通,熟悉的声音响起: “嗯?怎么了?” 秦落站在茶水间拐角处,靠着墙,软下声,“你忙吗?” 沈一逸夹着手机,手翻着鉴定报告,“你说好了。” “我有个朋友最近死了,但警察上门来找我们询问,我…需要注意什么?” 死了。 沈一逸对这个词很敏感,她合上报告。 “几个警察?” “两个。” “警号开头是多少?” “没穿警服。” “这个死者是你什么人?” “….”秦落想了下道:“公司股东。” “你是怕自己的回答涉及公司未来资产权益问题对吗?” 秦落嗯了声。 沈一逸认真道:“你自己确定知道的告诉他们,不清楚地不去回忆,不要说模棱两可的引导性语言,最关键的是时间点。” 秦落认真听。 “他们问你的时间节选,一定要想好了回答。”沈一逸轻声道:“没事的,放轻松。” “好。“ 沈一逸道:“最近我都没空,周末可能去出差。” “嗯。” “等我出差回来,我们出去吃饭?” 秦落紧张情绪一扫而空,嘴角挂笑道:“其实你来我家,我做饭给你吃也行。” “好,那到时候在说。”沈一逸又给了张空头支票,”你先去忙吧。“ “拜。“ 沈一逸嗯了声,“你挂吧。” 手机放进口袋,收起脸上的笑意,秦落挽起衬衣袖子,调整好心态进了会议室。 还没等她坐下,主问警察便严肃道:“秦落女士,这是我们的证件。” 证件只给看了一秒,随后迅速收回口袋。 “我们手里目前有个案子需要通过您了解一些情况,麻烦您必须实话实说,我们这里有录音录像,您不得伪造,不得虚假误导信息。” “好,我知道了。”秦落缓缓坐下,搭着腿面对两个男警官。 “放心这些录像是受法律保护的,只会作为我们侦查线索,不会外传。”警察说完打开了执法仪。 随后他掏出纸笔,开始边写边问。 “请问您和商毅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什么地方。” “公司,他来公司找我。” “那你们之间有出现争吵吗?” “有部分商业决策方面的摩擦,但最后——” 警察打断了秦落的话,“那请问商毅经常来你们这家公司吗?” 秦落沉思道:“平常不来,但大项目推动他会过来开会,有决策性的战略改变也会来公司主持。” “《她杀》这部电影是他以罗格斯的名义进行投资的吗?” 具体的秦落不想说,她摇摇头,“我只负责剧组的编剧工作,公司项目也都是走法务部,我不是很了解,麻烦您们问公司其他高层,或者找电影投资方。” “商毅有往剧组里塞过演员吗?” 塞过演员? 秦落扶了下眼镜框,“这事我不清楚。” “请问他平常会邀请公司旗下艺人参加他的个人聚会吗?” 私人聚会? 秦落两手搭在桌面上,转动戒指,这几个问题听起无厘头,但细想却又有串联性。 “博主只是签约艺人,我们无权干涉私生活,但罗格斯经营这么多年,我没有听到过传闻,有什么女孩去参加过他的私人聚会。” “8月23号你在哪里?” 秦落被日期弄晕,但她记得沈一逸的话,具体日期一定要仔细回答。 她拿起手机看了眼屏保,八月二十三号是四天前….四天前她和沈一逸在那张小床上接吻。 “丰江。” “当晚十一点您在什么地方?” “回沪城的高速上。” “商毅的助理您认识吗?” “认识。” “平常都是她来和您对接工作吗?” “嗯,一般都是她回复工作邮件。” 警察抬头问秦落道:“商毅对待员工一般态度如何?” 秦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磕绊了一下。 脑海中努力回想关于商毅的一切,他对自己都是客气礼貌,永远保持着距离和分寸,没开过成人玩笑,不太情绪化,永远理智保持上风,在秦落视角里,他确实可以称得上是“绅士”。 但有些细节,她可能有所遗漏。 比如被扔垃圾桶的那瓶矿泉水,对展骆充满鄙夷不屑地眼神,穿过大厅时捂住的口鼻,每次坐沙发都得先拿纸巾擦擦,他抗拒人味,是和他世界格格不入的人味。 秦落脑子僵掉了,她一下想不起商毅助理的模样,甚至她的名字,她平常的笑容,以及她说话的声音。 好像她只能是商毅的助理,工作价值的附属品,只能附着在商毅的地位,才能走到她眼前。 秦落难以置信自己为什么会想不起来? “抱歉,我平常不怎么注意商总的行为,更不清楚他是如何对待员工的,仅凭接触来看的话,就是老板对员工的态度吧,比较漠视。” 警察差不多问了三十分钟才结束。 刘佳那边也问好了,两人一起下楼送走了警察,进了电梯刘佳看了眼摄像头,小声道:“我夹,商毅不是自杀,也不是意外。” “你怎么知道?” “警察问我知不知道他私人派对的事,这儿我哪里清楚,但我隐约猜出一些什么。” 秦落不自觉凑身低头,想要听清楚些。 “你记得张奇?就是被你喝挂的选角导演吗?他工作室有个艺术导演,就那个圈里特别火的纪录片导演,我忘记叫什名字了,那男孩和鹿希原本是同班同学,后来被逼疯了。” 秦落听的乱七八糟的,皱眉道:“什么疯了?” “被商毅逼疯了。” “啊?” “张奇带着他去参加商毅的活动,后来就疯疯癫癫的,搞什么行为艺术去了,在海边裸.奔被警察带走了。” “…商毅是gay?” “我怎么知道?” 电梯开了,刘佳挺胸抬头走出来,秦落跟着她快步走回办公室,两人一关门。 刘佳恢复正常音量。 “他绝对是被人杀的!!” 第67章 煲个鸽汤 但他都死了七八天了, 秦落也没见到他老婆一面,只有商毅的律师团队来过两次罗格斯,每次都是秦落陪着处理。 公司上下风平浪静的, 有的员工偶尔会在茶水间聊两句大老板的闲话, 但大多数止于茶水间。她们都知道商毅属于外籍金主, 说多了阴谋论, 罗格斯会跟着倒霉。 秦落也头疼商毅这层外籍身份, 尤其在他死因不明的情况下, 公安和监管三天两头给她来电话。 但再烦的事也会被沈一逸所压盖。 沈一逸出差回来给秦落发了信息,答应来秦落家吃饭。 秦落提前两天就选好了菜谱, 发给管家让其采买,又叫了家政把卫生收拾好, 下午在公司开完会翘班去警队接人。 一周多没见了。 九月份天还热着, 秦落调低了车内的温度,生怕沈一逸上车觉得热,随后翻下遮光板镜子开始补妆,可还没等口红抿好,就瞧见心选女嘉宾慢悠悠地朝自己走来。 沈一逸开门, 秦落就问:“热吗?” “还行。” 沈一逸表情平平淡淡,手里掐着一摞文件, 屁股刚着副驾就开始翻,事后又掏出手机对着文件拍摄, 表情严肃。 秦落收了遮光板,想开口说话,却不知道该聊什么, 索性发动车子往家里开。 一路上车,沈一逸始终没从那两页纸里抬头。 直到停在地库, 秦落熄了火,拿着手机坐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句:“是不是特别忙?” 沈一逸这才回神把报告盖好,两手心搭在报告最上层,板板正正的坐好,“今晚办公室临时给了份材料要检查。” 讲真,秦落觉得自己实在善于共情了。 她在那盆冷水下面添了把柴,不过和沈一逸对视两秒,那水就开始沸滚了。 秦落甚至还安慰她道:“一会做饭还需要点时间,你可以继续工作。” 沈一逸把文件快速地整理好,推门下车。 秦落按下车锁,“你待会就去书房工作好了。” 地库大厅的玻璃门自动打开,秦落回头朝沈一逸笑道:“我让家政收的很干净,专门给你腾了一块位置。” 很大的位置,躺着都可以的位置- 秦落穿着家居服,掐着小葱冲水,她今晚准备给沈一逸煲汤的。 她一边洗菜,一边探头往客厅瞧,想知道沈一逸是否满意她精心的布置。 可惜有拐角墙体遮挡,秦落看不到半个身影。 秦落只能把注意力放在碗饭上,指腹掐着菠菜根。 家里温度适中,长袖家居服袖口挽至手肘,表摘了,但戒饰还戴着。 她要敲键盘,所以没有美甲的习惯,但有时候出席活会被妆造要求涂个颜色,但一般都是裸色,她认为自己的手做个1已经非常标准了,今天下班前还特意将甲缘修剪整齐。 水流冲过指尖,带着清脆的声音。沈一逸喜欢干净,所以秦落每一片叶子都仔细检查。 房间里除了洗菜,没有任何声音,和往常平静的工作日傍晚没有区别。 但秦落很少这么大费周章的砍鸽子。 ——让管家去弄只新鲜的乳鸽,谁知道真的送来一只血淋淋的鸽体。 无语。 还好鸽毛和内脏已经处理干净,秦落只需要砍成烹饪需要的材料,丢进锅里即可。 秦落刀工很好,沈一逸高二就知道了。 她挑了一把最贵的厨刀,刀身薄薄,特别锋刃,精细切割效果最佳,尤其适合脂肪韧带或是分肉。 煲汤最忌讳什么大乱炖,所以鸽子被细致地分割成了小块。 头不要,脂肪太高,不健康。 翅尖也不要,影响汤的清爽度。 胸骨留一小块就行。 刚好等她切好,沈一逸也忙完了手中工作,小跑来到中岛台前,两手扒在桌面上,“要帮忙吗?” 秦落洗刀呢,抬起头问:“忙完了?” 沈一逸点头,撇眼瞧干净的案板上,摆放十分有序、已被分门别类摆好的鸽肉。 “你今晚煲鸽汤啊。” “嗯。” 沈一逸挽着袖子走进厨房,“那我来帮你焯水吧。” 果然是工作忙完就会变得积极。 “好啊。”秦落将刀晾好,将煲汤工作转交给了沈一逸,转身又开始备菜。 开了火,将肉骨下锅,沈一逸两手插着腰,思考了半天才在静默厨房里开口。 “秦落,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事请你帮忙。” 帮忙。 秦落洗菜的动作停顿,随后把水关掉,可她没回头,只是挺直了身。 “你说好了。” “就是上次你说….可以帮忙找医院的事。”沈一逸也不想回头,眼睛盯着锅底冒起的泡,一句话磕绊成两半,“表妹情况不太好,所以家里想在上海找个好的主刀医生。” 那句「今天来」酸得人想发笑。 秦落掩饰了好久,才止住心底的起伏,她不想在回答问题前给沈一逸做假设: 假设徐涛排到了心仪的医生,那今天沈一逸还会不会来。 当然救命比约会重要,秦落将菜扔到一边,擦干净手,转过身问道:“哪家医院?” 沈一逸忙着捞血沫,“舅舅说那医生可以在三家医院开刀,我记不住名字,我一会微信发你。” 眼前的背影,是让秦落不熟悉的马尾。 “那吃完饭,我要送你回去吗?” 沈一逸撇好油,关掉火,“不用你送,我自己回。” 秦落笑笑,随后转身。 罗格斯刘总办公室。 刘总抿了口咖啡,惊诧道:“啊?!你俩喝完鸽子汤又各奔东西了?” 秦落不回答,坐在沙发上搭着腿,手里是读书会解约合同,边翻看边道:“我找人打听了那个主任手术安排,普通医院的门诊手术三周之内完全不能插队,但她在瑞克集团国际部有个手术位置。” “妈耶,瑞克门诊普通话都1200起,你给人家安排国际部手术,疯了吧?” “那现在社会医疗就是这么紧张,没到死之前都得等。”秦落翻到最后一页,有个需要签名的空白位在等她落笔。 但她轻轻把合同放下,“她如果能接受,这笔钱我可以出。” 刘佳摇摇头,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寻找人脉,“你这个听起来最不靠谱,别到时候给徐穗医好了,你俩死透了,我还是再去打听一下。” 秦落双手抱在胸前,盯着咖啡杯放空。 “唉~王姐我是刘佳,我表妹得了个罕见的肾病想来上海治疗,我记得姐夫是泌尿科的,能不能麻烦你……” 刘佳靠在椅背上发语音方阵,秦落靠在沙发上发呆。 过了好一会,秦落回神笑道:“这点事就死透了,那说明本来就是坏的。” “啊?你嘟囔什么?” “没,没什么,你给谁发信息?” 刘佳还在翻通讯录,“就在公众号投放的那个医美广告商,她老公也是医生。” 秦落也没闲着,也掏出手机在好友圈里寻资源。 “哦,对了。”刘佳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小声道:“商毅案子的细节你听说了没有?” 秦落对商毅无感,头也没抬,轻摇着头。 “说是警队强制性剖尸检验了。” 剖尸? 刘佳轻言细语继续道:“我就说他肯定是被杀的。” 秦落眼皮轻挑,抬眼看向正在说话的刘佳。 “因为他是外籍,所以案子给刑警总队接手了,就鉴定中心给他老婆下的通知,沈一逸昨晚没和你说过吗?” 秦落摇头。 刘佳起身走到沙发旁,偷感十足道:“哎呦,我听说商毅死前办的派对去了30多人,当晚加上服务和中介来来往往50多人,所以这案子有的查了,这股权转让这事也有的等了。” 秦落把手机搁在沙发上,“所以他到底是什么死的?” “就是不知道怎么死的,人家警方才强制剖尸检查嘛,但目前肯定不是外伤死的。”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秦落皱眉。 刘佳啧了一声,“咱们干公关的就是得八面玲珑,再说他死的那晚去了五十多个人,现在外面七嘴八舌的传了好几个版本了,你从小就吃亏在不爱八卦上,你欲望要是再高涨一些,对世界再多点好奇心,还有那沈一逸什么事啊,早就李一逸,王一逸了….啧啧,还给她煲鸽子汤….” 喝过鸽子汤的沈主任,工作日精神十分饱满。 大清早开了两个案情研判会,中午给部交了份设备采买计划书,饭都没吃,又跑去法院出了个庭。 林普平开车,载着主任绕着市区跑了整天,精神萎靡。 工作结束,回程车上,他终于得空八卦两句:“沈主任,您听说宏主任手里的那个案子没?听说是个棘手的投毒案。” 沈一逸也累,眯眼道:“九月确实是投毒小高峰。” “为什么是九月啊。” “很多因素。”沈一逸捏捏眉头,掏出手机望了一眼。 自昨晚离开秦落家,对方在九点问了句到家了吗,就没再发信息。自己出差那几天,秦落每天都会和她句晚安。 或许她不该找秦落帮忙的。 可…秦落不是希望自己找她帮忙的吗? 沈一逸放下手,“我没听清,你刚刚说什么?” “为什么九月是投毒小高峰啊。” “因为季节时变化,食物链也会跟着变化,九月就处于即是高温,又是食物链变化的季节,最重要它还是个开学季,职场压力上升季,秋收季。” “以及分手季。” 第68章 咬烂草莓 为了给徐穗手术加塞, 秦落没少操心,甚至她把读书会解约的会议都挪后,特意约美容院大老板出来喝下午茶, 又当场在人家店里充了张vvip卡。 这卡没写卡主, 没留预约电话, 空卡一张。 秦落走的时候把卡放在桌面上, 说等医生给徐穗手术完了, 到时候约医生一起过来喝下午茶。 话外之意就是, 这卡留给医生。 展骆在美容院门口,和一群保安站在一起。 他手里捏了把太阳伞, 等了四个多小时才见到秦落出来。 刚出来他便撑开伞,替秦落挡着紫外线。 秦落正给沈一逸发信息, 屏幕自适应光线强度, 太阳伞一遮,弱光害她看不清字,“没做项目,不用打了。” “那我们回公司?”展骆收了伞。 “不去了,送我去剧组。” “那读书会这个季度的内容会, 您已经有段时间没去开了。” 秦落心烦,手还在打字, “不管做什么内容口碑都差,我去不去作用不大。” 展骆收声, 走到车边给秦落开了门。 【徐穗的事最近可以定了,你今晚有时间的话,我打电话给你】 车开到一半, 秦落收到了回复。 【那下班我来找你面谈吧】 晚上来找自己?这么主动? 【几点下班?我刚好在你单位附近】 【再过半小时】 【那我来接你去吃饭吧】 秦落今天很累,不想回家做什么拿手好菜, “展骆,去趟市公安大楼。” 展骆在后视镜里观察老板的表情。 直视别人是件不礼貌的事,可他忍不住好奇,“您去找朋友吗?” 【好,那一会见。】 秦落将手机放进包里,“对。” 在门口值班的警察已经眼熟这辆车牌了,拿着熟悉的台账走到车窗边,展骆接过转身看向秦落。 秦落伸手,“给我吧。” 留下身份证号,签下自己的名字,只是秦落这次在目的备注一栏没写什么接人。 手册经过展骆的手转交给值班的警察,随后栏杆抬起,车子进入了警察局。 “一会送我们去吃饭,地址我发你。” “好,那吃完需要我来接你吗?” “不用,你开回去吧,我打车就好。” 展骆的话堵在喉咙里,两手扶在方向盘上,陪老板静静等待。 过了几分钟,从远处摇摇晃晃走来一个人,身上穿着夏季执勤服,手上提着电脑包,低头刷手机,走到附近拉开门,发现主驾上的人不对,愣了半秒。 展骆颔首打招呼:“沈主任。” 沈一逸这才反应过来,这是机场见过的助理。 秦落早就移了位置,拍拍后排老板位,“过来坐。” 沈一逸这才又拉开后排车门,坐进去。 秦落见她身上的蓝色的执勤衬衣湿透了半身,“小展,温度稍微弄高一点。” 说完从包里找到纸巾递出去,“你怎么弄的,都湿透了。” “刚去参加活动回来,没事,你别擦了。”秦落用的纸巾都很柔薄,指腹摩擦着锁骨让沈一逸觉得很痒,像那天秦落埋在腿间说要为她服务一样痒,“我自己来就行。” “那还是不要出去吃饭了,回去换件衣服。”秦落拍拍车背,“回云顶吧。” “好。” “没事,执勤服干的快,一会就干了。”沈一逸摆手。 但展骆是秦落的员工,他从后视镜里看向老板,发觉老板没有要更改目的地的想法。 车里多了一个展骆,两个人都不自在,秦落眼神时不时瞥到旁边。 这是她第一次见沈主任穿执勤服。 沈一逸是个线条硬朗的人,但性格又内敛,好似她天生就该穿上这件警服。 秦落又扫了一眼。 肩章和徽章没拆,淡蓝色里填了点黑,显得格外有压迫感,秦落一路都没再说话。 直到两人到楼下,展骆走了,秦落才开口:“医生我帮你联系好了。” 沈一逸没想到这么快,她可也找了不少人打听,一周了都没什么结果。 她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很麻烦你。” “还好。” 秦落在手机找到一串电话号码,复制粘贴在聊天对话框里,“这是医生的私人电话,你直接说陈穗的事,她会找人帮你办理住院的,这周检查好,下周就能手术。” 速度快到沈一逸都没做好准备。 她看着屏幕里的那串电话号码,静默了半晌。等到电梯门开了,她抬头,秦落还是那副礼貌的姿态,伸手替她挡住了电梯门,侧身示意她先进。 “真的特别谢谢,我一会就去和舅舅说。” 这句感谢带着距离感,拘谨又客气。 “没事,”秦落冲她笑着点头,她想:就算是今天自己大费周章地帮王打炮在新加坡找个救命医生,都不至于得到这样淡淡的回复,更何况她们床都上了一半了。 秦落宁愿她被爱捆绑,受制于责任与义务说一句:没事,你妹妹就是我妹妹。 可现在锚点又一次迷失在风浪之中。 她且放下那根绳子,“没事,都是朋友。” 洗好澡的沈一逸穿着棉麻衬衣,手里捏着湿透的警服,站在客厅旁。 秦落又在切菜中抬头,挑眉道:“警服要怎么洗?可以机洗吗?” 沈一逸把警服藏在身后,“我带回去自己洗吧。” 秦落垂眸,将注意力转移到到萝卜身上。 稳稳地落刀,切条再切丝,随后抓起来扔进配菜盘,一声不吭走到锅前开了火。 …. 沈一逸能察觉到气氛不对,“要我帮忙吗?” 秦落摇头,“不用。” 沈一逸只能看到秦落的背影,半挂在腰上的围裙没系好,一手握锅柄,一手捏锅铲。 明明是同一个人。 但却不是高二寒假,透过一盏厨房弱光,看到的那个煮热姜汤的背影了。 沈一逸把警服叠好,进了厨房自己找活干。 洗菜,好像都已经洗好了。 切菜,好像菜也都备好了。 她最后拿起一张厨房纸巾,开始清理中岛台的边边角角。 热油扔了葱蒜,香味立刻四散,沈一逸饿意别点燃,停下手中动作,噶回头想看秦落做了什么。 是排骨! 再瞧眼,旁边锅里还煮了海带汤… 沈一逸没话找话道:“明天去剧组吗?” “嗯。” 秦落看着排骨在热油里呲啦冒出金光,柔软的表面被煎的焦脆,她只顾给排骨翻面,说完嗯就没声了。 沈一逸原本是想借坡下,但秦落今天没说那句熟悉的「明天,我来接你吧」,她忽然就接不住话了。 于是她转移了话题,“那….你们公司那个倒卖的案子解决了?” “嗯。”秦落拿起酱油倒进锅里,“刘佳解决的差不多了。” 一句刘佳解决的又把话堵死了。 沈一逸把纸巾往垃圾桶一扔,转身问:“你今晚不开心?” 秦落用锅铲翻弄着,“没有。” 沈一逸不信,她走到秦落身边,红烧排骨的香味蒸腾,浓油赤酱看起来很下饭。 “以前很难分辨你是开心还是难过,因为你开不开心都会笑。” “但现在我能很明显的察觉出你的情绪….不知道是不是和我的职业有关。” “当然我也要解释一下,我并不是故意要侧写你的微表情,可能是最近出现场比较多,有点公私不分了。” 秦落没吭声,但翻锅的铲子没停下。 “我想说你要是有什么不开心或者难过的事,你可以和我说,虽然工作上我可能没办法帮忙,但我可以提供解决问题的思路。” 沈一逸见秦落关火,立马端起盘子递过去,“最近网上没有罗格斯的相关话题了,负面的消息总会烟消云散的。前两天出差的时候,郭瑞还短信问我你现在状态如何…” “我现在状态就是自然的状态。”秦落将排骨一块块夹进盘子里,随后又把汤汁淋上,最后端起盘子往餐厅走,“没有开心,也没有不开心,是很普通的心情。” 只有案子会让沈一逸内耗,其他一切皆是浮云。 沈一逸点头,“没有不开心就行。” 秦落将盘子搁在桌子上,“谢谢沈主任愿意观察我,侧写我,很用心地在我身上动了心思。” 盘子磕碰在桌面上有点音量,表情是挤笑,步伐浮动比平常更大,甚至略过自己时,还拧着眉轻瞥。 所以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沈一逸观察了半天只得出一个答案:自己微表情侧写应该重修。 整顿晚餐,沈一逸不敢再自找没趣,埋头干了两碗饭,喝了一大碗汤,用实际行动向秦落表明对方的厨艺很好。 但秦落根本不抬头,喝口汤刷手机,一块排骨都没夹。 “我洗碗。” “辛苦你了。” 怪啊!怪啊!这个气氛怪到家了! 沈一逸洗着碗,眼前就是江景房的落地窗,秦落窝在单人沙发里接电话。 和别人讲电话的语气礼貌又温柔,时不时还笑两声,电话那头的人看不见秦落的笑容,但沈一逸能看见。 落地橙灯在秦落身后,半明半暗,玻璃反照在她的外轮廓上,黑发散落,有温热感在她周围流淌,慢慢聚焦。 不知怎么,沈一逸主动拉开冰箱。管家最近没买葡萄,隔层里躺了盒很贵的奶油草莓。 夏季就应该吃酸甜的冰草莓。 沈一逸着了魔,拿出草莓洗净,趁着秦落还窝躺在暖灯里对陌生人笑,她走过去。 没问吃不吃。 沈一逸挑了个最适合她咬的,能堵住她嘴的,能撑满她口腔的冰草莓,轻轻摘掉了它的蒂。 “给。”嘴上说着给,但动作像是在解剖,强行将草莓举到秦落的嘴边,硬塞进笑容里,打断她的笑声。 秦落气息遭堵塞,嘴唇迫不得已吞下了对方的指尖,她轻颤地唔了声,皱眉抬眸。 “很甜。”沈一逸笑着说。 第69章 是谁杀的 电话是剧组投资人来的。 商毅死的事涉及到了剧组资金落实, 制片人也要开股东大会,确保后续资金的稳定。 秦落前一秒客套说笑,下一秒被草莓堵了嘴。 口腔被塞满的感觉很不好受, 更何况还不雅观。 秦落是个得体的人, 她快速给手机静音, 迅速咀嚼好嘴里的草莓。 冰凉的草莓, 镇的牙酸。 再次开口她道:“李姐, 我这突然来个电话, 等明天剧组再面详聊。” 手机被秦落攥在手里,她胸口涌上一股闷热的气, 是那口沸腾的锅要把她煮熟了。咽下喉咙里最后一点草莓汁,秦落平静地看着她。 “故意的?” 沈一逸装聋作哑, 挑了更大的草莓递过去, “什么故意?” 秦落轻笑着将视线落回到草莓上。 刘佳就喜欢这种华而不实的食材,看起来漂亮、果肉饱满,但真的吃进嘴里又只剩酸甜。 有好多次秦落给刘佳提意见,要她换个采买商超,或者去菜市场里挑水果, 不要总买贵的,这样食材烂在冰箱会浪费。 要不是沈一逸拿出这盒草莓, 她甚至都不知道管家买了草莓。或是等它消失,等它被家政收走, 又或被替换成更新鲜的草莓。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浪费的? 沈一逸还举着胳膊,草莓悬在半空,轻轻碰触秦落的嘴角, “给你挑了个更大的。” “谢谢。” 秦落慢咬了一小口最酸的草莓尖,齿痕刚好停留在沈一逸的指腹前, 她很规矩地没含住。 可捏草莓的手没挪走,依旧悬在半空,像是要等她来咬。 秦落掠过那只手,抬头瞧她。 沈一逸穿着她的家居服,袖子被挽起,因为尺寸不合身,显得松松垮垮,秦落伸手替她整理衣摆,“你不是要回家吗?” “不着急。” 秦落手在布料上摩擦,嘴角发笑,“以前都是急急忙忙要走,怎么今天又不着急了?” “今晚没什么工作。” “难得见沈主任空闲。”秦落调侃着,手便捏住了衣角,随后手掌顺着棉麻布料,贴在腰上轻轻扶住,“草莓很甜,你也尝尝。” 说完,她用另只手推搡着沈一逸的胳膊,让她也尝尝咬了一半的草莓。 “你都咬过了——” 话音未落,人就被拉到了秦落身边,勾腰的掌心紧紧贴合,是冷气都降不下去的滚烫。 “对,你有洁癖。”秦落把吃了一半的草莓从她指间拿出,扔进了垃圾桶,后又挑了颗新的,把人拉入怀中,“喏,新的草莓。” 沈一逸坐在两腿之间。 身后的秦落用手圈抱着腰,头轻靠在她背上。 这种接触过于亲密。 尤其秦落潮热的呼吸,透过薄薄地衣料钻进身体,嵌固在腰上的掌心不断缚紧。 沈一逸想起丰江家里的那张小床。 秦落挤在她两腿之间,呼吸钻进过身体,但那天她伸手就能摸到秦落的头发,可如今眼前却只有一颗草莓。 “还没问你,出差有没有想我。” 秦落音量闷弱,正好被江面上的货船压盖,沈一逸挺直背,说了实话:“出差工作很忙,连轴转开了好几个会,。” “所以出差回来见我,就是为了徐穗。” “也不全是。” 干预情绪可以有很多种措施,但人干预不了感情,秦落靠在肩头,她比想象中平静许多,为自己补全一点面子,“有想过我就好。” 叹息之后是无人回应,窗外江面落下沉默,荡啊荡。 许久,秦落缓缓地问道:“今晚一定要回家吗?” 秦落的手指纤软,干干净净,轻轻捏着,就在对方腰间上了锁。她从高中开始说话就轻声细语,这个习惯到现在也没改变,可此刻她们紧贴着,再轻的音量也能引起震动。 沈一逸不自觉绷紧了背,胡言乱语道:“可以晚点再走。” 回答的暧昧,姿势暧昧,腰间的手跟着暧昧,就连灯光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秦落从沙发旁的茶几上拿起遥控器。 轻按,滴—— 江景被窗帘迅速遮挡,对岸消失,货船失踪,只剩下被夹在腿缝里的人。 这里不是丰江,没有买菜回家的沈父,于是秦落抬手解开了胸前的纽扣。 刚解完一颗,沈一逸惊着用手按住,回身道:“你也太直接了吧。” 秦落听话的罢手,转而覆盖住了她的喉咙,逼压着她来贴自己的唇,重新换个姿势,从接吻开始。 爱是消耗品。 而性,是可以挥掷的砝码,人要在即将眩晕之前和对方角力,看看谁先把谁挤出这个狩猎场。 秦落在吻里笑着,轻含又轻咬,摩擦过唇纹,听她干燥的喉咙冒失地发出颤音,咽喉不断吞咽,把拒绝的话压回腹中。 仿佛一切都不打紧。 沈一逸享受这个吻,所以察觉不到秦落的嘴角的笑意。她用不着搞懂秦落在自嘲什么。 她是被爱的那个。 被爱的人永远不必搞懂。 侧身接吻的姿势过于考验腰力,沈一逸常年弯腰剖尸,腰力十分局限,秦落观察到她的不适,于是扶着身体,让她转身坐在自己腿上。 “可以继续?” 秦落其实还想问能不能在这个沙发上。毕竟她不养宠物,不像刘佳家里处都是猫毛,而且家政隔三差五会来给沙发高温消杀,虽然没有床单干净,但至少是卫生的。 可她眼前这位是洁癖患者,就连刚刚接吻,秦落都十分小心翼翼的,生怕吻湿了脸、弄脏了她的呼吸。 “我要….回家了。” 沈一逸手撑在秦落的肩膀上,局促地拉开距离。 她被自己跌宕的呼吸声惊到躬身,更别提她还半跨在人腿上,只能仓惶地抬起手腕,装模作样地看表。 “已经快九点了。” 秦落伸手把碎发挽到耳后,“明天一起上班不好吗?” 明天一起上班不好吗?后天一起睡觉不行吗?以后每天一起吃饭不可以吗? 到底沈一逸在顾虑什么,让她们吻成这样还不能同居。 尤其是此刻,接吻的味道还没有散去。 就算秦落今早喷过香水,江景房很大,室温很低,但只要接过吻,那种独特的甜湿味会将人裹住,悠长,久散不去,甚至可以勾勒形状。秦落被甜味吸引,她想抱起那股味道。 她不肯松手,“再留一会吧。” 沈一逸不敢抬头,紧盯着手表里的分针,“回去太晚了会影响室友的。” 秦落松手,后仰靠进沙发里,趁着灯光细细瞧着坐在腿上的人,盯着被自己吻过的唇,“那你到家给我发信息,还有,出门记得擦擦嘴,这儿——” 秦落指向自己的唇角,提醒道:“有唇膏印。” 沈一逸尴尬地起身,在茶几上抽了张纸,叠成熟悉的小方块,认真的擦拭,“那我走了。” 秦落窝在沙发里,拿起遥控器按下去,江面货轮重现,人被灯光浸泡在夜里。 秦落把目光投向对岸,环抱住蜷起的腿。 “嗯,注意安全。”- “我之前给各位老师讲过,法医并不是对所有案发现场都保持淡定,尤其是碎尸案。看到被肢解的尸体,我们也会害怕。” 沈一逸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拿着数控笔。 大屏幕上有两张碎尸案的图,是沈一逸从网上找的。 “但我仔细研究了一下你们的剧本,没有这种案发现场,这算是课堂扩展。” “女性犯罪者在犯罪研究中是个小专题,因为女性激情杀人的几率较小,因此不能作为特殊个例来研究。” “像你们电影剧本一样,这三个案件的女性罪犯几乎都采用毒杀。而毒杀也是预谋凶杀的特征之一。” “法医很难在凶杀现场来分辨是否为毒杀。” 沈一逸这边在教室里上培训课,秦落隔着墙正在和李姐说商毅的事。 “警察找过鹿希,这事你知道吗?” “啊?刘佳没和我说过。” “这事我怎么敢和刘佳说。”李姐压低了声音,找补道:“毕竟她是投资方,听到这种消息总归影响资金落实。” 秦落淡定的喝了口咖啡,“警察直接来的剧组吗?” “倒是没来公司找她。”李姐捂着嘴小声道:“是把她喊去警局问话了,我也是听选角工作室说的。” 听到选角,秦落皱眉,端起咖啡又饮一口,“商毅是不是背着我往剧组里塞过人啊?” 这次换李姐脸色暗淡,她沉声道:“都是些不重要的小角色,说不上三句台词,都是商毅托选角工作室送来的材料,制片组难道能直接说不收吗?” “可这事没人和我说过。” 李姐说的直接:“你一个编剧知道这些事干嘛,再说那些个投资方哪个没塞?” 秦落眨眼,抬手示意:“你继续说。” 李姐端详着秦落表情,试探性地开口,“你知道商毅私下里爱搞一些派对的吧…” 秦落淡然,“所以呢?” “鹿希那天也去了。” 沈一逸讲的口干舌燥,看了眼墙上的钟表,该讲的都讲完了,下午只要再上节实操,剧组的工作就结束了。 “毒从口入,反应却在瞳孔,在现场我们会查看尸体的口腔和眼睛,来判断是否为毒杀。” 沈一逸想起昨晚的吻,叹了口气,“翻看口腔和眼睑的动作,我们下午演示。” 她收起电脑包,整理好资料,拿出手机给秦落主动发了消息。 【下课了,一起吃饭吗?】 裤兜里的手机响动,秦落边听着李姐聊八卦,边掏出手机查看。 “是谁杀的不好说,但听说商毅是被毒死的。” 第70章 最有意思的一章 去沙滩前要涂多少防晒霜才能保护皮肤, 坚持喝多少天咖啡会上瘾,喝多少浓度以上的酒精会断片,这些都是毒理学的基础。 沈一逸大学毕业后就很少涂防晒, 她宁愿穿全套勘验服进行物理防晒, 也不想被化学成分接触皮肤, 当然这其中洁癖的因素占比更重, 她十分讨厌那种触感——被粘稠的液体接触到脸部。 但和秦落接吻是例外。 电脑包夹在腿缝里, 她站在洗手台望向镜子, 眼前出现了昨晚的画面。 她竟能从第三视角看到跨坐在秦落腿上的自己,以及扶住的腰手, 和咬湿她的嘴唇。 …. 沈一逸侧目,公共厕所里空无一人, 只有角落里不显眼的绿植。 影子已经失踪大半天了。 那烦人的随行者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 任凭她昨夜做了一场好梦。要不是室友敲门提醒她上班,沈一逸甚至觉得自己会睡过头。 这种不被强迫所困扰的感觉,既清晰又猛烈, 就在她分析影子的去向,想精准分辨影子失踪的时长, 突然从身后冒出高挑的人影。 “怎么在这儿发呆。”秦落从后抱住她,下巴轻搁在肩上问道。 秦落喷了浓郁的香水, 轻吸一口,肺里便都是味道。 沈一逸歪头, 想躲开令耳朵发痒的鼻息,“没事,我洗好了, 我们走吧。” 看起来西装革履的正经人不为所动,从后捆住沈一逸要逃离的步伐, “今晚加班吗?” “不加,但今晚我要去医院。” 秦落收紧力度,试图勒软这快硬骨头,“那我可以去看徐穗吗?” 沈一逸拱肩提醒:“秦落,这层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公共场合这样不文明。” 秦落被「文明」逗笑了。 要给笑容打分门别类,那应该是尴尬地笑了。 秦落收了手,侧身给沈一逸留下离开的路,甚至还道了歉,“不好意思。” 一句道歉把气氛拉到了冰点。 秦落假借洗手转身,沈一逸拿好电脑包,“我在外面等你。” 双手浸没在水里,秦落埋头说了句好,等人拐出卫生间,才长吁一口气。 呼—— 双手撑在洗手台上,秦落觉得再怎么深呼吸,喉咙里的闷气都吐不出去。 刚刚她被自己的道歉给惊着了。 尤其是松开手时,心跳仿佛空落地坠进黑洞,那种抽离感不是爱而不得造成的,也不是感官世界赋予的。 而是她忽然意识到,就算两人有过亲密接触,有过愉悦的接吻体验,也无法推进情感继续。 她本想把光影慢慢剥落,给沈一逸露出自己的裸心,把情绪和信任交由对方。 可那句「不好意思」突然划开了次元壁,她竟下意识地想伪装起来,伪装一个讲文明的假人,要得体,要礼貌,要忌惮和有分寸感。 她好像抛不下这层皮囊,没办法剖开心腹,告诉那些看向她的人:「再有文化的人也是要脱了裤子嘘嘘的。」 秦落擦干净手,掏出手机给刘佳发了条信息。 【人一般要上过几次床,才能让对方接受你是个会嘘嘘的人。】 刘佳秒回:【你神经病啊,女的谁上厕所挨着嘘啊。】 秦落打字:【我现在认为心理学研究都是假的。】 刘佳又问:【等等!!!你和沈上床了啊?】 秦落没想好怎么回。 刘佳:【不是?!!你不仅躺了?你还躺着嘘了?】 文字实在辣眼。 秦落长按删除此对话气泡,快速打字: 【你说话的方式真的要改改,下次在播客敢这么聊天,容易给我把号和谐了知道吗?。】 刘佳:【哎呦,你和沈一逸什么情况啊。】 秦落转身往门外走,边走边打字:【我们的情况就是:好死不如赖活着。】 沈一逸提着电脑包就站在门口,秦落把手机塞回包里。 叮—— 叮—— 叮—— 夹的,烦死。 秦落冲沈一逸笑笑,从包里掏出手机,按下静音,“今天不吃食堂了吧,去餐厅吃。” “那我请你吃吧,你帮徐穗找医生,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 过于绷紧的距离,让秦落不自觉客气道:“那谢谢沈主任了。” 包里的提示音还在弹跳,秦落目光掠过,掏出一把精致的太阳伞,替沈一逸遮盖住紫外线。 两人朝车走去。 坐进车里,秦落开口:“我可以问沈主任个问题吗?” “你问。” “你是不是经常会看到人裸.露的身体啊。” “….” 秦落调整了空调,见沈一逸表情茫然,连忙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想问,做法医看到那么多尸体,是不是会对人类失去欲.望啊,又或者说…人类会在你们面前会失去美感。” “会吧。” “啊?!” 沈一逸自从当了法医,经常会被问到看多裸.体会不会感到厌世,甚至还有街坊邻居让沈父劝劝女儿放弃这个职业,她们总说没有哪个男的能接受老婆盯着尸体器官看,就连李斯廷也趁着砍人案问过她:「看到残损成这样的人体,你真能吃下饭啊?」 “我觉得人之所以会有美感,是源于思维的神秘,但看多了死亡后,脑袋里就自动生成死亡画面了,人死后思维解体,只剩肉泥……虽然见多了尸体会失去美感,但也有个好处。” 沈一逸认真道:“我可以更好的直面未知的恐惧。” 秦落将车开出了园区,在周围寻找价位适当的餐厅,“所谓的遇事不慌。” “任何糟糕的事最差结果就是死路一条而已。” “…” 秦落琢磨这句话开出去两公里,直到看见一家韩料店。 她边拐弯找车位,边道:“所以看多了尸体会让你有真实感吗?” 秦落实在好奇。 她没见过尸体,所以好奇文学和哲学里对所谓的「不洁之物」的感受。 是不是会像她写书时,刻意去美化某个角色的暴力,可以回避某个角色的软弱。因为就连她自己创作,都不能接受角色真实到太过赤.裸。 秦落恐惧心里的那个「卑贱体」。 她真诚的求问:“那种真实感会给你带来很多冲击,发现原来人就是这样的,肠胃不好会放屁,每天不上厕所就是便秘,会满口脏话,再漂亮的美女也有把血沾到裤子上的窘态。这些真实感会让人失去美感。” 沈一逸跟不上秦落思维上的跳跃,她的话卡顿在喉。 秦落被涌入的灵感塞满,“就比如洁癖。” “我讨厌土壤,讨厌捏碎土块时在指甲缝里留存的细沙,像在牛奶里倒上了粉尘,再细微的颗粒都能被放大。我没办法接受它触碰我的身体,我会下意识的退缩,甚至连胃都开始紧张,甚至我能想象出将它咽下去的画面,那将会是侵占身体的过程,满是腹脏。” 秦落只顾自己说着:“但我不仅知道土壤无害,还知道它养育了千万年的人类。” 沈一逸没有打断,靠在椅背静静地听着。 “只拥有小麦的人,才会趴到地上刨食。” 生命在文明世界里永远滞后。 文明人经过社会的包装,异化,彻底成为厌恶土壤的人。没人愿意把踩在脚底下的土,捧在手掌,捏在手心。他们只会向上看,去够头顶那朵永远触不到的云。可云是能飘走的,只有土永远在脚下,千千万年,更古不变。 秦落的话意仿佛坐直升机上天了,沈一逸抿嘴道:“所以和洁癖有什么关系?” “有洁癖的人反倒更恐惧死亡吧。” 秦落紧紧盯着对方的双眸。 沈一逸不适应她灼热目光,转头道:“哦…我第一次听说。” 秦落将车停好,却没有熄火,“人对血有天生的恐惧,那是因为我们是被母亲排泄出去的产物,我们——。” “秦落!” 沈一逸猛地打断,深吸道:“我饿了,吃饭吧。” “…好。” 秦落没注意到沈一逸凝固在脸上的恐惧,甚至也没听出语气中的微颤,她满心都是自己的好奇。 好奇沈一逸是否能接受的平凡普通的她。 换句话说,今天剧组结束后,她和沈一逸还有没有接触下去的可能。 只是沈一逸步伐很快,将秦落甩在身后。 她们仿佛又回到高中,那条放学回家的路上,学霸只顾着低头看手里的英语单词,独自埋头苦走,忘记推车的秦落有多难熬。 秦落迈步跟上,“我刚还没讲完。” “讲什么?讲土壤,美感,还是讲尸体?”沈法医如弓身的刺猬,刺冷的说道:“大作家话题高深,思维跳跃,我实在跟不上。” 秦落顿步,任凭对方走出去好几米远,“那我能和你聊什么?” 她压着情绪,试图让语气不那么咄咄逼人,“聊今晚加不加班?聊你妹妹的病情?还是聊培训课结束后我能用什么方式才能见到你?” 沈一逸正巧走到餐厅门口。 迎宾玻璃门恰好倒映出两个影子,一个是她,另一个模糊到不成人形。 沈一逸从手提包里掏出酒精喷雾,对着门把手喷了两下,“你说的对!” “我厌恶、排斥所有一切会触碰到我的东西,我确实会本能地想呕吐,这确实和你所谓的什么排泄有关。” 说完沈一逸用纸巾垫着门把手将其推开,侧身等那个模糊的影子从身边走过,她回头看了眼秦落。 “这就是我最原始的恐惧。” ——对死亡的恐惧。【你现在阅读的是 】 70-80 第71章 很贱的人 韩国料理店里没什么客人, 沈一逸语气比上客率都冷漠。 迎宾服务员尴尬地扶着门,“欢迎…光临,二位…” 二位很明显是吵架了, 服务员后退三步。 秦落挎着包朝最角落的位置走去, 生气但礼貌地替对方拉开椅子。 “二位, 桌面扫码下——” “给我份菜单!!” 服务员话咽进肚子, 转头拿了份菜单, 给那位看起来不好惹的女老板递了上去。 秦落用菜单挡脸, 隔绝与沈一逸的对视,调整呼吸。一转头又见服务员弯腰站在旁边, 她连忙挥手道:“知道了,我会扫码下单的。” 服务员:….? 服务员刚想走, 有听见另一位女士开口:“麻烦再擦一遍桌子, 看起来有很多污渍。” 服务员嗯了声,收下平板扭头就跑。 空荡荡的大厅,根本不饿的胃,以及哑火的探问,秦落下单了一碗大酱汤后看向沈法医。 脸色看起来冷冰冰的。 怎么?她倒还生气了? 秦落端起杯子喝了口大麦茶, 仔细回想到底是哪句话戳人心了?是洁癖吗? 「我厌恶、排斥所有一切会触碰到我的东西,我确实会本能地想呕吐, 这确实和你所谓的什么排泄有关。」 “您的大酱汤——” 秦落脑子里「排泄」二字刚闪出去,眼前便出现了一碗汤, 她抬眸和服务员对视。 “你们店卖预制菜啊,上那么快?” “啊?!不是预制的,今天还没来客人….所以后厨做的快——” 秦落甚至还看了眼表, 才过去两分钟,“那这是什么?冲泡的大酱粉啊?” 没等服务员服侍好这头, 那头擦桌子没完的女士又开口了,“麻烦您能再去拿包餐巾纸吗?” “好的,马上!”服务员转身逃离。 “没必要把情绪发泄在服务人员身上。”沈一逸反复擦拭眼前的桌面,“她只是个打工人。” 秦落一愣。 她轻皱着眉,指尖顿落在玻璃杯口,忽然想起什么…. 上次说这句话的人是自己,对面坐着的恰好是商毅。 她还记得是读书会商务签约的宴会,酒桌上她作为罗格斯版权方出席,当晚还有赞助方和平台业务经理,商毅在外滩悦榕包了最大的宴厅,假借签约洽谈来年的商务。 不知道是哪个新手服务员拿错了一瓶酒,把行政酒当成了商会酒,商毅入口后觉得不对,惹的他当场不满。 结账时商毅将服务员和值班经理拉来羞辱,称自己不会为今晚的酒品买单,甚至扬言不再预定集团旗下的酒店来宴请。 服务生吓的头都抬不起来。 由于宴请方是罗格斯,所以秦得等结账签单,她站在商毅旁边等他训话,结果等的尿意都憋不住了,商毅不打算放过对方 秦落极其地不耐烦;「商总,他只是个刚实习的服务生。」 甚至秦落为了顾全商毅的面子,还抬了他,「司机在外面等着了,您明天还得出差,为了这点事耽误休息不值得。」 但商毅越劝越来劲,干脆不骂服务生了,开始点评起经理的业务水平。 秦落解酒酶反应速度快,尿意令人清醒,她直接打断了对话:「没必要把酒桌上的不如意发泄给服务员,谈不成生意的原因是罗格斯,不是那瓶酒。」 秦落记得商毅回头看他的眼神,像看那瓶被上错的红酒,仿佛她是个被明码标价好的,但仍未归类的红酒。他当然不会感悟秦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有多牛,需要翻山越岭多少才能出言劝阻他别去为难一个服务生,尽管挨训的是男服务员,但年薪差了几十个零,谁还管谁是什么性别。 秦落读懂了那个眼神。 仿佛他再说:是他把她推到台前,是他让蝴蝶簇拥在她身前,只有他在背后伸手,她的身体才属于她的灵魂。 「陈经理,那瓶酒我来买单,你现在找人把单出了!!!!!!」 秦落很少与商毅甩脸,那是第一次。 后来便有了第二次,第三次,以及他死前的最后一次。 现在对面坐着的是沈一逸,秦落满脑子却想那个死去的投资人,她惶恐沈一逸的那句话是用来表述自己的行为,她不想和商毅归位一类人。但除去恐慌外,秦落更多的是失望。 身上这件五光十色的大氅,越裹越厚。她只能优雅端站,不能双腿叉开的坐,不能靠墙软站,甚至她也不能蹲下。这么多年,没人愿意脱下她的衣服,就连沈一逸也只想远远观赏,只爱闻她的香水味做什么,她还是个人,得有人味吧。 “确实。” 秦落点头,“如果我是个打工人,我确实应该包容这两分钟就能端上来的菜,毕竟时间就是金钱。” 秦落平静道:“可我已经不过那种生活很久了,我也并不是对谁都很有耐心。” 她已经习惯了冰箱里永不过期的食材,习惯了观赏江岸大厦的夜景,习惯了助理替她打伞,以及留在vip卡里几万块。 只是她还没习惯吃进嘴里的饼干,会在咬碎时变成渣,尽管耐心足够,小心翼翼,却仍发现掉在地上的比肚子里的多。 这种不习惯,令她习惯了失望。 熟悉的、迫在眉睫的、甩不掉的失望。 “我已经不是那个做不出数学题的女高中生了,沈一逸。”秦落轻说,语气足够礼貌,也足够疏远,“但我也不是直播里的那样,不是采访里的那样,不是读者夸的那样,不是刘佳以为的那样。” 她音量缠绕着失望,一点点坠落,坠到她泛想泪,忍不住扶了下镜框,她这才看清了一个事实——没人能看见她,因此谁都猎不中她。 沈一逸说:“秦落…我理科生,我阅读理解很烂,我分析不出你段话的重点。” 秦落问:“你不想了解我吗?” 沈一逸觉得脑壳疼,今天上午讲的口干舌燥的,她现在又饿又渴,她掏出自己的水杯,发现没水,但又觉得此刻招呼服务员来往杯子添水,对秦落的情绪会是致命一击。 她只好捧着杯子,“我了解过啊,看了你公司的财报,看了读书会计划,听了罗格斯的播客,还看过你直播,修改了你的剧本,这都不算吗?” 秦落失落的点头,“算。” “你对公司有规划,对事业有追求,很好。”沈一逸盯着秦落不想喝的那碗大酱汤,她凑身安慰道:“我没有说你一定要对谁有耐心,我只是被你刚才严肃的语气吓到了,我不想让服务员难堪。” 落寞加重,秦落问道:“那我呢?我不能了解你吗?” 刚刚她只是问了几个问题,就被当场严肃警告,秦落都记不得这是第几次了被打断了。 再说洁癖问题是什么不能被讨论的事吗? 沈一逸忍不住了,她举手喊来了服务员,讨要了一壶白开水。 服务员战战兢兢送来。 沈一逸边倒水边说:“你还不够了解我吗?我的喜好和习惯你都了如指掌的。” “但已经过去十六年了。”秦落苦笑,沈一逸连这话都讲得出来,她能想到对方该有多敷衍自己,“那家你最爱吃的牛肉煎包店都换老板了。” 沈一逸停下了手,“所以?” “所以这些年我们的社交、工作、生活的圈子都没有交集,你让我怎么去了解你?通过你转发的公众号文章吗?” 秦落着急。 着急再一次被切断联系,就又是玩人海消失,她们高考结束后拖着行李箱各奔东西,踏上反向火车就只能靠时间来重逢。 哪怕十六年过去,老天又给了一次机会,哪怕这次她们热吻过,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因为只要沈一逸想,当钻进警队,再贵的轿跑都冲不断那根栏杆。 沈一逸如愿以偿的喝到了水。 她舔舔发干的嘴唇,冷静了片刻。 将水杯放下时,平静道:“爱需要人不断的迁就,需要耗费时间去观察,甚至需要靠忍耐适应磨合,秦落,既然你习惯了那种生活方式,那就不要轻易改变……” 去改变耐心,改变步伐,改变位置。 “你刚刚也总结过,这十六年我们几乎没有交集,你是作家,是企业家,是编剧,我只是一个年薪都没你月薪高的小警察,况且,刘佳我都相处不来,更别提你的其他朋友了。还有你的工作,我知道作家是很敏感的,但我是个粗线条,我很多时候真的很难get到你,所以——” 秦落捏紧杯子,出声打断:“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希望不是话赶话造成的。” 她放缓呼吸,调整情绪道:“不是我们圈子没有交集,就等于不适合在一起,我们接吻的时候…我能感受得到你是喜欢我的。” 服务员端着薯饼站在远处,听到接吻二字立刻转身,他很怕那个戴眼镜的女老板,待会把薯饼按在他脸上。 “是喜欢。” 沈一逸没有抬头,“但喜欢也不一定适合做情侣,做朋友不行吗?” “所以….又说要做朋友?”秦落哑笑,她拽过了板凳上的包,“做可以接吻的朋友?” 她从板凳上站起身,“沈一逸,我看起来像什么很贱的人吗?” 第72章 耻辱 秦落骂得太高调了, 就连后厨都隔着玻璃向大厅里观望。 但她说完并没着急要走。 她站在餐桌旁,冷静的看着沈一逸。可她也张不开嘴,秦落找不准关于「失落」的语用, 更无法继续舔狗下去。那种害怕深一脚踩空, 急切希望对方伸出援手, 但偏偏对方的沉默又令她清醒。 “你确定这是自己的真实想法吗?” 沈一逸被问的无所适从。 她偏头闪躲这个对视, 两手揉搓着纸巾又想擦桌子, “嗯。” 很好!这个嗯让秦落感到耻辱。 她参悟到那句:让作家不断产出的源泉来自于耻辱。 这种耻辱会让脑袋神经痛, 慢慢延伸到喉咙,导致浑身跟着冰凉, 她迈不开步决绝离开,也没办法忍受此刻的耻辱。 秦落趁最后的机会想看清她。 没涂防晒的素颜, 干净简约的束发, 表情微乱,像冰山轻晃落下一小块浮冰,没有波澜却又清澈的水生物,靠近她身体的一切都能化成透明,包括秦落小心翼翼的喜欢。 看够了, 秦落无语地回身。 锚定之物就这么毁于一旦了。 她十六年来的成功没有改变结局,反而润色、放大了失败。自尊心灰蒙蒙的, 被人捏成了尖头,狠狠往冰川撞去。 “在我这没有朋友的选项。既然不能在一起, 就当陌生人吧。” 秦落走了。 端着薯饼的服务员不知是否要靠前送餐,因为被留下的那位已经收好了电脑包,似乎是准备买单。 “结账。” 客人语气听上去镇定自若, 无事发生,倒让服务员有些尴尬了, “啊,好,那这个薯饼帮您打包。” “不用了。” “那….那…”服务员磕巴半天,“今天用餐不愉快实在抱歉,这样我跟店长申请给您打个九五折。” 沈一逸举起手,屏幕里付款二维码已经准备好。 “不用了,付款吧。” 一顿只喝了水的分手韩餐,吃掉了沈一逸三百多块,她看了眼金额,又找到打车软件。 九月份太阳依旧晒,上海紫外线泛滥,会把人晒黄的三级光线会持续到十一月初。刚刚来时有人打伞,现在沈一逸只能靠自己伸手挡住光斑。 「既然不能在一起,就当陌生人吧」 再强的光照也吞不掉影子,它攀附在耳边学舌。 「你们当不了朋友,只能当陌生人。」 现在它除了会让行为强迫重复,就连学舌这套也开始了。 「陌生人。」 沈法医躲在树荫下,皱眉调高屏幕亮度,看了眼:滴滴司机还有一点几公里才来。 这里离园区很近,秦落应该快到剧组了。 她刚才应该是生气了,等气消,不至于连话都说不上,更不至于陌生到即使回丰江偶遇也得错身装不识。 “刘佳,我下午要去山里,工作帮我推了。” “山里?你去山里写书啊?你后面没直播活动,也没有线下活动,你等我确认一下…哦,你别说下周五有读书会庆典活动,这你总不至于推了吧。” “庆典活动?是吗?”秦落两手紧捏着方向盘,一副要把前面车撞烂的势头。 “你怎么了?”刘佳听出了她的情绪,“你不是和剧组聊后续资金嘛?没商量好?” “没事我挂了。” 秦落想要按掉通话,却听到车载传来一声D6高音,“你到现在还没回答我,你和沈一逸上床了啊?!” “以后别在我面前提!!沈一逸!!” 这是谁? 刘佳重新看了一遍手机备注,贴回耳边,“我夹,上床后就闹掰了?因为接受不了你躺着嘘?” 嘟嘟嘟… 秦落按掉了电话,一脚油门往家开去。 进了家门直奔目标,秦落拉开冰箱,把昨天没吃完的草莓统统扔进了垃圾桶。随后她又走进书房,把给沈一逸准备的杯子,鼠标垫也一并扔掉,对,还有原木桌款式老旧,她今天来不及处理,但改天一定把桌子也换了。 秦落蹲在那张沈一逸哭湿的地毯上。 脑袋里昨夜沈一逸也这样来过,坐在地毯上看信,躺在身边睡觉,陪着她一起泡澡,又坐上过她的副驾。每夜如约而至的幻感,笔下虚构的主角,隐匿在胜利者奖杯中的念头,都是狂热的暗恋。 秦落空荡荡的胃窜起一股大火。 这股火从认识沈一逸开始就出现了,它被不断扑下去又燃起来,如今仅剩的丝丝火光还顽强地钻进喉咙,让她一呼一吸跟着灼辣。 她得不到。 为什么会得不到? 老天眷顾她没死在父母战争里,给了她才华、赠送了运气、甚至还附添了机会,让她一层层爬上去,却偏偏在爱里截胡。到底要站的多高沈一逸才会仰视她?到底要怎么做,沈一逸才能心甘情愿地看向她? 疯了。 秦落瘫坐在地上,疲软的靠墙,但她眼睛里无泪,只是干巴地眨动,脑袋里轮番滚动模糊的身影,直至凌晨十分才起身回卧室。 躺进床里时,她打开微信,找到沈一逸的头像,随后点了两下屏幕。指尖停顿在红色的警示框,最后还是选择删除联系人。 拉黑沈一逸的第三天,展骆开车在剧组园区接到失魂落魄的秦落。 读书会要弄庆典的事,展骆已经忙了小月数。 上次他去《她杀》剧组拿名单时正好赶上围读,如今围读快俩月了,马上结束了,大老板终于有心思放在读书会上了。 他见到人立马开口:“秦姐,所有的合作方都安排好了,还有各出版社,以及作协和文化窗口的领导也在沟通晚宴的事了。” 秦落这几天失眠,黑眼圈格外明显,“剧组这边….” “刘总说剧组她来安排。” “嗯。” 展骆见秦落性质不高,小声提醒道:“今晚团队要精确庆典活动的流程,这个会您得参加。” “不是已经开过了吗?”秦落头疼的很。 昨夜和剧组的人出去按摩、喝酒,回家失眠到天亮,大清早上来剧组确认开机时间到下午,中午饭也没吃,现在助理又说读书会要开会,她开始心烦意乱,“一个流程确认的会要开几遍?半月之前不就已经在开了吗?” “秦姐….您就参加了两回。“展骆伸出俩个数,撇头观察着秦落的状态,叹气解释道:“上次是初步确认,这次是场馆搭建好了,团队去彩排过了,您最后需要确认。” 秦落捏揉发僵的眉角,岔开了话题:“商毅那边的人有来找过麻烦吗?” “没有。” 秦落点头,随后闭眼假寐。 刚刚说到参加晚上的会议,转眼又肯撂准话,展骆探问道:“秦姐您最近是发生什么事了吗?看你工作心不在焉的。” 见秦落不答,展骆不忍唠叨: “您现在罗格斯也不去,读书会也不去,助农直播也不关心,除了…” 除了昨晚在酒吧喝的半晕,电话里喊他去开车,要不很难见到秦落的人。 “上次罗格斯出事,您一声不吭消失一周,这好不容易回公司了,却铁了心要解散读书会,停掉助农直播,还跑去酒吧喝酒。” 秦落降下车窗,试图让展骆的话变成呼啸而过的耳旁风。 “您之前还说最讨厌这种应酬场合,坚决不让公司任何一个人陪酒,现在可倒好,在大街上吐酒。” 秦落叹气,“展骆,是不是我脾气太好了?” “什么?” “是不是我现在做什么都需要经过别人的批准啊?”秦落升起车窗,刚扑进来的热风顿时消散。 她面无表情,用老板的口吻:“闭嘴,眼睛看前路就好了。” 展骆是个听话的人,乖乖闭嘴,甚至连导航提示音都跟着调低,一路将人送到读书会所在的园区。 秦落不想来的,奈何她为了庆典活动不得不来。 十年了。 这个读书会跟着她从北京搬到南京,又从南京搬来上海,从最开始十人,到如今全网几十万订阅用户。 这里曾是她的根据地,是够她躲藏的小空间。 她在这里劝阻过被家暴的女人离婚,给要紫砂的女孩写信,听失恋的姑娘哭诉整晚,也在读书的时候想过沈一逸。 沈一逸还没有亲自看过它,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秦总….”前台女孩见到老板身影,出来迎接,恰好听到包里的铃声响动。 秦落还没抽神,她只觉得眼前的建筑看起来软飘飘的。 前台女孩努力提醒道:“秦总,您电话响了。” 秦落低头从兜里掏出手机,一串外地陌生电话。 她伸手挂了。 前台小姑娘和秦总玩笑道:“最近诈骗电话可多了。” 秦落礼貌笑笑,“几点开会?” “晚上七点,还有一个小时~”姑娘知道她们秦总是个弯的,多金好看,温柔善良,她恰好最近也是弯了,“展哥说您今晚在公司用餐,我给您定了淮扬菜,大概还有十分钟就能送来。” 还没等秦落回答,那诈骗电话又打了进来。 前台提醒老板,“秦姐,您还是接吧,销售和诈骗一般不会打两次。” 秦落点头,随后讲电话贴在耳旁。 “喂。” 一个被扭曲的、熟悉的中年男音。 秦落难以从模糊的记忆中分辨,“您是?” “秦落,我是你徐叔,沈一逸的舅舅。” 电话里的男人声音沉重又疲惫,“你现在下班了吗?不耽误你工作吧。” 第73章 阑尾而已 淮扬菜在会议室放烂了。 她们多金的老板在接完电话后, 表情严肃,事态紧张,招呼不打一声扭头就走了。 这让前台不得不给展骆打了电话。 过了两分钟, 刚坐上出租车的秦落接到了助理的电话。 “秦姐, 您晚上不开会了?” “小展, 我要去一趟医院, 麻烦你下班把车开来。” 展骆刚从地库出来, 听到医院又按下电梯, 正准备去取车,又听见老板说: “你不用着急来, 地址我过会发你。” 展骆问道:“那秦总….今晚的会,我是不是要挪到明晚呢?” 秦落疲倦道:“不用等我了, 你们开吧。” “我们自己开?” 展骆摸不到头脑, 读书会庆典是公益性质活动,涉及各种利益方,还有罗格斯的整体布局,只凭团队那几个小年轻和志愿者拿主意?这怎么敢? “要么还是等您有空了,我和他们知会一声。” “展骆。”秦落沉声, “如果这点事你都负责不了,我可以现在换人。” …. “好的。”展骆毕恭毕敬的隔空鞠躬, “我这就处——” 话都没说话,秦落就给挂了。 秦落很久没坐过网约车了, 汗臭夹杂着冷空气像发酵了八十天的香菜,她迫不得已降下车窗,却又被热风糊了口鼻。 她很不习惯这种味道, 让她想起了家里拥塞的储物间,她爸总爱把捞鱼的水桶堆在那, 梅雨季时,鱼腥和霉味会交织生长,最后钻出储物间,流通到家里的每一个角落。 她现在想闻点清甜的味道来覆盖这种人臭味。 车在医院门口停下,秦落按照短信上发来的地址,寻到住院部,还没走近就见到楼下有人对她招呼。 秦落大概有十七年没见过徐涛了。 眼前男人都是褶子,头发稀疏,一股颓势。和当年揪她爸领子的男人毫无关系,秦落在他身上找了很久的影子,才从口音上强行对号入座。 “秦落!没想到你来的这么快。” 他不敢靠近眼前的精致的女人,她看起来不像小镇姑娘,一副碰不起穿着。他只得两手来回搓,原本就悬凝的表情更加拘谨。 “秦落,真是麻烦你,你看我们不仅麻烦你帮忙给穗儿找主刀医生,如今又得麻烦你照顾一逸。但叔叔真是没辙了,她不让我跟他爸说这事,我和她舅妈忙穗儿的事根本分不开身。” “叔叔,没事。”秦落道:“我和一逸是同学,小时候叔叔也帮过我们家,应该的。” 徐涛摆手,“不不不,这事就是麻烦你了,同学也不该这样帮着——” 秦落着急道:“叔叔,我们先不说这些了,先去看一逸,她不是刚做完手术吗?” “对!先上去。” 徐涛引着秦落往住院部五楼走,傍晚十分,恰好到了进餐时间,住院部乱糟糟,走廊的担架上还躺着没有床位的病患,打水间挤满了人。上海医疗拥挤的程度像早六的菜市场。 徐涛脚步匆匆,却在病房门口驻足。 “你小时候就知道沈叔叔的脾气,对一逸宝贝的要命,所以住院的事千万不能让她爸爸知道。” 秦落目光往病房里瞟,六人间的角落里,沈一逸穿着病号服闭着眼,不知是睡了还是假寐。 “嗯。” “我听她说室友考研要搬走了,出院之后她一个人,我实在不放心这才想着给你电话。” “我和她商量一下,让她住进我家。”说完秦落也觉得可笑,“但她或许不想麻烦我。” 徐涛满脸疲态道:“她从小就独立,家里的话有什么也不听,她爸劝过她好多次回丰江工作,但她一定要往上海考,执念太深有时候也害人!” 秦落的魂早就跟着视线飞了。 她伸手推门,轻言打断:“徐叔,这些话等我们找机会再聊,让我先进去看她!” 秦落按耐不住,说完就推了病房门。 这或许就是剧本中的转折点,在叙事理论中,故事发展到关键的时刻,通常会发生一些威胁到生命的外部挑战,通常编剧会把类似情节称之为——危机。 危机对人物转变起到了转折、缓冲的作用。甚至它还可以引起悬念,拉紧叙事节奏。 秦落觉得老天一定是看到了她的不甘心,准备在高.潮处增添一段狗血回转,让她变成那位幸运儿,得到圆满的结局。 又或许是….她真的放不下。 所以在接到电话后第一时间狂奔而来,把自己说过除了陌生人外,她们拥有不了其他多余的关系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沈一逸。” 开口不是舅舅,是秦落,这把沈一逸给吓坏了。 自从住进医院里,她和影子的搏斗就没停下过,先是病号服不是一次性的让她膈应到现在,还有就是隔壁床的老大爷有咽喉炎,天天把嗑到嘴边的痰咽回去,其次是她必须忍受那个公共洗手间,以及舅舅总是把床头柜上的病例弄乱。 所以秦落声音这样出现,她一点儿都不感到奇怪。可能是精神在求救吧,她快被洁癖扼杀在病房里了。 秦落见沈一逸皱眉,知道她没睡着。 于是小声又道:“沈一逸,我知道你没睡着。” 臭东西!我睡没睡着还用你说了?!我自己不知道?沈一逸烦躁的很,腹部上那三个洞像是漏风似得疼。 原先剖尸的小刀轻轻松松就能豁开的肚皮,现在在自己身上有了真实体验。可皮肤越疼,她心就越酸胀,让人忍不住想流泪,所以妈妈当年忍着剧痛拼死跟她说的话到底是什么。 还是徐涛忍不住,直接拍拍外甥女的胳膊,“一逸,你同学来照顾你,你先别睡了。” 沈一逸惊颤地想躲避,结果动作有些剧烈,导致腹上的刀口撕扯到了神经。 “嘶——” 吸了口带着消毒水的冷气,沈一逸这才看清眼前站着的大美女,是三天前要和她恩断义绝的斩影侠。 但由于医院环境太糟糕了,影子坚不可摧,斩影侠一声名字没给它劈死。 沈一逸震惊道:“什么鬼?” 撞鬼了:影子还在?秦落怎么来了?谁把她喊来的?完了,身上开了仨洞后连秦落都耐它不得了! 秦落当着徐涛的面还是温和的。 尽管她非常不满沈一逸这幅憔悴的模样。 纤瘦的肩撑着不对版的病号服,手臂上扎着滞留针,手腕上还有一圈淤青,脚也不穿袜子,空调那么冷也不盖被。还有病号服搞那么大领口干什么? 锁骨那么明显了。 “怎么回事?工作需要这么拼命把自己搞进医院来啊” 沈一逸看了眼舅舅,“….急性阑尾。” 秦落想把包放下,却发现床头柜乱的像鸡窝草,只好先整理给自己的包腾地方,“徐叔要照顾徐穗,今晚我来照顾你。” 沈一逸吓的摆手,“不用!!我明天就出院了。” “嗯。”秦落掂了下保温杯,给沈一逸倒了杯热水,随后抿唇试了下温度,端到嘴边,“好,明天我就走。” “不——” 秦落不想听,强行喂水,“不用感谢我,都是应该的。” 徐涛看了手表,“秦落,你在我就放心很多了,我得下去看眼穗穗,这里就麻烦你了。” 秦落稳稳地坐在板凳上,“放心吧,叔叔。” 人走了,秦落捧着杯子,坐在病床边沉默不语。 病房里吵闹,这家属要给老婆削苹果,那老太婆呼叫护士,还有和鞭炮似得呼噜声、咳痰声。 唯独她们这儿像进了考场似的。 “你高中那会就容易阑尾炎,你爸还以为你消化不好,没想到你竟然能忍到现在。” “…” “你学法医的也算医学生吧,阑尾不是个多余的器官吗?” “…” “为什么能拖到现在啊?” 沈一逸把头转走,“也不是经常犯。” “你是不是什么事都能放一放,唯独工作不行啊?”秦落看见床头柜上的电脑包了,包外层夹着资料,“这么牛?怎么才是副主任啊?” 陌生的秦落好会阴阳啊。 沈一逸把头又转回来,“我没事了,你走吧。” “好歹我们也是接过吻的朋友,照顾你也算合理。”秦落捏着被子,给沈一逸盖好,“等你出院,我们再做陌生人。” 沈一逸此刻唯一能动的头部,又调转了方向。 心有芥蒂,眼睛就会失焦。但也有可能是最近失眠严重,疲累过度导致。 秦落不像沈一逸惜命,从不养生,除了定时定点去美容养保养外,身体基本靠提前透支。她眼睑发痛,消毒水味熏的想落泪。 眼前的人不太可爱了。 秦落摘了眼镜框,从包里掏出眼镜布,静静擦拭着,随后戴回脸上又看向沈一逸。 不知道是昏了头,还是花了眼,她觉得沈一逸在这重逢的两个月里日渐消瘦。 鼻子更挺了,比那些主播整过的都挺。 她自己骂自己的话没错,人真的挺贱的,看她这幅憔悴的样子,倒生出几分怜爱,想着如果能狠狠揉碎她的人是自己就好了,而不是什么急性阑尾炎。 “既然明天出院,我们就要当陌生人了,不如你和我说句实话。” 秦落两手搭在膝盖上,“你以后想着以后要结婚啊。” 如果是这样,秦落倒也不会纠缠,毕竟人各有志。 “还是说你觉得我不够有钱,不够体贴,不够了解你。” 秦落实在是想不出其他理由了,“还是说你心里另有她人。” 第74章 你赢了!! 依旧是沉默作答。 秦落淡然坐在床头, 医院狭小空间夹挤着她。上次狼狈地坐在病床旁,还是父亲在世时。 说来也怪。 只要见到面,身周哄乱的一切便能在她面前停下。 尤其是在来之前电话里徐涛的大题小作, 把一场急性阑尾说的像癌症晚期, 忽而…秦落想起旧时在沈家的客厅, 徐叔叔也是这样把沈父的尾椎骨形容的像生死离别。 或许是旁人念白都存在的通病, 把小事夸张化, 好快速帮你掂量清楚, 对方与你之间差出多少砝码。 都说走上事业巅峰后的人是孤独又清醒的。 但她却难以拒绝有关于沈一逸的诱惑,三十四岁爱的像十八岁少女, 秦落为此感到一阵恐惧。 但欲望就像泥石流,恐惧在它面前会自由落体, 再清醒的人也会为此执迷不悟。 “沈一逸, 做人要讲道理。” 背后咳嗽的老头让秦落觉得恶心,她扭身讲隔断帘拉起,隔绝出一个空间。 “你起码要给我个体面的理由。” 秦落盯着沈一逸的鼻梁,一束追光在她脸上变调,秦落知道那是心潮。她在她身上涌起又坠落, 如今湿身、独自站在中央。 周遭都在众目睽睽。 她也觉得自己的处境很好笑。 深夜发出去的朋友圈、微博在刘佳嘴里形容的像老尼姑破戒,剧组盛传的法医带资进组却连顿饭都没吃完的瓜, 以及读书会团队背后蛐蛐老板为了恋爱连公益都不管不顾….现在她挤坐在病床前努的像孔雀开屏,却连体面分别的理由都得不到。 “我也要脸。” “如果你不懂怎么礼貌的拒绝别人, 我可以给你提供模版。”秦落把板凳往病床前挪,逼沈一逸听清她的每句话。 谁没拒绝过别人呢? 秦落自从踏进文娱圈后,一年平均要拒绝五男三女。各类资方、导演、主编。什么奇葩类型的她都体验过, 其中包含提死缠烂打类型的。舔狗秦落见过,挖野菜的秦落也见过, 天降配角的秦落自己写过。秦落反思这两个月的相处,自己对沈一逸来说算得上死缠烂打嘛? 应该不至于。 她给足了对方距离感,从不搞信息轰炸,没有消耗对方的情绪,只是偶尔会急于求成得到一份肯定,又生怕急迫会给对方造成压力。这种纠结的拉扯,是套进她脖子的一根狗链。 她是只舔狗。 「舔狗舔的都是自我高.潮,等舔的难受了,肯定会拜拜。」 秦落认为刘佳说的很对。 做舔狗的人都有一副放大镜,极其容易自我感动,只要发现哪怕有一丁点动心,都会往自己身上硬塞。最变态的是快乐阈值开关掌握在对方手里,她随时都能开闸泄洪。 所以秦落觉得做舔狗也没错,只是她还没到吃苍蝇的阶段。 不过现在确实到了难以下咽的阶段了。 “当你不喜欢、想要拒绝一个人的时候,要直接说明原因,比如对方长得丑、能力差、性格烂、没有钱。明确的告诉对方,你们未来人生不会有任何交集,让对方的自尊死透。” “而不是装大小姐,玩声东击西,暧昧的发早安,心急地来机场接我,最后接了吻又说要做朋友,如今问你又沉默地装死。” 秦落伸手调慢了挂水的流速。 “还是你有什么苦衷?” 秦落聪明地替沈一逸选了第三条道路,“比如财力不匹配,事业优先等等。讲出一条客观存在的阻碍,我也能帮忙想个解决方法…不是吗?” 沈一逸躺在床上深呼吸,输液软管随着身体起伏摆动,“嗯,苦衷是我配不上你,我想了下未来自己也不会有太大的成就,委屈你了。” “是吗?” 秦落疲惫地躬身,胳膊撑在膝头揉着眉心,“我还能把你搞能自卑了?” “不是自卑,而是我比你看的更清醒。”沈一逸缓缓转身,淡道:“你现在只是想赢而已。” 想赢而已。 “重逢的旧友就一定能缝合童年吗?和我恋爱就代表目标达成了吗?哪怕我未来一心忙工作,心思不在你身上,你也能心安理得的接受?那到时候,你会不会又说和我这样的恋爱毫无意义?还是说,分手对你而言又是另外一场游戏。如果这样,现在就算你赢。” “难道要我说的很明白?你虚构出的我与现实情况里的我根本就不匹配。” “我,一个要和你划清界限的县城状元,念了一所很普通的医学院,选了很普通的法医学,如今做了份不赚钱的工作。你随便落户的上海,是我拼尽全力调来的,你住的黄浦江旁的房子,是我用一个月工资都租不起的,刘佳随便和局里打招呼的人脉,是逼着我去给剧组上课的领导。” “一逸,这些——” “你怎么就不愿意承认,你想赢的那个人只是你凭空虚构出来的我。你的胜负欲、不甘心用错了地方。” 那三个洞口在漏风,冷嗖嗖地穿透身体,没人可以为她残损的身体修补涂色,她永远不可能富足,因为母亲割掉了她的「阑尾」。 沈一逸坦言道:“现在的你比我优秀太多,这些年我都有听说,重逢后我也去查过资料,我都看到了…你做的那些公益。” “青少年心理干预诊室、读书会、赋能机构,助农公益。”说着她举起没有打针的右手,“两只手我都数不过来。” 而她。 沈一逸举起的手又放下,“我很少再有力气关心去关心其他人的事了。” 每当走进停尸房,她盯着那些臃肿又腐烂的脸,酷似人类却再无精致的五官,轻松取出一套停止运作的器官,想象她是如何被虐杀,复盘她咽气前动作,想替她记住死亡时的恐惧,却忽地发觉——幸存者才是最不幸的。 于是她麻木地充当好一个人机,在仇恨与自洽里徘徊。上线、挂机;上线,挂机,反复循环直到痛觉也无法代偿。 “我现在只愿意写一份报告,调查清楚那些死者的伤痕,我也不想去探究他为什么变成一具死尸,也不会想探寻凶手的欲望。我对其他人的事毫无知觉。” 沈一逸还是和以前一样,对人类毫无兴趣,“所以你不要问我要什么苦衷和理由,比起这些,你更需要清醒。” 葡萄糖滴完了,这不是单人病房,没有二十四会关注病患的护士,也不会有热情巡房环节。 这里只有一个呼叫铃,但按下去有时也是空等。 秦落安静地起身,“我去找护士来给你换药。” 护士站在医院可见多了失魂落魄的精致女,尤其是带着眼镜框,看起来很有文化的家属,是最容易失控与投诉的。 但她们只见女人扶着前台,指向背后的病房,“有个姓沈的患者需要换药。” 过了两分钟,又听见女人问:“那个病号是明天出院吗?” 值班护士也很警惕,“请问….您是家属?” 秦落摇头。 “那….您还是自己问患者比较好。” 秦落点头,“那这边病患现在可以吃饭吗?餐饭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医护见秦落眼神里的关切不假,这次在电脑里寻找病房里姓沈的,查询之后才说:“这边护士站已经帮沈一逸订过术后餐了,您直接去服务室领就行。” 说完,护士指向尽头的房间。 秦落傻木地走去,虽步伐稳健,但胸口却空荡。耳边都是那句「如果这样,现在就算你赢」。被人亲口封奖,怎么会惴惴不安?沈一逸给了理由,她为什么还没被填满?对自己失落至极? “领餐条给我看一下。” 秦落回神,这才发觉她根本没有什么领餐回执,于是她又折返,埋头沉声在床头翻找所谓的领餐条。 此时,那瓶葡萄糖换好了,沈一逸也背过身,秦落回头扫了眼六人间,其他夫妻间恩爱,家庭间合睦,唯独只剩她们暗自较劲。 “你还有想吃的吗?”秦落问。 沈一逸摇头。 秦落拿着领餐条返回服务室,端着术后餐盒坐回床边。那年暑假沈一逸也这样,胃痛的缩成小团背对她的脸,她安抚性地来回摸背,直到她痉挛消失,慢慢睡去。 那时她们好小,小到不用争什么输赢。 秦落把饭盒放在床头,靠近床边,像以前一样伸手摩挲她的背,轻柔安抚:“饿的话,就起来把饭吃了。” 那头晾了会说:“有点。” 秦落搀扶着沈一逸起来,整个过程小心又谨慎,怕自己用力拉扯到她的刀口,以至于沈一逸会哭哭啼啼半天。可明明床上躺着的不是即将死去的父亲,但秦落还是止不住的想,止不住那些从脑海中冒出的画面。 “我只是腹腔镜。”沈一逸提醒她,“不是开腹。” 秦落熟悉地端起盒饭,拆开那晚菜粥,一次性塑料勺过于柔软,舀不起多少东西,她放在唇边吹了下才递过去,“应该不会烫。” 沈一逸张嘴。 秦落目光只落在勺尖,看着菜粥被吃光,又忍不住舀起第二勺,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仿佛沿着某个轮廓在找寻过去,“做了手术,以后更要注意身体了,身体第一位。” 沈一逸也盯着那勺子里的菜粥,黏糊的吃食,不用拒绝就可以吞进喉咙,像是母亲小时候做的烂果泥。 她确实没说错,秦落确实赢了。 赢在不论影子会不会消失,她都能稳稳接住一场爆炸,擦干地上的血,像战争不在、死亡不存,如此背离十六年,却仍能见到关于思念的影子,想起来就生气,生气自己扔不掉,却也不想穿在身上。如果她还活着,见过秦落喂粥,也一定会喜欢秦落。 沈一逸咽下去,缓缓道: “以后我们不要见面了吧。” 第75章 女士手镯 电影开机仪式, 秦落站在剧组的最角落。 她戴着黑框眼镜,素的不能再素,短袖衣服上印了两个大字:她杀。 胸口这两个字和秦落的表情同步扭曲着, 仿佛她昨夜里真的杀过人。 导演簇拥秦落往中间站。 罗格斯是投资方, 秦落即使原著又是编剧, 万一剧照位置太冷落, 营销号乱咧咧, 剧组得罪不起。 但秦落没什么兴致, 懒洋洋的推拒,最后还是几个主演架着胳膊, 硬拽着她到前面拍了大合照。 秦落手边隔着两个位置是鹿希,穿着统一的T恤, 戴着摄像大佬都爱的遮阳帽, 精神也不佳。 “心情好点了?”副导演宥柠悄声递话。 秦落用扇子遮住嘴,懒散道:“一般。” 宥柠来劲道:“今晚十一点,第二场能拍完,要么我带你再去喝会?” 秦落道:“累了。” 宥柠悄悄打量自己的心动姐,确实肉眼可见的疲惫, 黑色眼镜框是用来遮盖黑眼圈。 今儿可是开机仪式,秦落连化妆都懒得应付, 大概率是真玩累了。 但也不怪秦落累,她也累。 自从刘佳说秦落的白月光不识好歹把姐甩了, 她就见缝插针的邀约,约了五次,秦落出来了三回, 每回都喝到清晨笑眯眯地告别。 照这个发展趋势,但凡自己酒量再好点, 绝对能把姐喝晕拐回家。 “你那读书会庆典我能去吗?”她套近乎道:“我听说来好多作家,我想提高一下自己的文化素养。” 秦落道:“想去就去,我让助理给你弄个位置。” 宥柠大惊,秦落不愿意把读书会的事掺和进剧组,之前剧宣找罗格斯买宣发打包价,渠道表里,罗格斯直接把读书会给排除了。 那时候剧组群里还聊过这事,他们议论读书会是罗格斯洗钱的营生。 毕竟《她杀》灵感从读书会里来的,剧组的商务打包掉公益,既赚钱又赚名,到时候影片拿奖了还能一举两得。 可偏偏罗格斯就是不同意把读书会纳入宣发渠道方,不准两方扯上关系。 罗格斯把读书会捂得跟心头血似得,如今秦落竟然答应她可以去参加庆典活动。 这可不是官方往来,这属于私人交情!! 宥柠乐呵半天,“哎呦~秦姐~你人最好了。” 秦落道:“你问剧组还有谁想去,到时候你一起统计给小展。” …… 宥柠反应过来秦落的意思,却见她转身走了。 秦落这几天忙的有些脚不沾地,半月前发生的假货案,刑警那边有具体披露、倒戈去燃眉的大网红来主动求和、被关停的工厂想要恢复生产,剧组开拍在即、读书会要搞庆典活动,以及商毅的股份转让。 工作把生活重新塞满,她开始恢复了机械呼吸。 这样也挺好。 没时间思考沈一逸,就想不起谁输谁赢。 秦落瘫靠在化妆间的单人沙发里,胳膊搭在椅背,头向后仰,锁骨随着说话吞咽起伏。 她看起来像一块烂泥。 “副导演想去读书会。” “后排是不是还有位置,给她留几个。” 展骆拿着矿泉水,安静道:“您不是说剧组的不能参与读书会的活动嘛?” 秦落叹息,但她保持姿势,就连眼镜快要滑落都没动。 展骆听懂了那声沉沉的叹息,感受到她的不满,以及快要压不住的怒火。 他将矿泉水瓶盖拧开,放在手边的桌子上。秦落的指尖和瓶身只有一寸距离。 他说:“对不起,我会去处理的。” 秦落缓道:“那几个从山区里来实习的,你联系罗格斯的hr,看看能不能用,哦,还有那个前台。” “长得确实不错。”她依旧闭眼,却伸手扶住镜框,“团队解散后,直接送去直播部吧,就说是我塞的人。” 展骆点头,随后又问:“彩排是明晚,到时候我提前来接您?” 秦落睁开眼,盯着天花板。 展骆苦笑,挤出一副耐心,“您必须得去了,因为活动您要出席讲话,您得走一遍流程——” 秦落拍拍脑门,“明晚我约了人喝酒。” 虽然她是编剧,但不擅长表演,这种拙略的演技一眼就被识破,尤其展骆陪在秦落身边半年,不用听语气就能分辨出她的心思。 “演讲稿您写了吗?” 鹿希恰好这时进来,救了不想回答的秦落,“秦姐。” “你材料也送到了,先回去吧。” 秦落调整了坐姿,尽量看起来得体。 她摆手对展骆道:“这是女艺人化妆间,你呆时间久了也不是那么回事,万一被人拍了照,又要骂不是全女剧组了。” 展骆还想提醒演讲稿的事,却被秦落岔开话题,她转头问鹿希,“这两天喝酒怎么没见到你。” 鹿希把帽子摘了,头发稍微长出些青茬,薄薄一层短绒,看起来像个刚还俗的道姑。 她抬胳膊,摸着青茬敷衍道:“最近遇到点事。” “李总和我说了。” 秦落见展骆拖拖拉拉,一副要纠缠下去的样子,抬手指门外,但对鹿希说话还保持笑容,“听说是和商毅有关系?” 秦落问的直接,鹿希摸头的手顿停,瞥了眼展骆。 展骆礼貌示意,“那我先回去了。” 门被他关上,化妆室只有两个人,秦落坐在沙发,鹿希则坐在化妆镜前。 “你私人的事我本不想开口问,但毕竟商毅也是罗格斯的股东,我们之间又瓜葛,所以我应该也不算冒犯。” 鹿希挤笑,“嗯。” “你和商毅之前认识?” “认识。”鹿希又将低沿帽戴好,神色难堪。 秦落挤牙膏式问:“怎么认识的?” “我拍过他投资的短片。” 秦落听刘佳说过,鹿希的有个男性朋友是商毅的玩乐品,所以对方在刻意隐瞒。 但她也理解鹿希的警惕心。毕竟娱乐圈难混,八卦从口再到耳虚实难辨。 “警察找我是因为罗格斯的股份,我们有资金上的往来,但我想不明白….警察为什么找你。” 鹿希直接反问:“她来找我了解商毅私人聚会,难道秦姐不清楚?” 她语气里有怨恨,秦落听得出来。 但这怨意莫名其妙扣在她脑袋上,秦落自是不愿闷声消化。 她说道:“商毅对我来说只是资方,我对他知之甚少,很少同意他干预公司事务,如果你觉得我和商毅是同类人,当初李总邀请你进组,你就该第一时间拒绝。” 娱乐圈草台鹿希见过无数,所以她从不随意组班进组,当初制片组团队的抱着试试看的心态给鹿希发了邀约,没想到她却再收到邮件后立马回国。 秦落想….也许是自己想太多. 鹿希叹声:“秦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化妆间陷入沉默,秦落玩弄着腕间的手表,等了四分钟,才听见对方开口说话。 “我拍的第一个模特在商毅手上疯了。” 秦落将胳膊重新搭回椅背上,仰靠着问:“所以商毅死的那天,你去了他的聚会?” 鹿希点头,“我朋友受邀参加了那个聚会,我只是想去阻拦,恰好在别墅门口碰见商总,我骂了他几句而已。” “他死是早晚的事,但和我无关。” 商毅做的那些勾当,秦落不清楚,但从鹿希的表述来看,这些勾当应该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为什么自己在圈里没听到关于商毅的风声?一点流言也没有?或许是共同利益捆绑导致的信息茧房,我们互为棋子,互为桌上菜,就没有人敢把糟心事传进她的耳朵。 就如同手里的公益项目,做这么多年,才在一次爆黑中观察到了社会的不信任。 烦闷充斥着秦落,她把这些情绪统称为“背叛”。秦落倦了,重新闭上眼睛,一句话都不说。 “鹿导,走活了。” 场务带着工作牌,风风火火闯进休息室,怀里捧抱着美术概念册和灯光白皮书,从中抽了一份递给鹿希,“导儿,团队调度表和日程安排。” 说完看见秦落在身后,老老实实半鞠躬,“秦编剧您也在啊,制片助理到处找您呢。” 秦落没回话,鹿希慢慢起身,对着单人沙发上的编剧礼貌拘谨道:“那我先走了。” 等到鹿希走后,秦落才缓神打开微信。 她给刘佳发信息: 【你让你手下的团队监控舆情指数,商毅的事绝对会波及到我们】 刘佳:【我也有预感,他好歹也算个资本,死了小半月,文娱圈连点小水花都没有…难以想象。】 秦落:【燃眉那边你盯紧,千万不要让她们利用商毅的事再掀风浪】 刘佳:【她吃了我发出去的两个律师函,现在只敢玩口水战,而且她买的那批营销号力度也不够,放心放心!】 秦落:【我第六感很灵的】 秦落:【我总觉得会有大事要发生】 刘佳:【……】 刘佳:【姐,盼点好的吧。】 刘佳:【对了,上次你让我找的心理医生,我约好了…但既然你都把沈一逸拉黑了,那是不是我这边可以取消了。】 看前半句秦落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沈一逸」公然出现,她才钝痛着回忆起上个月的事,她本想着约医生咨询白月光洁癖问题的。 她黑脸,冷冷回了俩字: 【取消】 按熄屏幕的一瞬间,秦落眼皮跳着,心口捂出闷油味,她憋的想吐。秦落捞起展骆给她拧开的矿泉水,仰头灌了两口,还是压不住胃里的酸汁。 可笑。 秦落在心底自嘲,又喝了一口矿泉水,将瓶身放回桌面时,她竟神游般抽离了三秒。 「可笑。」 他喝习惯的VOSS就在秦落的手边,四方墨绿的帕子擦拭着西装裤上的水渍。眉眼转瞬即逝的厌倦、憎恶,擦完后又将帕子随手扔掉。转过头面对自己时仍保持着儒雅笑意。 他伸手指向站在旁边的助理,衬衣因为动作幅度刚好缩回一截,她似乎看清了商毅手腕上的镯子,那不是他常戴的劳力士,而是经典的女士手镯。 「我新招的女助理,笨的要死。」 秦落觉得定是还没醒酒,又或没了沈一逸,脑补能力出现了偏差,怎么商毅手腕会戴一款女士手镯。 又为什么会和鹿希手腕上的镯子一摸一样? 第76章 再见光 黄奇寒一身劳伦拉夫白格衫, 没有褶皱的西装裤,再热的黄梅天都挡不住他伪装精英感。 挽着他胳膊的,是他的女儿黄书宜, 父女两个在读书会门口和秦落打招呼。 “秦落。” “黄主编。” 虽然出版行业风光不再, 但主编的称谓还是有地位分量, 秦落这么多年都没改口, 依旧这样喊他。 “好久没见了, 上一季读书会都没邀请过我。” 秦落微笑, “我倒是想邀请您,听说您在北京弄影业投资, 分身乏术,我们也不好麻烦您。” “要这么说真是和我见外了。” 黄奇寒福建人, 中文系毕业后去了香港娱乐圈发展, 直到港娱衰落才来了内地。两人交情是从秦落拿奖后开始变多,黄奇寒助推过秦落很多文学奖的提名,算是她的短暂的伯乐。《她杀》黄奇寒也有帮助,不仅对秦落对自己的调侃一笑而过,甚至还动用关系帮她找渠道推荐。 他操着拗口的普通话, 轻拍自己胳膊上的手,向秦落热情介绍道: “跟你介绍, 这是我女儿,书宜。” “秦姐~” 说话的女孩人气质非凡, 举手投足是名媛做派, 秦落推着镜框,“上次见你时还在德国读书, 转眼都这么大了了?大学毕业了?” “没毕业,在德国读Master, 电影制作方向。” 秦落秒懂,“我好像还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呢。” 黄书宜立马从包包里掏出手机,勾住秦落的胳膊,“我有微信的,我扫你吧,姐姐~” “啧啧,姐姐?”刘佳实在受不了黄书宜的夹子音,抖擞着肩,拿湿纸巾擦拭手上的汗。 刚刚她在门口接待各级政要,那些老男人夏天虚的冒汗,黏了她一手。 黄奇寒见女儿在和秦落闲聊,独自一人往大门走去,见到刘佳立刻笑起来,“小刘。” “黄主编。”刘佳也夹了嗓,“你这么早就到了?” 黄奇寒见刘佳在擦手,没伸手相握,改成了颔首致意,“前天就来上海了,陪女儿去看了几个项目。” 刘佳和文绉绉的老头聊不来,往楼上引路,“您还要不先上去坐。” 但黄奇寒却停下脚步,“不急,书宜还在和秦落聊天,我们也好久没见了,不妨说说话。” 夹的,爱聊天的老头可真多。 刘佳泛起微笑,“哎呦,我这文化水平低,和您怕是聊不到一起。” “咱们又不聊文学。”黄奇寒把手插进西裤口袋,身上的衬衣硬挺又板正,完全看不出他已经快六十,“我是和刘总聊生意。” 生意? 刘佳对这两个字很敏感,立马挪了步子,把人往庭院里带,她边走边说:“您这种接手影业公司的资本方,哪能瞧得上我们这点小芝麻。” 黄奇寒打量这栋建筑,他之前参加读书会,这栋建筑项目才刚落地,如今这里装修的像博物馆。 极大的洋楼,四层楼,中间天井被玻璃罩垄断,光从玻璃折撒下来,正好落在中央的松柏树上。在市中心的黄金地段独享一片平和。历史岁月与现代性结合,独具一帜的审美风格。 “好菜少不了香芝麻。” 刘佳见四周没人,直接坦言:“问出来自己都想笑,我们能养活自己就很不错了,您竟然也要凑热闹,前段时间黑热搜您都不害怕啊?” “争议就是流量,这池水还没滚起来呢。” 这老头说话总得绉两句,一点不着调。 刘佳烦他,但还得装笑,“您说吧,您这是看上我们哪块蛋糕了。” 黄奇寒直接报上菜名:“罗格斯。” “…”刘佳僵脸。 “商总去世的事我听说了,他是个外资,持股比例我心里清楚,而且他太太我也认得….” 老男人话里有话,刘佳若听出来了,她不语,抬头眺望不远处的秦落。 秦落正和女孩勾肩搭背,满脸灿烂。 她内心喊着:夹的!别聊了。 但嘴上说着:“但商老板卷到刑事案里去了,外资监管机构盯罗格斯很紧的,您这也属于境外资方,” 刘佳用手扇扇风,委婉道:“这一年半载的….估计弄不完。” “daddy!”黄书宜撩着裙子小跑而来,香水味浓郁到刘佳啜鼻。 “和秦老师聊完了?” “嗯,我们加了微信,商量着过几天去剧组探班。” 黄奇寒皱眉,“刚开机,你就不要去添乱了。” 香港籍的父女俩用一嘴不标准的普通话交流,分明是说给刘佳这个内地人听的。 刘佳心生厌恶,恰好见到门口进人,急忙转移阵地,她道:“二位,楼上座位贴着名牌,先上去坐。” 说完便朝着大门外蹿去。 等楼下活动迎宾快结束,采访和直播团队也纷纷到场,刘佳这才在角落找到秦落。 “邀请名单里怎么还有黄奇寒啊?” “好歹人家为读书会帮过忙。” 刘佳翻了个白眼,“开幕送花篮也叫帮忙啊?” “嘘!!”秦落捏住她衣角,轻扽提醒她这是公众场合,四周有摄影师。 刘佳观望好友。 秦落早上来时特意做了造型,看起来是有些时尚的知识分子,上身落翻领衬衣,下身灰色羊毛西裤,仿佛要去捞千万大项目的劲儿头,干练飒爽。 她有些紧张,目光扫视全场,呼吸却在游离。 “看出来你这是要告别了,连黄奇寒都邀请来了……”刘佳抿唇,伸手给秦落翻折好衣领,将碎发替人撩到耳后,顺便扶正了镜框,“行,今天是你最重要的场合,我不多嘴。” 刘佳双手搭在秦落的双肩,用力的按住,“你举起的大石头,现在要放下了,会觉得可惜吗?” 活动现场是个静闭的空间,活动开场是给在场嘉宾回顾这些年读书会的征途,为了投影清晰,会场几乎是半黑的状态。 “可惜啊。”秦落咬唇,“落下来发现天平还没倾斜,砝码远远不够。” 刘佳道:“但你这个球滚的够大了。” “对我来说,还是对天平?”秦落真诚地发问。 刘佳轻抚她的肩膀,“对十八岁的你来说。” 投影屏幕上的影片还在播放,上面是征集来的读书人发来庆生贺电,光影闪烁,秦落觉得那些人她都见过,可脑袋里却没什么印象,如同她闪耀的十年,匆匆而去。 “对了,我私自邀请了两个人。” 秦落皱眉:“谁啊?” 刘佳眨眨眼,“你十八岁的——” 秦落没反应过来,却听见中控在对讲机里叫着:“让秦老师准备,影片播放完她要上去致辞了。” 忽然,展骆不知从哪个帘子后钻出来。 刘佳嘴里关于白月光的惊喜没惊到秦落,自个却被神出鬼没的男人吓了一跳。 她捂住胸口,“你躲在帘子后面干嘛?要吓死谁啊?” 展骆很抱歉的点头,转头却说:“秦姐,该致辞了。” “谁啊?”秦落猜出了人,突然就对上台这事感到怯场,“不会是沈一逸吧?你找她来干嘛?你疯了?我不是说你不要联系她吗?不是,我刚在门口怎么没见她进来过啊?” … 失张失智又失聚。 秦落慌乱地在漆黑空间里打量,仿佛有异物在她血液里蠕动,分分钟会被那个名字撑爆。 救命!!!刘佳忍不住在心底忏悔。 她原本是真希望秦落能好好和白月光告别的,谁成想会变成一种精神折磨。 上次秦落被文坛水奖提名,也没见焦躁到这样踱步。 秦落压着声,“她都和我说了不要见面,你把她邀请过来算什么?让她来听我这番虚假的致辞??我和她已经没什么好聊的了。我都把她拉黑了!” “好好好,你先别急,平复下心情。” 刘佳拉住秦落的胳膊,手放在背上捋顺,但她还不敢太用力,生怕弄坏她的妆造。 “谁要你自作主张的!” 刘佳害怕到与沈一逸撇清关系,“….找沈一逸不是我的主义,是郭瑞!是郭瑞给她打的电话。夹的….我这不是想你以前总说要是沈一逸能来读书会看看就好了…那现在让她走行吗?哎呦,那这面子上也过不去啊,要么你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刘佳悔不当初,她就不该同意郭瑞的鬼主意,“哎呦,没事的,我刚刚也没看见她,说不定她没来呢。” “沈主任来了。” 刘佳一个眼刀甩在展骆脸上,侧身对着他挤眉弄眼。 展骆老老实实地说:“但您刚才接受采访的时候,我见她又出去了。” 刘佳抓重点道:“听到没,出去了!” 秦落烦躁感达到顶峰,溢出、漾了满地,“她又出去了?” 刘佳眨眨眼…那到底她是想要沈一逸在这儿,还是要她出去?来不及思考,中控在催促,屏幕上的影片已经进入尾声,秦落现在需要的是有人推她一把。 刘佳推着秦落的腰,往大厅里赶,“姐,正事要紧,你既然都要把她和读书会放下了,就把今天当成最后一课吧。” …. 秦落原本皱紧的心,在听见了告别二字后软了下来,刘佳仿佛在用最细的针抽她最热的血。 对啊,拿水奖时她都没嫌弃过丢脸,凭什么一个沈一逸就要她到处躲着走? 更何况,这两样她都会放下。 也敢放下。 也能放下。 “对,你说的对。”秦落肯定地点头,随后推开腰上的手。 她从展骆手里接过致辞稿,往大厅里面走去时,突然又笑起来和嘉宾打招呼。 中控还没来得及熄灭屏幕,变换灯光,更没有过场提醒秦落上台。她就这么大步往屏幕中间走去。 第77章 不理解的命运 秦落站定在最中央, 灯光师还没反应过来。 追光没打在她身上,而是落在最左方三十多个会员身上,位置有点偏, 秦落看过去时, 身体还得跟着动。而她正前方是各方嘉宾, 有作家、资方、各级政要, 以及文娱圈名人。 秦落低头看了向自己的高跟鞋。 小万数的鞋因为在门口的社交时, 被人无意踩到, 娇贵又脆弱的鞋面脏了。 要不是西裤能遮挡,坐在最前面的人怕不是会盯着她的脚看, 有失今天的体面。 上次让她感觉到娇嫩的东西还不是高跟鞋,而是崂山顶上快要灭绝的铃兰。 秦落对这一秒的担忧感到厌倦。 十八岁她确实想赚很多钱。 她住着父亲花光积蓄打造的自建房, 九岁对着蛋糕许愿想要母亲过年回家时能带回一个巨型玩偶, 十六岁时被母亲一句要杀了父亲而担惊受怕。 那年她发誓:成年后找的伴侣,要么好好爱,要么好好恨,不能把自己一切两半,让恨比爱长。 她必须承认爱上沈一逸不是从长相开始的, 也不是她的聪明和勇气。而是沈一逸的家庭。 她爱上了自己所缺失的镜像。 一个文雅的父亲耐心与女儿交流,等待、随时随地愿意为沈一逸伸出援手。沈一逸能反驳, 可抗议,敢对幸运不屑一顾。秦落将所有幻想出的情节都赠给了沈一逸。 在她们失散的二十岁, 刚经历了死亡的秦落疯狂地爱上写情诗,沉寂在关乎生死的伟大诗词里,盼望、并注视着自由。 后来二十五岁, 她又开始痛恨情爱,觉得风的怒号与桨的抵抗都是意志没被填满, 空虚导致她出现自怨自艾。 她那时急切地想摆脱共情、敏感、文青的标签,想要变成能拿枪拿刀的头阵。 这些标签确实成就了罗格斯。 二十八岁她重新流入江海,在流量池里沦为一艘商船;三十岁她搬到上海,住进江景高层,再决定出版《她杀》前想明白一件事:三十层的大厦永远不会像凉亭宝塔般精美。 过一次生日就是一次刑场,她翻了九九八十一面,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但她也不是一无所知。 她知道自己不想要“大爹”,社会里的大爹、粉丝里的大爹、客户里的大爹、包括不想成为谁的“大爹”。 “现在氛围感很好,能营造出我身上的艺术感,灯光师要么给我束追光吧,我也想变成一件独一无二的作品。” 幽默的在分别场合里,讨要一束只能看见她的光。 秦落不敢去扫视后排,尤其在听说沈一逸可能坐在那,她更惧怕对视。手里的稿子她也不敢看。 “读书会的初衷是希望更多女孩能读到好书,能在文字里找到自己的归属。” “今天扫了一眼现场座位,觉得我当初这个目标确实没错。” “你们看。” 秦落伸手数着眼前的座位排数,“一、二、三、四。这四排全是男人。这活动现场照片要是流出去,说不定今晚我又得上热搜。” “但没关系,我已经适应这种流量密码了,黑红也算红,我现在也属于网红。” 嘉宾被秦落的冷幽默逗笑了,尤其是黄奇寒,他带头笑着鼓掌。 场子顿时热了。 秦落在上面简单介绍着读书会近些年的成就,也算给资方和领导公开述职,这种大饼形式的总结往往使用于下季度的招标,但却是秦落烂记于心的总结,她不需要炫耀这些成绩,她只要自己心安/ 刘佳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郭瑞旁边。 “女人还是搞事业时最令人心动啊。哎,你说高中,怎么就没看出来秦落有当领导的气质。” 郭瑞的视线确实离不开台上的秦落,“你说的没错,你不觉得这些年,秦落变样了吗?” “变了吗?” 刘佳双手抱在胸前,仔细端详,“可能是我俩天天在一起,我怎么感觉她还长以前那样?瘦的跟猴似的。” 郭瑞盯着秦落,摇头,“哪有,分明更有精干,更有力量感了。” “你是说她变富态了吧?”刘佳撇她一眼,正好看到身旁的空位。 以及空位旁边的宥柠。 刘佳朝空位努嘴道:“人呢?” 郭瑞道:“说是有工作电话,去接电话了。” “你说你这招好用嘛。”刘佳重新看向追光里的秦落,她正认真介绍领读人,随后台下又是一阵掌声。 她也跟着鼓掌道:“刚刚秦落听说沈一逸来,差点没恨死我,一会活动结束,你赶紧把人带走,我可不负责收场。” “你信我。” 郭瑞也鼓掌,信誓旦旦道:“只有沈一逸今晚来了,秦落才会真的放下。” 刘佳翻白眼,“就她?前两天沈一逸做手术,一个电话就给她喊走了。鬼信她会放下。” 郭瑞作为闺蜜组的编外成员,向刘佳这位正式工发起挑战,“你看过秦落写的书吗?” 刘佳双手抱在胸前道:“你这不是废话。” “那你知道她最喜欢自己写的哪本?” “红绳?” 郭瑞摇头,“是她高中写的那本《撞石》” 刘佳惊讶道:“啊?她最喜欢这本?不是?撞石是她高中写的?” “嗯?你不知道?你没有她□□?” 刘佳觉得离谱,“谁一把年纪了还用q,q啊?!” 郭瑞耸肩,“我和秦落就用q,q聊天。” “你俩快四十了还搞情怀那套?” 郭瑞剜了刘佳一眼,“有病吧你。” 扯远了。 刘佳急忙掏出手机,打开App Store开始下载古早社交软件,“你到底如何判断出秦落会真的放下。” 郭瑞笑着偷偷趴在刘佳耳旁,“……就不告诉你。” 夹的?!三十多岁还给她玩青梅雌竞这套? 她不服。 但她的不服,在□□登录页面上熄了火,她忘记了自己的□□号…刘佳不信邪,在屏幕一顿乱按,费好大的劲才找回密码。 一进去,陌生的聊天系统,不断乱弹的同学群消息,刘佳被□□带着进2011年的秋天。 那年微信刚诞生,她在北京的街边哭成泪人,在□□上跟秦落诉苦,随后对方便千里迢迢来给她租了房。 还是青春最熟悉的分组,只属于秦落的特别关心,她还用着小时候的头像:一颗像素模糊的橙子。 “她□□怎么了?”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化,刘佳觉得郭瑞是故意为难她。 秦落正在台上感谢读书会的工作伙伴,从运营部再到内容部,夸完同事又开始夸合伙人。 “谢谢罗格斯的刘总,在这些年给予了读书会的资金支持,以及她每一次招商,每一次…” 刘佳听不习惯秦落喊她刘总,埋着头不肯起身回应,眼睛只顾着抽丝剥茧寻找线索。 她点开头像,又点开个人资料,更新迭代的社交媒体让人眼花缭乱,青春期里熬夜续出来的太阳星星,在如今变得一文不值。 她不知道这个页面里,哪处会是秦落的注脚。 刘佳焦躁地求助于郭瑞,“□□怎么弄的花里胡哨?个性签名在哪看啊?” 郭瑞伸出手指点了点,“这儿。” 致谢结束的秦落,又开启了另外一个话题:“这些年网友总批评我说话变得谨慎、温和,对任何事件都保持中立态度,有人形容我失去了尖锐,内缩成一团泥巴。” “一个作家不想表达观点是件可怕的事,这会让你写出来的故事失去骨架。我也惧怕这种情况发生,所以努力锻炼自己保持尖锐的能力,通过读书去学习和进步。但最近,我才认识到读书会赋予你另外一项本领,那就是削掉硬物,学会筛漏。而自媒体也有这种本领。但它会让你变得更硬,单项筛选出你更喜欢的自己。” “大家知道,我拥有一家自媒体公司,我知道它在舆论上威力,有时候我会惧怕它的威力。我不是失去锐利,而是讨厌当什么「意见领袖」。 我今天只是在播客上闲聊一句,但明天它就会变成某个时尚又先进的观点,成为流行热点,成为主义标志,我不敢承担这些宏大叙述,也惧怕承担。就像明天醒来,我也许会后悔今晚的致辞。” “所以别再说秦落不尖锐了,我不是不尖锐,而是没办法对自己说出来的话,负那么久的责。” “不断的后悔,恰恰是人保持尖锐的方式。” 「挣扎也好,滚落也罢,我不过是撞上一件小事,等踢它的人抽身离去,我不再脸红,这才算真的撞上石头。」”这是她高中写给沈一逸的?“刘佳盯着屏幕瞪大了眼睛。 这次郭瑞换翻了个白眼,“你不会真觉得秦落是恋爱脑吧?” 郭瑞声音稍大,坐在空位旁的的宥柠对秦落的名字敏感,又瓜葛上恋爱两个字,令她更好奇,眯眼向刘佳这边探头。 “什么秦姐?什么恋爱?” 刘佳见到是剧组的副导演,这人她底摸过,放心地凑身过去,“小柠,我文化有限,你搞艺术的,你给我翻译翻译这句话什么意思?” 宥柠一听说和秦落有关,立刻从兜里掏出眼镜看向屏幕,“这不是秦姐的撞石嘛,女主出车祸后变成了植物人,这句话是女主对生活的理解。” “你也知道撞石啊?”刘佳更不满意了,她指着屏幕,“那这和爱情有什么关系。” “什么爱情?” 视线被人形遮挡,清冷的声音让刘佳瞬间抬头。 只见沈一逸缓慢在她身旁落座,拿起刘佳的手机,盯着屏幕上的字看起来。 “怎么?你一个学医的还能比我学新闻更懂文学啊?” 沈一逸阅读完,将手机还给刘佳,却转头看向发懵的宥柠,“建议你回去再好好通读。” 随后她又看向刘佳: “那不是写她对生活的理解,而是写她不理解的命运。” 第78章 白月光下线了 灯光师配合默契, 在秦落讲完最后一句亮起灯光。屋内视野明灼,藏在幽默里的十年再见与告别,换来了不停歇的掌声。 沈一逸坐在台下也跟着鼓掌。 她衬衣袖口规矩的弯折, 手腕难得带了一块表, 秦落抬头就看到了对方, 两人隔空凝望。这种镜头场面有点过分戏剧性, 让秦落不得已撇开头。 等到掌声停歇, 沈一逸等不及地起身, 转头对郭瑞道:“我工作上还有事,先走了。” “这么快?”宥柠比郭瑞还惊讶。 郭瑞试图挽留, “真的不等秦落来了再走?” 沈一逸点头:“我只请了半天假。” 刘佳凝眸,仰头疑惑道:“你不是才做完手术?这就回去上班了?这么拼的?” 沈一逸侧身向外走, 只道:“你们替我向她表示祝贺就好了。” 她走的决绝, 哪怕腹部上伤口让动作变得迟缓,但还是头也不回的向场地外走。 刘佳盯着沈一逸的背影,狠狠捅了郭瑞一肘,"看吧….还不如别让她来。" 郭瑞倒是轻松,转头冲宥柠笑, “没事,秦老师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 读书会周年庆是公益活动, 往年所有投资商都会以参与名义向读书会捐款,而今年不同, 秦落不仅没有展望未来,还诉苦了项目的困境,甚至还停掉了赞助晚宴, 明眼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该项目要暂停了。 活动结束,黄奇寒主动来和秦落寒暄。 “是商总去世让你感到压力太大了吗?明年读书要停了吗?” 秦落针对太直接的问题, 都喜欢用笑来含糊过去,“商总只是项目挂名而已,本也不参与读书会。” 黄奇寒道:“你一个人带这个项目确实很不容易,如果有需要尽管开口。” 秦落道:“谢谢。” “其实秦落….你很清楚这些年自己走过的路有多难,你原本可以有更高的成就,而不是局限在罗格斯,局限在读书会。” 秦落被逗笑了,“可黄总,罗格斯赚得比我原来多啊。” 一句黄总,让黄奇寒僵了脸,“那你现在还创作?” 秦落平静道:“确实最近也没什么想写的。” “有空多休息,你脸色看起来很疲惫,我和书宜要在上海待一个月,改天吃个饭。” 秦落含笑,“好啊,那到时候我们再约。” 说完最后,秦落故意抬起腕表看时间,想快点抽身,幸好展骆收尾工作结束,特意来找秦落签字。 展骆浑身都是汗,甚至手里的签名纸都被染湿,“秦总,已经开始拆卸大屏了,您这边看下,签字。” “既然你还忙,那下次见面再说。” 秦落认真校对表格,“下次见面叙旧谈天是没问题,但黄总要和我谈生意,我恐怕是奉陪不了的。” 黄奇寒一愣,没想到女人当着员工就这样直接,哈哈大笑,“好,只叙旧。” 秦落陪笑,随后点名展骆,“小展,你帮我送一下黄主编。” 手里十几张表格一页页的看,秦落沿着走廊在读书会漫步,前一秒还被记者围攻的新奇的艺术装置,在拆卸工的手里变成了废铁,包括吊顶上的聚光灯。 秦落走到最后一排,在沈一逸坐过的位置上落座,搭着腿,安静地看工作人员拆卸屏幕。 虚无在这刻有了形状。 “要不要结束和我回丰江。” 秦落的双肩搭上一双手,轻轻捏揉舒缓酸胀,秦落被吓了一跳,转身看到是郭瑞,又放心地转回身。 她平静道:“不回,剧组最近开拍了。” “是我把她喊来的,你别怪刘佳。”郭瑞主动替受害者澄清,“她临时有事就先走了,临走前还让我祝贺你——” 秦落及时打断,“嗯,看到她了,现在想想觉得没什么。” “真的?” 秦落回忆最后与她的对视,原以为会有解脱,或是骄傲,哪怕被漾起一点激动的情绪也算体验。可她们却如此平静,好像什么也没丢。 最恐怖也不过如此了。 秦落玩笑道:“没和她在一起的人生也很好,只不过是不能更好而已,做了十年的读书会我都能忍心抛下,什么又是抛不下的呢?” “你看开就好。”郭瑞拍拍她肩膀,随后在身旁坐下。 两人在最后一排肩并肩,像回到了高中大礼堂,郭瑞想起下午和刘佳的对话,翻出手机从相册找了张合照出来。 “刘佳下午翻同学群,不知道从哪找来一张年级大合影,你看看这…” 郭瑞的话密密麻麻,秦落却一句都没听进去,她几乎是瞬间就在大合照里找到沈一逸的身影。 记忆里的校服,利落短发,没有棱角,站在最右侧靠近校方领导的位置双手插兜,而自己戴着眼镜,沉默地消失于人群。 秦落问:“她身体还好吧?” 郭瑞没办法判断秦落问的是照片中上百人中的谁,“你问的是?” “沈一逸。” “看着挺正常的,就是走起路来很缓慢。” 秦落点头,“她本来也喜欢慢吞吞的。” 郭瑞眯眼打量着秦落。 想起前几天刘佳在电话里浮夸的惊叫,【吓死了,秦落在酒吧杀疯了,一晚上就喝掉了我两年的存货,夹的,最怕这种常年省电模式的人开机,秒变核弹谁受得了?人家卖酒女模都说陪不动了。你赶紧来趟上海,秦落我管不了了。】 第二天郭瑞就给秦落去了电话,但当时秦落说正在剧组开会没空聊,等到晚上再去电话时,周遭又是乱哄哄的音乐声。 她不知道秦落通宵喝了几天,也不清楚秦落会不会突然猝死,但从今天她的妆容来看,似乎还挺从容的,说明还没到她的精力极限。 “算了,不提她了。”秦落自己转移了话题,“丰江文旅在拉文创项目,我打算等剧组顺利开拍以后就回丰江开个书店,去卖咖啡。” “啊?!” 秦落不以为然,“啊什么?当个书店老板不行吗?” “你不管罗格斯了?” 秦落垂眸,搓揉食指上的戒指,:“罗格斯大小事务都是刘佳在管,我本也不喜欢插手,我不在,说不定刘佳还能轻松些。” 郭瑞劝道:“你能受得了落差吗?” “不知道。” 秦落看着工作人员将打光灯收进箱子里,随后折腰向自己说再见。 而她只需要轻点头说句辛苦了,眼前就又恢复冷冷清清。 “或许会受不了吧。”她确实不想回到籍籍无名的状态里去,变成那个开学戴了眼镜都没被发现的女孩,“但也说不定……万一小镇生活更适合我呢?” 秦落累了。 她摘掉了眼镜,指尖轻柔眉骨,想要挤走脑袋里的恐惧。她害怕自己失去动力,失去信念,害怕自己寻不到新的锚定之物,只能虚构般游走。 她惶恐地说了句: “我困了,我想回家。” 这次送秦落回家的不是展骆,而是主动请缨的宥柠。 宥柠能做到副导演自然是会看眼色,回家的路上见秦落兴致低沉,索性闭嘴。车内电台预告最近台风过境,上海受气流影响将会引来强降雨。 先开口的是秦落,“台风天不会影响外景拍摄吧。” 宥柠汇报道:“外景目前都集中在重庆那,咱们这边几乎都是棚景。” 秦落点头后,又道:“你和鹿希熟吗?” 敲打方向盘的手指突然停顿,宥柠减少了速,“你是想问她和商总的事吗?” “开机那天我见她状态很差,想着前几天喝酒也没见她人,所以问问你。”秦落沉闷道。 “秦姐,鹿希和商总的事有警察处理,我也不好多说什么,我们都在一个圈子里混,资源都互通。” “理解。”秦落含笑道:“那你们之前是怎么认识的。” “同校学姐,后来参加比赛熟起来,她大学时在摄影圈还挺有名的,和各种大佬拍过杂志,拍了几年电影,因为忍不了行业规则后转去拍纪录片了。” “她一直是弯的吗?”秦落好奇道。 宥柠讪笑道:“秦姐….我没问过她这种问题,但她确实还挺多男孩追的,谈没谈过男的我就不知道了。” 秦落突然想起商毅手腕上的女士腕饰,又想起鹿希手腕上的膏药,眼皮突跳,“她现在女朋友是圈内的吗?” “嗯,貌似是个模特。” “模特?”秦落对这个职业格外敏感。 宥柠接话,“我没见过她女朋友,只是听她提起过。” “哦。” 秦落总觉得商毅死的蹊跷,搞不好还会惹火上身。 但她也听出宥柠言语中的谨慎,也不想为难对方,收了好奇没继续问下去。她靠着座椅,按揉颈椎想疏松活血,可越揉血压越上涌,慢慢引起了偏头痛。 “秦姐….” 宥柠将车开进小区,最近她接送秦落频繁,连物业都标识了她的车牌,想着秦落今天见到沈主任后两人风平浪静,忍了一路还是憋不住,探问道:“你最近这么频繁的出来喝酒,是不是分手了?” 秦落道:“没谈,哪来的分手。” 宥柠熄了火,好奇地问:“那我….是不是还有机会追你啊?” 秦落头更疼了。 “如果未来我搬离上海半隐退,没有你想要的资源与背景,你还想要这个机会?” 宥柠被问得措手不及,“啊?!你要搬离上海?” 秦落解开安全带,拿起包转身要走。 “想!” 宥柠见秦落要走,也不敢拉她的胳膊挽留,只能靠音量以表决心,“不仅想,我甚至觉得我们未来更可期了,毕竟你隐退只是赚的少了,但条件依然比我好,我吃软饭的压力会小一点。” “…”秦落摆手,推开门要走。 “哎!秦姐!说真的!你不觉得我们未来可期吗?” 秦落从包里掏出一摞文件,扔在副驾,“先拍好电影再说其他吧,这是昨晚开会调整过的剧本,你拉导演再看下。” 说完,关车门走了。 宥柠捡过剧本,翻了又翻,脸上显然憋不住笑。 随后她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发了微博动态,“啊啊啊啊啊啊终于等到白月光下线了。” 第79章 过浓「啊啊啊啊啊啊终于等到白月光下线了」 …… 过浓 「啊啊啊啊啊啊终于等到白月光下线了」 手机屏幕不过巴掌大小, 沈一逸举着手机看了快半小时,林普平在工作群里@了沈主任两次,都没有得到回音, 终于他忍不住来敲她办公室的门。 “沈主任, 法制那边说外籍受害者的解剖申请已经在复核中了。” 他只敢站在门外说:“貌似家属要求有第三方陪同鉴定, 宏主任说让你接手。” 沈一逸回神, “外籍?” 林普平通俗易懂地解释:“就是在殡仪馆里冻了好多天, 你同学的老板。” “哦。” 林普道:“主任你身体能行吗?” 剖这种有龟毛家属的案子对法医来说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尤其死者还是有钱的大老板,案子背景牵扯上股权交易, 保险金赔偿等利益纠纷,鉴定结果定会被没完没了的质疑、复核。 警队里的老油条都明白其中门道, 没人喜欢沾上这种案子, 所以宏主任甩给年轻主任是最佳选择,毕竟沈一逸业务和性别都是最佳挡箭牌。 可沈主任刚做完阑尾手术….看起来十分憔悴。 想起上周沈主任突发急性阑尾炎,林普平不禁担忧起来,别看主任平常干活雷厉风行,但生起病来说倒就倒。 前一秒还好端端和民警说话, 下一秒人就晕在现场,等送进急诊要手术了, 他才知道沈主任在上海没什么亲朋好友。 他好心提醒道:“好歹你也做了个手术,其实可以请病假休息一段时间的, 说不定到时候你人不在,宏主任也能自己就去处理。” 沈一逸用沉默代替回答。 林普平习惯沈主任对待工作时的专注,主任一定是在研究毒理报告, 他不敢多打扰,“那主任没别的事我就下班了。” 沈一逸这才冷淡回了声嗯。 她的注意力已全然被照片夺走, 双指将照片放大,模糊的像素边角拼凑出大概的背影。 那是秦落,她是不会认错的。 沈一逸觉得好笑,她竟会在上班摸鱼,从刘佳互关的124个好友里找到了这个副导演的社交媒体,并从《她杀》项目落地的时间推演,一条不落地看完了相关动态。 在这个新型的全景监狱里,人可以任意化形,形象不过是网络赠予个人的资产,它可以用来交易,也开用来监控。 虽然翻社交媒体很浪费时间。 但沈一逸凭借这八十几条动态,基本能判断出宥柠的性格和人生动线。 27岁,富三代,影视圈小有成就,爱玩但有野心,属于给个目标就愿意破釜沉舟的类型。 而恰恰她现在目标是秦落。 沈一逸仰靠这办公椅,照片帮她还原了十分钟前宥柠刚把秦落送回家,并初次从秦落那得到了某种情绪反馈。 神色渐渐变得凝重,沈一逸手指在屏幕里乱翻。 前天发了庆祝剧组开工的饭局照片。 大前天发了在酒吧和dj的合影。 还有上周发了剧组的盒饭以及演员请的奶茶。 包括…上个月的围读照片。 张张照片里都没有秦落,可偏偏每张都能和秦落联系起来。 「你确定这是自己的真实想法吗?」 「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 自己的声音竟然从影子的嘴巴里跑出来。 … 沈一逸吓得将手机扔出去,她腰上还绑着医用腹带,伤口因动作幅度过大而产生阵痛,神经揪着咽喉里的氧气,让她顿时石化。 但就算是如此明显的痛觉,依然赶不走脑袋里的画面,她想起了医院床边,影子和秦落并排而站,以及今天秦落站在台上,影子在台下为她鼓掌。 沈一逸从抽屉里掏出自己的电脑包,打开邮箱检查,她想知道自己送去第三方鉴定机构的数据有没有反馈。 可惜没有新的未读。 高精度的数字扫描、三维建模技术复原犯罪现场的脚印,放在当今时代是个很成熟的刑侦手段,可能只需要几天,但复原九八年的脚印照片就有些无从估计了。 毕竟鞋底花纹、磨损情况,以及其他微小特征都需要多种数据支撑。 而二十五年前的刑侦手段,根本这么多要求。 沈一逸对这种失落习以为常,顺手打开闲鱼市场。 她前几天发布的求买报纸的帖子,只有8人浏览,其中包含一个定制报纸求婚的广告商。 没人在意旧报纸其实挺正常的。 当新闻成为历史时,讣告也只能渗出那年没落尽的雨。 沈一逸坐在椅子上深呼吸,尽量让自己保持从容,毕竟这十几年她都是这样度过的。 但不知最近自己为何,母亲的案件越是没头绪,她越也着急,着急之下秦落的轮廓就越清晰。 尤其是今天。 在追光灯下的秦落,又一次让她感到安心。她的身形像镇定剂,缓释她失去母亲后狼狈的口欲期,就连腹部的疼痛都可以忘记。 她今天不该听郭瑞的话,去给秦落祝贺的。 沈一逸对着求婚广告出神,心理暗骂着自己,不自觉地打开了微信。 秦落应该会发周年庆活动的朋友圈,她想知道宥柠目前能在秦落的九宫格里占据多少位置。 等她点开头像,朋友圈出现一条白杠,沈一逸这才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被拉黑实属正常,毕竟是自己说的以后不要再见….她不该纠结的,可偏偏涩感在心窝打旋,劲儿不大,却渗透的厉害,直到沈一逸仰倒在办公椅里,抬头望向天花板,竟一时觉得:十七岁的目标好像也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九月底,秋雨不断,下了整整一周。 在读书会周年庆活动结束的一周内,秦落除了过两次剧组外,几乎都在家躲雨。刘佳打了几通电话让她来罗格斯开会,都被秦落推了,她想以最快的速度从罗格斯隐身。 刘佳自然也察觉出了秦落的意图,特意推了应酬,在周五晚上去秦落家谈心。 “给沈一逸煲汤,然后到我这就点外卖?” 秦落窝在沙发里,手边酒杯里有没喝完的威士忌,“有的吃就不错了,别挑三拣四。” “小酌怡情,嗜酒伤身。”刘佳提醒道。 秦落道:“今天找我来说是想说什么?” “秦总不爱上班,所以特来汇报工作。” 秦落喝了口酒,“看你心情不错,应该是罗格斯的合作方陆续恢复正常了。” “首先恭喜我们虚假买货的嫌疑被洗清,警方前天给了通告,相关部门也给了调查结果,配合公关宣发,我们的直播部陆续复播了,昨天所有直播间成交额在800万!耶!!” 秦落举起酒杯,轻酌一口,聊表庆祝。 “夹的,真没劲!”刘佳抱怨一嘴,又继续说:“其次燃眉那边黑稿满天飞,霸王花停播。” 秦落点头,表示恭喜。 刘佳塞了一口鸡胸肉,“最搞笑的是燃眉不仅没消停,竟还新签了两个男的美妆博主,哈哈哈哈,被骂死了。” 秦落对这些消息不感兴趣,闭目养神。 刘佳见秦落不想听,掏出手机朝秦落走去,“你别闭眼啊,我给你看那两个男主播的弹幕,特别搞笑。” 秦落被人摇晃,手里的酒差点翻洒,不得已睁眼看向屏幕。 手机里,一个戴着假发的素颜男人,穿着女装,正在直播间卖美妆蛋。 秦落眨眨眼,“嗯,这么擦边,平台不封杀吗?” 刘佳一副看热闹的表情,“不知道啊,才播了一周,燃眉公众号已经腥风血雨了,但听说这个之前男孩的美妆频道还不错,燃眉花高价签来的。” 秦落又仔细看了一眼。 眉眼秀气,带上假发确实有柔美之处,但男女有骨骼,尽管再粉饰,还是能从棱角处分辨出性别差异。 直播间里,男孩用力拍着美妆蛋,随后又拿出新的美妆蛋放进水盆里。 刘佳没有调整音量,秦落听不见他的带货词语,但能从动作中看得出他很卖力,甚至他为了能把东西卖出去,故意把美妆蛋放进嘴巴里。 疯狂跳动的弹幕,阴阳叫好的文字,高亮度的补光灯。 每个像素都在坍缩, 尽管直播间没有声音,秦落却觉得喧嚣。 “我夹,他好努力啊。”刘佳被对方吸引,两眼直勾勾盯紧屏幕,如同掉入陷阱的兔子。 好无趣。 秦落扭开头,重新添了半杯酒,喝下去觉得口感不好,她推开刘佳准备去冰箱拿冰块。 刘佳被逗笑了:“啊….他怎么倒下去了?这是什么直播新套路?” 过了两秒,刘佳又换了语气:“哎我去,人呢?” 秦落摇头,感叹人类的情绪能被调动的如此之快。 “我夹!!不是吧?” 刘佳的语气里除了震惊,还夹杂着紧张和恐惧,秦落听的出来,所以拉冰箱的手有了几秒的停顿。 她扭头看向刘佳。 只见刘佳用手捂着嘴,声音已经尖锐的像警报器: “啊?不是吧?他死了?” 死了? 秦落有过一秒的质疑,毕竟网络噱头无处不在,对于世界而言,吞下一颗美妆蛋已不算什么。 但人死了,事情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秦落把冰箱门合上,快速走向刘佳。 “啊啊啊啊啊啊,我夹!” 刘佳捂着眼,屏幕里的男人缓慢地抬起头来。 金色长发飘荡着,七窍正在流血,他睁大了双眼,红色从虹膜钻出,顿时间,屏幕起了铁锈色噪点。 砰—— 人倒地。 屏幕也黑了。 眼前只剩下一条通知: 「直播间已违反直播相关规定,现予以封禁」 第80章 走进现场 画面冲击力太强, 刘佳被吓得魂不附体。 举着酒杯的秦落表情淡定,从容不迫道:“现在的人为了带货,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恶作剧而已, 你怎么还当真了?” “可那人眼角流的是血啊!!还有鼻子和嘴角…那…和血浆是有区别。” 眼见为实。 直播间用的是高补光和单反镜头, 皮肤毛孔细节都能被放大, 刘佳实在说服不了自己那是故意恶搞。“他抬头的时候瞳孔都变大了, 不是黑色的, 是红色的。” 瞳孔是红色的? 秦落扑哧笑出声,她从没听说过人死前还能瞳孔变色的, “行了,他直播间都被封了, 这不是好事嘛, 竞争对手自己把自己搞死了。” 这已经超出正常人可以理解的范围了。 刘佳不愿相信,她在手机上操作着查看。 却意外发现平台封禁的不只有卖货的直播间,还有博主的社交账号一同被都被封禁了。 她又打开微博。 不过微博还算平静,可能直播事故发生的太过突然,才封了短短几分钟, 热度还未跟上。 “燃眉那边应该会有动静。” 刘佳在小屏幕里转换猎场,她在公关群里疯狂@员工, 让大家今晚时刻关注舆论走向,并通知自家直播间对相关话题不讨论、不参与、谨言慎行。 秦落也在这个公关群里, 手机信息也跟着刘佳手指动作,疯狂弹出声响。 秦落抬头,已经晚上十点。 外面秋雨还未停, 江面一阵平静,但空气却持续躁动。信息流动的速度似乎延长了时间单位, 这让秦落觉得烦躁。 秦落提醒道:“别看手机,先把饭吃了,吃完早点回家休息。” “你觉得我能吃得下饭?”刘佳指着秦落的卧室,“我今晚要睡在你这,我要和你一张床睡。” 秦落把酒杯一摆,“啊?” 刘佳在群里噼里啪啦地打字,“我不要回家,我害怕,我不敢,我就要睡你这儿!” 秦落妥协,“那你睡客房。” 刘佳猛地抬头,“我们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秦落拒绝,“客房!” 那份外卖,刘佳当晚只吃了一口,自她亲眼目睹直播间男人七窍流血后,注意力都被直播事故带走了。 虽然她嘴上说着害怕,但精神却亢奋着,秦落看她抖了一晚上腿,手指毫无休止地在屏幕里点击、下拉。 猎奇感像头巨兽,在信息浪潮中随便拍拍水花,人很快就被吞掉了。 凌晨四点。 “真不敢相信!!!” 林普平在宿舍睡了不过三小时,就被主任一通电话叫来跑现场。 来之前他抱怨:什么命案至于半夜把他一个没能力的实习助理喊来。等站在现场,看见四十多个警察将现场团团围住,才明白这命案非同小可。 他听说这次的受害者是在直播里死的,当时收看直播的有3w多人,所以事故发生后,流传速度很快,影响广泛。 他还听说网安已全力在控制舆论发酵,但抵挡不住网民猎奇,如今凌晨四点网上还没消停。 不敢想象明天早八,新闻得多炸裂。 “把你刚刚拍的照片删了哈。” 刑技同事端着铁盒子,对举着手机看新闻的林普平警告道:“删完了,手机上交,再进现场。” 林普平从没遇到过要交手机才能进的现场,抬眼和沈主任确认。 “把照片删了吧。” 沈一逸交代着,眼神环顾四周,转头和负责案子的刑警交流,“这是个高端小区,物业管理严格,楼下估计查不出什么。” “查不出也不能放过,毕竟这人死的过于猎奇,关注度太大了。”接案的是老刑警,他叹了口气。 “直播回放我在路上看了,毒杀可能性较大,一会上去我们再进一步确认。” 刑技的勘查小组已经进入现场三十分钟了,测量、绘图需要时间,沈一逸要和案子负责人快速研究侦查方向,急也急不得。 “家属通知来了吗?” “嗯,他女朋友被带去警局做笔录了。” 沈一逸皱眉,“女朋友?” 老刑警点头道;“他女朋友也是个小网红,因为恋情没公开,所以特意要求去警队单独笔录。” 沈一逸倒也没继续追问下去,她在警队见过太多奇葩亲属。 一个女装大佬有女朋友也不说算新鲜事,但从中可以确定的是:死者的人际关系一定不简单。 宏主任正和上级领导打官腔,而林普平已经穿好鞋套,拉着工具箱准备和沈主任一同上走电梯。临走前只听宏主任安抚了一句:“辛苦你们了。” 林普平笑笑,直到电梯合上才翻了个白眼,转头看向沈一逸,“天都亮了,您这身体能行吗?””没事,刚刚值班时睡了一会。“沈一逸从兜里又掏出两幅口罩递上去:“今天案子情况特殊,戴口罩进。” 电梯到达楼层。 凌晨五点,第一缕阳光还没来,走廊灯忽明忽暗。 1004户门外围了一群刑技警察,大家蹑手蹑脚的传递物证指示牌,生怕吵醒左右两旁的邻居。 东西两侧的电梯都已经被封锁线围起来,沈一逸弯腰钻出封锁线,左右观察,一梯管两户,一层有四户,公摊面积很大。 她抬头望了两眼。 死者对面的住户在门眼上安装了可视门铃,而中间的住户也在家门口上方安装了实时监控。 林普平也察觉出不对劲,“附近有个媒体园区,所以这小区算是个网红聚集地,案例来说物业应该很安全,怎么家家户户都装监控啊?” 沈一逸接过助理手中的箱子,蹲在地上开始翻找防护服,“你走楼梯,上下楼扫一眼,看其他楼层是不是也装监控。” 林普平腿脚毛利,转头就往楼上跑。 等沈一逸穿好脚套,戴好腐蚀手套,只见林普平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他摇摇头,“楼上有一家安了监控,楼下没有。” “高档小区的住户都注重隐私,一个电梯对两户人家,但却有两户都安装了监控,定是有安全困扰。”沈一逸给他解释道:“环境侧写里,安全隐私也是要考量的因素,如果是经常受到骚扰,那凶手指向性会比较明确。” 林普平点头,跟着穿上鞋套。 沈一逸起身拉开门外的鞋柜,扫视两眼后又道:“都是奢饰品牌,价格不菲,丝毫没有被盗窃的担忧,说明这家人受安全问题的困扰较小。” “门口也没有脚垫。” 沈一逸刚准备进门,就遇到刑技同事,她问道:“门口没有什么可疑脚印吗?” 说话的是刑技科主任老冯,“门外有几个模糊的,屋内门口采到三个,除了死者外,还有两个脚码都较小,第一现场倒是只有死者的袜印。” 站在主任身后的林普平,偷偷往屋内探了眼,猛地惊叹道:“这儿哪是家啊,这分明是个仓库,这有120平吗?这么乱怎么住人啊?” 老冯回头望向房内,叹气道:“这人是个带货主播,家里都是货物,堆放的到处都是,侦查难度确实很大。” 沈一逸也皱起了眉。 抬眼望去,一米高的打光灯,被淘汰的环形灯、遗弃在角落的三脚架。还有数不清的纸箱、琳琅满目的彩妆盒、促销道具被随意堆叠。 客厅犹如被堵住的俄罗斯方块,而不是人类的居住空间。 她绕过老冯,按照铺设通道往房间里走,“小林,你和冯科对接一下勘验文件。” 趁着助理交接,沈一逸迅速环顾现场。 虽然乱,但乱中有被整理过的痕迹。 酒瓶旁有洗干净的酒杯,烟灰缸里铺湿纸巾,未拆封的样品和广告单页被罗列在展架里,箱子也是按照大小依次摆放罗列的。 沈一逸特意走到冰箱前,拉开上层观察。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乱摆放的啤酒。 其次是第二层的被码好的鸡蛋和垒好的面膜。 她随手取走角落里的豆腐乳,看眼日期,确认没过期后随手关上冰箱。 沈一逸往案发现场走去,却在路过沙发时忍不住停下脚步,她目光落在抱枕上,皱着的眉头微微放松。 对于强迫症来说,这种对称和谐的视觉效果,确实能缓解焦虑。 深吸一口气,沈一逸端详四周,走向第一现场。 书房门是开着的,死者平躺在地上。 显然第一个进入案发现场的民警,为了确认受害者的情况触碰过尸体。金色的假发有些外斜,露出了戴着网套的寸头。 他一半脸上还涂有粉底,因为与血液融合又遭遇人体器官快速衰竭,粉底像痱子粉般光滑,尸斑在粉底液周围已经逐渐开始显现。 走进看,能看到大面积血液外渗的惨状,面部局部起了水疱,以及有皮肤轻微剥落。 有过化学灼伤的迹象。 还没等沈一逸蹲下,林普平走了进来。 但他只看了两眼,便恶心的想吐,“这个假发批在这张脸上,呕,太冲击了。” 尤其暗沉紫斑与粉底液的对冲,特别像入殓师已为其精心打扮过。 沈一逸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幅场景,她蹲下身,两手撑开死者的眼皮,手电光打在眼球上,被放大的瞳孔正和她对望。 她闭上眼睛,忽然从记忆的缝隙中看到了秦落,还有她的电脑包不知怎么,耳边想起了一句台词: 沈一逸张口,和那个陌生的声音有了重叠: “这地方有女人生活过的痕迹。”【你现在阅读的是 】 80-90 第81章 对称性 “疤痕、皱纹、偏斜的鼻梁、深邃的法令纹。” “这些形容放在女人身上想象力就会被封锁, 但放在男人身上却是汗水象征,他们可以通过社会地位、力量、才华去弥补外形上不完美。” “不规则的自由好像只能属于男人。” 法医站在尸体旁边,手套拉扯下死者脸部的皮肤, “女人从小就被培养去适应对称, 你看这对抱枕。” “这里有女人生活过的痕迹。” …. “这条过!!!” 导演在对讲机里喊完, 瞬间, 现场灯光暗了一半。 孙景伊还没从表演情绪中回神, 轻轻甩甩手, 调整着呆滞的表情,几秒后才吐了口气。 宥柠也忙, 一个箭步冲到导演跟前,确认画面是否无需调整, 交流一番后在现场调度, 高声叫道:“这场收了,准备换景!” 秦落站在棚景最远端,靠扶灯箱两手抱在胸前,目光在孙景伊身上不肯挪走。 这演员确实漂亮。 头身比优越,整张脸都没秦落一个巴掌大, 绝对的上镜脸。 化妆师趁着剧组移景布光,快速给孙景伊造妆, 下一场是她在没有空调的停尸房解剖的戏,脸上得有汗渍。 可汗珠不能影响光线, 得逼真、还要颗颗分明,妆造老师拿着喷壶在她脸上一次次的尝试。 被摆弄的布偶实在太假了。 秦落见过沈一逸额头上的汗。 那天她坐在副驾,手里拿着雪糕碗, 下车时被胡搅蛮缠的家属堵截,远远的看了眼背影, 全都是湿透的T恤。 但尽管假,秦落还是愿意多看一眼孙景伊的警服。 警队最小码的勘验服穿在演员身上都来回荡,服道组按照比例定制一套属于剧组的警服。 “你怎么不找个板凳坐?” 宥柠看见了异常沉默的秦落,见她穿着休闲服,双手抱在胸前压迫感很强,似乎闷闷不乐。 秦落摇头,示意她不想坐。 “坐灯箱。”宥柠怕心选姐太累,拍拍旁边的铁皮箱,“全女剧组,是女的就能坐灯箱。”* 秦落被逗乐,往灯箱走,宥柠立刻用自己的导演马甲把灯箱擦干净,“要不要喝点东西,棚里太热。” 秦落摆手,“不用,你忙你的去吧。” “他们搭景还需要点时间呢,不急。”宥柠把监听耳机摘了,对讲机也别在马甲上,“你昨天给我的剧本我又仔细看了,细微的台词改动确实能增强镜头情绪,真不愧是秦大编剧。” “你这马屁拍的太硬了。”秦落还在看孙景伊,见她把勘验服马甲只剩一件白T恤,于是转头对副导演说:“伊老师穿这个是不是显得皮肤太白了?” “是吗?” 宥柠侧目观望,“等一会光替走场,我去瞧眼监视屏。” 棚大景小,各部门一但拥挤,人声就变得嘈杂,抬灯换轨、道具复位,谁都得擦着灯箱往棚里走。 “哎,你看新闻了嘛?就昨晚那个直播死的,有可能是被杀的。” “啊?不是紫砂吗?” “刚刚官方蓝底新闻出通告了,说正在查,还逮了几个传谣言的。” 宥柠在剧组做调度必须吃得开,和谁都能聊上两句,听到谣言二字立刻拉住工作人员的胳膊,“怎么个事啊?什么谣言?” “副导没看热搜啊?” 场务脖子挂着小风扇,停下脚步,“说那个被人杀掉的主播以前是医美销售,给好多人毁容啦所以遭到报复啦。” 营销号速度太快,秦落探班之前刚看的新闻,不过才开拍两个小时,怎么连受害者的职场经历都给扒出来了? 宥柠咂舌道:“这确实听起来挺招人恨的。” “行,我去搬砖了啊导儿,回头聊。”场务也给秦落摆摆手,“走了,秦编。” 宥柠回头看向秦落,“我知道那主播的是燃眉的人,这事还是我和佳姐说的。” 秦落听刘佳提起过,宥柠接拍广告,江浙沪这边美妆牌子多,罗格斯好多合作都是宥柠撮合的。包括上次霸王花找燃眉谈合作的事,也是宥柠给刘佳递的消息。 宥柠好心提醒道:“你们直播上个月刚出过事,现在还是小心点为好,直播最容易出纰漏。” “是。”秦落点点头,低头点开了手机。 她想看看热搜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只是她搜了半天,热搜词条风平浪静,打眼瞧去清一色的娱乐八卦,和凶杀案毫无关联。 如此看来,应该是官方下场了,将话题流量锁住以免扩大影响范围。 不过营销号怎么会放过如此劲爆的新闻,他们将关键词改头换面,甚至单独创造了新tag:#美蛋。 只要顺着ta□□进去,又或是搜索美蛋这个词,流量池里又是另一片天地。 #美蛋 「这个主播直男装盖,活该死啊。」 #美蛋 「刚被骂两天人就死了?」 #美蛋 「今早六点楼下围了二十多辆警车,吓死,据说昨晚死的博主就住在我正对面。」 #美蛋 「这栋楼业主好倒霉,前段时间有网红暴力打人,现在又有网红死了。不过这小区租金3w一月,也只有网红能住了,像我都不配死在这里面。」 #美蛋 九宫格图片:「警察在草丛搜半天了。」 秦落在九宫格照片上停留,第二张图里有个身影吸引了她注意。 点开,放大,有个低马尾扎了个揪的女人,穿着一件白T恤蹲在马路边,一手捧着盒饭,一手指挥。 沈一逸也参与了这个案子? “在看什么?”宥柠见秦落专注,好奇地探头,只见手机屏幕的照片好模糊,这么多警察好友排面,似乎是哪个剧组的路透图,“哪个剧组开机了?印象里怎么下半年没有拍悬疑题材的组啊?” 秦落闪躲起身,“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哎?走了?”宥柠在身后喊,“明天来发个信息,我给你去搬把舒服的椅子。”- 自从读书会庆典活动结束,秦落还没去过罗格斯。 但她今天去的时间不凑巧,午饭时间,公司人不多,见刘佳正在电话会议,她只好回办公室等。 她好久没来,桌子上好多会议文件,都是关于公众号的内容企划,以及播客主题策划。手边还有出版社发来的《她杀》再版协议,以及新书返稿。 翻了两眼,议题不算尖锐,她没什么好评价的。 她举起咖啡杯看了一眼,一尘不染的,杯子底下垫着的是读书会新春活动的直播预告。 没完没了的工作日程表,让小半个月没工作的秦落稍有脱离,像把鱼塞进淤泥里,只能喘息,不能摆尾。 “怎么突然来公司了?”刘佳推门而入。 秦落问:“会议结束了?” 刘佳点头,“你不是去剧组了嘛?” 秦落细瞧刘佳神情,她和昨晚惊恐时判若两人,隔了一夜而已,那个死亡画面就轻轻地从刘佳的记忆里剥离,让人缓不过神来。 “刘佳,我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 刘佳对秦落的抱怨习以为常,“这些年你说过好多次了,你是不是又想闭关写书啦?要是你真的不想管罗格斯,那就不管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我想说的不是这些。” 秦落叹口气,最近情绪不好容易胡思乱想,她不想影响刘佳心情,于是转移话题,“算了,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商毅的事。” “商毅?”刘佳皱眉。 “他在文娱圈投资过不少项目,但去世的事却泛起多大波澜,这事不简单。”秦落掏出手机,将屏幕里邮件内容递给刘佳看,“她老婆不仅换了律所,和我们交接的团队也换了,用了好多年的助理也消失了。” 刘佳道:“我看到邮件了,换律所也正常,商毅手下算不清的资产太多了,你放心好了,我已经做好舆论战的准备了,哪怕商毅真参与了犯罪,我们罗格斯也能和他划清界限。” 秦落沉道:“你有心里准备就好。” “就这事?说完了?”刘佳抬腕看表,“我下午还有别的会。” 秦落朝着好友微笑,轻摇起头。 来的路上她确实有满腹的话想说,但走进罗格斯后又如梗在喉。 进了罗格斯,刘佳的身份就从发小变成了商业伙伴。对方是股东,是管理公司的老板,说什么都像在谈生意。所以秦落只能把情绪憋回去,把不安给藏起来。 这种情况发生过很多次了,尽管这样,秦落还是会下意识跑来公司见她。 但以前见到刘佳会心安一些,这次却越见越慌。 刘佳起身要走,“哦对,你下午要是没事在公司把书给签了,复播抽奖等着用。” 秦落问:“签名?” “带图书的直播间,开播都会打包你的一套书卖,不得不说你的书确实畅销。”刘佳竖起大拇指,“不签很多,十套就够,我一会让助理给你把书搬过来。” “好。”秦落应下。 走到门口刘佳又想起来,“你们读书会团队的简历我这边看过了,等项目彻底结束,就让他们挪去直播部好了。” 第82章 给,穿吧。 “女人生活过?” 林普平兜着口罩里呕出来的一点点唾液, 扔进随身携带的危害垃圾袋里,趁着戴口罩四处打探。 这直播间杂乱的堪比警队宿舍。 想必这些大主播为了赚钱没时间收拾。 所以主任说这里有女人生活,这听起来更离谱了。 哪个女人能忍受这种脏乱差的环境? 沈一逸收了手电, 断案也不忘带徒, “你来说下现场好了。” 林普平被抽查, 当场立定开始研判。 “现场无明显打斗痕迹, 死者倒地位置与周围物品未见明显位移, 初步判断是突发死亡。” 沈一逸退了两步, “继续。” 林普平没有观察到主任的表情,小心翼翼道:“受害者脸部朝上, 双手自然松懈,右手….”他走近观察受害者指部皮肤, 也有灼烧斑、尸斑, “惯用手是右手,死前应该是把握物品。” “嘴周有血迹,美妆蛋表面有血液痕迹,推测在吞咽时吸入毒物,导致肌肉痉挛, 凝血功能遭到破坏。” 沈一逸点头,随后指向美妆蛋, “拍照。” 林普平听话地快速按下快门,在近、远分别拍摄了物证图。沈一逸随后用镊子小心翼翼将地上遗落的美妆蛋收进无菌容器中。 她道:“突发死亡, 哪怕是有目击者,也得通过尸表特征来判断,如何毒检采样也是关键。” 术业有专攻, 法医能解剖,但分析不了毒化, 但他们的判断是毒检的决定性因素。要不要检,要不要第一时间送检,第一时间采什么样都是关键。 沈主任每次都想教他点什么,林普平觉得难受,但不得不跟着点头。 “七窍流血。”沈一逸回头看向他,“你见过多少个七窍流血的犯罪现场?” “emmmm…”林普平摇头,“确实很少见。” “短时间内七窍流血本就是影视化作品里夸张后的效果。”沈一逸又打开了手电,手里的灯靠近被灼烧的脸部,死亡时间不久,紫斑隐隐约约,“直播你也看了,十几秒钟能达到破坏凝血功能,让人产生极端死亡现象的毒物并不多见,再者你看他粉底液没有花,鼻、口、耳处血迹较为明显,血液呈暗红色,血液稍有凝固,鼻处皮肤腐烂较为严重,颧骨,下巴也有不同程度的灼烧。” “第一他整过容,第二他凝血功能也有问题。” 林普平拿着平板记录,听到整容立马认真观察起受害者,死者29岁,男,名字叫齐英俊。 英俊。 确实能从骨相判断他生前长得不错,眉清目秀,拥有小说中雕刻版的下颚线,但刚刚被沈主任一说,林普平对雕刻有了新的理解。 “只听说女人爱整,搞不懂大男人为什么也要整,这双眼皮也是割的啊?” 沈一逸见他走神,“长得丑还能靠整容修缮一下,但脑子不好就很难力挽狂澜了,让你分析尸体表征,分析他双眼皮做什么?。” “呃….”官大一级压死人,林普平道歉道:“对不起,主任。” 沈一逸蹲下翻动尸体,“过来检查。” 林普平把手里的平板放好,立刻上前帮忙翻尸。 “尸斑分布于下侧躺部区域,颜色呈深紫、扩散不均,通过腰间可判断坠跌位置,是向后仰躺坠地,直播画面前一秒是趴向桌面,因此当时他还没死只是神经麻痹,倒地后死亡。” “瞳孔固定扩散,对光反应迟钝,结膜充血,伴细小血丝。” “你初步推断一下死亡时间。” 主任这边说,林普平那边快速反应,“六小时。” “靠直播时间推算的?”沈一逸见他回答太快。 林普平道:“就…尸僵尸斑还有空调温度推算的。” 沈一逸不慌不忙地起身,她走到尸体旁,目光冲向桌前,双目的正前方是一台高清相机,而相机的背后架了一台补光灯,“温度因素,毒性挥发可以推测时间节点,但你忽略了一个重要因素。“”高强度的补光灯也能生热,。”- 昏暗的房间里,灯球闪烁。 “死了都要爱!!!!” “不淋漓尽致不痛快!!” 尽管都是女的,但只要在剧组,不管陪什么导演喝酒,小场务都得拔D6高音。 二场务左手酒,右手麦克风,不管难不难听,情绪价值只要给足了今晚就没白喝,但可惜,导演都在角落睡着了,只有副导演捧场地鼓掌。 ktv包间冷气充足,导演单穿一个背心蜷缩着睡。 秦落不禁担心她会感冒,脱了自己的西装给她盖上。 宥柠见了撇嘴道:“秦姐,您这心情不好还能管别人死活呢?” 距离上次灯箱排排坐已经过去三天了,要不是今天是现场统筹的生日,导演也参加,秦落肯定不会来。 看的出来跟白月光挥手说拜拜是件难事,秦落这头顶的阴霾久久散不去。 但宥柠不信邪,开了瓶啤酒先喝后奏。 “秦姐,我从小看你书长大的,你——” “得得得得。” 秦落伸手捂住宥柠的嘴,手心沾到啤酒沫,又抽了张纸巾擦擦手,“少说几句,不然显得我很老。” 秦落高,全女剧组的佼佼者,站在棚里几乎一眼就能看到,坐下腿能伸很远。所以平常秦落都喜欢搭着腿坐。 她坐姿随意,脱下西装剩下件纯黑色的休闲衬衣,女性衬衣剪裁说是休闲,但大多都很合体、修身,要裹出曲线,又要优雅。 娱乐圈民工都是什么吸汗穿什么,T恤搭配马甲,像宥柠这种稍微有点追求的,会搭配点墨镜、项链的时尚单品。 宥柠觉得今天ootd有些失败,撑不起气场,秦落气场实在太硬了,于是到了嘴边的烧话,转念被她咽进肚子里,只好拿过威士忌杯,帮忙倒酒,陪到尽兴。 “明早几点的工啊,都十二点了。”秦落唱歌跑调,只能用酒作陪,而且她来者不拒,谁邀杯都能往口里送,“明天晕在现场就不好了。” 宥柠摆手,趁机又给人倒满,“明天孙老师请假了,上午补反向,没事。” 秦落盯着酒杯道:“只要这里卖的不是假酒,你是不可能喝晕我的。” “前段时间见识过了,我没别的意思。”宥柠眼神亮着,“你喝开心就好。” 秦落轻轻捧杯,“开心就好。” 宥柠喝酒都是仰头喝,但秦落却是仰杯喝。 她目光被杯沿上的手指吸引,秦落个子高,手指也长,透明的器皿仿佛在她指尖消失不见,视觉动线不自觉地跑向手腕。秦落总爱戴铂金表,深沉又亮眼的银,会让脉搏都看起来不太稳重。 视线再往上看,喉咙吞咽,秦落丝滑地把酒咽下去了。 「凭感觉去亲吻相拥就会很愉快 享受现在别一开怀就怕受伤害 许多奇迹——我们相信~——」 场务快喘不上气了,声嘶力竭地扯嗓到副歌,宥柠慌忙地喝了口酒。 秦落扭头笑笑,“你能唱上去吗?” 宥柠躲闪着收回视线,仓惶起身拿过话筒,“必须能啊。” “我不信。” “我要唱上去了怎么办?”宥柠没敢出声,“唱上去你喝三杯啊?” 秦落笑:“好啊。” 又是展骆送秦落回家,不过后排多了个喝晕的女人,上车前还对着他叫嚣:不怕热爱变火海….下车时就真一副要去火葬的躺尸样。 宥柠东倒西歪,就差两手挂在秦落肩膀上,展骆看不下去,伸手想扶她:“要不还是我来吧。” 秦落扶着宥柠的腰,制止了助理的动作。 “没事,她能站得住,太晚了,你开我车早点回家吧。” 展骆盯着怀里的人,满是担忧,“真的不用帮忙吗?” “秦落,我还可以继续喝…” 秦落翻了个白眼,揽住宥柠的肩往电梯口走:“喝什么?喝死自己啊?” “死了都要爱我唱不上去,我可以唱别的,我可以你听过吗?我小时候听的歌。” 宥柠虽然舌头打了结,但音量不减,一句话在地库回荡好几声。展骆车都开出几米远还能听见身后传来醉酒歌声: “我可以,陪你去看星星~” 展骆升上车窗,耸耸肩道:“没事,秦总一梯一户,不用担心扰民。” 电梯门开了,秦落把人扔在地毯上,“你再唱给你送刘姐家去了。” 宥柠嘿嘿笑笑,闭了嘴。 秦落从柜子里找出一次性拖鞋扔在面前,“给,穿上。” “一次性不环保。”宥柠醉了,连连摇头,指着鞋柜里纯白色、全新的凉拖鞋,“我可以穿那个。” 秦落扭头看去。 那是沈一逸来过她家后,她特意准备的拖鞋,只是沈一逸爱穿一次性的,放着放着也就忘了。 秦落双手插在腰上,西装裤已经搀扶的路途中弄皱,衬衣也快从腰间滑出来。电梯门反光,放眼望去,今晚自己确实有够狼狈。 怪自己赌酒会上头,赢了一夜游戏,却输出位烫手山芋。 秦落沉了半天,从鞋柜里拿出那双拖鞋。 算了。 “给,穿吧。” 第83章 根本没有的东西,要我给你 瘫在地上的人接过拖鞋, 冲着秦落露齿傻笑。 “笑什么。” 宥柠道:“就是想笑。” 秦落认识宥柠有几年了,初次见面是在酒局,只觉得她是个文静的女孩。再后来遇到宥柠是在电影节, 她拍了部不错的小短片拿了提名。宥柠以前住在北京和横店, 这几年方便拍广告搬去了杭州, 目前上海住哪秦落不知道, 问了半天也说不出地址, 没办法才拖回自己家。 《她杀》是改编项目, 团队是由制片、导演、编剧为决策核心,因此在团队外挑选副导就是世纪大难题。 导演有导演的脾气, 演员有演员的个性,副导就是整组的润滑剂, 从统筹期开始就得挑大梁管理演员的试镜、分配各组拍摄的资源, 小到场景执行达标率,大和经纪公司谈判,不仅得能熬夜,能隐忍,还得能抗压, 最关键手里得有人脉,在行业里吃得开。 《她杀》没有大流量撑场, 也没有院线资方当靠山,小制作成本的电影能力强的看不上, 所以制片人挑副导演挑了小半年,这才鼓起勇气约了宥柠谈。 宥柠原本要和鹿希组团去拍纪录片的,行李都打包好了, 但听说是秦落写的《她杀》,立马答应了跟组, 甚至宥柠还帮李姐说服了鹿希,让鹿希改念从非洲回来了。 秦落从有宥柠微信第一天起,宥柠就坚持不懈地在微信上聊天,今天问剧本改动,明天问对演员试镜的想法。 秦落看穿她的想法,却不敢多有接触。 这种富三代祖辈红,母辈强,宥柠就算玩到中年家里也能托举住。所以谈什么?她们就算真的能谈,也谈不出好结果。 更别说她已经过了爱冒险的年纪。 “我知道你没醉到要人搀扶的地步。”秦落叹了口气,转身进家门,“地上凉,赶紧起来吧。” 秦落把包扔在沙发上,看着歪歪扭扭朝自己走来的宥柠,指向角落,“睡客房,对面就是卫生间。” 宥柠也不敢说别的,只敢说:“好。” 秦落见她扭捏着不离开,轻声问:“要喝水?” 宥柠直接道:“我没换洗的衣服。” “我给你找。”秦落说完,往衣帽间走去。 秦落家里没睡过什么人,除了刘佳和郭瑞外,只有最特殊的沈一逸来过。 她扫了眼橱柜,挂在自己睡衣旁边的是那件浅灰色,水洗亚麻材质的睡衣,是她穿着哭过,又躺在自己怀里的那件睡衣,秦落眼前浮现过沈一逸的脸,耳旁却清晰地听一句:我们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 忘了。 前几天断舍离,还没舍得没把它扔掉。 秦落将它拿下来搭在胳膊上,又从最偏的角落翻找出一件白T恤。她走到客厅将灰色的扔进了垃圾桶,转身把白色的递到宥柠手里。 “穿它,洗过了。” 宥柠头晕的厉害,但被秦落扔衣服的表情给吓到了,她偷瞄了眼垃圾桶,扔掉的睡衣牌子还挺贵的呢。 再看看自己手里这件,是一百块能买两的纯白棉T,而且码数还不对。 宥柠强撑眼皮,往自己身上比划,“姐,这肩线好窄哦,这是你的衣服吗?” 秦落不回答,绕进厨房接水倒蜂蜜,又从橱柜瓶瓶罐罐里拿了两颗药丸,随后走进客厅放在宥柠面前,“水。” 随后抽了张纸,将掌心的药片搁下,声音柔软又冷清,“解酒的、护肝的,睡前吃了。” 凌晨两点,江面的信号灯微弱,照在防汛墙上明暗交错,对岸的大厦暗了,万物安静。 秦落还穿着衬衣西裤,坐在阳台上抽烟。 昨天阿姨放假,今晚烟灰缸就满了,但她也懒得打扫,寻了个空隙将烟杵灭。 “你还没睡啊?” 宥柠冒出头来,头发吹干没束,正好披肩。 秦落抬眸扫过,难得她不戴帽子,不戴夸张的项链和耳饰,尤其身上那件T恤,让她看起来轻盈又清爽。 “好看吗?” 秦落视线没移开,白色拖鞋脚踝露着,穿着轻薄的夏裤格外青春,宥柠平常在剧组总穿着运动鞋跑上跑下,没想到脚踝很纤细,腿也很长。就是….衣服码数确实有点小,很紧很贴身。 宥柠见秦落眼神盯得紧,赶紧拽拽衣角,“自从进了这行老出外景,都不敢穿白的,很容易弄脏。” 秦落转头看向江面,神色暗沉不语。 “哈哈,白T恤穿起来瞬间变女高,” 宥柠低头瞧着自己,用手揉了下布料,衣服软软的像是被洗过很多次,刚刚穿时不经意地闻见,上面还有秦落淡淡的香水味,不像她平常喷的,而是在ktv喝酒时靠近才能闻到的香味。 怕不是秦姐天天穿的吧 “这是你的衣服吗?你穿着也太小了吧。你别说这衣服版型看着正,摸起来还挺软的,我刚穿之前还害怕把身材缺点暴露了,刚对着镜子看了眼,腰线收紧也不勒肉,秦姐你链接发我一下,回去我也买两件。” 酒醒了变话痨,秦落听得目光沉沉。 没见人回答,宥柠悄悄走近,在阳台沙发坐下,“你心情还不好?” 秦落道:“挺好。” 宥柠扫了眼烟灰缸,“你要是不开心可以和我说,我嘴很严的,我知道你和那个白月光——" 嘴快得脑子快追不上,宥柠急刹车,"不是….你和老同学闹分手了。” 秦落眼尖微颤,眉头紧皱,“谁跟你说的?刘佳啊?” “…” 啊?不是剧组都知道的事吗?宥柠惶恐道:“这…还用佳姐说吗?” 秦落尴尬哑声,抓起桌上烟盒又取了一支。 “啊呀,别抽了。”宥柠见状急忙拉住她的胳膊,轻捏着提醒:“很晚了,对身体不好。” 秦落松了烟盒,抽回手,想要起身回房间,却又被人拉住。 “秦落。”宥柠拉着袖口跟着起身,但她不敢太用力,只轻轻地叠靠,“我们试试不行吗?我有信心可以让你忘掉她。” 秦落错开对视,准备绕行,“我不喜欢你这个类型的。” “你没谈过你怎么知道不喜欢呢?” 宥柠执着,不肯让步,她想哪怕明天制片人让她卷铺盖走人了,起码也对得起自己的真心,而且她认为秦落回答的很模糊,说明对方正在犹豫,如果真想拒绝,起码会让自己立刻滚出她家。 “你也没有很讨厌我不是吗?” 秦落双眸松动,站在原地没动。 “正好我们现在关系不远不近,你重新认识一下我说不定就喜欢了呢?” “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会粘人的、会唧唧歪歪,会乱吃飞醋的人,谁没谈过几次恋爱呢,放不下很正常,但只要你愿意踏步一段新关系,那过去的自然就会放下了。” 只有半米距离,秦落能清楚地听见她真诚中的微颤,以及卑微的贪心,那种贪心是演不出来的——对方期待自己拿根本没有的东西来爱她。 突然觉得好笑。 秦落抬眸看向宥柠的双眼,它亮亮的,像是要狠狠缠绕住自己。秦落看着看着,抽离地笑出声音,逐渐酸了眼眶。 「我们试试好不好,不要想其他的,说不定我比你还不会谈恋爱。」 「我喜欢这种关系,代表我们不远不近。」 原来是这样。 这双眼折射到了自己。 原来自己想得到沈一逸的表情,在别人的瞳孔里放大是这样的。 “你笑什么?” 宥柠被秦落失笑的样子吓到,想生气又怕破坏气氛,还没来得及等她反应,又见秦落眼眶湿润。 “啊?你怎么哭了?你别哭啊?!” 自己哭了? 秦落也被惊到,她没察觉到自己落眼,慌忙用呼吸压着情绪平复,随后侧身遮挡抬手擦着,“江面风太大了,我近视是会迎风落泪的,和你没关系。我回房间了,你赶紧睡吧。” 她快速绕开宥柠,拉开阳台门疾步。 宥柠眼冒黑光,傻站在原地,哇字嘴巴张得大大的——秦落哭啦?啊? 她实在反应不过来两句话之间,是哪里惹的秦编剧如此波动。在她看来,秦落的情绪稳定的像手腕上那支精密校准的劳力士,就连她在社交平台上发表愤怒言论,都时刻保持客观与平静。 秦落以前看起来总是很确切,很清晰,翻一页就能找到答案。 但刚刚一滴泪,突然就让她变得模糊起来。 更令人动心了。 秦落不仅没让她滚,还在自己面前落泪了!!!! 宥柠开心到想冲江面狂吼两声,但怕惊扰了秦落,只好轻吹了两声口哨代替。她掏出手机,对着江面上货船拍了两张照,“这里景色确实不错,当初老妈给买房就不应该拒绝。” 嘟囔完她回过身,抬眼间到阳台玻璃里倒影的自己,白T恤确实百搭,尤其是紧身会显得肩宽体正。 她伸手拍拍肚皮,努力吸腹。 咔嚓—— “最近喝酒太多,要健身了。” 宥柠拍了一张自己模糊的倒影,随后发了社交媒体: 「今夜有想留住的星星和货船!」 第84章 洁癖患者 “怎么一睁眼, 上海又在下雨。” 宥柠只是睡了俩小时闹钟就响了,她要赶早去盯片场,没办法再睡秦落家的客房了。 拉开窗帘, 对面写字楼一片死寂, 天空灰像水泥墙, 看着就闷气。 宥柠深呼吸, 捡起自己的衣服闻了下——妈耶, 都是烟味。来不及回公寓换衣服了, 要么先穿着身上这件赶去片场,等日后洗干净还给秦落吧。 她套上牛仔裤, 把床铺整理干净,随后将充电线规整好放在床头。 一推门, 见到秦落穿着睡衣站在客厅。 宥柠迟疑道:“你…这是….没睡吗?” 秦落倒是自然, 仿佛将几小时前在阳台上的情景忘的一干二净,“嗯,我作息比较紊乱,还没有困意。” 宥柠看了眼手表,“早上六点了, 你这样下去身体会垮的。” “煮了粥,要喝吗?” 视线转移, 餐桌上摆放了单独一碗粥,在空调房里冒着热气, 很显然是秦落刚煮好的。 宥柠受宠若惊,疑惑地指指自己,“给我喝啊?” 秦落眨眼道:“不然呢?” 昨天那首《死了都要爱》唱的好啊! 许多奇迹只要相信就才会存在! 宥柠放下身上的斜挎包, 一个箭步冲到餐桌前,乖巧坐好, 端着碗拿起勺往嘴里塞。 “好吃,嘿嘿,真好吃。” “只是白粥。” 宥柠认真的吃,“白粥也好吃啊,你家米软软的,我好多年没吃过这么软黏的白粥啦,剧组盒饭都好硬。” 秦落走开,坐在沙发上远远、静静地看她吃了半碗,开口道:“你不用叫车了,待会我让司机送你。” 宥柠捧着碗转头,“一会?司机送我去片场?” “嗯。” 沙发上是秦落反扣着没看完的书,她垂眸,将书搁置在膝上翻了一页。 她问:“你衣服不用换吗?” 衣服? 宥柠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啊,sorry啊,我忘记和你说了,昨天ktv抽烟的太多….我自己的T恤上都是烟和汗味,所以我想——” “一会换了吧。”秦落盯着眼前的情诗,头也不抬,“我给你找件衣服穿。” 衣帽间,宥柠对着镜子系扣,脸上乐呵的嘴都闭不拢。 昨夜穿了睡衣,今早就有衬衣穿,甚至还是秦落亲自给她挑的,大牌春夏款的格纹衫,熨烫整齐。 宥柠没和往常一样撸折,而是用了秦落折袖的习惯,外翻折好。特意不戴帽子,而是束起了头发。 宥柠走到客厅,转了一圈,“哈哈,谢谢秦姐衣服,今儿看上去十分有文化。” “衣服送你了。”秦落专注于她手里的书,“司机在地库等你了。” 展骆坐在车里,见到电梯开了。 熟悉的衬衣穿在昨晚醉酒的女人身上,他倒是不怎么惊讶,只做好助理该做的事——把人送到目的地。 他下车替宥柠开门。 宥柠倒是习惯有司机的生活,没说谢谢,只是低头玩弄手机钻进车里。 展骆道:“大概15分钟就到了。” “好。” “后排有水。” 宥柠不回答,只是在微信里找这件衬衣牌子的销售,刚刚秦落说要把衣服送她,她要买件别的送秦落,这样一来一回的就有接触机会了。 销售不过两秒就发来了新品。 宥柠皱眉打字:【不是我穿,是文化人穿,要商务、气质满分的那种】 宥柠也忙,聊了两分钟片场的电话就开始狂催,一会这儿的设备出了状况,过了一会,道具组说特写装饰物在搭建时碎了,不知道是要等美术组3d打印,还是去市场现买。 “什么碎了还得3d打印啊?定好的拍摄时长谁有空后期陪你们补啊?” “那个高脚杯碎了。” “那就去买啊。” 宥柠拍着脑门,“哦对,商场还没开门,你把图片发来等我想想解决办法,先别挂电话。” 是红酒杯,看起来还有点贵…. 宥柠抓抓脑袋,“我待会去问酒吧有没有,你们就别管这个了,先把景搭起来吧。” 挂了电话,宥柠倒霉的翻起来通讯录,自言自语道:“本来很美好的心情,还没开工来就给人添堵。” “您是要去买杯子吗?我知道哪里有卖的。” "现在吗?"宥柠问。 “是的,他们现在应该开门进货了。” 果然!能在罗格斯留住的男人确实有用武之地! 宥柠立马苦脸换笑脸,客客气气道:“真的吗?那麻烦您带我去一趟吧。” 但她转念一想,这人是秦落的助理,不是滴滴专享。 “或者你给我个地址,我让他们开车去买。” 展骆在路口打了个转向灯,掉头。 “没事,秦总这几天白天都没有行程,您是她很重要的朋友,我带您去吧。” 您是她很重要的朋友 宥柠紧抿嘴唇,笑意快要憋不住了,不愧是秦落的助理啊,情绪价值这么高,一键右滑班味消失之法,“是吗?我对秦落来说都已经是很重要的朋友啦。” 展骆轻声细语,“我跟在秦总身边时间不久,之前我不太清楚。” 宥柠点头,但她也没有司机沟通的习惯,毕竟话多话少她都算外人,闲话聊多了穿进秦落耳朵里就不好听了。 分寸感她最有数了,“那今天真的谢谢你啦,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叫展骆,主要负责读书会的项目。” 秦落来剧组都是他来接送,有时候还会来剧组送文件,但每次保安都拦着他不让进,宥柠见过他好几回,但从来都没仔细瞧过他。如今透过背影观察展骆,声音听起来像三十,头发挺多,也有在身材管理,虽然衬衣不是大牌但领带颜色是和衬衣有搭配的,是经过挑选的,镜框也不是普男会带学术风,而是牌子货,确实挺符合罗格斯对男人外在的要求。 副导演练就一身圆滑,她礼貌道:“展哥,今天真的特别谢谢你,帮了我好大的忙。” “也没帮多大的忙,不用称呼这些,你和秦总一样称呼我小展就好啦。” 宥柠迟疑,“可您比我大,喊小展太奇怪了。” 展骆又转了个弯,稳稳停下车。 宥柠抬头,眼前四周是工业园区,道路两旁都是几米高的大树,把头顶闷热的天这挡严实。他们正前方是工业区的仓储物流中心,看起来是个批发集散地。 “到了。”- “妈呀,法制那边的文件终于到了!” 周一科室早会刚结束,林普平就在三层楼来回跑,沈主任说的没错,开学季、分手季案子确实多。他屁股刚稳过就接到法制的电话,说是文件到了,领导同意给那个外籍解剖了。 “解剖个尸体还解剖出这一层一环的,搞得我们多愿意接。”他小声嘟囔着将文件放在主任办公桌前,“沈主任,你看你时间,敲定好时间我去约殡仪馆解冻。” 沈一逸看着电脑不作声。 林普平看了眼桌子,他早6去食堂给主任买的早饭,摆了快三小时了,连塑料袋都没解开,刚过来换资料时她就维持这个姿势,到现在没动过。 “沈主任?” “听得见。”沈一逸鼠标点了两下,隐藏了网页,她拿起报告翻了两页又扔回去,“约后天吧。 林普平想了下法制领导的原话,“但队里意思是得抓紧,因为这个受害人涉及到很多投资问题,家属也挺烦人的。” “那我没空。”沈一逸冷道。 “……”林普平夹在领导与领导之间难做人,“好,就后天,我待会给殡仪馆打电话,那个齐英俊您看时间安排是今晚还是明晚?” “先听听刑技那边研判会再作打算吧。” 主任骤然冷下的声音好沉,有种打工人忙了一年没拿到年终奖的淡淡死感,扎的人后脑上生疼,很怕是他哪里做的不够好又惹她生气。 可早上科室开会时她还挺正常的,说到工作的重点安排时也开玩笑安慰大家来着。肯定是宏主任又来挑刺了?这老头怎么事这么多? 林普平关心道:“是不是宏主任让你带头参赛的事惹您心烦了?还是说这几个重案给您压力太大了?” “出去!”沈一逸难以忍受地挑高了音量。 …好凶啊… 林普平慌忙逃走。 刚刚声音用了力,扯的她肋下的伤口隐隐作痛,但若不是有刀口牵制,沈一逸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当场拍桌而起。 她已经尽力在克制对手下人的厌蠢症,但这种没有边界感,反复的试探与提醒真的很让人恼火。 当然今天引火上她身的人并不是林普平,可她算来算去,算不到别人头上。 鼠标点了两下,网页恢复,一张江景房对镜自拍以最大尺寸铺满了屏幕。科信通知不停在窗口一天弹八百遍,提醒该网页不安全,有泄露资料的风险。 沈一逸自然清楚,这种普通的网页对警务工作的泄密风险指数是百分之一,但屏幕里的人对她情绪造成的风险,目前已经无法预估了。 她边看,边抽了张酒精湿巾沿着电脑屏幕开始擦,擦到一半又愤怒地扔进垃圾桶。 她是真的不懂。 秦落明明知道自己有洁癖,为什么会让那个人穿着自己的衣服。 第85章 后悔是不该有的情绪 掌心发汗, 持续心悸,穿着的白T恤像根藤条捆绑在身上,扎得她皮肤微微灼热, 焦虑到出现明显的躯体化, 她察觉到自己已经出现了惊恐。 上次这样还是母亲忌日, 在去扫墓的路上打翻了咖啡, 褐色污渍染了她的T恤, 后来回家她趴在马桶上呕了好久。 她与洁癖共生这些年, 了解它的侵入,也知道从医学角度来说不过是杏仁核异常激活, 前额叶调控失效,心理刺激引起呼吸困难的生理反应。 往常她都能很自如地处理这些应激反应。 比如她会提前预警可能会出现的状况, 用意识去做出行为干预。 陆诗邈也曾借穿过她的衣服, 她会安慰自己对方是干净的,这个人是安全的,消杀后放进衣橱一段时间不穿,不安全感会随时间久远而被遗忘。 可她没办法保证那个住进秦落家的副导演是干净的。 她想起上次在卫生间,宥柠脖子上挂着工作证有一块亚克力板碎了, 她就随便粘了段透明胶,嘴里计划着要住进秦落的江景房。 胶带边缘的毛刺, 扎进了肤层,是此刻她咽不下的呼吸。 沈一逸靠着座椅, 闭上眼。 她实在是难以想象宥柠会如何在秦落家度过一晚….秦落说她家没有客房,上次她们是抱着醒来的,不知道宥柠是怎么醒来的。 大概还没死心, 沈一逸睁开眼又放大了图片,她用手遮挡住宥柠以及那件白T恤, 透过阳台玻璃门看向室内环境。 模糊背景里没有秦落身影,沙发上没有乱脱的衣服,只是桌子上搁着眼熟的马克杯。 她曾辩证过的马克杯,似乎等到了它的使用者。 ….鼠标点了两下,沈一逸快速退出网页,她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宥柠的名字,按下回车。 果然跟她侧写的差别不大,宥柠是个业务能力很好的年轻人,看起来也有活力,做艺术相关的工作,能理解、懂秦落的写作灵感,可以提供情绪与秦落共情,甚至对方家境也不错,从国外读书回来直接进入娱乐圈,人生可以用顺风顺水来形容。 对秦落来说,她是不个不错的选择。 桌子上的文件沈一逸又翻了两下,眼前的受害者和秦落有瓜葛,是个可以联络的渠道。 她知道,目前所能犹豫的选择都是回头的机会。 可她没给秦落打电话,而是拿着文件去找了宏主任。 “把我换成别人组吧,我手里活太多了。” 宏主任问:“你现在手上还有什么活?” “比赛的,刑科院,还有那个直播的案子,工作负荷太重我弄不过来。”她僵硬的拒绝。 语气冷漠,透露着对工作的不耐烦,宏主任察觉出下属的情绪问题,推着眼镜起身,拉她到沙发上坐。 他也不急,给沈一逸倒了杯热茶,“先喝口水。” “是不是小林用的不得手,那我调小王过来帮你,你这说弄不了,我也找不到其他人顶啊,再说案子归给你是系统决定的,再变动又要足流程,咱们也没时间了呀。”宏主任确实没用武之人,“我知道你刚当上主任有点忙,文书工作也多,又加上生病…唉…我理解你的难处。但这案子真的只有你能顶上。” “要不这样,这个外籍的我申请一下你来复核鉴定,那个823的案子就你来主检。还有那个比赛我让小王去,你就不用带队了。”宏主任将茶杯推向沈一逸,“我这个月开会确实比较多,难以顾得上你这边的情况,还有什么工作困难你就直接说,我尽量调节。” 尽量调节,那还说个屁。 不过能从主检调节成复核,就不用在研判会里听见他们研究罗格斯的事。 挺好的。 “谢谢宏主任。” 宏主任见沈一逸杯子碰都没碰起身要走,没明白她的意思,是对他的安排满意还是不满意? 他这处级干部第一次和女人搭领导班子,暂时摸不清她的底线和套路。 “哎,小沈呐,你这茶还没喝就要走了?” 沈一逸掂掂手里的文件,“干活啊主任。” “等我从北京回来,咱们坐一起好好吃个饭啊。” 沈一逸笑了,“主任,我这刚手术完,连食堂都吃不了,吃饭就算了,改天喝茶吧。” 走廊上,沈一逸拿着手机站在转角的窗边。 公共大楼不让吸烟,但男警员实在太多,总架不住他们跑去消防通道里偷摸抽,卫生评比他们鉴定中心总是最差,宏主任想了个办法,在靠窗的拐角处设置了个吸烟区。 窗台都是带着焦油的灰尘,白墙也熏黄了,踩下去鞋底都是黏的。 沈一逸不吸烟,甚至她很讨厌烟味,可她就想站在其中感受一下不安因子的存在,与洁癖带来的焦虑相比,后悔才是最令她恐惧。 后悔是慢性疼痛,当痛感环抱身体,所有的犹豫都会被一点点泡发,紧接着意志力也会被吞噬。 “沈主任也抽烟吗?” 她回神道:“不抽。” “那您…” 沈一逸笑着侧身让出位置,“我出来透口气,你们抽吧。” 那张照片最角落,阳台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秦落昨夜也抽烟了。她是不是也想明白:真的放下就不会再回头的道理了。 “谁送的花?” 刘佳盯着秦落餐桌上的花瓶,里面插了束新鲜的向日葵,秦落讨厌会凋零的东西,所以这大概率是追求者送的。 但有秦落家地址的人… “沈一逸啊?” 秦落刚起床,坐在沙发上揉太阳穴,“宥柠送的。” “啊?” 脱轨了,脱轨了。 刘佳感觉自己和秦落渐行渐远了,“宥柠怎么有你家地址啊?还是说你把这束花从剧组带回家的?然后弄好了插在花瓶里了?” “嗯,前天小孙过生日,晚上喝多了在我这儿睡的。” “在你这儿?” 刘佳绕着沙发,审判式提问:“你们一起睡了?” “暂时还没有。” 秦落看了眼表,晚上七点半,她今天起的是有点晚,她答应了今晚陪宥柠去吃宵夜。“要是睡了跟你说。” 照例,秦落应该对她说的是:滚、有病、神经,三者选一。 而今天只是飘飘然一句:睡了跟你说。 …. 刘佳问:“你真准备从这坑跳那坑啊?” 秦落道:“宥柠是坑嘛?我觉得还不错。” “可你这个节奏是不是太快了?” 刘佳很不适应,甚至有些恍惚,在她印象里秦落对沈一逸的执念大过于理想。 她还记得高中俩人闹僵,秦落为沈一逸哭过好多次,直到大学毕业再提起沈一逸的名字,秦落还是会下意识躲避,就连罗格斯,都是秦落以少年留存的理念为主而创办的。 她原以为是秦落对沈一逸魔怔了,直到这些年才渐渐明白,秦落是把年少时做过的梦都寄托在了那块里程碑上。 读书会、赋能机构都是秦落处于低位时遥不可及的梦。她讨厌被人无视,讨厌这套规则,讨厌被抛弃。 用世俗价值评判选择出的伴侣,可能不会是好的爱人,但绝对是最佳匹配的队友。秦落又是个敏感的浪漫主义者,爱搞情怀,她为匹配机制增加了一项附属条件,那就是得像沈一逸。 靠近秦落的人都得经过打分机制的筛选,低于分数的人会被秦落淘汰,接近答案的人往往都已被圈层同化,高于分数的人更多的是敬仰,而并非能走入人心。所以秦落三十多了不谈恋爱十分正常。 “你谈可以,但不能….饥不择食吧?” “你说话可真难听。”秦落瞪了眼刘佳,“什么叫饥不择食?” “没冲动、没欲望、没情绪,这恋爱怎么谈啊?”刘佳伸出三根手指细数,“再说你不要害人好不好,宥柠可是副导演,万一电影还没定档你们就分手了这怎么继续合作啊?” 秦落淡定地闭上双眼,在沙发上打坐冥想。 “说话!” “没冲动,没欲望,没情绪。”秦落轻轻地跟着重复。 刘佳不爽,“没让你学舌。” 秦落仍旧闭着眼,平静地呼吸,“如果有了这三样就可以谈一场恋爱,那我也很想知道她做什么会让我有冲动,有欲望,有情绪。我现在的生活确实需要一点波动,创作也需要体验。” 秦落说话漫不经心,听不出真心假意。 刘佳不想猜,干脆问:“你这和她打算怎么谈?光明正大的,还是悄无声息的?你会谈恋爱吗你!” 秦落说:“我已经让小展去剧组等她下戏,待会我们一起去宵夜,你去吗?” “不去!!!!” 展骆车停在地库电梯口,秦落一出门就能上车。 宥柠来的路上睡着了,坐在后排半睡半醒,听到开门声猛地挺直身子,瞬间换上笑容,“你下来了。” “吃什么?”秦落八点起的床,确实有点饿。 “面,带你去吃我们小区门口的面。” 秦落点头,“行。” 展骆开启导航,往目的地开。 如果只有秦落自己,大概车程都是是沉默的,秦落不是在听自己播客,就是在看书。但有宥柠在,展骆就不再需要放音乐了。 “今天拍的很顺利,大概是各组磨合期过了,我们导演组评估了一下拍摄进度,差不多下周能完成第六场。” 秦落问:“现在拍到哪场了?” “今天拍的外景,拍的是肖寒死在公司那块,下午光线好的时候男演员情绪有点上不来,我们刚着急呢,突然就有了,过几天机房给你剪着看下,效果是真不错。” 秦落听到肖寒,瞬间涌入她写书时的记忆。 她好像听不到宥柠还在分享剧组趣事,开口打断了对方,她好奇道:“你小时候有特别信任的人吗?” 小时候? 宥柠抿嘴,这种话题在约会的路上提出,特别像走心局。 她窃喜,认真思考后回答:“有啊,我特别信任我妈。” “那除了家人外呢?” “我小时候念国际学校,朋友之间都很虚伪,我讨厌那种环境。”宥柠说完,反问道:“你呢?” 秦落却没直言,“我写书很少会有非常强烈的代入,但肖寒死时,我有被自己爽到。” 宥柠星星眼,“为什么?” “肖寒,一个将规则视若无睹的高位者,除了仇家一无所有,到死都不知道是谁杀了他,死前满是恐惧,想的不是自己怎么死了,而是他怎么会死。” “含恨而死,对复仇者来说很爽。”秦落又搭起了腿,“那个演员演出肖寒的恐惧了吗?” 宥柠对创作也有追求,“含恨而死这种内化的情绪其实很难演,在最初我们导演组画分镜时考虑把这部分主观情绪挪给凶手,毕竟是她杀嘛,小凤被肖寒诱骗替肖寒卖命,结果被阴了替人坐了两年的牢——” “秦总,到了。” 秦落望向窗外,旁边是前两天出现在新闻里的网红小区。 她皱眉道:“你住儿?” 宥柠推开车门,“对啊,离剧组不算远,有地铁,懒得重新租房了。” 秦落没等到展骆来开门,自己下了车。 她站在街沿,看向远处的高楼,“这小区租金不是很贵吗?” 宥柠绕到秦落身后,两手扶着腰给她转了个身,指着矮上许多的楼,“姐,你想多了,我住对面。” 不过隔着主干道,百米之远,不同楼盘差出不少价格。 秦落迟疑道:“你怎么住这儿?” “唉呀,别嫌弃嘛。“宥柠摸摸后脑勺,扭捏笑着,“好歹我妈买的时候,这儿也是附近最贵的楼盘呢。” 哦,想多了,人家是业主。 秦落跟着宥柠的脚步走,路灯下听她娓娓道来:“想必你也听说过我家情况,我也不聪明,也不喜欢弯弯绕绕,要我去接手爸爸的企业或者妈妈的律所,早晚都得完蛋,更别说让我占个讨巧的职位,坐吃等死一辈子,真要被笑死。” 秦落笑,“你这话说出来要被多少普通人羡慕?”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烦恼,这不一样。” 秦落拎着包,慢慢悠悠的走,“没想到你还挺倔。” “也不是倔,我这属于曲线救国,不想受制于人,就得先自己立足。”宥柠说完,主动推开小饭店的门。 她侧身给秦落让路,“到了。” 秦落抬头看了眼门牌,是家老字号面馆,凌晨还有不少人在吃面…. “诶!” 抬头的是林普平。 眼尖的他匆匆咽下嘴里半个煎蛋,拍着桌面提醒对面的沈主任,“是秦落!” 秦落? 沈一逸眼底一沉。 反应了半天,顿挫着转过身,可还没等她看清身影,秦落就擦着她往前桌走去,视线落空,不得已看向跟在秦落身后的人。 宥柠身上没穿她的衣服,而是换了件她眼熟的衬衣。 是那天自己请假去机场接人,秦落抱着她不松手时穿的那件衬衣。 秦落擦身而过留下的香水味,在鼻尖越来越浓,不安因子在空气中躁动。 “这家老板手艺很好的,你想吃炒面还是汤面。” 秦落背对着沈一逸落座,将包搁在腿上,“汤面吧。” “老板一份牛肉炒面,一份牛肉汤面。”宥柠在秦落对面坐下,将导演马甲脱下,叠好放在邻座,随后朝秦落伸手:“包给我吧,你吃香菜吗?” 秦落将包递过去,摇头,“不吃。” 宥柠朝老板吼道:“老板,这两份都不要加香菜啊!” 声音很大,像是故意让自己听见。 沈一逸垂眸,将刚夹起来的面放回碗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湿巾开始擦手,她脑袋里都是宥柠提了秦落的包。 提包的过程中,她还碰了秦落的手。 洁癖令人烦躁。 但更烦躁的是影子还坐在旁边。 它竟然还在。 “哎,刚刚那是秦小姐吗?” 林普平频频回头确认。 秦落那么高挑的身形他是不会认错的,更何况对面坐着他上次在剧组见过的….又酷又甜的副导演。 上次剧组一眼难忘,如今再看,还是最喜欢这种盐系女孩。 林普平回过头,小声问:“主任你们不是老同学吗?怎么不打招呼啊。” 「怎么不打招呼呢?」 沈一逸只要不低头,目光就总能扫到斜对面。 她们相处起来很愉快,宥柠不像自己那般笨拙,可以一直不停的说,不停的逗秦落笑。 所以是要她和秦落打什么样的招呼? 难道是问她们现在进展到哪一步了?是睡在江景房大床上的关系,还是凌晨了都要一起在苍蝇馆子里吃面的关系,还是能轻松的说不喜欢吃香菜的关系? 她什么话都说不了,只能说:“吃你的饭。” “我想喝可乐。” “忍着。” 林普平道:“那我去上厕所,在案发现场也不能上。” 沈一逸拒绝不了这个请求,只好低头道: “随你。” 林普平既上了厕所,还拿了瓶可乐,路过秦落时不经意地对视一眼,秦落主动和他打了招呼,随后继续和宥柠吃面。 沈一逸清楚林普平扯淡的借口,不过就是为了他自己的满足好奇心。 但更扯淡的是秦落平静的打完招呼后,自己腹部竟开始隐隐作痛。 两天前压下去的后悔,正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开始回涌。她甚至怀疑当一个决定产生后悔的情绪时,还有没有坚持下去的必要。 沈一逸分不清这种懊悔里有什么成分。 比如:与秦落见面当不识的事是她规定的。 再比如:可她规定了这么多后,发现秦落对影子开始失效了。 目前哪个更重,她分不清楚。 沈一逸从母亲离世后就无法疏解后悔这种情绪,所以她尽可能不对一件事当机立断,因为十八岁离开秦落神似母亲的怀抱后,除了强迫症会让她无法忍受,情感上压倒性的沦陷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好吃吗?”宥柠问。 秦落咽下去道:“好吃。” 宥柠喝了口水,瞄了眼对面的法医,犹豫着问:“那吃完,去我家坐会?” 凌晨的饭馆很安静,秦落静静地等了三秒,但什么也没等来,随后她放下筷子,冲宥柠笑道: “好啊。” 第86章 可以亲你吗? 先离开座位的是沈一逸。 她没等林普平吃完, 抓起勘验包扭头就走,走出餐厅头也不回,林普平急忙付了钱一路小跑才跟上主任的步伐。 听到脚步渐远, 秦落放下筷子, “饱了。” 能不饱吗? 谁能想到精心挑选的小饭馆里会有白月光在啊, 宥柠刚刚吃都吃不下去。 她偷瞄了眼秦落。 秦落抽了张纸巾擦嘴, 低头玩手机, 像无事发生。 可明明秦落进门就见到沈法医了, 甚至还和法医助理打了招呼… 宥柠破冰道:“秦落,你刚刚看到她了是吗?” “嗯。” “那你要不要” “不需要。” 秦落停顿, 随后平静道:“不是要去你家吗?你如果饱了的话我们也走吧。” 宥柠觉得不安,“我承认刚刚自己带着故意的成分, 所以我也不想勉强你….我们今天就是来吃饭的, 怪我选的这家——” 秦落起身只道:“走吧。” 凌晨街道安静,没车,温度也合适散步,一条马路宥柠盯着红绿灯,秦落盯着斑马线, 安静无声。 没有想说话的欲望。 秦落胸口闷着、眼前空茫。她已经做好了要停下来的准备,却猝不及防的见到了沈一逸。欲望是有的, 情绪是有的。 只是冲动被砍了一半,变成了想赌三秒。 红灯亮了, 秦落踩在斑马线上,轻声问:“你喜欢和自己打赌吗?” “你指什么?” “什么都赌。”秦落跃过白色的条纹线,“小时候一人无聊, 总和自己打莫名其妙的赌,赌不能踩砖线, 踩了就有霉运,赌十秒内从巷子口跑回家,跑不到就要被人抓走,还会赌苹果皮不会被削断,以及….” 秦落没踩稳,鞋尖恰好落在线格上。 “赌成功后别人一定会仰慕你。” 赌徒最终都会落网。 宥柠先停下脚步,小区门口的灌木丛旁有个身影,凌晨光线暗淡看不清轮廓,但她有预感,那是沈一逸。 爱情里从不讲公平竞争,讲先来后道,当然挤走也算。 于是她转身背对着秦落,挡住去路,“刚吃完饭,我们要不要先散步一圈,再上去。” 秦落看了眼腕表,已经凌晨一点,“你明早不去片场?” 宥柠知道自己挡不住秦落的视线,只好撒起娇来,“想和你多待一会嘛。” 秦落抬眸,越过宥柠的肩,顿了三秒说: “好。” 两人转向,离灌木丛越来越远,直到走进小区另一个出入口。 宥柠刷卡,秦落开口:“刚刚看到她了,所以又是故意的?” 小心思被发现,宥柠手一抖,“那你生气嘛?” 楼盘不算老,引用的是日本物业管理,标准的日系园林,转弯就是绿松小径,两个人一前一后,安静的走着。 秦落没回答上个问题,宥柠在意,她怕这点私欲会影响观感,她暂且想保持体面形象。 “对不起啊。” 秦落两手提着包,躲过树枝,“不用这样说,我既调转了方向和你走,就是我已做好了决定。” “什么决定?” 秦落声音不大,“放下她的决定。” 宥柠猜不透秦落,一句淡淡的决心就能将情绪分割,给往事轻描淡写的结局,听说作者总是能很快对故事抽离,希望她能做到。 宥柠引路来到单元门口,“我有个问题。” “嗯,您问。” “《撞石》到底写了什么?” 大概是撞到鬼了。 林普平坐在警车里,捏着可乐瓶,看沈主任站在树下一动不动,眼瞅着秦小姐和美女与她背道而驰,还跟根电线杆似的杵在原地。 “主任!咱们还得去殡仪馆呢。”他在马路对面喊。 沈一逸回神,迈开脚步直径闯了个红灯,拉开车门。 “走吧。” 下午研判是在案发现场开的,随着技术辅助的进步,警察现场重建的研判会几乎很少有,就他们刑警队而言,命案重勘次数平均只有3次,而这个直播案刑技已经去过六遍了。 从下午两点,他就跟着外勤搬货箱搬了三小时,随后7点开会到凌晨,如今吃好饭还得跟着去解剖,实在是浑身无力。 他从兜里掏了出饮料递给沈一逸,“主任,红牛。” “你喝吧。” 主任说完便陷入了沉默,一路上没考知识点,没安排工作,甚至连尸体3d动态都没看。 半路车程,他动先开口,“主任你是不是和秦小姐吵架了?” 沈一逸回神,从包里拿出平板,点开工作软件,在动态图上作切割。 “要不你考我点什么吧。”林普平受不了这种凝滞的低气压,“或者我给你说说今天下午的研判总结?” “我想安静的待会。” “…” 手指在屏幕上剌着,肌肉纤维动画层层剥离直到露骨,可她的动作也没有停下,单纯的为了转移注意力。 「你们对视了,但她又转身走掉了」 沈一逸清楚秦落转身意味着什么。 当年她也这样转身走掉过,甚至不仅一次,她在操场转身过,在教导处的走廊,在回家的路上,以及在毕业典礼上,当时秦落看她的背影也许也是这样,不知道在期待什么,却又想等下去的无助。 她清楚这不算秦落的报复。 而是答案。 她转身走了,就不可能再走回头路。 沈一逸抬头,眼前不停地掠过郊外树林,好像当年坐上离家的火车,窗外也都是相同的景象。如今她身处异乡十几年,不安家也不安心。外面是什么地方她不在乎,身边还剩什么人她也不关心,那她到底在图谋些什么。 为了谋求一个无法改变结果的答案到底值不值得,或者说在此切割掉秦落,对她未来人生有没有影响?如果现在回到十八岁,自己会不会做出最理性的判断?那如果不能,她还有没有机会改变…. 平板熄了屏,低下头时沈一逸看清了自己的表情。 神似母亲的脸,对着自己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沈一逸掏出手机,找到父亲的微信对话,想了半天打下一句话。 「爸,我最近在考虑买房的事情。」 “户型很好,装修也不错。”秦落换了一次性拖鞋,四处打量,“确实很日系设计。” 宥柠快步走到客厅,将沙发上乱扔的衣服收好,又把桌面上的零食扔进垃圾桶,“哈哈,日系确实是这个楼盘的卖点来着,小区的国外业主比较多,但很挺安静。” 落地拉门,附赠了超大阳台。 秦落透过玻璃,一眼就望到了对岸的高楼,凌晨还亮着灯,星星点点。 “坐。”宥柠拍拍沙发,“我去给你倒水喝。” 看得出这房子原本是她母亲要住的,装修古典优雅,但宥柠接手后,一切就变得凌乱起来。 玄关的风水石上挂着帽子,古董屏风上贴满了挂钩,挂满了摄影设备。 一路进来。 自行车、滑雪板、网球拍。东一堆西一块。 秦落疑惑道:“你经常住在上海吗?” 宥柠端着两杯水,坐进沙发里道:“上海活动多,一年可能住几个月。” 秦落既没兴趣也不好奇,端起水杯喝了口,交流就断在这儿了。 沙发上,秦落搭腿,宥柠侧身,两人靠的很近。 暧昧这事不能靠说,得靠气氛。 宥柠不想让气氛沉默,“你刚刚没说完,撞石是你高中无意之间写的,故事灵感是你总爱踢石头,之后呢?” 她对答案有强烈的执着,她想知道自己与白月光差距在哪,到底会不会赢。 秦落仰靠着,儿时记忆一半是痛的,她不愿启齿,但故事是愿景,是勇敢的心潮。 “创作是有目的,但走向却是无目的的。”她难得今天想说,想看看是否能被人捕获,秦落也好奇,无欲望,无情绪,会不会因为被看见而产生冲动,那如果有,是否代表她在过去十几年,未曾真的俘获过沈一逸。 “女主的截瘫是身体的限制,但遇到爱情是她重新与美好相遇的契机,她无数次验证相爱是否是合适的时机。人总喜欢赌,也偏爱验证。” 秦落侧目,灯光下宥柠真挚地看向她。 她缓声说:“我写时候年纪很小,文笔幼稚,不理解的事情有好多,所以我只好让女主去替我验证,那时候写起爱情还挺困惑的,想说大人总说相爱就能克服阻碍,那为什么生活却总能斩断爱情。现在去看,《撞石》写的大概是爱与苦难的辩证、以及被抛性下,人类偶然坠入世界的荒诞本质。” 宥柠问:“那你写的是和命运有关吗?” 秦落摇头,自然地笑起来,“十八岁那能想那么远啊,什么命不命的,都是爱恨情仇那点狗血事。” 太好了,和命运没关。 宥柠也笑起来,“我就说嘛,是和生活的苦难有关嘛。” 秦落若有所思道:“撞,我理解的事重复与坚持的意义,石,是苦难、是认知的固化、是自我,每个读者想是什么就是什么。” 宥柠微微侧身,语气也变得轻缓起来,“不管,反正算我对了。” “什么对了?” 秦落能感受到宥柠的靠近,随后胳膊抬了起来,掌心捧住了她的侧脸。 “我也打过莫名其妙的小赌。” 音量微弱,吞吐之间只剩下暧昧的气息,宥柠凑身几乎鼻尖贴着鼻尖,指尖撩开秦落散发,沙发背阻挡了她逃离的距离。 如果吻下去,对方没有推开自己。 那白月光便输的彻透彻尾,明年今日,没有掉头走的小路,没有关乎爱情的验证,她会给秦落拍一个浪漫短片,来纪念恋爱的周年。 双眸落在唇上,她呵护般,轻捧着赌注。 “可以亲你吗?” 第87章 奇怪的浓点 宥柠呼吸贴得很近, 秦落听到了陌生的心跳。 模糊的让人分神,她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但却来不及回应。 她思绪已经被呼吸声干扰到乱掉, 分神的间隙宥柠已将她圈在怀中, 缩身都没法逃离, 秦落只能用手肘撑起她的肩。 暧昧百分之九十是由犹豫组成的。 成年人偏爱这种朦胧地不确定性、沉溺在充满困惑的水缸, 一边砸缸一边欲拒还迎, 为之潦倒又泛滥。 刘佳称暧昧是在博物馆里放火。 但秦落却替文物感到悲伤。 宥柠和刘佳属于一个派系, 都是生理派,感觉到了情爱自然靠近, 一旦过了新鲜期,再美的人都会腐烂。所以刘佳不停的换, 宥柠只追想上的人。 鼻息被夹杂在两人凌散的头发中间, 宥柠手指沿着秦落的眼镜框,摸向耳骨。 秦落戴了副简单的耳饰。 无钻,无标识,摸上去冰冰凉凉。 撩拨着轻扫,显而易见的暗示, 秦落把头撇开,“太晚了。” 这算秦落的提醒。 提醒彼此这只是个普通的凌晨, 接吻不可能是今晚的开始,她抚压着气息准备离开, 但却被人抢先一步。 宥柠仗着秦落的犹豫,顺势将人按压在沙发上,是很彻底的牢牢拴住。 她语气轻柔, 又重新摸向那颗耳饰。 “试试。” 试试。 她也无数次对沈一逸抛出试试的橄榄枝,想看打火石能窜起多高的火舌, 但最终都是自焚。 试试看刨除对新生的好奇外,其中还掺杂着一些奇怪的重建心态。比如:她依然有吸引力,她不会回到被抛弃的状态里,下坠时永远都会有人给她“救生圈”。 这是对骄傲过头的自我一点安慰,也是对自我失望最赤.裸报复。 这种报复心态往往出现在生活要失控的时候。 秦落喜欢用最坏的结果去修正即将要失去的权利,比如那个读书会,以及她对沈一逸的爱不起。 但她和刘佳不一样。 她从不主动滥情。 于是秦落只是盯着宥柠看,想看这种报复能抵消掉多少难过。 不做任何选择也是一种撞击。 秦落在罗格斯听学者给高管讲博弈学时过,这叫:战略性不行动。 沉默是回答的一种方式,那不选择也是选择的一种方式。 沉默或犹豫都会塑造关于未来的轨迹,但无论最终作了什么决定,最终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承担其决定的结果。 结果就是秦落还在空茫之中,俯身的宥柠试探性地将吻浅浅落下。 不含浓度的吻,有了实质性的接触。 呼吸骤聚,心悬屏息,这个吻带来非常尖锐的体验,但刺激感兴奋仅仅只存留了一秒,随后便狠狠坠去。 秦落觉得自己在宿醉、在大哭。或是做一些人群中不鲜见的事,相当于在青春期里逃学旷课,拿酒瓶砸向父亲的头、折断他的鱼竿,以及痛恨失约的沈一逸。不知道为何她又想起去北京给刘佳租房时买过一张回省城的火车票,当年没敢偷摸去看她时,就该停止下注了,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糟糕,浓度还没升高,就被催促着拉快进度条。 直到她的情绪干涩,脑袋里没有其他延伸,才伸手去推阻这个吻。 但宥柠不满足于这点碰触,也不想放弃。她努力的讨好,没有得到秦落的回应。 有野心的人总想掠夺更多,她大胆地想扶住秦落的腰,跪坐着准备咬住猎物,在对方身上标记领地、占有。 秦落歪头躲开,“好了。” “你不喜欢?” 秦落看着她,比来之前还要平静,“这本来就是不是对的节点,不要做验证题,否则大家都会后悔。” 想着占有后是否可获得,于是便对验证产生狂热,可接吻是件情绪化的事,开心了接吻,吵架了接吻,想做了也可以用接吻传递信号,接吻本就不是多深入的事情,点到即止的桥梁。 人和发了情要求偶的猴子最大的区别就在:它们为了满足生理,而人为了满足情绪。 秦落觉得自己比猴子还不像动物。这个吻即没有满足生理,也没有满足爱的情绪,空空荡荡的,没有被劈开任何。 宥柠是个敏锐的人,尽管她很失落。 但比起失落,她听懂了秦落的意思。 她在国外念过书,知道吻是性魅力的加分,是唤醒的信号,但同时它也是个坏选项——模糊的东西让人好奇,但清晰到过于具体时,水缸会被穿透,被困住的鱼自然散了。 今晚的冒进可能会让彼此关系断裂,那种危险太明显,在两人之间挥之不去。 “我先走了。” 宥柠想了一百种策略,“今晚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秦落拎起包,不知道该说什么。 “今天是我太冲动,我希望它对你来说不会是个错误的验证题,我会等,等到时机更成熟…."说着说着宥柠也觉得好笑,她挫败着,摊开手自暴自弃道:"可能你也不会想再有下次” “我先走了。”秦落掏出手机,低头给展骆发信息。 “我送你吧。” 秦落伸手示意她不用起身,“不用,我想先处理下自己的…” 不是情绪,也不是欲望,只是一些脑内幻象,“处理好这些内心想法。” 宥柠隔的很远,“那你到家发信息。” “好。” 电梯下行,意识懵昏,她从荒谬感中回神。 在和宥柠接吻的十几秒里,手机曾有过信息提醒,她翻阅着通知栏,是q.q消息。 一定是郭瑞。 秦落莫名的感到慌张,实体遭到了分离,分裂出背叛。 这和不承认纸片人会嘘嘘同样的道理,人总对纯洁有莫名的虚妄和追求,对真实性的厌恶——人们不相信仰也会发臭。 秦落犹豫打开了□□。 但弹出红点的头像不是郭瑞。 而是黑了十六年,却又突然复活的沈一逸。 「有时间我们见一面吧,你的事,文字不方便细聊。」 电梯门开了,秦落下台阶时没看清,不小心撞在假石上。比起爱而不得的苦,膝盖当下形成的淤青才有穿透力极强的痛感,她被撞回了现实。 “秦姐,您没事吧。” 展骆等了一小时,等来一瘸一拐的秦落,急忙下车搀扶。 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没事,不小心撞到石头了。” “受害人腹外侧区有轻微撞击形成的尸斑。”沈一逸带着手套,翻动尸体,从腹往上扫荡,“胸骨区、乳.房下区有勒痕。” 她仔细分辨,“胸骨区应该是易装时内衣造成的勒压,才会出现这样的尸斑。” “现在为了直播卖货什么事都能做出来。”林普平想象不到那个画面,啧嘴道:“真搞不懂他一个有女朋友的人,放着好好的男人不做,穿什么女装。” 沈一逸精力集中,自顾自地用刀指着耳朵明显的塌陷处。 “取过耳软骨。” “隆鼻” “双眼皮” “医美注射过的皮肤通常较常规更薄、紧密度更低,所以才会出现破损斑斓状,有的地方腐蚀,有的地方没被腐蚀。” 沈一逸绕着柜体转圈,“研判会开了好多次了,你来说凶杀的可能性,包括我们今天解剖重点。” 好好好,沈主任恢复正常了。 林普平收了平板,态度也逐渐认真起来,解剖台前站了一圈人,有第三方鉴定,有公正,有副手小王。 大家合力将尸体剖开,并在凌晨五点完成了这台解剖。 早上六点,沈一逸整理完解剖资料, 七点,办完了手续。 七点一刻坐进副驾打开了手机,秦落在凌晨三点,她给受害人开膛破肚时回了消息。 【有多不方便?】 回复的语气带着刻意冷漠,似乎秦落不情愿见面。 沈一逸回避关键字眼,减少系统监控的风险,【有关刘佳公司的事情。】 秦落几乎是秒回:【时间,在哪见面?】 沈一逸伸着腰,活动颈椎回道:【你怎么没睡?】 发去的消息沉了十分钟。 沈一逸没等到消息,只好主动一些,但她还藏了点私心:【今天下午去你家聊方便吗?】 回答在她预料之中。 【不方便,我来定间茶室吧,到时候地址发你。】 沈一逸咬唇思考这个不方便代表了什么,但只要想到昨晚她头也不会的走了,就不敢往下想,她伸手打字: 【好,那你到时候用q联系我?】 【嗯。】 回警队的路上一般是沈法医补觉时间,刚剖了尸体,待会还要将鉴定入档,女人体力有限,这种高强度工作他都受不了,更别提刚做了手术的主任。 可林普平扫了眼沈一逸。 主任上车后状态似乎有所好转,看起来像喝了十瓶红牛,竟然有精神玩着手机! “主任你也刷微博?” “嗯。” 但沈一逸什么也没刷到。 宥柠不仅没发新动态,甚至把前几天的动态都删除了,平静的不像话,根本不是昨天把秦落带走的那个花孔雀。 沈一逸着急见到秦落,她想确认机会还在不在了。 她等了一上午,终于在中午看到秦落就发来了一则定位。茶室在警队附近,她们约了下午两点见面。 反正她也休息不好,提前到了。 可没想到秦落比她还提前,甚至早已和老板在门厅聊了好久的天。沈一逸冲着背影喊了声名字,秦落的笑意却在转身看她时消失。 “那我们先进去,改天聊。” “好好,秦总你先忙。” 怎么连茶室老板都认识秦落? 沈一逸忍不住问。“你们认识?” 秦落带路,语气礼貌又疏远,“嗯,当初项目落地时和你们公安的领导…”说到一半,她觉得没必要说这些,自觉没趣笑道:“后来自然认识了。” 说完她又补充道:“不过那时候不清楚你做了法医,也不知道你已经调来上海,没有涉及到你。” 沈一逸哦了声,随后皱眉道:“你腿怎么了?” 秦落双手攥紧包,“撞了一下。” “是昨晚在她家伤的?” 第88章 听懂说话 秦落没回答, 而是拉开包间的门侧身让她先进。 擦肩而过的香水。 是宥柠那件衬衣上存留的,是在面馆路过时飘进鼻尖的,会让人想睡觉的味道, 沈一想起那件白T恤、衬衣, 以及转头走掉的背影。 …. 影子夹在两个人中间, 摇摆不定。 前几日说是台风要过境, 却拐弯跑江苏去了, 云层里不大的漩涡角给上海留下几阵暴雨, 让原本就沉闷的空气更加潮湿。 沈一逸压抑着正在发酵的烦躁,又问了一次, “腿磕到哪了?” 秦落对这个提问视若无睹,把包放在侧位, 沉声只问:“你手术完是不是不能喝茶?喝水吧。” 说完她照惯例点单, 随后服务生离开,宽敞的包间突然安静,燥热紧随其后。 秦落先开了口,“找我是要聊商毅的事吗?” 她声音疲惫,昨晚正夜未睡, 刚刚又与老板社交消耗好多精力,再面对沈一逸便挤不出什么情绪。 “我听说刘佳说了, 商毅的案子转到市局的鉴定中心了,其实没关系, 你可以申请回避的,毕竟我们关系尴尬,总见面也不好。” 语气硬邦邦的, 比官方客气还要多些冷漠,那句「见面不好」顿时让沈一逸噎了喉咙, 唯有视觉方面还能运转。 秦落今天见她穿的非常休闲。 运动衫,运动鞋,休闲裤,手腕都没有戴表。 说话时双手搭放在桌面,眼神只盯在戒指上,不想对视。 所以今天戴的又是哪个什么戒指? 可能是职业习惯,沈一逸思考模式是将发生的既定事实、证据链上的每条线索完整投放到系统中思考。 一旦某个细节严重失序,她会敏感的察觉到,或修正或推翻。 她刚问了秦落两次,没有得线索,说明对方在乎那个回答,又或者认为回答无意义。 昨晚发生了什么? 沈一逸认为这比今天见面的目的更加重要。 没人说话的茶室安静,秦落开始讨厌她的沉闷。 她抬手摘了眼镜,轻轻搁在膝盖上,随后开始捏揉眉心,“如果除了商毅的案子没别的事,那茶就不喝了。” 喝多了她又要睡不着。 沈一逸终于开口,“我今天找你是想提醒你小心些,最近要多注意莫名其妙想靠近你的人。” 秦落顿住手,戴回眼镜微笑道;“嗯,好。” 沈一逸觉得秦落没认真听自己讲话,她笑的很轻盈,像是敷衍,对危及生命的提醒视若无睹。 她有些生气,“最近发生案子都是毒杀,都很离奇,而且都和你有牵连,我希望你可以认真一些,不要大晚上随便去陌生——” “谢谢你的提醒。”秦落生硬地说,她眼压降不下去,听到凶杀都和自己有牵连,惹得偏头疼更疼了。 但比起公事,她更反感后半句。 不经意让她又回想起昨晚的吻。 沈一逸像搬了把镜子,照得她赤.身.裸.体, 是是是,她确实没办法投入到其他感情里去,但好笑的是这镜子已经碎的,沈一逸凭什么还要给她粘起来? “案子和我没关系,我相信你们公安有能力尽快调查清楚。”秦落抑下燥感,盯着她,静静地反问道:“但我晚上想去哪….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是没关系,但最近很不安——” “那就更没必要往下说了。” “秦落,你不要带着坏情绪和我讲话。” 沈一逸语气平静得吓人。 但秦落见她攥紧了拳,肩膀因攥拳而微微抖动,表情失去了温度,上次见沈一逸这样是在男厕所的拐角处,捅韩城之前,她就是这幅神情。 秦落觉得好笑。 原来不认真听她讲话,就能把脏话都说不口的沈一逸气成这样。那自己以前认认真真的等待与倾听,可真的是放了狗屁,还是舔狗的屁。 “安全是最重要的事。”沈一逸觉得懊恼快要把人吞噬,她要窒息了,“好,就算你大晚上一定要去陌生人家里” 沈一逸实在讲不出秦落去别人家会做的事,她控制着音量,尽可能让话听上去像劝告,而非警告, “那你也尽量不要喝别人给的东西。” “不要到处喝酒。” “尤其是喝醉了,不要坐其他人的车。”好像今天是没什么机会了,沈一逸心底那根矛盾的刺正疯狂生长,似乎穿破了喉咙,她改成轻言,“让司机去接你。” 秦落看着她,感觉到陌生。 但她累了。 她不想猜沈一逸是不是因为昨晚的事才会如此,如果真的如此,那事情会变的更荒唐。 沉僵的茶室,门被突然拉开,服务生端着器具走到桌前,跪坐准备茶艺流程,却被秦落阻止。 秦落玩笑道:“别弄了,警察说我最近不能喝别人弄的东西,我自己来吧。” 服务生抬眼瞄了眼秦落对面的女士。 那人脸色比陈茶还黑,她猜出老板们可能在吵架,知趣地放下茶杯。 她将热壶向秦落推近,并端上一盘点心,“这是我们老板送的糕点,她说改进过了,是无糖的。” 说完服务生碎步离开。 沈一逸觉得秦落对服务员说的话太刻意,矫枉过正也是敷衍的一种形式,“没必要故意说那些话。” 韩国料理店发生的事历历在目,秦落还没忘呢。 有点扎心。 “我现在没有把情绪发泄到任何人身上,我只是按照你的提醒,小心对待进到我嘴巴里的东西。”秦落指尖扫过盘沿,“所以糕点也不能吃,对吧?” 急火攻心,心跳跃到指尖了。 沈一逸觉得有人把她绑起来塞进了柜子里,她大脑沉沉,思维转动不起来,气怒随着血压升到嘴边,尖锐地反倒将她惹笑。 她笑得轻抖,“你太故意了。” 秦落没有夹茶,低头倒了杯水,“随你怎么想。” “故意让她留宿。” “故意把衬衣给她。” “所以昨晚面馆我们真的是偶遇吗?” 最后沈一逸不笑了,眼神渐渐变暗,像在临死前的恐惧令人沉寂。 她艰涩地发问:“故意让她穿我衣服是吗?” 秦落水杯停顿在唇边,她知道热水喝下去会伤喉咙,但对面的话比开水还烫人。 砰—— 白瓷清脆地发出磕响,杯子都没放稳,水漾了满桌。 秦落抓起身旁的包包,一句话没留,拉开包间的门走了。 “秦姐去哪?” 秦落压着因心率过高而颤抖的声音,“回丰江吧。” 展骆看了眼屏幕,“现在吗?” “嗯。” 展骆从不问行程原因,他在导航中输入地址,启动车子,调转方向载着秦落往目的地市区。但他还是好奇,开出去两公里伸掰了后视镜。 镜子里的秦总仰靠着,两手紧紧捏着坐垫,闭着眼调整呼吸,可已经五分钟过去了,她似乎还无法平静下来。 他只好从扶手箱找出一个u盘,插进去车机。 是关于风的白噪音。 这是秦总之前上冥想课,让他去问冥想老师要的,说是焦虑时多听听,有舒缓身心的效果。 但这个白噪音好像起了反效果。 秦落被它弄得崩溃到哽咽,随后压抑不住,断断续续的哭出了声。 甚至他能听出秦落为了在自己面前失态,还咬着唇,捂着嘴哭,但最后绷不住,不管不顾地抽噎起来。 展骆吓坏了。 他开在内环高速上,速度太快分不了神,可背后的人更令他不安。上次从派出所出来,秦落也只是落泪而已,但今天她可是失控。 展骆紧张道:“秦姐,要么我先停车好了。” “不要停车。” 他不想问太私密的问题,只能调大音量,“那我把声音开大些,您好好哭吧。” “你把声音关了。” 她实在听不了这些风声。 好像又经历着夏天,太阳很毒,她们的影子在地面上消失,有人拉着她躲最茂盛的那颗树,拿着地理书给她在扇风。廉价的风、不可重现的生活、腐烂的绿,像闪着粼光一夜倾盆。她丢了无话不谈的朋友、理想主义,以及最纯净的期待。 明明风吹过就没了。 可她却惦记听风起、等雨落的那些瞬间。 展骆把声音关了,泣声的清晰度直线飙升,他也被惹的焦虑起来,于是狠狠油门踩。 嗡—— 豪车马力终于了价值体现。 展骆安慰自己:没关系,驾照还有十二分没扣,超速就超速吧。 当晚超速的还有刘佳。 但她是以超极快的速度在郭瑞哪里听到了秦落的消息,随后光速般电话打给了沈一逸。 刘佳也烦燥。 罗格斯一堆屁事,她是头悬梁锥刺股的在管,但秦落今儿文青的在直播上发表观点,明儿敏感的像个豌豆公主,后儿又一溜烟跑回丰江。 让秦落签的十套书,她就只签了九套。 打工人烦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不是说好了不和她见面怎么就不能装死呢?你高中不是挺会的嘛?掉头撞到墙都要避开她,现在是怎么回事呢?” 室友出差了,家里黑着灯。 沈一逸坐在沙发上,听着刘佳劈头盖脸的责骂,一声不吭。 “宥柠约秦落去吃宵夜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怎么?要占着茅坑不拉屎?????” “沈一逸,我跟你有话直说。” 刘佳呼气,一想到秦落和她的往事就来气,但秦落不跟自己哭跑回丰江哭她更来气。 “在你俩没重逢之前,人家宥柠就追了秦落小半年了,要不是你空降,她俩估计床都上了。” “你要是对秦落有意思,就抓紧时间行动起来,但你要真没那个意思,你就装死,有关于罗格斯的任何事你和我说,不要再找她了。” 刘佳怕沈一逸听不明白。 她重复道:“装死懂吗?” “和过去一样,销声匿迹,石沉大海,连一点风声都不要再漏出来,此生不复相见。” 电话里一阵沉默。 刘佳以为是沈一逸气的挂断了,拿到眼前一看,还在通话中。 “听懂说话。” 对面沉默了几秒,嗯了声,“我知道了。” 第89章 悔或不悔 “吃点。” 秦落躺在摇椅上, 不作声。 姜妍端着面站在卧室门口叹气,“佳佳来电话了,问我你的情况。” 秦落仍旧不吭声。 将碗搁在桌上, 姜妍不满道:“你不要回家就对我沉默, 冷言冷语, 问什么都不说。” 秦落回过头看向她, “那我告诉你这些事, 你能帮我解决吗?” 姜妍摆手, “随你。” 母女一年未见,过年秦落也不知所踪, 只是大年初一来了通电话。街坊邻居都都羡慕姜妍,有个知名度极高的作家女儿, 给家里买了大平层, 事事安排妥当,月月不落地打钱,弄得姜妍有苦都没处说,说她不孝顺也没人信。 好不容易等到秦落回家,姜妍走出了几米, 又想什么走进卧室道:“哦对,你姑姑的儿子去上海工作了, 你要有空——” “没空。” 姜妍无奈道:“姑姑就是打电话来问问你近况,也不是要你帮小丰的什么忙, 一家人非要弄得那么生分吗?” “我爸没生病之前,你不是还要我离他家远点吗?” 姜妍嘴笨,被憋了满胸口气, 忍不住泪挂在眼眶里,“你这样讲, 很伤我心。” … 秦落对母亲的泪很应激,常年不回家就是为了逃避这种时刻,转回身愣了好久,随后冷不丁开口: “妈,你讲诉求好不好。” “你想要我做什么,直接讲就行。” 秦落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没充电导致关机,她拨不了姑姑的电话。 “要我电话,还是上门拜访,还是你想要我给他们家打钱?或者你讲点我能解决的事情,而不是拉扯西东,讲一些彼此之间早就没有的感情。” 母亲的泪眼婆娑被秦落的尖锐打断,姜妍觉得自己越来越难招架女儿的喜怒无常,她擦擦脸。 “随你吧,待会记得吃面。” 说完她伸手关了门。 尖酸刻薄只是偶然发生的事,但这也是她。 偶然间的她也是我。 秦落有些抽离地躺在摇椅上,对着远去的脚步声缓声道:“谢谢你煮的面。” 她也不懂自己为什么没去郭瑞家,下了高速就让展骆直奔家里,尽管她讨厌和母亲碰撞,但她还是渴望港湾。 轻舟过山后想要停靠。 没有什么比家更像港湾。 在这里她可以松懈,可以愤怒,可以肆无忌惮地叛逆。 秦落甚至知道,就算今晚自己骂了脏话,姜妍也拿她没辙,因为这是钱赋予她的能力。 财富如同磁铁,能让一切失去过的都附着过来,但她也懂慈不掌兵的道理,姜妍软性子是招架不了奉承的。孤独的人总喜欢到处讨掌声,而姜妍这辈子一直都是孤独的。 秦落晃着摇椅,夕阳落下,车流增多,大平层窗外的风景总光秃秃的。 她扭头看向床头。 这房子买给姜妍七八年,装修是她找的设计团队,但因为没回来住过几次,每次都感到的陌生。 再说,谁会把自己写的书摆在床头? 《红绳》《撞石》《大厦十二楼》《她杀》…. 秦落挨着数,整整十二本,姜妍都买回来了,她办公室里都放没这么全。 ——可能只有母亲会喜欢战利品。 秦落闲来无聊,起身盲开了一本,坐到摇椅上翻开才发现是《她杀》。 她搁在腿上,轻轻翻到序章。 眼前闪过她和沈一逸在剧组见面那天。 「你太故意了!」 「故意让她穿我衣服是吗?」 神经。 秦落心底暗骂,用力掀了好几张纸,低头视线落在最中间的段落上: 「没有天使,只有自己化身恶魔,才能永久性解决问题。她露出那颗标志性的微笑,像无数次站在前台对客人笑着,用温柔又包容的笑意,帮肖寒预约了一次死亡。」 「今天是她第十二次往杯子里倒入粉末。」 「难得他未对对体检报告上心,也没再过问园区里那只消失不见的流浪猫。」 尽管是她自己写的,但读书时注意力总能被情节转移,秦落打了哈欠,起身钻进被窝,她又翻了两页。 按照宥柠说的,下周十二场戏拍完应该刚好到这里。 想到宥柠,秦落胸口更郁结,她还没想好怎么消化那个吻,她不想因为恋爱没成而影响合作… 秦落太困,家里的味道像催化剂,她沉沉睡去。 梦里她掌控着一个奇怪的视角,她坐在厨房角落弄了一杯下水道疏通剂,臭烘烘地蓝色液体晃着,十分粘稠。不知道是加入了什么试剂,忽然水颜色变得透彻,加入茶叶后竟掩盖了那刺鼻的味道,她听到了解脱的笑声,笑声明朗,停不下来。 这个梦断断续续,她艰难的翻身。 随后她又变成一个奇怪的第三视角,仿佛在看古早的肥皂剧,信号时好时坏的雪花屏里是肖寒高大的身影。 秦落分不清那是屏幕还是车窗。 总之他端坐着只露出上半身,手里举着平板,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但腰带动肩有节奏地律动,再之后,她看到一颗脑袋从下至上端缓缓抬起,嘴里留有残存的液体。 啪—— 一双手贴到了屏幕上。 秦落来不及分辨那颗脑袋是男是女,她惊得想呕…. 秦落腾地从床上坐起来。 阴雨天没太阳,她看了眼墙上的表,已经是第二天十点。 床头那碗面姜妍没收走,面条坨成了饼状,很是粘稠。 ……梦里的内容还在回荡,她喉咙太干涩,又想呕。 秦落抚着胸口提醒自己这是梦而已。 是梦。 但为什么她偏偏看清了肖寒手腕上的镯子。 昨晚太困还忘记给手机充电,秦落只好先给手机插了线,又端着碗去了厨房。 “妈。” 房子太大,声音在家里回荡,过了很久都没人回应,应该是出门了。 但姜妍出门前给她留了早饭,秦落掀开锅盖,发现又是一碗面条。 秦落记忆里吃到姜妍做的饭大概只有三年。 从初三放学回家看到的那盘番茄炒蛋算起,到她要去大学念书前的一碗馄饨,记忆最深的就是沈一逸来吃的那顿,没什么烟味,没多余的情绪,只有吃了好多大米饭的沈同学。 刚做了噩梦没胃口吃,秦落把碗洗了,回了卧室。 两格电就能复苏的电子设备是制裁人类的利器,提示音响个没完。 秦落按照时间倒序看下去。 最新一通是宥柠打来的。 随后是执片助理,制片人、第二编剧、以及刘佳。 秦落皱眉,从中选择了利益最重要的李文萍回拨过去,“李姐,我刚看到手机,怎么了?” “哎呦你怎么才接,鹿希今儿又被警察带走了。” 秦落晃神,梦里的手镯不停地重现在她眼前。 她不解地问:“为什么带走了?” “我给公安那边的领导打了个电话,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她涉嫌谋杀,被带去问讯了。” 秦落不可置信,深呼吸道:“是商毅的案子。” “嗯,大概是吧。” 李文萍发愁道:“我刚已经其他投资人通过电话了,消息会要封锁好直到拍摄结束,我已经在找其他外包公司来接手她的摄像组,毕竟进度耽误不起。” “罗格斯这边的消息就靠你和刘总监控着。”说到这里,李文萍深深叹了口气,“你这边倒还好,我就怕她老婆那边出幺蛾子,毕竟商毅也是投资人之一。” “我真的很怕项目因此被连累。” 秦落很难在其中发表什么言论,在电话这头静默着,一到这种时候,她就总想起刘佳。 “行,事情说完了,你最近最好来趟剧组,商量改换外包团队的事。” “好,我尽快去。” 挂了电话,她立马打给了刘佳。 刘佳几乎是秒接。 但开口气喘吁吁,听起来像在跑步机锻炼,“我厦门出差呢,早上听说了。” 她直奔主题,“我让律师看过合同了,罗格斯投资的电影的那笔钱,商毅老婆动不了,你放心。” 秦落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刘佳按下减速,开始慢走,“那沈一逸你更不用担心了哈,我给她电话说过了,以后商毅案子的事和我说,她和我保证过了,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 听到名字,秦落心底硌得发酸。 她知道昨天回程打了郭瑞的电话,最后又取消行程回了自己家,这才让郭瑞担心地给刘佳去了电话。 刘佳那张嘴口无遮拦,昨晚定是和沈一逸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但没关系,老死不相往来就需要刘佳这种快刀。 比起担忧沈一逸,她更愧疚于刘佳。 这段时间她总莫名其妙的消失,折腾到最后都是她收拾残局,秦落抱歉道:“没打招呼就回了丰江,让你跟着担心了。” 刘佳尴尬地停下脚步,她擦汗沉了半天,玩笑道:“没事,都是我做老板应得的。” 但秦落却没被逗笑,她转移了话题,“你怎么去厦门了。” “最近压力太,泄.欲来了。” “…” “哈哈哈哈哈哈。”刘佳自己笑了,“就喜欢看文化人无语,逗你的,有媒体内容管理的会在厦门开,顺便来看小情人,对了,听李总说剧组要找外包公司了,你什么时候回剧组?” “下午就回。” 刘佳也不知道该不该问昨天发生的事,大概郭瑞已经把人安慰好了,她不想惹得秦落旧疾复发,“好,那你自己好好调整状态。” 秦落挂了电话,又打给展骆。 回丰江车程很长,秦落担心展骆疲惫,昨夜没让他赶回上海。 没想到昨日刚到,今天又要往回奔。 虽是司机,但突如其来地一来一往,如此长程堪比出差,秦落有些过意不去,于是特意请展骆去吃了本地菜,又绕到江边看了眼江景,一直到下午三点才返程。 而返程之前,秦落给姜妍打了电话说明公司情况,又微信上转了一笔钱给她,算是补偿昨夜自己的任性。 姜妍电话里叹了好久的气,挂断之前说了一句:“记得早点睡觉。” 等秦落快到上海,未接电话里被遗漏的郭瑞打来了电话。 “在家睡了一整天?” “我已经回上海了。” 郭瑞外放着,啊了声。 “工作上的事,着急回来。”秦落咬着唇,回想昨天在电话里对着好友泣不成声,特别很丢人。 但昨日过去的就过去了,她不想重复,重复会让人困在原地。 她自然道:“昨天怪我没控制好情绪,我现在没事了。” “你现在没事就好。”郭瑞试探性地问:“那你和那个副导演是真在谈了?” “没有谈。”秦落吸了口一气,决心和好友坦白,“但我们接吻了。” “咳咳咳咳!” 郭瑞被吓到咳嗽起来,“….那什么….那你回去先好好休息,我先挂了!!” 郭瑞捂着手机,屏息,小心翼翼地侧目。 刚刚外放的声音不大,坐在她对面的沈一逸应该没听清楚吧…. 只见沈一逸回过神,从沙发上缓缓起身。 她平静道:“既然秦落回上海了,那我也回去了。” 第90章 但她和别人接吻了 外面变天了, 还是雷阵雨。 “你回家还是….回上海?”郭瑞挡住沈一逸的去路,对方肉眼可见的疲惫让她不禁担心,“下雨路况很差, 你这样太危险了。” “我回家, 明天再回上海。” 语气稀松平常, 毫无波动, 好像秦落和别人接吻这事就算听见了也不打紧。 这让郭瑞感到疑惑, 她主动问:“那你是怎么想的?” “想什么?” 沈一逸低头整理T恤上的细毛, 郭瑞养了只猫,分明她坐下时已经很小心了, 可还是蹭的到处都是,那些毛像滑进了血液里, 让人刺痒。 处理好了猫毛, 她抬起头来笑笑。 “你说她和别人接吻的事吗?” “…” 好冷,雷雨搞得房间内突然降温,郭瑞被冻得抱肘,连忙转移话题,“昨晚刘佳和你说什么了?” 沈一逸不想回忆, “没说什么。” 她们是老同学,看沈一逸这幅僵冷的表情, 刘佳昨晚不可能什么都没说! 郭瑞紧张。 传话游戏最害怕的就是中间出现纰漏,怪她昨天听秦落情绪崩溃有些着急, 没理清事情缘由就给刘佳打了电话。 刘佳这几年性格又像窜天筒,吃着饭突然开始骂下属的事她见过几次,所以情急之下骂几句沈一逸不是没有可能。 …. 但今早沈一逸来电话问询秦落在不在家的时候, 语气分明挺着急的,一听秦落昨晚崩溃大哭回丰江, 立马驱车跟来了。 所以那现在又算怎么回事? 郭瑞在心底盘算:她俩到底还有没有可能?别真的折在自己这儿! 虽然她对宥柠一知半解,但郭瑞熟知沈一逸的性格,她是不会说狠话的人,要么息事宁人,要么拿着刀子就是干。 她侧面打听道:“你昨天和秦落说什么了,怎么还能把人气哭?” “让她注意安全而已。”沈一逸声音冷淡,挪动脚步着急要走。 “唉~你先别走嘛。”郭瑞又挺身挡住步伐,头疼道:“怎么每次说一两句就要走啊,现在才七点,要不你留我着吃口饭再走。” 沈一逸拒绝,“我爸在家等呢。” “那这样,我们加个微信,晚上微信聊。”郭瑞不放弃,从兜里掏出手机,“我扫你。” 滴—— 沈一逸按下门铃,拿着钥匙,盯着门锁看。 家里什么时候换了密码锁? “哎呦,你刚手术完能开这么远的车嘛?”沈钦文小跑赶来,推开门满脸心疼,“你说你要买房的事微信聊不就好了,怎么还要专门跑一趟。” 沈一逸站在门口问:“换锁了?” “人年纪大了总是忘带钥匙,上个月锁在外面好几次了,干脆换了。”沈父看女儿嘴唇发干,转头忙道:“今天降温,你穿这么少,我去给你倒点热水喝。” 沈一逸换了拖鞋,又走出房门。 她拉了两下门,弯下身子研究了两眼电子锁,忽然记忆空空,“爸,老房子的门锁是弹子芯来着对吗?” 沈钦文听到老房子,心里一揪,每次女儿回家不是问报纸,就是问楼下住户,今天又问锁心,她越是问得漫不经心,越让他痛苦。 沈父把水杯递上前,“你老是问这些做什么,我都忘了。” 沈一逸接过喝了口,咽下去道:“我记得是弹子芯,八十年代校区家属院统一装的,什么牌子我倒是真不记得了…” “别想蒙混我。”沈父叹气,“偷偷做手术不和爸爸说?” “急性手术,说了你也赶不来,再说舅舅和秦…”沈一逸暗声,将名字咽下,吐出好一口气,“照顾的挺好。” “我听舅舅说了,是秦落去照顾你的,你事后有没有谢谢人家?” 沈父跟在女儿身后,看着她洗手,又看着她吃水果,就是不回答问题。 “唉说起这个也怪我,你业务能力好,工作积极,但人情世故是一点都不灵,就说以前在乡镇工作,要不是我去帮你打点关系,你要考多少次才能的去省厅….现在你人在上海,爸爸看不到摸不着,你自己就多多上心。人家秦落在上海有公司,有人脉——” “爸!爸!”沈一逸口吻冷着,表情严肃道:“你能别老提秦落行吗?” “怎么不能提?异乡的老同学胜似亲人,要不是人家秦落手术照顾你,你就要请护工了!护工照顾的能有身边人仔细吗?怎么了?好朋友闹矛盾啦?” 沈钦文本就爱唠叨,好久没见女儿更要喋喋不休,沈一逸在郭瑞家压下去的烦躁,被三言两语点了火,躁热忽地从背后升起。 “三十多岁的人还会闹矛盾啊?”见女儿不说话,父亲又逼问:“你们现在这帮年轻人总爱意气用事,但认真说,朋友之间只要不涉及金钱利益,没有什么好不了的矛盾。” “你和爸爸说,爸爸听听看。” 听听看? 邪火从脊梁窜到后颈,沈一逸两手插在口袋看着父亲,愣了三秒,她突然开口: “我喜欢她,但她和别人接吻了。” …. …. 父女无言地对望,沈家陷入了长达两分钟的沉默。 沈钦文从疑惑的皱眉,再到张嘴又哑语,最后挺直身子两手背到了身后,一副标准的教师站姿。 他明白女儿从不跟他开玩笑。 环境只要安静,沈一逸的神经就能松懈,她放下手中的鸭梨,抽张湿巾擦干了手,“我开了好久的车,去睡了。” 沈钦文吼道:“不许走,坐回去!” 沈一逸听话地又坐回沙发,昂首挑眉瞪着爸爸,但换来的又是一阵沉默。 轰隆—— 黑云遮月,抬头不见厚积云,蓄力已久的雷鸣迎来了释放,紧接着又一道电流银丝,停顿几秒后,轰响辘辘立马压过窗边。 沈一逸受不了这种质疑的目光,如同审判,会让影子大笑起来。 让她回想起死去的老刑警和舅舅,他们表情里写满了荒唐与凌厉,同刀片也在她胸膛划开过,令心脏停跳。 或许….或许当年沈钦文也曾用这样目光与自己对峙过,只是她年纪太小都浑然忘了。 沈一逸难得开始讨厌这种绝望。 她突然猛地起身,失控般地吼道:“是你让我说说看的,我现在说了,你倒是讲话啊!!” 沈钦文被女儿这副阴郁冷漠的表情惊吓到,细碎的头发因为挥动手臂的动作太过距离而飘起,茶几上的水杯都在晃动。 “你告诉我,那天明明说好了要去剧团接她,为什么没去!” 过高的音量让肾上激素飙升,血压增高,一时间她的双手双脚有些发麻,可沈一逸没打算停下。 “那个刑警在查案最好时机弄错了线索,你为什么不追他们的责?为什么不申请第三方的解剖,为什么不花钱去登报!!!还有报纸为什么扔了!这么多年凭什么只有我自己努力,你们就可以选择忘记?就连舅舅都可以忘记!!!” 她宁愿父亲在妈妈离开几年后就再婚,这样便可以顺理成章的恨他。 可偏偏父亲爱她护她,四处奔走带她去看医生,为了陪她成长主动退位,就算她这些年不回家,对方也一句怨言都没有…. 细碎气泡在情绪里翻腾,炸出一串漩涡,像烟花旋转又沉浮,断了气的人大口喘息,心想到底要吸多少浓度,心跳才能恢复到正常。 “我也想好好睡觉,想摸狗狗,想坐在公园草地,可它一消失我就会紧张,我会着急。” 她不讨厌十七岁雷雨天和秦落躲在被窝里听雨。 而是太过美好。 舒适地像浑身晒满了日光,暖得让人懒惰,没有灾难,没有冲突,无所事事。 不懂为何妈妈遗留的旧物只长在她的身上。 所以沈一逸问道:“所以你说她要开始新生了,我要我怎么办呢?” “沈一逸。” 沈钦文一手扶腰,一首捂住胸口,女儿猛烈的质问让他缓不过神,心脏突突地跳,脑后血液热涌,呼吸差点跟不上。 这是他养大的女儿,自然一点狠话都说不出口,“你…你…” 沈一逸突然软下声音,“要是我妈还在,我们高中就可以在一起了。” 所以她怪不到任何人。 沈钦文紧皱着眉头,“你说什么?” “没什么。”沈一逸摇头,僵直的肩膀松软下来,堵住胸腔的肝火被排泄干净,她又恢复了正常,就连影子也恢复了正常,“我去睡了。” 沈父不可置信,“你说完这么一堆就去睡觉了?你要爸爸自己一个人消化吗?” 但腿长在沈一逸身上,她性格从九岁被压紧在这套模具里,除了影子,谁都没法将她抠下来。 她背过身,慢吞吞地走回房间。 沈钦文问道:“你还没说清楚,你和秦落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 沈一逸和父亲有话直说,她冷漠道:“就是我们恋爱是不可能了的一回事。” “恋爱?”沈钦文还是无法接受这个词,他耸起肩,“你不要和我开玩笑。” “随便你怎么想吧。” 沈一逸在关门之前,对父亲认真威胁道:“你不要电话给秦落问怎么回事,因为我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再次疯掉。”【你现在阅读的是 】 90-100 第91章 她爱秦落什么 沈一逸躺在床上。 这是她们接吻过的小床, 沈一逸翻身把被子揉成团抱在怀里。 秦落如果在,会允许自己这样搂抱她。 「没有谈,但我们接吻了」 曾被秦落亲到发麻的耳朵里反反复复回荡这句话, 沈一逸闭上眼, 眼前都是和秦落咬.吻瞬间, 甚至她还能闻到秦落发甜的鼻息。 再睁开眼, 唇齿间微凉的泡泡, 颈间柔软的味道都消失不见。 代替它们的都是新的想象。 秦落和宥柠… 原来她不是故意。 想象化成恐惧, 具象到实处是沈一逸半夜起床换了套新床单,以及身上的T恤, 折腾了好久才肯睡下去。 什么梦也没做,断断续续睡到清晨四点。 这些年伏案工作, 剖起尸就五六个小时, 腰部损耗严重,家里又是小床太软,阴雨天一催化,沈一逸醒来时腰酸背痛,坐在床边缓了好久。 天还没亮, 街道湿漉漉的。 「我喜欢她,但她和别人接吻了!」 …. 「那天明明说好了要去剧团接她, 为什么没去!」 影子不停地在旁边重复…. 沈一逸垂头搓脸,人发疯的时候只有情绪, 事后冷静下又都是后悔、紧张。 昨晚是真的疯过头了。 她眼前浮现沈钦文昨夜的表情,是不可一现的愤怒,唉, 她那儒雅的爹不知得气成什么样子,回房后竟没喊自己起来吃饭。 嗯, 肯定是气晕了。 沈一逸叹气,她打算趁沈钦文没醒溜回上海,留出距离给彼此消化,她相信过段时间爸爸会想明白的。 她这样想着,起身推开房门。 谁知客厅的灯亮着,沙发上是颓废的身影,倦而困乏的仰靠,似乎是在闭目养神。茶几上很凌乱,除了左边一沓报纸,还有厚厚的几本笔记,搁在本子上的是一副她未曾见过的老花镜。 “醒了?” 沈一逸嗯了声。 “饿了就先把饭吃了,不饿就过来坐好。” 父亲言语肃厉,是儿时犯了错会用的语气。 沈一逸从小没怕过沈钦文,认为父亲只是纸老虎,甚至都不用哄,只要拿出成绩单、收拾好个人卫生,父女之间便可相安无事。就连她捅韩城也从没有因为父亲而犹豫过半秒。 面对沈钦文她总是能不计后果。 但此刻,沈一逸看他紧闭的双眸,突感紧张,她缓缓走到沈钦文对面坐下,“你昨晚没睡吗?” 这话问出来,连她自己都内心有愧。 沈一逸停顿半晌又道:“爸,昨晚对不起啊。” “没什么对不起,和秦落如何终究是你自己的事。” 沈钦文终于睁开眼,他神色暮沉,倦容沧桑,就连声音都暗哑。他想了一夜,用光了他半辈的阅历与认知,最终不得不与这个事实妥协。 他甚至在彷徨不安中嗅到了一丝侥幸。 侥幸她还对情感抱有希望,期待有人能陪着自己度过一生。 沈钦文抬手指向桌面那一厚摞,“这是所有关于你妈的报道,有报纸、杂志,还有文摘。” 沈一逸抱起那堆报刊,纸张干净没有折角,按照时间顺序整整齐齐码放,最底端的报纸比她年纪都大,似乎她未出生之前的报道。 “那是你母亲的工作笔记、日记,以及对你的教育记录。” 教育记录? 沈一逸顺着父亲手指看向笔记本,从未听沈钦文提起过。在印象里,母亲留下的书写痕迹仅有自己作业上的批改。 她立马拿起翻了两页。 头几页都是母亲生育后留下的,规整的字迹,是对女儿未来的规划与期待。大到早教课程,小到饮食睡眠。每天井井有条,十分精细。她翻看着,却对这些字迹感到陌生,仿佛在偷窥大洋彼岸外某个奇怪人生,她与母亲相处不过九年,早已远离的细节与习惯,一时间让她无法对字体靠近。 “还有家里的存折,里面是我和妈妈给你留的,加上你自己的存款差不多能在上海付首付,你拿走吧。” “爸….” 沈一逸呼吸局促,她难与父亲对视,只是盯着膝盖上的日记本,“昨晚我没控制好情绪,我只是…” 她只是想短暂的、哪怕只是一瞬逃离这个枷锁。 但她从没想给父亲套上。 沈钦文叹气,“我已经老了,说不定哪天我就去和你妈团聚了,家里的一切迟早是要给你的。” 沈一逸觉得懊恼,“你还年轻着,说这些干什么。” “这是生命很自然的更替。” 他已接七十多岁,视力衰弱,熬了整夜后连女儿都看不清,自己在女儿出生时从未预料会有天跟她这样谈论起自己的死亡,哪怕妻子离世时他不敢提,女儿做了法医他也从不过问,活着的人总讳忌这些。 “你是法医,明明比我更懂这些道理,我总有一天会死。” 沈钦文为了让自己像个父亲,不得不戴上眼镜,大概是做父母的本能,总想给自己树立起威严。 “你妈为了和我在一起,曾和你外公大吵一架,她那时与我说,虽然是父母给了生命,但却是生活给了其他,日子到底是苦是甜要看自己如何选择,我赞同她的话,所以现在讲给你听。” “不要对那些不可抗力的其他,过度执着,因果倒置。” 他轻声,哪怕父女之间会因为内疚而心痛,也不想让担子只落在她一人肩膀。昨晚他在雷声里清醒,看到女儿眼睛里还带着希望。 她对同龄人的嫉妒,对秦落占有,以及对自己的恨与苦痛,那是青春期里消失的敏感,是他曾渴望她能获得的新生。 所以沈钦文才觉得自己不是妥协,而是侥幸。 “比起你没记住凶手的——。” “爸!” 沈一逸将笔记本合上,皱眉道:“别说了。” 沈钦文必须得说,他才知道那个影子没离开过女儿,它被女儿隐藏的很好。他不能再听心理医生的鬼话,任由着沈一逸逃避,每次都打断或绕开这个话题。 “比起你没记住凶手的样子,我的责任确实更多,那天如果不是我有事,耽误了去接你和妈妈,也不会出事。” 如果不是他纵容女儿要去饭店庆祝,就不会跟辅导老师请假,那沈一逸当时就不会出现在家里。如果他那天在剧院接到老婆,老婆就不会被人尾随至家。 所以与其说女儿因痛苦失去了记忆,导致凶手潜逃在外,不如怪他为了升职和领导周旋,而导致全家遭此劫难 女儿忘记凶手仅仅是案子的转节点,而他或许是齿轮转动的助力者。 在他这里根本没有因果倒置。 但那年他不是九岁,而是四十岁。 他已经拥有欺骗自我的本领、在痛苦中推卸掉的因果的恶习,懂得命运总会撞上顽石的道理。 命里的其他已经在他身体里流过,他放弃了苦,选择了甜,选择了轻松翻越那座大山往前看。 而十岁的女儿不懂那些道理。 “是爸的错。” 沈钦文闷声,泪光在眼眶踌躇半天,最终忍不住痛涕起来。他双手盖住荒凉垂暮的脸,泣不成声道:“爸也不知道怎么劝你放过自己。” 可他放下时却意外的简单。 如同昏沉地睡了一觉,大梦消散,灰烬里蜷缩着婚未烧完的残角——她给自己留下的沈一逸。 沈钦文这么多年从不问女儿,徐梦有没有托梦给她,有没有在梦里说她的遗憾,或是,有没有责怪他,没把女儿照顾好,让她忘不掉这些害怕 他不敢问,因为徐梦从来没到梦里找过自己。 “如果喜欢秦落能让你放弃过去,那爸爸愿意接受,如果买房能让你安心生活,那爸爸可以把房子卖了去住爷爷的老房子。” 他在这场苦难中已经老去,可女儿还年轻,他想让她停下来。 “如果你一定要找到凶手才能够停下,那我和你一起努力,让噩梦结束在我有生之年。”沈钦文几乎是祈求,“人死不能复生,你才三十多岁,爸爸…只求你不要折腾自己了。” “我知道了。”沈一逸双眸含泪,她攥紧手里的笔记本,“你放心,我也没折腾出什么。” 虽沈一逸嘴上说着自己不折腾,但她回程前没忍住,坐在车里哭了半小时,肿了眼,又趁雨天开车回上海,名义上确实很折腾。 还好她惜命,开车从不走神。 等到了办公室被林普平撞见问起她眼睛怎么肿了,才恍惚中去回忆这场父女对话。没有如释重负,也没有幡然顿悟 ,她平静地看向带回来的手提袋。 ——比起眼泪和忏悔,线索才最重要不是吗? 小王恰时敲响了她的门,“姐,二楼301室开研判,齐英俊案子说是有线索。”- 会议室挤了不少人,沈一逸身为鉴定科主任,又是受害人尸体的主检,坐在案件负责人右手边,她旁边还坐着刑技主任。 证据太新,警员还没来得及做ppt,而且这种加密汇报文件有泄漏风险,只能全凭大家自己用本和笔记录。 “这个受害人身上有3个官司,我们审核了法院文件,了解到这个齐英俊在做主播之前在杭州做过一阵医美销售。” 开口是朴峥,案子负责人。 他道:“这种销售类似于传销拉客,做个鼻子要8万,但是拉一个朋友来做,就可以便宜一万块,做单提成很高,只要客人上了手术,他就能拿接近三千块,不同类型的手术,提成价格也不同。” “小李昨天跑了趟杭州,了解他待过的这家医院,他工作了三年,差不多赚了八十多万。” 七八年前,直播行业猛增,各类网红开始追逐颜值,各类非法美容院、整形医院在长三角地带层出不穷,导致警队里接到医患案数量激增。 为了市场稳定,长三角曾多次联合执法,警方、市监局、海关也一同打击非法牌仪器走私、宣传不当的专项整治。 沈一逸当时在省厅,也跟着参与过鉴定改革,跟着专家研讨了关于医美毁容的相关鉴定问题。 “有关于他的客诉很多,大多数都是虚假宣传,导致手术与预期不符。而官司是手术恢复后,出现了功能性的问题,其中有一位因消减鼻甲而导致空鼻症,最后紫砂死掉,家属将医院和他告上法庭。” 对于人的视觉而言,容貌审美的判定是社会给的,但从鉴定角度而言,美貌对人是毫无用处的,毁容的标准只从瘢痕面积、功能障碍来判定,最多加上心理损伤的评估。 比如齐英俊,沈一逸虽然没有割过他的脸,但从尸表损伤的皮肤组织来看,他对自己的脸下了大手笔,甚至他不满意现状,一次次的去医院修缮,调整。 沈一逸捅了下刑技主任,悄声问:“老冯,他女朋友长什么样?” “啧啧,挺丑的。”老冯咂嘴,掏出手机开始在群里寻找,随后点开一张身份证照片,“你看,是不是不好看?” 他嘴里的中规中矩,是扎着马尾,面容无畸形、无明显残伤的女孩,可能是微微过长的眼距,导致从中庭看去稍微有些别扭。 在沈一逸眼里这是个普通女孩,但在老冯眼里却用挺丑形容。 那对面容有极高要求的齐英俊来说,他在爱这个女孩的什么? 爱她什么? 想到爱,她的思绪莫名其妙沸扬起来,对着空白的纸张出神。 对啊,她爱秦落什么? 第92章 请问你是?? “齐英俊从整形医院离职后开始做自媒体, 我们和直播平台交涉过了,拿到了后台部分信息,大概有这些内容。” 朴峥开会之前拉了个大群, 随后示意同事将资料传进群消息。 噼里啪啦十几条视频, 沈一逸随便点开两条, 大多都是美妆视频, 从扮丑再到变美, 通过氛围感的灯光和特效加持, 视觉冲击力极强。 “燃眉公司是五年前在南京成立的mcn公司,靠直播带货、广告、电商运营、IP授权这几个方面盈利。从今年燃眉开始签约大量带货主播, 齐英俊就是其中一个男主播。” “因为这个燃眉内容主打女性赛道,所以签约男性主播曾在网上引起热议, 而且前段时间, 燃眉因为与罗格斯有过商业纷争,还陷入网络争议。” 老冯歪头看向小朴,“罗格斯?” 他似乎对这个名字很诧异,“就那个被毒死的外籍人士投资的公司?” 沈一逸皱眉,关于商毅案子的研判她没参与过多少, 自己负责鉴定复核,只需要校准主检报告走流程即可。 但看老冯这幅反应, 罗格斯应该是多次出现在研判会上。 她放下笔,两手抱在胸前, 聚精会神起来。 朴峥对着老冯点头,“那个案子虽然不是我负责,但我听说了。” “因为两个案子都是毒杀, 受害人背景都与罗格斯在一定程度上挂钩,虽然还没有具体线索可以并案, 但罗格斯是我们目前的重点监控对象。” 监控对象 …. 沈一逸沉眸,将眼前的本子和笔重新调整位置摆放,她自觉能被警局打上监控标签的对象都没什么好下场。 虽然她知道秦落肯定不会犯法。 但刘佳就不一定了…. 前段时间在搜公益项目时,沈一逸顺便了解过助农直播的运营情况。 刘佳企业近两年的快速资产扩张,产生了显著的溢出效应。 就说助农直播的风波。 助农直播在当地拉动了十几亿的营收,推动建成了万吨级的冷链物流仓,但负向效应同样显现,直播间茶叶引流定价的策略,致使当地300余家实体茶商被迫降利,大量茶商销售骨干转型网络直播,导致实体服务断层。 而引发秦落崩溃的“以次充好”的事件,对区域茶商信誉造成持续性损害到目前还没减退。网络好与不好,是一夜之间的事,但波及范围却是可持续的。 可她发觉刘佳事后并没有要停手的意图,她好像根本不怕自己会死在风浪里。 她归拢好资源,向当地政府索要了更多的地,准备发展"乡村孵化",在县城范围内实验性孵化了几个三农账号,搞品牌联名分成的模式,后用罗格斯矩阵推疯狂流,实现账号两周快速到达十万粉丝,并在齐英俊死的前两天,达成了新号单场销售破百万的成就。 前几天刷宥柠动态太多,大数据还是沈一逸推送了罗格斯相关帖子,听说刘佳弄的直播公司即将成立,让罗格斯成为资本隐形在身后。 步子跨得太猛,真的未必是好事。 沈一逸想象不到如果罗格斯再次陷入风波,那会是多大的影响。她旗下的主播、艺人、网红会不会跟着公司遭殃,那些学者IP会不会塌台,以及《她杀》…. 沈一逸想到这里,忽然一阵揪心。 她不敢想象假设真的有这一天,秦落该多么的痛苦。 老冯摸着后脑勺,摇摇头,“这起案子从痕迹上定证据有很多难点,案发现场我们没有采取到特殊指纹、脚印。你们去现场看过,这人家里和仓库似的,大量的彩妆盒子要都提取指纹是很复杂烦琐的。” 沈一逸顺势接了他的话。 她点头,“尸检物证方面我们也同样很有困难,送去实验室的衣物上没有发现相关证据,他在直播过程中自己服下了毒,因为他存在有凝血功能障碍的病史,以及有整容史,按压、吞服带毒美妆蛋后,经过高温直播灯的催化,导致迅速死亡。 法医和痕迹表示有难度,那这个案子寻证的突破口就得提高百倍精力,毕竟凶手不在场,作案工具上没有指纹,证据链断裂。 就算抓住凶手,用线索直接定罪也是令人头疼的事。 老冯着急道:“朴组,你不是说有新线索吗?说来听听。” “我们走访了小区、询问了家属与亲友,发现这个齐英俊有严重的焦虑症,他对某些的工作人员态度恶劣,每次出差或者是参加完活动,都以各种名义侮辱助理。还有他曾在小区内对其他网红动手,导致对方鼻唇破裂,去做了鼻子修复。” 沈一逸想起同楼层住户门口装的监控,开口问道:“你们有问过他女朋友吗?他是否有严重的暴力倾向?” 走访的警员道:“有,情绪不稳定时会辱骂和扇人耳光,但不没有使用过器械进行攻击。” 老冯办案经验老道,凭第一直觉道: “那仇杀的嫌疑很大。” 警员附和道:“是的,几乎是无差别攻击,他连女朋友和父母他也打,有不少网红都被他打过,但鉴于他道歉态度诚恳,并且每次赔付金额较大,最后都选择私下和解了。” 作为在场不多的女性,沈一逸忍不住问:“那他女朋友呢?这个叫唐遥女孩是和齐英俊有利益捆绑吗?怎么遭受暴力还不离开?” “这个唐遥被齐英俊洗脑了。” 朴组长叹了一口气,无力道:“得知齐英俊死讯后,唐遥在我们警车上哭晕了,问询时也是抽噎到没办法说话,感觉她爱对方爱的死去活来的。” 沈一逸对这个回答相当困惑。 如果一件事损害到了个人利益与理想,那爱能否成为超越性的力量,重构价值排序。 她为什么会这样坚定的爱着齐英俊。 为什么自己就不行? 这道题让人感到疑惑。 “后来唐遥自己说离不开齐英俊的原因,是因为对方带她见过了更大的世界,她是个农村女孩,在杭州在他家做家政,几个月后齐英俊就对她表白了,刚开始她不敢答应,觉得齐英俊赚的多长得帅,两人不合适,但这个男人持之以恒的追求让她卸下了防备,她在尝试交往了半年后就和他同居了。” 沈一逸疑惑的拿起笔,耳朵虽然听着,手却在本子上划起了表格。 横轴是目标、成本、以及爱。 纵轴是效益、折损、以及可能性。 可当她刚想思考与秦落恋爱可行性时,权衡情感与现实利弊的计算器一下宕机。 她有什么可计划的呢? 秦落和宥柠接过吻了,而且郭瑞说过秦落很绝望,还有刘佳说秦落准备新生。所以她在这里列表格做计算又有个屁用。 烦躁感油然而生,她将笔扔了,双手抱在胸前盯着那个表格走神。 “同居后齐英俊把钱给了唐遥,唐遥就辞掉了工作,一心一意照顾对方。但恋爱后她发现齐英俊有暴力倾向,不止一次动手打她,但她碍于对方长得帅,收入多,家里pua她说再也找不到这样的男朋友,多方劝她忍忍。直到搬来上海,齐英俊死前一个月,两人因为闹矛盾对方把她打到医院,唐遥这才回了老家,是对方不停的求和,甚至给了爸妈三十多万的补偿,家里这才催促她回上海。” 沈一逸听到这里皱起眉,阴沉着脸,反问:“不会是这个男人不动手打她,而改成打其他工作人员,她才没选择离开。” 警员眼睛亮了,“不愧是你,主任!你说的对。” 沈一逸猛地扭头,“老冯…你在家搜到老鼠药吗?” “搜到过。” 沈一逸又问:“是集市上能买的那种瓶装的?” 老冯见沈主任神色不对,手从胸前放下,坐直了腰板,“对啊,怎么了?” 沈一逸有三秒迟疑,冷冷开口:“是没开封,全新的,摆放在厨房下水口的橱柜里吗?”- “这茅台礼盒我都没开过封,今天为了老欣,我特意拿来了!” 在商毅经常去的的私人会馆,李文萍包了最大的宴客厅,秦落坐在圆桌的陪酒位置,宥柠坐在她旁边。 “重庆场地,多亏老欣,帮我省掉不少麻烦。”李姐边说打开了礼盒包装,宥柠立刻起身帮忙开瓶。 这顿饭已经吃了快一小时了,秦落喝的有些麻木。虽说前段时间天天和宥柠在夜场泡,但啤酒对她来说就是小麦饮料,好的洋酒也不太会太快上头。 但今天这场饭是红的、白的混着喝,秦落好久没出来参加应酬,肝脏分解还适应不了这种节奏,她稍微有些不习惯。 “这都是我们工作,应该的。” 说话的叫欣伍正。 是《她杀》律师团队的主控律师。 他的团队服务于娱乐圈各种剧组,在剧组处理合同、ip侵权,网络告黑等业务… 鹿希被警察带走后,他立马给李文萍提了各种建议来规避风险,前段时间重庆外景场地因为拍摄和合作方发生了冲突,也是他第一时间飞去解决。业务上非常负责。 “我女儿特别崇拜你,经常在家刷你读书会的视频。秦老师你做的很多事,真的有意义。” 欣律师趁着酒局闲聊,偷摸地又递上酒杯。 秦落微微碰杯,客气道:“谢谢。” 如今饭局上有十五个人,除了要更换的摄影团外包商,还有欣五正以及联合投资代表,大家在酒局上喝两口聊合作,也算是稳定军心。 但这个欣伍正不仅爱喝酒,还爱劝酒,弄得坐在陪酒位置上的秦落骑虎难下,尽管这人利益关系不大,但她不得不喝。 宥柠见秦落喝不动,主动替她挡了好多杯,喝得最后酒局散场时,她几乎是搀扶着秦落出的会馆大门。 今天展骆没来,秦落给他放假了,来之前秦落只通知刘佳,但没通知刘佳的司机来接。 秦落看了眼时间接近凌晨,不想麻烦别人,她决定自己找代驾。 宥柠不放心,秦落划拉手机屏幕双手都哆哆嗦嗦的,光找个代驾有什么用? “我陪你回去。” 听到对方要跟自己回去,秦落立马将人推开, “不用,我自己可以。” “你喝太多了!” “还好吧。”是生理上的难以控制,秦落不自觉地微笑起来,“我觉得那瓶茅台一定是假的,不然我怎么可能会晃。” “诶!你别倒啊。” 宥柠见秦落摇晃,身体倾斜,立马上前扶住。 但宥柠也不敢碰秦落的腰,上次接吻验证码已经输入错误,再来两次,秦落这台设备及大可能对她彻底锁死。 “是你喝太快了,那欣老头心思不正,神经病,喝酒还带灌人——” “呕——” 宥柠话都没说完,只见秦落扶着会馆门前的圆柱,对灌木丛一阵呕吐。 一定是假酒! 秦落觉得她胃里都是水,身体沉甸甸弄得人头重脚轻,要不是假酒她定不可能醉成这样,她喉咙火辣地发涩,她想起身努力平息胃口的翻搅,却难掩呕吐感再次来袭。 她在吐,手机还在响。 看了眼还是酒局上不停打来的陌生号码。 读书会前台和她说过,陌生电话打来两次以上不太会是诈骗,更何况她也没什么好骗的了。已经打来五六次了,大概是刘佳的司机打来的。 她吐着,背过手将手机递给宥柠,示意她帮忙接听。 宥柠倒是对这份特权感到欣喜,拿过手机连忙按下了接听。 “喂?” 声音模糊,沈一逸没听清,但她着急秦落的安危,不假思索道:“你现在在哪呢?” 反倒是宥柠听清了对方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 她选择了让彼此都不尴尬的回答。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第93章 谁能放她进云顶 请问你是? 四个大字, 字正腔圆,沈一逸听得清清楚楚,那是宥柠的声音。 心底的酸意大过了警惕, 沈一逸在另一端沉静。 昨天开完研判会她回宿舍睡觉, 梦里有个女人在抱着她安睡, 她分不清是徐梦还是秦落, 她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温暖的手掌抚过后背, 轻柔、柔若无骨,但她腕上戴了一块银表, 是那块表将她硌醒。 惊醒时才凌晨三点,她一点睡的。 室友不在, 云层遮月, 除了影子和她对望,房间里光秃秃,鸦雀无声,一股强烈地失重感压倒而来,夜航迷失。 如今听到宥柠的声音。 那种失重感再次来袭, 从头到脚的涨泡,沈一逸觉得自己被裹得很紧很紧。 沈一逸讨厌这种情绪, 它会影响判断力、决策,以及与别人说话的态度。 明明宥柠没有做错任何, 但她觉得厌恶与嫉妒,甚至产生了防御性攻击的意识。 她冷道:“我是沈一逸,秦落呢, 在哪?” 宥柠不慌不忙,“哦, 是沈主任啊,您等下。” 宥柠转身将手机递了出去,“秦落,是刑科院那边的沈主任电话,你看要不要接一下。” 呕—— 秦落吐到胆汁过喉,抚着胸口,哪还管得了什么沈主任,她脑子只闪过一句话:假酒制造商害人!必须得抓去坐牢! 她蹲在地上摆手,“不接,挂了。” “沈主任,秦老师她现在不方便,您要是有什么急事——” “你们现在在哪?” 十月晚风虽凉,但吹不出风燥声。 沈一逸只能通过坏境音判断,秦落和宥柠不在封闭的空间里,但车流声不大,无法准确判断出是否在闹市区。 刚秦落还传出了呕吐声…. 沈一逸冷声问:“她又喝多了吗?” “沈主任,这个….我就不太不方便回答了….要不您看——” 诶?! 耳边的手机被秦落一把夺走,力气很大,宥柠差点没晃倒。 不就是挂个电话,有这么难吗? 秦落狼狈地扶墙站,喉咙里还有异物感,但她压住胃里的难受,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有什么急事吗?要打这么多通电话?” “我电话来想问你在哪,你现在单独出门会有危险,涉及到生命安全,案子情况我电话里不方便透露太多。” “是吗?” 秦落冷冷清清的,陌生道:“不方便说就别说了。” 幻想可以让人忍耐一切。 但高.潮段落过去,幻想破灭,就再也没有原木桌、没有婚后场景,也不会有火光,关于早餐的畅想。 吃葡萄还是草莓,就和她用逗号与句号一样普通。 文章段落结束了,那sign背后的角色会随之停止悸动,再无平仄。 沈一逸耐心道:"秦落,我——" “不想听。” 秦落不想听到任何会搅乱自己的话,她伸手整理碎发,“别再打来了。” 呕—— 挂断电话,她猛地转身弯腰。 秦落被自己的决心吓到呕吐。共情力太好的作者确实不能和体验快感精密勾连,不然自己也会死掉。 她胃里的酒水都吐光了,什么也没吐出来。 “没事吧。” 宥柠担忧,伸手隔着西装拍她的背,“我去帮你买瓶水。” “不用了。” 秦落挺直身恢复冷静,用包里找到湿巾纸,抽了一张擦干净嘴。 她笑笑,为自己刚才干呕解释道:“我怎么可能有事,都怪李总买的假酒。” 林普平觉得自己好倒霉,最近案子太多沈主任心烦意乱,总莫名发邪火,他为了不惹主任生气,昨晚特意加班赶pp,直到凌晨一点。 谁知道警队这些老古董笔记本,开个机都要两分钟,加入投屏设备后,整个卡顿到死机。 研判会议出现了两分钟的停滞。 他原本想着等等看的,谁知道却被主任一把推开,坐在他位置上二话不说开始修,结果键盘刚敲了几下,电脑又砰地一声合上。 “不要用ppt了,你直接用公件汇报吧。” 她好像有点耐心,但不是很多… 鉴定文件太多,林普平来开会之前没分类整理,他怕被骂死,所以小心翼翼地提出换台电脑试试的建议。 原本以为会撞枪口,谁知沈主任竟然同意了。但他抱着电脑快步跑来,却见沈一逸站在走廊窗口,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主任,我检查过了,电脑是好用的。” “今天不要开了。” …. 当初是你要开的,现在不开就不开? “那”林普平指着会议室里的同事,又指指自己刚抱回来的电脑,“过两天要放假,大家都轮班,没时间再开研判了。” 沈一逸看了眼腕表,“本来也是加班,阶段研判过几天再开也行,到时候通知小范围参与就好了。” “您要赶着去顶楼实验室?” “麻烦你转告,早点下班吧。”沈一逸没必要把行程通知下属,她转身走了,甚至还是小跑。连会议室里的薄外套都没拿。 「不方便说就别说了」 还好公安大厅在市中心,门口伸手可以拦得到出租车。 「我不想听」 呼—— 沈一逸坐上计程车,在后排深呼一口气,她忘了公共交通很脏,没拿酒精湿巾擦手。 因为有比洁癖更令她痛苦的存在,像鬃毛里长了虱子,痒,但挠不到后,容易变得痛起来 「别再打来了」 原来,被人判上死刑是这种感受…. 司机扭头看向着急的女士,“去哪?” “云顶。”- 车停在地库,秦落提交了订单,代驾师傅骑着他的小车走了。 秦落仰靠着,迟迟没有下车,刚才吐得过于激烈,咽喉灼烧感还没有消退,姨妈痛也跟着发作,身体犹如大面积烧伤地辣痛。 纷乱。 处理工作时确实不容易有焦虑心态,尽管她对推杯换盏感到麻木,可一旦安静下来,那种不安又会来临。杯子与杯子碰撞,视野与信息流动,人们的轮廓因碰撞而产生细碎地杂音。 很响,就觉得纷乱。 秦落想翻一片止痛药,她记得以前王溪在时,月月痛,月月买,手扶箱里到处是吃了两片就被遗忘的止痛药。 于是她弯身去开手扶箱。 u盘,笔记本,笔,胸针….以及收集来的插在雨刮器上陪赌的小卡片。就是没有止痛药! 秦落很少痛经,想来家里也是没有药的,她坐在车里打开外卖软件,最近最快的要点下单了布洛芬,随后捂着腹部下车。 刚关上车门,电话响了。 是物业。 “秦小姐,这里是云顶管家中心前台,门卫说有您的访客,方便您在app上查看保镖系统,确认对方身份。” “大晚上哪来的访客?” “访客没有提供姓名,麻烦您登陆app查看。” 秦落点进智障app,在业主保镖系统里查看了来访记录视频,是门卫监控拍摄到的画面。 来者是沈一逸。 她穿了件黑T恤,双手抱在胸口,站在门口台阶上安静等待。 “告诉她,我人在家,但不方便见客。” 前台礼貌道:“好的,秦女士。” “哦,还有,把这个人脸帮我识别,以后她来访都说我不在。” “好的,我们待会为您处理。” 秦落突然想起刚刚下了单,“对了,我还点了个外卖。” 前台犹如人机,“好的,我们待会让管家帮您送达,短信通知,记得查收。” 值班的安保经理每天都要处理无数被标记的“危险访客”,住在这有的业主非富即贵,访客不是来求人就是来讨债,但这种衣着朴素的访客实在少见。 他处理起来游刃有余,“女士,秦女士托我转达,她已安全到家,但时间太晚,今天不方便见您了,您看改天再约她好吗?” 安全到家,但家里万一不完全呢? 但她此刻受制于访问权限而站在这里,应该安保系数挺高的… 可那个宥柠谁能保证呢? 宥柠就住在齐英俊对面,刑技给的凶手侧写是女性,所以她也逃不开自己的嫌疑列表。 沈一逸问道:“秦小姐是自己回家的吗?” 经理和善地笑了,“秦小姐说了她已安全到家,您现在可以离开了。” 沈一逸倒也做不出警察证件来以权谋私的事。 只能干着急,两个手掐在腰上,“那我想知道,你们安保系统出发警告的机制什么?” …. 安保经理神色开始迟缓,皱眉道:“女士,请您离开。” 夹的!! 沈一逸掏出手机,想给刘佳打,但她也不想轻举妄动,她不排除秦落外罗格斯里的任何一个女人。 于是她把电话拨给了陆诗邈。 电话刚接通,她就道:“小陆,我要进云顶。” “啊?!什么?云顶有案吗?” 沈一逸瞪了两眼经理,捂着手机转身,“倒不是云顶有案…” 说出口有些难为情,她思虑三秒后道:“秦落住云顶。” “哦哦。”陆诗邈对着卷子挑灯夜战,两秒后反应过来,“物业不让你进是吗?可我们今天不在云顶。” …. 听起来像是拒绝,一波三折会让人想打退堂鼓,沈一逸不喜欢求人,为此有些无力,于是她沉默着。 就这么安静了十几秒。 随后,内敛又冷清地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事情陆诗邈和我说了,你进云顶是要做什么?” 呼,听到是薛桐,沈一逸松了气。 她和薛桐很熟,尤其陆诗邈备考这段时间,她们有交流过选学校的问题,以及她薛桐是个讲理的人,只要讲清楚缘由,她肯定会帮忙。 “我朋友住在云顶。”但这个理由不够充分,毕竟她现在被拒之门外,“我们前段时间吵了架,她现在不想见我。” 薛桐不作声。 对她而言:如果对方不想见,又何必多做打扰,这样强行见面只会两败俱伤,但她和沈一逸不是朋友,不想劝说。 “我手里有两个案子….”沈一逸好纠结,着关于公安系统的回避政策,如果今天踏门进去,地域通信管理很有可能监控到她位置,到时候案子涉及到秦落,她就没办法插手了。 她不能不插手。 她不会放任案子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更不允许惨案再次发生,交给哪个同事她都不放心,保不准她们警队也有粗心大意地刑警。 “我担心她的安危,我向你保证,我只要确认秦落是安全的,我就马上离开。” “秦落,是那个写公众号的女作家。” 薛桐知道秦落。 当年秘书室曝光大学教师猥琐案时,罗格斯是唯一没收钱、曝光量最大的公众号,直接把畜生推到风口浪尖。 后来红龙秘书室汇报,她就记住这个公众号了,现在隔三差五还看看推送呢。是个很正直的作家。 “你认识她?” “听说过。”薛桐笑着,随后转移了话题,“那你得保证她的人身安全,不仅是别人,你也得保证。” 沈一逸知道对方是个有严格纪律的人。 “我保证。” 薛桐电话里沉了五秒。 “好,那我放你进去。” 第94章 “沈女士,下雨了。” 挂了电话两分钟而已。 只见安保经理接了电话, 隔着老远打量沈一逸。 他好纳闷,但却不敢表露太多。 二栋是云顶的楼王中的王,每一户业主背景, 他心里门清。 放这位身着朴素的访客进来的业主姓薛。 对方讲沈女士是她重要的朋友, 要去家里取材料, 要好好接待。 这通电话不是从管家中心打来的, 是从会馆打来的。 业主里没几个姓薛, 就像隔壁会馆没几个姓雷的道理一样, 云端会客馆得罪不起这样的业主。 就算是让自己立刻八抬大轿将沈女士抬进去,他都得遵从。 淅淅沥沥的毛毛雨吹了一晚, 沈女士没穿多少外套。 经理从门卫储物格内小心翼翼地取了把伞,Pasotti手工双层防晒款, 会馆vip业主的基本配置。 但置业客户也分三六九等, 如果刚刚是秦女士来电,他也不会打开这把伞。 “沈女士,下雨了。” 体感很小的雨,在沈一逸这里都不算雨。 但她来不及看,伞就规矩地撑在了她的头顶, 经理站在雨中,双手持着伞柄, 半弯身姿道: “我送您进去。” 沈一逸倒是没疑惑对方态度的转变,却惶恐他半弯下的腰。 她很少对人这样弯腰, 没有自尊的屈服,但除了在母亲碑前。 “谢谢,不用伞。”她急着摆脱他, “我知道怎么走,你不要跟着我了。” “云顶很大, 如果您一会走路觉得累,可以呼叫我。” 经理没收伞,单手从西装口袋里掏出名片,但在双手递上和收伞之中,他选择了单手递上。 “每隔十米有一块黄色地砖,上面有编码,我可以精准您的位置去接您。” 沈一逸看了地面的独特设计,黄色的地砖像是金子。 对方持之以恒,将伞柄向前推,“伞您拿着,小心感冒。” 伞柄嵌着水晶,看起来就很贵,沈一逸赔不起,也想给薛桐惹麻烦,她摆手道:“真的不用。” 说完闷头往前方走去,但走了两步,又回头。 “现在能告诉我,你们安保系统发出的警告机制是什么了吗?” 经理一脸歉意,双手搭叠鞠躬道:“十分抱歉沈女士,业主才有权知道我们的安保体系内容。” 算了,还是明天问陆诗邈吧。 沈一逸摆手,掉头朝秦落家走去。 经理见沈女士与目的地背道而驰,心里清楚她的目的,只是薛女士说这是自己重要的朋友,他哪能多问,只当对方是在健身。 但他还是忍不住提醒道:“2栋方向在您右手边。” 沈一逸不语,只是一味地奔跑起来。 奔进10栋,她按下电梯,但因为没有感应卡,灯都不亮。她都从未认真观察这栋楼的安保设施,只好在电梯门口打转。 有消防通道。 十二楼对于天天晨跑的沈一逸来说不在话下,但她刚做过手术,身体气血还没恢复运转,爬到十楼开始大喘气。 消防通道里有监控,每层都有,每个都保持运行,很不错,但太多她也有被门卫或是公安系统捕捉到的风险。 于是沈一逸换成埋头爬楼。 终于到了十二楼,熟悉的入户门厅,角落里卡通座椅,以及摆在入户地垫上隔离很突兀的白色拖鞋。 被横摆的、宥柠穿过的拖鞋。 摆放的不规整,沈一逸烦躁地踢了一脚,随后敲门。 “药放门口就好了。” 很好。 房子里面传出秦落的声音,而不是宥柠的。 等等,秦落买药做什么? 她不敢发出声音,很怕秦落听到是自己而选择冷漠处理,以前高中自己就是这样对秦落的,以她很熟悉以暴制暴的流程。 但头顶有监控,大门有猫眼,她是躲不开被秦落看到的可能,只好尝试着又敲了两下。 秦落拖着超痛的小腹,烦躁地走来,一把拉开了门,“说了,放门——” 门开了,沈一逸眼疾手快,机敏地将手垫在门框上。 她赌秦落不舍地夹痛她。 “你….” 见到人实属有点过于冲击,尤其是对方一身黑T恤,秦落没反应过来,“你你怎么进来的?” “你让我进去把话说完,说完我就走。” 话说着,沈一逸已经挤进半个身位,只是秦落太高,阻挡起来像面墙,“我保证。” “在这儿说。” 沈一逸往里看了眼,“宥柠在?” 目光越过秦落的肩,扫了眼距离很远的书房,那个原木桌前没坐人。宥柠大概率不在。 她的心落地了。 不仅是竞争者不在,更多的是警报解除,悬着心落在平安处。 她不再是当年无措的幼童。 秦落冷道,“你在检查什么?” 沈一逸回避,“没什么。” 秦落见沈一逸在确认没人后,眼神瞬间卸下警戒,肩膀松懈,贴住门框的手也松了。 她怒闯云顶,好像就是为了看宥柠在不在家。 到底是在确认谁的安全? 是她的,还是自己的。 痛经会要人命,但沈一逸比痛经还磨人,秦落又想起沈一逸嘴里的「故意」,毫无预设就将自己投放进猜忌游戏里,通过质疑对方来维持心理优势,随后自欺欺人。 秦落不想重新做回赌徒,“既然确认好了,现在可以走了。” …. 沈一逸没走。 秦落也没关门。 云顶入户厅是水晶感应灯,普通业主的标配,华而不实,没人说话就自动熄灭了,昏暗中只剩下呼吸声。 她好久没见秦落。 不管是亮的秦落、暗的秦落,还是今晚盛装的秦落。 半拉链的polo衫,领子敞开,锁骨处垂着项链,醉酒让皮肤温红,眼镜里双眸像是沙漏,自己看一秒少一秒。 “我后悔了。” 灯又亮了,但话却停了。 沈一逸不想抬眸,撇神看向被自己踢飞的拖鞋,她和薛桐保证过确认了秦落的安全就走,但她不想走。 她很难讲自己在后悔什么,因为每个决定都是自己做过的,出尔反尔只会让讲原则的人羞愧难当,想找个地缝钻下去。但原则没办法替人类承受痛苦,它只会勒死爱逞强的人。 所以她后悔了。 “好。” 秦落没有问沈一逸是哪刻开始的,点点头回了个单字。 好,是最基本的社交回馈,代表理解与尊重,就算不好也与她无关,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沈一逸愣住,随后灯又暗了。 叮咚—— 灯又亮起,电梯开了,。 沈一逸警惕性地回身,不自觉将秦落挡在身后,见到是西装革履的保安,手里拿着外卖袋子,她仔细扫了几眼。 这人着装打扮和安保经理差不多,耳麦型号也相同,她这才放心。 “秦女士,您的外卖。” 保安懂礼数,远远将袋子搁置在柜子上,按下电梯鞠躬道:“如果您还觉得不舒服,可以在app上呼叫管家医疗,祝您今晚做个好梦。” 沈一逸皱眉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是药啊?” 安保指着外卖包装,尴尬道:“女士,外卖袋子上写了:24分钟买药到家。” 哦。 安保又走一遍鞠躬流程,“祝您做个好梦。” 沈一逸走到袋子前,拿出湿巾擦了擦,随后撕开包装检查药品。是全新,没拆封的布洛芬。 “今晚电话里听你吐了。”她把药拿在手上,转身走向秦落,“你哪里不舒服?” “痛经。” 秦落伸手想把药拿过来,她不想被沈一逸攥着把柄,她想痛痛快快的关门走人,“给我。” 沈一逸捏着药盒,搁在她的掌心,“喝酒了不能吃非甾体抗炎药,尤其你还吐过,肠胃会更难受,引起肝损伤就不好了。” 秦落只知道喝了酒不能吃头孢。 她没怎么痛过经,半信半疑,“是吗?” “…我学医的。” “哦,对。” 秦落的疼痛感已经被见到沈一逸这事给覆盖了,不吃就不吃好了,熬一熬也是能挺过去的。 被她一句后悔破坏掉的气氛,稍稍有了回温。 沈一逸趁机探问,“我帮你煮红糖水吧。” “不用。”秦落又皱起眉头,将药扔在玄关,拉在门把手上,“早点回吧。” 前一秒:好端端的。 后一秒:砰——— 沈一逸对着门苦笑两声,原地转圈,随后又敲响了门。 她知道秦落没走,就站在门后。 “以前失约,是我觉得未来彼此都该有更好的人生,我有自己的人生目标,你也有你的理想。” 沈一逸声音不大,“不用为了留在省城,而是为了自己考去了更大的城市,你写了书,创立了罗格斯,事实证明我的决定是对的。” 她会后悔。 “不是只在没拥有时会后悔。” “没有达成目的会后悔,拥有了不如期待也会后悔。” 尽管事实证明她是对的,但也只证明了自尊的部分,如今不由她掌控的、收敛不了的痛感,只会逼她妥协和认输。 但半途而废才是悔中之悔。 为了坚持目的而割舍掉部分自我,每一步都走的不坚定,摇摆之中丢的不是勇气,而是在分叉路口时就选错了命运。 “那天在医院,我看着你,我不敢回应。” “脑子里分析结果告诉我,在一起会后悔的概率超过了分开,所以我才说了不要见面的话。” “但我现在” “依旧不能保证它会往哪里倾斜。” 沈一逸垂头,平静道:“我只知道不见面的决定令我十分后悔,会让人很苦恼、很冲动。” 门里没有回应,门外也在犹豫。 过了好久。 灯暗了,突然又亮起。 沈一逸再也不敢在秦落身上做百分百的决定,她对自己的判断力不自信,也无法保证她的决策对秦落是否公平。 她只说最有把握的。 “我不想你有事。” “任何安全隐患都不能在你身上发生。” 如果发生,她可能还会生别的病,比洁癖更严重的心理障碍。 “看在我这样真诚道歉,你能回去对着新闻好好看一遍剧本吗?尤其是我改过的那个版本。” “不要单独和人出门,就算刘佳也不行。” “不要喝酒。” “不要吃外卖。” 还有…. “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第95章 流血是女人的正常表现 刘佳从厦门出差回来了, 她听李姐说剧组的摄影团队谈好了,想着问问秦落具体处理的如何。 秦落作息和正常人有时差,她特意挑了中午吃饭时间来。 敲了几下门, 似乎没人回应。 随后她又冲摄像头喊话, 直到几分钟过去决定用密码进门。 哔—— 输入错误。 刘佳嘴里念着数字, 又按了一遍。 哔—— 还是不对。 秦落换密码了? 这密码秦落用了几年, 和手机密码锁一样, 怎么会轻易换掉? 刘佳拨着电话, 视线与柜子上的外卖重叠,电话里嘟嘟嘟没有人接, 她起身走到外卖旁,伸手翻看。 是盒对乙。 难不成秦落发烧, 在家昏过去了? 刘佳着急地将电话给了展骆, “秦姐今天有行程?” “没有。” “你在公司?” “刘总,今天我休假,怎么了?是秦总出什么事了吗?” 刘佳拍拍脑门,她昨天下午赶飞机,把展骆休假这事给忘了, 没安排司机去接她。难不成是宥柠给她送回来的? 还是说两人去开房了? “前几天秦总感冒了吗?” “没有。” “好,知道了。” 刘总挂掉电话, 对着药拍了张照随后微信发给郭瑞。 【你买的?】 【不是。】 刘佳又发给了宥柠。 【你买的?】 两分钟后宥柠回信息:【不是。】 【唉?外卖地址是秦落家,秦落发烧了?】 ……这人显然比她还摸不清。 刘佳咬着唇, 找到沈一逸的微信,再三思虑后发了条。 【你是不是又联系秦落了?】 两分钟后,对方给她回:【你见到她了?】 一个很微妙的答复。 刘佳不知道这个「见」字代表了什么。 【药你送的?】 沈一逸不回。 越是不回, 心里越有鬼。 刘佳气愤打字:【你这又是要做什么?不是说罗格斯有事和我联系吗?】 【不许纠缠她了】 【!!不说话的话,我就把你拉黑了】 沈一逸干脆玩起了大消失, 一个字都不回。 刘佳等了半小时,既没等到是秦落开门,也没等到沈一逸回复,心想这不会是这俩人出去开房了吧? 她懒得管了,给司机发了信息,接她回罗格斯开会了。 刘佳走了。 监控画面里空荡荡的,被拆开的药丢在柜面上,不安全感在逐步降低,秦落将手机熄屏。 秦落仰靠着座椅,正前方电脑里是她的剧本,平板里是最近的舆论新闻。 昨夜关门后,秦落其实可以直接离开,但她躲在门后没走。 她没有想赌的意图,只是单纯想听沈一逸在懊悔什么,想知道她有没有和自己一样,也曾幻想、期待过未来。 在她这里,只有期待才会引发后悔。 大门隔音效果太好了,沈一逸声音永远都那么平静,秦落只好打开监控app,看着沈一逸罚站般面壁思过。 「我也不确定未来会朝哪里倾斜。」 听到这里时秦落淡然地笑了。 人总是愿意美化回忆,往里添加玫瑰色,追寻积极偏差。 秦落以前总喜欢如此安慰自己:童年父母给不了独一无二的爱没关系,糟糕的小镇生活没关系,无人看透她没关系,只要有幻想还在,总会有填满她的东西。就算付出与得到的相差不多,她都可以接受。 但她现在不想这样了。 她不愿胆小,不想遵循着对方给列下的条条框框去爱,更不希望随时随地有被抛弃的可能。沈一逸和姜妍一样,停留在过往的高光里,她们不能帮自己解决任何事,甚至连情绪也不能给予。 一碗红糖水不能在痛经期带来强烈的幸福感。 忍一忍也不行。 只有止痛药可以。 秦落找到了自己不想再次开门的原因。 ——她不再习惯性地依赖沈一逸了。 但秦落还是重新加回了对方的微信,好友申请简介里写道:我会看剧本的,早点回去吧。 她没有给沈一逸改备注,没有给特别特性,像是加了个比陌生还疏远的人,不过两三分钟,沈一逸的头像就被纷沓而来的工作信息,压到人潮里去了。 收到消息的沈一逸听话的走了。 走时她给秦落发了条:【你也早点休息,记得锁门,记得看剧本。】 秦落没把沈一逸的话放在心上,直到洗澡时复盘闯门事件,才稍微有了点反应。 云顶住着很多明星,安保严格、自己既然让管家中心将沈一逸拉成黑名单,那安保就不可能给她正常放行。 秦落实在猜不出沈一逸是通过什么方式进了云顶? 沈一逸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做事有准则、讲规矩,不易受任何人影响而产生动摇。能让她无视规则硬闯的原因,应该就是反复强调的安全问题。 秦落想起上次在茶室,沈一逸被自己气得发抖,也说了同样的话。 难不成杀商毅的人,真正想杀的是她吗? 可是刑警队不是已经把鹿希带走了吗?还是说另有其人? 家里空荡,发出任何声响都会有回应,秦落洗头时不小心打翻了沐浴露。 哐当—— 吓得秦落在泡沫中挣开了眼,忙对着浴室的智能音箱开口:“请帮我播放一条热议的社会新闻。” “好的,2025年9月28日,下午13点,上海公安召开新闻发布会,通报了一起引发社会广泛关注的网红被毒杀案件,公安部门高度重视,迅速成立专案组展开调查。海警方提醒广大市民,如发现可疑情况或线索,请及时向公安机关举报,共同维护社会和谐稳定。” 秦落要给播客做内容评选,每天洗澡都有听社会新闻的习惯,只是没想到凑巧听到了那个直播事故。 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凶手还没找到? 智能音箱环绕在浴室里,就算淋浴时水流漫过耳朵,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9月18日晚,齐某在直播活动中在吞服美妆蛋后,突发疾病,经急救抢救无效不幸身亡。警方接到报案后,立即对案件展开调查,初步认定齐某系被人投毒致死。 美妆蛋的品牌方因此受到牵连,不少的网友对美妆蛋质量安全提出质疑,很多买家要求电商平台退货,品牌多次回应。” “如果您想品牌相关请告诉我,我可以帮您搜索整理。” 秦落关了水,走出了浴室,她想起沈一逸说的对着新闻看剧本,“请帮我搜受害者相关。” “好的,请稍后。” 被接入的人工智能停顿了十几秒,“据悉,被害人齐某是名带货主播,在社交媒体平台拥有数百万粉丝,目前签约燃眉媒体传播公司,离世后,公司与家属没有发布相关讣告,而是齐某生活助理及其他博主在媒体上爆料,称齐某有严重的精神问题,日常生活中有暴力倾向。” 暴力倾向? 秦落赤脚踩在地板上,“请你将相关搜索链接,推送给我。” “好的,已为您提送至稍后待看,需要为您设定待看提醒吗?” 秦落甚至来不及擦手,打开手机点进了链接。 微博帖子:@网红圈早知道 某音2023年住在杭州翠岭苑的那批博主几乎和齐有过口角争执,渴渴还被齐英俊打伤过脑袋,原因是渴渴不想和他擦边麦腐(渴渴觉得齐长得太丑),后来渴渴私下和解是因为霸王花,当时渴渴在追霸王花。 微博帖子:@打工的豆。 齐英俊情绪不稳定能到什么程度:但凡工作人员穿的衣服比他贵,就会语言侮辱、人身攻击,甚至扇巴掌。 我是他在杭州时的前助理,负责给他订票,陪他出差,可能因为我人高马大,外加这些年健身块头比较大,他打不过我,反正他过骂我几次后,我就辞职了。粉丝别来我这洗,你哥太烂,死也应该。 某音营销号:抖人乐子。 我这里给乐子人们整理了瓜,按照爆料里的时间线先后做了整理,防吞链接放在评论里了。 从一条链接,追到另一条链接,秦落裹着浴巾没来得及穿衣服。 压榨、剥削、胁迫、死于毒物。 暴力、控制、妒忌、死于毒物。 扑面而来的信息让秦落惊慌失措,她抬起头,雾蒙蒙地玻璃上看不清自己的脸,她掉入虚构的情节里,像是梦里捧着量杯的人,一点点的倾倒疏通剂,搅拌,随后将掺杂了特殊液体茶端到了桌子上,他喝下,正常的从大厦电梯里离开,路过园区里死去的流浪猫头也不回的走掉。 场景瞬息万变。 像是她去过无数次的茶山,脏兮兮的厨房里堆叠着垃圾纸箱和茶叶包装,女人在角落里检查粘鼠板和老鼠药,显然她一无所获。 她转头和丈夫说:必须得买厉害的老鼠药,不然家里的东西会被啃碎。 吃了老鼠咬过的东西,人会得病,孩子已经生病了,不能再得病。但醉酒的丈夫二话没说,把纸箱全部踩碎,骂道:老鼠最爱啃纸箱,比起老鼠药,把你的破玩意扔了更直接。 想象,是灵感来的时候谁都阻挡不住的想象。 秦落想看清整个浴室,她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躲人的角落,浴室戴起眼镜,走到镜子前擦玻璃。 雾被擦干,一切都清晰可见,只是地上有几滴血迹,貌似是从她小腿上流下来的。 秦落吓得赶紧拉开浴袍。 呼—— 忘了,她例假在身,流血是女人的正常表现。 第96章 剧本到底哪里有问题 秦落已习惯自己是会流血的性别, 这种小事经常发生。 她跑回浴室又冲了一遍腿,擦干后,迅速换上衣服, 去了书房。 秦落坐在原木桌前, 鬼使神差地打开《她杀》的剧本。 整整130页, 按照影视行业剧本编写的标准, 使用Courier字体, 5号大小, 左边距留了3cm,为了方便剧组统一订装。 她盯着故事愣神。 《她杀》用的是三重叙事, 三则短篇故事,通过时间和人物的交错, 在空间中搭建了一个可延续的故事框架, 讲述了不同年代的女性因为长期受害而进行的反杀,最后案件侦破,她们接受了刑法,并在省狱中相识。 三个故事的主角,在不同地点谋杀了不同的人, 案件背景与凶杀风格各不相同,但最终三人命运在狱中形成了交汇与对比。 但《她杀》的电影剧本删减了小说中的部分背景, 将角色之间情节粘性增强,由法医这个角色为针线, 将三个案件进行串联。 三个案件拍摄地分别在上海、杭州、重庆。 目前在上海郊区棚内拍摄的内容,是《她杀》第二起故事,故事讲述的是职场pua。 沈一逸说的剧本是指什么? 商毅投资了《她杀》, 所以杀他的人和剧组相关? 秦落又掏出监控,反复听了一遍沈一逸的原话。 「尤其是我改过的那个版本」 改过的版本里有什么? 秦落拖动鼠标, 从电影简要开始看起: 企业高管肖寒利用实习生林可的崇拜和情愫,乱搞办公室男女关系,且利用对方的爱诋毁竞争对手,套取内幕交易信息,最后导致林可因经济犯罪被抓,判了三年有期。出狱后,林可威胁肖寒,但却被肖寒以结婚诱惑再次利用,当林可儿发现肖寒在自己家内放入针孔摄像头后,决心要彻底死掉肖寒。 当然作者写悬疑时,不可能让凶手立马在故事内登场,总是要拐好几个弯,给读者下好层层叠嶂,等他们掉入视角的陷阱,认准了嫌疑人的杀机,在既定方向走到头后突然反转。 秦落一直认为叙诡是最难写的。 所以在处理肖寒的故事时,秦落着重写了老婆的视角、竞争对手的视角、以及和他有暧昧关系的女员工。 因为她们都是女人,她们都有各自的杀机。 老婆受不了肖寒对婚姻不忠,竞争对手因为肖寒在行业内失去了晋升可能,以及暧昧女员工意外怀孕被要求堕胎… 每一个都有成为凶手的可能。 就连秦落在写作时,都时常会忽略到林可的存在,她是省监里服刑的犯人,故事里肖寒逼女下属堕胎时,她还没有出狱。当老婆与肖寒在家大吵时,她还没有找到工作,所以当肖寒死后,根本无人注意这个刚被换上位的助理。 她是躲在暗处的凶手。 看着看着秦落皱起眉头,她总觉故事似曾相识,不是它在盯着故事看,而是被故事盯上。 鼠标继续翻页,剧本滑动到第六幕。 这场戏在室外,场景是公司顶层。 暧昧女员工和肖寒在公司活动时吵架,肖寒动了手,他将人逼到栏杆处揪着领子往楼下看,威胁她一起去死,最终两人不欢而散。 沈一逸在这一幕标题上标注: 按故事中毒理反应时间线来看,肖寒是在晚宴时饮酒,酒精催化了死亡发生,所以下午在活动期间已经有中毒迹象,因此不可能与对方产生太激烈的争吵,动手会让后续情节突兀,逻辑没法闭合。 秦落哪懂什么毒理学。 当时《她杀》问市后确实因为剧情bug引发热议,有很多网友批评秦落对谋杀手段不考究,情节设置鸡肋,反转突兀。 网友批评称:《她杀》只能当玄幻故事来看,稍微动一下脑子,这傻白甜的书根本看不下去。 身为作者不在意被人评价是假的,但秦落认为,叙事完整是写作的首要目的。 秦落不认为水道疏通剂能真的杀人,就像是沈一逸也并没有在毒物部分作批注,她们都默认了那只是一种催动的手段。就像是女人天生会流血,但到底是从她身体哪里留出的血,要由叙述者辅助,阅读者完成。在虚构故事里细节落实到位,情节符合逻辑性就完成创作目的。 沈一逸这段标注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前后逻辑通顺,那这版改动过的剧本,和商毅又有什么关系? 文字躺在屏幕里静悄悄,秦落看得出神。 她在这段批注礼找到了几个关键词:饮酒、争吵、死在热闹的晚宴礼。 商毅。 这则短篇和商毅的死亡方式有关? 秦落不敢置信,立马搜索关于商毅的新闻,但由于商毅都是私底下爱玩,忌讳在场合中抛投头露面,而他是个外籍人士,在国内发生命案新闻发布也有很多限制,因此搜索不到太多案件内容。 新闻里和秦落听到的传闻相同 商毅是在家中别墅死亡,当时正在举办私人派对,警方初步怀疑是自杀,但随后又否定了自杀的说法。 自杀。 秦落听到商毅死亡时并不震惊,但听到他有可能是自杀时,心底渗出一股冷意,那是荒谬引出冷意。 商毅是绝对不会自杀的。 就像肖寒一样,他们宁愿死在名利场里,也绝对不会做出砍下自己头颅的事情,因为他们是高高在上的,踩着世界的,谁都不放在眼里。 秦落复盘到清晨,早上五点钟,窗外毛毛雨变成了瓢泼大雨。 她睡不着,望向江面。 阳台外的柠檬盆栽被风吹得弯枝,秦落起身给它挪近屋内,被淋的叶子往地板上落水,她蹲在地上擦拭。 擦到一半秦落忽然又想起另一个故事。 那个故事发生在雨天,天气诡异。 风雨交加的夜适合行凶,雨水会冲刷掉很多痕迹,一位法学教授在学校被电死,现场没有目击,没有他杀的嫌疑,只有一个吓到失语的女儿。警察查案过程中意外发现这位赫赫有名的法学教授,死前用晋升诱骗青教,拿论文威胁学生,通过地位与话语权,一次次伤害法律的公正,最后查到家属时,他的妻子突然自首了。 刑警觉得奇怪,他们没有证据链闭环,作为律师的妻子心理素质本应该很强大,可却在第一次问询时就漏出了马脚。 妻子的辩护力量强大,法院斟酌后只判了7年,后来这案子作为年度研判调查进入了老刑警的手里,他在翻看资料时,无意之中察觉有过失的可能不是教授的老婆,更多指向了那位小女儿。但法院判了,她已伏法六个月,故事到这里结束了…. 难道这个故事和商毅也有关系吗? 商毅貌似没有女儿,只有个在国外生活的儿子,还是说他儿子和故事里的女儿一样,被父亲猥亵过?所以老婆联合儿子在酒里下毒,在宴会里将他杀害? 貌似没有串联性… 秦落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脑内是乱糟糟的情节交叉,角色投射在现实生活中奇怪的锚点,让秦落感到恐慌。 「不要单独和人出门,就算刘佳也不行。」 刘佳? 为什么沈一逸指名道姓的人是刘佳?可明明宥柠对她来说更陌生一些。 再说刘佳有什么动机要杀自己? 呵,沈一逸真可笑。 秦落想着,从沙发上爬起来,莫名其妙地走到门口,伸手按下了门锁密码的管理界面。 从115533改成了775599。 一个对称好记的简易排列组合。 这是是秦落手机密码,车机密码、银行密码以及家门密码,她是个记忆力很差的人,很多次因记错密码而耽误时间的事发生过很多次,因此她只用这个密码。 改完密码,秦落又在微信里找到家政管家。 她告诉对方,这个月自己要出差,菜不用送了,也不需要家政来家里打扫,直到她有需要再联系她。 做完了一切,早上六点钟,秦落睡意全无,她盘腿坐在转椅上,看沈一逸在微信上给她发了个: 【早】 沈一逸像无事发生,回到她待在大山里的那个早上。 【肚子还痛吗?】 秦落看着聊天框不挺冒出来的气泡,她怀疑沈一逸是不是为了加她微信,故意搞了悬疑气氛,她忍不住回了一条: 【我剧本到底哪里有问题?】 第97章 涌回大海的溪流 关于剧本的话题, 沈一逸一概不回复,秦落编剧脑袋,胡思乱想只会越想越恐惧, 干脆她也不再逼问。 刘佳没通知就来敲门时, 秦落确实有被吓到, 她想就连夫妻爱久了都想互杀, 别说帮在一条利益链上的友情了。 罗格斯抛头露面的工作都是自己, 其他大小事务都是刘佳管理, 相互成就的关系,她为什么要杀了自己? 秦落摆摆手, 不管了,反正家里门锁换了密码, 小区物业安保措施严谨。如果云顶也不安全, 那她可真是无处可逃。 她吃了几片安眠药,躺下睡了。 可能是欠债太多,加上安眠药作用,秦落从下午睡到第二天早上。 找不到秦落的刘佳像是疯了,给秦落弹了大几十条微信, 其中包含问她死哪去了,以及三份直播仓库租赁合同、播客团队搬家企划、公众号团课销售报表。 秦落走过场似的, 挨个回复。 【你去哪出差了?】 【没出差。】 【家政说你最近不在家,这个月不用送食材。】 【我写作呢, 不想让人打扰。】 刘佳看着短信纳闷,【那昨天我敲门,你在家?】 【前天喝酒喝太多, 睡过去了。】 刘佳过了几分钟才回:【哦。】 刘佳没问她为什么换密码,只回了个哦, 秦落心愧,索性不再回复。 除了刘佳外,还有昨天没回剧本问题的沈一逸,她不仅昨晚发了个晚安,今早六点又发了个早。 秦落没管她,开始回复其他的未接。 其中有一个电话是园区负责人打来的。 临近十月,赶上艺术周,读书会所在的园区承办了部分艺术周的展览,负责人给秦落打电话想向她租借场地。 读书会还有几个月录制就彻底结束了,新活动接二连三地停下,大家都忙着收尾工作。国庆节读书会社团不开放,场馆搁置也就搁置了,不如留给艺术展用。 但场地挪换是个大事,秦落忙着剧组,交接场馆她也抽不开身。 秦落想打电话给展骆,但又下意识觉得男人粗心,以前都是王溪处理,她就没有这宗但又。 可转念,展骆在耳边唠唠叨叨的样子,也不像粗心大意的人。毕竟读书会周年庆展骆搞得不错,细节面面俱到,就连座位安排都没让她犯愁。 嗯,要拒绝刻板。 “园区王经理打电话给我,国庆期间租读书会的二楼活动大厅,我一会拉个群,你看他们的需求,跟着执行好了。” 展骆也痛快,“好的,秦姐。” 秦落吃着燕麦,电视里播放最近流感激增,医院负荷运转的社会新闻。 她将电话调大了音量,“刘总助理有没有和你们对接,这季度项目结束,你们会搬去直播部的事?” “王琪和我说了,但具体入职细节还没对接。” 秦落听他有浓厚的鼻音,细嚼慢咽,“你感冒了?” “是,感冒了。” “是,那天去江边景区人挺多,最近流感严重。”秦落咽下燕麦,她又正好想到沈一逸的话,“那你处理场地租赁的事就好了,不要来接我了,我正好出差。” 展骆在电话那头说活动取消解散志愿者的事,秦落这边在手机上寻找王溪的微信。 点开她的朋友圈。 “你先把这季度的志愿者名单给我,选好团建地点通知你,你再去推行计划。”秦落说完挂断了电话。 王溪发了一张自拍,定位在上海。 王溪回国了? 回国了为什么不回罗格斯? 秦落是个念旧的人,比起展骆,她更怀念王溪当助理时两人相处的时光。 王溪执行力强,不拖泥带水,任何事基本确认到第二遍就不会重复,哪怕这决策在外人眼里是错的,王溪也会果断执行。 王溪曾在罗格斯《当代牛马有话说》的播客里吐槽过秦落,她说:助理这个职位含金量很低,助理的重点是帮着老板决策吗?不,助理首要任务就是安抚好老板的情绪,打点好行程,让老板挤出更多时间来想决策,所以秦落放屁在她这儿都是香的。 王溪离职后,秦落很久都没适应过来,就连代替王溪来开车的展骆,还被秦落时常叫错名字。 秦落关掉电视,在屏幕上打字:【你回上海了?】 王溪秒回:【嘿嘿,您终于刷到我朋友圈了】 秦落有些郁闷,王溪从罗格斯公众号刚创立就到她身边,那时候还没有罗格斯,她自认为工作社交虽然都有伪装,但真心是骗不了人的,秦落私交甚少,王溪算是其中一个能陪她半夜散步喝酒的人。 期待是种微妙的暴力。 本来秦落觉得两人不远不近,现在一句「终于刷到」立刻把关系打回原形。老板的高位在不断下降,她被王溪放到后置位处理了。 秦落安慰自己任何关系隔离久了都会这样,熟知又夹生也是好事。 【回来了不找我?】 【害,在处理感情上的事。】 秦落问:【分手了?】 【嗯呢,三观不合,去的时候就知道这感情不长久,但真分了有舍不得,还是很难过。】 秦落:【能从你嘴里听到难过真不容易。】 话在这里断了,等秦落收拾好碗筷,王溪也没有回复。 秦落把手机揣兜里,换好衣服准备去剧组处理外包的事。 到了地库走到车旁,发觉没带车钥匙,于是重新坐电梯回家,结果按下指纹门锁没开,换上密码门还是没开,秦落这才想起昨天换了门锁密码,指纹都被取消了。等到秦落在西裤里找到车钥匙,坐上车,又发现忘带替换的卫生巾。 秦落两手捏着方向盘,深吸一口气,随后掏出手机给王溪发了条: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来上班?】 王溪上岗的速度很快,第二天就喜提了997高薪工作。 但她不是来给秦落开车的,而是去派出所捞人的。 打人的展骆坐在公共长凳上埋头,被打的摄影师眼睛肿了,冒衫上还挂着血,嘴里骂骂咧咧的儿化音,一听就北方人。 王溪认识展骆很久了,知道他不是冲动的人,除非挨打的人值得被打。 她颔首看向他的乌青眼,“和解。” “他不来道歉,我不和解。” 王溪来的匆忙,忘记这个李某叫什么名字,反正是个过客,叫他李某都是抬举,“行,不和解是吧。” 王溪面不改色,转头往报案窗口走去,“我去报案,我们也不和解。” 李某慌道:“你报什么案?” “性。骚。扰我们秦总。” “等等…”李某急的起身,一把拉住年轻女人的胳膊,“我哪里性骚扰过她了?” 王溪指着他鼻子,“你为什么被打,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李某心里当然有数,今天他们团队和她杀剧组正在磨合探讨分镜,他作为副摄,和鹿希原来的灯光组自然要熟络起来,对光跟焦,查看对方的实时调色标准,套些数据管理方便团队更快入手。 剧组女灯光师少,更别说其他机械臂、轨道了,他聊得上头,一激动和灯光组的女孩开了几句玩笑,谁能想到下午副导演就找到他们摄导,让自己滚蛋。 他想大家都是成年人,贴了两下,聊骚几句就被搞上台面来,弄得活也丢了,来回飞的机票组里也不给报销,他来气,冲到灯光组和小姑娘对峙,吵了两句后弄得秦落也来了。 前天他和秦落吃过饭,大美女一个,温柔优雅,虽然是个文化人,但还是照样被他们劝着来回灌酒。 他见过秦落有求他们团队来救场时的态度,客气又谦卑,不至于两句玩笑话就把彼此合作弄掰了,再这说欣大律师也在。 律师也劝和,他不想再合同签订之前就搞这出。 但秦落却没给他台阶,只说让他赶紧收拾东西走人。 李某好歹也是合作过名导的人,在京圈混得熟,和这边不挨着也就不害怕,再说女导演成功的没几个,这个破烂项目一飞冲天可太难了,他也不稀罕蹭。 但他也不敢撕了脸皮骂秦落,于是出口羞辱了灯光师。 秦落被气的脸色铁青,堵着路让他道歉再走,李某情绪上头,哪管三七二十一,拖着秦落一起骂。 他骂得挺脏,他现在想来也后怕。 谁知秦落还带了个保镖,上来给他杵了个大拳头,邦邦两下给他干晕了。 “警可不是我报的,是你们秦总报的,手也是你们动的,没有2w我不和解。” 王溪点头,“2w可以,我马上转你。” 警察也不爱处理,听两人愿意私下和解,立马走了流程,展骆老老实实地签了调解协议书,双方签字确认后放了。 李某刚刚走出调解室,就看今天被自己骚扰过的女孩,正在做笔录,秦落正站在她身旁,给警察看手机。 “什么意思?”李某没转过弯来,“去报案了?” 王溪给展骆递了张纸巾,随后看向李某,“秦总说了,2.5w并道歉,可以和你和解,但你要不想和解也行,我们罗格斯可以送你几个热搜。” 晚上十点半,事情才顺利解决,展骆坐在副驾,主驾位置被王溪接手。 展骆系好安全带也没说话,秦落主动开口:“这笔钱,我出了。” 第98章 一拳、一刀 车内气氛压抑, 展骆带着鸭舌帽,王溪拎得清这不是她能表态的场合。 “不用秦总,我惹的麻烦, 钱过两个月还你。” 秦落看向车窗外, 灯光师刚和李某调解完, 站在派出所门口和警察聊天, “你还知道这是麻烦?” 剧组因为一个鹿希正焦头烂额, 外包团队正与各组磨合, 今晚这一架,打的双方都尴尬。刚才秦落在车里接了电话, 出品人表达了不满、监制心里也不安,李姐劝了半天让她小事化了, 闹到台面上不管和谁瓜葛上都不好听。 “动手能解决什么问题?” 展骆抬头看着反光镜, “可他们骂得很难听,你不是经常说要对这种人以暴制暴吗?” 他语气像是反问,秦落被他问得很不舒服。 人与人沟通产生不适感,多数是价值观在互相挤压。 罗格斯的创立就是为了打破罗格斯中心主义,颠倒叙事手段, 所以秦落认为展骆的言外之意是想问自己为何不愤怒?仅仅因为利益而选择无视正义,妥协地寻求和解。 他仿佛在暗地里责怪自己的不锋利。 但谁不渴望理解、渴望审判、渴望短暂一瞬能用暴力找到发泄口, 秦落认为自己如果生下来是个男人,肯定比展骆还激烈, 她会对着李某的臭嘴立刻出拳,直到他跪下来求饶。 但她却觉得自己被困住了,那种约束力不是地位所能解绑的。 她习惯在冲突来临时当观察者, 在暴力之中冷静的甄别谁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十七世纪在确立「客观性」定义时,明确将女性、主观经验排除在知识生产体系外, 但秦落却坚信男人比起理性,他们更容易被武力挟持,下意识喜欢用暴力去彰显权利,这是过往他们吃透的红利——他们的自我认同与暴力深度绑定,所以会用打架来维持自己的主导地位。 秦落不想和展骆争辩,辩驳无用,红利总有天会过去,现在是法制社会,法律对暴力有部分约束力。 她沉默了一会,“你明天和王溪交接一下工作。” 轻松绕开回答是老板才有的特权,展骆也不敢追问,他点点头,压低了鸭舌帽。 王溪没发动车子,她发现李某蹲在警局外面不肯离开,秦落为了保证剧组人员安全,给宥柠打了电话,她们在等副导演赶来接走小姑娘。 展骆想推门下车去接应。 王溪却按键把车门锁住了,她摇下车窗,对着灯光师喊道:“你先上车。” 小姑娘拉开车门坐在后排,面对大编剧,她觉得心底不安,比起当受害者,她似乎更害怕自己是闹剧的导火索,毕竟被赶走的外包团队的副摄,而不是她小小灯光师。反抗的时候她到无所谓,但看见编剧疲惫陪她搞到现在,特别惴惴不安 秦落安慰:“没事,一会回宿舍好好休息。” 李某不知道是在和谁打电话,北方话没口音,秦落听他似乎在借钱买机票回北京,刚刚赔掉的2.5w是他身上唯一的钱。秦落没兴趣听,想升起窗户隔绝开与李某的对视。 但它升到一半,李某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突然开始对着空气嚷嚷,借着通话阴阳怪气些不着调的话。 其中包含:那女的是秦落塞进剧组的,包养的女孩底气才敢敲诈他的钱,他要找律师告剧组,顺便还问了嘴,撤热搜要多少钱。 车窗升上去,又降下来,秦落远远与他对视。 「你是不是在期待她会冲出去?」* 写她杀时,秦落最忌讳将案件写爽,要打破菲勒斯中心叙事,就得解构暴力,让读者对凝视时产生集体无意识幡然醒悟,让期待暴力的读者停下来。 所以她不断弱化案件的爽感,一点点将案子拆碎,不断重复某些琐碎的细节,让暴力不再具有戏剧性,而是显得机械、枯燥。 被受害者忽视的某个角色、被利用的下属、或者一个不愿参与权力游戏的人为主线,故事就会发生逆转,阅读者会在被打断的期待中理解「受害者成为加害者」的边界,所以秦落总会停下来问问自己: ——是不是要在这时使用暴力。 她杀叙事是秦落的写作游戏。 而对视的李某,在此刻被秦落圈进了这个游戏范围。 李某通话没断,只是声音弱了,但他选择不离开,直勾勾地盯着车内的秦落看,这让秦落想起了韩城的眼睛,肖寒的表情,以及展骆的话。 秦落拉开了车门,深呼吸,朝他走去时,脑袋里满是挣扎与摆动,犹豫之后她摘了眼镜。 ——她是真的不想再去一遍派出所。 当然如果报复性胜利的快感能抚慰过往的恐惧,那秦落觉得可以试试,她要理性,但但暴力绝对不能离手,更何况她有让对方挨下拳头还能坐下谈一谈的能力。 秦落面不改色,锋利的视线落在对方的鼻子上。 没有任何前摇,她抬起胳膊重重一拳砸在鼻梁上,细软地骨折声,随后鼻血止不住地淌。 鼻骨受力超痛,李某流出了生理性的眼泪,他盯着秦落,眼睛里是想要反击的狠劲,但秦落是个女的,他有些犹豫这怎么下手。 秦落比李某还要高一些,挥拳路径十分顺畅,见他不还手,又给了一击实心拳,扎实地砸在颧骨上。 李某用胳膊挡住,“我不打女人,你别逼动手。” “哦,这点道德就能把你困住?那我比你厉害,我男的女的都打。” 秦落说完又狠狠给了一拳,随后自己朝派出所走去。 “机票钱不够,我帮你报销,三拳两万真是便宜你了。”- “你就不怕他真下手?” 江边的晚风温热,滨江大道上到处是夜跑的人,两个穿着正装的女人坐在长椅上,地上搁着全家买来的十几瓶啤酒。 “怕,你没看我都收起眼镜了吗。” 秦落衬衣因为挥过拳而有了褶皱,但她喜欢今晚的失序,干脆解开衬衣领,懒散仰靠着长椅。 王溪举起易拉罐,“您还不如在剧组,趁着展骆打得时候补两拳,这倒好,不仅给了补偿,还让对方拿了话柄。” 秦落轻轻与她碰了下,仰头喝了两口。 “我这前后走了不过三个月,秦总你怎么人格大变。”王溪眯着眼上下打量,用表情诠释她的困惑,“壮年叛逆期?” “是吗?”秦落笑笑。 “对啊,这辈子想不到您还会打人。” 王溪回想派出所门口的画面,秦落似乎是怕动作不够熟练而Miss掉目标,每一拳都打的很谨慎,很用力、像极了第一次上拳击课找靶的学员。 “我之前看展骆在工作群里求援,紧急找领读嘉宾解围,给我惊呆了,我是真没想到您竟然会半路跑了。” 秦落记的,那次是因为沈一逸在电话里哭,自己着急去见她,所以半路撂挑子。 这事确实带着股冲动。 秦落仰头,用来喝酒掩饰心虚。 王溪说道:“您朋友圈不发了,微博不发了,直播也不参与了,读书会解散了,你以前可从没给人这种蔫了吧唧的感觉。” 她转头看向江面,很怕自己越界,但又忍不住关心,“你和回南天分手了?” … 秦落干脆没停下来,把酒一饮而尽了。 秦落没想到王溪竟然把自己的「人格转换」和「情感处理」挂钩,在局外人眼里自己竟如此情绪化。 她胸口堵着,呼吸不畅,“微博是被运营接手了,朋友圈是觉得没意思,读书会瓜葛资本太多了。” 蔫了吧唧是来源于感情不顺。 “您反驳越快。”王溪笑着,“越急于摆脱。” 秦落无话可接,于是又拉开了一罐啤酒,她吸了口快漾出来的泡沫,“倒也不是摆脱。” 酒的苦味在嘴里开,但只要多喝两口就是麻醉的甜感。 “而是不敢承认。” 江面突然刮来一阵风,精神被吹得涣散、飘荡起来。她有把控不住的倾诉欲,对方也刚好产生了好奇,人与人的界限从清晰变得模糊,秦落觉得时机刚好,哪怕今天坐在自己身旁的是展骆,她也会继续说下去: “不想承认自己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脱离了现实。” 秦落不想承认这些幻想是多余的,是她附加给沈一逸的,这些是她和宥柠接吻时验证出的。 接吻是性的前奏,只要发生接触心跳总会有起伏,只是参与的积极程度不同,她实在幻想不出和宥柠在床上的画面,也不期待她的反应,失去猎奇,失去暴力,失去她引以为傲的幻想。 能让其发生,也能驾驭它停止,那就不是沉溺。 “沉溺的感觉很刺激,不自觉地把幻想投射到伴侣、事业里去,情绪像坐过山车,不到最高点永远停不下来,失去掌控它的资格。” 就像事业受到打击时会想她在就好了,大不了不要事业。失眠紫薇的时候想,如果她在就好了,做完可以沉沉睡去,就连刚刚动手打人时,她也会想,虽然拳头代替不了刀,但起码都是暴力。 可这一拳下去,伟大、突破性地发生了,幻想却戛然而止了。 原来—— “得到并不是最终的胜利。” 第99章 集体复仇? “您说的对, 得到并不是最终的胜利。” 王溪为她爱情感叹,举起易拉罐陪喝一口,“但至少不遗憾嘛。” 江畔有股潮腥味, 秦落小时候就喜欢坐在河边, 看浑浊水里的那些透明色小鱼, 她喜欢这样游动的生物, 可以不着边际。秦落突然怀念起这股味道, 今晚一拳将她打回惺惺念念的过往, 打通她的任督二脉脉,虽说她仍旧紧张, 但至少畅快了大半。 当初沈一逸能做到的。 今天她也可以。 秦落暗声道:“不会再回去了吧?” “嗯?” 秦落仿佛在问遗憾。 “我说你不会再去新加坡了对吗?” 王溪道:“嗯,她把我送到机场说了再见, 想必是大家都做好了坚定的选择。我们现在是很好的朋友, 不会在新加坡爱,但可以在新加坡玩~” 秦落不吭声,点点头。 两人坐在长椅上喝完了十几瓶易拉罐,凉风一吹,秦落起身时头有些昏沉, 最近酒量明显下降,默默在心底警告明日不可过度饮酒。 两人沿着塑胶道一路聊了三个月发生的事, 尤其是关于读书会。 王溪暗戳戳地问:“展骆您用着还舒心嘛?” 秦落手插在口袋里,步伐稳重, “响应速度还挺快的,就是执行上会跟我反复确认。” 回想这段时间,出事时展骆陪她东奔西走, 既能当保镖又能保障后勤,不多嘴, 不多问,对读书会有责任心,对农户富有同情心,秦落能察觉到他身上罗格斯的精神,很执着的理想主义。 “那我和展骆,谁更顺手。” 秦落被逗乐了,故意道:“这很难评,毕竟你刚回我身边,得再观察一下。” “当初就是觉得他很负责,才让他接手了我的对接工作,没想到最后会当上您助理。” 秦落道:“刘总觉得男助理用起来不会心疼,那段时间我总出差。” 她说完,又有些好奇,“被你一说,我还挺好奇展骆是怎么进读书会的?” 秦落不太关注公司的人事调动,在她印象里,展骆一直是活动志愿者,偶尔大型活动现场他会来后勤保障,以及搬书这种体力活,但更具体一些的,秦落就不太记得了。 “他和读书会还挺有渊源的,咱们办公室刚从南京搬来上海的时候,他就是第一批志愿者。” 秦落从没听说过,很惊讶,“是吗?” 王溪对老板的记忆不以为然,她道:“展骆当初来项目组办公室质问,说凭什么只有女的能来读书会,男的就不行。来了好几次,最后烦得老李让你想办法,你说给个志愿者工牌让他旁听。” 这段记忆的对秦落若有若无的,记得不要是很清晰,但她记得到办公室在上海落地后,第一批会员是她亲自挑选的。 “后来他工作也忙,时不时来听一节,再到后来我们公益组去山里捐赠,找不齐后勤人员,他来帮忙开过车。” 开车。 秦落眨眨眼,“当时那个寸头,把车从泥坑里救出来的寸头。” 这事王溪反而不记得了,挠挠头,“好像是他吧,反正我只记得当时他很普,很土。” 如果人格魅力十足,十分亮眼,必定会惹人瞩目,但若连王溪都忘了他的长相,一般就是没很存在感。 “后来他工作不顺,外加和未婚妻分手,就干脆来罗格斯当全职志愿者了。”王溪又想起什么,“来罗格斯之前他还剃过光头,说是去寺庙待了一阵。” 光头? 如果是光头,秦落怎么可能完全没印象,毕竟鹿希曾闪瞎全组人的眼。 秦落疑惑道:“咱们说的是展骆吗?” 王溪抱怨道:“您那时候正在北京忙着《她杀》落地,忙着筹备剧本,读书会都没来几趟好嘛。” “那也就是去年的事。” “是啊,去年您还担忧电影没人敢接,如今电影都拍一半了,时间可真快啊。” 是,时间过的可真快。 两人走到云顶门口,准备分别,宥柠刚好来了电话。 她转告秦落人安全送达,随后关心她打人的事。宥柠和她道歉,原本这件事本该剧组来处理,弄成尴尬的局面,她一个副导演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秦落反向安慰了几句,说是不影响推进项目,一切都不打紧。 宥柠在电话里说了晚安,希望秦落做个好梦。 说晚安的不止宥柠一个,沈一逸跟打卡似的,早中晚吨顿顿不落,晚上问秦落吃了什么,秦落当时打了人在派出所挨训,不想回信息,于是沈一逸掐着点,半小时一问,最后干脆发句号。 秦落看着满屏追问,最后平静地打下四个字: 【我很安全】 凌晨一点。 桌面上的手机震动,沈一逸正在核对商毅的尸检报告,以及毒理鉴定,下午实验室给的,主检签了字就送来了。 她放下文件,发现是秦落来的信息。 很安全就好。 沈一逸不想打扰对方休息,干脆没再回复,继续把文件拿起来看。 「心脏重量正常,心包表面有细小粘连,检查发现心脏结构完整,腔内未见明显血栓形成,心肌纹理清晰。左心室游离端附近局部呈现轻微硬化,但未见大面积缺血性梗死或局部大范围坏死灶。」 冠脉轻度粥样硬化,商毅有心脏病史。 但没有急性血栓形成,这意味着死者并没有发生典型的ACS,但在派出所警察第一次到案后通知了法医,法医在初步观察后,通过瞳孔反射与尸表状态判断是猝死,因此案件被当成意外事故处理。但警察在后续排查中发现,当晚派对上有聚众,淫.乱迹象,且有吸食违禁精神类药物的现象,因此商毅的案件升级,直接转调到鉴定中心来了。 由于受害人是外籍,且家属对于财产切割问题有顾虑,迟迟没有同意解剖,尸体冷冻太久,解剖有外部条件影响。 她翻了一页。 是实验室做的切片显微镜检查。 「在心肌组织中可见散在的灰黄色微小病灶,呈点状散在分布,部分伴有点状出血,毛细血管破裂,细胞排列紊乱,局灶性凋亡和点状间质纤维化。」 主检给的结论是:无典型冠脉闭塞或急性血栓形成,但疑似毒物作用导致的非典型损伤,死亡结论为致命性心律失常,导致猝死。 非典型损伤。 且有再灌注损伤现象。 意味着商毅可能服用过超剂量的药物,短暂性心肌缺血,血流恢复后产生了灌注损伤,随后,他打量摄入酒精、精神类药,并因情绪激动加重了心脏负担,在基础病的基础上用毒物催化,造成了疑似意外的猝死。 这种利用病史设计凶杀一般是家属作案居多,只有熟人才能掌握受害者的生活习惯,只要在长期服用的药物上稍稍动手脚,很容易造成过量服用。并且凶手掌握了商毅有嗑药的习惯,且知道案发当天有聚会活动。 和沈一逸前几天推测的一模一样。 沈一逸第一次讨厌直觉,她紧皱眉头,想起《她杀》女演员曾在微信上询问自己台词断句问题,因为演员不了解台词是什么含义,很怕在表演时因为生硬而缺少代入,因此每个词都来向她请教,其中就包含着毒物催化的部分。 原本商毅案件来时她并没有多想,但齐英俊案件出现后,太多细节处处对应,包括受害者的社会地位,性格特点,作案诱因,以及杀人动机。人一旦陷落在叙事视角中,逻辑就会撞墙,沈一逸绕不出《她杀》的框架,根本无心去看证据,而是拼命在两者之间寻不同。 商毅,男,外籍华人。 拥有一个小他五岁的老婆,儿子是外籍不在国内读书,他利用投资漏洞,通过隐形手段控股多家自媒体公司,夫妻二人离心,分居多年,去年老婆从国外回来定居中国却没有同居,且对商毅在外搞花头视若无睹。 特意回国,没有投资资产,还没有同居。 从这点上来看,夫妻二人要么在协商离婚分割,要么是维护同一目标不敢切割。 外籍人士掌控媒体公司,这事本就恐怖至极,要是罗格斯真的受到波及,可不是名声扫地,说不定还会有刑事责任。 沈一逸想起《她杀》,肖寒凤凰男借助妻子翻身,为了掌握话语权,他让女助理帮忙传递商业机密,结果被反水抓获。、 想到到这里,沈一逸立马给案子负责人打了个电话。 她借口分析受害人病史,要了几分最新研判资料,她快速审阅,发现经侦并没有参与案件调查。 那有两种可能。 第一:商毅与跨国资本联合,购买多家文化服务、媒体公司,试图影响国内舆论导向,老婆回来是辅助他的交易,或成为监督人的角色,燃眉和罗格斯之间的矛盾,有可能也是某种商业需求。 第二:商毅只是想发财,并没有犯罪意图,老婆回国为了和他协商离婚,燃眉公司的齐英俊只是死于仇杀。 但从调查来看,夫妻二人并没有离婚意向。 或者经侦已经查到了什么,但因为涉及到舆论安全问题,所以全方位封锁消息,毕竟网上关于商毅出事后的新闻千篇一律,这是他们的惯用套路。 沈一逸顾不得翻看毒化报告,开始在网上打量搜索罗格斯近几年的话题热搜。 女性成长、职场、家庭、自我认知、文化赋权….沈一逸松了口气,罗格斯讨论的都是存在性问题,虽然引导发掘问题,争取权益与自由意识,有态度但很温和,并不涉及到权利产出,至少不会越及zz红线。 沈一逸给林普平打了专线电话,要他去刑技要齐英俊案子。正在值班的林普平接到电话后,十五分钟就送到了办公室。 “您看什么?” 林普平见沈主任聚精会神盯着屏幕看,好奇瞅了眼,发现是《她杀》的剧本,眼神一亮,“主任也在看剧本呢。” 他用着邀功的语气,“那天研判会上您说完老鼠药后,我突然就想起咱们在剧组培训上的毒理基础课,您放的那个小白鼠实验视频,越想越不对劲,回去翻了一下剧本,这两期受害者,都是由施暴者转变受害者,施暴对象都女——” 啪—— 沈一逸合上了电脑,冷眸对上了他的眼。 “女性罪犯都是有预谋性….会选择危险性最小,且最致命…” 林普平声音越说越小,他怔愣着,瞧清楚了主任表情里的不快。 “文件送到了,那我就先出去了。” 沈一逸直勾勾盯着背影,直到他消失不见,才重新打开电脑。 林普平经验少,看事物总特别单一化,整理案件头绪都是从犯罪视角出发,犯罪行为模式相似,那对凶手侧写也会重叠。 而她用了警察直觉,先入为主的框定了故事框架,假设杀人者是连环凶手,试图为了模仿杀人而杀人,所以会串联重要的要素,想寻找《她杀》中影响凶手的重要元素。 她把刑技资料翻开,翻到直播杀人案凶手侧写。 这么多天对凶手画像最终的研判结果依旧是女性。 侧写指导方向上写:由于作案工具为美妆产品,且物流过程不透明,步骤隐秘、证据少,所有判断凶手为长时间预谋杀人,且用了毒药,无虐杀情节,十分低暴力,并远离犯罪现场。 如果这不是连环杀手呢? 而是有组织的作案呢? 或者说是一场集体复仇,不涉及到两家公司商业关系,就像林普平说的,女性罪犯在实施犯罪时会选择准确性高的、危险性小的方式,她们不会因为冲动而随机杀人,反而谋划时间长,以确保万无一失。 第100章 王路声称: 警队传唤王路问询过, 但法医没办法接触到问询笔录,沈一逸以无法掌握商毅毒发时间与药物催化为由,第一时间给检察院和办案部提交了申请。 因为现场无指向性证据, 尸体物证是案子仅有的突破口, 申请很快通过, 第二天下午沈一逸就在档案室里拿到了部分卷宗。 没有物证细节, 只有问询笔录。 坐在档案室的沙发上, 头上方有个摄像头, 沈一逸翻着笔录,双目十行, 字字不漏地审阅。 王路声称去年2月份,她在国外工作时曾收到过一条陌生邮件, 附件里是商毅、张奇以及腾超多年前的聚会照、床照。 腾超是王路好友, 下落不明一年,他家里人到处寻找,也报过警,但至今都没有找到腾超下落,因此王路对这封邮件十分警惕。 在照片中, 腾超与张奇多人吸食致幻剂等违禁药物,并且赤裸全身, 内容相当淫.乱,王路在收到邮件两周后用邮箱与对方沟通, 但发现对方使用的是国外一次性邮箱,仅凭她个人能力无法追踪到信息。 因为不了解好友腾超是被胁迫,还是主动参与了犯罪, 王路并不敢立马报警,而是选择将证据保存, 暗地里打听商毅。 2月,《她杀》项目通过宥柠找到王路,希望王路参与拍摄,王路在资方名单上看到商毅的名字,她想或许这是接近对方的机会,于是选择进组。 5月,王路回国,在进组前的饭局上遇到商毅,饭局后假意攀谈偶然与她提起腾超,商毅神色慌张,但矢口否认认识腾超。 6月,王路发现宥柠在选角中暗箱操作,将商毅持股的工作室两名女艺人塞入剧组,于是王路质问宥柠。 ——宥柠。 名字在鹿希嘴里出现了多次,沈一逸对这两个字很敏感,看的更认真。 宥柠对王路称演员是出品方强行塞入的,大概是和商毅之间有权色交易。 王路怀疑商毅非法组织□□,因此想要拿到证据,宥柠也知道腾超的事,两人计划通过反水演员来接近这个聚会。 6月中旬,宥柠通过网红介绍拿到了派对名额,但由于只能宥柠参加,且聚会活动在北京,王路怕宥柠出事,便提前一天飞到京城在派对附近蹲守,两人约定到协商时间宥柠未离开,王路就报警。 但当晚聚会并没有发生任何事。 事后宥柠说商毅虽然不在,但商毅的助理在,而且助理明显是怀孕了,宥柠觉得好奇于是托家里人查,当晚聚会的房子是李培培名下的。 她们怀疑李培培知道腾超的下落。 于是王路在营业大厅办理了一张新电话号码,于27日注册新微信号,伪装成网红加了商毅微信。 7月初,剧组通知王路重庆场地时间协商出现问题,要她和美术组尽快去定布景设计与改造方案,王路与当地团队沟通时,发现李培培也在。下雨天,工人和物业经理吵架,李培培上去劝架结果被推倒产生腹痛,王路陪李培培去了医院,两人由此熟络起来。 8月初,王路回上海后得知李培培流产前去探望,李培培因为太过伤心,无意之中告诉王路这个孩子是商毅的,王路趁机问李培培是否听说过腾超这个人,对此李培培不愿意回答,由此王路更加确定腾超下落与商毅有关。 8月19日上午,商毅主动联系王路,邀请她吃饭,王路应邀,饭局上商毅主动说起腾超的事,他声称两人确实曾经有过恋爱关系,但后来他发现腾超精神有问题,于是分手了,但至于人去哪了他也不清楚。 王路看见商毅戴着她在重庆丢失的手镯,感觉自己和李培培的安全都被威胁,于是只好作罢,当晚王路尝试联系李培培,但联系不上。 8.20—8.23之间,李培培都没有回王路的微信。 直到8.24日上午,她 收到一封邮件,里面是商毅组织聚会并用精神药物控制他人的视频,其中包含腾超,对方告知在8.28日当晚商毅会在别墅内举办派对。 由于证据不足,并且视频内有《她杀》剧组相关的资方信息,王路怕打草惊蛇于是没有报警。 8.25日上午,商毅主动给王路发消息,以邀请王路来参加聚会,并告诉她有短片想请她拍摄。 王路程告诉了宥柠,并告诉宥柠如果28号晚上没有回家,就让宥柠立马报警,宥柠不放心,劝她不要单独行动,但王路不想错过接近真相的机会,还是选择28号前往聚会。 沈一逸从几百页问询口供中拼凑起了时间线,大概了解了前后因果。 嫌疑人往往讲话都真假掺半,模糊掉犯罪的关键信息,只说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但犯罪者口供是经不起逻辑推敲,只要问询警察有经验,基本绕着问题多问两次,基本回原形毕露。 但鹿希的问询长达五个小时,而且是间断开给了她充分休息时间,从早到晚,这种延时问询的方式,会让犯罪者在休息中不断回想自己撒谎时有没有遗漏,等到第二次,第三次提问时,便会着急在原有逻辑基础上补充细节。 但鹿希的陈述大部分逻辑都能闭环,甚至时间线也能和警察查到的信息比对上。 警察对鹿希严重怀疑的点有三项。 第一:她与死者有过亲密接触,由于聚会场所没有监控,但有多位目击者称看到两人在阳台上大吵,商毅从阳台离开后就回了房间,再也没出现过。死者衣物和酒杯上都有她的指纹。 第二:她曾多方打听过商毅家庭,包括国外公司以及妻儿住址。 第三:聚会上的人大多不认识鹿希,除了死者外。 警方在检查死者移动设备时,从聊天记录里发现鹿希是被单独的邀请到聚会的人,并不属于娱乐性质,警方怀疑两人是否存在交易,导致鹿希报复性下毒。 当然警方列入重点怀疑对象的人,如果不是凶手,也必定和案子有关联,警方不断在问询中问鹿希和李培培之间的关系,似乎他们也在确定李培培是否为下一个重点嫌疑对象。 论动机,鹿希不必为了好友对商毅痛下杀手,但李培培就不一样了,李培培作为助理,又是怀过商毅孩子,动机自然更大一些。 只是这份问询报告里,有关于李培培的线索不多,两人关系似乎像放风筝,时松时紧,就连问询警察也对此感到好奇,问询王路是否在聚会前后见过李培培。 而王路声称商毅死讯是从宥柠口中听到的,李培培到现在都没有回过她微信。 关于当晚王路动线,她是这样陈述的: 「打车大概19点左右到的,当时门口有安保,报了名字才给放行,因为是高尔夫别墅区,所以是安保开观光车送到门口的,商毅别墅门口也有自己的安保,但听到我名字就让我进去了。」 「一开始没见到商毅,见到了不少平台大佬以及选角老板,网红蛮多的,我打了一圈招呼就差不多八点多了,反正社交局大家就喝酒,等到差不多九点商毅才从楼上下来,跟在他身边有几个男明星,但看起来是嗑过药的表情,商毅见到我跟我喝了几杯,跟我说他知道腾超的事,要我单独和他聊。」 「我防备心很重,很怕商毅搞磕药那套,偷偷在酒里下药,所以他给我的酒我就没接,并且要求在一楼阳台,那个阳台是个透明推拉门,外面有灯光,屋内有人起码他不会对我动手,他就答应了。」 「忘记当时几点了,我离开的时差不多10点半,我们聊了差不多半小时,应该是九点半左右在阳台上聊的。」 「他拿了两个空杯子,然后让服务员开了瓶新酒,当着我面喝了一口,才倒给我了,我感觉他当时应该是嗑过,脸上一直面带微笑,笑容还挺凝固的,说话也有点舌软。」 「去了阳台后,我问他到底知不知道腾超的下落,他说他知道,告诉我腾超在国外死了,我说是他杀的,他说不管我信不信腾超都是自杀。」 「虽然我知道腾超大概率是死了,但真的听到死讯还是很崩溃,我情绪有点激动,就把手里关于权色交易的证据告诉他了,商毅镇定自若,他说他就是知道所以才邀请我来参加聚会。」 「他说他是外籍,那点证据根本对他够不成什么影响,于是他开始威胁我和我的女朋友。」 「哦,我女朋友是个模特,人不在国内,所以当时我有点着急,跟他发生口角并动了手。我很讨厌商毅的口气,给人的压迫感很强,高高在上,视人为蝼蚁,而且他还戴着我的手镯,那手镯还是我女朋友送我的。」 沈一逸看出警方对王路当晚动线模糊的嫌疑,于是又往后翻了几页,王路前后说辞一直,没有特别大的漏洞,但警方却并不认可她在8点-9点之间的说辞,问询人员反复与她确认时间点。 既然准确到了的时间段,那证明警方掌握了实际性证据,比如目击、视频或照片,但王路坚称着一个小时她都在与其他人聊天,活动范围就在别墅内。【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0-110 第101章 有没有因为我是秦落,而产生过一丝动摇 沈一逸掌握不到具体细节, 只能靠部分证据推测。 从王路来看,商毅对她构不成生存危机,并且王路在《她杀》项目, 至少在利益上是有个共通点的, 当然不排除王路隐藏了关键信息来排除自己的杀人动机, 沈一逸没办法靠对话内容直接排除对她的嫌疑。同样, 对宥柠的嫌疑也是如此。 沈一逸出了档案室, 照旧给秦落发了个午安, 对方也照例回了个表情,没有多余的对话。 秦落不回答和自己沾边的任何提问。 沈一逸不太会处理情绪题, 她讨厌过于敏感思维,更不愿意杞人忧天, 但秦落的态度变化过于大起大落落落, 冷得像块钢板,让她清晰认识到自己像颗小球,不断被回弹,直至挽救不了,凄惨滑落。 沈一逸有些着急。 但案子比秦落态度更让人着急, 中午警方以重大嫌疑带走了李培培,紧接着第二天早上十点, 娱乐圈核弹级的爆料引爆全网。 #拉皮条 #拉皮条公司 正值国庆假期前夕,关于罗格斯相关话题词条以单日超31亿的阅读量冲爆国内各大平台, 拉皮条当事人商毅首当其冲,但人已死,所有的目光都转移到了罗格斯、以及《她杀》电影上。 刘佳在警察调查商毅案件时就曾做好会有舆论震动的准备, 但在设想重,无非是单日话题阅读几亿, 只要做好防爆准备,用矩阵中其他流量对冲得当,基本可以侧面隐身。 可这次不仅一处起火,就刘佳也没想商毅的死会和《她杀》扯上关系,根本找不到舆论防守点。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信息源头,打反击战收益更大一些。” “先和商毅团队割席。” “怎么割席?之前直播出事不是和他割席过一次了吗?有用吗?” “不要去找背后的推流矩阵了,首先是得保住路人观感,罗格斯声明今晚必须得发出去,已经拖6小时了,再拖下去就不好止损了。” “50w营销已经砸出去了,你们觉得有止损的趋势吗?” 会议室里炒了半天没决策,刘佳沉默不语,她花了大几百万找的公关团队,在劫后余震中想降温对策,据olivia经验判断,这波舆论发酵活跃度大概会在半个月内。 半月内止不住相关发酵,那公众信任修复起码得一两年。 一个自媒体公司按年来算消失时长,那基本可以宣告死刑,无翻身可以言了。 刘佳认为如果此刻放弃公关,卷铺盖走人,起码兜里的钱还能保证未来交得起云顶物业费。 但显然她是没办法像秦落一样撂挑子不干。 刘佳坐不下,也听不了这群拿了钱吃白饭的傻der唧唧歪歪,干脆摔门走了,她一个人跑去秦落办公室,站在落地窗前点了根烟。 Olivia查出来,热度是从一条八卦贴来的,帖子内容她认真读过,爆料内容是和商毅有关,和《她杀》以及罗格斯不沾边。 发布者的视角画像似乎是受害者,公关公司的猜测是某个选角工作室,或是曾被商毅靠权色交易而排挤掉的项目负责人,能接触到商毅交易的信息,但并不全面。 不全面代表对方没有实锤,可由于帖子内容过于劲爆,涉及娱乐圈不少明星参与拉皮条换取资源,越是捕风捉影对大众洗脑越严重。 帖子中被点名的明星粉圈先小爆,随后大粉开始替蒸煮澄清,导致舆论性开始发酵,于是帖子在路人范围内被扩散。 路人不关心明星,他们最关心的是阴谋论,于是和商毅有利益关系的罗格斯成功被拉下水。 这个帖子发酵起来时,Olivia怀疑过是否为燃眉推波助澜。 但刘佳立刻否认了这种推测,燃眉沾上了一条命案,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河,应该顾不得举洪荒之力来整死自己。 刘佳吸了一口烟,她转头看向秦落的老板椅。 秦落现在处于话题正中心,风口浪尖最惹人注意,罗格斯楼下蹲满了狗仔,所以干脆没让她来公司。 不知道秦落一个人在家能不能顶得住。 想到这,刘佳也觉得奇怪。 如果仅仅是拉皮条这条热搜,不至于让罗格斯变成热锅上的蚂蚁,最令人诡异发酵点是中午十二点,舆论从商毅权色交易,转移到了罗格斯与商毅交.易网红。 网红交易,是个非常敏感的话题。 尤其现在公众对网红观感很差,提到美女网红立马可以联想到灰色交易,而罗格斯签约都是女网红,一旦被推进这种龙门阵,就会给不明真相的网友蒙上一层眼罩。事情发酵后,有不少博主联系经纪部门询问是否要暂停视频发布,刘佳再三思考后,选择让博主正常营业,甚至她将公司手上所有的商单全部提前,她要趁着热度告诉公众,罗格斯并没有被有关部门调查。 刘佳一整个白天都在工作,到此才有空闲去想商毅。 祸端是因他而起,可刘佳却没觉得震惊。 商毅背后的圈层是刘佳触碰不到的,但这些年零散听过些消息,他身边的大佬要么出国,要么进监,只是她没想到这颗雷竟是这样起爆的,商毅已死,那瓜葛着的利益群体自然是要找背锅侠,其他股东也怕得罪各方,与商毅这事扯上关系,索性全部隐身,留她一个人挑大梁。 刘佳深吸一口气,留给她的路不多,但罗格斯绝不能自证。 但不自证,罗格斯也只有死路一条。 她重新走回会议室,Olivia正在联系营销团队,他准备再投一百万进去给罗格斯话题分流,但他手里实在没有好牌,不能保证这一百万会不会直接打了水漂。 刘佳打断了他,示意让他团队的人出去,要单独和他聊聊。Olivia见刘佳表情淡然,是暴风雨前来殊死一战的平静感。 于是他挂了电话,让团队里从会议室里离开。 “不自证是死路,但自证罗格斯会损失惨重。除非选自证的方式是公众爱看的,舆论量压过商毅的死和他犯的罪。“ Olivia眼神迷茫,双手抱肘看着眼前的女人。 “共情。” 共情曾是罗格斯的营销理念,不管是播客还是头条文章,每一篇都要与社会苦难共情。 刘佳以前总觉得秦落荒唐,一个写文章的要求阅读者与苦难共情带来的岂不都是情绪,阅读该带来的是思路,是问题解决办法。 但她现在觉得秦落才是天赋异禀的自媒体人,只有共情到位才能收割公众情绪,情绪是冲动、是愤怒,是挑衅。它是可以被拿来交易的利益,罗格斯成功于此,也会被它反噬。 “权色交易,这已经上升到犯罪了,是致命的污点,你要卖惨公众才会共情啊。”olivia苦笑,他认为的刘佳这属于狗急跳墙的办法。 刘佳静静地反问道:“既然现在叙事的人是公众,我们为什么不能给他们多提供一个情节呢?逼着他们的叙事降维呢?” Olivia眨眨眼,“怎能说?” —— 晚上八点,距离拉皮条热搜登顶过去了10个小时,沈一逸发去早中晚信息,秦落一条都没有回,电话拨过去也一直处于占线。 秦落不是不想回,是她根本回不完。 后来她索性不看了,手机直接静音,一个人躺在阳台摇椅上发呆。 刘佳傍晚给她来过电话,讲了下公司大体情况,虽不是摇摇欲坠,但看起来也快了。但秦落却镇定自若,像是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她甚至都没抽烟,安安静静地翻看杂志,想着如果罗格斯真的倒了丰江文旅还会不会把咖啡书吧项目交给她做。只是她翻了一页,心底又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她辛辛苦苦做起来的事业,会被本就该死的商毅搞成这样。 杂志还没看完,秦落家的门突然被敲响。 敲的很有礼貌和规律,秦落猜测是物业的人,于是走到门口。 但她十分警惕,没有直接开门,从猫眼确认对方穿着西装才开口问:“什么事?” “秦女士,管家中心联系不上您,要我来确认您的安全。” …. 只有执着的沈一逸会做出这种事。 “我很安全。” “您放心,您的这栋楼我们已经加强了巡逻队,我们物业绝对会保证您的人身安全。” 秦落懒得回答,转身拿起手机给沈一逸发信息,她希望沈一逸能有点边界感,不要总是把手伸的那么长,还有她要问问管家经理,到底谁是这栋房子的业主?为什么外人能随意指挥物业安保呢?那她这里到底是安全还是不安全! 但还没等对打开微信,就先被通知栏里热搜提示给吓到怔愣。 # 两起命案可能是同一个人所谓,凶手模仿《她杀》情节… 血压从耳后涌上头皮,顿时四肢冰凉,秦落先是对此感到荒唐又可笑,但随后,恐惧悄悄渗进了她的呼吸。 秦落不敢点进去,她仿佛幻视到公众朝向自己狰狞的嘴脸,秦落不怕自己被群嘲,而怕别人误解她创作的初心,她不想做杀人凶手的引导者,更不想承认作品承载了可以被循环的暴力。 但她还是点了进去。 一个很爱diss她的营销号,发了一篇案件解析,九宫格的排版,每一张就有三百多字,是很用心的千字剖析。 秦落扶着沙发坐下,为了看清小字体,她放大了图片。 这篇营销号截取了《她杀》的电子版截图,并将搜索来的八卦贴内容来做对比,先从文中肖寒的地位,过渡到创立Ariosel的商毅。两人社会背景极度相似,一个是高管,一个是资本家。肖寒靠妻子家力量上位,商毅靠婚姻来骗取投资,而肖寒有个想搞死的对家,而商毅曾想联合境外资本猎杀康圣。 秦落从没想到商毅还曾觊觎过康圣,她甚至怀疑商毅当初坚定扶持罗格斯,是否也和康圣有关。 秦落继续往下看,分析贴里浓墨重彩地分析已经被警方带走的李培培,李培培在五个月前曾被刑拘了一年零三个月,原因她钻法律空子,为商毅代理持股来规避外资监管,后又通过代收资金投资艺术品拍卖,利用影子合同给行贿,被相关部门查到。李培培自己承担了刑事责任,出狱后过了不久又重新回到商毅身边。 回到商毅身边? 商毅对罗格斯都处于放养模式,管辖不多,秦落自然与他接触的不多,但商毅十分关注公益项目,以及读书会的活动,现在想来或许在某些环节内,自己无意之中被他当成了洗资本的一环,只不过秦落对公益项目上心,项目每个环节都要经她之手,商毅才没能把手伸到公益里来。 秦落甚至怀疑读书会天井里那棵他从日本高价挖来的黑松,是不是也脏。 她捏着眉心,胸口绞痛,她万幸自己对公益执着,各款项笔笔清楚,哪怕有人此刻泼来脏水,至少她有还击的余地。 内容过于炸裂,秦落缓了一阵才继续看下去。 分析贴声称李培培与商毅是情人关系,李培培怀过商毅的小孩但不幸流产,营销号贴出《她杀》原文内容情节与之对比,纵观整个事态发展,基本和肖寒与林可儿的事情吻合。 秦落看的傻眼,她想不明白,模仿凶杀也就罢了,怎么连角色怀孕的情节都能吻合?仅仅是巧合?那按照杀人动机来看,这个凶手应该是李培培,警方怎么会先把鹿希带走? 分析贴第三页首行,黑体加粗:凶手另有其人。 据网络搜索了解到第二个死者是齐英俊,燃眉公司旗下艺人,而燃眉背后的资方正是前面提到的康圣,齐英俊因为美妆被人熟知,成为女性自媒体公司签约的第一位男艺人而被人熟知,而《她杀》第二个案子的死者,也是因为写诗曾在网络昙花一现,从这点来看两个男人都有点自命不凡。 齐英俊有暴力倾向,多次殴打网红助理,大家也在网上看到过他们现身说法,知道齐英俊是个多畜生的人。 齐英俊给未婚妻唐遥注册了公司,很多广告都是从唐遥公司走账的(在直播中被影响的品牌方发的后台已确实这点),说明齐英俊在金钱上掌控欲并不强。而《她杀》里诗人邹峰也是同样把是金钱于粪土,但却励志要打死老婆的人。 秦落不愿承认对方是在强行于情节人设挂靠,可观点先入为主抢占了逻辑,她也没办法说不相似。 尤其是分析贴里提到的,两个案子都会罗格斯有隐隐约约的关系,就连秦落自己都分不清是否有关系。 更让秦落心惊的是: 在《她杀》故事里,肖寒是被林可儿用下水道疏通剂一点点慢性灼烧,通过破坏胃肠,让肖寒没胃口进食,随后她推荐肖寒服用保健品,在保健品里掺杂毒药,至肖寒与死地。 虽然分析贴里没有爆料,警方也没有公开细节,但商毅是被毒死的。可秦落知道商毅有心脏方面的疾病,好多次饭局上,秦落看到过女助理给商毅送药。 更令人感到的诡异的是,邹峰与齐英俊的死亡方式,也有极高的相似度。 《她杀》里的邹峰,虽他不是当着几万人直播死亡,但书中情节邹峰是在家中与村委会的负责人吵架,当着他们的面喝下了老鼠药。老鼠药并不致死,让他死掉的是引发了后续基础病,从而导致死亡。 而分析贴中称齐英俊曾在短视频中称自己为了变美付出过很大的代价,因为他身体凝血功能不好,分析怀疑直播当中的七窍流血并不是毒药所致,而是凝血出现了问题,因此死因可能不是毒物导致,而是他自身的问题。 秦落刚开始看帖子时只有1千人点赞,不过十几分钟,点赞已过万,配合罗格斯今日占据的公共资源,这个词条顺势登上了热搜。 秦落看了一下评论,热评前几都在说受害者死得其所,但死的蹊跷,这种相似度过高,口径一致的评论引起了秦落的怀疑,今晚这波分析贴发酵,掺杂了营销水军的嫌疑。 秦落对发帖人分析目的感到疑惑。 不知道他是想找出真相,还是想重新捏造一个新的真相。 但不管他目的是什么,经过他一番叙事,舆论进入了新的狂欢,公众想得到的情绪被他书写完成。谁是凶手,谁是受害者,谁是既得利益者,信息化身令人沉沦的酒精,在小小的屏幕中推杯换盏,不知是谁饮下了愤怒、鄙夷、正义感,也不知是谁偷偷幸灾乐祸,但足够确认的是 ——没人真正关心真相,他们只需要一个足够精彩的故事。 可秦落在乎,她退出了界面,将电话打给了刘佳。 她想问问刘佳,有没有因为《她杀》是秦落写的,而对这个决策产生过一丝动摇。 第102章 连环女杀手 秦落不晓得刘佳电话来时为何将事情按下不表, 她宁愿刘佳把手段开诚布公,至少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哪怕给一个躲起来的准备。 “怎么了?”刘佳接起了电话。 秦落听出她声音里的变化, 微妙的兴奋, 尾音是向上昂扬, 对方似乎取得阶段性的胜利。 质问的话半噎嘴边, 秦落忽然问不出口。 她怕自己像责备, 也怕答案会让彼此之间尴尬, 问与不问痛感都强烈,何必再横插一刀。 刘佳对秦落的沉默有所察觉。 刘佳长叹了一口气, “看到热搜了?” “嗯。” 刘佳没打算隐瞒,“秦落我真没得选择, 但凡我能找到更好的办法, 我定不会用《她杀》来挡枪,但你可以放心,后续问题我会处理好,绝不让《她杀》有任何危机——” 秦落打断了她,只问:“所以你很早就知道商毅想利用罗格斯对康圣下手。” “是。” “你也早就知道商毅想利用读书会和公益。” 刘佳觉得秦落跑题了, “商毅已经死了,公益和读书会项目也已经停掉了, 这些问题对现在来说很重要吗?” 秦落问:“李培培怀孕的事你也知道?” …. 刘佳倒吸一口气,她压低了声音, 尽量不让任何员工听出争吵的内容。 “秦落,如果你把心思放在罗格斯的发展上,我想以你的观察力, 发现商毅有二心会比我早。我之前很早就提醒过你,公益是扔了拐杖就不会独自行走的事业, 除非它带来的收益比损失大,我支持你理想那么多年那是因为我了解你,所以你觉得他商毅凭什么?” “这么多年经营理念出现分歧,我都是以你为重,我从来没有逼你去应酬过,你不想要的投资方我也能推就推,尽管这样处理合作方会让我工作负荷很大,可我从来没抱怨过,因为罗格斯是你创立的。” “我耳边盈盈绕绕都是这句话,「罗格斯是秦落创立的」,这句话像座大山让我畏手畏脚,可我付出的心血不比你少,我从来不能因为失恋伤心了就回丰江,因为信念受到打击就得歇歇。” 刘佳说完如释重负,肩膀上沉甸甸的背叛感终于可以抛下。她也讨厌这种权利错位,秦落像罗格斯的雕像,刘佳想象不到失去秦落的罗格斯会变成什么样子,而此刻,她仿佛是站在产房外的后妈,医生逼她选择是保大还是保小,哪怕最后结果是两者都平安,也没人会感激她所做的一切,因为她抛弃过,为了利益,哪怕是二十多年的友情她都能冷血碾压。 在外人眼里她只是为了利益。 刘佳的反问过于犀利,一时间让秦落无言以对,两人在电话里沉默了好久。 “我没有别的办法。”还是刘佳先开口,她再次重申并加以解释,“我只能把问题矛头都从罗格斯身上聚焦到商毅本身,转移到案子的凶手身上,罗格斯只有先解绑,才能重新争话语权,而且我拿命给你保证,罗格斯绝对没有参与过商毅任何的违法犯罪活动,所以只要抓到凶手,罗格斯起码还有塑身的机会。” 秦落绝望道:“可我也是罗格斯的一部分,你让《她杀》变成众矢之的,只会越陷越深。” 就是因为你是罗格斯的一部分,《她杀》价值意义重大,所以会显得罗格斯更光明磊落些。 可这话刘佳不敢直言。 她道:“与其在网友心中当“帮凶”,不如当个新的“争议者”,这样我们至少不会被动。只要不被动,就能更好的切割。“ 秦落心里清楚刘佳想要做什么,因此连个“嗯”她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说了句我挂了,就把电话撂了。 秦落很久没对事物感到失望。 沈一逸怀疑自己别用心时没有,读书会解散时也没有,她认为这两者都是合理的取舍,在罗格斯一路朝巨大利益奔走时,停下步伐更多的原因是为了摘干净她所谓的纯粹理想,深入来说,是她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 在理想和利益之间,她也为此妥协过了不是吗?可为什么仍旧在失去? 秦落看着沙发凌乱的书籍,那本显眼的《她杀》横进了她的视野,所以她的表达,她的敏感,她的执着,根本不会有人愿意试图理解。 哪怕是刘佳,哪怕是沈一逸。 她突然觉得创作实在荒谬,像看到了缺口却无法缝合的圆,都很做作、呻.吟、徒劳无功。 厚厚一本书,像是诅咒。 秦落走过去,抄起《她杀》,狠狠地朝书房玻璃砸了下去- “到底是谁泄漏的消息?” 宏自光原本在出差,局里一个电话给他打了回来。 网上那个分析贴过于火爆,又赶上国庆假期,自媒体时代,人人都能在网上当侦探,本来案子讨论体量就处于鼎沸,突然又有自称是刑警队内部爆料,声称凶手是个女连环杀手,不仅伪装成男人接近被害人,还专挑男人下手,甚至两次下的毒药都给爆料出来了。 这张“内部爆料”的微信截图被疯传,顿时间谣言四起,这让刑警队压力倍增。 上头要求对里查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将案子信息流到社会上的,还有网上盛传的分析贴,是不是警队走漏消息而产生的。 “是谁?” 宏自光把文件摔在桌子上,“是谁这么没有纪律性?” 沈一逸双手抱肘表情自然,可底气不足,毕竟她去《她杀》剧组给演员培训过,和秦落还有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里里外外少不了要盘查她。但她腰杆子挺得直,没做过的事自然也不会替人背锅。 下面时不时观望副主任的脸色,但没人敢说话。 “沈主任,你来说。” 宏自光显然有备而来,两句后话锋一转直奔沈一逸。 沈一逸自然不接茬,硬气道:“我不知道说什么,我也好想知道是谁这么没分寸,在网上装懂行,还给杀人犯取名。” 她可比宏自光语气更冷,歪头在偌大的会议室里扫视,“干活不行,到处添乱,我也想知道是谁!我看找不出人来,我们国庆后也不好轮休了。” 沈一逸最后转回头来看向他,“科讯不是刚给设备升级过吗?让他们后台查查看好了。” 宏自光的话被堵死,他笑着,“沈主任说的对,现在我就给科讯电话。” 林普平听到这话,吓得满头是汗,整个人坐立难安,会议结束后左思右想才敲开了宏自光的门。 这事不是他有心之举,单纯是因为他爱装。心仪的女孩和他聊天时谈论起舆论八卦,为了引起对方注意就顺口提了嘴。 他从没想事情会被传播成这样。 谁知他刚推门进去,发现沈主任也在办公室里,于是又打退堂鼓。 沈一逸正在和宏主任商讨泄漏问题的处理,顺便在领导面前切割掉嫌疑。 她现在绝不可能对这两起案子坐视不管,在秦落和职业道德面前,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秦落,因此,她必须要抓住先机,不能被警队按回避规则给处置掉。 但她话刚说到一半,就见到林普平神色诡异的走进来,心底立马猜出问题所在,看他要走,直接叫住了他。 林普平刚入警队,根本不顶诈,还没等沈一逸没说完三句,就直接如实招来。 “主任,对不起,是我不小心走漏了消息。” …. 宏自光两眼一黑,气的连拍两下桌板,水杯盖都跟着桄榔作响,“你说说,你耿老师多器重你,特意把你安排给沈主任带,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你知不知道这是要背处分的!” 林普平吓的腿软,举起手对天发誓道:“主任,我真的是无心之举,我发誓自己没有拷贝过资料,我只是聊天时说起过侧写是个女罪犯,但我从没说过是连环杀手,也没有给她展示过毒理分析。” 宏自光瞪着他,随后尴尬地看了眼沈一逸。 沈一逸撇开对视,根本不打算离开办公室,她庆幸自己在场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不然以宏自光的手段,定会打马虎眼把这事揭过不提,男人对男人很包容,沈一逸在警队待的足够久,足以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她得在场等宏自光处置,哪怕宏自光为了老耿放了林普平,那也是宏主任欠了她的人情,就算未来警队要她回避商毅的案子,她也有办法制衡老宏。 “宏主任你先别生气。”沈一逸明义安慰,实则想要布更大网,“小林跟了我三个月,我清楚他为人,咱们与其在这儿生气,不如利用这事和办案部那边联手。” “联手?”宏主任皱眉。 “虽说小林确实泄露过信息,但网上疯传的聊天截图是p的,要是真的查出来了,就不可能单纯的兴师问罪了,定是直接下达处分了,无非是上面想让我们重整纪律,拿我们挡枪。” 宏自光尴尬一笑,“是。” “小林的无心之举给刑警队提供了很多思路,听说这两天他们又有新进展了,不如我去打个招呼,把小林这个错误包装成非官方爆料,利用这个发声渠道去搜集和引导信息,毕竟他们有进展是他们的功劳,出了错就是我们鉴定中心的锅,大家应该风险共担。” 第103章 谁啊?敲门这么大声! 沈一逸特意绕去刑警队食堂, 揪着老朴吃了顿午饭,想随机套点噶信息出来,可老朴嘴巴严, 半小时只透露出审了李培培两天一无所获。 “你记不记得七月在河边淹死的那个小孩。”她提醒道。 老朴瞪大了眼, 愣神看她。 沈一逸道:“吃了致幻剂淹死的那个, 家属不准解剖的那个!” “哦, 听说过, 我想起来了。” 沈一逸放下筷子, 用纸巾擦手道:“那个跳河男孩全毒物筛查分析已经出来了,我们排除干扰多做了三周。” 由于落水男孩死于夏日高度腐败, 家属不让解剖又拖了好些天,所以固相微萃取时间成本就提高了三倍, 高精度设备排队时间长, 一来二去就弄了一个半月。 这个案子主检是沈一逸,又是针对新型致幻剂,所以毒化鉴定她额外上心。商毅的初步毒化报告已经出来,她翻了两眼,其中代谢产物高度相似, 但沈一逸还没有拿到全毒物分析,因此不敢直接申请毒源溯源检测。 鉴定中心和办案部有隔阂, 大家各打各的仗,谁都不希望案子送到检察院时在自家步骤上出纰漏, 所以很提供不确定的信息。 可沈一逸今天想破例,她道:“研判的时候我说过,商毅死前嗑过致幻剂, 这种致幻剂核心成分是“邮票”的变异体,目前管制这么严格还能流通, 肯定是有自己稳定的渠道商。” “我可以给你交个底。”她光明正大的与老朴协商,“商毅全毒物虽然没做完,但杂质化验已经出结果了,催化剂残留虽然不一样,但乳糖填充剂是相同的。” 老朴虽不是缉毒警察,但大家干一样的活,经验比理论优先,“同一个加工厂啊?” “不是同原料,但却是统一加工链条。” 朴峥往嘴巴里塞了两大口包子,拍拍桌子起身,“我现在就去问问李斯廷,那男孩家属的线是不是有追到结果了。” …. 沈一逸见他要走,也顾不上洁癖了,一把抓住他外套,“你先别走啊。” 老朴面色为难,“哎呦,小沈我是真的没法跟你说详细情况,你就别逼我了成吗?” “我不问。”沈一逸将话绕远,“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个毒物分析,没别的意思。” 商毅这个案子现在网络上都是阴谋论。 因此警队不仅得查凶杀案,连他背后是否有犯罪集团也得调查。 外资不好随意发函协查,瓜葛着的大老板也不能直接将人请来喝茶,但国内药剂渠道是个很好的破局点。 如果警方能在没抓到凶手之前先破获一条制毒犯罪链条,那起码可以堵住公众的嘴,也可以拖延时间给捉拿凶手。 当然沈一逸也有私心。 对她而言,如果查毒案能抢得先机,那趁舆论热度没散去时,警方至少帮罗格斯和商毅划清界限,秦落起码不会被网友紧盯。 她知道秦落现在一定不好受,因此洗脱「同流合污」迫在眉睫。 “我这整理出好多资料,不知道你能不能用得上。”沈一逸拉开电脑包,外层厚厚一叠是当初解剖跳河男孩时做的毒理检验,她们实验室研究过,这种致幻剂不是市面上流通的硬通货,而是新型改良品。 “哎呦,沈主任你别给我。”朴峥连连摆手,“我可看不懂毒物分析。” “不是分析。”沈一逸把文件夹搁在朴峥膝盖上,“刑科院那边还没做数据库比对,变体实验还在做,没有什么检测试剂,我给你整理了一些可以用的检测仪器,以及方便追踪。” 老朴好疑惑,“平常也没见你对我们办案部这么关心,今天是怎么?” “这不是小林嘛。”沈一逸低头擦手,平静道:“是我没带好给你们惹麻烦了,心里过意不去。” 朴峥用胳膊夹着文件夹,“小林犯个错很正常,你也别太上心了。” 关于秦落,沈一逸怎么能不上心。 自从网上分析贴爆火,自己发去的早中晚短信秦落干脆不回了,了无音讯,查无此人。 沈一逸也不想总麻烦室友的女朋友,干脆在微信上求郭瑞出马。 幸亏郭瑞发的信息秦落会回,沈一逸能同步到对方的安全,心里起码有底。 但她同时又嫉妒郭瑞,想不明白同样发去的信息,为什么偏偏自己落单。 【她今天情绪如何?】 郭瑞很直接,干脆甩了张两人的对话截图,秦落在对话里看起来的一切正常,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聊两句还能开个玩笑。 出了这么大的事,人的心态越是正常,越是在崩溃的边缘徘徊,现在拉着秦落站在悬崖边的是她自尊,郭瑞和沈一逸都清楚,一个自视清高的人一旦摔下去,往往比没心肠的人惨烈百倍。 【最近天气放晴,你让她多到阳台晒晒太阳,能不出门就不要出门。】 沈一逸很少看热搜时事,最多警情需要会多看两眼,但最近她手机为了追线索,基本手机不离手,走两步就习惯性刷新一下。 因为这个案子,她在网上重新认识了一遍秦落。 沈一逸不知该如何评价秦落,例如成功的企业家、浑然天成的领导者,女作家代表,这些带着权威感的身份标识让人感到疏远。 沈一逸甚至很难想象,在青春期连拥抱都很谨慎的秦落、早上站在厨房里插腰熬粥的秦落,会拥有这么多的追随者。 媒体给人类呈现的完美各不相同。 媒体给男人呈现的完美女性是需要绝对性吸引的,她得不像普通女人,宽容、包容,无尽的温柔与勇气。 媒体给女人呈现的完美女性也是特殊的,这种形象包含自我的缺位,是需要独立自主、外向友好、并始终保持「忠诚」 秦落刚好符合媒体完美条件的标准。 吸引力、宽容、勇气、独立自主,且财富自由,始终对理想保持「忠诚」,因此这些追随者对秦落的投射各不相同。 有的仰慕她,有的羡慕,有的把秦落当成奋斗目标,甚者把她当成精神统领与救世主。 他们对秦落几乎是狂热的。 是他们给秦落塑造了所谓“正确”“正义”的“权威感”,哪怕是《她杀》真的涉及到了凶杀案,他们全然无谓。 沈一逸半夜躺在床上苦笑。 「再漂亮的美女也有把血沾到裤子上的窘态。这些真实感会让人失去美感。」 她想起那天在韩餐店门口,秦落真诚的求问,她脸上的疑惑,急于向自己证明她非一座遥不可及的雕像 ——她只是太孤傲了。 想坚持华贵的信念,但又不愿媚俗,不想引人注目,可更不愿被忽视。或许秦落能驾驭成功,但她并非全然享受,当理想偏离现实的航线,她就会被狠狠的割裂。 秦落竟然和自己一样,几乎没办法自然的舒展。 沈一逸有些想秦落,她从未这样饱受思虑之苦,她闭着眼想着那些沉旧的暑假,没熬夜就睡了下去。 她虽从没有梦见过秦落一次,但却凑巧美梦成真。 但这个美梦只属于沈一逸,对秦落来说却像个噩梦,还是恶鬼缠身、驱不走的那种。 ——又有人死了。 死的是个男人,仍是她身边的人,这次死的是欣伍正。 死讯是王溪第一时间和她讲的,人死在剧组里,王溪就说了这么多人就没影了,过了大半天才回消息说是在派出所录口供,等空闲再给她回信息。 秦落人都麻了,说不害怕鬼都不信,她等了半天王溪回复,结果却等来了警察的电话,说让她在家等待,会有警察上门找她询问。 秦落不想多等待一秒,她主动提出要去去派出所,她想起码人多的地方至少安全,警方同意了诉求,要她尽快赶来。 她几乎是火速赶去,但派出所却让她在调解室等待,因为要问询她的,不只是管辖区派出所,还有市局刑警。 这个等待过程十分煎熬,脑袋被诡异的想象占据,她孤单地蜷缩在长椅长,除了害怕外,还有无尽的自责。 模仿《她杀》…. 秦落猜不出到底是有谁想害她,还是说真有连环杀手模仿作案,又或是刘佳制造的舆论热潮引导了新的行凶者。 但不论从哪点来看,她都脱不了干系。 她是危机的制造者,当之无愧的风暴中心, 警方和秦落对话长达五个小时,从商毅聊到罗格斯,再从公益项目聊到欣伍正,秦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聊到最后秦落反问警方有没有嫌疑范围,她好多加防范。警方没和秦落多说,只问她要了一份《她杀》的剧本。 “哪个版本的剧本?” “最新版本。” 秦落恍然,《她杀》电影版剧本修订确实曾多出一个死者,但那个版本是编剧团队的尝试,在项目落地前曾被她给否决了。 难不成凶手真是自己人? 出了派出所,天色已黑,秦落不敢把消息给刘佳说,也不敢回家,她坐在车上,那种被人盯看的感觉随之涌来,几扇玻璃根本抵挡不住黑夜的恐惧。 对了,沈一逸是警察,沈一逸提醒过自己。 秦落想都没有想,发动车子直奔沈一逸的出租房,下了车连跑带奔,直接敲响了她家的门。 “谁啊?”陆诗邈趴在猫眼上看。 啊 是那个住在云顶却不让人进去的女人。 第104章 关我蛋治 陆诗邈给秦落开了门, “沈一逸在加班,没在家。” 秦落问:“她今晚不回来吗?” “回来,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走廊昏暗, 秦落不愿离开, “那我能进来等她吗?” 陆诗邈见秦落神色紧张, 像有急事, 于是侧身让路, “那你进来吧, 不用换鞋了,沈一逸会打扫的。” 秦落不客气, 说了声谢谢钻进客厅。 她观望了一圈,出租房内整洁干净, 没什么生活痕迹。 “喝点水吧。” 陆诗邈从冰箱里拿了瓶矿泉水, 搁在客厅茶几上,有些尴尬地挠头,“那你在沙发上坐一会,她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说完她转头回房,掏出手机给沈一逸报信。 【秦落来找你了】 【在客厅坐着呢】 【你别加班了, 赶紧回来吧,她貌似有急事找你】 【人呢?人呢?】 过了十几分钟沈一逸才看见短信。 这种情况下秦落主动来找自己, 肯定是有大事发生,她随即锁了电脑往出租房赶。 推开门时, 秦落弓腰捂着脸坐在沙发上,她反应弧有些长,好半天才缓慢抬起头来, 见到自己时,对望了好半天也没说话。 “怎么了?” 沈一逸跑着回来有些着急, 换了鞋还气喘吁吁,甚至没来得及洗手,拿起酒精喷雾敷衍地喷了两下。 秦落还是没说话。 沈一逸只好又靠近些。 明灯照得彼此间明亮,秦落出门时穿的很随便,外套和衬衫都不成套,她来时一定很急。 沈一逸又仔细看了两眼,秦落表情充斥着焦躁与疲惫,似乎好些天没睡好,精神迟缓。 不过她还是像从前般明亮。 好想天天见到她。 沈一逸竟也有些游离,开始庆幸灾难赠予的附加奖赏,后悔带来的煎熬在见到秦落这刻被缓释,还好秦落出了事第一时间会想起自己,她还是习惯性的依赖自己的,她们不会彻底过去。 沈一逸的双眼只能看得见秦落。 她根本没注意到从房间走出来的陆诗邈。 沈一逸轻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秦落道:“我觉得有人在盯着我。” 秦落并不是容易受惊的人,她写书出身,再惊悚的情节也幻想过,所以她相信自己有能力分辨现实与臆想。 起初,她以为是过度自我关注引发的投射效应。 她有知名度,在社交媒体上被人讨论、质疑是很正常,所以秦落时常安慰自己,或许是内在焦虑外化成了"被注视"的感觉,不必大题小作。 但商毅死后,这种感觉变得越来越强烈。 以前秦落从不会注意的陌生人,但现在她会多看几眼,尤其是在便利店排队买烟时,她会默默观察身后的顾客,是否曾在别的场合出现过。 所以那天在宥柠家门口,她才会那么迅速地发现沈一逸的影子。 ·她总感觉有目光会穿透人群落在自己身上,但每次当她想捕捉时,那种蹊跷、诡异的感觉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像是一场心理游戏。 而如今,死了第三个人。 秦落才确认这场心理游戏不仅是针对她,而是戏弄罗格斯和关注她的所有群体。 “我今晚能待在你这里吗?” 甚至秦落指向沙发,“我睡沙发就行。” 沈一逸听的云里雾里,没有具体事件,也没有细节,秦落像只惊弓之鸟,乱了阵脚。 人在眼前,那一切都还在掌控之中,不能着急,要先稳定下来。沈一逸抬眼看表,已经晚上九点。 她问:“你吃饭了吗?” 秦落摇头,她今天只喝了一杯咖啡,中午民警给她带的快餐盒很油腻,她一口未动,现在更是没胃口,“不想吃。” 不吃饭怎么能行? 但她这两天睡在警队两天没回宿舍,室友国庆也没回,冰箱里根本没吃的。 沈一逸拿起了家门钥匙,稳重道:“我还没吃,要不你在这等我会儿,我出去买点吃的行吗?给你带份面。” 秦落嘴巴紧,她不想说让沈一逸别走,听上去很暧昧,但她也不想独自坐在别人家的客厅,毕竟角落里还站着第三个人。 于是她道:“你饿一顿不行吗?” 毫无拘谨感,这话给陆诗邈听愣了,这个女人不让人进门也就罢了,怎么还不让人吃饭啊? 陆诗邈想着救室友于水火,独挑大梁道:“那要不我去吧,反正我也刚到家没多久,也没吃呢。” 沈一逸这才反应过来,小陆也在。 不带人回家是她们租房定律第一条,如今被秦落坏了规矩,她本就愧疚,现在还要麻烦小陆去买吃的,连忙摆手,刚要开口就被秦落打断了。 “也行。”秦落对这个提议表示赞同,她看向沈一逸,“正好我有要紧事要和你说。”???? 陆诗邈稀里糊涂地穿上了运动鞋,站在门口看向沙发上“秦意”绵绵的两人,她原来是要在家做题的,怎么最后沦落着出去买饭了? 啊啊啊啊她想起女友教的一句广东话: 「关我蛋治啊!」 陆诗邈穿好衣服,打了声招呼走了,家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其实我刚从派出所出来,商毅案子的刑警也来了,”外人不在,秦落终于敢放心直言:“今天又死了一个人,是我们剧组的律师,警察要走了一份剧本。” 沈一逸皱眉,“你把我改的那版给他们了?” “没有。”秦落见沈一逸对第三个受害者并不惊奇,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听说了这个消息。 秦落道:“网上那个热议的分析贴是刘佳的公关手段,原本只是为了分散公众视线的,但却莫名其妙出现了第三个受害者。” 秦落没和警察说过刘佳的事,占用公共资源这事不对,但罗格斯现在需要有人镇守,她怕警方将刘佳牵扯进来,所以没说。 但秦落相信沈一逸。 于是她一五一十地将刘佳写分析贴,以及背后运营舆论的手段全讲了一遍,最后她又提到与警方下午的谈话,谈话的内容,以及警方的需求。 “我把编剧团队所有整改过的剧本都发过去了,因为我很担心会有第四个人受害者出现。” 害怕极了,因为在被毙掉的那个版本里,第四个受害者是孙景伊饰演的那位法医,在故事里,法医在死者身上发现了尘封旧案的线索,于是开始私自追凶,导致最后被人算计。 这个版本是开放式结局,孙景伊只是发现了真相,但生命却危在旦夕。 编剧认为这种对抗性的表达很直接,可以拉动电影叙事的节奏,让观众去反思女性的反抗为何都带着牺牲。秦落毙掉它的原因也很简单,不必为了强行给故事增添悲壮性而设置困难,她不喜欢。 “我把那个版本的剧本发给你看。” 沈一逸见秦落慌不择路,打开邮箱的手都在轻轻颤抖,于是伸手扶住秦落的臂膀,稳稳地按压住,“剧本的事不着急。” “怎么不急?” 秦落不敢想,如果真的是有人模仿她杀的剧本,那被毙掉的这个版本会不会被凶手启用 如果真的启用,那在她身边,和她有关联的“官方正义角色”就只剩沈一逸了。 所以她怎么能不着急? 沈一逸却很淡然,她轻捏秦落的胳膊,想靠触碰来提醒她先平稳下来,“着急也没用不是吗?你先冷静下来,说不定第三个受害者和这件事无关呢?” 秦落瞪着她。 她已经在派出所和警察说了五个小时了,反复提及的案子在心底种下深深危机感,可偏偏警方什么的消息都不透露,让她如同盲人摸象,掉入猜忌之中。 现如今,沈一逸和那些警察没什么两样,冷静理智地让秦落找不到平衡。 秦落糟糕的情绪没有被安抚到,反而愈演愈烈。 “沈一逸,我现在很害怕。” “我知道。” 秦落疑惑,“已经死了三个人了,我冷静不下来。” 沈一逸看秦落的肢体动作幅度越来越大,身体开始防御性地后仰,似乎出现了信任裂缝。 她真的害怕处理情绪题,上次激动发言让秦落哭着回丰江,让她后悔不已,如今导致她不敢随意解题。 沈一逸起身,“我先去洗个手。” 秦落怔忡,无助在心底暗涌,“我和你说话,你去洗什么手?” “我手很脏啊。”沈一逸张开手,“我回家还没洗过手。” “你的手比杀人案重要?”秦落觉得可笑,“还是说这些案子你看多了,觉得很普通,早晚会抓起来,所以我现在根本不用着急,还是你觉得自己是警察,凶手就算按照剧本找上你了,也杀不死你?” …. 什么动静? 陆诗邈刚出电梯就听见房内的质问声,她提着两盒熟食,她也不知道秦落喜欢吃什么,特意买了不会踩雷的糖藕。 她把脸微微贴在门框上,思考此刻要不要进去,如果两人吵架,她的出现会不会让气氛更尴尬。 “你是法医你很牛,你不怕死,但你们怎么还没查出来,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嫌疑人抓了又放,你让我普通市民怎么放心?” 秦落的自尊和安全感都命悬一线,但见到沈一逸后,先跳崖的却是理智,她的脾性终于能自由自在的发作,不敢和姜妍诉的苦,无法和刘佳交的心,统统发泄给了不会有未来的沈一逸。 只是沈一逸好安静,安静衬托着她被撕碎的体面。 “算了,你去洗手吧。” 眼眶发热,喉咙发紧,秦落不想在沈一逸面前掉泪,说完侧对着她躬下身, “不洗了。” 沈一逸用她没洗过的手,捧托起秦落的脸,她认真的对视,希望能看清对方的恐惧,替她清除掉这些杂念,“秦落,我这里很安全。” 没洗手就和人触摸很安全。 影子在她们身边也依旧安全。 沈一逸不能保证秦落还会像从前那样喜欢自己,她唯一能保证的事,只要她在,凶手就算出现,这里也绝对安全。 “你放轻松一些。” 突然靠近破坏了安全距离,沈一逸视线落到了秦落的唇边,影子突然诡异地冒头,提醒着她秦落柔软的唇和别人接过吻。 奇怪。 沈一逸忽然升起好奇心,她想知道和秦落脏脏地接吻会是什么感觉。 “我买回来了!” 陆诗邈听到房内没有争吵声,立刻用钥匙开门,兴高采烈地举起手中的糖藕,“秦姐,我给你买了糖——”!!!! 搞咩啊?! 关我蛋治啊!!!躺着都中枪?! 第105章 ContaminationPrevention 是秦落先躲开的。 她比沈一逸还尴尬, 后撤半个身位,拉开两人的距离。 … 沈一逸回头看向陆诗邈。 她道:“麻烦你了。” 哇,沈姐的眼神里有钉子, 扎得人惴惴不安。 “我刚刚在面馆吃过了, 你们吃吧, 我回房刷题去了。”陆诗邈连忙撇下吃的, 逃窜回房。 关上门, 陆诗邈躲在门后, 轻抚胸口。 刚刚沈姐捧脸的暧昧的姿势!呐!这就妥妥小情侣升温的前奏!只不过秦落看沈姐的眼眸,有点太清醒了, 硬邦邦的…没有任何的流动的暧昧感。 陆诗邈后知后觉: 啊?沈大法医在追秦落啊? 秦落也没搞懂沈一逸是在干嘛,她在说正事, 说杀人案, 说那个躲在暗处的她杀,结果被对方捧着脸搞这些花头,还让陆诗邈看见了。 尴尬是其次,荒唐感才尤为明显。 “算了算了。”秦落摇头平静道:“你去洗手吃饭吧。” 期待高高坠跌。 徒然落空。 沈一逸错愕收回胳膊,用腿夹住还没洗的手, 视线落在发尾与衣领间的白颈上。 ——秦落不想要她了 从高处滑落的失重感又涌回来了,而且过于清晰。 “一起吃吧。” 秦落又重申了一遍, “我说了没胃口,想看我吐嘛?” 来求人还这么凶。 陆诗邈拿着书, 心思早就不在《警务英语术语》手册上了。 她贴在卧室门口,暗戳戳地听两人对话。 她想知道秦落到底是靠什么魅力翘动了沈主任的心,能让沈姐捧脸杀可真不简单。 别看她们沈主任一丝不苟, 严肃刻板,偶尔会打个官腔, 但如果谈起恋爱绝对是top级贤妻,就说打扫卫生这事,除了薛桐外,沈法医是第二个为她洗车的女人,单纯因为借她车回家被拉了泡鸟屎,沈法医拿着抹布就是干,擦的比洗车店还干净。自从她们两人合租后,自己就从没下厨做过饭,沈法医刀工牛的很,色鲜味俱全堪比家政阿姨,这以后谁和沈法医同居不得开心死啊。 但房门外怎么又没声了? 扣扣—— 房门突然被敲响,陆诗邈瞳孔一震,端起书就是背: “chain of custody,证据保管链。” “Contamination Prevention,防止污染。” 沈一逸推开门,端着一碗切好的芒果,她见陆诗邈在踱步背书,直径走到书桌前将碗放下。 “水果,加餐。” 水果是薛桐找人送来的,天天送,不吃就坏了。 沈一逸以前有空,偶尔会给熬夜的陆诗邈削水果,但自从薛桐放她进云顶后,沈一逸觉得自己欠下人情,便每天用削水果来抵债。 今天也不例外,削了满满一大碗。 陆诗邈从书后面露出半张笑脸,“嘿嘿,谢谢沈姐。” 沈一逸两手插在裤兜里,低头看了眼桌子上的书,“薛桐开完就回去了?” “啊,国庆大会开完就走了。” 陆诗邈眨眨眼,沈一逸从不过问她的恋爱,今天主动说起薛桐让她没回过神,住在云顶的人都在出租屋里了,这又怎么了? “那你背的怎么样了?”沈一逸探头看了眼专业英语书,“昨天你不是背过这里了吗?” …. 陆诗邈了解室友的性格,这种没话找话的样子定是有事相求。 她道:“沈姐,别折磨我了,你直说吧。” 沈一逸轻咳一声,难为情道:“秦落….” “嗯啊?”陆诗邈点头,等她的下一句。 沈一逸找到了切入点,她道:“网上热搜你看了吧。” 陆诗邈摇头,“没看过。” “…” 她忘了,小陆不爱看八卦。 沈一逸又道:“就是我手里有两个案子稍微涉及到了秦落。” 她不敢把话说的太死,陆诗邈原则性也很强,公安系统最怕就是透案子交底,哪怕是室友也得隔好距离。 “她觉得自己人身安全没有保证,不敢一个人住,但科讯部上个月刚给我们鉴定中心升级了系统监控,我设备….被监控着,云顶我去不了,最关键是云顶离警队太远了。” 沈一逸不打没有准备的仗,紧接着又说: “你还有两个月就要初试了,她住在这儿很影响你学习…” 说完沈一逸还停顿片刻,房间开着门,客厅里的秦落正在和助理通电话,声音虽然不大,但对即将要考试的人来说确实不算安静。 沈大法医和薛桐一样,说话绕八百个弯,但聪明邈邈听懂了! 这是要赶她走啊!! 不过陆诗邈却很从容,上个月离职手续办完后,她就和沈法医提过要搬家,但因为沈法医还没找到新的合租室友,她很怕突然的离开会给沈姐带来经济上的压力,因此迟迟没有搬离。 分离是迟早的时,这算是个好时机,大家都踏入新的生活,彼此都不用负疚。 陆诗邈叉了一块凤梨进嘴。 “我也正有此意。”嘴里还嚼着,她指了指衣橱,“我东西也搬的差不多了,明天我就搬去云顶。” 沈一逸抬头看向她,内疚道:“真的很抱歉。” “抱歉什么,我要去享受大平层了。”陆诗邈看向水果碗,“哎呦,薛桐不在,你也不在,没人给我削水果了,哇,好可怜。” “不过没事。”她望了一眼客厅,打电话的秦落正在焦急地踱步,陆诗邈悄声道:“下次进不去给我打电话,我放你进去。” 对方眼神里满是理解,这让沈一逸松了气,她甚至被逗笑。 “谢谢啊。” “不客气!”陆诗邈指着复习资料,“别忘了帮我整理考题。” “好。”沈一逸点头,她不想浪费陆诗邈的时间,提醒她吃完水果早点睡,随后退出了房间。 秦落还在打电话,尽管她声音已经放到最轻,但迫于死了人的压力,情绪一旦拉不住就容易提高音量。 沈一逸坐在沙发上看她踱步,但秦落受不了被目光追随,讲着讲着娴熟地钻进卫生间,关起门来将电话。 趁着秦落在忙,沈一逸打开了外卖软件,在线上超市挑选着洗漱用品,她了解秦落现在的生活品质,所以每个产品都选了最好最贵的。 下单时没心疼过钱,但却在支付页面停留了几秒。 她在想,以她现在的经济能力,有没有办法支付起秦落习惯了的生活,有没有时间能陪她好好享受生活。 支付成功,银行卡余额短信提醒立刻发来。 剩余92万两千块,这是她十年来兢兢业业的积累,除了工资外,还有刑科院给的项目研究奖金。她工作很忙,一年到头都不怎么消费,夏天工装,冬天穿警队发的厚棉衣,就算给秦落全花了,她也不会心疼。 只是这些钱让对方花的小心谨慎,就很可悲了。 她听陆诗邈说过,云顶一年的物业费就是十八万。 这样想来,宥柠确实更适合秦落。 她有钱有闲,能买变了花样的蔬果,一下班就钻进厨房,周末大好晴天陪秦落去郊游,玩点刺激性运动,偶尔飞去异地看看话剧展览。 沈一逸从没畅享过这样的生活,也无法安定的接受。 她和秦落一样,对太过幸福的事没办法舒展。 舒展不开,还想给别人快乐,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想到这里她锁上了手机屏幕,恰好秦落也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两人眼对眼,站在客厅,好像有些无话可说。 沈一逸想着她讲话很久,于是问,“要喝水吗?” 秦落摇头说道:“剧本我发给你了。” “嗯,我现在看。” 沈一逸哄不住秦落糟糕的情绪,只能掏出手机看剧本,直到外卖敲了门,秦落去洗澡,她才起身活动了下腰椎。 沈一逸不敢和秦落说剧本现在对警队来说已经失去了参考价值。只要抓不住在凶手,就预防不了下一个受害者的出现。 沈一逸认为老宏大概率不会把第三期案子交到她这边了。 只要摸不到案子,她就没办法准确预判凶手的行为,就连她也怀疑凶手到底是在模仿她杀,还是碰巧在杀人的行经过程中,与情节重合,顺便推波助澜。 说多了秦落又会崩溃,万一惹的人不开心扭头跑了,又是十几天见不到人,她不想见不到秦落人。 所以她宁愿撒谎。 “看出什么了嘛?” 秦落用着新毛巾擦头,见沈一逸专注忍不住靠前,“你要是看出什么跟我说,我一定全力配合你。” 好几天秦落都没洗过安心澡,站在淋浴间,一闭眼就是凶杀案,搞得她都不敢闭眼,今天终于不用囫囵吞枣,洗了舒服的热水澡,顺便脑洞大开了一回: “你说这个人如此模仿她杀内容,是不是代表她很关注我,要么我重新写一版剧本如何?” 沈一逸咬着腮,看向秦落。 “我写凶手去自首如何?”秦落自己也觉得可笑,但还是坚持道:“你到是看剧本啊!!!你看我做什么?!” 沈一逸听话的把头低下,嘴里暗暗嘟囔了一句。 秦落没听清,停下了擦头的手,“你说什么?” 沈一逸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沐浴露,翻了一页剧本。 “我说你好看。” 第106章 多了项割喉 晚上十一点。 沈一逸在沙发上躺着, 给出来上厕所的陆诗邈吓了一大跳。 陆诗邈看了沈姐一眼。 身上只盖了一条空调被,好孤独,好可怜, 秦落怎么回事啊!在云顶不让进门也就罢了, 怎么在她们宿舍还不让人进屋?看来搬家迫在眉睫, 明早八点她就卷铺盖走人, 给沈姐腾地方。 沈一逸直挺挺地平躺, 仰望天花板。 秦落坚决不和她睡是沈一逸没想到的, 于是她只好退而求其次,硬逼着秦落睡了她的床。 此刻, 她躺在沙发里,回到当年寒假 秦落侧躺在小床, 手腕沿床边垂落, 她躺在地上顺着月光偷窥秦落的指尖,早上睡醒时,她们会挤在一起赖床,直到阳光让她们无法装睡。 沈一逸翻身到凌晨三点也没睡着,蹑手蹑脚回了房间。 偷看人睡觉的事她以前也做过, 但三十好几了还故技重施就稍带些猥,琐感, 沈一逸为了不吵醒秦落,畏手畏脚地静音潜入。 她推开门….走到床边…. 纯黑色的床单上躺着安静地秦落。 她站在床尾, 如同影子浸没于黑夜,静静观望着蜷缩在被子里的女人。 秦落穿着她的T恤,皮肤和她的床单交织, 是除了拥抱外最私密的接触,是诡异又隐秘的安全感。 ——这房间里的一切属于自己, 包括躺在床单上的秦落。 秦落翻了个身,她认床,所以睡眠浅,潜意识里总惦念着剧本,多线程的脑洞在大脑里乱窜,外加破旧空调嗡嗡作响,吵的她根本没法熟睡。 浅眠之中,她觉得有人在盯着她看。 是梦。 秦落在梦里安慰自己,那些目光是成名的代价,她得益于这些注目,成为不被忽视的人,在人群里被簇拥,随后逐渐变成噩梦,忽然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她不能停下脚步,仿佛落队后她会被蚕食,就连指甲都不会剩下。 …. 不要再盯着她看。 秦落皱紧眉,下意识抱紧被子,随后她听见床边传来隐隐碎碎的脚步声,正不断靠近,她分不清是梦是现实,于是微微睁开一条缝。 一个影子,突兀地伫立在眼前,死死盯着她。 疯了!! 秦落吓得连尖叫都喊不出来,当即弹坐起身,应激机制在保护人类的同时,也伴随着剧烈的生理代价。 一时间,心口窝钻心地痛起来。 “是我。” 沈一逸连忙伸手开了灯。 灯光亮起,外轮廓显现,黑影变成了熟悉的沈一逸。 秦落没缓过劲儿,两手按在胸口,刚刚心脏像被拧在火上滚了一圈,痛感并没有因为对方是沈一逸而好转。 “你有病啊,大晚上站在床头。”她压火闷声道:“很吓人你知道吗?” “不好意思啊,我” 沈一逸规规矩矩地立正,虽然不擅长扯谎,但还是选择招摇撞骗,“我….我就是怕空调太冷了,我进来给你调整一下温度。” 说着她拿起床头的遥控器。 滴——。 将室温升高两度。 这是沈一逸的卧室,秦落总不能把人臭骂一顿。反正睡意全无,她深叹了两口气,抬头扫了眼沈一逸。 还穿她高中爱的横条纹的睡裤,纯色的T恤松松垮垮挂在肩头,脸上一副很清醒的表情。 “你没睡?” “睡不着。” 秦落问她:“是沙发太软了吗?” 沈一逸摇头道:“还好。” 秦落知道沈一逸最爱逞强,还好实际上就是不好,索性挪了点位置,反客为主道:“要么一起睡吧。” 天都快亮了,沈一逸才安稳睡下。 卧室比客厅还热,她以前讨厌这种闷热,闷热会让人流汗,汗液会粘黏的到处都是。但她此刻却安然接受,背后的人距离她一臂之远,能听到对方平稳的呼吸声,秦落的气味正以最慢速度填补她后悔的齿口。 一道很微小的口子。 沈一逸从不定闹钟,所以睡过头了。 她在秦落的枕头上醒来,都怪她昨晚手贱调的空调26度,醒来浑身都是汗。 陆诗邈看着表,在门外来来回回的踱步快急死了。但秦落不叫沈一逸起床,她也不好越界,半提醒对方沈姐再不起床可能要迟到了。 秦落只反问她急什么,一个办公室主任还不能迟到一下吗? 急什么?当然是急考核啊! 但沈一逸准点到了警队楼下。 秦落从后排递给她一个食品袋,里面有两颗剥好的鸡蛋,以及从陆诗邈嘴里抢来的一根小油条,还有薛桐买的水果。 “早饭。”秦落带着墨镜,全副武装,“手术刚好一个月还是得吃早饭。” 急匆匆的清晨让沈一逸很不适应,尤其是她澡也没洗就被直接送来上班,关了车门秦落要去哪她也不清楚。 沈一逸道:“今晚你要吃什么?” 疑问句是她想挽留的陈述。 哪怕秦落今晚要吃红烧狮子头,她可能会请假早点去市场买菜,后悔的滚轮又开始转动,尤其是一夜美梦后转速还加快了。 她现在想日日安睡。 “不知道,我今天得去趟剧组。”秦落双手捏着方向盘,抬腕看了眼表,沈一逸已经迟到了,“总得有人对欣伍正的死负责。” 昨天事情突发,秦落六神无主下第一时间想到了沈一逸,但正如她和王溪说的那样,当幻觉消失,她撞进现实,才发现没人能真托举住她,就算她是个警察也不行,噩梦照做,危机仍在,她也不是无所不能。 沈一逸皱眉道;“你去剧组是个很危险的事。” “危险就不做了吗?”秦落也怕危险,但《她杀》顶在风口浪尖,“过亿的项目要是夭折了,牵连的人恐怕会更多。” 沈一逸知道她阻挡不了秦落的决定。 想了半天她又重复那个疑问句,“那你晚上想吃什么?” 秦落敷衍道:“随便吧。” 一句随便让沈一逸闷堵,她比秦落还要郁郁寡欢,走进办公室鸡蛋还没吃,她第一时间把内线打去了办案部。 “冯哥,毒品的事你协调缉毒那边了没,我这边同步给管辖区的治安了,总归能反馈点东西出来。” 老冯声音像熬了大夜,哈欠连天,“哎呦麻烦了。” 一听对方状态不佳,沈一逸心底起了疑,她把林普平叫进办公室。 林普平自从给沈一逸丢人后,就不敢像以前和主任开玩笑了,每天加班加点的干活来般弥补过错。 “你和办案部那边几个男孩玩的挺好的。” 沈一逸见过小林和行警队的男生一起打过篮球,貌似是一批来实习的,谁是谁带的徒弟,大家心里都有数。 虽说林普平犯的错,相当于丢她的脸,但林普平犯错不是一两次了,沈一逸都丢习惯了,但林普平有他的用武之地,自己就算不耐烦,也得好言好语的说话。 “老冯徒弟你是不是走的挺近的。” 林普平赶紧撇清关系,“没有没有没有,主任我知道咱们不能交底,所以不太熟。” “不熟也没事。”沈一逸点开系统,在毒化报告里找齐英俊的案子,“多打打球就熟了。” “呃…”林普平没反应过来主任的意思。 “毒化做完了,有几个案子的毒物有相交线,我想着这活能有突破,得是个重案,你去和那个小孩打听打听,看他们办案部最近都在审什么人,审出什么了,这几个案子有没有并案处理的想法。” 啊?!这是要他去当卧底啊。 沈一逸看着电脑,双击鼠标,慢条斯理道:“咱们总不能老丢人吧,也得进步吧。””是,是,得进步。”林普平猛点头,“我今晚就约他去打球。” “行。”沈一逸指着不远处的文件,“这摞送去刑科院给王老师,走吧。” 人一走,沈一逸立马套上警服想去值班室看出警台账,她想知道昨天下午是谁出的现场。 结果她刚下楼,恰好抓住在安全通道里抽烟的小李。 两人对视,吓得小李两脚踩灭。 沈一逸冷道:“不值班在这儿抽烟?” “我这刚从实验室出来太困了。”小李和沈一逸认识早,又是同龄人,说话不像下属般拘谨,“我耳朵可尖,声一打我就能冲进去。” 沈一逸不浪费时间,“我问你,昨天下午你出警了吗?” 小李摆手:“不是我,是王哥。” “我说的是欣某的案子。”沈一逸要确认好案。 警队都知道沈一逸在《她杀》剧组待过,不用主任强调就知道她想问什么,“就剧组死的那个受害者嘛,王哥去的。” 沈一逸想确认,“是电死的?” “看王哥昨天去刑侦办公了,听说是还被补刀了,割喉。” 受害人被割喉的细节,秦落昨晚也没听说过,那意味着信息传播的速度还没那么快。 割喉…. 沈一逸拿不到什么案卷信息,也无从下手判断,但能预料到的是不管凶手是否为同一个人,但舆论让暴力升级了。 是否带有娱乐属性? 是否加入表演属性? 一个半月连杀三人,不仅能躲开侦查,不留痕迹,甚至速度逐渐变快。 沈一逸徒然转身往办公室走去,她心好似悬空,冷不丁坐回板凳上。 当年她妈案子的凶犯也是如此,这些年根据她的调查,她妈不是第一个受害者,实际上是第三个受害者,其他受害者档案沈一逸调查过,凶手第一刀都是起手在锁骨,随后捅于胸口致死,因为几起案子的作案工具不同,受害人居住地相隔甚远,又外加治安较差,因此并没有被并案处理。但她坚信,母亲案子的凶犯一定是连环杀人犯。 所以,只要凶手再犯案,一定能现原形。 假设欣伍正的死是连环杀人犯所杀,那这次割喉一定会暴露凶手。 第107章 梁薇是梁薇 秦落上午去剧组, 发现片场被贴了封条,她给宥柠发信息也没人回,秦落只见到了制片助理。 助理称李总被叫去派出所, 到现在也没回剧组, 目前有几个投资方联系过她, 想询问是否涉及到刑事案件, 她都没敢回。 助理站得离秦落老远, 说话小心翼翼的。 秦落也不怪她提防自己, 毕竟《她杀》在网上是众矢之的,如今剧组死了人, 她这个原作者加编剧的存在,像是断头台, 但凡和自己走近点就能送去死神。 “剧组设备好多都扣押了, 送去机房的素材警方也介入审查了,说是要剧组提供所有的影像资料。” 设备被扣押,意味着等剧组工作人员接受完调查,她们依然会被停工,这是卷入刑事案件必然面临的风险, 一旦项目无限期停滞,那投资人撤资概率极大, 尤其是商毅死后那笔有可能被他老婆支配的资金,更抓马的是死的还是剧组的法务, 所有合同得去找新的律所接手,包括这起案子。 堪比一团乱麻。 “欣律师到底是怎么死的?” 秦落只听王溪的说王路从刑警队放出来后,欣伍正来剧组和她谈解聘, 正巧新的摄影团队说原先搭建的灯轨电路设备老化,有员工因此受工伤, 欣伍正顺便和保险公司商谈赔偿的事。 但王溪本来是去开会,顺便受秦落嘱托去看往那天被性.骚扰的女孩,两人说完话他准备去园区开会,就听见有人在报警,当时演员刚开始妆造,宥柠在隔壁棚协调挑布景,导演也没上班,围观的人并不是很多,她从人群外看了一眼,人倒在血泊里,配电室里喷的到处都是血,地上还有几个特效□□设备,以及电缆线头。 王溪并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因为没人敢靠前去查看尸体,而且宥柠赶来的速度极快,看了眼尸体后立马封锁了现场,围观的人都被她拦了下来。 警察没来之前,宥柠就没打开过配电间的门,甚至还给围观的人说这事如果传出去影响拍摄进度,剧组会找律师起诉,所以没人敢拍照和录像。 警察来的很快,当场就把人分批次叫到一旁问话,除了目击外,但凡和死者有过实际接触的都被带去了派出所问话。 王溪刚开始因为不确定死因,只和秦落说人死在配电间,和电有关,正好应证了《她杀》的第三个故事,所以把秦落吓得半死,匆匆忙忙去警局配合调查。 但当晚王溪从派出所出来,给秦落说人躺在配电间地上,貌似被人捅了好多刀,她出来时和道具组的对接了一下,对方说墙上的血看起来很像特效血浆。 秦落不在现场,传闻听起来都半真半假的,难以让人区分。 制片助理摇头,“昨天出事后我在园区,不在片场,李姐没让我过去就是方便留下我来交接。” 说完助理抱怨起来,“我通知艺统让所有演员停工,好多艺人工作室来闹了大半天,说如果档期再延,就不得不退组了。” 演员退组对现在的《她杀》来说都不算大事,秦落风平浪静靠在沙发上。她不是警察,不用追凶,她目前要做的事是妥帖处理好局面。 “李总有找新的律师吗?” “还没来得及。” 欣伍正死了,那边律师这边涉及的一切问题都陷入瘫痪,要快速组建律师团队,包含刑事律师和名誉权律师、还有艺统那边的法律顾问。 秦落想着,罗格斯法务团队王姐就是打名誉类官司的,可以暂时请她来帮忙梳理创作、拍摄流程中可能涉及触碰到的法律边界。 秦落一边给王姐发信息,一边又问:“刑事案立起来,估计剧组要拖个两个,先让艺统去沟通,看原班底能保留多少,如果要换人得补拍多少。” 还有…秦落又补充道:“剧组围读时没有请犯罪心理顾问的职位,现在可以找个渠道联系一个,顺便追加一部分公益投资,增设防犯罪公益广告,这笔钱如果投资方不肯拿,就算罗格斯的追加。” 不撤资,还追加…. 虽然《她杀》是编剧中心制,秦落参与票房收益的分成,但现在这情况追加投资和对赌有什么差别,不是白白打水漂吗? 制片助理一脸茫然看着秦落。 秦落抬起头,她想到编剧团队的配置,“对了,我记得当初剧本才用了区块链存稿,明确了各版本著作权归属,你找时间整理一下材料给我。” 助理记下了,顺便掏出手机,“那我整理好发进编剧团队的群,到时候在群里@您。” 秦落低头处理好了思绪,抬头时换上笑容,“谢了。” 助理的焦虑有所缓解,缓缓坐在沙发上,她仔细观察着秦大编剧。 不过半月,秦编肉眼可见的消瘦,头发失去光泽,眼镜也没擦干净,精英气质锐减一半,疲惫的样子和她这个牛马毫无分别。 不能共情资本家!!! 助理在心底默默提醒自己,但依旧忍不住心疼秦大编剧,“秦编剧您要不还是回家吧,剧组这边等李姐回来开个总会再做处理。” 秦落在这儿也等不出结果,干脆起身走了。 临走之前,她还提了个要求,“编剧团队的全员简历发我一份。” 秦落从剧组出来也不敢回云顶,直接去了罗格斯,上次她挂了刘佳的电话后,两人再也没联系过,她相信刘佳作为《她杀》的资方之一,最晚在昨夜就会收到第三个人死掉的消息。 只是刘佳没联系过她,甚至连一句安危都没问过。 秦落走进罗格斯办公层的时候,她看到了读书会熟悉的前台,对方和她礼貌问好,并公事公办地换上了罗格斯的问候语,她背后是罗格斯的IP版图。当初为了吸引合作方,刘佳特意在大门口安装了一块实时滚动的屏幕,介入了旗下所有kol的粉丝关注数,全网关注粉丝去重关注度有21亿,效商务关注度高达3.3亿。 前台面对微笑的对她鞠躬,像是3亿粉丝对着她眨眼,秦落面无表情地路过,直奔刘佳的办公室。 刘佳坐在办公室里抽烟,被冷不丁推开门刚想骂人,瞧见是秦落来了,快速把烟掐灭了,甚至她还扑了扑味,将咖啡倒在烟蒂上。 秦落把包往沙发上一扔,直接开门见山,“你先说商毅的事。” “什么事。” 秦落沉声:“商毅助理怀孕的事,欣伍正帮他做合同的事,以及霸王花解约的事,物流的事,直播部的事。” 这些让人后知后觉的事。 刘佳起身走到门口,把门反锁,随后靠着办公桌与秦落两米之远对望着。 “你这个口气问我是觉得我会犯法。” 沉默三秒,秦落直接爆发。 秦落很少用手指人,这个动作不文明,带有歧视和贬低的意味,秦落儿时最讨厌外婆用手指她的脑袋,所以她说话再激动都用手掌,一种客气的邀约。 但她在刘佳面前没什么可装的。 眼神锋利如刀,不加掩饰的怒气,秦落抬起食指笔直地朝向刘佳,她压着颤抖手臂前伸,指尖如果是把刀,她恨不得捅在刘佳脖子上,只要能把人扎醒,哪怕让她去犯罪也行。 “利用公关手段制造谣言,已经在法律边缘游离走了你知道吗?!门口的滚屏你进门时不看吗?罗格斯有多大的传播量,你心里不清楚吗?现在已经死了第三个人了,如果你不想进去,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刘佳被这种动作给激怒,她压着音量,“可杀人的又不是我!” 秦落警告她,“你现在和杀人没有任何区别!” 刘佳觉得秦落定是失心疯了,但她理解对方接二连三的遭受重创,这种痛苦是需要朋友来承担的,可刘佳不能接受这种苛责。 怎么凶手还没抓到,罪魁祸首的锅就扣在她脑袋上? “秦落!!” 秦落问道:“唐遥的父母连被骂了七八天要紫砂,唐遥受不了去报警的新闻你没看吗?” 刘佳觉得荒唐,“那齐英俊家暴唐遥,父母逼她结婚难道是我的错?” 秦落只道:“刑警队已经在查我了,你以为他们查不出来是谁在搞引导性的舆论吗?这种大肆宣传凶手含有教唆风险,你敢对欣伍正的死负责吗?” “那你呢?!”刘佳红着眼,“写《她杀》的时候想过社会影响吗?我和你做一样的事,你就是创作需要,我就是没有道德,谁比谁高贵吗?” 秦落见刘佳眼眶湿润,隐忍着不肯掉落一滴泪,目光灼灼与自己对峙。 秦落收回了胳膊,两手插进口袋,“如果警方长时间抓不到凶手,风波搞的越大,就越需要有人出来背锅。” “我不想你有事。” 秦落收起了锋芒,抽了一张纸巾搁在办公桌上,“如果罗格斯和你,我会毫不犹豫的选你。” 刘佳拿起纸巾,背过身擦着,“你少pua我。” 秦落叹气,“所以到底警方会不会查到你。” 刘佳把纸巾扔进垃圾桶,“不会。” 秦落疑惑道:“Olivia用了中间商的黑水军?” 刘佳沉了会,如实说道:“所有的营销账号都是梁薇的。” 秦落震惊,“商毅的老婆?” “是。” “那个天天diss我的营销号,是梁薇的?” 第108章 即是浓烟,也有轮廓 刘佳不知道从哪说起。 大概是助农直播出事后, 她在和燃眉你来我往的舆论反击中意识到不对劲。 怎么一夜之间,罗格斯就埋入了一条被“资本控制”的剧情线? 甚至反向吸引了流量去关注康圣操控的燃眉。 公众焦点从一件“以次充好”的直播事故,变成了资本和资本之间的竞争, 还有是谁给了大地花这么大的底气, 能让对方宁愿违约也要跳槽去燃眉?但当时碍于竞争, 刘佳没空细想。 和燃眉之间的直播反击战打的很轻松, 事后刘佳让Olivia顺藤摸瓜找到了部分营销账号, 发现是矩阵号, 而且全都是代理服务商在经营,水军的变式话术与商毅手底下的对立流量账号的话术重叠率很高, 这让刘佳再次起了疑心。 刘佳不信商毅单纯是为了救罗格斯于水火,单凭他在罗格斯里投入的心思和资本, 根本不值得他这样做付出。 假冒伪劣事件平息后, 刘佳找过自家经纪部,开了三次会来复盘网红「大地花出走事件」。 结果分析了半天,刘佳又一次产生困惑。 连经纪人都没意识到艺人有跳槽的心思,宥柠又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要搜集违约证据起诉大地花,刘佳来不及追究, 她找了宥柠三次。 她想问宥柠大地花在哪个活动上与燃眉的经纪部见面,又是哪家品牌方提前知道了大地花要出走的消息, 又是谁给宥柠透露的消息。 宥柠每次回答都含混不清,导致刘佳根本无从让律师下手找证据。 宥柠追秦落这事刘佳知道, 所以在商毅没死之前,她没往别的地方想,单纯觉得是宥柠爱屋及乌, 为了帮秦落因此给她透了消息。 在刘佳眼里,宥柠是个导演, 认识很多网红、不想得罪平资源方是很正常的事。所以她只能两手抓线索,一手抓商毅的水军矩阵,一手抓大地花的违约证据。 当然刘佳消失的疑虑都建立在商毅没死之前,罗格斯运营稳定的基础上。 ——直到刘佳得知商毅死了。 商毅往剧组里塞人的事,刘佳知道点但内容不多,选角色的时候李文萍就告诉她了。 两人心照不宣,谁也没细问细说。 剧组暗箱操作是违规,李文萍也没资格管,她在这娱乐业里混了十几年,监制、出品过不少影视作品,这种偷摸塞个小角色的事不需要和每个投资人汇报。 说是因为刘佳和她私交好,算是她的提醒。 刘佳让助理查了这两个小演员,俩女孩压根不是科班出身,就是不知名的网红公司的艺人。 商毅背着罗格斯往《她杀》里塞人不是大事,但他塞了别的选角工作室艺人就是大事,更何况还是张奇,那个秦落说和罗格斯老死不相往来的狗男人。 这事刘佳不敢和秦落说。 她知道按秦落的性格定是要去整顿剧组,剧组筹备期本就磨人,要是秦落和商毅大闹一场延误剧组开拍时间,到时候处理的可不仅是《她杀》这么简单,罗格斯自身的矛盾也会被放大。 直播业务和罗格斯分离在即,刘佳不想节外生枝。 于是她嘱托李文萍——塞人的事不能让秦落知道。 明眼人都知道,秦落虽是罗格斯的灵魂,但话事人是刘佳。 李文萍答应了刘佳。 一步走错,步步都错。 警察找到罗格斯问话时,刘佳才后悔当初为了息事宁人,没深挖商毅背后的灰色产业,她只好把演员的事如实告诉了警察,但是她保证自己旗下的艺人没有参与,也并不了解商毅的违反犯罪活动。 警察告诉了她部分信息,包括商毅举办私人派对的事,以及问了她助理李培培的事。 刘佳对李培培的印象很深,这个女孩和自己对接业务时精炼又干脆,处理事务井井有条,因此会多观察李培培几眼。 刘佳也曾觉得奇怪,李培培不像初入社会的人,相反很老练,很高效,甚至比她自己的助理用起来还要顺手。 但商毅却说李培培是她新招来的助理。 警察走后,刘佳查了李培培,她发现李培培为商毅坐过牢… 刘佳试图在工作对接中和李培培见面,她想知道商毅到底利用罗格斯做了多少事,但商毅死后,梁薇将他的团队进行了大换血。 刘佳只能借口对接公司事务给梁薇发了信息。 梁薇。 刘佳有所耳闻。 梁薇父亲是个银行高层,母亲是大学教授,她在国外学习时认识了商,商利用梁父结交了很多政商界的权贵,成立了Ariosel,一家专注于资产管理和跨境资本运作的公司,六年带资回到国内,着手投资新媒体,在罗格斯有难时注资援助。 刘佳不能细想罗格斯对他来说是不是盘菜,她只能保证罗格斯在商毅死后,不会随意被人吞进肚子里。梁薇找律所来切割商毅资产的动作太快了,刘佳实在是没缓过劲儿, 于是她主动找了梁薇。 梁薇和刘佳岁数差不多大,虽然生过小孩皮肤却没蔫倦,阔太太爱保养是一回事,梁薇身上与生俱来的从容感占主要因素。 梁薇是一年前回的国,当时刘佳还觉得奇怪,怎么孩子才五岁就撇下回国?刘佳本以为是梁薇来管商毅的,没想到两人在国内各玩各的,还一直分居。 她们在商毅组织的饭局上见过几面,每次梁薇都言语寥寥,生意上的纷扰都无法撼动她的宁静。 就连商毅死了,梁薇都是如此。 刘佳在梁薇身上看到了秦落的影子,秦落对罗格斯也是这样。 刘佳向梁薇询问商毅与康圣之间的关系,梁薇只模糊答了句:他人都死了,你知道太多也没有意义,我是不会干预罗格斯发展的,这点你放心。 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肯定了刘佳之前的猜测,商毅当初扶持罗格斯有他的目的,黑罗格斯和秦落的对立账号也是商毅扶持的,但他现在死了,死无对证。 刘佳只能把要提防的目标换成梁薇。 《她杀》后续资金,商毅未完全拨付,如果梁薇继承了他的资产,并终止后续注资或引入投资者来接盘这个项目,那《她杀》还能不能有拍摄自主权,后期宣发能不能稳定运行,秦落会不会同意和其他资方分账… 刘佳不想绕来绕去,索性直接问了梁薇。 梁薇倒是给了她句痛快话:等律师整合好,我会按照合同上的要求继续拨付资金,直到电影上映,这点你也可以放心。 刘佳岂能真的放心,于是和梁薇对接的每个细节都没放过,包括秦落所说的律师团队大换血。为此刘佳特毅去查了梁薇所用的律所,竟发现梁薇用的律师团队是宥柠母亲律所的。 宥柠,又回到了刘佳的视野里。 那天读书会周年庆,刘佳终于逮到机会和宥柠见面。 刘佳偷摸地将人带进会议室,质问宥柠为什么要帮商毅往剧组里塞人,又为什么知道大地花出走,以及和梁薇是什么关系,她是不是知道商毅的死因。 而此刻,秦落在办公室沙发上,用眼刀戳着她的脊梁骨,质问时神情,和那天她看宥柠的眼神一模一样。 “是我去求的梁薇。” 刘佳想要掏烟,却发现盒子里空空如也,于是拉开抽屉拆了盒新的,这周她几乎每天都坐立难安。 她学新闻的,知道媒体行业生命周期有自己的时间窗口,自媒体公司的核心资产就是内容IP与用户数据,罗格斯前期高度依赖品牌方的预算,以及媒体平台算法,导致一有舆论限制公司收益就会砍半。刘佳经营罗格斯这些年,见证无数网红从巅峰滑向谷底,她知道罗格斯再不转型,很快便会消失。 并不是秦落在,罗格斯就永在。 而是热度在,罗格斯才能永在。 “她之前和我说过商毅做事并不干净,主动来和罗格斯做切割,是想通过析产来锁定合法财产的边界,她不清楚罗格斯有没有卷入违反犯罪里,换律所,是方便托付遗产管理人,阻断商毅亲属转移资产的可能,但这些都是她的自述,我也很难分辨真假。” 烟味在办公室飘散,刘佳皱着眉,静悄悄地说:“我去问了宥柠。” “宥柠?”秦落疑惑,“她和商毅认识?” 刘佳苦笑,“她母亲和梁薇的父亲是好友,律师团队是宥家律所的,当然这是宥柠给我的解释,我只能半信半疑。” 秦落追问道:“所以梁薇回国是为了和商毅离婚。” 刘佳点头,疲惫地靠倒在老板椅,“不光你一个人后之后觉。” 烟雾缭绕,缠在头顶挥之不去,细软的线抽出又剥离,刘佳只能把自己看到的轮廓,逐渐地描述给秦落听: “或许当时宥柠就在提醒我了,只是我光盯着李燃这个人了,忘记仅凭她的能耐是带不走大地花的,何谈她有心思给罗格斯买黑水军,去打背后商毅这只手。” 刘佳知道这很残忍,但她只能照实说: “大地花是商毅手里的优质外围女。” 外围? 秦落眯着眼,她难以置信自己公司走出去的网红,竟然配合商毅做起皮肉生意,这比谣言有人模仿《她杀》杀人还令她难消化,实属打到她的七寸,连带着呼吸都不通畅。 秦落惨白着一张脸,“谁和你说的?” 刘佳犹豫半晌后,轻耸了下肩,“宥柠。” 第109章 可以为他去死的狗 国庆长假结束, 科室轮番休班,沈一逸下午接到秦落的信息,说是晚上会回去吃饭。 于是沈一逸特意提前调休了两个小时, 跑去菜场买菜。 她到家的时候, 秦落还没回, 但室友已经搬空了卧室, 只剩零零散散几件小家用, 陆诗邈微信里说不带走了, 留给她用。 一时间,沈一逸也不知道该先做饭还是先打扫卫生。 她想还是先做饭吧, 卧室一天不腾空,秦落能在她房间多待一天。 沈一逸特意买了绿豆, 想着秦落不喜欢油腻, 喜欢汤汤水水,绿豆可以解腻,顺便做两个青菜吃,但她刚淘完绿豆,林普平就来了电话。 她讨厌在触碰食物时接电话, 手机上的细菌最多,但她想着或许是早上交给林普平的任务有了反馈, 于是戴上一次性手套,按下接听并外放。 “主任你在实验室?”电话那头的小林气喘吁吁。 沈一逸道:“回家了。” 林普平疑惑道:“啊?这么早?” “说事。”沈一逸说着话择菜, 她想确保秦落回来时这顿饭是热的,“给你的任务完成了?” 林普平哎呦一声,放轻声音道:“刚刚宏主任把我叫去办公室, 问我和你去剧组围读的事。” 沈一逸顿住动作,将手擦干, 拿起了手机。 她心想是不是办案部摸到了线索,所以有并案的动作了? 她走进卧室关上房门,冷声问道:“你说什么了?” 林普平似乎也躲到了暗处,悄声给主任汇报,“我就说正常工作安排,和剧组人员不怎么接触。” 说完,他卡顿道:“但宏主任特意点了秦落的名,问你们是不是认识,我说我不清楚,没见过你们私下有交流。” 沈一逸捏着眉头,宏自光大概是被上面施压过了,毕竟当初是宏主任点名让她去围读的,现在剧组死了人,他定是要规避干净责任的。 “小林,不管这个案子我会不会被回避掉,你一定要参与。”沈一逸不讲什么师徒情谊,而是直接说利益点, “这几个案子是命案重案,现在全国瞩目,你实训期能参与进侦办实属难得,我记得你跟我说过毕业以后想去竞争国安岗,这种实训经验在竞聘中具有显著优势,前几天我替你查了下国安局的录用政策,研判岗人员必须得有大案背书。”. , 林普平在电话那头沉默,他是在没想到随口提的一句未来计划,竟被主任放在心上。 他敬重万分道:“您说的是。” 沈一逸心底感觉到不妙,她得留个底牌在组里,“如果宏自光让你回避,你立马去找老耿说情,宏主任不看我面子,起码会看他老搭档的面子。” 林普平感谢主任的筹谋,状态也恢复了斗志昂扬,“主任你放心,我这个案子肯定跟完,如果案子里涉及秦老师,我定会替您上心的。” …. 沈一逸道:“这份心就不必上了,你先去办好交给你的事。” “这事我肯定能办好,明天差不多就能问个大概,到时候我去办公室找您。”林普平信誓旦旦道。 沈一逸挂了电话,在房间里打转,她得趁自己被回避前先把思路打通,而且她已做好万全准备,但凡上头给了自己回避要求,她会立马请假病假,时刻守在秦落身边。 她总得顾好一头。 秦落开门时浑身都是烟味,很冲鼻,令沈一逸后退三步。 她观察了下秦落,情绪不高,心事重重,头发散乱的,连换鞋的动作都非常迟缓,“你今天去哪了?” “剧组。” 沈一逸打探道:“剧组那边什么情况呢?” 秦落挤笑道:“设备被警方扣押了,暂停拍摄了,其他的消息你知道的应该比我多。” “我是个法医。”沈一逸强调,“我只能从尸体上知道信息。” 秦落刚从刘佳办公室里出来,一下午接收的信息速度迭代太快,她还没有理清思路。沈一逸是个正直的警察,秦落并不能保证她会在事实与她之间更偏爱自己,所以只好沉默不语。 但沈一逸却追问:“商毅助理的底细你清楚多少?” 秦落对商毅的名字感到应激,她摘下眼镜,用力按压眉骨,沉闷地深吸两口气。 “很多。” 昨晚她还敢保证自己对商毅做的勾当毫不知情,可她现在却不能充耳不闻,只是沈一逸的语气太硬挺,像是查案。 她对与商毅合作这些年感到可耻,但更痛心的是,她发现自己和商毅被划为了同类,没察觉到那些在角落里遭受痛苦的助理。 抬头仰望瑰丽,就会忘记脚下还有溃烂,躲在暗处的不仅有她杀,还有脓疮。回看这些年,她像高高飘起的云,如今狠狠摔落的不仅是理想,就连成就感也一起碎掉了。 秦落脱了那身充满烟味的西装外套,两手插腰看着沈一逸。 “你要听吗?” 沈一逸给秦落盛了碗绿豆汤,特意加了冰块,想要冰镇带走一些焦躁。 秦落喝了一口,回忆刘佳和她说的,重复给沈一逸听。 她道: “六年前,李培培代持商毅的股份被监管部分查到,她进监蹲了一年三个月,出狱后又回到了商毅手底下,虽然分管业务变多,但实际权限却严重缩水,说白了,李培培就是商毅养的一条有能力的看门狗,不接触他的灰色核心业务,只负责替他与网红交涉。” “李培培怀孕的事我们都不清楚,她虽然经常要来罗格斯交涉业务,但都是助理之间对接,很少直接和刘佳或我交涉,能见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大部分是因为开会,” “李培培帮商毅交涉演员事务偶尔会去《她杀》剧组,但次数不多,但重庆场地出事时,她和欣伍正都曾飞去了重庆,刘佳问了李文萍,说是李培培当天被人推倒了,导致她流产了。” 刘佳声音在秦落耳边回荡。 「这也是我为什么会写那个分析贴的原因!!《她杀》落地时我也读过剧本,我不相信这一切只是巧合吗。」 现实往往比小说更狗血。 只是小说情节比现实多了生存的转机,而现实里的苦难是不会被人轻易的发现- “出狱时是商毅开车来接的我,大冬天的他脱了外套披在我身上,问我是不是想给妈妈买房子,过几天就带我去看楼盘,算是补偿我这一年来替他受的委屈。” 朴峥坐在审讯间的板凳上,连续打了三个哈欠, 李培培审了两天,车轱辘话来回反复的说,从办公室恋情讲到职场霸凌,像是上班摸鱼听了部有声小说。 再问不出线索就不得不放人了,老朴也急,可李培培坐在他对面,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不管他是威逼还是利诱,对方的言论都毫无破绽破绽,仿佛商毅的死真的和他无关。 “我是从小镇考到上海来的,工作是我唯一能跨阶级的出路,那时候商毅对我来说不仅是老板,更是我的奋斗目标,我很崇拜他,因此不自觉陷入了盲目追随的地步。” 李培培道:“我真的爱过他。” 爱他的虚伪的贴心,爱他的运筹帷幄,但最爱他手里的权力与地位。 二十三岁哪懂什么叫过亿的资产,自己大学谈的男朋友省下饭钱买不起一个包,但商毅却不眨眼购置了一辆车送她,说是这样代步方便。 只拥有十块钱却愿意为你花九块的爱情是有情绪代价的,对方会为花出这九块的价值,而要你感恩戴德德。 李培培哪里能抵挡住物质的贪诱,于是她上了商毅这艘贼船。 朴峥听的心烦意乱,用笔敲了敲桌面,“说重点,我问的是你这些年是否清楚他的灰色产业链。” 李培培坦然地笑道:“您觉得我一个情人兼助理的存在,会不清楚他的德行吗?” 朴峥挺直身板,双手抱肘道:“那就讲讲他的产业链。” “他不会把这种事交给我做。”李培培耸肩,她甚至笑出了声,“如果我手里有商毅犯罪的证据,我早就来公安局举报他了,不必坐在这里和你讲。” 朴峥听的出来李培培对商毅带着恨意。 老朴想着在产业链上问不出所以,那就换个话题,迂回两次总能夹带出有用的信息,于是他又问:“孩子是怎么回事?” “孩子是他逼我怀的,算是要挟。” 李培培笑道:“你可能不知道他威胁人的手段真的很难多,比如带人去国外的赌场消费,赌到倾家荡产随后再加以援手,以帮忙还债的形式来换取他想要的资源,现在很多公司老板都是这么破产的。” “他用这种方式控制了我的父亲。”李培培倒起苦水一点不含糊,她甚至问警察能不能把赌徒逮捕,如果可以她愿意交出父亲赌博的信息。 可朴峥对她父亲的事根本不在乎,“他要挟你就生?” “我不生能怎么办呢?”李培培反问,“要全家因为赌债而生不如死吗?还是说我离开了他,会找到月入几百万的工作来填补这个窟窿?” 李培培目不斜视地盯着警察,“出狱以后,他便堵死了我所有路,他想要一条愿意为他去死的狗。” 说完她摆摆手,突兀地笑起来: “说错了,商毅觉得任何人都能成为那条为他去死的狗。” “我不想死。” 李培培微笑着,“所以,我主动去找了他的老婆,梁薇。” 第110章 迫不得已。 商毅总是被众星捧月, 他已习惯这种俯视的姿态,从岳父到妻儿,再到助理和合作方, 他总是能找到制衡对方的方式。 有人贪财, 有人贪色, 商毅是贪权。 李培培高校毕业后进了商毅的公司, 偶然因为和外商对接工作中因翻译出众而被商毅提拔。她和商毅参加了无数酒场, 饭桌上看权力间的置换, 渐渐她也开始有了野心。 她想凭一己之力攀到高位,在酒桌上随意说愚蠢的话, 不用顾及他人情绪开色情玩笑,哪怕再荒诞也无人敢拆穿, 就那么高高在上。 所以李培培很努力, 每次场合中都会展露锋芒,倾听每位领导的需求,重视他们的感受,尽管见识到了对方的愚蠢,也要压低姿态委婉给出建议, 维护那群逻辑侏儒的自尊。 她在商毅身边越是游刃有余,商毅就越爱她。 每每饭局都带着她, 饭局结束还会教她如何观察大人物的表情,从透露出的信息来推测宏观局势。直到商毅说爱她, 要和她有个未来,给她画了大饼,冒风险让她代持股份。 出狱后李培培没有质问商毅是否用爱做局, 利用她的喜欢规避了他自身的风险。 她知道质问没有用。 阶层权力之间会抱团,没有背景的草梗永远不会被人高看, 问出口只会让她沦落成商毅的谈资,一个笑话。 她想躲的远远的,离这场浑水越远越好,可商毅想尽了办法让她没办法离开Ariosel,甚至不断给她洗脑:除了他没人能看到她的能力,能给她机会,只有他会敞开大门。 商毅在外人眼里永远是绅士,但这种态度对人分三六九等,只有涉及到利益的人群才能感受到他的温柔和体贴,比如自己和梁薇。 商毅经常出国,要么照看国外的生意,要么回去看妻儿。 他也很大胆,去见老婆也会带着李培培。 李培培意识到商毅在伪装深情,表演一副离不开自己,万事都要与自己商讨,以及他正在释放不在乎老婆的感受,亮出一种信号: ——梁薇不算什么,未来我拥有的,都是你的。 第一次见梁薇,李培培深感羞辱,两人天差地别,谁也没有谁的影子。 梁薇身材保持的很健康、谈吐优雅,身上的气质不止靠物质养出来。李培培站在商毅身边提着公文包与她对视,两人在几秒的停留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她觉得梁薇看自己时像在看小丑,眼神里没有警告,没有歧视。 仅仅只有同情。 这让她感到惧怕。 梁薇的孩子很可爱,当年只有三岁多,和宠物狗在草坪上蹦跳,却被商毅呵斥阻止,梁薇将孩子挡在身后,示意他作为父亲可以小声点说话。 梁薇像一道防火墙,严密地看守,隔绝掉商毅哪怕一丁点伤害孩子的可能。 李培培羡慕梁薇的身世,羡慕她的自由与勇气,羡慕她眼睛里没有爱,可以势均力敌。 钝痛感从胸口一路蔓延,她知道自己不该留在商毅身边。 李培培和商毅提了几次辞职,她想离开Ariosel去国外念书,又或者去尝试新的领域,总归比留在他身边当个被压榨的狗好上百倍。 但商毅不同意。 刚开始商毅还会哄她,敷衍地给些钱,试图收紧她脖子上的绳,后来李培培说的次数多了,商毅变开始警惕起来,对李培培看管更加严格。 在商毅身边待的四年,李培培不仅是他的军师,是他的棋子,更是他最骄傲的作品,他不可能放任她自流。 于是商毅给李培培的父亲下了套。 一晚上输掉近千万对赌场来说就是小芝麻,但对普通家庭来说就是家破人亡,商毅主动帮李培培还了部分债,由此他还提两人出生个小孩。 他说只要孩子出生,多少债他都能还,包括以后资产也会有小孩的一部分。他知道女人天生爱子如命,有了小孩,便有了软肋,他不想再和李培培纠缠,他只想快点套住对方。 “怀孕以后我去找了梁薇。”这是李培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我直接说了不想生,希望在打胎之后能顺利离开商毅,但梁薇说她也管不到对方,她们婚姻名存实亡。” “私生子可以继承到财产,所以我本是想去和梁薇做笔交易。” “我不怀孕,她给我一笔钱让我远走。” “但我没想到梁薇根本不在乎肚子里的孩子,她比我更清楚商毅的为人,哪怕我真的生下来,这个孩子也继承不到什么资产。我们心里都很清楚,孩子不过是他制衡女人的手段。” 就在李培培心灰意冷,决议逃去国外时独自生活时,梁薇又给了她希望。 “梁薇要和我联手,只要我顺利帮她把婚离掉,切割好资产,她可以帮从中洗出部分资金,用于未来生活。” 朴峥靠着椅背,听的有些入神。 梁薇也曾在他们怀疑对象中,不过案发前一周梁薇在海南工作,有不在场证明,所以他们没法直接将人带回来问话。这是个很好的突破口,起码能理清楚头绪。 朴峥喝了口热茶,“继续说。” 李培培当然不会说,投资《她杀》是她们截商毅现金流的第一步。 李培培作为搭档一直在商毅身边吹耳旁风:购买《她杀》的影视版权,可以在两年之内掌控罗格斯的舆论风向,并且作为赛道垂直的媒体公司而言,罗格斯也会受益,但凭一部电影走红,罗格斯可以压康圣很久。 她也不会说梁薇已经在新加坡注册了一家营销公司,后期可以利用《她杀》的营销来和罗格斯谈判,以此通过罗格斯将版权费通过合理的渠道运转,将商毅的钱转移。 “梁薇手里一直有商毅的把柄,但我不清楚内容具体是什么,但我知道哪些把柄可以送他进监狱,但梁薇知道凭她的手,是没办法在离婚前一劳永逸的,所以梁薇亲自挑选了爆料人,就是那个摄影师鹿希。但她们之间具体的恩怨我不太清楚。” “商毅自从知道我要离开,就很防备我,先是断了我对接高官要职的工作,其次开始隐藏我的存在,名义上让我在家备孕,实际上为了防止我接触到他的灰色业务。” 赌、毒、黄。 “只要能控制人欲望的东西,他都会涉猎,他像个诡异的中间商,多小的人物他都不放过,通过不断交换来扩大社交,所以他来国内不过几年,就能把Ariosel做大。就像《她杀》项目落地,内容z审批不过拖了小半个月,商毅约了几顿饭,事情就给解决了。” 李培培笑着摊手,“甚至他还能让市政联合参与,邀请法医、检察院帮忙去参与围读。” 朴峥咳嗽了一声,“重点说梁薇,别说其他” 李培培点点头,“梁薇知道我在帮商毅招揽网红,明面上他有多家自媒体公司股份,可以通过签约的模式塞进公司或者是演艺圈,但实际这些女孩都有名单,会被他当成交易砝码来置换,我的工作就是拉拢这帮网红,让她们快速享受跨越阶级的生活。” 朴峥盯着李培培的脸,“那你是怎么为商毅交易输送人头的?” “我说了,我不做交易。” 李培培郑重道:“我只负责安排度假、豪车接送,时不时送几块名表,办普通的派对,告诉她们这个聚会的主人叫商毅。” 李培培每次在聚会上都会抽离,看着她们,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朴峥翻着眼前的几份笔录,又道:“照片是你发给王路的吗?” “不是。”李培培摇头,“是梁薇。” 在她们决议要联手后,梁薇认真挑选了曝光名单,千挑万选觉得王路最适合,但照片的事梁薇从没和李培培讲过,她也是事发前一周才知道。 朴峥又看了眼口供笔录,对着李培培问道: “你具体说说王路。” 李培培想了会儿,“要王路来剧组是梁薇的意思,当时我以为这女孩是她的朋友,帮忙搭线进组,于是我去和制片人提了几次,在外人看来我是商毅的得力干将,制片人便认真去看了简历,正巧符合剧组的要求,就去请人了,但听说谈了几次都没谈拢。” 现在李培培自己复盘,才渐渐意识到,在梁薇最开始的计划里,她并没有要直接给王路发照片,而是剧组发了几次邮件对方视而不见,才会冒险给王路发了照片。 还好,王路最后选择来。 “梁薇让我接近王路,说王路性格怪异,但凡王路能查出商毅的事,一定会代替她俩出手。” 梁薇说的确实没错,李培培在接触王路的这些时日里,确实被王路真性情打动过。对方说起热爱的事业眼里放光,对工作充满热情,说拍完《她杀》要抓紧时间回非洲拍角马迁徙。王路确实是爆料者合适的人选,她有反抗渠道,有殊死一搏的勇气,甚至她还有很强的共情力。 李培培也很后悔。 “认识王路后,我把怀孕的事告诉她,借由她的好奇说了点聚会的事。” 朴峥问:“这也是梁薇让你做的?” 李培培摇头,“不是,因为时间不等人,我迫不得已必须得流产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0-120 第111章 “那我去上班了” 天色已黑, 一碗绿豆汤,秦落只舀了两勺,实在难以下咽, “所以那些爆料帖, 都是刘佳靠梁薇的渠道营销起来的。” “是。” 秦落惨白一张脸, 她不敢告诉沈一逸, 刘佳与梁薇达成了初步协议, 《她杀》影视版权后续的一切营销, 得要和梁薇海外公司达成协议,把商毅投进《她杀》的资金回流到她的手里。 一笔海外包装成版权营销的咨询费根本不会被监管查到。 刘佳迫不得已要配合梁薇洗商毅的钱。 秦落想不透, 梁薇是从什么时候盯上了《她杀》。 沈一逸听了半天,秦落这里听到的信息都是基于刘佳的猜测, 但从她掌握的线索来看, 王路和宥柠认识,宥柠和梁薇认识,李培培又引导了王路去追查真相。 意味着她们四个人,都试图从商毅身上获得自己想要的。 王路想要朋友的下落、梁薇想离婚分割财产、而李培培想要自由,那宥柠想得到什么? 想到这里….沈一逸心绪难宁, 忍不住问:“你和宥柠现在有联系?” “她是副导演。” “你现在喜欢她?” 秦落还在思索梁薇的事,突然话锋一转跑到宥柠身上, 尤其「喜欢她」这仨字是从沈一逸嘴里讲的,秦落实在抽离。 沈一逸见秦落半天不应答, 冷笑一声,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把秦落没喝完的绿豆汤直接给端走了。 她正在水池边刷碗呢, 听到背后秦落轻言道: “我现在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 言外之意,在这场闹剧结束之前, 秦落不想和沈一逸有任何关系上的突破,她没精力去支付其他情绪。 沈一逸听懂了。 过了会她问:“你和商毅接触多吗?” “日常见面次数不是很多,上半年因为公益的事见过两三面。” “就是你躲去郭瑞家那次?” “嗯。” 沈一逸将水沥干,擦干手转身看向秦落,“他有心脏病这事你知道?” “知道,但不知道具体。” “他平常有吃什么保健品的习惯吗?” “我不清楚。” 沈一逸回想起在档案室翻看王路的口供里,王路曾提到过不止一次李培培,“你们剧组在重庆也有拍摄?” “有。”秦落疑惑,“怎么突然问这个。” 沈一逸不想随意揣测,摇摇头。 秦落瞧她一脸凝重,豁然想起什么,“欣伍正当时也在重庆。” “当时拍摄因为延误和场地发生了点摩擦,欣伍正当时是去处理合同。”秦落又想起那晚喝的假茅台,李文萍在酒桌上一直在感谢欣律师,“听说场地保安和美术组吵起来了,王路去劝架,还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沈一逸在口供里看到过。 王路声称在重庆遇到了李培培,当时李培培怀孕不小心被推到,回到上海后就流产了,为此她还去医院探望过李培培,才有了李培培借机说了孩子是商毅的事。 沈一逸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就没见过李培培了?” “我和商毅在公司吵架的时候就没见过了。”秦落又仔细回想,她摇摇头,“《她杀》围读之后就没怎么见过,大概像刘佳猜的那样,被商毅困在家里备孕了吧。” 秦落想事无巨细,掏出手机翻着展骆的号码,“你等我确认下。” 电话接的很快。 秦落问:“小展你和商总团队对接时有见过李培培吗?” “见过。” “你还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吗?” “嗯….”展骆努力回想,过了一会他道:“您当时回丰江,她来罗格斯送读书会的商务汇总。” 秦落问:“她那时候看起来状态如何?” “看起来挺憔悴的,也没说上几句话,她那时候好像是刚流产没多久。” 流产没多久…. 怎么连展骆也知道李培培怀孕了。 秦落懊悔自己当初一心扑在剧组里,后有沈一逸搅乱她的专注度,以至于错过身边好多事,“你知道她怀孕的事?” 展骆被问得笑出声,“秦姐,她那时候都显怀了。” “你在和她的对接工作中有发现什么异常吗?”秦落将通话外放,多一双耳朵就多份思考,“比如情绪抑郁啊,或者提过什么要辞职的事。“ 展骆建钉截铁道:“没有,一切都很正常。” “好。” 秦落也不想让展骆多虑,换上轻松的口气,“那就先这样,读书会场地园区用完了,你记得清点场地,该发放的工资你和会计审核好,还有最后一批山区图书,你们联系负责人对接好物流,有事随时通知我。” “先挂了。” 秦落挂了电话,两手插在口袋,和沈一逸面面相觑。 虽然没收了绿豆汤,但沈一逸还是给秦落削了水果,她端着碗,“杀人需要动机。” 对王路而言,商毅最多害死了她的朋友,为了朋友报仇显然不够杀人动机。沈一逸在警方调查中没发现王路和腾超有过于亲密的关系,甚至也没有利益捆绑,商毅死不死对王路来说收益都不大。 “对梁薇而言,她只是希望从婚姻中解脱,她身世不错,就算夫妻资产切割的不均衡,她也不至于将人杀害。” 除了天生反社会人格外,女性除非遭遇危机,一般不会使用暴力。 “对她而言,商毅再恶心都是孩子的父亲,除非商毅对孩子来说是威胁。” 秦落对梁薇的了解还不如刘佳多,但从刘佳口中推测,梁薇虽不喜纷争,但遇到麻烦也绝不手软,就比如对罗格斯来说,她既继承了商毅的股份,那帮刘佳挽救罗格斯是她的责任,可偏偏她却提出交换条件,逼着刘佳答应帮她洗钱。 秦落坐在沙发上,垂头丧气。 她也痛苦,每个人都有阴暗面,都有想藏匿的秘密。 就算是沈一逸坐在对面,秦落也无法做到如实相告,但凡刘佳和梁薇协商的事让警方知道,又将会是个无底洞。 “目前看来,李培培的杀机确实最大。” 如果分析贴是刘佳推测的,那沈一逸和刘佳想的差不多,李培培大好的青春年华都耗费在商毅身上,无名无份,甚至连事业都得受制于他人脸色,为爱坐了牢,出狱后又被商毅管制,逼她怀孕。就连秦落听后都想杀了商毅,更别说李培培是亲身经历磨难。 沈一逸从尸检报告来分析。 投毒者准确掌握了商毅的生活习惯,知道他心脏基础病,了解他的用药习惯,甚至凶手掌握了聚会地点,并且加入了催化条件——让商毅情绪大幅度波动。 在王路的口供里,她在案发前一周收到了商毅组织聚会的信息,并得到了更具体的线索。 假设给王路发信息的人是凶手,目的是引诱王路去别墅和商毅发生争吵,催化药物所产生的效果,那对凶手而言不可控因素太多,稍微出现一点变量都不可能顺利杀死商毅。 警队给凶手的侧写是通过缜密布置,精心策划来完成谋杀,因此发信息的人不符合凶手的侧写。 全都是不稳定的变量… 那什么是这起案子里最稳定的条件?这四个人和齐英俊的案子有有什么关系? 沈一逸没办法和秦落信息共享李培培的信息,她是个警察,在没被警队回避之前,她得讲原则,因此只能提供点思路。 “你想个办法查查欣伍正和商毅之间有没有关联。” 秦落说完一声好,没了下文。 倒是沈一逸问她:“今晚怎么睡?” “你室友不是搬走了吗?” 沈一逸道:“我有洁癖。” 秦落说:“当然是我去睡她的房间。” 对沈一逸而言,宥柠穿秦落的衣服已是她所能忍受的极限,在自己没打扫赶紧陆诗邈的房间前,她无法忍受秦落睡在她室友的床垫上,哪怕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她也会幻想出某些气味会沾染到秦落的头发。 “不行,没有打扫。”沈一逸亮出了自己的底线。 秦落不以为然,起身去角落拿卫生工具,“那我现在去打扫。” 沈一逸也起身,“现在太晚了,打扫很费时间。” 秦落顿步,耸起肩膀看她,“那怎么,有两个房间但只能睡一张床?” “我今晚睡沙发,等周末打扫好了,我睡她房间。” 这是沈一逸能做出的最大退步,她宁愿身受煎熬,也忍不了影子整晚在脑袋里挤压,它会窃窃私语,会引发出没必要存在的情绪。 秦落皱眉。 之前对沈一逸抱有有幻想时,只顾考虑她的感受,现在脱离关系来看她的洁癖,像是病入膏肓。 “你洁癖好严重。” 沈一逸不爽,“嗯。” 秦落试探地问:“如果我去睡了那张床又能怎样?” 沈一逸不回答,冷脸拿起吸尘器往陆诗邈的房间走去。 秦落站在门外,看她吸一尘不染的卧室,陆诗邈走前已经把房间收拾到落发可见,到底是哪里脏? “回答我,会怎么样?” 吸尘器的声音压盖住了沈一逸的回答,“没发生过这种事,我怎么知道。” 脏是一种威胁,侵占,和死亡挂钩。沈一逸不想承认洁癖患者是自卑的,舒医生从小就和她说,从某种程度来说,洁癖是定义了自我的虚弱,不断靠擦拭来确保自身健康。 但她不承认舒医生的说法。 她不是弱小,只是意志力被短暂的打败了,甚至过了三十岁后,她逐渐开始占领意志上风。 穿出门的外套不需要挂到阳台通风,警服不必洗再两遍,回家只需要喷一遍酒精,除了洗手频繁外,她甚至可以接受秦落和别人接过吻的事实。 所以,还要她怎么样? 秦落好心道:“罗格斯有授权的心理咨询室,我之前让刘佳帮你约了咨询师,你有时间可以去看看。” “不必了。” 一说起洁癖就冷冰冰的,上次在韩餐馆吵架,也是因洁癖而起。 秦落不解,“你洁癖这么严重,以后怎么找室友?也就小陆脾气好,要摊上刘佳那样的,你俩不得打死?” 沈一逸淡定道:“不找室友了,我要买房了。” 买房? 秦落感到十分意外,沈大法医看起来是不需要家的人,每天一心扑在工作上就能获得成就,“怎么突然要买房了?” 沈一逸关掉吸尘器,看着秦落。 “我想摆烂了。” 她想知道摆烂的人生有什么不同。 第二天早上六点,在沙发上躺了整夜的沈一逸睡不着,出去跑了步顺便带了早饭。 回来时秦落已经起床,两人坐在餐桌两端吃饭。 秦落先开了口,“在你这长期住下去也不是事。” “案子目前还没头绪。”沈一逸喝了口水,慢悠悠说道:“在凶手没锁定之前,你先住在我这,房间我今晚就能收拾好。” “可我没有换洗的衣服了。” “我下班去帮你拿。” 说到这,秦落想起,“你上次是怎么进的云顶?” 沈一逸也没打算隐瞒,“小陆女朋友也是云顶的业主。” “啊?!”秦落追问,“小陆女朋友是云顶业主,还和你在这里租房住啊?她女朋友是哪栋业主?说不定我还认识呢。” “你不认识。”沈一逸不想透露小陆的隐私,敷衍着擦嘴,随后去卫生间洗手。 出来时,她换好了衬衣,在玄关留下一把钥匙。 “你要拿什么衣服发给我,下班我去拿。” 沈一逸正在穿鞋,秦落起身走到门口,她看了眼天气预报,貌似今天会有雨,“晚上下雨要不我去接你吧。” “不用了,不安全。” 两人站在玄关四目相对。 眼神里是期待。 欲望拐了弯,有胃痛时那种痉挛感,在神经上尖锐的怪叫,引发抽搐性的欢愉。这种感受很奢侈,极为私有。 沈一逸从未如此渴望摆烂,还没上班她就想立马下班,哪怕是在沙发躺着无法安睡。 “晚上想吃什么?” “随意。” 哪怕秦落想要的晚饭十分随意。 “那我去上班了,晚上见。” 第112章 她睡的客房喽? 紧锁门的办公室, 林普平坐在沙发上,他的手机正播放着录音。 沈一逸听完了。 林普平从办案部套出来的信息,和刘佳掌握的有些出入, 虽然朴峥的徒弟也有提防, 但还是说漏了关键点, 李培培和梁薇认识, 且梁薇长久以来都知道商毅嗑药。 “那家伙防备心还挺重的。”林普平怕沈一逸不满意, 又道:“你放心主任, 等我过几天再打听打听。” 三起案子压在肩头,沈一逸备感不妙。 “办案部有并案的意思吗?” 林普平摇头, “不清楚。” 两个三起案件,同时案件之间社会关系网关联紧密, 就算物证层面没有指向, 但并案是迟早的事。沈一逸最害怕的就是这个事。 凶手在前两个案件中用的毒物不相似,行动路径也很隐秘,没有仪式固定伤痕,也没有相似的现场布置,更别提毫无入室痕迹可言。 沈一逸想起齐英俊家里放着的那瓶老鼠药。 “我听说唐遥前几天来警队报警了。” 林普平点头, “听小李说是网上关注度太高了,父母承受不住压力, 唐遥崩溃来了警队。” “之前研判会上,他们有说过唐遥有自杀倾向吗?” 抓凶也不是法医该干的事, 林普平也忘了,他摇摇头。 商毅死于凌晨。 齐英俊死于十点的直播。 秦落说欣伍正是早上被剧组发现的,意味着他也死于半夜。 但商毅和齐英俊完全是取决于个人时间, 主动接触了凶手安排好的毒药,这样一来, 三个案件作案时间窗口也不能确定为相似。 林普平走了,沈一逸用办公室座机将电话打给了老冯,刑侦科总是要给她点薄面的。 她公事公办道:“冯科,我跟你同步下信息。” 老冯也烦躁,齐英俊这边他正愁无处下手,“你说。” “这个美妆蛋上的毒物活性很低,接触条件那么高,死者身边的流动人员也很活泛,定是有具体条件催化才能发生致死反应,你们那边检测就没什么突破吗?” 老冯道:“就几个网红的指纹,没什么太大的突破。” 这倒也是,办案部第一时间查立刻左右邻居的监控,事发前一周几乎没有陌生人靠近齐家,这意味凶手没有来踩点。 “那瓶老鼠药你们查了吗?”沈一逸问。 “按照唐遥的说法是齐英俊自己买的,说是家里有老鼠,我们也检测过了,就是普通老鼠药。” 沈一逸又问:“商毅案子和齐英俊的案子,有没有相似的物证呢?” “这两个案子麻烦在采证很烦人,都是人员复杂,场地杂乱,你不知道我们熬夜摸指纹用了多久。”老冯先抱怨起来,随后又夸耀起来:“单就让我们找到两枚相似度极高的。” 他又颓然道:“不过没什么用,他们查了,就一个高级外围而已。” 到这,两人线索又断了。 沈一逸没话可说,挂了电话。 秦落中午给她发过几条信息,问是否可以帮忙打扫卫生,沈一逸虽然想拒绝,但想到秦落闲来无事可做,于是写了一长篇:论清洁剂的各种使用方法。 秦落收到后却没再回复。 卡着准点,沈一逸关了电脑下班,林普平拿着文件来签,只见主任套着运动衫大步流星,扔下一句:“放办公室,明早签。” 主任头也不回地走了。 沈一逸打了车,路上给秦落发了信息,有什么衣服要带,随后给陆诗邈发了信息,问她在不在云顶,顺便给她送份整理好的考试资料。 秦落家虽然干净,但还是达不到沈一逸的要求,门口鞋垫上都是土,快递盒堆的到处都是。 秦落下午就给了家门密码,沈一逸按照步骤输入,推门进入。 来的路上下雨堵车,暮色将至,江面一片昏沉沉。 沈一逸目的性很强,直奔衣帽间,按照秦落发来的要求,挑了两套正装和衬衣,最后拿了换洗的睡衣裤。 收拾完,一转头看见衣帽间的连廊旁有个小门。 她本是不想瞧的,但腿脚不听话,鬼使神差走到门前一把推开。 是间客房。 … 有客房。 …. 她走进客房,认真地打量一番,随后关上了房门。 沈一逸心情大好,她已然忘记当初秦落骗她没有客房挤睡的事,而是畅然宥柠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睡在这里。 陆诗邈见到沈一逸时,她正面带微笑,往往出现这种表情都是因为刑科院的活有突破性进展,“活干完了这么开心?” “给你整理的资料。”沈一逸将文件袋递了出去,说道:“不好意思啊,搬家没帮你什么。” 陆诗邈摆手,“就我那点卷起铺盖就能走的家当不需要帮忙。” 沈一逸问:“上次我忘记问你,云顶的安保系统如何。” 陆诗邈道:“人脸识别,很安全。” 所以她也想不明白秦落放着云顶不住,为什么要搬去和沈一逸住,她们租住的小区是安置户,到处都是合租房,人员流动性极强,反而不安全。 但秦落都住进去,陆诗邈不好提建议,万一打扰俩人进展,那她真是罪该万死了。 沈一逸问:“一般的物流和外卖进不来吧。” “嗯,进不来。” 陆诗邈讲了点物业安全系数,包括面部识别技术,包括安保排版以及监控联网,沈一逸听完后若有所思地点头。 两人分别,沈一逸赶回出租房,一路上在想陆诗邈的话。 进门时,秦落戴着口罩坐在沙发上,穿着沈一逸的T恤,见人回家慌乱地藏起一本笔记。 沈一逸眼尖,察觉秦落藏起的笔记本,是母亲留下育儿笔记。 “你回来好快。”乱翻别人的私人物件很不礼貌,秦落因此手足无措,笔记本被她藏在屁股下面,也不敢起身,只好停止腰板坐定,尴尬道:“我刚刚打扫了卧室,按照你消毒的标准,把地板擦干净了。” 沈一逸向身上喷着酒精,将拿回来的衣服搁在沙发上,随后进了卫生间。 还好沈一逸进门第一件事要洗手!!!! 秦落趁人洗手,急忙把笔记本放回原处。 沈一逸两手扶着洗手池,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秦落看到笔记本怪不得旁人,她懊悔昨晚睡不着翻出笔记本,今早上班着急又忘记收好,她不知道秦落看到多少,待会会不会问起关于母亲的事。 但比起自己的疏漏,沈一逸更震惊影子,又一次选择遁身。 很奇怪的感觉。 秦落依旧有让它离开的能力。 她赖在厕所里,直到秦落收好了衣服,在厨房择了半天菜,沈一逸才走出来。 “我问了小陆,云顶的安保系数很高。” 秦落把菜根扔进垃圾桶,识趣地笑笑:“嗯,知道了。” 沈一逸不明所以,“你知道什么?” “明天收拾一下,回去住。”秦落轻淡道。 “我没这意思。” 气氛有些僵冷,沈一逸接过秦落手中光秃秃的芹菜杆,扔进水盆了细细冲洗,“我是怕自己这里不舒适,你住的不开心。” “云顶的安保比我这里强百倍,你在我家白天不回我信息,我会担心。” 秦落哦了声,又择起扁豆。 “我大概率会被警队回避掉。”沈一逸洗菜,语气是漫不经心,“到时候我请假去陪你住回云顶好了。” 沈主任不是光嘴上说说了,看来是真要摆烂,秦落诧异道:“啊?请假陪我啊?” “手术做完都没休过假。” “哦对,你手术做完就上班了。” 沈一逸将水倒掉,将芹菜放在菜板上,抽了一把她爱用的刀,认真切菜。 她边切边说:“我给你拿衣服时候,发现你家原来有客房。” 客房床上用品齐全,甚至四件套是黛蓝色、丝绸材质,床头香氛、纸巾、充电器一应俱全。 轻轻落刀,毫无声响,光杆变两半。 她缓声道:“你又骗我。” … 什么叫又。 “就….”但秦落噎声,“发现没有客房还是不方便,于是有了客房。” 沈一逸细碎地切,每段长度标准,十分工整,她手里干这活,嘴巴没停下,“骗我不会喝酒,骗我没有客房,骗我——” 舔狗破防了,舔狗不敢听。 秦落急忙打断,“还不是因为那时候在追你啊,大小姐!!!” 所以现在不追了 沈一逸顿了半晌,“哦。” “你做吧,厨房太小,好热。”秦落顶不住尴尬,撂下扁豆转身跑了。 前有隐瞒客房,后有偷看笔记,秦落整顿饭吃的十分煎熬,是半句提问都不敢有,老老实实地吃饭,安安静静地刷碗。 甚至她见沈一逸在看电视,主动削好水果,在她身旁盘腿坐下。 电视在播放社会新闻,关于《她杀》剧组的死亡案件上了地方电视台,沈一逸拿起遥控器立马换台,是央三的老年歌舞,她们谁都不爱看。 “今晚我睡沙发吧。” 秦落说完,客厅陷入长久的安静。 秦落有些心疼沈一逸的腰,她又道:“行吗? 沈一逸抬手换到了央五,正在直播羽毛球比赛,正在激动解说。 秦落只听见她好奇的问道:“为什么之前我们能睡一张床,现在就不行?” “因为挺尴尬的。”秦落答完,立马用小番茄堵住自己的嘴。 “尴尬在哪?” 沈一逸语调反常,她弄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进退两难,除了后悔之外,她多了嫉妒和不安,这些情绪蒸腾着,随着秦落一举一动,凉了又烫。 她搞不懂这是什么逻辑。 “之前追我睡在一张床都无事发生,现在我们这样,你还怕会发生什么?” 好直接。 做警察的说话都这么直接吗? 不过沈一逸这幅严谨探究,想知道答案的神情真的蛮好笑的。 秦落道:“可我们…睡一张床的时候接过吻啊。” 就在商毅死的那天,丰江的小床,秦落还能想起接吻时沈一逸好看的眼睫,她闭着眼咽下闷哼的样子。所以怎么睡一起啊?难不成真变钢铁侠? “睡在一起很尴尬啊。” 沈一逸转头,视线与秦落交叠。 淡眸夹着锋利,她挑眉质问道:“哦,所以那晚和宥柠接吻,她睡的客房喽?” 第113章 很难吗? 这些事沈一逸是怎么知道的? 她知道多久了? 不对 自己怎么会有在外野了一圈被抓的惶恐感? 当时是沈一逸自己说不要恋爱的, 所以她凭什么用这种语气质问自己,搞得好像是她野心泛滥。 客厅里只有解说员慷慨激昂,秦落咽下小番茄, 情绪在一分钟之内拐了八百个弯, 她强装镇定地看着电视屏幕, “这些事谁和你说的?” 沈一逸不语, 只是一味的换台。 秦落道:“刘佳说的?” 秦落现在说话像个罪犯, 顾左右而言他, 就是不说重点。沈一逸不喜欢追问,于是起身往房间走, 从衣柜里搬出四件套,扔在隔壁卧室的床上, 开始铺床。 秦落坐在沙发上看她用力扯床单, 拍打被褥时砰砰作响,每个动作都像发泄。 她远远的站着,“生气?” 沈一逸冷声:“还好。” 不论沈一逸从哪听来的信息,和宥柠的事是板上钉钉,秦落没有解释的必要, 只是客观来说,分了手就和别人拉扯显得她三心二意, 但凭良心,自己也没做错什么, 成年人情爱之间明着来说会令人尴尬,唯有沉默可以明哲保身。 秦落两手插在口袋,依靠靠门框, 默默看她整理被褥。 幻想没有及时来补救,情绪自锁, 从刚才的慌张淡淡的淌没。 看起来不与沈一逸解释,自己也不会失去她,就像两人吻过,也不会完全得到一颗心是相同的道理,自己确实不在沈一逸未来的名单里——事业、家庭与死亡,她一项都不沾。 秦落对着自嘲地笑笑。 明明铺床这件小事,她也曾期待过,但火苗被对方亲手掐灭过,自己好像也燃不起什么。 “收好了,今晚在这儿睡吧。” “谢谢。” 沈一逸整理完,面无表情地走出卧室,路过秦落时她没停下脚步,对方也没伸手阻拦,静静地擦肩而过。 没有噪音,也没有波动,和往常独身的夜晚一样规律。 沈一逸用清洁剂开始打扫,但她这次擦得更精细,消毒水比例更高,而秦落坐在房间里对着电脑愣神。 晚上十点,沈一逸来了电话。 是宏自光的。 沈一逸早有预料,但没想到会在今晚的闷火里接起这通电话。 “小沈啊….那个上面查到你这个通讯轨迹有问题,你和这个罗格斯老总….叫什么秦落的,是不是认识啊?” “认识。”沈一逸摘了手套,坐在电视柜上,“有什么安排,您直接讲吧。” “哎呦,认识的话你要早说的呀。”宏自光虽然抱怨,但也不想把话说的太重,当初沈一逸来办公室拒绝过案子,他委婉道:“你手里带的两个案子就给小王吧,回避一下。” 沈一逸嗯了声,随后道:“宏主任,既然我现在被回避了,案子小王在带,我是不是可以请个病假休息一下?” “休息啊?”宏主任为难道:“最近咱们坚定中心案头多的一塌糊涂,你不在….” “就算是头驴它也得休息吧!!”沈一逸腔火外溢,稍稍提高音量。 秦落闻声起身,拉开门只见她面带愠色,“前段时间手术完没休息过,国庆长假值大夜给我累的够呛,前段时间想着把案子交出去休息,您非要我带头处理,现在回避了,我请个病假照顾下身体您也不许吗?” 这可把领导架在火上烤了。 宏自光不敢得罪业务搭档,“行,那你得空给后勤交个审批表,把手术单填好,我给你签。” 沈一逸呛声,“谢谢宏主任了。” “工作安排什么的,你还是线上要盯下,最近市里任务多。”宏主任不放心,嘱托道。 沈一逸连声好都不回,“没事我挂了。” 挂完,她给小林发了条信息,要他抓紧时间去和老耿要参与案子的名额,她一个主检回避无所谓,徒弟也跟着回避,纯属给人难堪。 男人之间总归会抱团,只要小林在,她就不怕火烧山。 秦落探出头来,“真请假了?” 沈一逸不搭理她,手机扔在沙发上,戴上一次性手套继续擦她的电视柜。 秦落没话找话道:“那干脆你今晚别打扫了,我们回云顶住好了。” 啪—— 抹布被重重扔在柜面上。 “床刚给你铺好了,现在又不睡了?” 沈一逸盯着秦落,阴阳语气中夹杂着别的含义,她不仅是在问秦落,也在问自己,人为什么会出尔反尔。 说了喜欢但却随意抛掉。 说了不要但却如此计较。 “睡,我马上就去睡。” 秦落得罪不起,灰溜溜地转身回房,悄声关门。 但她也睡不着,新换的床单上是消毒水和香氛柔杂的味道,不如沈一逸那硬板床,尽管不柔软,但起码有她的味道。 她翻来覆去,想着下午在茶几抽屉里翻出来的笔记本,那是沈一逸妈妈的笔记。 笔锋柔和,不轻不浮,字距疏朗,留有呼吸的余地。 她写的开心时还会配上潦草的简笔画,她最爱在「我的宝贝」旁画桃心,最后写下沈一逸的名字。 和秦落小时候幻想的徐梦不同。 徐梦不仅有柔软的壳,她还有学识和规划,字里行间透露着对事业的骄傲,秦落甚至可以看见她对女儿的憧憬,那是关乎母亲的幻想——不服气的浪漫主义。 她似乎也没那么优雅和温柔,会在日记里批评女儿顽皮,对丈夫宠溺女儿感到失望,她甚至抱怨当全职主妇时理想的混乱。 可以看的出在辞职带沈一逸的那些年,她精神上过的很辛苦。 在徐梦的眼里,沈一逸是活泼的,爱笑爱唱歌,似乎遗传了母亲的天赋,从小就对律动感兴趣。徐梦在日记里写过,长大希望女儿不要学舞蹈,她不想让女儿吃练舞蹈的苦。她对女儿上学这件事很期盼,想着女儿快些进入校园生活,她就能早点回到舞台。 她始终热爱舞台的。 徐梦一定没想到,沈一逸并没有像童年那样明朗,热烈,反而她对规则执拗,遵守秩序,不喜欢情绪的外露,行为还有些刻板。 再说沈一逸高中开始就那副冷冰冰的腔调,混不熟,有距离。 妈妈去世后才让她性格转变这么大吗?还是和童年发生的事有关?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差? 沈一逸难得睡不好还不用不上班,一改往常习惯赖在床上躺平,反而是秦落昨夜被床硌得背痛,早早起来做饭,小心翼翼地敲门。 秦落没说要搬回云顶的事,但昨夜拿过来的衣服被她叠好放在玄关处,沈一逸吃了口粥,“今天搬?” “你不是说请了假我们就搬吗?” 秦落说了「我们」,这让郁结整晚的沈一逸稍松口气,她点头,闷头吃完早饭开始收东西。 两人回云顶是秦落开车,沈一逸坐在副驾,后排和后备箱除了她的换洗衣物,还有很多清洁用品,以及生活必备:酒精喷雾、酒精湿巾。 有沈一逸在,压在秦落头顶的阴影少了一半,但她们也没闲聊,秦落生怕聊的太多,话题又绕到宥柠身上,她怕无中生有。 餐桌上。 管家没采买,家里仅剩的两包泡面被秦落煮了,沈一逸比她碗里多了个荷包蛋。 这次秦落没骗她,“我一会换四件套,你睡客房。” 沈一逸冷哼,吃了口煎蛋。 “你别这样冷哼行吗?我难受。” 秦落不喜欢沈一逸阴阳怪气,很好的一张脸非要硬板着,像冰椎扎的人生疼,仿佛欠了她八百万。 “我俩现在就像你说的——好朋友,这空间那么大,我不管你,你不管我,等案子稍微有了眉目,你就回去上班。” 沈一逸没胃口了,“办案可不是你小说里写,一个月就能破获,证据链要是不完整,过十几年照样结不了案。” “这么猖狂的凶手十几年抓不着?”秦落可不敢想,凶手一天抓不到,《她杀》剧组一天不能复工,她不仅急,心里更害怕,她道:“那你们警察做什么吃的?干脆集体辞职吧。” 沈一逸彻底气饱了,干脆不吃了。 她收拾好碗筷坐在沙发上,见秦落茶几太乱,忍不住整理起来,“既然我被回避,那案子信息我也不和你藏着。” 沈一逸很直接,她甚至不考虑秦落是否听得懂: “商毅的案子,从作案手法来说是很谨慎的,为了毒杀,她没有选择用致死性的毒药,比如气体毒物、或者□□等可以快速致死的。” “毒杀是门学问。” 沈一逸将桌子上的书按照顺序摆放,甚至把秦落折角页也展平,“能被吸收且造成死亡的毒杀是很考验对方知识与经验的,剂量少了不吸收,剂量多了会一下子被怀疑。” “服毒后大量喝水,腹胀呕吐,毒物被排泄掉也能保命的。” “民警刚开始没有商毅的死是他杀,以为是简单猝死,值班法医到现场后发现对方眼睑特征,也像猝死,因为商毅在当晚服了兴奋剂等d品,导致刑警和法医误判,没有上报进一步尸检。” “是因为他是外籍,嗑药死亡,为了安全起见警队才要求尸检,梁薇没有阻挠,甚至她还要求让律师寻求第三方鉴定一起来剖尸。” 秦落没想到,沈一逸竟然会违背准则,和她说那么多案情。 “什么意思?” “意思是梁薇花钱找了专业人士和我们警队一起剖的。”当初主检还来找过沈一逸签字,说是要走第三方流程,沈一逸本以为是为了梁薇是为了钱,但现在想来有很多种可能。 但最直接的一点是: “商毅的死因梁薇也不太清楚。” 秦落顺着思路说:“她也想知道商毅究竟是死于什么,以防警队疏忽导致案子完结不顺畅,她分割财产出现意外。” 沈一逸点头,“梁薇和李培培认识。” “什么?!”秦落惊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赤着脚走到沙发前,“小三和老婆认识?” “这有什么?”沈一逸对这种事见怪不怪,“还有夫妻俩一起杀公婆的呢,你写书的,怎么对这种事大惊小怪的。” 秦落不敢置信,“你怎么知道的?李培培自己说的?!” 沈一逸总不能说自己为了案子去偷看口供。 她只道:“刘佳掌握的也不全面,警方这里也有缺口,她们之间为了摆脱商毅达成过一些约定,我猜梁薇是为了离婚,李培培是为了自由,但具体的约定到底是什么,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可以确认的是,梁薇从没想让他死。” 如果想让商毅死,梁薇甚至可以在国外雇佣人一枪崩了他老公,随后带着孩子回国,这种办法都比在国内用毒药杀死商毅更稳妥。 秦落的脑袋里没有李培培这号人物,忽然被沈大法医强行塞入戏份,她在时间线上又要重新调整,自然难以消化。 “你让我捋下,我头晕了。”秦落扶着额,没坐沙发上,她见沈一逸还在跪在地上擦桌子,一把将她拉到身边坐好,“别擦了,我家不需要这么干净。” 沈一逸双手抱肘,声音冷淡,“你是不是没怀疑过宥柠啊。” 秦落眯了一条缝。 哎呦,这沈大法医阴阳怪气的表情又来了。 头更痛了。 “宥柠她有什么理由要杀商毅啊。” 沈一逸沉声,满脑子的不理解,“可你从来就没怀疑过宥柠,她是什么人你了解的很清楚吗?万一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呢?她为什么要去帮王路啊?单纯因为喜欢你啊?” 要么不语,要么机关枪。 还有,宥柠帮王路什么了,这些的事她真的不清楚。 秦落仰靠在沙发上,“刘佳只说过宥柠提醒她艺人出走的事,没说过她帮王路做什么,再说宥柠和商毅没有利益往来,她为什么杀商毅?又为什么杀齐英俊啊?她也没喜欢我到模仿《她杀》的程度吧,她可能就是个不小心路过的npc。” 尽管秦落视角里有盲区,但她字里行间都是为宥柠开脱,甚至为此开玩笑。 昨晚好不容易扑灭的火,顺势燎原。 “npc?” 沈一逸咬着重音,气急道:“所以在你心里,宥柠灵魂有趣,不仅是个艺术家和你聊得来,还外向可爱不死板,正直磊落不阴暗?” 简直强词夺理,秦落疑惑,“我哪里说过了?” “你又喜欢这种了?” 沈一逸说完自己摆手,起身,“我就知道,当年你学数学就三分钟热度,不爱思考,难度大的题干脆摆烂,反正分也得了,成绩也没有很差。” 秦落:思维太快了,怎么又扯到做题上了? 她道:“我们不是在说案子吗?” 秦落皱眉,眼前沈一逸正跳脱出刻板,及小幅度地释放情绪。 “对啊,所以让你觉得她有杀人嫌疑很难吗?” 第114章 “秦落,你真xxxxx。” 严重跑题了, 且秦落知道掰不回来。 “你现在是在讲案子吗?” 沈一逸两手插腰,踩在秦落柔软的毛毯上,“不然呢?” 秦落看她脸色红温, 手攥在衣角借力, 极力按压住情绪中那些不愉快。她强烈的不爽和宥柠有关, 和昨晚质问接吻的事有关, 包括骗过她的客房。 酸意极其娇蛮的, 越是抗拒, 越能穿透。 秦落突然懂了,这些都是逼沈一逸后悔的事, 她是在意的。 嫉妒在暧昧中总是很逼真,新鲜又亮眼, 可以当场为情焚烧一切, 烧得人红彤彤,激情高涨。但当事物过了尖锐的劲头后,轮廓也会随之烧成灰烬。 沈一逸说的很对。 后悔,也只是无处可退的自保。 谁也不能保证,情绪过了后又会不会后悔。 当然看沈一逸酸成这样秦落也被爽到, 没人不喜欢自己被当成宝贝,占有在身上停留会让生命显得饱满, 但沈一逸的波动实在是太一般了。 气到头也只是说句还好。 还好在秦落这里算中等水平,代表可留可走, 有没有也无所谓。 秦落不想要还好。 秦落摘了眼镜,看不清沈一逸的表情,压力就不会那么大, 她揉着眉骨,“我怀不怀疑不重要, 她真的是凶手,警察直接抓她就好了。” 秦落顿了三秒,带着点故意的挑衅,“你至于和她过不去?” … …. 不能张嘴。 人在情绪无法平稳的状态里说任何话都会产生歧义,沈一逸怕难听的话说出口对方会受不了,更何况秦落说的是对的。 自己没必要和宥柠过不去。 嗯。 对。 沈一逸吐气,手插进口袋攥的更紧,捏着口袋纸巾的外包装,发出嘶嘶拉拉的声音。 秦落慵散地仰靠沙发,修长地腿向外延伸展,脚尖冲着沈一逸的白袜子。 “你昨天不是也说,李培培最有杀人动机,现在扯宥柠说那么久做什么?” …. 呼—— 深呼吸也调整不了突突跳地心率,沈一逸在秦落身上梭巡,嗯,有钱有时间,事业型熟女吊谁不是跟玩一样,嘴里说着很喜欢很喜欢,三分钟热度过去了,转眼就和别人亲了。只不过是重逢了三月,就给自己情绪天天整的上蹿下跳,根本兜不住。 现在倒好,她像没事人一样,屁也不放,腿还伸那么老长。 沈一逸抬脚,恶狠地、用力地在秦落脚背上踩了一脚。 “嘶——” 好痛。 “秦落,你xxxxx。” 好痛又好脏。 “你多大人了还踩人脚啊?”秦落抱着膝盖,痛得弓起身,惊道:“发哪门子脾气啊?” 沈一逸嘴硬的很,“我没发脾气,我只是替天行道,惩治你。” 人家都说十指连心,脚趾也连,沈一逸是半点没心疼,使了最大劲踩的,秦落揉着脚背道,胸口窝酸麻麻的。 “惩治我?”秦落也气,抬眸看着她,“你凭什么?” 沈一逸眼瞅着,“凭你让她穿我衣服。” 又提衣服 上次把秦落气到心梗的衣服。 秦落以防沈一逸再给她一脚,干脆盘腿而坐,仰头回盯沈一逸,“谁说那是你的衣服?” 被问了正着。 沈一逸做物证的,没有实证之前从不开口,但今天有些逼急了。 “那白T恤牌子我一直穿,从高中开始穿,我会认不出吗?”她干巴巴地冷笑,“上次下雨我在你这里洗澡,衣服落在你家的就是她穿的那件。” 甚至她强调,“不要说那是你买的。” 宥柠比自己高壮,所以穿在身上会紧身,照片里看太明显了,宽松T恤被穿成了裹身的感觉。更别提秦落比宥柠还高。 “那不是你的尺码。” 秦落被质问的心头冒火,她觉得眼前人真不拿舔狗当狗了。 茶室那句「你故意的」戳的她现在痛,真心放进偏执的占有里就变猜忌,猜她拿出的真心够不够真,是不是足够努力。 「她这属于占着茅坑不拉屎。最后还要倒打一耙!」 刘佳虽然话说的糙,但在理。 别人穿了她的衣服,她沈一逸就幡然醒悟了? 如果是这样,那她确实该后悔。 后悔这颗快要烂掉的真心。 秦落不想与她计较这些过往,再说下去,两人都会爆炸,她暂时还不想让沈一逸离开云顶,比起爱不爱的,她更惜命。 于是她起身,要去阳台抽烟。 可她刚站起来,就被沈一逸一把推回去了,“你说清楚再走。” 沈一逸力气很大,从刚刚踩她脚就能看的出来,秦落几乎是跌落进沙发里,惊讶地抬眸,“你要我说什么?衣服吗?” 秦落重新戴上了眼镜,眼神暗淡无光。 她撇开头不想看沈一逸,望着落地窗外的江面,沉沉地说道: “衣服是买给你的,怕又经历下雨或者暴晒你在我家洗澡没衣服可换,所以去买了很多件,新的,和车里那些酒精湿巾,清洁喷雾一样,都是崭新的。” “新的东西不属于任何人,谁都可以用。”说完她转回头,礼貌的问:“解释完了,我可以去阳台抽烟了吗?” … “不可以。” 沈一逸倔强地挡住她的去路,甚至膝对膝的顶住,这段时间反复流窜的心事终于被秦落豁开了一道口,衣服不是她的本应该开心的,但刚刚那句话却令咽喉发堵。洁癖患者最最最最受不了谁都可以用的东西,公共属性的用品最大的缺点就是脏,她克服不了。 所以今天秦落不撤回刚才的句话,她便会日日夜夜的想,涌起后,久久不落岸。 “那好…”沈一逸像在找秦落的漏洞,要听到一句她可以反驳的话,这场浪才肯停下,“你为什么要给她衣服穿。” 秦落见她眼眸模糊着,焦点已不在自己身上,思绪已经钻进了牛角尖。可偏偏表情风轻云淡,手也从口袋里拿出来,垂落在身体两旁,僵冷地站直。 越是不肯服输,沈一逸的情绪就越稳定。 秦落可以预见她又想踩自己的脚。 但她没收腿,隔着裤子膝盖与沈一逸相贴。 秦落又心软了,她不想激对方发飙以此获得情绪上的满足,又或是秦落觉得没有必要,弄得两人尴尬最后吃苦的都是自己,她想息事宁人。 于是她平静地解释,“她喝醉了没地方去,在我家房睡的,没换洗的衣服所以我拿了件新的衣服给她穿,第二天她要上班,我只能借自己的衣服给她过渡一下。” “那为什么会接吻。” …. 秦落觉得再说下去,沈一逸说不定会选择扇她的脸,秦落害怕极了,抬手摸向沈一逸的手腕,轻拉着,微微摩挲着安抚,“一定要弄得自己很生气才算满意吗?” “秦落xxxx。” 又是一句震耳欲聋的脏话,但声音却很轻。 沈一逸这辈子唯二骂过的两句脏话都用在自己身上了。 秦落苦笑,沈一逸在自己这儿真的是纯纯个人主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一点顾及都没有。 想断联就断联,想见面就见面,想做朋友就做朋友,说再也不见时八头牛都拉不住,此刻劈头盖脸又是一顿臭骂。 秦落轻扽着她的手腕,都不舍得用力,“太难听,有点过分了。” “过分?”沈一逸甩掉秦落的手,用手推她的肩,冷冰冰道:“有你过分吗?” 还嫌不够。 沈一逸转身抽了张餐巾纸,手往秦落脸上戳,不管自己力气大不大,弄没弄歪她的眼镜,总之自己不爽秦落涂得润唇膏很久了,“涂那么厚,你不嫌油吗?” 劲儿太冲了。 秦落吓得摘了眼镜,拒绝地接连向后移身,但沈一逸对她唇釉敌意很大,直逼向前,甚至不惜跪在沙发上,也势必要给她擦掉。 “好….了。” 俩字她都说不完整了。 沈一逸借机用纸巾闷捂秦落的口鼻,不许她喘气。 秦落原本还抓她手腕,怕眼镜弄伤彼此于是松了手,但血压高涨加喘不上气,秦落想捏她胳膊,但挣扎了两下发现沈一逸双眸含泪,可她倔得偏执,手里的动作不停,仿佛要杀死自己都不会让那滴落下。 像块硬糖,咬也咬不碎,谁也含不化的她。 最后秦落干脆摆烂,硬靠着沙发背仰头望她,两手捏着眼镜,一动不动,任凭沈一逸折腾。 “你说话。” 沈一逸见秦落纹丝不动,连气息都很平稳,反观自己动作幅度太大,搞得呼吸急促,满身狼狈。 她受不了秦落这种沉默、安静,将她抛进情绪的漩涡。也有可能是她骨子本就不喜欢安静。影子走后,没人可以压制她的本性。 秦落的嘴唇都被擦红了,衬衣领子还被人揪着不放。 她说什么都无济于事,沈一逸执拗的很,今天不闹到她心满意足是不会善罢甘休。 “让你说话。” 秦落道:“知道了,下次换个不油的润唇膏。” 故意的。 这次绝对是故意的了。 沈一逸感受到那股呼之欲出的、可以燎原的火。是这一次次对案子失望而无法兑现的自由,是她否决了又后悔的决定,是她性格差劲到没办法好好落泪,但却怪不了任何人。可偏偏秦落包容掉了她多有的气馁,任凭她发泄,但却坚决不回答她是与否,逼她感受眼前的存在。 她尝到了自己的泪,秦落面前落泪好像可以肆无忌惮。 “好亲吗?” 换种问法,她想问秦落就不能等等吗?总是毫无防备扔下选择题,她没办法不按部就班,没办法随性,预知不到的未来没办法轻松踏入。但她也不想认输,不想说这些后悔是她出尔反而导致的,而是秦落亲了别人导致的。 顺理成章的脱罪。 大牌衬衣质量都很烂,秦落领子上的纽扣快被沈一逸勒掉了,扣子在掌心留下一道压痕,泪落在手腕上,和她急促呼吸一起,热得洁癖患者很难受,于是她把泪擦在秦落身上,气的微抖。 “穿和我一样的衣服和你接吻,你有爽到吗?真xxxx。” 以前没觉得这张冷冰冰的嘴,还能说出这么高级的脏话。 秦落气笑了,但更多是怕沈一逸待会真的和她动手,到时候两人摔下去对自己拳打脚踢怎么办?秦落不得已伸手轻扶沈一逸的腰,想预防刚才被踩脚又擦嘴的惨状。 “别碰我。” 沈一逸带着警告的语气。 情绪太高涨会令大脑变得真空,精气神像被抽走了,呼吸都凉嗖嗖的,沈一逸宁愿让遁走的影子立刻回来,和秩序拉扯一把,不至于连秦落碰触都令人觉得糟心。 舔狗命配公主病,真是绝配了。 秦落依然察觉出沈一逸的不对头,如果她真的计较这个吻,两人现在这架吵不起来,沈一逸连搭理都不会搭理,绝对不是这样气急败坏地揪领子,还坐在自己腿上。 秦落不听话,反而收紧手中力度,箍缚住她的腰,静静地问:“你到底在气什么?” “放开你的手。” 领子被沈一逸越攥越紧,秦落快要喘不上气,她只好松开腰,抬手替人擦泪,“你想要我说什么?你跟我说嘛,不要单纯利用我发泄不满。” 不满在哪,想要什么,秦落如果有能力肯定都会给她,只是沈一逸什么都不说,连句想要她道歉的话都不愿表明,更何谈想要自己承认只喜欢她一个人。 喜不喜欢都凭她的意愿实在太蛮横了。 秦落不想顺沈一逸的意。 天天顺她的意,未来也只会沦落到崩盘,比起后悔错过,她们更后悔在一起过。 所以她配合沈一逸装不明。 手在脸上抹掉她的泪,秦落平静道:“我总不能老猜你的心思,你今天说只做朋友,明天又——” 很擦边、很介意的吻,堵住了秦落的话。 秦落被她捧着脖子,手腕和耳朵相贴,她能感受到怀里的人依旧气的发抖、唇贴向被擦红起皮的唇沿,就在嘴角周围干净的吻着,就是不亲嘴唇,眼泪流在秦落侧脸上,顺着下颌流到锁骨,湿答答地钻进内衣,沈一逸也觉得黏糊,揪着衣领替人擦干净。 她对接吻这件事不怎么熟练,越生涩,秦落越难拒绝。 于是搀扶她的腰,想要带她走回正轨,却被沈一逸用手捂住口鼻,四指遮盖住、挡掉秦落想要回应的动作。 “秦落,你真xxxxx。” 第115章 她也学会出尔反尔了 “沈, ,,唔嗯! 一逸俩字根本就发不出音, 秦落的脸被人用巴掌糊住, 尤其是嘴唇, 沈一用手指捏住嘴唇不许她说话。秦落觉得如果手边有水果刀, 沈一逸恨不得立马给她削刮了。 秦落只好箍紧沈一逸的腰, 防止她有足够多的空间来扇自己。 沈一逸太瘦, 这些年工作息不稳定,吃饭总有上顿没下顿, 手术之后更瘦了一圈,秦落像抱着枕头, 手感过于细软。 眼泪因为情绪刹不住车演变成生理性失控。 理智不听劝、行为不受约束, 沈一逸神经紧绷,不由自主的发抖,她想起小时候做不出数学题对着母亲发飙,当场撕烂错题本,她会咬父亲的胳膊直到被打也不松口, 她很多粗糙的劣面,货真价实的“野孩子”, 一旦释放情绪换来快感,痛苦便会代偿掉。 尤其是在秦落抱紧她, 想回吻时,怒气再也收不了场。 沈一逸松开了手,她揪嘴了, 改去推秦落放在她腰上的手,攥住一根手指, 随后用力、一点点掰开。 秦落不敢让沈一逸得逞,她怕敲键盘的指头会被对方掰折。 幸好秦落臂展长,抓住她的手腕,制衡地改为圈抱,另一只手挪去背后轻轻拍抚,想要让她冷静,“沈一逸你来真的?别这样…你吓到我了。” “呵,吓到你?” 被吓到了还有反应,还会回吻? 沈一逸更不爽了,可她现在既挣脱不开束缚,也掰不到手指,甚至因为秦落抱的太紧了,也抽不出手去揪嘴巴。 她用手肘在锁骨处撑开一段空间,看向秦落眼睛。 没了眼镜,只有安静的对视。 秦落眼睛微微泛亮。 ——但她眼里好像没什么道德。 再看鼻梁下面,唇膏擦没了,唇角留有水痕,刚刚自己掐她时使了很大的劲,嘴唇周围淡淡红一圈,再掐几下就该肿起来了。 “被吓到是你活该。” 秦落也认同这句话。 活该她惦记她这么多年,夹的被沈一逸吃的死死的,连个火都不敢发,“嗯,我太活该了。那你别闹了行吗?” 呵。 又是冷哼。 沈一逸声音冷着,眼泪哗啦啦地掉,有人泪分离的即视感。 “干嘛呀这是….”秦落抱的两人很挤,她空不出手擦眼泪,任凭泪往衬衣上滴,手在后背不停的抚摸,像给婴儿拍奶嗝的动作幅度,随后摸了头发,“你哭的嘴唇都干了,要么我们喝点水休息一下吧。” 沈一逸没有等到秦落的道歉,坏情绪没有被安抚住,反而秦落越能承受她的压力,阴暗面越容易被推向高,潮。 痛苦倒映出的画面越来越明显,甚至生动、鲜明了起来。 她仿佛看到了同样的景象。 秦落和陌生的影子像这样靠在沙发上,窗外不是阴雨天,而是季末黄昏,她们躺在沙发上听音乐,不用关心睡眠、工作与墓地,沉沉地睡到夜里。 画面灰扑扑地、不光亮,影子毫发无损,秦落对着它笑的开心,视线越过影子的肩头,投向自己,却假意看不见自己。 后悔的那段时日,她总会做这种梦,噩梦连连,让醒来时动作变得迟缓。 她开始惧怕一成不变的单元。 “我不想听你说这些。” 思绪断点,沈一逸狂哭起来,氧气和泪都跟着挣扎、摆动。怕秦落笑话她哭起来太像小学生,于是把头埋进肩膀里,一句话说得泣不成声。 她还重复道:“我不要听你说这些。” 说一句对不起很难吗?说对宥柠没什么感觉,根本不想和其他人恋爱很为难吗?为什么秦落不再挽留?先说一句重新开始的话会噎死她吗?她已经讲过后悔了,甚至都请假来陪她了,秦落听不懂中文,理解不了自己的努力? 她也能感受到秦落不是不爱她。 沈一逸不知道怎么办,她做不了未来的决定,她说不出口。 “那你要听什么?” 秦落也狠下心,她不想纵着沈一逸的性子,去年今日发生过点点滴滴,秦落都还记在心上,说走就走的坏习惯很难改,她难以承受第三次。 她不想再做赌王,耗尽仅剩的这点喜欢。除非沈一逸自己讲清楚,不然她不会再给半点回应。 “嗯?” 沈一逸蜷缩着,泣声未停浑身发抖,攥着衣领的指尖紧绷,不说话。 秦落安静道:“说过去的遗憾都过去了,后悔也只是此刻后悔,未来会发生什么我也预判不了。这些是你会讲出来的话,我可说不出来。” “你想听的话我已经讲过好多遍了,我不想讲了。” 秦落让她靠着,任凭她弄脏了整件衬衣,拽掉了纽扣,看着她哭到反嗝抽噎,也坚决没讲一句她想听的话,“再说,你自己都没想好的事,我怎么替你决定。” 暴雨前总是闷热,外面阴雨,尽管落地窗采光通透,但客厅没开灯显得人灰蒙蒙。沙发上秦落单手圈抱着她,仰头望着天花板愣神,怀里的人努力控制啜泣声,放缓呼吸。 衬衣彻底湿透,内衣的轮廓尽显,对话在这里停下,突然接上了吻。 不是情动热吻,不是愤怒□□,是被塞入了试探,与嫉妒渗透交织,大胆越界的吻。 沈一逸紧紧搂住秦落的脖子,像刚刚她箍自己腰的一种报复,她要秦落也尝尝掰不开的滋味,她高中起在秦落身上就从没失败过,这次也不能,她不信秦落会固执的不低头。 她牢牢夹住秦落的身体,吻着。 顾不得秦落有没有漱口,那张嘴亲过别人是不是很脏,也不管眼泪流去哪里,影子不在不擦也不会死。吻到她自己气喘吁吁,一片紊乱,秦落红了耳朵,两人快要被她的泪噎死。 但也只是红了耳朵。 秦落装醉偷亲自己会红耳朵。 在车里索吻时也会。 在丰江床上也红过。 可现在只是耳朵红了却没有动作上的缠绵,没有情难自禁,只是单纯抱着她的腰,不肯张嘴也不推开自己,她不像自己一样发狂。只像那天不让她进云顶时一样决绝,古井不波。 沈一逸撬不开她的嘴,想咬她,可嘴唇红红的咬下去会发炎,她怕秦落痛,于是吻向她的耳朵。 近三十岁,沈一逸都对生理反应没兴趣,天天有个影子盯着自己看,她完全享受不了。再说她工作也忙,回宿舍都是后半夜的事,紫薇后她还得爬起来去洗澡。外加她不敏感,解决一次需要浪费很多时间,搞不好天亮了睡不好,她嫌麻烦,因此没好好关照过自己的欲,望。 但和秦落接吻后,她确实有在半夜想起过,偷偷产生过想要的情绪。 脑袋里都是秦落吻她的耳朵,酥酥麻麻,她像是被抽掉脊髓,半身瘫痪的实验鼠,那种感觉很奇妙,是压制不住的生理反应,喷薄而出,超越本性的蝶蛹,随后再坠落。 她不信秦落不喜欢被吻耳朵。 动作稍显笨拙,蜻蜓点水的生涩,单凭她如何努力秦落都毫无没反应,不会像她那样颤抖,更不会躲闪。 她破防了。 她一个搞得赢学术的人,为什么搞不赢秦落的破耳朵。 自尊心破裂的沈一逸,恨恨地改成咬耳朵,秦落被她咬的皱眉,终于有了语调上的变化,“你咬人很痛。” 她该怎么讲? 骂也骂了,哭也哭了,亲也亲了,甚至还咬了。 沈一逸又开始后悔。 刚刚秦落回吻自己的时候,不该掐嘴巴制止她的,现在自己又出尔反尔,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换到她想要的结果,马上就要无计可施了。 她不想输,也不想赢,她只是告诉秦落这段时间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想和她说出柜的事,想从头到尾和她梳理清楚身上的问题,可这些话好难讲出口,她被打了哑针。 泪干在脸上,眼睛红肿着。 沈一逸拉开彼此的距离,鼻息像将熔未熔的雾模糊了视野,指腹轻扶被她咬出牙印的耳朵,她摸摸秦落的脸。 “亲我嘛。” 秦落说过只要她说了,能满足的都会满足。 她不想输,这是她最后能用的办法了。 硬糖漏出软芯。 秦落被沈一逸恳求打乱了节奏,手掌用力裹住她的腰,随后轻轻的捏,反问道:“我们是在干嘛?” 接吻很简单,两张嘴轻轻碰触,可是爱人也能是朋友,没感觉的人接过吻只会更陌生,就比她和宥柠,像是催化剂,加速关系破裂,但真爱接了吻也不一定美梦成真,秦落和沈一逸说过,在她着接完吻还喜欢的人做不了朋友。 但沈一逸还是能跑了。 想要立马给到,只会让人更恃宠而骄。 她甚至有些生气:“亲你可以,然后呢?” 变成下一个宥柠? 沈一逸泪光隐隐,她气馁,认为自己撞上了南墙,她理解了当初断连给秦落带来的伤害,持续性的影响还没结束。 活该的人不是纹丝不动的秦落,而是她。 是她自作自受。 沈一逸松开了手,她撇开脸擦干脸上的水痕,突然意识回落,逐渐清醒,那种洁癖患者的罪恶涌上心头,眼泪很恶心,弄湿别人的衣服也很恶心,以及被泪弄脏的沙发,待会应该不好打扫。 “咬痛你,对不起。” 擦干泪的手慢慢滑落,替秦落展平弄皱的衣领,可刚擦干的泪不自觉的夺眶而出,她明明不是泪失禁体质。 她恢复了部分理智,开始觉得抱歉,“衬衣我明天送去干洗吧。” 秦落被她气的肝区作痛,于是贴在腰上的手微微用力。 “你松开吧,”沈一逸回避和秦落对视,打算趁没到最狼狈时结束闹剧,“我去洗澡。” 气。 超级气。 秦落没松手,而是用力将腰拉进怀里,手掌覆盖掉她的脊椎,按压住她要逃的心,深深吞入地吻了下去。 她也学会出尔反尔了。 第116章 脱钩!脱钩!脱钩! 沈一逸软的像个抱枕, 如少时幻想,无数次被她勒在身下的抱枕。 但身骨软不妨碍脖子挺。 秦落的手从后背游走到颈后,她扶着后脑勺深深地拥吻。她们不需要适当的分寸、距离了, 为沈一逸曾保留的体面都已经丢光, 现在人在自己怀里, 秦落只一心吞食这块蛋糕。 秦落在咬她, 却很克制的不敢咬痛, 指腹在咽喉案压着, 挤得对面人连呼吸都开始摇晃。 沈一逸身上有素描纸被暴晒的木屑香,如旧书皮在夏日里微微卷翘, 和半掌拢住的臀线一样翻起边角。弧度柔软,是她从未描完的轮廓。秦落礼貌地停留在欲望与记忆交界——她不舍得放手, 也不想描全/ 害怕弄痛彼此的人始终是秦落, 就连接吻也是如此。 可惜这是沙发,不是三个月前幻想里的原木桌,也不是她在罗格斯翻找信时的怀念。 前两周回丰江,车开过两人放学回家的路,台球厅被拆掉, 变成商圈的配套停车场,导航提醒目的地已在右侧, 降下车窗却觉得物是人非。 不知道沈一逸想不想和她回江边上坐坐,挑个天气回暖的下午, 不着急回家做题,不必为了拉手而感到惊慌,无人察觉桥洞底下坐着俩人, 一人抽烟,一人看书。 因此秦落生气。 她真是歹运连连。 明明纯爱已经不是本时代的流行, 她却在抛弃的前提下被骂下九流。 到底要拿她怎么办才好?秦落想到这,嘴里刚消化一半的糖浆便失去了滋味。 ——她们也可以只接吻。 “亲也亲了….” 吞咽的间隙溢出的热气扑在侧脸,呼吸摇曳,秦落擦干沈一逸脖子上的泪,“开心了?” 南方雨水总是频繁,造成城市昏暗日可达二分之一,阴雨天发生的事总湿淋淋,长时间干不了,夜夜磨损,放久了还会臭。 秦落把头搁在她肩膀上,搂紧问,“是不是该满意了?” 沈一逸像块放久了的蛋糕。 果茸发着霉,插起一块既涩感又苦,没有蜂蜜,没有焦糖,嚼两下还有纤维质感,令人咽不下去。但每个口味因人而异,自己口味确实刁钻,秦落作为食客对她一眼钟情实在倒霉,大概率没人会比自己更想舔这块蛋糕。 她想问沈一逸在自己这里总能得逞到底开不开心。 如果开心的话能不能也爱一爱她。 如果满意的话能不能也哄一哄她。 但沈一逸没回答。 这个回吻太过突然,沈一逸脑袋发懵,清醒地意识突然被拽回沼泽地,这才叫真正的跳楼机,先坠机再升空,空虚感被补足,安全感溢到有股烧焦的味道。 沈一逸现在正悬在半空,刚刚哭过消耗掉了大半体力,如今被吻到眼神迷蒙,她像融雪期的晨雾,轻荡着,额头贴在秦落的侧脸,手搂着她的脖子。 “我想去洗澡。” “嗯。” 脱神的秦落撒开手,淡淡的回应,“去吧。” 这次情绪没崩,换气氛先跳楼。 沈一逸没起身,她能感受得到秦落浑身都冷冷的,双手搭垂在沙发背上,显得自己像个树袋熊正坐在饲养员的腿上。 于是她又坠到地上。 秦落是真听话,现在是催一步动一步,是自己说接吻秦落就只配合接吻,明明刚刚接吻时两人都很投入,可她的手在腰上逛了两圈就没在乱动,沈一逸记得之前在丰江,秦落不是这样的,脱她裤子的速度之比自己喷酒精的速度还快。 怎么?成年人之间都这样了,还得逼她讲下一步需求吗?难道要她对秦落说上我吧???? 上我吧这种话,沈一逸怕是刀架脖、吞水银都不可能说的。 想到这,沈一逸挺直身。 她低头扯着秦落的衬衣领轻捏,嘴里含糊问道:“为什么?” 秦落看着她,“什么为什么?” 沈一逸道:“不喜欢?” 秦落用了沈一逸的首选回答,“还行。” 沈一逸总是对夸赞打对折,「好」在她这里是一般性,「还行」在她这里就是不太好。秦落从没对她说过什么还好、还行的话。 哦…. 秦落对她真的失去了兴趣,她和宥柠一样被打入只接吻的行列。 咔哒一声,心被关了灯。 关得很快,还没等思维没反应过来,情绪就已经开始自由落体,精准地扎在自尊上。酸意开始泛滥,浓度过于饱和,呛的呼吸都酸苦。 一切开始过浓。 秦落和别人接吻的事放在这种浓度里都不值一提,烫的她想逃跑,所以她连表情都不敢乱动。 嗡—— 嗡—— “你电话在震动。” 秦落沉声提醒沈一逸,裤子口袋里静音的手机在两人腿间震动,就目前她俩这个姿势来说,震动的有点过于暧昧了。 沈一逸接起电话。 “主任,我跟你说” 林普平的声音在手机里格外聒噪,电流音穿过耳朵,沈一逸拉住自己微颤的声音,“一定要今天说?不说会有人立刻死吗?” “这倒不会。” 沈一逸二话没说把电话挂了。 她做不到一秒切换状态,所以对着秦落的声音又开始冷冰冰,“你不喜欢我了。” 不像提问,也不是陈述,很疏离的仿佛不是在形容她们两个,在沈一逸这里,若要做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决定前,她必须要掌握赢得的可能,或者是有高回报率。 关于母亲的事对她来说是巨大的创面,她与父亲都不交流,秦落这里更不想说。在她眼里,秦落只能是加分项,不能是令未来后悔会的减分项。毕竟人总是贪得无厌,三分钟热度爱了,明天不知道凉去哪个犄角旮旯。 “今天和我接吻,明天说做朋友,后天说再也不要见面,明年再说后悔。”秦落回答也很坦率,她叫她的名字,“沈一逸,我喜不喜欢取决于你。” 取决于你很多年了。 秦落手在沙发里捞到了眼镜,她重新戴上,镜片上留着沈一逸蹭上的汗,于是她取下来擦干净,人在质问时总想看清对方的表情,探察真心,“你拿走的那些信你没看过吗?” 如果沈一逸真看过,不至于说出她是故意的话。 “一丁点。” 秦落气的发笑,奇怪的僵笑,“我对你坚持了这么多年,在你眼里就是可以被质疑的「一丁点」的喜欢。还要我做多少呢?在我们没重逢之前的十几年里,你有没有害怕过我身边会有无数个宥柠的事发生呢?” 如果沈一逸看过信,她一定知道自己害怕过,怕她爱上更优秀的人,更有钱的人,或者更会体谅她的人。 但沈一逸却根本不怕她会跑路。 “跑到我们家说后悔,你难道没有一点私心吗?” 秦落声音冷淡着,双眸发酸,复盘过往只会让对比更加明显。 “你拿不定主意,你摇摆,甚至连你的后悔都有目的性,所有的行为都取决于对你有没有利,因为占有、嫉妒,你怕我会立马爱上宥柠,我对你来说就是洁癖患者的所属物,你觉得自己找不到像我这样会无下限包容你的伴侣,但你观察过我吗?想搞懂过我吗?” 秦落替她回答:“没有。” 她觉得这世界上没人能忍受沈一逸这种洁癖患者、利己主义的人超过三天。 ——除了她的室友外。 但那是因为室友是对沈一逸来说是外人,是可以事不关己可高高挂起的人,没有人会比她更爱这块发霉的小蛋糕了。 “帮你跟领导讲休息你要生气,帮你找房子你还是生气,给你钱你要恼火。”秦落咬着牙,她掰碎了讲,“你来我家吃饭单纯是因为我帮你舅舅找了医院,你根本没把我当成女朋友,因为对你而言我只是想睡你的高中同学,想睡你的人给你援助,会让你失去自尊。” 爱低于自尊,躲在现实下面,秦落觉得爱自己是好事,但太爱自己就是完全不拿另一半当回事。 “我的喜欢都取决于你怎么想,可以喜欢,也可以不喜欢。” 直接了当。 让人难堪。 羞耻心被秦落摆到台面上,刺耳的话扎人,沈一逸觉后颈辣辣的,耳朵跟着涨红。 沈一逸好窒息。 真的好窒息。 “难道不是吗?”仅剩的自尊不允许她再落泪,她掐着裤子,控制气抖的身体,“骗我没有客房的时候,难道不是想睡我吗?不过才见了几面就要在车里接吻,不过分手两天就和宥柠接吻,你一个惯犯,谁知道你过去十六年年有没有骗人啊,所以在我眼里,你就是喜欢对我这种事,我和你现在的经济差距很大,你要我怎么一下适应呢?” “嗯嗯。”秦落撇开头,冷笑道:“对,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和你骂的畜生没什么两样。” 沈一逸也气,捏起秦落的下巴,掰头回正,“秦落。” 两人对视,谁都没处于下风。 “你听好。” “想睡我的人给我援助,不会让我失去自尊。” 因为在利己主义者的眼里,那是优势。 漂亮是、聪明是、有利益交换条件的都是优势,它不仅不会让自尊碎掉,甚至还可以变成被利用的资源。 “只有我喜欢的人觉得用钱才能睡我,才会让人失去自尊。” 第117章 我真的没洗澡 沈一逸脸颊滚烫。 她对法医这个职业不感兴趣, 如果没有凶杀案,说不定也是自由的,无往不胜。 “谁会想当一个洁癖患者?!” 她捏紧秦落的下巴, 抬手时衬衣微缩, 露出她小臂上干燥的皮肤。那是洗了无数次手没来及的涂润肤乳留下的痕迹, 是她这辈子摆脱不了的绝症。 谁会喜欢洁癖? 秦落不清楚。 强迫的苦难, 不是行为本身, 而是明知道洁癖没有意义, 但却控制不了。逻辑被影子钩住,理智挣扎, 本能却死死拖着往下拽。 洗不干净的不是手,而是感觉, 走入公共环境, 像是走入战场,每个步骤都在强忍不适。她真的很难真正放松,连躺在床上都像在做清洁任务。丢了酒精比丢了手机令人惶恐,宁愿憋死也不会在公共环境上厕所。警服她漂掉色无数次了,申领一套警服很麻烦, 警保部门都不愿接收她的更换申请。 “你以为我想洁癖吗?你以为我没去看过医生吗?” “洁癖患者去当法医更想死你懂不懂?” 她从没和人说过,自己有多讨厌这份工作, 难缠又不懂事的家属,一群学术抱团但不懂业务傻缺领导, 讲不好也听不懂的下属,报告里一个细微数值都有可能改变整个案子的走向,压力大, 工资低,每次走进现场第一眼看的不是尸体, 而是是看哪个民警没穿鞋套,哪个群众帮忙给尸体盖了件衣服,法医是在失序中寻找秩序,她现在最讨厌秩序,她失心疯了。 心里的不堪讲出来需要很多勇气,尤其是面对秦落把她当白月光的人。 “维持自尊真的很难,很累。”沈一逸卸力,手缓缓垂落,她想十八岁的秦落或许会理解现在的自己吧。不敢接受馈赠,连一颗橙子都不敢要,坐在后座十分拘谨,想谢谢也不会大声说。 “我不想让你失望。” “十六年好像没有变化,像白开水,一杯一杯灌下去。” “我讨厌失败。” 电梯开门,见秦落第一眼是认不出,第二眼是不愿认,只是影子顿闪让她不得不接受现实,被强迫走进循环,她不得不低头。 秦落见不得沈一逸气馁,双手又重新扶在她腰上,“我没失望。” “你有。” 沈一逸想着那天在读书会,怕见她躲进厕所,默默站在最后排听郭瑞说话,她们都认为只要自己为秦落鼓过掌,秦落就会放下这一切。秦落已成为新的骄傲,万人焦点,有能力代替她拿起割纸刀。而自己变成生活的苦裁缝,扯案子不放手,工作也不敢停下,就连父亲过的好不好都视而不见。 她甚至都不敢猜秦落还喜欢她什么。喜欢她顽固吗?还是阴暗、无趣、不鲜活?秦落不该无条件包容这些,她值得更好的。 所以—— “我也会害怕啊。” 青春期的幻想如蚯蚓,在梦里蛇形,十分古怪。 顶点、奖杯与目标和影子一起随着梦消失,恐惧渐渐白热化,如若再不逃跑她会掉进去。 就像现在这样。 沈一逸秦落的脸,“高中就不喜欢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睡着了会做噩梦,上课会做白日梦,我也会难过。” 秦落心被按压着磨,不刺骨,而是钝钝划过咽管,疼痛在体内打结。 是,她十六年来顺风顺水,已经模糊了曾经自己也会胆怯,会自卑,会讨厌自己的破损被人看见。 秦落心软了,被沈一逸三言两语给糊弄好了,搂抱的手不肯松开,在脊背上轻拍,安抚着,“没事了。” “有事。” 沈一逸道:“你不喜欢我了。” “….” 又绕回来了。 她问:“是吗?” “喜欢啊。” 秦落收紧胳膊上的力度,圈缚住她的身体,把头深深埋在沈一逸衣领里,黑色T恤被洗过太多次,露着锁骨。皮肤相贴,怎么用力都不够,她喜欢她发尾的味道,。 不烈不滞,干燥得发脆,淡淡的清松味好似能觅到晚秋,就算沾了汗和泪,秦落也宝贝。她不懂爱人为何到如此谨慎分明,宁愿爱错,也希望至少被拥抱过。 “怎么能不喜欢。” 沈一逸腰仰得很痛,她并不习惯自己的柔软,只是秦落把她勒着的很紧,才意识到,腰肌劳损是这么痛的领悟。 而且她还发现自己不止耳朵敏感,腰也有点… 难得沈一逸软贴又安静,不说气人的话,不玩沉默,不是眨眼间就消失,不打人骂人,更不像头倔驴。秦落还想束紧这段距离,于是下巴搁在颈窝里,鼻尖碰触后颈绒发。“你原来可是大学霸,聪明冷静,万众焦点,前程大好,那时候我在想,要多努力才能让你喜欢我,因此你不喜欢我也理所应当。这些年,只要我出现在公众视野我都会想,你不会看见我,会不会看我的书,会不会观望我的立场,会不会在网上搜我的名字,如果突然偶遇,你会不会后悔没有陪我走过青春,后悔逃走。” 后来在名单上看到沈一逸的名字,胜态更是水涨船高,想要乘胜追击,把她当成青春的胜利品。 “被二次抛弃的感受太糟糕了。”秦落说着,眼眶也红,“我用事业高筑的安全感被你一句话给击碎了。我想,不论到哪个阶层,有了哪些成就,你都不会多看我一眼,大概是我不配拥有被爱的权利。” 沈一逸回拥的手攀上了脖子,摸摸表示安抚,但却说不出安慰的话。 “好难。” 让冷漠的人爱上自己真的好难,秦落时常分不清是爱这个目标,还是这个人。但抱紧沈一逸时,她可以软软地靠着,替她撑住失败,理想又会格外清晰。 “可能是从小不怎么容易得到,所以我特别容易妥协,我理解得到爱要付出很多代价,你健康、漂亮、你有事业想追求,没有我你也一样过得很好,我不是那个唯一,也不是你选择伴侣的标准,我没有洁癖就算同居也会惹恼你,所以我在你这里碰壁没关系,吃些苦也是应该。” “吃苦?” 沈一逸挤笑,“秦落就三个月而已,你吃到什么苦了?” “和我拉拉扯扯的,让我夜不能寐的。”秦落抬头挺身,手扶着腰和沈一逸对视,“没有成为你初恋的苦,十六年没和我联系过一次的苦,说分手就分手的苦。” 秦落终于不压她肩头了,沈一逸揉着腰,眼神不解道:“这就苦了?” … 秦落双眸沉了半天,“你分明没有看我写的信,你把信还给我。” “不给!” 沈一逸得到了秦落肯定答案,心稳定情绪便逐渐恢复,她开始对身体上的疼痛有反应,比如哭久了泪干在脸上生疼,跪久了屁股和也疼。 她想起身,却被人一把拉住手腕背在身后反制。 “你要干什么去?” “刚不是说了吗,去洗澡。” 秦落不满意,刚刚推心置腹说了这么多,沈一逸也只是拍拍自己的后脑勺,她也想要回馈,想要对方像自己十分之一爱她那么爱自己,而且刚才沈一逸发神经,她太生气了,接吻都没好好享受过。 她不想让沈一逸去洗澡,臭烘烘的也挺可爱的,洁癖患者多适应适应脏乱差说不定就好了。于是秦落脸凑上前,鼻尖相冲,点点擦擦,暧昧到不行。 “我没听到想听到的。” 鼻息扑在脸上,沈一逸怕痒, 下意识 缩脖子,“你想听什么。” 还是不肯说爱她,那就听点别的。 秦落低头咬含住沈一逸的唇,深吻复燃,舌尖轻触间有呼吸交织的声音,可能是被咬痛,沈一逸极轻敌唔了声。 她不喜欢沈一逸硬邦邦的躯壳,哪怕刚刚哭,也是哭的理直气壮。但秦落也喜欢她不示弱的性格,难赢,所以得与之角逐。 沈一逸睫毛在抖,像层轻纱,被鼻息蒸得微颤,先浅后乱,换气都变得紧迫。 怀中人犹如被拨开的鲜橙,被秦落咬的湿润起来,果肉颗粒一触就破,汁水在碾磨之间溢出,带着一股近乎羞耻的甜,杂乱、粘腻。 沈一逸觉得她才是真的在吃苦。 唇移去了耳边,秦落似乎是在轻叹,叹她的不满。 神经直入后脊,沿路通往心脏,被呼吸拨动的一瞬,沈一逸心紧了下,不自禁地扬起下巴。 发霉小蛋糕被端进了火盆。 融!化!警!告! 屏息!除了屏息她只能揪住秦落的领子。 想当初上刚进警队,法医岗也得去学反劫持,她不明着有什么好学习的,人就一个头,打死不说人头落地,嗝屁就嗝屁了,最硬的人性是不怕死。 错了! 当初要是秦落劫持她,她什么都招,第一个通敌叛国。 秦落抱的她太紧,江景房沙发的小角落怎么会如此狭窄闭塞? 她呼吸不动,“先洗澡不行吗?” 被骗的秦落不要满足她,勒她手腕的掌心贴在了背上,随后掀起了T恤,绕进薄薄棉布料,摸着腹部上做手术的三个刀口。 肚脐附近,卡在人鱼线上,一个小窝,隐隐浅浅的x形状,医生逢的不美观,沈一逸也没有祛疤的想法,因此有点硌手。 秦落轻抚着一路向上,腰时不时跟着微扭。 幅度很小,是怕痒还是刺激到了? 秦落也没经验,分不清好坏,只能试探。 亲亲耳朵,再摸摸月腰,指月复回到疤痕边缘,在粗糙与柔软的交界处细细打转。 一圈圈的绕,绕得沈一逸紧绷的意志终于断了。 都要通敌叛国了,这谁能抵抗。 她被吻碾到发麻,但秦落耳旁亲两下,下面摸两圈,风筝线被拽紧又突然松,沈一逸被逼到情绪边缘,急喘也撑不住,呼吸在胸腔里兜了一圈,被腰带动着哼了出来,含糊地碎在喉咙里。 生理比爱更诚实。 是秦落无可奈何接受的下下策,边吻边撩T恤,直到月匈前也露出马脚。 这是沈一逸很难接受的一种敞开方式,尤其是秦落还要她帮忙擒着衣角,看起来像自己在邀约,玩什么大型cos游戏。 视觉有点冲击,沈一逸不敢看,索性用衣服蒙住秦落的头,想把人闷死在怀里。 沈一逸就这么坏,搞不赢了就想闷死别人。 但秦落说过,她可以在她这里吃苦,甚至她还怕沈一逸腰疼,抱着人轻轻靠倒,将人压陷进沙发,随后解开内,衣带,扔在毛毯上。 沈一逸心态近在悬崖,蒙着头的秦落将人放到的动作熟练到令人咂舌,甚至扔衣服也像个惯犯,她又把衣服掀开,“秦落,你到底和宥——” 抱着吻秦落还得扶腰,把人夹压在沙发里吻就很省力,还能吻得很深。 秦落不想让她担忧,于是回答,“和她没有过。” 唯一动过手还被沈父打断了,她现在还是个新手,但只是她梦里无数次这样想过,来来回回,刷关卡似的熟练。 沈一逸在吻中朦胧地抗拒,“但你现在手上有我的泪。”泪淌进嘴里是她的底线,她不想让泪痕流进她的底裤,“去洗澡行吗?” 但为时以晚。 “又不只有眼会流水。” 秦落扶过湿湿的底线,湿湿的手又捧住沈一逸的脸。疯了,疯了,洁癖患者僵躺着遭遇病疫入侵。 “秦落….” “你自己的怕什么?又不脏。”秦落亲亲她的下巴,又亲亲脸,“帮你免疫。” … 先傻掉的是沈一逸,后傻掉是的秦落。 她经卸掉了最后一层,用膝推着沈一逸搭上来的大月退,将其分开,她低头望着,表情有些惊讶。她没想到沈一逸处理掉了浦西毛。上次丰江时,还不是这样的。 “别看了。” 盯着别人脱光的身体看的除了法医外,还有变态,以及秦落,沈一逸今日第一万次自尊受害,她仰身搂住秦落的脖子,有些不习惯,“要么洗澡,要么继续。” 秦落好奇,“做手术还得剃这儿的毛啊?女医生弄的?” 沈一逸看秦落脸上泛起的疑惑及谨慎有点可爱,盖过了她刚刚的羞耻,可这种事难以启齿,她主动吻向秦落的唇,“我自己。” 秦落更疑惑了,“为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因为上次在丰江,在她两月退之间夹了个头说要用嘴帮她,洁癖患者害怕别人弄脏自己,同时也害怕弄脏别人。 秦落总想对她动手动脚,两人既默认了要恋爱,万一哪天突然袭击又要夹她的头,自己又要很不适。但比起不适,她不想让秦落体验感很差,她想秦落觉得干净,舒适。 “练手。” 沈一逸却不肯承认,“剖尸有时候需要这种操作。” “哦。” 秦落放下心,这种练手也挺好的,这样她便可畅通无阻直到战场。 她用手轻压着洁癖患者的大月退,皮肤柔韧,她能看清每根细细长长、淡青色的毛细血管的去向,在肤层延展,让人很想咬破,于是秦落附身靠近。 她还没亲上,被人夹住头,沈一逸又提醒了一次,“我真的没洗澡!” 第118章 啊啊啊啊啊啊 秦落的眼睛在小疤上停留。 窗外阴雨光线不足, 阴影交错显得腰窝更深,一道隐隐约约的人鱼线,是枯瘦的。秦落想着以后一定要把她养的白白胖胖, 起码生病时脂肪还能救人一命。 “没洗就” 洁癖患者说不出来, 只能再降低一点卫生标准道:“那你起码漱漱口….” 秦落觉得如果她俩同居, 一定会有不少的矛盾, 现在去拿漱口水不纯纯浪费时间吗?再说她也不脏, 小狗舔小猫, 干脆脏到一起去好了。 她用手掰着,指月复软陷出痕, 沈一逸肤色偏暖,不白但透亮。 秦落觉太白不好看, 欧美白人太透, 血管明显会显得人干巴脆,用用力就折了,没有韧劲儿。亚洲肤色反而更旺盛,更饱满。 沈一逸刚刚好,像款蜜色果冻, 虽然内心发霉,但外观很干净。 尤其大月退根的皮层比其他部位更薄、更嫩, 血管更多。 细长的毛细血管隐隐浮现于肤下,如描绘的红线, 不明显,只有靠近时才能看见,淡青色的透明血管轻轻地涨红、泛起温热, 变粉、变紫,随着腿不断抬高, 动作紧绷,还能看见它们在身体里流动着。 原先秦落只是稳稳的托住。 她知道亲吻小猫需要耐心,虽然她不是巧舌如簧的人,但舌头还算灵巧,细细地舔,舐。 沈一逸很滑润、很juicy。 多汁到下一秒就要滴下来,连呼吸都被塞得满满的,谁都会想要一口吞掉好吃的小蛋糕。 秦落想起住在沈一逸家时,她会给沈一逸剥橙子,沈一逸怕汁水飞溅,会在手心垫好多层餐巾纸,小心翼翼地不弄到地上,还时不时舔嘴角。 她现在也这样。 含在嘴里怕漏到外面,于是抓过绒毯垫着,从舌尖漫到唇边,一寸寸安抚回去,忍不住想更深、更近,慢慢收回失控的速度,舔到最深处时被甜味灌满的,嘴唇陷入温热之中。 秦落的沙发是品牌方定制的,皮的,根本没抓手的地方。 眼尾微红,咬着唇,呼吸里的碎音是软得不可思议。 沈一逸不信那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听得不太习惯,于是强忍着屏息,但却越忍越乱。文明理智在下沉,自我本能在浮起,从开裂的缝里吹来一阵风,她被吹歪了。 人的意志总脆得像纸。她憋不住哭、忍不住笑,以及她根本截不停嗓子里嗔出声。 “舒服吗?” 小月复紧绷出皱,膝在秦落的掌心里发颤,没有烧伤,却挑起所有潜伏的热。 沈一逸不愿承认这种高呼膨胀的情绪令人愉悦。幸存者总难以驯化开心,她在印象里笑得大声会对不起逝者,只是她越强忍着这种念头,下次的浪只会更大。 她只会被吞没的更深。 沈一逸从没如此兵荒马乱,甚至已经分不清是爽,还是爽的发痛。只要不抓住点什么,就会失控坠落。 可秦落沙发是皮质的,唯一能抓的绒毯够不到,没有依托就没有安全感,她只能双手插在秦落头发里。 秦落心不在头发上,反而小猫浦西有点扎脸让她在意。 虽然看起来平整光滑,稍微用脸蹭蹭就知道是沈一逸自己解决的,不是靠激光处理,只要几天不处理,旺盛激素就会催发生长,冒头的小绒毛,像猫舌头上的倒刺,秦落毫无保留的贴贴,会扎得她痒痒的。 很可爱。 爱不释脸的舔舔。 “说话嘛。” 刚刚让自己说话态度强硬,现在又成哑巴公主了,文化人也有低劣的意趣,秦落手掌箍在屁月殳上轻捏也就罢了,最后重重地拍了下。 清脆地声音在客厅回荡。 沈一逸这辈子没被人对待过,她的天彻底塌了。 “秦落!” 秦落坐直身子,居高临下地看她,浑身烫红,腿上的毛细血管更清晰了,胳膊不自觉地遮挡着脸,生怕她瞧清。 指尖在血管周围摸索,毛毯都被打湿了,不依不饶地问,“说嘛,你舒服吗?我得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唔——” 秦落脖子突然被人搂住,坠弯了腰,嘴巴又被人揪着。 但这次沈一逸没用力,“你继续就好了,不舒服我会打你的。” 撬动她。 从不说喜欢和爱,哪怕借泪发疯也不给自己吃定心丸,她不知道沈一逸在掩饰什么,所以秦落想撬开她的嘴,问问她有没有看过信,到底喜欢她多久,以后会不会再逃跑。吞过舌的唇放又吞指,因为她本身可口多汁,所以秦落拨弄了两下,便毫不费力地被夹住,过程丝滑。 秦落试探地问:“行吗?” “…还行。” 神经被削成了细丝,从皮肤最薄嫩的地放缠绕进身体里,粗糙又温热,锉刀轻轻刮磨掌心,先是痒再是麻,她被点着了火星,明明不痛,涨痒悬在头顶,她心空了好大一块,被空虚推挤到想落泪,只觉得眼前的人生好荒芜,怎么也填不满。 秦落没摘手表,那块能买得起一套房的表在腕上晃,没戴表的手摸在她脸颊上,沈一逸吓到不敢睁眼。秦落以为是新手行为不规范弄痛她,附身亲亲耳朵,问她是不是痛,是不是速度不合适,是不是没掌握好力度,还问亲她耳朵会不会好点,喜欢亲下巴吗? 沈一逸回答不了完整一句话,想死了心都有。 一起去死也行。 只是微张的唇、下意识搭她肩,做到后面不知为何在解秦落的衬衣。 过于浓郁。 亲吻留下的味道过浓、说爱她时的音量也过浓,爱对她来说距离太遥远了,在她这里没有具体的形状。沈一逸觉得自己被玻璃罩拢住,连同身下整张沙发也困在里面。她张开的腿很不自然,秦落抱着她的手抵早脊骨上。她不断能听见自己的喘息声,一波又一波,但大脑却很安静,依旧尘封,被密封袋里最后一丝空气被抽走前的膨胀感。 饱胀、迟钝,她热得床不上气来。 沈一逸甚至能听见血液流过耳蜗时产生的低响,她不能移开注意力,注视着那颗尖锐的针,期待它能扎破这个袋子,于是开始呼救。 “秦落….” 她得到了援助,一个更浓的吻。 冗长焦灼的夏日总令人讨厌,沈一逸讨厌发热,讨厌去看妈妈,讨厌夏天夜晚来的很慢父女二人吃完饭对着白墙发呆,沈钦文总忘记冷冻西瓜,拉开窗户痛骂路口大排档彻夜喝酒的男人,直到秦落到来。夏日被赋予了宽容,记忆才开始有了绿豆沙冰棒和菜市场,暴风雨也变得安静起来。 “秦落。” 秦落看着沈一逸情难自禁地发抖,指甲在肩胛留下一道长痕,于是她提高了自己的灵活性,并静静欣赏自己能让她哼个不停。 “要到了?” 沈一逸反应迟钝,到哪去?她只觉得幻觉里尖锐的针扎穿透了玻璃罩,一大股新鲜氧气涌进来,鼓鼓囊囊撑得她想打嗝。她必须得抓住什么,因此不能松手回抱着秦落,耳边是秦落送来的表扬,什么你很可爱,我很喜欢。 回落之前,这些都不重要要。 她现在只想咬死秦落,或立刻电话给宏自光骂他傻缺,锤爆走廊拐角的吸烟桶,最直接的是想买个大声公,用超市进门会吓人一跳音量对着秦落喊:知道了知道了,做的很好,希望你下次光临。 甚至也想吸一根事后烟。 原来,她意识里是如此偏执,暴力,破坏力很强。 她发现,自己比秦落更偏爱这种过浓的感觉,可以撑得她想死,厚厚一层,谁也逃不开。 她还发现,原来影子是她自己。 … “你要去哪?” 秦落被人一把推开,看着沈一逸套裤子往浴室走,步伐很快,几乎是用跑的。 啊?洁癖犯了? 秦落低头看向自己被打湿的西裤,明明被喷的是她,还有湿答答的手,不是,该洗澡的是自己吧?怎么,人又跑了? “你还好吧。” 秦落换了套新的家居服,并帮忙找了套沈一逸能穿的衣服,她站在浴室门口敲门,里面只有水流声,没人回答。 “我衣服帮你放门口。” 想了一阵觉得不对,秦落又关心道: “你怎么了,你说话,你再不——” 门被拉开。 沈一逸围着浴巾,眼睛红红,接过她手上的衣服生硬的对她挤了个笑,仿佛是不想让她担心,但偏偏演技很烂很容易被人拆穿。 两人坦诚的做了和以前也没什么变化,只不过换衣服变得更自然,她拿着衣服转移话题,“不是给我买了好多件替换衣服吗?干嘛又给我穿你的?你衣服松松垮垮的。” 秦落不敢说沈一逸的东西已经被她扔光了,“管家收走了。” 沈一逸太聪明反应过来,一阵冷笑。 砰—— 门擦着鼻尖被关上。 生气好可爱。 秦落笑笑,打开门精准从后抱住正在套衣服的沈一逸,她洗的很香,而且刚刚走的太冷漠了,让秦落很害怕。 “你刚刚怎么了?” 衣服只套了一半就给秦落抱住了,半露着肚脐,刚洗完澡卫生间冷气太足,沈一逸想拽衣服拽不动,“我洁癖患者你忍耐一下。” “你下次给我说清楚嘛。”秦落教她,甚至用幼师夹子音,“你说我要去洗澡啦,你等我马上回来。” 沈一逸用后肩撞撞秦落,想让她松手,“你先让我把衣服穿上。” “不要穿了。” 镜子里沈一逸像个小挂件,被她用小臂勒着肋骨锁死在怀里,浴巾掉了,对面镜子里衣服只遮盖了一点,剩下一览无余。刚刚激情画面还未褪去,新手玩家太过上瘾希望重开一局,这次她会发挥的更好,且不会让她有力气洗澡。 “我困。” 沈一逸一反常态盯着镜子里的两人看,冷静片刻后,转过身。 没有撒娇,也没有依靠,就是静静地抱着秦落,她好像说不出带秦落去见妈妈的话,也不敢讲自己看到的影子有了人脸,她只能说: “去睡了好不好。” 第119章 甜死了甜死了 洁癖患者睡前仪式很多。 秦落见沈一逸困的要命, 眼都睁不开还坚持整理被单,坚持要把床头擦了,擦完洗手才能躺在床上。 背对着自己奄奄一息, 看起来快没气了。 秦落从后抱着她, “刚刚没弄痛你吧。” “痛了。 沈一逸蜷缩用背贴紧秦落, 手轻轻绕着秦落搭在侧腰上的手腕, 接纳对方的拥抱。 秦落没什么经验, 听见弄痛对方很是意外, 挺起身凑上前问,“哪痛?” “还有哪儿痛?” “我的意思是”秦落将耳边的碎发整理好, 见睫毛忽闪,亲亲耳后, 又亲亲脖子, 亲再多也觉得不够,“是哪做的不好,我下次注意嘛,如果你睡醒还不舒服——” “我学医的…” 秦落现在话好密,沈一逸拱肩想让她躺回去, “你放心好了。” 倒也不是不放心,秦落只是想从她嘴里抠一点鼓励, 但沈一逸太吝啬,半句好听的话也不舍得说, 亏得她高c时自己又亲又搂又表扬。 算了,小冰棍总是难化的。 秦落见沈一逸太困没再打扰,躺身回枕头, 紧紧勒住她睡。 身身体发沉,关节坠的酸痛, 沈一逸睡的很快,一觉睡到晚上。 人是饿醒。 醒来身上空调被又失踪了,枕边的人也不在,整个房子乌漆嘛黑,江对岸的大厦已经亮了灯光,她叫秦落的名字,房间荡了两声回音,迟迟叫不来人。 …. 沙发上发生的一幕幕回想起来太饱和。 沈一逸捂着肚脐,她小腹坠痛着,别看秦落瘦瘦高高的,手劲儿很大,她被顶满的钝痛还在持续发作,弄得她现在有憋尿的感觉。 如今醒来见不到秦落,空虚感趁虚而入,有些闷火。 沈一逸起身走出卧室,走廊灯明瓦亮,连浴室的氛围灯都开着。 秦落看起来就不是爱省钱的人,不像自己喜欢阴闷闷的,回家就爱开盏台灯。灯光太亮,跟在身边的影子虚明虚暗,一觉醒来影子轮廓倒是清晰可见了,比自己高,和秦落差不多身高,但体型却比秦落要壮。 秦落在厨房讲电话,“好,我知道了,那就先这样。” 锅铲翻动,沈一逸闻到了蛋炒饭的味道。 手机塞回口袋,秦落把饭盛出来,一转头看沈一逸站在背后,“你醒了?” 围裙还没摘,手还是湿的,但秦落放下碗来不及收拾,一把将人拉进怀里。沈一逸睡眼惺忪,脖子上淡粉痕迹还没消退,软得像透明泡泡,让人忍不住想戳两嘴。 妈耶!秦落好腻! 沈一逸抗拒围裙接触,用手肘在用暴力撑开一段距离,“别贴过来,很脏。” “我吗?” “围裙啊。” “那摘了围裙呢?” … 沈一逸妥协了,拘谨地两手插在口袋被人锁在怀里,但她眼里只有蛋炒饭,见秦落抱了好一会也没有要吃饭的意思,晃着身提醒道:“我饿了。” “吃。” 秦落做饭比以前味道淡了,但蛋炒饭还是很香。 沈一逸闷头吃着,忽然听见秦落开口。 “我明天可能要去趟北京。” “去干嘛?” “去工作。” 沈一逸从碗里慢慢抬起头,“只有你自己吗?” 秦落回避掉对视的眼神,思虑了三秒,点点头。 “秦落。”沈一逸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饭,故意停顿喝了口水,“你是不是忘了,我不仅学医,我还是个警察啊…” 秦落不敢回话。 她怎么敢说嘛,刚刚李姐给她打了通电话,要她明天到北京一起和出品方吃个饭,甚至她还约了流媒体平台的老板,要商量修改上线宣传的时间。 对制片来说,只要不是演员涉事,那这个电影起码还有的救。 现在网络对《她杀》呼声很大,焦点也聚集,资方也在暗中观察看电影是否具有热点以判断支付尾款,避免自己的资金被查封或冻结,她们此行目的是去谈判。剧组制片牵头成立了联合团队必须同步各方信息,秦落作为ip版权方、主创一定得到场吃这顿饭,顺便得去找新律所来接手业务。 流媒体方宥柠熟悉,律师团队宥柠也熟悉,因此宥柠也在。 秦落塞了满口饭,呜呜咽咽道:“我和剧组一起,好多人呢。” 沈一逸放下勺子,内心已有了判断,“宥柠也在。” “在吧。”秦落低头吃了一口,心虚地飘忽道:“我也不清楚她在不在。” “去几天?” 秦落道:“三四天吧。” 沈一逸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直到她吃完才问道:“那你走了,我要回家吗?” 听起来很疏离、冷静,像是要马上和秦落作切割,仿佛请假来陪秦落的人不是她,因为宥柠发疯的人也不是她,刚在在沙发上做恨的也不是她。 秦落先问,“我出差马上就回来了,你为什么回家?” “因为我来这里是为了陪你,你不在我也可以忙自己的事。” 秦落不解,放下勺子,“你不是请假了吗?” 她言外之意是既然请假了,为什么不能等她两三天,又或是她猜不透对方到底在想什么,自己做完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要不是李姐说自己必须在场,她推了两次都没成功,迫不得已接受了一趟短暂出差。 但对面的人似乎没有任何改变。 沈一逸道:“我只是问你可不可以回家,没别的意思。” 说完她又摆道理:“请假是为了你的安全,但你现在要去北京工作,那我总不能天天在这儿待着无所事事吧。” 秦落讲不过她,也不想让坏情绪破坏心情,干脆随她意。 “你想回就回吧。” 气氛转变的微妙,秦落吃完饭一直在阳台讲电话,讲的不耐烦还会抽烟,烟味顺着阳台缝隙刮进来,沈一逸不喜欢,于是带着电脑躲进了书房。 她原本是想给林普平回电话,下午因为哭过不想被他听见,所以直接挂断,想来对方应该是探到什么信息了,大概率和她被回避有关。 可她电话没打出去,原因是秦落的书桌太乱。于是手套、湿巾、酒精喷雾三大件拿在手中,吭哧一顿整理。 等她全部收拾干净,秦落恰好也结束了通话,带着烟味走进书房。她见原木桌上有水盆,垃圾桶里有三副用过的橡胶手套,就知道沈一逸又给书房保洁了。 秦落认为自家的书房很干净,家政每天都来,绿植会擦叶,书柜会擦灰,只是书太多了看起来杂乱,其实根本就不脏。 “不累吗?” 沈一逸正在翻看小说,突然秦落从背后抱住了她,好大一只,压的她差点没趴在桌子上,幸亏秦落及时双手撑住桌子,不然真的能把她挤死。 “累死不至于,但挤死是有可能的。”沈一逸没看完,但她不折角,而是拆了书腰封挡书签,“你走开吧,浑身烟味很难闻。” 但沈一逸不会像从前躲闪,拒绝自己的触碰,而是换了种方式——拿话戳人。 “我和剧组说好了,后天就回来。”秦落对小蛋糕的警告视若无睹,“到时候你还来吗?” “看情况吧。”沈一逸手不停,整理那堆花里胡哨的书籍,“万一工作要我回去,万一抓到凶手了,万一你有时回不来,计划不如变化快。” 她很难给她一个保证。 秦落把头埋在她发尾里,明明洗发水是玫瑰味,怎么她洗完变成凉凉的小青瓜味? 爱不释鼻,闻了又闻,唇膏都沾在头发上了。 秦落软道:“你就说句好,不行吗?” “可万一我办不到怎么办呢?”沈一逸把书压在桌面上,身后贴的好紧,手还偷偷摸摸在胸前乱动,她皱眉道:“我不能给你保证,我怎么能说好?” “我不用你保证。”秦落道,“我只想你给我个念头,想着从北京出差回来立马见到你。” “那…我说好与不好,对你来说还有什么紧要的。”沈一逸狠狠在手背拍了一巴掌,禁止她乱摸,“那你下次当我说过好了,也不要问我了。” … 这张嘴好坏啊。 想给她亲烂!!! 秦落拧着肩头给沈一逸翻了个身,一个手垫背后防止原木桌硌她的腰,另只手掌掐在腰上固定姿势,随后埋头深吻。 沈一逸不喜欢,“唔….烟味” 尼古丁苦涩,臭臭的,会让她舌头酸麻,味觉滞后,于是她轻轻反咬想要秦落停下,但谁知秦落以为这是挑逗,越吻越来劲,甚至还伸了舌头。 沈一逸对着舌尖使出狠劲儿—— “嘶——” 钻心痛,痛得秦落不自觉弯腰屈膝,“你真咬啊?” “抽过烟臭不臭心里没数吗?”沈一逸抽了张纸巾,擦着嘴,“再有下次就不是咬你舌尖了。” 小猫给主人立规矩! 第一不能擅自亲嘴。 第二不能臭臭的亲嘴。 第三不能成天想着亲嘴。 沈一逸甚至为了让秦落清醒,当着她的面刷牙,并批评了她抽烟的嘴有多么多么的熏人,搞得秦落快碎了,陪着她刷了牙,甚至用漱口水消杀了三遍,这才找回一点点信心。 收拾好了书房,沈一逸开始忙文书工作,秦落独自在衣帽间整理行李。 突然之间大平层安静下来,静若死水,鼠标按两下都格外突兀,平常一个人在家看文件倒是没感觉,可原木桌前是那张烫眼的沙发,倒是让沈一逸定不下心,反倒不习惯。 刚刚是不是咬的太重了? 但自己也没给她咬破…. 合上电脑,沈一逸往衣帽间走,拉开门见秦落人不在,行李箱里衬衣都没叠,正装也没打包好。 她蹲下身按照从里到外,从头到脚的顺序整理。 衬衣折成大豆腐块、袜子卷成小豆腐, 这怎么还有……黑丝袜? 秦落刚洗完澡,揉着精华从连廊推门进来,看见沈一逸蹲在地上对着行李箱发愣。 这还是她的行李箱吗?这怕不是行军包吧? 衬衣平贴,没有被压出明显折痕,左右肩线沿着正中对齐,按照这种叠法秦落去酒店都不用找人熨烫了,沈一逸折衣服的手法让秦落怀疑她是不是在专柜店干过。 “北京十月不冷吗?” 沈一逸仰着头,指着西装裙,“你穿这种能行吗?” 秦落束着发,脸上精华还没揉开,但见蹲在地上的人粉扑扑的,忍不住弯腰凑上前,“我看过天气预报,还好。” 秦落身上没烟味忽然就变香了,沈一逸没躲开,鼻尖被蹭到了护肤品。 她保养的很好,脸要维持青春爽肤是靠不住护肤品的,都是钱的作用。没有细纹、颈纹,过了三十五还没有垂感。 沈一逸很少这样观察秦落。 包括她的光泽整齐的指甲,柔顺的发,以及刚换的细框眼镜。 没有一点多余装饰,却一切恰好。 比起她们同班的老同学,好像唯独秦落还没开始褪色。 她现在是盛得正浓的墨绿色。 “好吧。” 沈一逸挪开视线,比起秦落的西装裙、黑丝袜,她五十块钱的白T恤和洗掉色的警服像小儿科,在成年游戏的对峙中落了阵脚。 “那….” 那让她多穿点也不对,让她少穿点自己也不爽。 “开心就好。” 秦落也蹲下身,沈一逸替她整理行李的事迹,她可以给刘佳炫耀一整天,因此吃饭时犯的错误,咬痛她的错误都被抵消。 奖励小蛋糕一百分, “让我亲亲我就开心。” “亲什么亲,天天就知道亲….” 沈一逸整理衣服,刚折好放进行李箱又见到那两件没拆开的黑丝袜,还是大牌的丝袜,再大牌只要遇到指甲都会被刮花。 “明天就见不到你了嘛。” 秦落忘了护肤前剧还在忙着开会,她电话里正在水深火热,沈一逸不许她抽烟来回避这些烦躁,就只能被她当成戒燥的小尼古丁。 两个人蹲在行李箱前,秦落捧着她的脸,鼻尖对鼻尖。 小猫立了规矩,没被同意不许乱添乱咬。 秦落不敢轻易下嘴。 “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想我吗?” 呼吸的质地是柔软的,闻起来却像锋利的钩子,勾住视野,刮坏戒心。 情动一旦开始滚动,便很容易被带进陷阱,沈一逸呼吸被带乱了,下午接吻的时那种暴裂感让人很舒适。 她讨厌安静、一成不变。 但她怕秦落又要大干一场,她小腹坠痛感还在,浅浅地吻了下嘴角。 “出去一定保护好自己。” 第120章 养猫了!! 两米大床睡在一个枕头上, 秦落抱着她整晚没撒手。 早上七点的高铁,六点王溪到了云顶门口,给秦落打了电话催人出发看, 结果被秦落挂了电话。 昨晚下了雨, 清晨江面都是薄雾, 房间内没多少光线, 被子都在秦落身上, 手纠缠的身体之间。 要出发了。 秦落迷糊地翻身, 手下意识地勾过去,刚好碰到那一截温热的腰线, 鼻尖蹭过去,还没来得及戴眼镜, 唇就先凑了过去。 轻轻地碰, 像是试探。 “几点了?” 沈一逸翻过身来就被人逮到,不让亲嘴,秦落就挑别的地方亲,沿着下巴往锁骨游走。 她鼻音夹着困意,被秦落亲得仰着脖子, 颈窝是温热的气息,一滴也不剩地落进耳廓里, 沈一逸蹙了下眉。、 女性体内睾酮水平在清晨会自然升高,晨间的性反应很普遍, 这不是男性的特权,甚至女性还多了排卵期前后的激素上升因素,因此很容易被干扰。 沈一逸把自己忍不住出现的反应硬套在性知识上。 她是个正常人, 正常人都会受不了。 “….又来…很痒。” 秦落没说话,只是继续亲, 软绵绵地蹭了一下又一下。没有急切,不带欲望,直到听见沈一逸呼吸开始急促起来,才停下。 “我走了,车钥匙放门口,开车回去。” 北京十月还算温顺,没有柳絮,没有沙尘暴,难得由躁转静。 高铁站到处插着国旗,标语还没换掉。 王溪已经约好了司机等候,上了车往酒店开。路上人多口杂,司机也不熟,两人守口如瓶,没讨论欣伍正的事。 秦落问了几句罗格斯的事,她前两天没去公司,也不知道刘佳如何了。 “刘总还好吧。” 王溪喝着第二杯咖啡,打了个哈欠,“压力挺大的,部分商务在观望舆情,头部几个直播间又停了。” 秦落点点头,忽然又想李培培。 她问:“你和商总的助理认识吗?” 王溪知道秦落想问什么,“认识,培培业务能力很好的,性格也很不错,我们吃过几次工作餐。” 她瞄了眼后视镜,见司机认真开车,又补充道:“我感觉她还蛮崇拜你的。” 崇拜她? 秦落问:“什么意思?” “接触下来感觉她很喜欢罗格斯的企业文化,每次开完会都会闲扯一会,说说工作,说说发展,她对罗格斯挺上心的,每次工作对接我都不用催,感觉不像是因为商毅的原因。” 王溪记得有次洗手间偶遇李培培,见她对着女厕的卫生巾箱拍照,她还说起要是晚生几年就好了,能来罗格斯工作。 王溪只当是她在吹捧,毕竟在商毅手底下作助理,赚的肯定比自己多。 王溪不敢想象,手放在脖子上作势抹了一刀,“商毅会是她做的?” “不至于。”说完了自己摇摇头,“感觉培培只是职场受委屈,不至于为了事业把人做了。” 秦落好奇,“什么叫职场委屈。” 秦落前两年都在忙新书,罗格斯大小事是刘佳在管,内容审核也是王溪在盯,协调类会议秦落基本不参加,每次都只看会议纪要,自然接触不多。 王溪不想往下深入,“就感觉商毅不怎么给培培机会吧,这多年一直边缘化她。” 从这点来说,秦落作为老板对她是绝对信任的。 重要会议可代为出席,甚至在罗格斯众多助理之中,也只有她合同预审权,在她离职前有段时间内容运营甚至给她拉了个小群,先把内容在她这通过了,再发给秦落。 被老板信任的才是助理成就感来源,王溪在李培培身上完全看不到这点。 “甚至商总为了个小错误在群里当众骂她,说话还挺难听的。”王溪又喝了口咖啡,摆摆手,“不过上下级搞过暧昧,很容易出现职权作切割情况。” 秦落皱眉,“你怎么知道她和商毅的事?” “你敢信吗?我在地库撞见过商总亲她。”王溪叹息,“当时我都想自戳双目,但我也不敢和您八卦,也不敢问李培培。” 秦落得消化消化这些信息,半天没开口。 车子到了酒店门口,手机信息栏弹窗跳出来监控通知。 她看了眼手表,已经上午十一点了,沈一逸怎么才走? 点开摄像头。 只见沈一逸端着盆,戴着手套,拿着她最爱的清洁喷雾,对着进门地垫消毒。 在打扫卫生? 王溪和司机将行李箱拖进酒店,司机去找停车位等候,王溪去办入住,秦落闲来无事坐在酒店大厅看监控,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里的人看。 看了一会还笑出声。 王溪拿着房卡走向秦落时,光从酒店玻璃窗折射进来,自持与松弛交错,她们老板今天这套黑正装可真迷人啊,该露的露,该遮的遮,有墨未干、意未尽的感觉。 就是老板笑得很不值钱,和熟女二字相当违和。 王溪走近,本想问秦落在看什么,突然被藏在耳后发尾处的浅痕夺走了注意力。 “秦姐你被抓伤了?” “啊?” 秦落把手机锁屏,抬起头,“什么受伤?哪儿?” 王溪把房卡递上去,随后指指自己的脖子,“脖子?” “是吗?”秦落打开前置摄像头照了一眼,确实有道隐约可见的细痕,一道狭细的淡粉色,可能有头发遮挡她昨晚没注意到,“哦,被抓了吧。” “啊?您又打架了?” 王溪惊叹,她昨天在公司听刘总的助理说,两个老板在办公室大吵大闹来着,想起上次在派出所门口打人的事,她感叹秦总中年叛逆的情绪一发不可收拾!! 秦落笑笑,“猫抓的。” 王溪又迷茫了,“啊?您养猫了?” “嗯。” 秦落起身,心情大好,顺着嘴开始胡说八道,“猫不好养,性格又冷又凶。” 王溪也养猫,瞧这伤口也不太像猫抓的。 她跟在屁股后面分享经验,“有的猫不喜欢贴贴,应激了就喜欢抓人,您得给它剪指甲,还得安排体检。” “行,回上海就安排。” 王溪还是不敢信,她们这独身主义的老板以前说过不想伺候宠物,怎么就转性了?“您养了个什么猫啊?” 秦落按下电梯,“话多了哈。” “这不是我家猫还没绝育呢,您要是买了——” 什么绝育? 秦落冷着脸,“嘘!!!!!” —— “嘘!!” 在十一楼的拐角处,陆诗邈拉住沈一逸的胳膊。 她背了一大袋的工具,准备往十二楼爬。 但沈一逸实在是太过于紧张,从一楼开始就不停的和她分析,甚至给她思考带来很多技术干扰,越听越困惑。 不过这事放在谁身上都会慌张。 尤其是最近除了凶杀案,《她杀》又在网络上闹的沸沸扬扬,突然在秦落家门口发现针孔摄像头。她不敢想,要是薛桐家门口被塞了摄像头,她恐怕会变成核弹原地爆炸。 “沈姐,你先冷静点。” 她把包拉开,检查了一遍找来的仪器的开关,都是关闭状态的,进去应该不会直接干扰到信号。随后她把包递给沈一逸,安排战术。 “你确定家里没有监控吧。” 沈一逸悄声道:“我这不是刚发现第一枚就来你家了吗?” 摄像头是沈一逸临走前打扫卫生时发现的,就在鞋柜侧面,和墙面形成的一条狭小的缝隙最深处,隐藏在感应灯位置,正冲着门口,位置隐蔽,扫描视野很低。 要不是洁癖到缝隙都要扫灰,怕是要等秦落搬家把柜子拆了,才能有所察觉。 和摄像头对视的第一瞬间,沈一逸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低头擦了几下才渐渐反应过来 ——墙里怎么会有闪烁的红光斑? 她不敢轻举妄动,借着打扫卫生的姿势,慢慢起身靠近,侧身从下往上查看,确定是枚针孔摄像头后,立马结束了清洁工作。 秦落家被监控了多久。 是不是凶手做的? 云顶十分不安全。 秦落人在北京要完蛋了。 危机像颗踩在脚下的地雷,半只脚已经踏上去了。 她得找人来拆除这颗地雷, 沈一逸也不敢在家里讲电话,同时也不想直接报警,她拿着手机直奔陆诗邈的住处,在她家给秦落去了通电话。 还好秦落秒接,让沈一逸松了口气。 秦落些意外,沈一逸竟然会主动来电,不仅如此,还关心了午饭、晚饭要吃什么,在哪家酒店入住,并且提醒她注意安全,不能随意乱吃东西,酒局上也要看别人下肚再动筷。 酒店套房里就秦落一个人,自然语气腻腻歪歪,可沈一逸却警告她,要把她把话记进脑子里,还得让她重复一遍。 最后,沈一逸还不放心,让她每隔一小时给发则消息报告安全。 天呢!这完全是婚后生活! 秦落美滋滋地答应了。 秦落还想腻歪两句,反倒是沈一逸狠了心把电话挂了。 不能多说让秦落知道,也不能表现出很紧张,上次在出租屋秦落冒冒失失的样子,肯定会打草惊蛇。她得找个聪明人和她一起想办法。 眼前陆诗邈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小陆这人平常就爱搞点小手工,出租屋修理电器是她最拿手的事,考研也是数字痕迹方向。 陆诗邈听说后也毛骨悚然,能把摄像头按进云顶那对方肯定是有门禁卡、且能绕过安保,或是直接能接触到秦落。 如果安装摄像头的人是秦落的狂热粉,是个单纯的变态,那只要拆掉报警即可。但沈姐说不想报警,报警后民警必登门,到时候闹动静太大也会提前暴露。 她们最怕这人会是凶杀案的凶手。 假设是凶手,那这人盯秦落应该很久了,摄像头也不可能是第一天放的,且暂时没有对秦落下手。 小陆一通分析也没得出结果。 最后决定亲自上门,用点科技手段亲自它拆了,然后追查设备购买及云端服务反向追查,这样她们有更多的处理空间,甚至可以利用摄像头引导布局。 两人先爬楼到十一层,先在楼下邻居家演练了具体位置,但沈一逸不能很好的分辨摄像头的类型,因此不能提供准确的信息。陆诗邈只能用引导的方式一步步问,最后问的两个人都懵了。 “一会你对着摄像头的位置丢耳机。” 陆诗邈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拿着小喷雾,犹豫不决要用什么进行探测。 沈一逸担忧道:“你确定能行吗?” “一次性要确定它联网和输电确实需要时间,但我们只要步骤完成的好,应该速度很快。” 陆诗邈把自己的耳机盒交给沈一逸。 “朝着摄像头扔,和我正常对话就好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0-130 第121章 嘴巴会发炎 拆卸一个针孔摄像头对陆诗邈来说不是难题。 但既要保证不被对方发现, 还得一次性分辨产品类型,进行干扰,就有点考验技术了。 两人自然而然上了楼。 陆诗邈先开了口, 佯装夸赞的口气, “你家真大呀。” 她假装是来做客的朋友, 四处观察还有什么角落能被安装摄像头。秦落家门口左上方是家用监控, 陆诗邈看了一眼是国产品牌, 鞋柜感应地灯是秦落当初装修时设计师的设计, 华而不实的小灯,目的是为了让主人在夜晚出门时也能确保鞋是干净的。 沈一逸暗暗冲着鞋柜使了眼色, 示意摄像头的位置,嘴里配合道:“我给你找拖鞋。” 陆诗邈的目光在鞋柜上不着痕迹地停了几秒。 沈一逸拉开了衣柜门, 大幅度挡住摄像头, 随后从耳机盒里取了一枚耳机,丢到了鞋柜底下,靠近感应灯的附近。 陆诗邈走到摄像头正前方的位置,蹲下身,“哎, 你耳机掉了。” 她知道这种灯送电通常接入墙体线路,没有多余的模块, 这就能很好的为摄像头提供电力。灯罩边缘有一道微不可察的划痕,像是经常被人掀开过。 陆诗邈伪装算拿手。 她抬头, 感应灯恰好亮起,暖色调的小灯忽闪,其中还夹杂了一点点微红光线。摄像头被安装在了螺丝孔上, 以防感应灯对摄像画面曝光影响,这感应灯的灯罩也被改装过。 陆诗邈冲着摄像头傻笑着, 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 指尖轻轻扫过灯罩边缘,顺着说:“这鞋柜灯真挺特别的,晚上亮吗?” 沈一逸道:“人靠近就亮吧,没研究过。” 陆诗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假意对着灯罩拍,但实际打开了内网探测类的app,这也是小陆前几天去听网安技术分享会时学到的,利用软件可检测出不属于家庭网络使用的陌生设备,局域网和热点信号,并初步判断设备类型与活动状态,这本来是她们刑侦用来抓行走五十万的的小技巧。 她拍摄了两下,随后等待检测结果,“那我得要识图一下,把家里的鞋柜上也装上小灯。” 手机屏幕静默扫描着周围的热点信号,搜索私设设备是否处于联网状态,尤其是5G物联类的摄像头伪装SSID。 顺便她还录了几秒录像,想着一会放大看具体位置。 最后陆诗邈用指节轻敲了下灯罩,看了下地上的光线折射。 不同材质透光性也不一样,这灯光明显不均匀,大概率是特殊处理过了罩面的涂层,是为了避免拍摄时光源过度曝光。 陆诗邈眼神微敛。 她不动声色查看页面上的探测结果,特别留那些命名混乱的热点。 心底一沉,果然有隐藏设备正在上传。 这人都没反侦察意识,这么傻的吗? “这儿怎么没网啊?淘宝根本转不出来。”陆诗邈干脆坐在地上,用手指轻轻戳屏幕,“你家Wi-Fi密码是多少?” “密码我不清楚,我共享给你好了。”沈一逸担忧陆诗邈的裤子,“地上好脏,你先起来。” 陆诗邈坐在地上,顺着地灯方向又看了一遍。 没有其他异常光源,说明犯罪者放了仅此一枚针孔热成像摄像头。 她起身,将页面探测出的结果截图保存,待后面报警就交给技术组慢查。 “走,参观一下你家。” “不是我家。” 陆诗邈改口,“参观一下秦姐家。” 打开门,两人面面相觑,陆诗邈在手机上给沈一逸打字:一枚、热成像、5g物联。 如果门口的针孔摄像头是针对秦落的,屋里是否还有第二套监控设备?她们还没排查完,沈一逸不敢直接说话,而是打字给陆诗邈:帮我排查一遍。 陆诗邈笑笑,“那我可要吃削好的水果。” 沈一逸挤笑,“那你先去洗手,我给你去弄。” 两人分头行动,沈一逸检查客厅和厨房,陆诗邈则是先从卫生间检查,她从兜里翻出一张小卡片,眼睛透过圆孔里的特殊纸片能观察到摄像头的光源折射。 这玩意还是她和薛桐出去旅游买的,就是为了防止酒店偷拍,没想到还能派上这个用场。 烟雾报警器、人工智能音响、智能化妆镜,凡是能接网的设备陆诗邈一个没放过。 现场痕迹取证她最擅长,指尖摸过灯罩底边,床头边和绿植盆,每次检查都极为细致,出了弹响外表面,她还会摸底座的温度,任何缝隙都不放过。就连秦落卧室的电动窗帘轨道,都被陆诗邈检查过了。 检查有点过于沉浸式,她忘了这是在秦落家,而不是在犯罪现场。 她拉开抽屉的速度太快,以至于还没看清那些小玩具们的样子,就已经刻进了她的脑子里。 秦姐买了好多哦,花样好全哦,沈姐好福气哦。 她垫了一层纸巾,将手伸进抽屉顶摸了一遍,光滑无痕迹,没有发现什么监听设备。 屋内安全。 手机上除了入户厅出现过异常热点,屋内一切正常。 “只有入户厅的那一枚。” 两人忙活了半天,陆诗邈仰靠在沙发上,“现在怎么说?报警?” 沈一逸问她,“这个摄像头是怎么安装的?” “通过感应灯的线路输送电力,灯盖还换过,这不是一天两天能搞定的,更何况秦姐家还有监控他得避开云顶的监控,电梯的监控,以及家门口的监控来安装。我看盖子上的积灰程度,应该放置有段时间了,不是最近安装的。” “除非她是这里的业主,是秦姐家监控的白名单,不然会被监控捕捉到。” 沈一逸双手抱,暂且束手无策。 “有没有办法追查它的云端视频?” “网安也要拿到授权才行。”陆诗邈和网安打交道比较多,比法医更了解程序,“再说非重大案,他们怎么舍得浪费时间去查。” “那也得查。”沈一逸坚决道:“先报警,让警察敦促云顶先查电梯和消防通道的监控,看这三个月谁接触过鞋柜。” “也是。” 陆诗邈同意这个想法,“虽然这样排查起来费时间,可一旦查到这个变态是谁,局势便能攻守互换。” 她扭头看了眼沈一逸。 她们遇事不慌的沈姐此刻表情凝重,担忧写在脸上。 不过也是,现在这几起关联秦落的命案还没破,换谁都会担心。 陆诗邈问:“你准备怎么和秦姐说这事?” “等今晚到北京,直接说。” “啊?今晚?” 陆诗邈相当震惊,她认识沈姐这一年来,沈姐几乎没时间休假,周末闲下来就到处查旧案子,不过三个月而已,这又是借车回丰江,又是直接去北京的… “几点走啊?” “一会就走。” 发现摄像头的那刻,沈一逸就动了去北京的心思,所以问了秦落入住的酒店,她想反正京沪高铁车次多,不用抢票,等陆诗邈检查完给她一个结果再走也来得及。 本来她请假就是为了保证秦落的安全,哪怕这个摄像头安装了很久,她也没办法安心在这等秦落回来。 宥柠在、助理在、刘佳或许也在,这些能自由进出云顶的“白名单”都在秦落身边,万一安装摄像头的人是命案的凶手,岂不是很危险。 就一千公里的距离,沈一逸不想拿未知去赌秦落的命。 下午六点。 陆诗邈将人送到高铁站,路上她和沈姐说截图的节点信号如果警队不方便查,她就交给薛桐查,若是5g物联卡若是利用了海外服务器,那也算和薛桐棋逢对手了。毕竟秦落住在云顶,业主帮业主,室友帮室友的情分还是有的。 沈一逸不想麻烦陆诗邈,但却被小陆说服。 ——抓凶要紧 上车时,沈一逸刚好收到了秦落的信息。 秦落听话,事无巨细的分享了自己的行程,沈一逸也没告诉她自己已在高铁上,她怕秦落分心,工作和生命都很要紧。 但更重要是沈一逸不知道如何讲述。 一个家破人亡的故事,分享起来总是沉重,不管是对讲述者还是倾听者都是折磨。 她永远都忘不了和老刑警在医院最后一次谈话,彼此对望中是恨、是可悲、是怜悯,让她蹲在刀尖上说话,声音也只是血腥与冷漠而已。她没有这方面的天赋,讲不了故事,也表达不清感受。 更何况情绪是廉价的。 只有沉默才最安全,它既不浪费时间,也不暴露自我。 或许是闭口不谈时间久了,她便失去了这项能力。 哪怕她现在也很急迫,期待快点见到秦落。 十一点半。 沈一逸坐在秦落早上看监控的那张皮沙发上,半小时前秦落给她发信息说饭局快结束了,一切平安。 她眼睛对着酒店落地窗,注意每一个到站的车辆。 终于司机到站,王溪先下了车,秦落随后拉开车门。两人站在车门和保姆车里的人说话,说话时秦落面带微笑,说了好一阵才挥手再见。 沈一逸早就起身,提着电脑包站在不远处。 她看清了保姆车内坐着是宥柠,也瞧见秦落回身见到自己时,脸上转瞬即逝地错愕。 她夹的! 她没喝多吧! 秦落以为是自己今晚喝多了,恋爱脑发病了,被酒店旋转门搞出虚影了。 这…. 沈一逸怎么来北京了? 秦落一激动晕头转向,差点撞在玻璃门上,她也不顾上和旋转门周旋,直接从旁边推门而入。 “你怎么来了?” 谁啊? 王溪掌握不到老板走路的节奏,迫不得跟着已疾步,可等她刚走到秦落身边,只见老板傻笑着,根本不在乎自己看没看到,两手捧着女人的脸揉挤成一团,甚至手还搂在腰上,就差亲下去了。 自戳双目。 退避三分。 扭头就走。 王溪拎着秦落的包,逃出去很远,背对着两人在玻璃窗前面壁思过。 秦落被沈一逸的闪现击昏。 她今天想了她一整天,不论做什么脑袋里都是昨日的记忆,一串串地挠心,堵的她胸口好满,原本想着结束给沈一逸打通电话,哪怕听听声音也好。 谁知道一转身就见沈一逸出现在自己眼前,淡淡的、风尘仆仆的,还伸手给她打了招呼。 谁能抵抗的了粘人小猫? “你怎么来找我也不说一声。” “这有什么好说的。”沈一逸视线都停留在王溪身上,上下扫着,戒备心很重,“那是你工作同事?” “那是我助理。”秦落见沈一逸眼神不落在自己身上,连忙捧正她的脑袋,“看我,别看她。” 哎呦 王溪也不想看,但落地窗在黑夜里反光,老板腻歪的动作她看的一清二楚。 ——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回南天吧!!! 确实回南天,两人黏糊的劲儿可真是闷骚,她这个刚分手的人看不得,内心会跟着返潮的! 沈一逸被揉的脸疼,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也很难为情,尤其是人来人往的,秦落有点太不要脸了。 “先回房再说吧。” 王溪因为不知道会议在那里举行,行政层会赠送会议室的使用权,所以北京之行她给秦落定了行政套房。 电梯很久,走廊很长,沈一逸在外很冷漠。 所以一进门,秦落就把包扔在玄关柜上,两手抱住沈一逸的腰,酒店暖射灯衬得她发亮,背着的小包显得人特别可爱。 秦落撤回那句话。 沈一逸现在不发霉了,现在是最最最干净的小蛋糕。 “我好想你。” 秦落抱得太紧,沈一逸的腿被顶住,牛仔裤紧紧贴在西装裙外则。笔挺的西装裙因动作挤压而微微上提,粗粝而坚韧,每一次呼吸都会让条裙子在腰臀间拂动,卷出细碎的褶皱,摩擦声甚微。淡淡的酒味在两人之间徘徊,秦落此刻像吸足了水的茉莉,沈一逸渐渐有些忘了此行的目的。 秦落没忘她定的规矩,“想亲你。” 反正答不答应的秦落都得凑过来,都不给她回答的机会,唇就已经贴在了嘴角。 两天之内亲了八百回,沈一逸真的很怕自己的嘴唇会发炎。 第122章 弄脏啦 秦落唇贴上来带着暖意, 呼吸软糯,可能是她今晚喝了酒,动作格外放纵温柔, 不像生气时的强硬。舌尖在唇齿间探出, 微小的泡沫在腔壁内跌荡, 轻轻一碰就破。 沈一逸像加了压的气泡水。 秦落低头吻她的颈侧, 腰上的手也开始无法无天, 金属表带摩擦着皮肤与布料的交界, 如同柔软的刮痕,不急迫, 也不笨拙,静静掀翻私密的轨迹, 直到T恤完全被推过上腰线, 在肋骨处聚起,堆叠成一圈柔软的涟漪。 “好脏。” 沈一逸受不了那条没消毒的金属表带贴在她肋前,她截停了下一步动作,“你身上很浓的烟酒味,还没洗手, 而且还戴着表。” 她千里迢迢来,秦落不想接吻体验如此糟糕, 于是老实熄火,把外套脱了、手表摘了, 快步走进卫生间做全面手部清洁。 沈一逸也跟着去洗手。 套房卫生间足够宽敞,一人一个洗手台,隔着老远, 只能通过镜子观察对方。 秦落见沈一逸眉头紧锁,似乎是有心事, 这才想着关心,“你飞机来的吗?吃饭了吗?” “高铁。”沈一逸直言,“不饿。” 秦落不忍责怪,毕竟沈一逸是为了她才来北京,但这人才割了阑尾,又不注意身体是要人担心。 她洗好手打内线给了行政酒廊,正好酒店也准备了暖汤服务,秦落点了一碗山药排骨汤,又从夜宵菜单选了几个不油腻的菜品。 等她打好电话,沈一逸也洗好了手,慢吞吞走出来。 秦落拍拍沙发让她坐下来,想着如果路程太累也不要折腾她,早点睡觉,以后同居天天可以激情,也不差这点时间。 “沙发太脏。” 沈一逸宁愿站着,也不要坐沙发,鬼知道有多少人会这张沙发上喷过水、抠过脚。 秦落被逼的没办法,又打电话给行政酒廊,问是否能拿到一套洁癖套装。她怕沈一逸还嫌脏,特意让酒店人员送一套带有uv消毒标识的床套 二十分钟后。 夜宵和洁癖套装一并送来了。 行政走廊总要接待变态的客户,已经习以为常了,贴心的在床套封口包装外赠送了酒精棉片,以及医用口罩喝手套。甚至还提供了床品喷雾。 “希望二位有个愉快的睡眠体验。” 客房服务走了,秦落酒也醒的差不多了,陪着沈一逸换床单,换枕套。换被套,最后看她从鼓囊的背包里掏出一次性垫子铺在沙发上。 看了眼表,凌晨了。 嗯 今晚真的做不了一点恨了,秦落已经被折腾累了。 “先喝热汤。” 秦落给沈一逸舀了小碗,夹了一小块排骨,“太晚了,你吃一块就好了。” 沈一逸还没想好怎么和秦落开口,选择边吃边说。 她喝了两口才问:“你家都有谁去过?” “我家?”秦落笑笑,“你啊,你去过。” “再往前呢?”放下勺子,沈一逸严肃道:“还有谁?” “…” 秦落笑容戛然而止,低头给沈一逸的盘子夹了片清炒山药,“吃点山药,对胃好。” “刘佳去过,宥柠去过,家政去过,你想想还有谁去过呢?” 秦落抬眸,见沈一逸表情不是苛责,松了口气。 “没了。” 沈一逸想起酒店大厅背对着她们的女孩,“你那个助理呢?” “王溪啊?”秦落摇摇头,“有行程才会来接我,一般只在地库逗留,不会进家门的。” 不进家门进地库,也照样能通的过云顶的安保。 “我之前怎么没见过她?”沈一逸戒备心升高,两手抱肘,“你原来那个男助理呢?” “王溪一直是我助理,之前为了谈恋爱辞职了,我就说女人不能太恋爱脑,但偏偏大家都不撞南墙不回头….”秦落说着说着觉得不对劲儿,哈哈两声,“但我现在也觉得,南墙确实得撞撞,说不定就撞到大奖了。” 沈一逸擦着嘴看她。 秦落心虚地给沈一逸用纸杯倒水,话题一转,“你问这些做什么?” 沈一逸垂眸,觉得还是直接点好,不然秦落嬉皮笑脸的她心里急。 “你家门厅被人安装监控了。” …. … “啊?!” 秦落顿了好几秒,没反应过来,“什么监控?我自己装的监控被人监控了?” 沈一逸摇头。 “鞋柜侧面的感应灯里,一个小型的针孔摄像头,我上午打扫卫生时发现的。”沈一逸与秦落对视,双眸沉着冷静,语气坦然,她不想在这个时候给秦落焦虑,“我让陆诗邈检查过了,你家里面没有。” 秦落愣了,脸色僵冷。 “这是好事。”沈一逸本来都饱了,但见秦落过于紧张,她又端起碗反向安慰道:“至少我们现在发现了,提前排除隐患。” 隐患…. 那双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更具像了,就在她家门口的鞋柜旁,她每天进进出出都被监视着,就像她今早坐在大厅看沈一逸打扫卫生一样,屏幕后面的人会如何看她?她被当成没有人格的目标,被审视,被偷窥。 羞辱感油然而生,前几天焦急害怕的感觉涌回身上,甚至更甚。秦落脑子里飞快地回放站在入户厅里发生的一切画面: 她和宥柠、她和刘佳、她和沈一逸,包括读书会结束的那晚,她坐在入户厅大哭。 ——这些画面会被谁,又以怎样的眼光、一帧帧的观看? “怎么排除?” 秦落甚至觉得这家酒店也不安全,她背后发凉,她甚至怀疑自己的手机也被监控,或者说今晚的行程,此时此刻都被人监控着。 “能是谁?” 最令人恐惧的是,这人是谁秦落都猜不到。 难不成真的是宥柠? “宥柠只来过一次,那晚是我扶着她进家门的。”那晚大家喝的很多,宥柠连路都走不动了,是她生拉硬拽才把人拖进电梯,拖鞋是自己拿的,门也是自己关的,“她洗了澡就在客房睡下了,那晚我没睡着,一直坐在书房写东西。” 写到早上六点,她去厨房给宥柠煮了粥,早上还送她进了电梯。 秦落苦笑,“难道是刘佳?” 她怀疑不到刘佳的头上,如果真是刘佳监控了她,那自己站在门口密码的画面都会被拍到,刘佳也不至于坐在门厅等半小时。 再说比起安装摄像头,刘佳能直接监视她所有行程,甚至还能开她家的门。 秦落肯定道:“不是刘佳…”想了半天她又猜,“或许是家政。” 秦落根本不敢想象下去,尤其是当她的恐惧有了实感,猜测一旦被验证就好比打开潘多拉的盒子,她不敢去猜是谁安装了监控,也不想往剧本上第四个受害者身上靠拢。 “你别怕。” 沈一逸见秦落不安,将碗放下,擦干净手轻轻拍着她的腿,“被监控着也好,只要对方敢监控,我们就总有办法能抓到她。” 秦落摇头,她沉道:“回去以后你去住警队。” 不管凶手要做什么,总归死的都是和秦落有关联人,哪怕牵强附是和剧本有点关系,但她不想冒险,哪怕凶手有模仿她杀百分之一的可能性,那沈一逸住警队是最安全的,她不信凶手能直接闯进公安大楼。 沈一逸不能有任何一点闪失。 “不至于…”沈一逸难得笑了,她觉得秦落被吓到的样子傻得要死,和她想象中的秦落一摸一样。 “不行。” 沈一逸懂得什么叫张弛有度,她目的是要让秦落警惕,而不是让秦落不安、惊慌。若是再讲案子的事,恐怕会让秦落焦虑不已,她不想让秦落失眠又或是从噩梦中惊醒。 她知道惊醒的滋味。 梦里扭曲的身体拉扯着心脏,那是种断崖式的疼痛,会疼的人想哭,会让人意识不到自己是谁。 “有些事不管你愿不愿意面对,都已经在靠近了。”沈一逸拉过秦落的手,没有十指相扣,轻搭在手背上安抚,“太晚了,我们去洗澡睡觉吧。” 哪怕是和小猫同床共枕,秦落也是睡不好的。 秦落甚至搂抱到一半松手翻身,背对着沈一逸,在黑暗中盯着窗帘发呆。 她拼命在想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在她家装摄像头的人是不是杀了商毅的人,欣伍正到底为什么死了,为什么偏偏死在剧组?所有事明面上和她毫无关系,但总给人一种冲着她来的错觉。 秦落听着背后平稳的呼吸声,拿起了手机提,光亮调到最低,她打开家门口的监控app,想要回放这几个月来的留存记录。 她很少看监控,云顶的安保她很放心,当初家门口的监控是品牌方送的,刘佳觉得好用推荐她也装起来以防万一,这监控云端内存很大,可以观看近一个月的记录。 可她刚进入监控摄像画面,背后传来了一股温热,沈一逸的手搭在她腰上,头贴靠着她背。 “你还是睡不着吗?” 沈一逸本来都要睡着了,被亮醒了。 难得主动被贴贴,空落落的心被填了一半,秦落将手机扔在一旁,翻身将人抱住。 北京转凉,怀里的人却很暖,沈一逸喜欢将脚插进秦落两腿之间搭着,高中就喜欢,现在这个习惯也没改,“你明天不是还要去谈事吗?早点睡吧。” 秦落很抱歉,“是我把你吵醒了?” “我睡眠浅。” 沈一逸能察觉到抱在背后的手动作很僵硬,于是用侧脸蹭蹭秦落的下巴,她也不知道安慰秦落焦虑的情绪,有些手足无措。 “心情还是不好吗?” 秦落说:“倒也不是不好。” 柔软的吻落在侧颈,是沈一逸夹着困意的示好,她想着秦落喜欢肢体接触,那用亲亲换一场安睡也是好的。 只是她太困,仰头亲嘴太累,索性选个不点火的地方,就在锁骨上缘那个浅浅的窝吻了好几下,甚至她还轻摸了秦落的侧颈。 被轻咬的感觉让人酥软,秦落仰起脖子,“你在做什么?” “哄你睡。” “哄睡这么哄的?” 这么哄是容易哄出火的。 秦落心情烦闷,但被亲了两下就多云转晴,她想总归沈一逸能在自己身边,犯法的也不是她,斩断共情顾好眼前才是自救。 秦落低头,手机屏幕里黑白监控画面发出微弱的光亮,趁光线在,她亲亲好看的鼻梁、眼睛,又寻到嘴角吻了下去。 “那你再继续哄哄嘛。” 断掉的吻续起了火,秦落轻轻翻身就把人全都纳入怀中,吻着吻着,沈一逸不知怎么和秦落十指相扣地举过头顶。 “别脱行吗?我不喜欢这个床单。” “消过毒了,uv标准。” “很脏。” 秦落拉开睡裤的腰绳,幸亏小猫把自己的睡裤洗的松松垮垮。她的耳朵全神贯注,沈一逸断断续续的闷哼很好听,从她脊椎一节节往上爬,一直烧到了后颈。手机屏幕亮着的光线足以让她看清表情,眼睫颤得厉害,牙关轻轻咬着,是在努力克制又快绷不住。 手隔着绵软,缓慢地揉着,摩擦不算剧烈,那层布料之内被手指轻轻驯服。 秦落贴着耳侧,温柔道:“这样就不脏了。” 秦落没空看屏幕,如果此刻她恰好歪头看一眼,说不定能正好能和蹲在地上的身影对视。 屏幕画面失踪。 床上摩擦、闷哼的声音也被夜色吞掉了,只剩下指尖相扣、骨节交握的温度在升高。 秦落怕速度太快,或是太激烈,她会弄脏自己的裤子,上次自己的西裤就是前车之鉴。 她怕沈一逸会不开心,“要么我们去浴室吧。” 第123章 失去红色 沈一逸没同意去浴室, 秦落隔着内裤摸了几次累到睡去。 秦落上午要见几个流媒体平台的负责人,早早醒了,沈一逸蜷趴在枕头上, 只露了半张侧脸。秦落不想叫醒她, 蹑手蹑脚的绕去卫生间洗漱, 最后走时留了张纸条, 「不要离开酒店, 饿了就去行政酒廊, 餐饮都免费。」 王溪现在自助餐厅给秦落留了座,见老板盘子里只舀了勺扬州炒饭, 入口即没的量,还吃的犹犹豫豫, 怕是心情不好。 她安慰道:“您不要担心今天的谈判了, 现在流量为王,他们才怕我们携版权跑了呢。” “还得谈多久?” 秦落想回上海报警,她举着手机,打开昨晚没看完的回放,认真审查起来, “后天能走得了吗?” “差不多。”王溪道:“就看他们今天愿不愿在条件上稍稍松口了。” 自家监控画面一切正常,检测到人的片段基本都是安保来送快递, 最多是家政或是刘佳来看她。 秦落回想了下。 一个月前正好是读书会的周年庆、剧组开机,她和沈一逸在闹别扭, 整个人处于间接性失心疯的状态,要么喝醉晚归,要么彻夜不归, 所以根本没怎么看过监控。 不过现在看回放,也没察觉有什么异常。 “您看什么呢?”王溪见秦落愁眉苦脸, 好奇问。 “监控。” 王溪不知怎么共情了,“您也爱用监控看猫啊?” 看猫… 秦落忽而被点醒般,锁了手机抬头反问道:“你也爱看啊?” “刚装监控的时候,一天看八百回。”王溪嘬着酸奶,猛点头道:“每次在监控里看它睡觉都觉得自己好变态。” “这出于什么心理?” 王溪琢磨道:“就分离焦虑?” “想知道它在做什么,我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好好吃,吃了多少,算是一种控制欲的补偿吧,通过监控来完成一个掌控的全知视角,证明自己是它的主人。” 秦落代入了那只猫,被恶心饱了。 上午满满的都是工作。 会议地点离着酒店不远,照例开会到十一点,李文萍拢了资源饭局,秦落是整桌的焦点,整顿饭都围绕着她,不管是谁都要问案子的事,她忍着不耐吃完了饭,直接让王溪开车将她送回酒店。 “下午您还去吗?” “不去。”秦落烦死那群老男人,说来说去只吹牛不谈事,“你替我去吧。” “那您下午…” 下午自然是要和沈一逸待在一起。 酒店门口秦落就给小猫打电话,响了一声就秒接。沈一逸语气是随时待命的急迫感,“怎么了?” 秦落按下电梯,“吃了?” 王溪缩起脖子,老板一点也不避讳,这语气温柔得要滴出水了,漾了她满身。 沈一逸反问,“忙完了。” “嗯。你吃饱了没有,我再陪你去餐厅吃点。” “饱了。” 电梯即将关上,秦落抬头望着玻璃窗,今日是个大晴天,北京十月份刚爽朗起来,不晒不冷刚刚好可以散步,刚创业时她和刘佳在北京待过几年,她想和沈一逸拉手去四处逛逛,想光明正大与她晒太阳。 “要不要走走。” “好啊。” 沈一逸穿着卫衣,秦落一身正装。 地坛公园,秋韵浓烈,两人并肩走在银杏树下,抬头时是一片璀璨的金柠檬色。 清风徐徐来,满地黄金雨。 沈一逸没有拍照的习惯都忍不住掏出手机,对着满地落叶按了两下。 游客很多,拍照的不再少数,小路上拥挤不堪,秦落怕沈一逸被人撞到觉得脏,走到外面替她挡着人流。 沈一逸冲她笑笑,“要不要帮你拍照。” “不要。” 北京总是很脏,像野汉,带着烟尘。 秦落大学期间经常来逛地坛书市,地摊假书和出版社签售会挤在一起,刺耳大喇叭放着叫卖声,《我与地坛》和情爱小说打包捆绑,十块钱一斤地吆喝着卖。当年她怯极了,想着觉得连史铁生都变成了秤上的废纸,自己这种文学系毕业的杂牌货,大概也只配在书市混口饭吃。如今再走过这条路,前途莫辨,只感恩生活厚爱,赠予她了华丽衣衫和激动之物。 两人漫无目地从南门穿进五道营,胡同里也都人挤人,她们索性挑了家咖啡店,坐在胡同楼顶的平台上等落日,谁也没说话,偶尔看看彼此,偶尔看调皮小猫在屋脊上捉蝴蝶。 墙头的猫儿总在黄昏最浓时出现,蝴蝶永远停在它够不到的灰瓦边,急得上蹿下跳,直到淡淡的橘色碰到她的发梢,在脸上描了一笔,再从肩头拉下。 秦落被她鼻尖那束光影美到,没说话掏出手机拍了一张。 两只小猫。 看小猫的小猫。 直到服务员第三次前来提醒秦落续杯,沈一逸才回过神。 ——她们已经坐在这一下午了。 “走吧。”沈一逸起身主动拿起秦落的包,掏出手机结了账,“请你喝咖啡。” 整个下午,两人对被监控的事只字未提,默契十足的逃离,平静享受末日前的黄昏。 沈一逸晒的浑身暖洋洋,早上九点多醒来的,现在不到八点又困了。 出了店门走两步就到胡同分岔口,秦落慢了脚步,她怕分道扬镳于是伸出了手,沈一逸自然地在拐弯时牵住了她。 如果忽略掉悬在头顶的命案。 秦落可将今天称之为幸福到没话讲的一天。 秦落选了一家粤菜馆,饭吃了一半,她抬眸问沈一逸,“喜欢吗?” 沈一逸点头,“味道不错。” “我问的不是味道。”秦落很怕自取其辱,“我说的是今天下午的安排。” 沈一逸垂眸,她安静地咀嚼。 今天睡的很足,吃了三顿饱饭,屋顶小猫跳来跳让她忽视掉了影子,对她来说「还行」是快乐折中的表现,束缚住浓艳色彩以防沉溺,算种默哀之情,但今天地坛很美,夕阳很大,她不想用一句「还行」欺骗秦落,更不想折磨自己。 她把喉咙里的粥咽下去,淡淡道了句:“喜欢。” 吃晚饭是王溪开车来接的,车内温度适宜,路上她给秦落分享了两个好消息,第一个是媒体流平台同意增设宣传费用,但他们要求独家开一档剧组的幕后故事,他们出制作团队但要求拿全部收益,李姐同意了。第二个是剧组律师团队洽谈的也差不多了,过两天就飞去上海和欣律师的团队对接后续事务,一切都在走向正规。 王溪分享这两则消息中间提了好几次宥柠。 秦落打断了两三次,最后连沈一逸都听出她的刻意,王溪却迟迟没回过神。 秦落下车时刀了王溪一眼,“眼力渐衰,回上海去配副眼镜吧,我给你报销。” “眼镜?”王溪摸不着头脑,“我眼神儿好得很。” 秦落暗骂:“好个屁。” 回了房,沈一逸主动提了宥柠,“明天要是结束的早,你约宥柠,我们见一面。” 见一面… 啊?沈一逸说要和宥柠见一面? 疯了呀。 秦落擦干了手,连忙捧着沈一逸的脸亲亲嘬嘬想转移这这个话题。沈一逸原本没生气,反倒秦落心虚避嫌的样子,给她添了一层堵。 “我和你说话你还没回答。” 秦落亲亲鼻尖,“我和宥柠就是工作关系。你也知道剧组的困难,我们现在是夹缝生存,宥柠妈妈有个律所,所以不得不找她帮忙。我昨天和她都没怎么交流过。” 说到这沈一逸才有了点情绪,“昨晚我还看见你俩有说有笑的。” “那不是说工作嘛。” “嗯嗯,工作。”沈一逸用胳膊肘怼她,撑开一段社交距离,“你放心,我不会问你俩的破事,我约她是要问案子的事。” 案子的事 秦落顿住,慌张减半,“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你心虚什么?你——” 秦落赶紧堵住她嘴,狠狠亲死这张小毒嘴,边亲边想着昨晚她嫌床单脏的事,正好都在浴室门口了,不如直接洗澡。 热恋初期的小情侣都对做恨上瘾,尤其是秦落这种憋了三十多突然破戒的文化人,根本克制不了一点,直接把卫衣推过了上腰线。 “秦落!我以前真的没看出来。”沈一逸觉得这人脑袋废了,今天下午黄金夕阳瞬间在眼底淹没,秦落在她眼里变成一只会发情的狗,“这两天已经很多次了。” “昨天那两次不算。” 算得上数是指坦诚相见,没有遮挡,眼神里都是彼此,没有暗恋期被深藏的心思,不是暧昧拉丝,而是此刻彼此放下戒备的直视。 她也是第一次见秦落赤,裸。 和梦里的不太一样,闷闷地吊住她的眼睛,青春在她身体里冲荡,像被热水烫红了,砰砰乱响。肩胛和腰窝勾勒出一条线,水正一颗一颗地滚下去,滚回梦里。 吻突然俯下来。 沈一逸不自觉仰头,随后双目视盲,玻璃反光下的世界清晰可见,背后的秦落反勒着她的肩,自己被夹在中间,被不会中断的律动一点点包裹着,直到她数不清多少下,直到秦落轻易吃掉了她眼里所有的颜色。直到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没有了、失去了红色。 她哭着想在心底问妈妈这到底算不算快乐,那新生出的黑色尽头又会是什么样子。 第124章 不喜欢厚乳茶 秦落起晚了, 醒的有些吃力。 王溪没在自助餐厅等到老板,特意定了一晚碗燕麦,一碗热粥, 并让人切了鲜果盘送到会议室, 等热粥都放凉, 才看到姗姗来迟的秦落。 “沈主任没来吗?”王溪将餐垫铺在桌前, 把碗筷摆放好, “我还替她要了碗热粥。” “谢谢你啦。”秦落满脸春风得意, “她还在睡呢,等她醒了再说啊吧。” 秦落边吃着, 王溪把行程和她捋了遍,先是编剧例会, 风波出了以后审核加强了, 原有的内容稍有改动,趁着复拍之前完成定稿。 开完编剧会以后,是读书会终极最后一期的录制收尾,内容上要和秦落通口气,避免有差错, 最后的最后是两个版权邀约的商谈。 秦落嚼着燕麦,嗓子有些哑, “版权商谈不应该和罗格斯谈嘛?怎么约到我这里了?” “说是刘总去厦门出差了,她们自己做不了主。” “哦?又出差?” 秦落咽下去, 她也算尝到情爱的滋味了,昨晚忍不住想反复品尝的念头根本按不下去,因此她对刘佳去厦门出差的事表示理解。 “那就我自己聊吧。” 王溪见秦落没带头绳都, 发梢挡住眼镜。 作为一个优秀的助理,自然什么都要为老板准备好, 她从兜里掏了掏,“给你根发绳。” 秦落不禁感叹:这就她离不开女助理的原因。 掌心接过说了句谢谢,立马将头发束起。 头发这下是利索了,但…老板脖子上的抓痕又出现了! 这…. 王溪从兜里掏出了粉饼、遮瑕,“秦姐,你旧伤复发了,一会得视频会议,您还是涂涂比较好。” 随后她又掏了掏,拿出了一个包长方形的小袋子。 “还有这个。” “这是什么?” 秦落看小荷包设计的还挺漂亮,忍不住接过,翻开一看 ——是花里胡哨的指套。 “我从直播部顺的品。”王溪站在旁边,用成年人之间的默契笑容给老板回应,“没事秦姐,我用不上了,祝你幸福。” 编剧会开了整个上午,秦落除了复盘逻辑审核外,还将风险过高的内容重点标注,让编剧团队回去看看女性复仇线是否极端,以防引发后续宣传问题。 她还按照制片助理给的名单,与当初写法医角色牺牲的小编剧单独聊了一会,来试探对方是否有作案嫌疑。 但对方是刚毕业的研究生,一直在南京工作,她们聊了一些关于人物关系的推演,包括动机、弧光、成长线。 秦落从编剧的角度断定这个编剧没有可疑之处,剧本就是单纯的商业创作,不涉及到其他目的。 秦落又问她剧本是否对外保密。 对方说剧本被pass后,就直接扔进垃圾回收站了,根本没传播的必要,秦落这才放心。 会开到一半,秦落看了下表。 她想着昨晚沈一逸高了三次,多睡一会是应该的。但现在快十点还没自己发信息,这么睡下去可不行。 秦落起身拉伸休息,让王溪去餐厅切几份水果送进房间,最好是汁水多的、消炎败火的,甚至她还给了要求:“奇异果和菠萝是最好的选择。” 最后王溪走时,秦落又想起来今晚要和宥柠吃饭的事。 “顺便订个晚餐位置,要包厢。” 中午李文萍和出品方负责人来酒店与秦落吃饭,一直吃到下午两点半,最后敲定接下来剧组复工的走向,本次北京之行也该结束了。 秦落回房间时累得喘不上气。 刷开门,沈一逸正窝在沙发看书。 屁股下面垫着一次性床单,头靠在抱枕上,但抱枕外被裹了自己的衬衣,她手抱着双膝,书搁置在膝盖上,绵绵绒绒缩成一团。 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发呆,静了好一会也没翻页。 自从前天在她家大哭过,沈一逸就又恢复了静态,不温不火,不急不慢。 就连昨晚也是。 秦落看得出来沈一逸动情时是真的动情。 亲吻时会回吻,但她不缠也不咬,只轻轻含着。甚至她会把脖子让给自己咬,也愿意交出后背给她贴。不论秦落怎么亲、或者用什么滋式做,沈一逸也都很配合。哪怕被压在不干净的玻璃上,她也只是抗拒了一下,甚至秦落扶腰向后弯身,她都顺着,像没脊骨似的贴合,给秦落面前铺展好大一场梦——仿佛她们天生一对。 但秦落明白她只是顺着,而不是迎合,也从没主动回应或安抚过自己。 沈一逸她不求人。 从这点来说沈一逸更像小猫。做的时候声音总是慢半拍,不知道是她在感知,还是在权衡。 几天而已,秦落就对沈一逸有了深入地了解。 沈一逸受不了太久的慢。 所以秦落会用寸止,糕巢来让她反馈情绪,哪怕给一点点表扬也行。 但她偏偏不温不火的,快断的时候收声也快,越快高时越安静,哪怕月几肉紧绷,脸上沉溺着浮不上来的痛苦,也仅仅只是哼两声,紧搂她的脖子拍两下催促。这种不深不浅的感觉,让秦落觉得不饱满,容易上头,一而在再而三的追要,一定要着她月要哀软着乱抖,人鱼线隐隐收束,才会停手。秦落事后也觉得用这种方式逼她表达很抱歉,补了好多句夸她的话。 但沈一逸不爱听,躲回被子里蒙住头,隔得她远远的。秦落喜欢抱她,皮肤是凉软,但做完才会慢慢升温,变成烫烫的猫腹,哪里都摸着都柔软。 “怎么不去床上睡?” 秦落把文件搁在书桌上,先去洗了手,最后坐在沈一逸身旁,她看眼桌子送来的水果只吃了两口,“是不是痛了啊?” 沈一逸枕着秦落的衬衣,翻了页书,“这个月结束之前,不可以了。” 凶起来怪可爱的。 秦落当没听见,叉了一块凤梨塞进嘴里,“你记得把身份证给我,我让王溪帮你订机票。” 她舍不得沈一逸和人挤在一起坐高铁,一坐五个小时腰疼坏了怎么办? “我跟你说话!!”沈一逸把书合上,重重地砸向秦落的大腿,“你听见了没有。” 秦落喜欢看沈一逸着急,有种不禁逗的笨拙感,她想抱她,怕她嫌脏于是脱下外衫,只留一件干净长衫,伸手搂住将人往身上拖拽,“这怎么还有次数限制的啊?” 沈一逸抗拒入怀,用手抵住秦落肩膀,“你不累吗?” 秦落耸肩,她不觉得纯享受的事怎么会累,更何况胳膊酸痛到抬不起来的人是她,“是弄痛了,不舒服了吗?” 沈一逸看着她,“昨晚干了什么你没数吗?” … 有数。 秦落想起沈一逸昨晚睡前说不喜欢坐着厚乳,秦落问她是不是因为厚乳茶太深太爽导致的,结果得到了揪嘴巴的警告,并送上了几句脏话祝福。 秦落保证道:“你不喜欢就不厚乳了嘛,换个滋士。” 沈一逸懒得搭理她,拿回腿上的书,又重新看起来。 下午秦落补了觉,想让沈一逸来陪她睡,但对方坚决不上床,秦落说自己很困很累绝对没有力气做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沈一逸这才勉强答应躺下。 秦落闭眼前又问了一次,“为什么不喜欢厚乳?” 沈一逸索性直接用枕头闷住她脸,“因为疼!!” 她浑身确实酸疼,尤其和秦落睡了回笼觉,客房中心打电话提醒客人已经到了,可以下楼就餐,两人才醒来。 尤其秦落记吃不记打,抱着沈一逸脖子啃咬着,说晾一会宥柠没关系的,要不要试试新滋事,反正沈一逸很不耐受,出来的速度极快,一会就完事了。 沈一逸双手掐着秦落的脖子,用上了反擒拿的力气。 “秦落,昨天下午要赶我去警队住不是你了吗?现在倒是乐乐呵呵了?” 集团酒店的餐饮部总有自己的一技之长,秦落入住的酒店厨师长最拿淮扬菜,菜单是王溪提前订好的,秦落下楼前通知她们可以提前上菜,反正都是自己人,不用讲规矩,能吃饱就行。 秦落先推开的包厢门,沈一逸紧随其后。 上次这个景象出现时是在面馆,当时自己穿着秦落的衬衣,坐在秦落的对面,宥柠轻轻笑了,笑容很浅,她怕笑得太用力显得尴尬,又或是她不想输的太惨。 “你好,我们之前剧组见过,沈一逸。”沈一逸礼貌介绍自己,但没有伸手。 宥柠点头,“宥柠。” 来之前秦落和她说了缘由,宥柠知道自己躲不过要和沈一逸见面,欣然答应邀约。可当她来了,坐在餐桌对面看着女人一如往常的淡然,心却遭不住的酸痛。 沈一逸看自己的眼神如此平静,没有嘲讽,淡漠得体,仿佛自己从头到尾都不曾是她需要被在意的对手,尤其那天秦落说的放下就不会回头时,她还曾雀跃欢呼赢得这场胜利。 挫败不甘翻滚着,悄声叫嚣。 宥柠低下头,拿起水杯掩饰尴尬。 沈一逸不想让自己影响宥柠,所以对她和秦落的关系只字不提,甚至她可以和秦落保持开距离,连眼神都不和秦落有交集。 她安静的说:“找你来是想了解商毅和齐英俊的事。” 沈一逸比起让她当自己的手下败将,更希望她能当正大光明当回对手,这样彼此都有尊严,最后也能好聚好散。 她直接道:“我在警队看过你朋友的口供。” 宥柠喝了口水,没说话。 沈一逸给了她机会,“当初你选择帮鹿希去要派对的名额,是不是为了秦落?” 第125章 没擦嘴已经很好 文思豆腐, 国宴名菜,豆腐被切成薄薄地发丝细缕,飘在鸡汤里如云雾舒展, 三人本该品尝美味佳肴, 却在房间里凝神对视。 “刘佳和我说, 商毅出事后你找过她。” “是。”宥柠点头。 秦落又道:“你和梁薇很早就相识。” “嗯。” “我和梁薇姐从小就认识, 出国上学时受她照顾很多…” 夹的, 这一圈人都认识。 合着只有自己不认识。 秦落急了, “所以商毅的事你到底知不知情?!” 声音有些大,包间都回荡着她的质问。 沈一逸在桌子下面踢了她一脚, 接过话茬,“是梁薇让你去找的鹿希回国。” 宥柠深呼吸, 思考了片刻, “对。” “当时我挺意外的。”她两手搭叠在桌面上说道:“她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婚了。” 宥柠很难告诉秦落自己的性取向来源于梁薇。 小时候两人因为父母辈相熟,又是年龄相差不大的同代人,她不知不觉对漂亮姐姐产生了兴趣,当时梁薇也念国际学校,寒暑假出国旅游总会带上她, 可后来梁薇被家里人送去了国外读书,两人就失去了联系, 直到宥柠读大学,她们才重新联络。 宥柠偶尔会去梁薇所在的城市小住, 两人早晨一起遛狗、跑步,会去旅游品尝美食,但还没等她开口表白, 梁薇就和商毅恋爱了。 宥柠知道她俩很难有结果。 她对梁薇来说只是邻家妹妹,一个不能给她带来安全感的妹妹, 再说梁很直,家里也不会同意梁薇出柜的,结婚生子是梁薇必选之路。 于是宥柠水泥封心,没再和梁薇有往来。 梁薇和商毅谈了两年就结婚了,宥柠还没反应过来,就得知她怀孕的消息。 “梁薇生子那段时间有些不对劲,她问我能不能去陪她生产。但那时候我正在忙着毕设,拍摄任务重进度很赶,我根本离不开组所以拒绝了她。” 宥柠笑着,面色却异常平静,“我觉得她既然已经结婚,照顾她生产是商毅的责任,现在想想还挺后悔的。” 再见到梁薇时,孩子已经一岁多了,宥柠正好在梁薇所在的城市附近拍摄,驱车百公里特意去见梁薇。 那时梁薇的变化很大,一个人待小朋友看起来很焦虑,宥柠见商毅不在,才知道对方已经回国了。 她问梁薇为什么不跟着回国。 梁薇只说她不想和商毅待在一起。言语之间带着厌恶,神色夹杂恐惧,似乎是想离得商毅远远的。 宥柠没多想,把梁薇那时的颓状推到了婚姻头上,结了婚的女人都是如此,会渐渐褪色,失去灵动,熬成一杯无味的白开水。 梁薇自此在宥柠眼中彻成课漂亮但却普通的女人,和那些富太太大差不差,隐入人海,再无光影。 “之后我们就没见过了,节假日会发信问候。” 宥柠自从那次见面后也回国了,她在国内混的不错,也经常能在娱乐圈听到商毅的消息,直到前年圣诞梁薇电话给她送祝福,顺便提了一嘴自己想离婚,想请她帮忙找离婚律师团,以便和商毅做财产切割。两人聊了很久,对话结束时说起了商毅投资的这部电影《她杀》,并说起了秦落。 命运的偏移总少不了巧合下注。 不能靠精度去推算的巧合,偏偏出现在相对应的情节上,她推动的人和事产生了级联效应,如同多米诺骨牌,一个倒了,就得倒到最后。 如果不是当年梁薇和商毅恋爱,宥柠的暗恋无疾而终,宥柠不会想一心搞学业,在学校比赛上认识了王路成为好友。要不是她想追到秦落,答应参与《她杀》的拍摄,定也不会帮梁薇来喊王路回国。 “不管从哪点来讲,王路确实很适合我们剧组。”宥柠向秦落解释,“制片人被鹿希拒绝后,拜托我再次联系鹿希,当时我是犹豫的,鹿希说过不想拍商业片,大家组团都懂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后来是梁薇给我打了通电话,说必须要王路回来。” 沈一逸看过李培培的口供,再听到宥柠这样说,脑海中有了大体思路。 沈一逸道:“商毅在国外杀了人,那个人是王路的好朋友。” 宥柠和秦落都很震惊,尤其是秦落倒吸了一口冷气,高挑眉眼,放下手中的勺子道:“杀了人?啊?就是那个….那个…” 秦落记得刘佳和她提过这个事,可话到嘴边又想不起来具体名字。 她只记得是个被逼疯的导演。 宥柠补充,“腾超。” 秦落喝了口水压惊,看看沈一逸,又看看宥柠,合着又只是她两眼懵,“他不是疯了吗?怎么死了?” “嗑药死了。”这次换成宥柠直接,满脸淡然道:“倒不是商毅杀的,就是玩的时候窒息死了,商毅当年为了防止被后续调查出其他问题,就回国内了。” 沈一逸顺着思路,“正好是五年前梁薇要生产的时候,这事对她影响很大,丈夫涉及犯罪的事导致她产后抑郁了。” 宥柠点头,但她却看着秦落解释,“我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事的。” “当时艺统时我就发现不对劲,剧组塞演员的事常有,但因为涉及到商毅,想着如果能抓到商毅权色交易对梁薇离婚也算有利,于是我去找了梁薇。” 秦落瞪着她,“那时候你就知道了?” “是。” 宥柠一直不敢和秦落提,甚至刘佳在读书会私下找她对峙,但宥柠始终对这些事有戒备心。 她不想承认自己变成了梁薇的一枚棋子,诱导着王路回国,透露演员的事来测试王路,包括给刘佳透露风声。 “但我从没有利用你。”她怕秦落误会,误会自己对她的喜欢是利用,是有意靠近,“想追你在先,所以我在接了《她杀》的邀约,才会被这些破夹在中间。” 宥柠看向沈一逸,“我从来没有想过害秦落。” 随后她又看向秦落,强调重申,“我是真的想追你。” 咳咳。 秦落吓得喝了口水,偷瞄了旁边的小猫一眼。 沈一逸正皱眉抿唇思考,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梁薇让你过做什么?” “把王路请回国,后来要我把商毅权色交易的事透露给她,如果王路想查下去就帮她查。”宥柠讲到这里又觉得委屈,“我也不想帮商毅往剧组里塞人,这种事就是行业里的潜规则我能有什么办法?难道我要和资本抗衡到底吗?” 沈一逸跳转话题,“那你认识李培培吗?” “不认识。” 沈一逸看过王路的口供,她皱眉道:“你真的不认识?” 宥柠道:“之前项目刚落地,在剧组见过她两次有点印象,后来我帮王路搞到了聚会的票,发现聚会是李培培组织的,而且李培培当时怀孕了,我知道她和商毅关系匪浅,后来我就把这事跟梁薇说了,想着与其让王路曝光商毅闹的鱼死网破,不如让梁薇直接抓李培培现行,这样离婚分割财产她会更占优势。“ “梁薇怎么说的?”沈一逸问。 “她只和我说李培培有权色交易的证据,让我就把这事告诉鹿希。” “然后呢?”秦落发问。 宥柠道:“没然后了。” 原来不止自己不知道,宥柠也不知道梁薇和李培培已经联手的事。 “李培培流产的事你清楚吗?”沈一逸问。 宥柠道:“这事我记得很清楚……” 这顿饭吃了三小时,却一个菜都被没碰过,整个询问过程沈一逸都很有礼貌,甚至结束时还对宥柠说了谢谢。 对情敌这么客气,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秦落看着两人在电梯门口互留了微信,说有案子上的事再联络,整个人要恍惚死了。 现在是搞什么? 前天因为自己一句说宥柠不过是个npc,沈一逸当场大发雷霆,对她又是跺脚又是骂脏话,那现在这礼貌告别是什么意思?对和自己接过吻的人又不计较了?菩萨心肠了? 电梯门关上。 秦落站在她身后,用高出一大截的身高,偷看手机。 “你干嘛留她微信?” 沈一逸正在备忘录上打字,“还有细节对不上,我到时候要问点细节,方便理清脉络。” “你不是说宥柠很可疑吗?” 沈一逸点头,“只要没抓到凶手,任何人都很可疑。” 电梯上行,秦落弯腰将头搁在她肩膀上,从后紧搂着腰紧紧贴合,用臂膀把沈一逸捆扎成小团子,纳入怀中。 沈一逸对这个姿势有点应激。 让她想起昨晚厚乳时自己也是这样蜷着。 “你不要发情。” 秦落不放手,轻吻侧颈,“你好凶啊,我只是抱你而已。” “放开。”越抱越紧,甚至秦落用力勒折她的小臂,手机差点都被她弄掉,“你吃完还没洗手,不要这样。” “你刚刚不是都已经给我擦过了吗?” 秦落臂展长,这样勒抱着鼻尖还能碰到手,她手上还残留浓浓的酒精味,“再说你现在对我手不应该脱敏了嘛。” 沈一逸冷哼一声,指腹掐在秦落手腕关节的穴位上,狠狠用力。 “哎呦呦呦呦。”秦落痛得缴械投降,立刻放手。 沈一逸真的好用力,她常年码字手腕有轻微的腱鞘炎,刚刚那一按,秦落冷汗都冒出来了,“不是,你真的下得去手啊?这么舍得下手啊?” 沈一逸不看她,继续打字,“未经当事人同意就搂抱,叫性骚扰。” “那你这——” 电梯门开了。 “那你这规矩是不是太多了。”秦落挡着电梯让她先出,随后跟上正在专心打字的沈主任,“离月底还有十天,那做不了抱抱总可以的吧。” 沈一逸点头,“抱抱可以,但你刚刚没洗手不可以抱。” “你闻闻。”秦落把手怼在沈一逸鼻尖前,抱怨道:“都是酒精味啊,这几天被你擦的手都要干裂了。” 沈一逸顿住脚步,回头看秦落,今晚和宥柠见面一直憋着的火,从胸口直往头顶窜。 “秦落,我没给你用酒精擦嘴已经很善良了。” 第126章 明知故问 上午十点飞机落地, 秦落直奔派出所,沈一逸怕民警耽搁,还特意掏了警证。 自己人帮自己人速度格外快。 笔录写完, 民警留了秦落的联系方式, 说是下午抽时间来找警察上门查看, 沈一逸将陆诗邈发来的截图给了民警, 要求他们向上反馈, 要找就找技术课的来拆, 如果不能通过节点来反追云端上传的视频,那这个摄像头拆了就没意义。 好歹也是鉴定中心的副主任, 基层民警有点招架不了主任的气势,喊了值班领导出来应对。 沈一逸不喜欢拿职位压人一等, 她拿优先级说事。 这一个月接连出了三个命案, 大小防范会开了好几遍,值班领导不敢耽误,立马派了社区民警援助秦落去云顶调监控。 秦落找了云顶安保经理,质问人是怎么进入的?又是怎么能安装上?这让业主怎么安心?还有她当初明明让管家给沈一逸录进了黑名单,现在她怎么就顺利进门了? 激情四连问, 直接给经理问懵了。 经理安抚着秦落,先派人查了系统看沈一逸黑名单是怎么回事, 结果发现上次放她进来的人是会馆的业主,所以黑名单被更大权限的白名单给覆盖了。 经理给秦落解释, 秦落不听,只是一味地让他们去查监控,看看有谁进过她家的门。监控查起来可是个大工程, 光是下载云端视频就用了大半天功夫。 经理给秦落保证,她们那栋的监控已经升级处理, 绝对不会再放进任何一个人。 监控有人在处理,两个人安心不少。 回家时秦落还观察两眼监控位置,确实如沈一逸所说,安放的位置不起眼,这么低的监控位置只能看到来往人的,如果不是洁癖会扫边角缝根本发现不了,说明这人是观察过位置安放的。秦落想起王溪说的话,不禁后怕。 两人忙了整天都没吃饭,秦落趁沈一逸洗澡下厨。 自从换了密码,管家没有再送菜来,冰箱里只剩冷冻鱼虾和沙拉蔬菜包,秦落挑了包豌豆,想着沈一逸爱吃面,不如晚上吃豌豆拌面。 她边查菜谱边给刘佳打了通电话。 想着通知刘佳自己的北京之行顺利结束,并问她什么时候从厦门回来,想着提醒她也检查一下家门口,但电话打了很久都没接。 算了,这姐大概在享受。 双灶其下,一边给冷冻豌豆焯水,一边加盐煮面。秦落知道沈一逸喜欢吃冷食,特意体拿出饮用冰,把煮好的面放进冷水里浸泡,刚想处理豌豆,姜妍恰好来了电话。 从网络发酵到今天都过去一周多了姜妍才打来,秦落接了。 姜妍先问了秦落身体如何,又说了自己的近况,绕了一大圈才聊起网络上的新闻,秦落怕吓着姜妍,挑了些轻松的话题说。母女俩聊了一会,姜妍又说起前几天碰到沈一逸的父亲,沈父加了她的微信,两人现在经常联系。 姜妍问沈一逸是不是在上海工作,嘱咐秦落要多多照顾沈一逸。 秦落做饭,开着公放,说到一半沈一逸正好洗澡出来,听见是秦妈在说自己,竖着耳朵往厨房凑。 秦落也不避讳,坦然道:“嗯,她此刻就在我身边呢。” 啊?! 沈一逸后撤步,连连摆手,今天在派出所掏警证交谈就已经社交过载了。 秦落见她摆手,和母亲直言,“她不想说话,改天带她回去见你吧。” 啊?! 这么表现不太好吧? 沈一逸赶紧解释,“阿姨,我没不想说话,我刚刚洗完澡不知道你们在聊什么…那个….您最近身体还好吗?” 姜妍听见沈一逸声音格外开心,热情打了招呼,聊了几句又说回沈钦文,提起沈父邀请她去老年大学上课,还给她送了几盆花,过两天社工组织户外踏秋,他们准备一起参加。聊到最后,姜妍不舍得挂了电话,挂电话前依旧是嘱咐两人早点休息,不要熬夜。 秦落炒着豌豆,也有些好奇,“你爸怎么有空和我妈联系?” 沈一逸不语。 秦落翻着锅铲琢磨半天,忽然抬眸,看向沈一逸时有些慌神,“他俩不会有什么情况吧?!我天!” 沈一逸冷着脸摇头。 她爸什么样她心里有数,要想找早找了。 秦落关小了火,“万一呢?这黄昏恋谁说的准,他俩还要去参加社团活动,这一来二去的可不好说,我得让我妈死了这条心。” 她擦擦手,准备给姜妍打电话。 沈一逸阻拦,“你干嘛?” “出柜啊,跟她讲清楚咱俩的事,就算他俩真有情况,咱们四个也讲究个先来后到,我俩先搞上的,他俩没——” “不用打了。”沈一逸两手插兜,“我俩的事我爸知道。” 沈钦文知道了? 秦落啊了一声,“什么时候的事啊?难不成上次我俩在你家….他发现了?” 呵。 冷哼着,沈一逸道:“是那次你坦白和宥柠接吻的时候,我刚好在郭瑞家。” … 哦,原来如此。 … 秦落回身翻锅,她翠绿的豌豆可不能炒,她得专心看着锅。 翻了两下,她问:“那你和爸爸说什么了?” “没什么。” 沈一逸不想回忆自己心态崩了之后的胡言乱语,“可能就是我爸想关心我,所以偷偷和你妈接触了吧,我待会打个电话跟他说声。” 秦落还挺意外,没想到第一个家人出柜的竟是沈一逸。 她难以想象出柜事沈钦文时的表情,这个文雅温柔的男人是否会失态,会暴怒,知识分子发起疯来会上演比普通人更爆裂的戏码,这种暴力来源于自恋的分裂,而父亲大多数都有脆弱、不堪一击的自恋癖,但起码沈钦文还掌握着家庭里的权利,秦落难以想象如果自己的父亲还在,他只能眼巴巴被通知,手中的权利全部破产,此刻该有多么的绝望, 秦落很难想象这个场面。 “他骂你了吗?” 沈一逸想不起来了,敷衍着,“可能骂了几句吧。” “为什么出柜啊?”秦落将炒好的豌豆盛出来,开始弄浇头,在锅里倒了蒜油开始炒辣椒,“那时候你都说了不要见面了。” 椒香呛人,沈一逸咳嗽两声。 “因为当时心情很糟糕吧,他挺烦的,我就顺嘴说了。”与其说出柜是为了秦落,不如说她是为了自己,“想让他有些心理准备。” 秦落想从沈一逸嘴里套出点什么。 哪怕沈一逸再说一句她后悔了,说她不想错过,又或是觉得自己值得托付她的人生,哪怕讲的不关于爱与喜欢,也能让她悬着的心放下。 但对方答案太过平铺直叙,听起和她毫无关系。 秦落难免失落,继续追问:“让他有什么心理准备?” 沈一逸洗碗的手顿住,想着如何回答秦落却突然笑了。 她才返现质问父亲在沈家时有发生,凭着偏执与骄傲和他叫板,没半点铺垫就当场出柜,复盘到此。沈一逸才发觉自己是被宠坏的小孩。 那晚带着撕疤的狠劲逼父亲妥协,她是站在高位的,可受苦受难的不止她一人,父亲却不得不接受她的出柜。 她确实想让父亲准备好。 准备好她要放下过往迎接新生,准备好女儿努力了二十年却得不到结果的事实。 沈一逸笑着回避,“你明知故问。” 辣椒油炒好了,秦落开始搅弄花生酱,“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不算明知故问。” “碗洗好了。” 沈一逸选择绕开这个话题,她把碗放在秦落手边,逃离了厨房。 豌豆面做好,天色已晚。 秦落把家里所有能开的灯都打开了,就连餐桌头顶的投射灯都没放过,光线照着金黄色的浇头,秦落还单独给沈一逸烫了几颗虾。 秦落识趣的没再追问下去,表情冷淡,反倒是沈一逸被豌豆面鬼迷了心窍,大口吃着,时不时夸赞几句厨艺。 秦落对自己了解的很透彻。 她炒菜技能确实很好,不管是在锅里炒还是床里超,沈一逸能品尝到美味是秦落的荣幸,她就把对豌豆面的夸赞,统一理解为对她炒菜能力得到肯定,她也正努力提高自己的配得感。 她边给沈一逸剥虾,边看手机。 公司好多部门主管都在找刘佳,但@刘佳的信息,从下午两点后就没再给任何回复。没办法,各部门要过的合同预审只能发给秦落审核。 短短几小时,秦落收了几十条要处理的信息。 刘佳怎么回事? 公司没刘佳处理事务,秦落压力感一下涌来,她把剥好的虾放进盘子里,擦擦手起身打电话。 她先给打给了刘佳的助理。 刘佳助理说公司最近太忙,自己抽不开身,所以刘佳是独自去的厦门,只定了去的航班,回来的航班刘总没通知她定。 秦落问刘佳去厦门做什么。 助理也说不清楚,她只知道刘总去谈直播邀约的事,上午还能打通电话,下午就没人影了。 …. 可能是在炒菜吧。 秦落没多想,毕竟她撂挑子、玩失踪的回合比刘佳多,炒菜确实能缓解压力,多炒一会也是应该的。秦落只好让刘佳助理把要处理的业务先发给自己。 助理说了声好,随后只听见微信提示音如同机关枪。 哒哒哒哒哒。 跳到秦落觉得命快没了。 “晚上还有个会,如果待会还找不到刘总,可能得需要您参加一下。” 第127章 开除就好了 盯着屏幕开了半天会, 秦落眼睛涩得发痒,看了眼已经接近十一点,刘佳终于回了信息, 她说下午手机没电刚落地回家, 有些累想睡了。秦落开了半天会就已经想躺平了, 一想到刘佳天天如此苦不堪言, 她连发了几个辛苦, 让她赶紧休息。 沈一逸都已经睡了。 还是在客房睡的。 秦落刚刚开会也没时间和她理论, 门厅外的摄像头还没拆掉,怎么能睡两个房间?再说谁家好人热恋期分房睡? 秦落关了灯, 检查了一遍门窗,小陆下午给她们送了门阻器, 确定一切无误她才回房。 客房早灭了灯, 但沈一逸没睡着。 和秦落连睡了一周多,习惯了有人会从背后抱她,那种热度让人安稳得像回到子宫内,如今突然独睡,感觉身后有些空荡。但她也不好出尔反尔, 只好闭着眼数山羊。 数着,数着, 房门响动。 眼镜搁在床头柜,手表也摘下, 因为碰了手表不干净所以抽张湿巾擦手,秦落像和她生活了多年,尊重她的习惯, 哪怕自己正假装睡着。 秦落掀开被子,侧身附贴着后背, 安安静静地搂着腰,没有其他冒犯。沈一逸安心地闭上了眼,不自觉回握住她的手。 两人安睡,直至早上八点陆诗邈来电,说在家门口。 “这么早?” 门厅摄像头还没拆掉,秦落不方便讲话,侧身放人进家门。 昨天报警的事陆诗邈听说了,想着俩人出门有风险,特意买菜上门。 她把大包小包搁在地上,“瓜果蔬菜都有,还有肉,都是我亲自买的,无毒无公害,差不多够吃三天。” 秦落看了眼就知道小陆平常不爱干活,没什么买菜的经验。 这空心菜叶子上洒了水看着新鲜,但掐一下就知道老得很,秦落翻了下,见她还买了一堆非时令蔬菜,也不知道这家伙和沈一逸合租,占去多少便宜… 倒是沈一逸觉得抱歉,“真是辛苦你了。” “没事,顺手的事。”陆诗邈说道:“我回去仔细研究了照片,那个灯罩是要定时更换才能防止热度升高影响传感器模块。” 秦落两手叉腰,认真听她讲,“什么意思?” “如果他想要持续监控,意味着他要经常来检查5g卡、更换灯罩。”陆诗邈问秦落,“你有检查过自家监控吗?过去这段时间有没有捕捉到可疑人员?” “没有。”秦落在北京时就查了监控,昨天在派出所又给警员检查了一遍,“反正近一个月没有。” 陆诗邈挠头道:“你有云端会员嘛?或者你打个电话给监控平台去要下储存记录。” 会员秦落是有的,但这个会员是家庭共享会员,会员密码在刘佳手里,进入后台要刘佳给她密码,她本想着今天晚点和刘佳见一面。 秦落点头,“好。谢谢提醒。” 陆诗邈走后,沈一逸在收拾冰箱,秦落晓得刘佳醒的晚,于是决定吃完早饭再打电话。 沈一逸熬了粥,两人在饭桌上聊起刘佳。 当时发现监控时,沈一逸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刘佳,第二顺位才是宥柠。 “你家的家政是刘佳找的吗?” “嗯。” “那你们两个用的是同一个家政吗?” “偶尔会换。”秦落道:“我们这儿的业主以家庭为单位的都找住家保姆,大部分单身都托付给家政公司了,刘佳也是靠物业关系找的家政,负责我们两家的卫生清洁和采购,一周三趟。” “以前都是家政都是阿姨,但自从刘佳父亲生病后,就换成男家政了。”秦落解释:“得有人帮忙抬病人,而且我这里书多,打扫搬书也挺需要体力的。” “刘佳的助理也在云顶白名单里吗?” “嗯。”秦落点头,“助理要来接送的嘛,但地库不是相连的,是划区的。” 像是她家的地库在最里侧,车要绕到小区另外一侧的主干路进,一个地库承担四栋楼的业主停车,但大多数业主常年不来住,豪车一停就是几年,地库几乎没什么人往来,很空荡。 “哦。”沈一逸慢慢咽下粥。 两人吃完饭,秦落给刘佳打了几通电话,没人接。 秦落疑惑,刘佳作息很稳定,标准事业狂魔早九晚十二。 可能是昨晚航班有些晚,累着了。 但沈一逸比她秦落要机警,这个时候任何人都不可以脱离视线,尤其是秦落身边的人,如果不是凶手,那成为受害者的可能性也很大。 沈一逸当机立断,“去她家找她。” 刘佳住在隔壁栋,当初买房时秦落很想要看江景,刘佳对房子没要求,听说秦落喜欢于是二话没说就把江景房让了出去。 两人虽然住的不远,但秦落很少去她家串门,相比之下是刘佳来她家次数多,偶尔来蹭顿饭,偶尔开瓶酒,因此秦落不清楚刘佳家门密码。 到了家门口,敲了几下没人响应,秦落终于有些慌神。 “难不成去公司了?”秦落掏出手机,开始给刘佳助理电话,想问问昨晚刘佳是几点落地。 可打了两遍,刘佳助理也没接。 秦落焦急道:“去公司吧,总得见到人。” 就算见不到刘佳,见到她助理也是好的,哪怕是要到一个具体的航班信息,秦落也能放心许多。沈一逸也同意秦落的想法,她正好也有很多事想当面问问刘佳。 没回家停留,秦落拿着车钥匙就出了门,沈一逸坐在车上给陆诗邈也打了通电话。 她是真的不想麻烦小陆,但刚刚时间紧急她来不及仔细探察,想着上次小陆有探测软件或许节省很多排查时间。 这是做警察的习惯,只有细细检查才能让人彻底安心。 陆诗邈自然没有推辞,在沈一逸抵达罗格斯的同时,带上设备去了刘佳家门外。 “早~秦总~” 前台小妹好久不见秦落,见老板来公司立马汇报,“例会在一号会议室,内容会已经开完了——” 秦落打断她,“刘姐来了吗?” 她道:“刘姐去厦门出差了~” 显然刘佳来没公司,但前台也并不清楚刘佳的行程,秦落不想浪费时间,疾步朝助理办公室走去。 王溪正坐在办公室打字呢,看到秦落突然出现有些没回过神。 “您怎么来了?” “小孙呢?”秦落看王溪隔壁办公桌空空荡荡,刘佳助理也没来上班。 王溪作为一名合格的助理,是能察觉出老板焦燥情绪的,目前这个焦虑数值已经超过红线。 “我不清楚。”但王溪很警觉,帮老板处理问题是她首要任务,她掏出手机,“我现在给她打个电话。” 秦落觉得荒唐,“怎么?老板不上班,助理也跟着不上班啊?” 改!!!等刘佳回来就立马改了罗格斯的弹性坐班制,不能只要打满工时就能随意下班,这万一有个急事都找不到人!! 王溪等了十几秒,拿着手机看向秦落。 “….没人接…” 秦落表情很严肃,王溪不敢触眉头,但不敢问也得硬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秦落刚要说话,沈一逸站在旁边捏着她胳膊制止,把话接过去。 “待会要是同事给你回电,你告诉一下秦落就好。”随后沈一逸指了下门外,悄声和秦落道:“我们去你办公室等一会。” “老板助理都不接电话是怎么回事?”秦落苦笑两声,“这个时候玩失踪是吧。” 沈一逸听出她的害怕,“先不着急,你先带我去办公室看一圈。” 办公室看一圈? 秦落差点忘了沈一逸是法医,是鉴定中心很牛的业务主任,她带着沈一逸推开了刘佳的办公室。 刚一进门,沈一逸就被呛了。 房间烟味好大。 尽管办公室有新风系统,但封闭空间散味很慢,桌子上的烟灰缸虽被保洁打扫干净,但通过桌面收纳盒里的打火机也能看得出来,刘佳最近抽烟很凶。 一、二、三七。 足足有七个打火机。 “我可以开抽屉吗?”沈一逸征询秦落的意见。 秦落点头,“开。” 几只高级签字笔,名片夹、备用名片,订书机,没拆封的丝巾,小瓶香水和口香糖。 沈一逸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捏着几只笔拿到桌面上,这种高级签字笔价格不菲,沈一逸观察着,其中有几只都用完了墨水。 刘佳对签字笔很在乎,旧了也不舍得扔掉。 看得出来刘佳是真心热爱这份事业,抽屉里几乎没有摆放过于私人的物品,甚至刘佳抽屉里没有堆积他人名片,这对于管理者来说是个很自信的举措。 沈一逸拉开第二层抽屉看着,手里也没停下,隔着纸巾转动签字笔。 啪嗒—— 手边发出轻微的阻尼声。 是录音笔? 沈一逸眼神挪回笔上,她摊开纸巾看向那支被伪装的签字笔,她轻轻按下去。 男人的声音在办公室响起: “我们也要考虑广告投放的影响,罗格斯持续商业化,激进内容整改是必须的,太过锋利会割到我们彼此,品牌方也很怕被殃及,内容部裁员、读书优化掉也是迟早的事,你们得接受。” “什么叫迟早的事。” “就是内容部得有人背锅。” “内容是秦落定的,我找谁来背锅?” “你总要给品牌方一个交代,不然怎么继续合作。还有你尽快和秦落商量,把读书会烂摊子甩掉,专心在直播上。” “商总那边您商量过吗?” “不用商量,部门优化不是常有的事吗?这件事你尽快处理,随便找个人开除背锅就好了。” 第128章 人呢?消失了? “录音笔?” 秦落没想到刘佳的防范心理这么强, 还会用到录音笔。 她认出了录音笔里的声音。 说话的男人是负责罗格斯的学者团队,秦落想起刘佳之前抱怨读书会,想必曾受到过决策上的压力, 但对话里的人事变动秦落不清楚具体, 刘佳是要辞退谁? 都是关于公司事物处理, 沈一逸没在对话里听出异常。 她又按了两下。 下段录音开始播放, 这次是和公关Olivia讨论罗格斯声明, 以及讨论发布爆料贴的过程。 …. 对话在办公室里播放, 秦落听着很痛心。 哪怕她已经接受刘佳的公关方式,可再听一遍还是觉刘佳残忍, 狠心推她出去替罗格斯挡刀,仍旧不能消化这种背叛。 就连沈一逸不想播全, 放到一半跳转到下段, 直到梁薇的声音响起,秦落才抬头凝眸。 录音里的刘佳听起来很颓废:“帮帮罗格斯,你开条件,或者事后我置换直播公司的股份给你也行。” “帮你可以,但条件是《她杀》ip宣传服务要从我….” 沈一逸按下了暂停键, 她皱眉看向秦落。 “这是谁?” 秦落坦然,“梁薇。” 沈一逸问:“刘佳这是要帮梁薇洗.钱?” “…” 秦落知道事已至此瞒不住了, 将刘佳和梁薇之间的交易讲给沈一逸听。 沈一逸听后沉默着。 她理解秦落隐瞒刘佳与梁薇交易的做法,不管是出于朋友还是合伙人, 秦落总不可能把刘佳往警局里送,但与其说秦落被动接受这一切,不如说是秦落已不适合做罗格斯的老板。沈一逸不好评价, 于是按下手中的录音笔,往下播了两段。 录音很多, 很细碎,什么都录,听上去都是罗格斯商业决策,没有特别的机密话题,也没有集中到某个人某件事上。秦落听完也觉得好奇怪,刘佳怎么连和Olivia聊燃眉的事都录? 沈一逸没找到有效的信息,她放下的录音笔,翻起了桌面上的文件,对比签署日期挨着翻。 她边翻边问道:“罗格斯的前台怎么是你读书会的前台?”??? 沈一逸这都知道? “嗯,读书会项目要停了,正常人事变动。”秦落疑惑,“这事你怎么知道?” 沈一逸扫完了桌面,抬眸盯住秦落双眼。 “我在读书会见过她。” “一面之缘就记住了?”秦落不信,她觉得沈一逸不是记忆力好,不过是爱看美女罢了,“我们前台确实长得很好看,是个大美女。” 沈一逸懒得接话,文件里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替人摆放整齐,“去你办公室看一眼。” 王溪还在给小孙打电话,沈一逸路过时多观察了几眼,随后跟着秦落往她办公室走去。 罗格斯工作氛围可以说很自由,十点多才来了大半人,已经在工位的戴着耳机喝咖啡、耍手机翻杂志,秦落路过时还会伸手打个招呼。 秦落帮沈一逸推开门,相比刘佳房内的烟味,秦落办公室有股淡淡的茉莉味。 沈一逸扫了圈,原来是落地窗旁边的茉莉花开了。 “桌面我可以看吗?”沈一逸怕自己行为越界,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被审视,“我不会乱动。” 秦落大方摆手,“你随意。” 先是看了眼桌面上的文件,内容停滞在罗格斯出事之前,之前也有部分会议纪要有断档,反观刘佳办公桌上的文件井然有序,同部门文件还会按照进程用便签分类好。 “这都是王溪帮你整理的?” 秦落走到桌前,随便翻看,“大多数是王溪整理,她辞职后是我自己整理,一般处理过文件会碎掉,按周处理。” 但秦落前段时间没怎么来过罗格斯,因此只能堆在这里。 “读书会。”沈一逸将置顶的几份文件摊开来,她数了下有五份,“读书会艺人对接、读书会Q3团建活动计划….不是读书会过几天播完就彻底收尾了吗?” “嗯?还有团建活动呢?”这个团建活动秦落都没听说过,她走过去翻了翻文件,看来是罗格斯内容部团建把读书会也拉进去了。 沈一逸合上文件,“你把王溪叫进来。” 秦落听话的给王溪打了语音电话,两分钟,王溪端着茶水盘进了办公室,“秦总,孙姐还是没回电话。” 沈一逸开口,“去北京前你都在公司吗?” 王溪看了眼秦落,不知道应不应该回答,只见秦落道:“你知道的都说。” 她认真回想,“剧组出事后回了两次罗格斯,但秦总目前的事务…”王溪透露行程总觉得不太好,犹豫着又看了眼恋爱脑的老板,“这…能说吗老板?” 秦落道:“说。” “我也是刚回来工作,和展骆在公司对接工作来过几趟罗格斯,后来就一直往剧组跑,去对接剧组那边的事情。”去王溪直言,“剧组出事之后回了一趟,昨天也在公司。” 沈一逸抓住重点,“剧组出事的时候你在场。” 王溪点头,“在。” “当时发生什么了,你再讲一遍。”沈一逸拿出手机,点开了备忘录,“受害人你见到了吗?” 老板女友肃的气场、以及用词有些过于官方了。 王溪对在派出所做笔录的事历历在目,听得她有些应激,“隔着远远的扫了一眼,但现场管控的速度很快,也没看的很仔细。” 沈一逸跳了话题,“你当时为什么会出现在附近?” “因为前一天剧组发生了点小矛盾,秦总在派出所和人斗殴——” 秦落打断她,“没有斗殴。” 王溪连忙改口,“啊对对,秦总只是和剧组人员产生了点小摩擦,秦总怕剧组工作人员心态被波及,让我和制片团队确认一下情况,顺道去看望。” 斗殴?摩擦? 沈一逸扭过身,眉头紧锁道:“你打架了?” 秦落心虚笑道:“不算打架。” 确实不算打架,只是单纯的打别人而已。 但王溪不敢接话,默默岔开话题,“但欣律师出事前一天我在剧组见过他,但当时不在棚里,他在停车场抽烟,看起来像是在等人。” 沈一逸又问,“你还记得现场的画面吗?” 王溪硬着头皮说,“好不容易努力忘了,您这么一问不得不想起来了。” “躺在地上,配点间里到处都是血,哦对,墙上也有。”但王溪又补充道,“但那天我们从派出所出来,道具组和制片人八卦被我听到了,说是他们少了好多血浆包,她们看墙上的那些血迹有些像道具血浆,假得鲜红,而且还不粘稠。” 沈一逸具体问着,“衣服在吗?” “在的。”王溪努力回忆。 由于棚内改装,配电间正在改造,地上摆了很多电轨线,看起来房间狭小拥簇,而且配电间没有空调,棚内空气不流通,导致闷了一晚的血有股焦灼的腥味,不走近闻不到,但是靠前就会觉得冲鼻。 王溪不禁打了个寒颤,“我记得他穿的那件黑色西装被血浸色了,领带都分不出颜色了,双眼睁得很大,看起来有些死不瞑目。” 呕,王溪想到这里有些想吐。 “墙上的血是大面积,还是喷溅样?”沈一逸怕王溪分辨不清楚,特意从手机相册里找出血溅图,“你在着四个图片里找一个最像的。” 好家伙,秦总女友相册里怎么都是血迹样式图啊? 王溪越看越恶心,随手指了下,“这种。” 沈一逸又问秦落, “你知道墙面是什么样的吗?防水墙面吗?” 秦落摇头,她从没去过配点间。 “就是大白墙。”王溪肯定道:“因为是大白墙,所以大家都被满墙血迹吸引,道具组才会看的那么仔细。” 沈一逸盯着王溪选择第三种血迹,大面积擦拭血迹,如果王溪记忆没有出错,那可以确实是后期泼上去的。 “秦落桌面上文件是你整理的吗?” 王溪点头,“对啊,我有习惯上班第一件事帮她整理桌面,泡咖啡。” 沈一逸轻皱了下眉头,“我方便去你们助理办公室看下嘛?” 王溪怎么敢拒绝老板娘例行检查,这罗格斯都是她家的,看个办公桌有什么不行,“当然可以啊。” 三个人起身往隔壁走去,沈一逸正询问王溪那天在剧组的事,可话刚说了一半,王溪手机就响了。 王溪看了眼手机,是刘佳的助理打来的微信通话。 “是小孙。” “接电话,公放。”秦落停下脚步,要求道:“问她刘佳在哪。” 王溪见秦落的焦虑又蔓延上来,立马接了电话。 “出什么事了?”对方很显然刚睡醒,小心翼翼地探问,“我看秦总也打了好几通来,大清早看这么多电话是能吓死人的。” 王溪撇了眼黑脸的秦落,“刘总呢?我们找刘总找不到,你联系过她没有?” 电话对面道:“昨晚联系了啊,她说自己在厦门暂时不回来,公司的事暂时等她回来处理。” 秦落震惊道:“她给你电话说自己暂时不回来了?” 孙媛没想到秦落在旁边,吓了一大跳,“秦总…您也在呢….我今早没接到您电话真不好意思,我昨晚熬夜有点晚刚睡醒。” “说正事。”秦落沉道:“她是给你电话的?” “不是啊,给我发的微信。”孙媛听秦落口气太严肃,也有些懵了,“她还说这俩周我们太辛苦都没休息,特意给我放了两天假。” … 秦落后脊发凉,慌张地看了眼沈一逸,对着电话里的助理命令道: “回公司!立马!” 第129章 相框谁摆的 “所以刘总人不见了?” 王溪挂了电话才反应过来, 她们另一位大老板失踪了。 “她昨天发消息跟我说已经落地了。”秦落掏出手机找聊天记录,对话框里刘佳说她已经落地回家,现在孙媛告诉她刘佳根本就没回上海。 王溪道:“咱们报警。” 秦落慌着, “对对对, 先报警。” “信息先搜集好, 在报警这样更快。”沈一逸倒是镇定些, 但她也没阻拦, “罗格斯本就在风口浪尖, 上班时间突然有警察进进出出影响不好。” 哪还能顾得上影响。 秦落手比脑子快号码已经按下去,被王溪给拦住了。 “是是是。”王溪给秦落熄了屏, 谨慎道:“等孙姐来公司我们确认好信息,这样警察处理速度也快。” 不让报警, 那总归人得继续找, 秦落让保安去物业调大楼的监控,看看刘佳最后出现在罗格斯是什么时候,顺便让王溪找各部门分管老大确认刘佳消失的时间。 怎么会凭空消失? 消失…. 这词在秦落脑袋里旋转着,她不肯相信刘佳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失踪,秦落手脚冰凉, 站在办公室门口看着淡定的沈一逸在四处观望。 害怕。 秦落想起了死掉的商毅,直播里七窍流血的齐英俊, 包括王溪谈论起惨死的欣伍正。她不想把刘佳的消失往死亡名单上靠拢,但她抑制不住胡乱猜疑的念头, 秦落想不出刘佳会凭空去哪, 死亡是一种边界处境,像细绳套在脖子上, 慢慢向上吊,勒得人喘不过气。她身上的安全感正在消失, 哪怕沈一逸此刻就站在她对面,她也觉得死神很近。 “刘佳会不会出事?” 秦落忍不住发问,“刘佳大概率不会有事对吧?” 沈一逸正在扫视这间助理办公室,没回答。 “网上警队爆料贴里说凶手是个女人,只杀男人。”秦落急迫着,她现在想要一个安全词拉她出沼泽,“是真的吗?” “确实是女性犯罪画像,但那只是基于作案痕迹。” “所以刘佳会不会有危险?” 沈一逸不敢对秦落保证,“我们等刘佳助理来了再说。” 冷静的沈一逸让秦落感到意外,刘佳也是她高中生活里为数不多的朋友,为什么刘佳失踪了她却如此坦然,死神仿佛在彼此之间割开一刀,露出一条冷冰冰的边界线。 秦落反问她,“都这种时候了,你还在讲原则问题?” “我不是讲原则,而是情况还没摸清,我怎么给你准确答复?”沈一逸翻着抽屉,乱七八糟的杂物引入眼帘。 护手霜、名片、订书机,还有几瓶保健品。 沈一逸眨了下眼,抽了张纸巾将保健品拿出来放在桌面上,思考还没跟上,秦落焦躁的质问又在耳边响起。 “你是不是有怀疑的对象了?” “不然你当初为什么提醒我看剧本?”秦落双手抱肘,心态焦灼,“是你察觉出什么?还是案子线索有指向?沈主任能不能给点提醒,让我可以帮忙分析分析。” 沈主任都叫出口了… 沈一逸隔着卫生纸,拧开保健品的盖,倒出一粒捏碎,随后鼻尖前闻。 她安静道:“因为当时警队已经盯上你了。” “每个案子都有个节点能并到罗格斯上,警队在盯梢罗格斯的动向。” 沈一逸将保健品搁在一旁,正巧瞟见桌底下的纸盒,那是打包好的办公用品,她弯腰将盒子抱上来,“两个案子都是下毒,死法差不多。” 除了沈一逸外,警队不知道的是留在现场的玻璃杯和老鼠药是剧本里重点道具,沈一逸没办法确认这两个物件是凶手象征,还是撞巧发生。 沈一逸还在盒子里翻找着,“商毅心脏没有结构性病变,也不是急性毒化损伤,而后期毒化坚定都证明了他在死亡前曾服用了过量的洋黄药(化名),而这种死亡条件的发生需要在既往心脏病背景下,短期内摄入了具有累积毒性效应的药物,间接性触碰到诱发条件,才容易引发死亡。” 一定是他身边的人。 “他如果平常运动,或者是个很注意养生的人,那他定会吃补剂或者保健品。”沈一逸将王溪抽屉里的q10推到秦落眼前,“对他药物下手的渠道很多,但能动手的人范围却很小。” 尸体是沈一逸解剖的,她可以百分之百确定,杀死商毅的人定是他身边的人。和《她杀》里的情节相同,助理杀死老板的可能是最大,更何况李培培有作案动机。但林普平前几天给她打了电话,说是证据链对不上,询问时间到了,警队只能将李培培放了。 沈一逸从保健瓶里倒出一颗药,摊在手心,举到秦落面前。 “但凡身边的人想杀你,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 秦落听的背后发毛,两手插腰不再说话。 沈一逸将那颗药扔进垃圾桶,随后在垃圾桶里翻找,“跟你说这些这才叫违背原则。” 砰—— 办公室门被撞开。 “秦总!!”孙媛气喘吁吁,手扒着门框像残了半条命,“我来了,我刚刚在路上给航空公司打了电话!刘总没登机。” 没登机?! 秦落沉道:“你仔细说?没登机是什么意思?从哪知道的?!” 孙媛看向秦总身边还站了个女人,刚刚太着急,情急之下没观察好场合,“秦总,要么我们去你办公室说?” 秦落懒得介绍沈一逸了,干脆道:“这是我女朋友,你就直接说就好了。” 啊?! 女朋友三字太震脑门,秦总可是她们公司铁树公主,孙媛跟在刘佳身边时常也能听点八卦,对于秦总当舔狗的事也略有所闻,一时间被重磅信息弄得有些懵。 “说啊?!” “哦哦。”孙媛打了激灵,“我刚给航空公司电话问刘总回程机票定没定,顺便问了白金卡的消费,刘总一般去候机室有点酒水的习惯,尤其去程给她定的是午时段,她习惯喝点东西在机上睡觉。航空公司说卡上没新增消费积分。” “….” 孙媛声音越来越小,“然后我让她们查,发现刘总就没登机。” 脏话就在嘴边,秦落忍住了。 “你最后一次见她什么时候。” 孙媛努力回忆,“您和刘总大吵一架后,刘总就没怎么来公司……最后一次是你们飞北京前,她去剧组找李总商量后续资金的事。” “你送她去的?” 孙媛道:“是司机送她去的。” 秦落问:“你最后见到她人状况如何,有没有发觉异常?” 孙媛摇头,“人看起来都很正常,就是你们吵架之后,她看上去有些颓废。” 经营罗格斯这些刘佳很少表现出颓势,秦落不敢想刘佳的表情,更不敢想她在哪,她会有什么下场,她会怎么被人对待。 秦落看向沈一逸,她心里只能装下这俩字,“救她。” “我们该怎么办?嗯?现在就报警吧。” 沈一逸看清秦落脸上的无助,她正在经历一场灾难,掉进假设的分支里。想象力带来的痛苦远比现实更大,尤其秦落的共情天赋过于强悍,现在唯一能让她镇定的办法就是找到刘佳。 “我来打电话报警。”沈一逸不想只在口头上安抚,“你现在和助理搜集一下信息,回忆刘佳最后出现的地点、时间、同行人,你给剧组打个电话问问她到底有没有去剧组,确认时间段。” 找点事做,总比在这里凭空猜测踏实的多。 秦落不想耽误,立刻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沈一逸见孙媛也要走,喊住她,指着桌面上的纸箱问道:“这是谁的东西?” 女人太沉稳,比她们老板更像老板,孙媛听话地走上前翻看。 “这些东西是小展的。” 沈一逸道:“展骆?” “对。”孙媛本不用解释,但见沈一逸轻皱眉头,下意识解释道:“这不是小王回了嘛,展骆调去助农直播部了,东西收拾完还没拿走。” 沈一逸皱着眉问:“东西放在这里这么久了不来拿嘛?” 孙媛道:“他说懒得搬了。” 沈一逸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把刚从箱底翻出的相框又拿出来看了一眼,抽出里面的照片,是张办公室合影。 合影… “你跟我来。”沈一逸来不及擦手,转身往刘佳办公室走。 夹的,秦总女朋友腿不长,但走路可真快。 孙媛小跑跟在身后,秦落打着电话见两人飞奔,也大步流星紧随其后,电话里李文萍说飞北京前见到过刘佳,两人还在办公室说了好一会话,李文萍担心坏了,问秦落又出什么事了,秦落走路气息颠簸,支吾着敷衍过去,问刘佳走时坐了谁的车,但李文萍给的答案和孙媛相同——刘佳坐着自己的车走的。 沈一逸先进了秦落办公室。 她走到桌前,将文件左方的相框一把捞起,随后又往刘佳办公室走,推开门直奔椅子后方的书架,黑色书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奖杯,正中间也有一个相框。 沈一逸指着相框问,“这东西原来是放在这的嘛?” 孙媛被问懵了… 啊?相框是不是放在这儿的?啊?原来这里放着什么? “好像…不是。” 孙媛想起出事之后,刘总和她说的话。 「相信今年诺斯奥我们依旧会是金奖,就放在这儿。」 刘总当时端着咖啡,站在老板椅身后,指着预留出的空位信誓旦旦, 「到时候气死燃眉。」 “她说要留给诺斯奥金奖杯。” 秦落站在门口挂了电话,看着沈一逸手上的相框,心被咯噔一撞。 “对啊,这相框是谁摆在我桌子上的?” 第130章 我很努力 办公室摆放相框实属正常。 秦落也爱放, 前些年她爱放些领奖照,后来换成和山村儿童的合影,再后来又换成读书会合照。如果这张相框如此明目地摆放在她办公室, 或许没人觉得怪异、突兀。如今定睛这样看过去, 确实和刘佳风格有些格格不入。 孙媛没缓过神, 看看秦落, 又看看秦总女友。 “是保洁阿姨收拾的吗?” 秦落挥手, “你现在就去确认。” 沈一逸低头在相框里搜寻, 看了半天她道:“我需要台电脑。” 秦落立马拉开办公室的门,“用我办公室的电脑。” 秦落办公椅很高, 沈一逸坐在上面很不舒适。 她仰头看向秦落,“你自己调的高度?” 秦落不想错过任何细节, 她让沈一逸起身, 想自己坐下试试。 但她已经很久没碰触办公桌了,自从剧组落地后,她来罗格斯基本就在内容部开会,办公室坐不了几次,可这个椅子高度确实和她不太贴合, 秦落喜欢搭着腿坐,但目前这个高度搭腿会让腰部受力严重, 她一个需要久坐的人,双腿明显感到不舒服。 秦落渐渐回过神….确实有人坐过她的椅子, 调整过高度。 “相册是放在这儿的。” 电脑旁边,文件左侧,伸手就能触碰到, 秦落坐在椅子上模拟对方拿过相框的动作,距离刚刚好, 甚至不用起身,不用费劲。 胃里翻涌,牵连着血压也在升高,秦落感到咽喉一阵恶心。 王溪恰好也赶来,带着手机里保存的几段视频,“刘总最后一次出现是十五号上午,十一点左右进入电梯后去了地库。” 与孙媛、李文萍给的信息都对上了。 “刘佳是在接到李姐电话后动身往剧组,下午开完会差不多三点左右,上了自己的车后不知所踪。”秦落摘了眼镜,掐按住鼻梁,她胸口好空,头又开始隐隐作痛,她想把那团恐惧从山根处揉出去,却越揉越酸,“怎么办?” 她现在毫无头绪,急的双眸红涩,却只能问怎么办。 沈一逸看向手里三个不同的相框,是三张不同的合影,虽然拍摄的时间、地点不同,但内容却很一致——读书会。 刘佳办公室里的合影是刘佳站在秦落的左边。 展骆纸箱里的合影是站落站在秦落的左侧。 而秦落办公室里的合影是读书会刚成立时,秦落单独一人和会员们的合影。 照片里秦落笑容是真实的,硬朗明媚,那时她刚提名文坛金奖满脸青涩,扎着马尾手举着话筒,眼神腾腾滚动是对创作、阅读最原始的热爱。甚至秦落大胆的将胳膊搭在会员的肩膀上,没有隔阂,不会被表情包庇,腰板挺得坦荡。 三个月前秦落蹲在办公室里翻信件,也曾翻到过这张合影,可当时她对照片里自己的笑容有些抗拒,选择将相册翻扣,甚至还用其他杂物压盖住。 秦落重新戴上眼镜,双眼模糊,看得有些失神。 “你让开,我用电脑。”沈一逸没空安抚秦落的情绪,拍拍肩膀让她闪开,她坐下边打字边说:“这三张照片分别是什么时候” 照片右下方有时间标记。 “2018年,2020年,以及今年。” “2018年罗格斯有什么大事发生吗?”沈一逸只能凭借时间点来胡乱推测,既然有人将相册放在惹人瞩目的地方,那证明对方也有表达的欲望。不管对方是挑衅,还是借机叙事,总有线索可循。 沈一逸在搜索引擎上敲下秦落的名字,随后等待秦落的回答。 王溪却比秦落先开口,“罗格斯工作室刚在南京成立。” 那年秦落在德国参加了影视会,在回国的航班上萌生了新灵感,于是她和刘佳说想写悬疑题材,决定放弃掉一切签售活动,专心做罗格斯内容,顺便开始磨《她杀》的框架。那年罗格斯招了五个员工,第五个人就是王溪。 “那年我刚入职。” 沈一逸手指敲着桌面,“2020年呢?” 五年前。 五年前刘佳替罗格斯领了第一个媒体奖杯,将全平台粉丝做到了300万,罗格斯的学者团队开始接入,刘佳把公司运营模式赌在了媒体矩阵上,专心拉融资想变强变大。恰好黄奇寒引荐,秦落遇上回国不久想试水的商毅,而商毅在黄奇函那里看了秦落还没出版的《她杀》,对秦落的公司产生了兴趣。 “罗格斯搬到上海来了,租了这一整层楼。” 王溪插嘴道:“那年您还出版了《她杀》,拿了好多奖,我天天陪您跑通告。” 秦落从不记荣耀,要不是王溪提醒,她差点把这事给忘了。“是。” … 沈一逸在脑袋里的时间线追寻。 五年前的商毅。 五年前的齐英俊。 五年前的欣伍正。 以及五年前的凶手与秦落。 沈一逸敲了几个关键字,利用时间点来缩小范围,屏幕信息跳转,随后一行行一列列显示: 「先锋悬疑小说《她杀》正式面世,掀起女性犯罪叙事浪潮」 「秦落做客《拾起访谈》,聚焦女性命运与犯罪心理」 「一场在江行省女子监狱里独特的签售会」 第三条,还是罗格斯公众号的链接,沈一逸点进去看是周刊专题内容。 秦落揉着脑袋,她如今回看这些内容觉得自己十分装腔作势,惹得心底一阵反感。 她不解,“你看这些做什么?” 沈一逸快速浏览着图片,她记得网上的八卦贴里讲过,李培培当年替商毅蹲过监狱,她立刻掏出手机给林普平打了个电话。 林普平接的也快,刚喂了一声就接到了领导的任务。 “查,李培培当初蹲的是哪个监狱。” 林普平立马回应,“十分钟,我去问。” 秦落听到李培培的名字立刻瞪起双眼,李培培蹲监狱这茬怎么也能和自己连上?哈? 沈一逸没挂电话,转头看向秦落,“查查李培培有没有参与过读书会的活动。” “这…”王溪挠头,“我得找展骆帮忙。” 沈一逸冷脸,“不需要要找他。” “那这个难度很大。”王溪不是抗拒,而是读书会活动太繁杂了,线上的阅读、打卡、反馈活动数不清,线下的更是五花八门,“活动多,人员数量庞大,我可能也查不出什么。” 那就缩小范围。 沈一逸沉色看她,“还没查怎么知道查不出?” 王溪被沈主任眼刀给吓到了,严肃苛刻,给人一种再say no就把脑袋斩掉的错觉。 她点点头,“好,我去查。” 沈一逸说道:“在查之前,先给我一份罗格斯内参与过读书会的员工名单,在岗的不在岗的都要。” “好。” 王溪前脚刚走,林普平这边就回话了。 “主任啊,我给办案部打电话确认过了,李培培是在江行省女子第一监狱服刑,蹲了六个月。”【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0-140 第131章 会员 “当时你在监狱里见过李培培?” 五年前的的事, 秦落早已忘了。 签售是秦落除了会员日外,最重要的工作之一,最长待机时间长达20小时, 连睡觉时间都挤不出来, 哪能有时间去记签售的粉丝。 没办法, 秦落又一通电话, 把刚走的王溪给叫回来。 王溪忙的像陀螺, 这边给部门管事的派活, 一边思考回答问题:“但我印象里,她确实很喜欢秦姐。” 王溪对李培培的印象一直很好, 不管是边界感、工作效率,永远要比其他助理更高效, 而且李培培会关心罗格斯的动向, 也会给里部门决策很多新颖的建议,知悉动向,是非常认真的合作方,“经常会和我打听关于你的事业动向。” 沈一逸直言道:“你回忆一下在省监狱时的状况。” “哪一次?” 秦落不止去过一次省监狱,为了创作她曾多次探访, 希望通过自己的观察来感受犯罪者的心态,尝试了解她们的作案动机。可以说《她杀》耗费了秦落很多心力, 为了增加真实性,她甚至采用了读书会会员的故事, 就比如赋能茶园的管理者倪大姐,就是第二个故事的原型。 秦落印象里没有李培培这号人物。 她只记得去省监狱签售前,她曾带着读书会团队与社会志愿者一起, 在监狱进行了阅读周活动。活动开放了很多项目,其中秦落只参加过阅读圆桌和讲座这两项。 圆桌讨论是读书会的传统活动, 以主题为单位招募会员参与,随后开放圆桌讨论。 圆桌代表着平等、开放交流,不论三次职位、年龄、性别,没有固定领导者,大家都只根据特定主题分享观点。圆桌活动结束后,志愿者会根据主题开放聊天室,志愿者会在群里跟进议题深入,评估反馈,并组织下次圆桌交流的主题。 因为是在监狱举行的圆桌活动,因此当天结束后并没有拉聊天室,更没有后续的跟进,秦落很难回忆当时圆桌交流是否有争吵、辩论。 但她确实在圆桌交流中被犯罪者故事吸引、感动,甚至出现了同情的情绪。 对犯罪同情,会让受害者与加害者身份的交错,会让社会剥夺她们应有的道德主体性。 这让秦落对自己感到失望,甚至一度开始反思创作的初衷,她笔下的犯罪者都是迫不得已的反抗者,而并非是真正有血有肉、决断的犯罪主体,这也是一种歧视。 “我记得!!!”王溪见秦姐说不出所以然,主动道:“秦姐最后一天阅读圆桌讲了…” 卡着关键点却说不出书名,王溪只恨跟在秦落身边这么多年,一本多余的书都不想看,她拍着脑门想了半天。 “《死屋手记》” “《死屋手记》” 沈一逸和秦落几乎异口同声。 王溪拍手,“对对对!” 秦落被书名给点醒,渐渐回神,记忆碎片般涌入眼帘。那天她穿了一身黑,课堂桌椅围绕成一圈,她坐在最中间,视野里都是橙色的狱衣。 「“真正的人道主义,不是在理想之上,而是在废墟之中。”自由不仅仅是离开牢笼,而是保存幻想。哪怕是身处最枯燥、煎熬的环境里,人仍旧要保持阅读与思考,阅读不是非要认清黑白与善意,而是保留让灵魂持续燃烧的火种。」 那是她第一次演讲结束没有掌声,没有起哄,而是一片死寂沉沉。 秦落也是第一次觉得阅读有时也有局限。因此结束后,她自费为监狱捐赠了三百本书《死屋手记》。 秦落皱眉问沈一逸,“你是怎么知道的?” “那个纸盒子里有一本《死屋手记》。” … … 屋内沉默,王溪倒吸了一口冷气。 秦落板着脸,她表情凝固着,双眸失神。 终于,她反应了过来。 ——那个盒子的主人,或许就是一直盯着她看的影子,让她无时无刻能感到危机。 秦落:“展骆和李培培认识?” 王溪也瞪大了眼睛,“相册是他放的?” 秦落迟疑着,思绪已经断层,眼前出现的影子诡异得刺眼,模模糊糊跟在身边,每次两人对视,每次交谈。 脑袋里的画面越堆越多。 展骆蹲在派出所外面吃盒饭,认真检查旅馆内的摄像头,替她拦下闹事的茶农,包括殴打那个性骚扰的摄影执行。 秦落知道自己看见了,可她本能地拒绝相信那是真的。 沈一逸刚想说话,电话响了。 沈一逸以为是自己的报警反馈,低头看了眼是陆诗邈。 陆诗邈也没和秦落废话,在电话里痛快地给了答案,“沈姐,你猜的没错,你这位朋友的入户厅也被按了监控。” … 秦落傻眼。 陆诗邈在那头问:“要拆吗?还是我直接帮你报警。” 沈一逸有了目标,立马下了决策,刘佳的失踪绝对和摄像头有关,她知道现在时间耽误不起,“拆了,报警!立刻!” 她甚至在思考,能不能通过个人关系找到技术员。 沈一逸在电话里问,“拆了之后,能不能反入侵上传节点找到云端储存。” 陆诗邈听出沈一逸语气里的紧促,她为难道:“除非警队立马给商品平台发函,恐怕……很难在一周之内完成。” 现实世界总缺少神来一笔。 沈一逸不是马良,她失望道:“算了。” 现在花时间在监控上回报率太低,监控只能作为日后证据使用,现在最关键是找到刘佳的人。沈一逸在电话里和陆诗邈快速对接了案情,告知了失踪时间点,并给了她秦落的电话,有任何问题可以直接联系到她。 见沈一逸挂了电话,秦落在旁沉道:“监控是展骆装的。” 即使她不愿相信,但此刻也必须得承认展骆的存在。 秦落懊悔,甚至怪自己太蠢笨,为什么没能想到能顺利通过安保名单,自由进出云顶的人必定是她身边的人。 她为什么从没怀疑过展骆? 沈一逸不想让王溪在场,她再次支开王溪, “你继续去找名单吧,我已经报了警,待会警察到了,直接带来办公室就好。” 王溪走后,秦落在沙发坐下,全身僵着,一脸束手无策的样子。 办公室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沈一逸这才放心道:“展骆和李培培认识。” 只有这种可能。 也仅有这种可能。 “只有他们认识,才有统一的目标,才能联手作案。” 尽管沈一逸不喜欢推测,但根据她多年断案经验,商毅的案子如果不是梁薇作案,那最大的可能性就是李培培,只有身边的人才能轻易拿到商毅服用的药物,才能毫无察觉地在药里动手脚,才能准确地知道行程,并依次推动事件发生,直到死亡。 或许,那天本不是他们为商毅定下的死期。 是宥柠怕鹿希卷入夫妻俩的混战,导致鹿希被商毅搞死,因此劝告鹿希放弃追寻答案,梁薇有很多种脱身计划,鹿希放弃并不等同于她离不了婚,拿不到钱,有背景的梁薇肯定还有后手。 不同意计划落空的人,只能是背水一战的李培培。 宥柠说过,李培培和鹿希在重庆见面时,剧组曾发生过很严重争吵,秦落也说过当时欣伍正在处理场地合约,他也在现场。 或许是欣伍正听到了什么不该听。 偶然间知道了李培培的计划。 又或是 单凭手上的线索,沈一逸推测不出刘佳为何会卷入这场凶杀案里。除非刘佳对李培培来说是阻碍,是必须要抗争到底的对象,不然构不成犯罪动机,她也没有杀了刘佳的必要性。 为什么要带走刘佳。 展骆为什么要帮李培培。 他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秦落眼睛放空,空洞地说道:“是读书会。” “五年前,我们刚搬来上海,展骆是第一批招募来的男志愿者。”秦落动作慢了半拍,她缓缓地扭头看向沈一逸,“我想起来了。” 她想起当初读书会的初衷是为了让更多低教育的女性得到就业机会,给她们学习空间,因此向社会招募员工是限制了性别。 而招聘信息发布后的一周后,评论区被同位用户攻击沦陷,甚至还有人在读书会大厅和人事辩论。后来秦落知道此事后也觉得性别卡的太死,会有很多后勤体力岗有缺口,秦落不想浪费人力在后勤上,于是同意开放男性志愿者。 秦落记得王溪说过五年前展骆刚来时,并不怎么勤快,只是偶尔参与活动。起初是在活动场地维持秩序站岗,运输开车,后来才逐渐变成同事。 “或许….” 沈一逸替秦落说道:“或许李培培也是读书会的会员。” 如果李培培曾在监狱的签售会上认真听了秦落的演讲,蹲监的时间里她认真思考了未来的人生,那她出狱后定也想好好掌控自己的人生。只可惜商毅不给她这个机会,通过各种工作和家庭的施压,控制住她的人生,那么有了信仰坚持的李培培就有杀掉商毅的决心。 动机。 当一个人的信仰或世界观足够坚定时,她会以此为基准判断一切行为的可靠性,取悦自己,成为自己,表达自己的方式甚至高于法律与道德常规。 因为在她的视角里。 杀人并不是“恶”,而是“斗争必须。” 随着逻辑体系不断完善,道德失去约束能力,信仰极大程度上消除了她的犹豫、恐惧和罪疚。不是为了个人情绪杀人,而是「有理由」的,这个理由是为了某种更高层次的目的——解放自己。 所谓的「工具理性」 秦落挑高眉头,难以理解道:“李培培杀商毅我可以想象,可她杀律师,杀网红又算什么?” “她为什么要杀刘佳?” 第132章 受害人代表了什么 警察来的速度很快, 王溪带着两个警察走进公司。 今早开了几个例会都是在问刘总的去向,如今看到警察来,员工顿时炸开了锅, 没一会刘总失踪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罗格斯。 但沈一逸没让王溪去封锁信息。 凶手总会知道她们的动向, 甚至她认为公司内还有接应的内鬼。 秦落将详细情况说明, 表示最近身边发生的凶案太多, 如今公司的管理者失踪是件大事, 希望警察能尽快调人来查监控。 沈一逸自然不会把希望寄托于警察身上, 派出所民警权限太小,她报警的目的只是希望稳定秦落的情绪。 有警察在, 秦落情绪至少有兜底。 秦落在做笔录,王溪拉着孙媛在给警察佐证时间节点, 她们手上有的录像, 已经查明出的最后动向能为警察省掉不少时间。 但找到刘佳人在哪,首先得锁定凶手在哪。 沈一逸看了眼腕表,已经中午十二点,从刘佳失踪到今天已经过去五天半,确认有没有命案发生, 可以更好确认刘佳还有没有生还的几率。 她一通电话打给了值班室。 “帮我查下值班记录,看下咱们接没接到35左右的女性受害者的案情。” 今天值班的是小王, 他听出沈主任声音里的急促,立马响应任务, 查了眼台账,又翻了系统里的出警记录,确认有过一起案子。 不过案子是交通事故, 小王报了受害者姓名后,沈一逸松了神。 人大概率是活着的。 警察在到处盘问, 沈一逸挂了电话,靠在茶水间的洗手池旁开始给凶手模拟画像,可不论她怎么复盘,终究没有办法把欣伍正的死亡和前两起案子并在一起。 但说前两个案子,凶手通过观察受害者的生活方式,依靠受害者的行为习惯,提前计划好死亡方式,并在公开场合给予致命一击。 计划型凶手往往作案手法过于隐蔽,且手段有条理,甚至还为自己创造了不在场证明。 从这点来看,凶手性格是冷静、稳重,并拥有较高的智力水平,对自己的杀人手法相当自信,并有自控力。 沈一逸想到这里,又掏出了手机。 她电话打给了老朴,想要确认商毅最后是否和梁薇有过接触,而老朴的回答也确实佐证了她的想法。 “商毅最后一通电话确实是打给了梁薇,我们只所以没抓梁薇,是因为那段时间她都在海南待着,两个人很久没见过面了。” 沈一逸说了声谢谢,挂了电话转头往秦落办公室走。 笔录里,鹿希声称李培培在案发前曾消失过一段时间,而事后商毅便主动找上门威胁她,不要让她查下去来扩大事态影响。 而林普平从小孙那里打听来的消息事,李培培从重庆回来主动选择了堕胎,而孩子流产的事情引起了商毅的警觉,商毅这才选择囚困了李培培,这才有了李培培消失的时间段。 李培培在那段时间大概率是没办法接触外界的。 因此鹿希找不到李培培,线索就在那段时间中断了。 如果鹿希找不到李培培,那梁薇同样也联系不上对方,但梁薇不仅仅只有李培培一条线,她还有宥柠这个老朋友可用。 梁薇可以直接利用宥柠来给鹿希传送消息,这样不会留下证据,会更保险、更可靠。 但沈一逸从宥柠的口中可以得知,梁薇并不是为了离婚不择手段的人,种种迹象表明她并没有想彻底拖宥柠下水。 甚至让鹿希当出头鸟这件事,梁薇也是绕开了鹿希,让想从她这里谋取利益的李培培引入。 如果是这样,那封邮件大概率是凶手发的。 沈一逸想到这里,拿出手机再次给老朴去了电话。 “你们调查过8月23日后商毅有什么行程吗?” “本该参加的,但却缺席了。” “重点是出席大型峰会,或者是直播活动,公益类的也行。” 一分钟两次电话来探底,老朴有些为难,“沈主任,你这——” “罗格斯的老板是我同学。”沈一逸不想掩饰,自己被案子规避相信对方已经听说了,“她现在失踪了,如果再死一个人,你觉得舆论会如何?” 老朴这边顿住,“…” “我现在目的就是找到失踪的朋友。”沈一逸不兜圈子,“你的目的是找到凶手,遮遮掩掩的交流,对谁都没好处,尤其是你们。” 老朴捂着手机,“那我换个手机号给你打。” 不到十秒,陌生的号码来电。 这通电话是老朴为了办案联系线人用的,没监控,以防被流程拿住把柄,所以说起话来也大方。 他直言道:“我系统里搜了查了下笔录情况,商毅确实原本打算24号动身去北京参加峰会的,搜了下名字,这峰会影响力还不小,还有电视台转播。” “果然。” 沈一逸停下脚步,她沉眸道:“这就是我们在这个案子上找不到主嫌疑人的原因。” 老朴瞪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你们怀疑过李培培,也怀疑过王路,甚至也怀疑过梁薇,和一众网红。甚至连我也错认致幻剂的影响最大。” 老朴茫然,跟不上沈一逸的逻辑。 在警察的画像里,根据法医、痕检、时间线三次推论,推导出凶手有严格的计划性,利用商毅的习惯以及当晚派对娱乐因素来精准诱发死亡。但如果说这三起案子是同一个人所为,那对于凶手而言,死在那样的派对里,不该是商毅应有的惩罚。 这样想来,自己推测的没错。 “凶手大概率和李培培认识,且能通过李培培接触到商毅保健品,并且在其中投毒,”沈一逸安静道:“但他不能确定在直播活动中,是否能做到万无一失,因此想要提前测试剂量和药效。” 但凶手也有盲区。 催化商毅情绪激昂诱发了心脏骤停的人并不是鹿希,而是梁薇。 凶手显然是不知道李培培和梁薇早已相互勾结。 那些照片不是出自李培培之手,而是梁薇之手。 商毅当年在国外不小心搞死腾超的事,只有梁薇知道。因此当王路拿着照片去质问商毅时,商毅才恍然大悟,原来不仅是李培培借机流产在背后搞事,甚至为他生过孩子的妻子,正在联手情人一起搞他。 深深地背叛。 王路的威胁对他来说不值一提,但商毅打给梁薇的那通电话,才是对他的致命一击。 原来自己的老婆想让他身败名裂,原来情人是用怀孕来麻痹他,事事都能操控的人被两个女人耍的团团转。 商毅坐在沙发上,听着梁薇电话里的讥笑,愤怒到连气都喘不上来。 于是突然就死了。 “第二个案子死于直播。”沈一逸这样顺下去,就觉得合理的多,“第三起案子就在舆论中心里。” 到处都有凝视风暴。 “有可复现性,有计划、有目的、有回报机制。”沈一逸觉得脑袋里的画像逐渐明朗了起来,“每个案子都有凶手固定的语言,当然这个语言可能不是作案的工具,或者手段,而是受害者可能都具有某种象征意义或角色功能。” 沈一逸说到这里,挺直了腰板。 她想到了什么,如果说刘佳那篇爆料贴是拆解了《她杀》,认为凶手是模仿她杀,让模仿泄愤成为了舆论焦点,那或许就能对得上角色功能的说法了。 「让对方在自己最信任的日常中死亡,这就是她杀中每个凶手杀人流程的核心,让死亡渗透进日常,像她们受害时一样,无从防御。」 “情绪波动。” “第三个案子一定是凶手遭遇了情绪波动,认知上有了新的转折。”沈一逸声音冷冰冰,“虽然这三起作案方式差异巨大,但它们之间并非完全杂乱无章,是功能性的变形。但动机都是一样的。” 和秦落想的一样。 沈一逸无比确认,“凶手有着执着的信仰。” 第一案凶手谨慎试探,不惜增加涉案嫌疑人来测试药物,而意外收获结果,凶手虽然不满意这种死亡方式,但对凶手来说一定是愉悦的。 因此第二案,凶手才大胆的选择直播的方式,让受害人明晃晃地死于网络中心,变成全国焦点。 而第三案,焦点因为刘佳的推动彻底上升了现象级的纬度,凶手正处于波动期,顺势而为。 如果是毒杀是低声量控制型,死的悄无声息,毫无破绽,凶手会沉溺在「造死如神」的行为里。 那割喉代表的是掌控失败,赤裸裸地表达「终结」与「不满」,这是一种宣泄。 尤其王溪指认出的血迹,沈一逸可以判断出那是被泼上去的假血。 明明割喉不会导致大面积喷血,凶手却故意制造出宏大场面,让现场变得壮观、绮丽。 因为在凶手视角里,这一案不是「流程」的一部分。 而是一次惩罚式的例外。 “我们为什么会侧写出女性。” 沈一逸垂头,她用力捏着手机,“因为受害者非随机性,女人总比男人冷静,会计划,会利他,是不得已的反抗。” 朴峥也意识过来,“我们或许走错了方向。受害者并不是某某人,而是某种代表,代表着凶手想审判、或者重演的某类人。” 沈一逸点头,“我们不该问凶手是谁。” 而是该问: 商毅、齐英俊、欣伍正、刘佳对凶手来说,到底代表着什么? 第133章 我知道刘佳在哪了 朴峥站在走廊, 掐着腰皱眉,他在警队工作二十多年可以算经验老道,他从没碰到如此精致的凶手。 用精致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 凶手的行为不是无序的, 而是高度仪式化的审判, 从这点来说, 朴峥也早有了预感。 由于凶手是间接作案, 犯罪现场痕迹太少, 因此朴峥投入了大量的警力在排查走访被害人。 这一查给他吓了一跳, 这帮人确实该“死”。 商毅,投机取巧的商人, 生意为重,用利益置换权力, 再用远离控制资源。 朴峥从李培培那里得知商毅会利用聚会上吸食致幻剂来拉拢人心, 于是转头去查沈一逸给的致幻剂这条线,顺着之前溺水案重叠的信息迅速摸到了两个卖家,正巧和商毅案子里那些致幻剂处于同一工厂。 被抓的卖家承认商毅是大卖家,且他识货,能兜掉大部分销售额。 这些致幻剂经检验, 虽然不构成强瘾,但能再短时间能让人失去意识、产生幻觉, 卖家说商毅购买的大部分致幻剂,都会用在派对的饮料里, 因此是厂家特意定制的易溶胶片。 这也验证了沈一逸的鉴定报告,厂家是同一个,只是开发的型号不同。 朴峥从商毅出事的派对里带回了不少网红, 尿检无一例外都是阳性,很多人都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喝了饮料, 随后和派对里的人发生关系。但事后无人敢报警,甚至欣然接受了下一次聚会的邀请。 朴峥问他们为何不曝光,得到的答案相对统一:他们憧憬这是一次利益置换,被邀约的人都带着目的去的。 沈一逸在电话那头道:“第一案是代表了权力。” 商毅之所以能骗取李培培的崇拜,榨干她的价值,是因为他握有绝对的资源与决定权;他之所以能一次次无视妻子,在外肆意妄为,也是因为权力赋予他「无需代价的自由」。权力令他上瘾,也令他沉沦,他不断攀登,对他来说,权力本身早已不再是制衡谁的手段,而是毒瘾,是一场永无止境的自我膨胀游戏。他瞧不起任何人,包括他的合作伙伴。 Crime Script。 前些天陆诗邈在客厅背的单词在沈一逸脑袋里回响。 ——犯罪脚本。 这三个案子,凶手都在结尾处留下表演痕迹,重复制造犯罪表达,甚至毒杀也遵循了间接步骤、策略和手段,那他会不断更新执行这个剧本或程序,来补足自己作案时的安全感。 连环杀人案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核心动机,如果现场没有重复化的标志出现,那极大可能那个标志是受害者本身。 “凶手在审判!” 沈一逸冷道:“如果说商毅的死代表了象征,某种结构性的加害能力,那一定是权力本身。” 而齐英俊… 在朴峥眼里,齐英俊同样也是个畜生。 朴峥分析过那枚致死的美妆蛋。 甚至他还请教了老婆美妆蛋的作用。 但他得到的答案是现在女孩化妆几乎很少用美妆蛋,这种化妆工具都快要被淘汰了。被淘汰的美妆工具拿出卖,足以证明齐英俊的黑心。 甚至朴峥在搜集个人过往信息时发现,经齐英俊之手毁容的女孩多达八个,只有两个走上了法院,虽然官司赢了,但也仅仅是和整形医院的医疗纠纷。齐英俊从这些案子里完美脱身,摇身一变成了大网红。 朴峥每天睡前都会刷一刷齐英俊的小视频看,他最长在荧幕前讲的一句话就是鼓励女孩变美,只有变美才能置换权力,只有变美才能拥有向上提问的资格。 他用外貌绑架话语权,把女性变成「要修正的产品」,可他偏偏善妒,会嫉妒他人的美貌,甚至不惜对女人大打出手。 “变美即正义”,一种被奉为圭臬的、虚伪的美学规范。 杀齐英俊,一定是凶手觉得他最光鲜、最虚假、也最讽刺。 朴峥对齐英俊的案子十分用心,几乎每个环节都亲历亲为,因此能跟得上沈一逸的节奏,“不惜用直播来杀害,是想扩大他的影响力,相比于欣伍正的割喉,齐英俊可能是凶手最痛恨的。””是救助、憎恶。”这两个是沈一逸能想到的动机词。 沈一逸不怎么化妆,但她清楚「美妆蛋」对于美妆博主来说是吃饭的工具,所以这样杀人对凶手来说是非常特别的仪式。 朴峥赞同沈一逸的观点。 他道:“是,我也认为凶手这样了结齐英俊,是对美,羞辱性的回击。” 朴峥曾走访询问过齐英俊的历来助理,无一例外都是被他动手打过,甚至还有员工庆幸凶手能替警方惩治他。在直播中死亡无疑是对他最大的羞辱。 “那欣伍正呢?”朴峥不敢把第三个案子与前两个相提并论,也是因为手段不同,从低暴力转化高暴力的杀人手法,凶手是需要时间进化的,但短短两个月发生了三起,突破了普通连环杀人犯的阶段行凶的范围,因此他侧写不出有用的信息。 沈一逸没有接触过这个案子,手上的信息太少。 但她从宥柠那里了解得知,商毅通过欣伍正解决过不少艺人麻烦,通过协议、设计陷阱让想要摆脱圈子的女艺人,自愿放弃起诉或是达成私了。 沈一逸想起秦落说过,罗格斯曾经有个出走的网红叫大地花,不仅是齐英俊的朋友,也是商毅派对里高级外围,帮着商毅拉拢其他网红。 “你们之前是不是询问过一个叫王琳花的女人。” 朴峥怔目,“对,你怎么知道。” “这个网红和齐英俊认识。”沈一逸还记得研判会上,有同事声称齐英俊殴打网红私下,但事后都通过手段私下了结,“有没有可能,齐英俊和欣伍正也认识。” 朴峥不以为然,“认识又怎么样?” 在他眼里,律师赚钱就是要黑白通吃,为客户辩护只是他们的工作,这世上哪有真正无辜的人,法律不是给清白人准备的,而是给懂得谈条件的人准备的。所谓正义,不过是能付得起账单的人使用的游戏版本。 “割喉是一种强烈的禁言。” 对法医来说,进入现场第一要看的就是环境。 尸体语言十分重要。 沈一逸当法医这些年,碰到的割喉案子屈指可数,这种行为带有极强的个人情绪与象征意图,且割喉对凶手有技术性要求。 割喉是近身性攻击,且对凶手来说必须绝对致命,如果不是非死不可,那选择正面进攻的优势为零。 凶手精心设计了前两起凶杀,利用毒杀来逃脱法律制裁,但却能对欣伍正选择正面攻击,不惜破坏自己的节奏和程序。 “凶手需要靠得非常近,这意味着他不怕被对方识别或反制,且在心理层面是绝对压制,但为了万无一失,凶手还是先选择用电击让对方失去反抗。” 沈一逸转身进了秦落的办公室,“欣伍正的身高是多少。” 朴峥翻找着资料,“178。” 沈一逸皱眉道:“我得看到解剖坚定才能给出具体的凶手侧写,但从我这边的经验来看,凶手的身高不会低于170。” 这是在电击的加持下,沈一逸给出的判断。 如果是先割喉,再电击折磨,那这个身高数据还会升高。 朴峥忽然想到什么,他惊道:“对了,现场有很多血是被泼上去的,满墙都是。” 沈一逸这点从王溪那里得知,不足为奇。 她反问:“欣伍正的解剖鉴定你应该拿到了,你不用发给我看,我只关心创口深度与切割角度。” 沈一逸闭上眼。 脑袋里是黑漆漆的影子,她手里捏着刀柄,将人顶在墙边,刀刃渐渐深入皮肤,直到气管发出扑哧的声音,一道并不锋利的口子开始流血。 沈一逸做过无数次这种梦。 甚至在梦里,她使用过各式各样的刀,水果刀、军刀、割纸刀,熟练程度随着年纪上升变得行云流水,体力也非一般男性能够抵抗,不再是当年抵在韩城脖子时那种青涩感,而是一旦凶手出现,她会毫无杂念的捅进对方喉管里,将噩梦切碎。 因此她很了解刀口。 沈一逸查证般的问道:“创口是不是有撕裂?” 朴峥点头,“有。” “顺着切口方向尾端会出现弧形拖拽。” 朴峥看着手机里的鉴定报告,都有些恍惚,沈主任的业务能力确实非同小可。“是。” 沈一逸很清楚,这不是简单划喉,而是带力插入所导致的产生的撕扯,需要强有力的上肢旋转力,并在行凶时不脱力,不会因为视觉冲击力而握不住刀柄。 沈一逸笃定道:“凶手绝非初犯。” 沈一逸研究连环杀人案这么多年,对刀口研究十分细致,哪怕凶手以前没有这样杀过人,那也曾虐杀过小动物试手。只有在屠戮时享受快乐,才可以不被道德影响,毫不犹豫地划出拽力伤口。 “我要你帮我查个人。” 沈一逸脑海中的轮廓有了身高,性格也在逐渐成型,只有一项她还不够确定,到底是什么让凶手开始连环作案。 是读书会吗?是秦落吗?凶手见到了内心中最恐惧的投射? 朴峥问:“查谁?” 沈一逸道:“我一会把资料发给你。” 挂了电话,沈一逸走进会议室见了警察,她又一次掏了警官证,表明来意,说清楚刘佳失踪对公安来说是严峻压力,如果找不到人,背锅的不仅仅是他们基层派出所,还有市局。 民警听了这话,不敢忽视,立刻加派人手过来帮忙。 趁着警察在忙,沈一逸将秦落拉到一旁。 “你说一下展骆的信息。” 当秦落得知展骆是有可能是安装摄像头的人后,认真复盘了他们之间的接触,但秦落却找不到展骆的怪异之处,在她眼里,展骆是个正常的男人…. 但除了那天打架。 “我想起欣伍正死前,展骆曾经在剧组殴打过摄影执行,在我眼里他性格是很温柔、善良的,” 或许是有志愿者这层身份掩盖。 秦落自认为能加入读书会志愿者的人,共情能力、奉献精神都很强。 读书会不像罗格斯的工资水平,苦活脏活也多,如果志愿者们是带着赚钱目的进读书会,秦落自然也给不了他们满意的回报率。 因此在秦落的眼里,读书会的志愿者都极具正义感。 她很难接受给展骆脱掉那身衣服,如同扒光了读书会,露出内芯。她不想见到烂透的自己,也不想承认,是错误的信仰让展骆作出这等卑劣之事。 沈一逸沉着脸,“就是那次你也动手了?” “对。” 秦落点头,“就是那次我有点震惊,他怎么会如此冲动。” 沈一逸问:“进攻方式是什么?” “他吗?”秦落回忆着,“很突然,毫无预兆给对着人脸来了一拳,倒是没有骂什么的脏话,只让他给对方道歉。” “你能要向人事要一份他的资料给我吗?” 秦落给资料很快,两分钟不到,展骆的个人资料便传到了她的手机上,沈一逸都没有打开,直接转发了压缩包给朴峥,让对方好好查展骆的信息。 等朴峥下载了压缩包,沈一逸才找了个沙发坐下来,打开履历来看。 展骆,男,35岁。 毕业于体育院校,毕业后在省体校当过助教,后进了药厂当销售。 2019年第一次参加罗格斯线上试听会,2020年成为罗格斯志愿者,2021-2022年主要负责车队、以及物流对接。2023成为正式工,主要分管活动后勤,2024年读书会线上分管,直到今年成了秦落的助理。 五年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为什么会让一个好端端药厂销售,来罗格斯当志愿者? 沈一逸翻了半天毫无头绪,只好又将秦落办公室那几个相框拿在手里看。 几张都是关键读书会重要节点的大合照。 她将刘佳办公室摆放的合照单独拿出来看,那是一张罗格斯刚投资在山里建了基地,读书会全体员工和罗格斯员工一同在山里团建的照片。 照片里刘佳热得满脸不耐烦,强行在秦落身旁挤笑,展骆站在最边缘的位置,搂着另外一个女志愿者开怀大笑。 沈一逸一眼就认出了女志愿者旁边的人,正是前台那位长得不错的美女。 就是容貌视觉对比的过于强烈,沈一逸这才把目光重新移回到的展骆搂着的女志愿者的身上。 “这是…” 沈一逸从沙发上跳起来,箭步冲到电脑前搜索着。 尽管大合照里每个人都会变成小小的缩影,但沈一逸可以确定,那张脸她在搜索时见过,而且印象很深。 沈一逸快速拖动鼠标点击。 哒哒—— 电脑屏幕跳转着,随着回车键的声响,一张新闻照片映入眼帘。 是和齐英俊打官司失败的女孩。 沈一逸深深吐了口气,攥着照片往外跑,“我知道刘佳在哪了!!!!” 第134章 高速路上的故事 沈一逸健步如飞, 甚至她半路还跑起来。秦落在办公室见她脚步迅捷,立马跟了出来。 照片被沈一逸拍在桌面上,前台姑娘吓了一跳。 她指着照片里被展骆搂着女孩, “这人还在读书会工作吗?” 啊?! 前台的大美女眨眨眼, 仔细确认照片里女孩的模样, 随后摇头道:“离职了。” “什么时候。” 秦落匆匆赶来, 只听见前台又道:“前两个周。” 看到老板来了, 前台赶紧事无巨细地补充, “自从读书会要挪到罗格斯来,小彦姐就提出离职了。” 秦落还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只听沈一逸道:“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吗?” 前台急急忙忙翻找手机通讯录,给沈一逸念了一串电话号码。 秦落不知所谓, “什么情况?” “王溪呢?”沈一逸边拨打电话, 边指挥秦落去找王溪,“让她下去准备车子,我们一会出发。” 秦落也进入紧急状态,“出发去哪?” 沈一逸手指按在合影人群身后那片大山,“这儿。” 秦落都没想明白, 就跟着沈一逸上了车,秦落坐在后排, 前台坐在她左边,孙媛坐在右侧, 而沈一逸则是坐在副驾,满脸凝重。 “你确定刘佳是被展骆带进了山里?刘佳是不是还有活着的可能。” 秦落声音颤抖着,她很怕车子驶出市区, 去往山区的路程五六个小时,但凡决策上出现什么纰漏, 救援时间耽搁不起。 在她们上车之前,朴峥早已从系统里查到了展骆的车牌,并放进智库进行搜索,该车确实在四天前凌晨驶出了市区,沿着高速一路向北。由于外省协查需要走流程,朴峥只能通过协作省份的共享系统数据,查到车辆部分行径路线,确实是往茶山山区开。 沈一逸不知如何开口。 她只能保证刘佳是在山区,但不能保证刘佳是否还活着。 刘佳没离开上海,她可以通过鉴定中心的台帐来确定有没有符合条件的受害者,可一旦离开上海,刘佳的安全就变成了未知数。 沈一逸选择跳开话题,她在反光镜里看向前台,“展骆和那个女孩关系如何。” 女孩面容精致,因为职业要求今天上班化了浓妆,坐在老板身边忐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坐上这辆车,甚至不明白副驾上的人向谁提问。 孙媛反应过来,她道:“问你呢,小王。” 沈一逸又问:“他们是情侣吗?” 前台啊了声,“你说彦莉和展骆吗?” 她想了片刻,随后道:“不是哎,彦姐不喜欢男生。” “是,彦莉是单身,不仅不喜欢男的。”王溪在主驾附和道:“可以说是有点厌男,她主要负责活动后的群聊对接,每次都会发一些很怪异的帖子,我找他们主管部门制止好几次了。” “都什么类型的帖子。”沈一逸问。 “类似于韩国激女……Womad那种。” 王溪皱起了眉,生怕老板娘不理解,认真解释道:“有点性别分离主义的味儿,她本身是和爸爸断绝往来了,自己断了关系还不够,还经常鼓励身边同事断绝与男人的联系,坚决不和男人沾边,所以她会分享类似的帖子分享在群里。” 有一回王溪印象很深刻,“有次是交换阅读的校园活动吧,群里都是高中生和家长,彦莉可能消息是发错群了,连发了十几个帖子。” “我也记得这事!!” 前台因为这事还加过班,打工人根本忘不掉,“帖子都是什么女性绝育的好处,拒绝生男婴,堕胎什么的…” 秦落闭上眼,她也记起来了。 当时有家长被群里的帖子吓到了,纷纷退群,大批量地退订了阅读活动,王溪与主办方、校方解释了很久,最终他们读书会还是退出了该活动。 当时彦莉给的解释是:微信群太多了,微信公私没分的很清楚,所以不小心发错了。 事后秦落也没深究,让王溪单独买了一批工作手机,整改了读书会的工作号,培训了回复话术。 前台姑娘道:“那些帖子看起来真的很邪教。” 秦落拿过沈一逸手里的照片,看着被展骆搂抱的彦莉,疑惑道:“她这么恨男,为什么和展骆关系这么好?” 前台道:“展哥好像帮彦姐母亲拿过药,托海外关系拿那种印度药。” “唉?”王溪挑了眉头,“我怎么记得彦莉她妈妈早就去世了。” “是吗?”前台恍惚着摇头,不确定道:“那就是帮她爸爸拿过药。” 拿药。 药厂销售。 沈一逸深问下去,“你怎么知道的。” “我来的比她晚两年,因为我是前台她是策划,工作接触还挺多的,所以私下关系不错,以前会一起吃饭什么的,偶尔听她和展骆交流说起拿药什么的,她和我说是家里长辈身体不好,得靠吃药维持健康。” 说到这王溪理解了,她确认道:“那你说的应该是她爸爸。” 沈一逸问:“她爸是去世了吗?” “对啊,就是她很邪门——”王溪觉得在老板娘面前,用邪门这种词很不恰当,于是改了口,“发错贴前后那段时间,她爸爸去世了,我们人事和我说别给她太大的压力。虽然她和爸爸的关系不好,但毕竟是亲人…” 沈一逸突兀地冷笑一声,“她和父亲关系有多不好?” 王溪道:“她爸是个赌徒,家里欠债挺多的,要债的把她妈逼死了。” 来参加读书会的每个人要么带点故事背景,要么是自我救赎,王溪跟在秦落身边那么久,很少见原生家庭很幸福小孩来当志愿者,大多数都是通过读书会疗愈了自己,决定来回馈读书会。 “她也是惨,自己念完大学打工赚钱去整容,结果碰到无良医生弄成毁容,她爸知道这事不仅不心疼,还觉得她有钱整容一定能帮自己还债,天天跟在屁股后面要钱,很长时间她都走不出阴霾,后来跟着秦总去山区待了段时间,心情才渐渐好转。” “毁容….” 秦落终于反应过来,“难不成彦莉整容失败的事和齐英俊有关?!” “我勒个夹,这….这…”王溪一脸震惊,“我从没听彦莉讲过毁容的事,但我知道她是在杭州整容失败的,打了官司还赢了。” 前台在旁插话:“这事我知道,我年前去整了鼻子,微调了下眼周,自从彦姐知道后就很少和我说话了,特别高冷,感觉她还是挺介意毁容这件事的。” 沈一逸问:“她什么时候离职的?” “就刚好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齐英俊刚签到燃眉,开始第一次试播带货,沈一逸冷笑着,猜来猜去大半天,线索都不如聊天来的快。 她掏出手机,在微信上给朴峥发信息: 【你说的对,凶手不是初犯。】 【他大概率已经毒杀过一个人了。】 就像在读书会周年庆上秦落说的:保持阅读,也是一种尖锐的方式,因为谁也不能确定明天自己的立场能否适合时代,是否站得住脚。 人总会背叛立场。 很多时候,立场是从他人身上继承而来。 而现实往往能刺穿一切纸上谈兵。 一个人要背叛自己的立场也很简单,只要当自己成了体制的受益者,有人帮助她拥有了绝对话语权,开始体会到掌控的甜头,自我就很容易瓦解。 如果彦莉和展骆不是情侣关系,那他们一定有秘密的利益联合,才能突破立场带来的隔阂感。 人难以改变趋利性,把任何人放进利益抉择里,性别对立都会瞬间瓦解。 他们是战友、是联盟,他们亲手碾碎过童年噩梦,或许彦莉曾借展骆之手杀过自己额父亲,所以那段时间她才会有解脱感,才会觉得拥有了自己的话语权,忍不住去发帖子,去传播自己立场和理念。 沈一逸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解释照片里两人的搂抱。 可在这场联盟游戏中,谁是主导方? 沈一逸直接问道:“那展骆呢?你们对他了解多吗?” “这个我有发言权!”前台率先抢答,八卦似地回答:“可以说展哥是事无巨细的男人,他可以根据一个人心情点适合对方的外卖。点外卖可是个大学问!” 前台到现在还记得展骆和她说的: 「这几天秦总心情可能会不好,点些家乡菜吧,淮扬菜好了。」 虽然给秦总点的淮扬菜一筷子都没动,但前台能看得出,秦落听到外卖名字时起码没皱眉。 “他很注意环境卫生的,前段时间流感,他经常留在读书会做消杀,动作超级快,没一会整栋楼就都消杀干净了。” 消杀,抹去痕迹,沈一逸洁癖患者对此很有话语权。 她笑着问,“展骆和家里人怎么样?” “挺好的。”王溪虽然在聊天,但车速很快根本不敢停歇,“据我了解他应该是有两个姐姐,家里唯一的男孩。” 孙媛终于说话了,“我觉得挺一般的。” 孙媛作为刘佳助理,在王溪辞职后一直和展骆共用一间办公室,这几个月他们相处最多,“家里人一直在催婚,感觉他很不耐烦,而且姐姐挺看不上他这份工作的,他以前工资还挺高的,经常聊着聊着就吵起来了。” “是吗?”王溪挠头,“反正我记得他自从和未婚妻分手后,就再也没谈过恋爱,他是不是个gay啊?” 孙媛摇头,“感觉他挺直男的。” “他还给我分享过未婚妻的照片,女孩挺漂亮的,听说当初是他爸不同意,硬生生给拆散了。” 沈一逸追问:“那他和李培培呢?” 孙媛仔细回忆着,“两个人感觉不太熟唉。” 第135章 该见面了 车子驶入了高速, 工作日下午高速车流不多,王溪用了五个小时才赶到。 到时已经傍晚,街边路灯亮起, 当地协办警察已经就位, 甚至秦落也通知了倪丽凤, 希望她能组织茶农四处寻找刘佳和展骆的下落。 上次助农事故秦落就是和他对接的, 事后和当地领导班子吃过饭, 也重点感谢了这位警官。 两小时前, 上海警方发布通缉令,并派函要求当地民警协办, 李鹏就意识到这次事儿特大,搞得好能升职, 搞不好还得背锅。 于是李鹏张罗了好几个单位的警力, 原地成立了重点抓捕小组。 秦落下车就被请进了招待所,盒饭、茶水一应俱全,摆得架势隆重。 秦落倒是不希望李鹏把心思放在这儿,“刘总人还没找到呢,咱们就先别吃了。” 端着盒饭刚嚼了两口的沈一逸, 放下筷子,掏出警证, “你好,我这边是上海鉴定中心, 沈一逸。” “沈主任,幸会,李鹏。” 李鹏两手相握, 上海市刑警队给县领导通过话了,说跟在秦落身边有个法医, 是鉴定中心的主任,但电话里上头没说清楚具体来意,因此心想女人是来督促办案的,“副所长。” “李所,朴队说我们到之前,他已经给你们发过资料了。”沈一逸擦着手,“车牌有检索到什么线索吗?” 在来时路上,朴峥查了展骆的车牌。 确认车主展骆名下的白色大众,曾多次出现在受害者齐英俊家附近的物流站,这和当初警队摸索美妆蛋下毒,是靠物流接触的方式基本吻合,因此朴峥快速将车牌信息告知了当地刑警队。 “检索到了,但内容不多。” 李鹏不敢耽误,立刻把搜罗来的线索分享给沈一逸。 手机屏幕里播放了几段车辆行驶的截图,行径路线从高速、国道、二类道,一直开到进山区后消失不见。 “就消失在这个镇附近,车子我们已经派人在寻找了,如果对方该换了交通方式,我们今晚差不多能定位到具体地点。” “有查到被绑架者的身影吗?” “高速路口的监控中我们拍到了他在主驾的身影。”李鹏把截图放大,指着图片道:“戴着口罩,帽子,有躲避监控拍摄的嫌疑。” 沈一逸凑上前仔细看,照片里模糊的身影根本无法一眼辨认是否为展骆本人,副驾和后排也没有刘佳的身影。 沈一逸皱眉,刚想说话,电话响了。 是朴峥打来的。 朴峥问她到地方了没有,情况他已经和上面汇报过了,市局通过会议决定,给她回复参与案子的权利,文件一会就到老耿手里。 权利像剥洋葱,得一层层递进。 沈一逸转身,伸出手示意李鹏自己有电话要接,随后轻声问他:“展骆资料查的怎么样了。” 朴峥苦笑着,“这才三小时,你懂的,不好查呀。” “而且这个人很狡猾,都带着口罩,人脸识别精准度下降很多,而且我们轨迹追踪也没发现异常,他没订车、没航班、没住宿登记,甚至支付信息也很少。” 朴峥也为难,“而且我们线索半吊着,他只是出现在物流中心附近,根本也没进过物流站,很难判定他作案渠道,我们没条件给其他部门下函。” 沈一逸问:“犯罪记录呢?” “哦,前两个周去过一趟派出所。”朴峥调取记录,系统里只有一栏,他刚刚已经点开过了,“是打架斗殴。” “这个我知道。”沈一逸来的路上听秦落说过了,“你查下亲属关系,家人都在国内吗?” 朴峥鼠标在电脑上乱点,打开户籍系统,“他俩姐姐不在上海常住,老爸五年前去世了,妈妈目前是在上海。” “你刚说什么?” “展骆妈妈目前居住在上海。” 沈一逸低头看了眼表,“他爸五年前去世了?” 朴峥能听出沈主任声音里惊讶,是种职业警觉,同时他也跟着皱起了眉,“怎么了?有不对劲的地方吗?” 沈一逸对时间节点很敏感。 她捂着听筒,一把将站在角落的王溪拉到身边,“刚刚在来时你说过,展骆是五年前来的罗格斯,但当时只是在做志愿者,并不是正式员工。” “对。”王溪点头,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他当时还剃了个很怪异的光头。” 沈一逸说了声谢谢,扭身走出会议室。 沈一逸推开走廊的窗户,山区十月底的凉风吹着,她拉开外套,希望冷风能带走憋在胸口的闷燥闷。 她笑了,笑得豁然开朗。 “一个月连杀三个人。” 对治安不断提升的大都市来说,城市全景监控筑起了安全的防火墙,没人能逃的开监控满地的街道,只要敢白日行凶,即可当场到案。 但投毒案不同。 警方需要完整证据链,才能推凶,才能缉拿。 更别说用的不同毒药,作案手段完全不同的凶杀案,这三个案件一旦并案,这种杀人速度可以堪称是惊天速度,因此朴峥根本不敢并案,也不敢想象,可现在他们不得不面对现实。 沈一逸沉道:“你也清楚,如果三个案子都是他做的,那凭这种速度,他不可能是初犯。” 朴峥早已打过预防针,“这个我知道。这三个案子对凶手而言太精致、娴熟了。” “如果真的是展骆。”沈一逸轻笑着摇摇头,“不是如果,我认为只有他符合我们大部分的侧写。” 朴峥默认了这个答案,冷着脸在电话那头沉默。 “那在商毅死前,他一定用同样的方式杀过其他人。”沈一逸轻轻地说,“没有哪个凶手第一次杀人是不紧张的。” 哪怕是她。 哪怕她做过无数次捅死影子的梦,哪怕她解剖的是死尸,哪怕她是在做正义的事,她仍旧会在下刀时感到惊慌。 “是我们搞错顺序了。”沈一逸冷道:“可能齐英俊才是他想杀的第一个人。” 朴峥还没从上一句话走出来。 他和沈主任的信息不同步,因此反应有些迟钝,他疑惑道:“什么?他还杀过来其他人?还是两个?” 秦落很久没见倪丽凤,上次助农风波来去匆匆,两人只在微信上聊过几句,事后秦落忙着解散读书会,就没再联系。 晚上山区风大,倪大姐怕秦落冷,还特意多带了件干净衣服,但她见秦落身边围了一圈领导、警察,也不好上前打扰,只站在旁边安静地等着。 直到秦落不想听警察打官腔,假借电话支开身,才得空和倪大姐说上话。 “怎么样?你问过身边人没有,有没有人见过刘佳?” 倪丽凤听秦落声音都哑了,模样也焦急。 “我们村目前还没消息。”她开口是浓浓的乡音,“但你别急,我已经发动厂里的所有人去寻了,估计得等一会。” 天都黑了,再等一会,人就没了。 那可是刘佳,秦落急得捏着衣角,“你们去山里看过没有,你问问那些采药的。” 秦落当年在山里迷过路,知道山里有多冷、多黑,要不是倪丽凤为了菜药给女儿治病,大晚上打着手电乱晃,秦落说不定当时也就死在山沟沟里了。 倪丽凤直言,“现在早就没采药队了,但厂里几个女工托男人去山里找了,还没回信。” “谢谢。”秦落心悬,空落落地没依靠,只好两手握着倪大姐的胳膊,“多找些人去找,不用担心费用,钱我来出。” 倪丽凤原本干巴的脸,一下僵住。 “这不是钱的事。” 秦落不知所措地拉着她手,派出所外面的天黑漆漆,路灯映着大山的轮廓,“刘总为你们山区投资了很多,没有她,就没有这些工厂、物流公司,你们一定要找到她。” 她也不知道该求谁。 秦落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山灵,寄托在靠山吃饭的茶农身上,希望这些年她们为山区所做的一切公益能感动老天,给刘佳一个善有善报。 “我们会努力的。”倪丽凤点着头,半信半疑地问:“真的是小展把刘总绑架了吗?不会找错了吧。” “什么叫找错了?” 沈一逸闪现在秦落背后,声音冷冰,“他平常和你接触多吗?” “这是上海来的警察,你可以把知道的都和她说。” 倪丽凤点头道:“工厂没落地之前,小展负责给学校送书,我在学校见过他几次,后来赋能课堂落地,总是他来接志愿者去上海,给我感觉人蛮好的。” 沈一逸问:“这片山他经常来吗?” 倪丽凤回道;“每次来都会爬山。” 沈一逸冷脸,这可麻烦了。 展骆对这片山很熟悉,那就意味着逃跑路线有很多,绑人的选择也有很多,更何况山区夜晚无人机不好进,声音大、灯光亮太过明显,但纯靠人力搜山,抹着黑也不会有结果,除非能精准定位他的地点。 沈一逸想起刚和朴峥的对话,终究还是作出了选择。 “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有。” 沈一逸当机立断,“你来通知他,我们在找他。” 第136章 就从你先开始吧 “靠!!刘总的账号开播了!!” 倪丽凤编辑好的信息刚发出去十分钟, 刘佳短视频平台账号便出现了开播提醒,直播标题为:《审判她》 会议室里炸了锅,乌泱泱全都开始掏手机, 手机型号不同, 网速不同, 顿时间直播延时造成了屋内回响。 孙媛跟在刘佳身边最久, 刚点进直播, 就发出一声尖叫, 随后忍不住开始哭。秦落被她吓到不敢低头,一把抓住沈一逸的胳膊, 颤抖的问:“是怎么样?死了?” 沈一逸倒是很淡定。 把音量调低,屏幕光亮调到最大, 认真看向屏幕。 屏幕里, 刘佳被反绑在板凳上,房内四周黑暗,只有一束打光灯落在身上,她面部被套上了黑袋子,看不到面容, 因此无法判断是死是活,但偶尔挣扎的动作代表她还有生命体征, 只不过有些奄奄一息而已。 “直播一旦切断,她必死。” 虽然沈一逸关掉了音量, 但周围的人都在观看,因此秦落将直播间里的内容听得一清二楚。 “直播一旦被切断,她必死。” 冰冷的ai在直播间里重复不断播放同一句话, 直播平台方也可能是被吓到了,根本不敢擅自切断。 沈一逸点开直播标题下方的文案, 只有简单的几句话: 「今晚,观众将拥有决定她命运的权利,这是一次公开审判,投出后即无法撤回投票,投票数达到观看人数的百分之七十,即可触发审判机制,直播时长四小时。」 左上角的人数和热度正井喷式上涨,投票弹窗出现在屏幕左侧。 直播平台没有禁掉直播,而是选择屏蔽了弹幕飘屏,甚至关闭了礼物后台等一些官方可干预的选项。 沈一逸看了下投票选项。 只有是二选一:审判她,或解救她 会议室里的电话连番开始响动,不仅秦落接到了投资人的电话,李鹏也接到了市局来的电话。 沈一逸也不例外,电话是老耿打来的。 她接起电话,说话的却是刑警队的大领导:“小沈,你是不是在山区,现在是什么情况?不是已经锁定凶手了吗?对方怎么还能直播?” 网络回馈就是快速。 从开播提醒到此刻也就过去了十分钟,刑警队就找到了老耿,速度很快,看来是事态闹得很大。 沈一逸心沉下去,真的如他所愿了。 “我是在山里。”她声音平稳道:“但凶手进山了,目前没有办法能定位到他,这场直播大概率也是录播。” 十分钟前,她和朴峥已经预判了这种情况的出现。 目前也正如她所料,凶手会将受第四个受害人刘佳推到公众面前,达到自己预期里的审判效果。 这也正是凶手迟迟没有对刘佳下手的原因。 凶手一直在等。 等警方寻找到他的所在之处。 因此沈一逸才决定让倪丽凤给他发送的短信,算是的警方的通知,告诉他已经被警方锁定。 只有警方先手出击,凶手才会采取下一步行动:他要用公众审判的方式来牵制警方,达到从被动变主动。 “监控我确认过了,是城镇监控捕捉到的画面,三天前他就到铜县了,这几天一直在山间往返,监控最后一次捕捉是昨天晚上,估计进山了。” 电话那头沉默。 沈一逸肯定道:“直播不能停,也不能限制观众数量,所以您得和上面商量,能不能通过技术给他镜像一个直播间。” 这种新型的犯罪,领导有点跟不上节奏,“镜像?” 沈一逸不想和老古董浪费时间,“您得多找点技术警察来研判,但目前这个直播间不能封。” 领导也不含糊,“封不封也不是我说了算。” 沈一逸能听见朴峥在旁边给领导吹耳边风,“封不封不是关键,关键是解救人质,小沈大部分判断都是对的,她这边有群众基础,有凶手背景,掌握的信息比咱们多。” 领导对着朴峥不耐道:“先去调点技术科的来,之前不是有参加网络安全虚拟反制的人吗?都赶紧叫来研究研究。” 电话被老耿接到手,他更心烦。 “你怎么….”他长叹一口气,“不是都被回避了吗,怎么还卷进这案子里了?” “那人是我朋友。”沈一逸直言,“老耿,我们最好尽力,救不出来,咱俩都没好处。” 老耿被话梗住。 沈一逸脏话对着同事说不出口,挂电话之前暗声道:“一个刚大学毕业的林普平还知道抓人要紧呢,当官的倒是避之不及…” 电话挂了,周遭还是乱糟糟。 尤其是李鹏,还在电话那头响应这领导的安排,沈一逸听他话里的意思,是上头协调了周边市局的消防大队一同进山,省里的刑侦团队也正同步往这里赶。 人多总归是好的。 沈一逸瞥了眼秦落,秦落坐在椅子上弯身讲着电话,看起来已经失去表情管理,丧红着眼。 她知道刘佳对秦落来说很重要。 秦落在写给她的那些信里,三两句就要提到刘佳,不管是北京还是南京,是罗格斯还是读书会,都是刘佳陪她成长起来的,长久的陪伴比什么都重要。 自从当了法医,她便很少共情,血肉疼痛只存在于自己的噩梦之中。 可现在她能感受到秦落是痛的。 沈一逸不会安慰,哪怕心疼的话就在嘴边,她指尖紧紧捏着手机,又一次点开了直播。 只有救下刘佳,才能停止疼痛继续扩大。 仔细观察着屏幕里的人,呼吸起伏均匀,偶尔扭动的动作也有力量,身上的衬衣虽然有了褶皱,但起码不脏。 弹幕被禁止了,但投票还在继续。 直播间虽然已经被限流,但观看人数还在上涨,目前高达21w人,但大部分人都在热闹,投票只有几千个人。 大多数都投救下她。 有几百个人投了审判。 没有故事背景,没有人物面貌,只有被绑在椅子上奄奄一息的轮廓,摸不见她的骨骼与性状,却能得到几百个审判票。 沈一逸哭笑不得。 她只好又仔细看了遍文案,希望通过投票规则,找到展骆的行为目的。 投票决定审判机制。 那审判机制是什么? 就在沈一逸思考时,倪丽凤突然举着手机跑来,“小展发信息来了。” 全屋的人安静下来,尤其是李鹏,立马凑到跟前来看。 【给你们十分钟时间恢复直播间的弹幕】 咔嚓,沈一逸拍了张图,直接在工作系统里发给了朴峥。 “借用你的手机。” 沈一逸很礼貌地拿过手机,擦干净,随后回复了一句:【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是平台的审核机制自动规避了弹幕】 这个女人回得太快了,还没有领导拍板如何回复呢! 李鹏大惊着:“沈主任,你看是不是咱们商议一下怎么回,这万一激怒了对方怎么办?” “不回更容易激怒他。”沈一逸淡定看着李鹏,“你现在主要是带人去摸山,而不是指挥我。” … 在场没人敢反驳,毕竟凶手是她找到的,人也是她联系的,案子虽是他们管辖,但失去了主动权。 沈一逸边打字边挥手,“王溪,你开电脑。” 秦落败阵,目前只有王溪能当副手,还好对方手脚麻利,立马响应。沈一逸登上微信,网络电话打给了朴峥,随时准备线上办案。 “快点给他恢复。” “不是我们不让恢复弹幕,是人家平台不敢恢复,现在网络到处都是讨论直播的帖子,人家平台方怕惹麻烦。” 沈一逸口吻冷淡,“不恢复人质就死路一条。” “拖住他,我们尽量协商。”朴峥也为难,“这事惊动级别可高,国安那边工程师都来帮忙了,说是加急镜像渲染了。” 沈一逸终于看到了点希望,“所以是录播?” “是,工程师就是用完整视频制作镜像直播间,但这是技术尝试,没人知道能不能奏效,需要时间拖住他。” 沈一逸道:“我们只有四小时。” 朴峥反馈道:“但我听说上传的视频只有两小时。” “上传的录播只有两小时?”沈一逸停顿片刻,两手按在桌面上,“或许他早就预料到警方会这样做,不要费心力去做镜像直播间了,没用的。” 他通过网络监控摸索齐英俊的生活日常,也给秦落家安过监控,自然是对网络有研究。 直播文案里写了直播时长四小时,哪怕镜像直播间真的派上用场,到时候也会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差,他预留足够多的审判时间,反复拉长时间窗口,就是防止警方用技术截流,或是故意拖延。 “没用?” “投票倒计时是支配游戏,我们已经在游戏规则里了。”沈一逸不愿接受,但不得不和现实妥协,“除非我们抛弃人质。” 网上闹得沸沸扬扬了,这怎么抛弃人质? “笑话。”领导气得重重地拍响桌子,“搜山,信号定位,两个小时之内必须给我抓到!” 嗡嗡 手机震动。 倪丽凤的手机又收到一条信息。 【沈主任,你也有投票权的】 沈一逸凝眉盯着屏幕,对方通过文字,透过手机屏幕如同影子般,对着自己赤.裸地挑衅。 【就从你先开始投】 第137章 弃票的惩罚 投票是种找身份的游戏。 对个人而言, 网络点赞、投票、转发已变成一场自我辨识的游戏,区分敌我阵营。对整个社会来说,投票仍旧是民主意志的铸造机。 展骆给看直播的十几万人发了张「道德许可证」:法他来犯, 罪他来认, 只要人们受到情绪蛊惑投出宝贵一票, 即可合法犯罪。 直播间瞬间变成生死观景台。 沈一逸也被他操控着, 她不敢不投。 但沈一逸想了办法拖延。 她伸手打字:【我没有搞懂规则】 她边发送信息, 边和朴峥沟通, “你们是不是正监控着李培培呢?赶紧把人带回来问问,说不定李培培能知道点信息。” “还用你说嘛?”老朴自打沈一逸往山区钻, 即可就让手下将李培培带回警局,“正在审呢。” “问她和展骆之间的交易是什么。” 暂且还没收到展骆的回复, 沈一逸干脆对朴峥报了串身份证号:“你让人查查彦莉现在在哪。” 朴峥这儿也急, “厅里也没个准话,光说协同办案,到底我们还是不是主管单位了,快点给个准话,我好往你们哪儿赶。” 嗡嗡, 朴峥话音刚落,展骆来信息了。 【选择题看不懂吗?只有二选一而已。】 虽然是文字, 但读起来语气像嘲讽。 倪丽凤的手机已经被总控室监控,沈一逸打下的一字一句都能被办案组接收到。 可还没等领导组内协商, 沈一逸便自行回复处理: 【我没资格干预别人的人生,我选择弃票】 【太好了】 展骆一句感叹,他甚至是秒回, 仿佛带着胜利的喜悦。 沈一逸并没有被他的语气所挑逗,甚至为此感到不屑。 不走进犯罪所制造的规则里, 是谈判的成功因素之一。前期要通过强硬的态度来压制凶手的期待值,才能掌握更多谈判余地。因此,她必须要不停的拒绝要求来打压展骆,尽管这对刘佳来说会有风险。 朴峥能在线上同步看到聊天对话框,他在电话那头安静下来,屏息等待展骆下一步的行动。 只有秦落受不住煎熬,她起身走到沈一逸面前,想拿过手机和展骆对话,却被眼疾手快的王溪制止。 王溪一个人还拦不住。 最后是俩男警察才把秦落按住。 秦落快疯了,她向沈一逸急切地喊: “你问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如果是冲着我来的,不如痛快给个地址,我去找他。” “他凭什么审判刘佳?“ “你们让我和他对话。” 直播中的每分钟对秦落来说都是凌迟。 秦落现在就想问展骆在哪,如果可以她立马上山去找他,哪怕刘佳活不了,那她也可以亲手把展骆给杀了。 这是秦落能想到最坏的结果,大不了大家谁也别活。 “你别急,我们会努力。”沈一逸还在等朴峥查信息,她没三头六臂,根本腾不出手安抚秦落。 秦落情绪像是坐了过山车,来时是恐惧,现在是愤怒。燃烧得她行为不受大脑控制,“他不是坐过我办公椅吗?不是在我家安监控吗?他把我当宠物对待?你让我和他通话!!” 秦落这头和警察吵着,朴峥这头也来了信。 “查了旅宿登记系统,这个叫彦莉的在上周在峡山县住过一家旅馆。” “什么县?”秦落还在质问警方,沈一逸听不见朴峥的声音了。 她起身,冷着脸走到秦落身边的,呵斥道:“你安静点,你要还是冷静不下来,我就让他们把你带去别的地方待着。” … 老板娘发火了,老板瞬间老实了。 这给在旁边劝架的王溪整不会了,她伸手扶住秦落的腰,“秦总,我们要不真的安静会,把这事交给警察吧。” 沈一逸不搭理秦落,拽过身旁的警察就问,“峡山县戈淄镇在哪?离这儿远吗?” 警察摇摇头,手指着窗外的山沟,“直径不远,翻过这座山就是,但是开车得四十分钟,绕山路才能到。” 朴峥在电话里问:“你让我查的这个人是谁? 沈一逸冷冰冰道:“是直播间里那个戴头套的人。” “什么?!” 刘佳穿衬衣有个习惯,她很喜欢翻折袖子,露出手腕上价值不菲的玉镯,沈一逸这三个月见她不下五次,每次都是。 作为罗格斯老板,她需要时刻保持形象,如同她抽屉里的杂物一般,那些名片、香水和口香糖,都能很好的包装形象,提高她的外在气势来镇压场面。 而直播间里的人,尽管衬衣有褶皱,但袖子却没有明显的翻折。 再说李鹏找到的监控画面。 监控只是拍到了车,口罩和帽子很好的遮挡了面貌特征,不能分辨驾驶座上的人是否是展骆。 而且这几天,车子被捕捉到在城镇路口的轨迹反复无常,很显然不是凶手所谓,而是另有其人。 “视频是两人提前录制好的。” 甚至是在他没带走刘佳之前,就提前录好了视频,随后安静等待这场公众审判的来临。 还没等沈一逸继续说下去。 嗡地一声。 直播间弹窗提醒,该直播账号上传最一则最新动态。 “是新动态。” “对方发布了一张新照片。” 朴峥在上海指挥大厅里坐着,他对面的大屏幕里是,刚上传的两张照片。 第一张是黑白色,很有年代感,是家属院。 第二张是手机拍摄的,像素清晰,看起来像大学城商业街。 朴峥对着那张照片表情疑惑,“这什么意思?” 山区指挥厅里也是一阵沸腾,没人认得出这是什么地方,除了原地怔住的沈一逸外,还有更加暴走的秦落。 秦落和刘佳是丰江人,自然认得出这是家乡大学城新开发的商圈。 秦落把这张照片当作展骆的威胁,皱起眉,“他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威胁我?他去过丰江?难不成他除了要害刘佳外,还要去害姜妍?还是他把人带去丰江了?” 沈一逸脸色黑沉着。 朴峥听到了秦落的话,他一头雾水:“这是哪?什么江?” 照片太刺眼,沈一逸震得顿时手脚发麻。 第一张黑白色的照片是从当年社会报纸上摘选下来的,这些年她看过无数遍,是深深埋藏在心底的恨。 而第二张照片,是旧校区家属院拆迁,在原址上新开发的商圈,从照片里能看得出,商圈一片热闹繁荣,掩盖住了往日沉痛的故事。 更讽刺的是展骆取得的标题:《弃票》 呼吸。 冷静。 沈一逸不停在内心告诫自己,这波是展骆故意针对,为的就是激怒自己,迫使自己进入设置好的陷阱。 这不过是变态游戏而已。 根本不是噩梦源头。 可偏偏她越压抑,影子越冒头拱火。 「是吗」 「是吗」 “这是丰江嘛?”朴峥听不见沈一逸说话,以为掉线了,“是吗?” 沈一逸耳边都是质问,一时分不清谁的声音更大,她牢牢地杵在那,像根钉死在地上的螺丝。 “说话啊。”秦落戳着她的肩膀,“我没看错吧,这是丰江大学城吧。” “对。” 沈一逸点着头,随后看向秦落身边的两个警察,毫不留情道:“麻烦二位把秦总去隔壁招待所房间休息,办案内容要保密。” 秦落啊了声,她瞧清沈一逸双眼里的漠视,仿佛与自己毫无交集,只是个公事公办,冷冰冰的警察。 “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在这儿等她回来。” 秦落不肯走,却被无情铁手给架了起来,“麻烦秦小姐规避一下,办案需要保密,多多体谅。” 沈一逸原地扫了圈,不仅是秦落,就连基层民警和倪丽风也被她赶了出去。只留下对彦莉和展骆相熟的王溪。 指挥室清了场,她这才开口: “这两张照片和我有关,第一张是我妈当年案子的新闻照片。” 上海指挥厅那头沉默,刑警队但凡有点业务在身的领导都听说过这事,朴峥哑语,嗯呃了半天,愣是一句话没凑出来。 “这是他对我弃票的嘲讽。” 展骆确实嘲讽到了。 沈一逸看着屏幕里的照片,她在沙发里瘫坐下,随着动态发酵,网络留言越来越多,那张照片召唤出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 有网友凭借照片识图,找到了当年的新闻,扒出了砍人惨案,如同讲故事般将生还的小孩成为幸运之神。 展骆当着全国人往她身上淋热油。 朴峥小心翼翼地问候道:“小沈,你还好吧?” 沈一逸说不出好坏,展骆仅凭一张照片就拉她进情绪的深渊,他像没有痕迹的鬼魂,侵入了自己的过往,如此当众羞辱。 她疑惑这些照片是展骆从哪里找来的,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关注自己?自己何时成为了他的目标?她怎会变成第一个投票的人? 沈一逸认真放大了第二张照片。 商业街的巨屏上是限时活动广告,广告刚好有活动截止日期。 9月20日——10月1日 就是近段时间才拍摄的。 嗡嗡嗡。 微信消息又来了: 【幸运之神,这就是你没能审判罪犯的下场,也是弃票的惩罚】 第138章 请你与我对话 晚上八点二十, 距离开播已经过去了四十分钟,直播间恢复了弹幕。 尽管平台方开启了用户筛选机制,向部分用户开放, 可还是抵挡不住弹幕如潮水般涌来。 投票还在继续, 直播间内外变成了娱乐场。 甚至有钱人发帖, 希望花重金买一个能进入直播间的账号。 【求他直播间链接!】 【是AI合成吧?不然肯定会封号的】 【被绑架的是个媒体公司的老板, 应该是炒作, 有剧本】 【我朋友在那家公司上班, 她们老板被绑架这事是真的】 【[狗头]我人麻了,但我还在看】 网络鼎沸, 人人都是滚水里的汤圆。 场外有人指挥投票,有人靠直播截图获得打赏, 有人编故事吸引关注度。在分辨率不足的屏幕里, 密集而无意义的文字按秒刷新。 今夜板凳上的女人是否会死亡,只是多屏中的一个画面,人的注意力像狗一样被信息套上枷锁。人类的共情早已被算法给喂死,兴奋让人根本停不下来。 “指挥室已经安排人开始搜山了。” “这边有信息就通知你。” “李培培只是说展骆问过商毅吃保健药的事,其他的她一概不认。” 距离展骆发动态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沈一逸按兵不动,没给他任何回复, 她沉默地坐在沙发上听着朴峥汇总战况。 王溪察觉出了沈一逸情绪上的低沉,却不敢上前询问, 安静坐在一旁等待差遣。 投票还在继续,投票人数已经超过在线观看的半数。 直播间里,弹幕正以每秒数百条的速度冲刷着, 流动的电子碑文如水滴,一粒一粒, 把死亡洗刷得干干净净。 【感觉像在玩互动剧】 【有没有资源组录像做切片的?】 也有好心观众为了解救刘佳而祈福,还有人分析游戏规则,弹幕五花八门。 【规则是:投票数达到观看人数的百分之七十,所以不管她死不死,我们都得投。】 弹幕是匿名的,语气是轻盈的。 人的命运选择交给直播,仿佛被写进即食笑话。 观众不需要对任何事情负责,他们甚至不确定这是不是一场戏。 情绪才是这场戏的主角。 戴着头套的人具体是谁不重要,她是「被展示品」的化身。 她的脆弱,她的恐惧,她的挣扎,正被亿万双看不见的手指按暂停、截图、发弹幕。 屏幕成了镜子。 网络是偷窥癖的产物,每人都几乎是透明的个体,镜子里映出的不是无脸的头套人——而是他们自己。 嗡嗡嗡 手机信息终于又响动,沈一逸收到了展骆的消息。 【该换秦落来投票了】 沈一逸看了眼投票人数,已经开始上涨,比例来到了7 : 3,百分之七十的人都选择救下她。 沈一逸自然不可能喊秦落给他投票,被他准节奏,一步步不知要带去哪里。谈判专家也已经赶到指挥中心,一圈人出谋划策,准备用这次回复开始反制。 【你不是监控秦落很久了吗?一定很了解她,你替她做抉择就好。】 信息发过去许久,没有再等到回复。 窗口时间还有三小时,纯打心理战,只要警方能博弈到犯罪者的漏洞,那反制对方会很迅速。 可展骆显然并不着急。 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他也不会恼羞成怒,反倒是消失沉默,倒给指挥中心增添了很多压力。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朴峥气不过,他从没见过如此冷静又狂妄的罪犯,明明绑架在手,居然还像在主持一场游戏,连问了好几遍,“能不能直接讲条件?” 此时对讲机里有同步反馈,“报告指挥中心,搜山的队伍已经赶到峡山县戈淄镇,现在开始进山。” 有了彦莉的入住痕迹,搜索范围就能以旅馆为中心辐射范围扩大,镇政府接到配合指令,提前让每个村广播禁止村民入山。 李鹏在山脚下用对讲机,和指挥厅头疼道:“怎么搜还是个问题。” 警队出动了最先进的夜视无人机,并布置路线分段打点战略,段式推进,但消防队人数还是有限,四小时内搜完整片山几乎做不到。 沈一逸思绪回温,她找来地图。 “如果是我……”沈一逸恍惚着开口,她声音不大,却把几双焦躁的眼睛都吸引了过来,“我不会把人藏在山里。” “嗯?”朴峥又一怔。 沈一逸缓慢地说:“我们被他一步步带着走,就连游戏都被他支配,他太自信了。” 就像是杀欣伍正,他敢直接在剧组行凶,毫无防备的用刀子给他割喉。 他甚至敢用刘佳的手机来制衡秦落两天,敢把人带来山里,敢用人质威胁警察,但他却破绽百出,放给警方置换的时间线。 “他就是引诱我们进山而已。” 他逃的脱吗? ——肯定逃不脱。 山路都已经被封死,死了人质,但他也难逃法网。 难不成他只是为了看一个投票结果? 沈一逸转头看向指挥厅里的电子钟,“四小时的窗口期……如果他真把人丢在深山老林,他怎么敢给这么精确的倒计时?这不像他的性格行为。” 王溪皱眉:“你怀疑人质不在这里?” 沈一逸点了点头,却又皱起眉:“你能不能让我和李培培对话。”- 李培培这次是被传唤而来,坐的是铁板凳,但警方并不想对她施压,因此没有给她手铐住。 气氛并不轻松,营救人质争分夺秒,审讯人员态度严肃举着手机屏幕冲向女人。 “你和展骆相识在狱中。” 沈一逸不想拐弯抹角,上来就摆明了态度:警方已经摸到了他们合伙作案的线索,最好老实交代。 可李培培却不为所动。 她淡定的看着屏幕里的沈一逸,“对,我们确实认识的很早,但我们仅仅是认识而已。” 后一句话解释的有些多余。 “商毅已经死了,你的目的达到了。”沈一逸语气冷静,显然不想与她周旋下去,“但刘佳是被你牵连进来的,展骆本可以不对她动手的。” 李培培皱眉,身体前屈着,“谁牵连她了?” “那篇先发酵起来的帖子是你散布的。”沈一逸直言道:“你也没想到展骆杀心会这么大,除了杀商毅外,他还杀了齐英俊,而此时警察偏偏查到了你的头上,因此你在被带走的前一天晚上,写了曝光商毅的帖子,目的是让舆论倾向于他该死,迫使警方快点查案。” 李培培头歪到一旁,一口咬定,“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和商毅的死无关。” “我没说你和商毅的死有关。”沈一逸抓住时机强调,“我在说齐英俊的案子。” 李培培眨了几下眼,最终妥协。 她转过身,用一脸无奈的表情承认道:“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替他向大地花要了一份直播选品的清单,谁知道展骆要杀人?” 不对。 沈一逸轻笑着,“是你早就确定了他要杀掉齐英俊,才决定诱使展骆顺便将商毅给杀了,你早就察觉出他的不对劲。” 李培培也笑起来,“你好像是在讲故事,你们有证据吗?” 这是审讯以来,第一次见李某露出异样情绪旁,审讯警察坐不住,手掌重重地拍在铁桌板上。 哐啷—— 李培培被吓得抖起来。 “这是审讯环节,不是菜市场,无证也可归案,你最好老实交代。” 李培培耸肩,索性大摆烂道:“既然可以无证抓我,那何必审我呢,干脆送我去派出所等流程好了。” 沈一逸见气氛剑拔弩张,出口调停道:“商毅死了,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已经摆脱牢笼了。” 李培培冷哼一声,仍旧否认,“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一逸很讨厌心理战来感化犯罪者,她更信任铁证,相信血迹与纤维、骨折角度与指甲缝的尘埃,痕迹上被动陈述的真相要比语言更靠谱。 可人心总有缝隙,会出现某块非黑即白的阴影。 罪,是在人心在「自以为有权审判他人」的那一刻,已然越界的行为。 罚,是良知与信仰崩塌,灵魂在孤独中慢慢被腐蚀。 李培培在监狱里一定看过无数遍《死屋笔记》,她一定更懂什么叫监牢,什么又叫自由。 沈一逸转换了话题,“展骆那本《死屋笔记》是你送给他的?” 李培培摇头,“他自己买的。” “原来如此。”沈一逸点点头,忽然转换了语气,她有刻意模仿秦落平时说话的语态,“是他利用你。” 李培培不语。 “他进了罗格斯从众多人认出了你。”沈一逸仿佛在玩什么拼图游戏,“他记得你曾在聊天室里讲起的过往,发现你还没有走出牢笼,于是故意挑被商毅责难你的时候接近,事后拿了一本你们相识时度过的书。” 监狱教育课堂总极其无聊,秦落团队是难得一见的新鲜活动,尤其她站在台上,单手捧书笑着与她们对话。周围狱友都没什么文化,习惯了低头,因此没人愿意回应她。 可秦落还是表现出热情,不是为了活动而刻意表演,也并非为了完成任务潦草演讲。 李培培满眼羡慕。 羡慕的不是秦落的地位、能力,而是她似乎什么也不怕,不怕孤立、冷场,她似乎不需要别人的理解,可以不论高度而勇敢地一跃而下。 秦落让李培培向往,她意识到真正的解放从来不是得到自由,而是发现了在囚笼里的自己是痛苦的。 “是。”李培培终于愿意面对,她点头。 秦落确实曾给过她很大的触动,让她认为牢笼不是商毅给的,而是规则、性别、情感和自我带来的束缚。 她以为只要自己努力想办法挣脱,她便可以走出困境。所以刚出狱时,她曾参加过几次读书会的线下活动。 李培培松口,平静地陈述,“在监狱时活动时,我对他印象很深,他留了个超短的毛寸头,很像狱友。” “后来我去参加了几次线下活动,那时我刚出狱不久,找不到工作,家里也嫌弃,我总感到很孤独。因此经常在聊天室里分享近况,靠着书友的鼓励,一步步努力生活。“ “大家在聊天室里都是匿名,不认识彼此,所以我经常会诉苦,讲一些自己难以启齿的故事。” 沈一逸正分夺秒,“所以当展骆成为秦落的助理进入罗格斯,在对接工作中将你认了出,问你为什么还在待在商毅身边。” 李培培苦笑着点头,“当时他问的我有些无地自容。” 明明她发誓要和商毅抗争到底,决心逃离泥沼,可仍旧停留在原地,仿佛所有的努力白费,烂泥扶不上墙。 沈一逸皱起眉,“展骆逼问你怀孕的事,因此你告诉他自己是被迫怀孕的。” 李培培没想到视频通话里的女人竟料事如神。 “你在重庆发生了什么?” 话题转换的太快,李培培怔了下,沉默很久。 沈一逸见她不想说,已经猜出了结果,她不想与其拖时间,问了一个特殊的问题,“如果展骆要杀了刘佳,你会选救她,还是杀她?” 李培培觉得沈一逸荒唐,毫不掩饰地说:“当然是救她。” 她又问,“商毅死后,展骆有没有联系过你。” “联系过。”李培培点头,“问我离开商毅后未来要想做什么,需不需要钱什么的。” 沈一逸继续追问,“他有和你说过未来吗?” 李培培垂头,脑海中搜索着与展骆对话的片段,但她其实根本不在乎展骆的未来,也不关心,想了很久才找到关键词。 “他说想到山里开家书店。”李培培忍不住笑出声,“这人简直异想天开。” “他希望你能更多的了解他。” 沈一逸沉声,“你说说你了解的展骆。”- 搜山队伍越来越壮大,他们盘山摸了半小时,却毫无发现。李鹏在山脚下有些崩溃,他深知这种没有目标,漫无目地的搜索纯粹浪费人力。 “秦落,你人呢?” 沈一逸从招待所的会议室冲出来,在走廊上喊秦落的名字。 秦落闻声当即拉开房门,“怎么了?人找到了?” “我记得《她杀》里有个角色她老公是个诗人,喂老鼠药让她丈夫死掉的那个…”沈一逸语速很急,“那个女人在故事里的结尾是——” 秦落脱口而出,“她出狱后用丈夫的手稿把诗集出版了,开了家书店。” 沈一逸要的就是作者这句肯定,甚至她替人补充完整,“在山里开了家书店。” “怎么了?书店怎么了?” 沈一逸摆手,直径越过秦落朝大会议室走去,推开门,她直接对线上的朴峥说道:“他没进山。” “怎么?他不在山里?” “你调函去查所有的物流,最近往县、镇发过书籍物流的地址,我们能最快速度锁定他的位置。” “你确定这样查下去是对的吗?” 朴峥被绕晕了,但他不得不照做,毕竟除了相信沈一逸,他也无计可施。 “还有。” 沈一逸想起来时路上,王溪曾说过展骆曾是后勤管理者,负责对接公益书籍的物流,而且她记得,这片山区有个物流中心是刘佳投资自营的。她指着王溪的电脑,“查!你们物流半年内有没有往山区运输过书籍的单子。” 王溪速度也快,几个电话简单回转了一圈,就让刚上任的仓库管事回了电话。 “三天前确实有快递送往县城,因为是读书会发来的单子,所以仓库这边特别留意了。” 三天前,正是展骆离开上海的时间点。 “地址发来!”- 投票还在继续,距离倒计时只剩下不到一小时,票数比例已经来到8:2。 选择解救的人数占到了八成。 山上的搜救队早已停止了搜索,等在原地待命,而半山腰处的村子路口挤满了警车。 山风骤紧,夜色死死地罩住山腰村落,村口的警车连成长龙,红蓝交替的警灯在沉默中闪烁,随后又骤然熄灭,只剩一片死寂。 路障后方,几名警员排排站好,腰间对讲机发出红光,呼吸声在野外黑幕中格外清晰。流浪狗追逐的影子也被拦在警戒线外,它们低声嗥叫,被警员挥棍驱赶。 街道两侧的民宿,门窗紧闭。 窗棂被谁轻轻推开,一双双眼睛透出慌乱的视线,却不敢发声惊扰。孩子们被大人按回房间, 一个老头被警察团团围住,手指不自觉地搓着手帕,目光却一刻也不离警灯的方向。 “房子什么时候租出去的?” “今年七月份。” “签约合同有吗?” 老房东看着手机里的照片摇头。 哪来什合同,他们也不懂租房这套流程,“那破房子都没人住,那小伙四处打听到我这里,一年3w租下来的,没什么合同。” 李鹏语气威肃,“只有他一个人吗?” 站在老人身旁的中年人开口说话,“我父亲都住在我家,就在山脚边,我们一家人不上山,我们不清楚房子里住几个人。” 沈一逸带上了蓝牙耳机,佩戴上了新配发的记录仪。她从警车走下来,掏了张纸巾擦手。 山里氧气充足,浓浓的湿草气息,沈一逸回头望向车里,秦落透过车窗盯紧自己。 刚刚来时,秦落非要跟来,沈一逸拗不过,妥协答应她在车上等。 没了路灯,沈一逸也看不清秦落的表情,彼此之间只剩漆黑的轮廓,她安抚性地点头,示意她没多大的事。 “现场怎么说?”朴峥坐镇指挥厅,和众多领导站在屏幕前,每个人双手叉腰,就等待最后抓捕这刻,“特警到了没有?” 特警早就整装待发,腰间别着武器,排列整齐将老房子为成一圈,等待着口令,准备破门而入。 “里面还有人质,我们不能擅进,还是给他发信息,交换一名警方人员进去,谈判条件。” 指挥厅里的谈判专家给出了局势分析,甚至他提出:“用村里的大喇叭进行广播,告诉他无路可走,先给他施加心理压力,再发信息。” 于是震天响的广播,在十分钟后划破寂静的夜晚。 顿时间,狗也叫了,鸟也飞了,各家各户紧闭门窗。 「这里是峡山县公安指挥中心,我们已封锁所有出入口,请立刻回应,并释放人质保持冷静。 我们保证,你的人身安全和合法权益将受到充分尊重。 如果你有其他诉求,请通过和平对话方式进行沟通,不要令事态升级。 再次重申:你所要求的条件,只能通过沟通达成。」 广播声音很大,在山间回荡,就这么循环播放了几遍,听得每个人都跟着焦躁起来。 时间在这里被拉长,分秒都像刀锋,所有警察都在用目光守望亮着灯光的窗户。 沈一逸也在焦灼地盯着手机。 刚刚她发去了一条请求谈判的信息,迟迟没有得到回复。 她满心焦灼。 沈一逸从没这样急迫地想抓到的一个罪犯,不仅仅是对方杀了人,监控了秦落,绑走了刘佳,更因为他同样也审判了自己。 她很坦然的站在黑暗里,身旁影子依旧跟随,却再无往日的威慑力。 这样想着,沈一逸不自觉轻笑起来,展骆害她在全国网友面前丢了次人,却刚好治了她的病,心里的牢笼在无声的合拢,只剩当下的解放。 除不去的心魔停留又能怎么样,这个世界没有地狱,推开门就能走出去。那只是个九岁需要人安慰的小朋友,而非永远的”罪犯”。 没人可以审判她。 没人可以。 她知道展骆在和警方耗时间,或许是在等投票结束,又或是完成什么临终遗言,总之如果今晚能活着逮捕展骆,这场实验性犯罪会被写进教科书。 那她不仅像个解题的人,更像是在除魔。 大喇叭公放没停下过,可房内仍旧毫无动静。 沈一逸在耳机里和指挥厅申请权限,她想试试看,能不能在不伤害人质的情况下,将人抓到。但谈判专家却认为犯罪者并没有谈判情绪,直接闯入解救是最适合的。 朴峥却给沈一逸投了一票:“让小沈试试看嘛。” “这案子小沈跟的多,说不定有希望,试试看也行。”老耿也觉得沈主任有戏,投了同意。 领导组也犯愁,毕竟屋内地图没有,特警也不能保证直接闯入是否会引起绑匪愤怒,直接杀掉人质,纠结了十几分钟后,赞同了沈一逸的想法。 沈一逸在得到允许后,噼里啪啦地开始打字: 【我很好奇,如果现在的票数是审判她更多,现在又会是什么局面?】 一分钟后,她又发了条。 【网友审不审判她对你来说都不重要】 两分钟后,她又发了条。 【我们抓到杀商毅的凶手了】 第139章 我能信任你吗 “你要做什么去?” 秦落见沈一逸往那幢房子走去, 惊得冲下车。但四周有警员防控,她还没走出两步就被拦下。 警员伸手拦截,“前方限制, 不可进入。” 夜里太安静, 稍微风吹草动都显得突兀, 秦落不敢大喊, 她抓着身旁警察的衣服, 看着越走越远的背影。 “那女警察是要进去啊?” 警员不理会秦落, 只用身躯阻挡她的视线。 “说话啊?!” 秦落觉得不可思议,整整一天, 她精神像被判了死刑,恐惧低沉的、持续在脑袋里嗡鸣, 始终没有要结束信号, 这样看着沈一逸走近那所房子,如同亲眼看着她去未知里赴死,那扇门背后是一场游戏,等待沈一逸的是什么?她在搞什么?英雄主义吗? “沈一逸!!” 秦落用足够力气喊了她的名字,却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头。 什么意思? 就连站在门口待命的特警都投来目光了, 她不信沈一逸听不见。 可对方就这样无视了自己,坚定地向前走去, 连告别的话都没说直径推开了木门。沈一逸留给她除了等,没有别的选择。 “我身边没有正常人。” 秦落气得发笑, 最后定晴看向拦截自己的警员,两人面面相觑,“她去和变态单挑, 真够xx牛的。” 脏话威胁不到警员,对方给秦落拉开了车门, “秦小姐先上车吧。” 院子外秦落的声音,沈一逸听得一清二楚。 但她此刻悬在箭上,不得不发。 她站在院子的天井里四周转了一圈,她胸口的执法仪扫描着环境,指挥中心可以用最快速度绘制地图交给特警。 院子不大,被展骆收拾的很干净。 从门口角落摆放的清扫工具来看,展骆和她一样有强迫症。 蓝牙耳机里的特警队长开口了,“最好是让他到院子里交流,方便我们营救,我们已经在对面二层架设狙击点了。” 沈一逸没答应,她知道展骆在没完成作品之前,是不会置自身于危险地带。 “你真的确定自己可以吗?”透过执法仪先看到开门的朴峥很是激动,他在耳麦里提醒,“喂喂喂,房间门开了。” 沈一逸没有配枪证件,因此没办法带枪进入,但杀180以下的男人只需要三刀,沈一逸在黑夜里模拟过无数次,她有绝对的自信。 她自然道:“要我进去吗?” 展骆不回答,而是又把门缝拉的更大。 沈一逸向门厅看去,里面灯光闪耀却不见人影。 老耿虽然做了法医多年,但这种现场捉人的场面依旧看得人紧张,见沈一逸抬步,忍不住嘱咐,“千万小心。” 人生总无处不小心,可仍旧都是泥坑。 沈一逸反倒比坐镇指挥中心的领导们轻松,甚至心底划过一丝兴奋。 兴奋会使人肌肉紧绷,痛感门槛暂升高,思维变得敏锐,任何风吹草动,她都能有所警觉。 就比如门口摆放的两台抽湿机。 沈一逸看了两眼,提醒指挥中心,“让他们救人的时候记得防毒。” 说完,她推开了门。 引入眼帘的是被翻新过的墙面和屋顶,但房内还没有完整的家具,抬眼扫过,一览无余。 沈一逸眼前没看到人,执法仪也没捕捉到身影。 朴峥急了,“人呢,” 眼前没看到人,那自然是躲在背后。 沈一逸双手插入口袋,淡定地转头。 在扭身的瞬间,她果然看到了人形,甚至展骆还戴了个鬼头面具。 因为做足了心理预设,展骆原本摆出恐吓的动作悬在半空,见到法医没被自己吓到,他有些失落,伸手摘下面具。 “竟然没吓到你。” 沈一逸却只问他:“彦莉呢?” “你怎么不先问刘佳。” 沈一逸双手仍旧插在口袋里,她撇头绕着房间继续打量。 展骆很讶异沈一逸的淡定,甚至表情里还带着冷漠。 展骆反应过来,思考片刻笑着耸肩,“啊~你找到她了。” 沈一逸对于拿捏罪犯得心应手,对于展骆的话她概不回答,她甚至也不纠缠于想知道的问题。 她选择先下手,以防转攻。 沈一逸注意到屋顶某处亮着红灯,指着某个暗处,“我猜这里有摄像头。” 随后还没等展骆说话,她又替人开口,“还想搞现场直播那套?” 女人语气充满不屑,展骆脸色僵住。 他被沈一逸连环三拆,原本想说的话被堵回肚子里,就连捉弄人的小把戏也没瞒住。 展骆虽然气急,但却没有败坏,他连连后退将门关上,“你不想当网红法医吗?” 沈一逸依旧不回答对方的反问句,而是对他进行反问。 “你呢?很想当救世主吗?” 执法仪看不到犯罪者的表情,没办法分析局势,朴峥紧张地搓手,他不敢发出声音惊扰沈一逸的思路判断,只能通过观察肢体来判读小沈是否有危险。 展骆站在原地没动,房内安静的有些诡异。 沈一逸气势不输,冷静逼问:“再问你一次,彦莉在哪。” 展骆终于露出微笑,“干嘛把气氛搞得这么紧张,沟通可不是这种态度。” 他伸手,咔哒一声,给大门落了锁。 沈一逸目光追随着他,刚刚只忙着观察环境,没看到在门口不远处的伞筒里,有一杆神似猎枪的物件。 刚等她确认那就是杆老式猎鸟枪时,展骆已经举了起来。 生锈的枪口对准她的脑袋,瞬间指挥室领导兵荒马乱。 “枪!他有枪!” “特警马上准备行动!!” 耳机里乱作一团,门口稀松的脚步声开始朝院内移动。 沈一逸正巧面对窗户,能看见窗外特警飞檐走壁,似乎他们已经占领院墙,枪口对准了展骆的脑袋。 只是爬墙的动静太大,沈一逸能听见脚步声,展骆自然也能听到。 展骆嘿嘿笑了两声。 随后收了枪,只用单手拎着,“不亏是从小就见过大场面的人,这都没能把你吓到。” 往事被展骆拿出来调侃,沈一逸的情绪却没有被影响,她两手从口袋里拿出,紧紧握拳。 这动作是给窗外等待的特警看的。 进门前,行动队长教给她的行动暗号,双手握拳代表局势稳定,暂且不需要进攻,如果双手举过头顶,那表示局势倾倒,他们则会立刻进屋营救。 沈一逸也在等。 在没确认刘佳的死活前,她不会允许任何人枪杀展骆。 “没想到你还挺有意思的。”展骆看着掌控局势的沈一逸,晃着手里长列枪,没想到自己会在女人面前节节败退,他欣赏并承认对方的优秀,“确实值得人喜欢。” 这话比前面的调侃让沈一逸更反胃。 她冷眼瞧他,“需要你评价吗?” 展骆晃着身子,好奇地问道:“怎么,刘佳还活着吗?”- 一路飙车而来的陆诗邈,不小心闯了红灯。 吃罚单是小事,眼下救人要紧。 但轿跑还是在园区外刹停,保安拦住了她的去路。 保安正在刷短视频,手机里在播放杀人直播间的最新动态,那个被人绑架的女人他见过,每次都对他冷言冷语,如今离直播结束还有1个小时,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他只觉得唏嘘。 保安眼睛被视频里的画面吸引,头也不抬,只是伸手对轿跑上的女人摆手,示意园区内不得停车。 副驾车窗降下。 副驾上的警察亮出证件,冲他大吼了声开门。 声音震天响,吓得保安一哆嗦,立马抬了杆。 陆诗邈一脚油门踩下去,直冲读书会。 读书会离云顶不算远,中控室安排的技术警察还没赶来,身边警察是云顶的社区民警。 直播前她刚从派出所出来,替秦落和刘佳做完了监控笔录,悠哉地准备回家刷题。但谁知八点刚过,薛桐就给她打来了电话,问需不需要加急处理监控视频。直播审判这事闹得太大了,不仅国内沸沸扬扬,就连各地华人区也都跟着吃瓜,薛桐也是看了新闻才反应过来,可能那天陆诗邈要她查的监控或许是突破口。 陆诗邈深知技术科通过正规渠道获取私人摄像头流程太慢,所以沈一逸去北京后,她把这事和薛桐分享,求她非法手段颇多的女领导帮帮忙。 能抓住罪犯最好,抓不住也能留个后手。 现如今,这后手总算派上用场。 现在科技犯罪先进,警方不仅得与时俱进,还得有三两个地下黑手帮忙,尤其是薛桐马上升调调查科,身边根本不缺这种人才。 薛桐找了个她熟得不能再熟的安全工程师. 一位前网安部门技术员,因泄密问题被辞职,现在企业做攻防顾问,黑白通吃,在东亚很出名,代号叫阿冕。 阿冕拿这些没名堂的节点做不了事,于是连线指挥陆诗邈那头按步拆机。 “厂商是印飞科,广东小厂,靠贴牌给微商和家庭安防平台赚钱。” 阿冕敲键盘说,“安全性做得糊涂,就是小巧灵活。” 阿冕干活利索,没过多久就闯进了账户里。 所有绑定账户的摄像头设备的实时流和历史存储内容,都被她翻了出来。 视频存储期限是七天,幸亏还没过期,但是要批量脚本拉了内容需要很长时间,她分辨不了她们需要什么。 “这人绑定了好多枚摄像头。” 阿冕调出后台,”命名混乱,有一串是默认编号,有两个还改了名字…” 陆诗邈问他有什么名字。 “好诡异哦,有个名字叫审判室。” 阿冕顿了顿,脸色微妙,“你们要看吗?五天前有人手动格式化了录像缓存,这不是定时清理,是有意识删的。” “看。”陆诗邈刚说完,恰好就在这时沈一逸电话打了进来。 陆诗邈正好要把这事和沈一逸讲,却听见对面抢先一步说: “小陆,你能帮忙去确认一下状况吗?”沈姐语气很谨慎,她必须要有人在场确认,“其他同事我暂且都没法信任。” 阿冕这边还在下载视频。 陆诗邈道:“你说就好。” 沈一逸直言:“我觉得刘佳大概被锁在读书会里。” 第140章 斗争 秦落呆滞地坐在后排, 车外的警察看守严格,她连车窗降下的资格都没有。 十分钟前,院子外闹了好的动静, 各处对讲机都在响, 似乎是房子里发生了意外, 就连特警都持枪爬上了围墙。 剧情对秦落来说有些抽象超脱, 她意识虚晃, 开始分不虚实。她想不明白, 故事怎么就走到今天这步了。 脑子滚出好多问题,第一个想的是如果好友和伴侣都死了, 她要怎么面对。只是想法刚冒头,就被她强行压下去。 秦落埋着头, 泪在眼眶里强忍, 就在这时沈一逸落在车上的电话响了。 看了一眼是陆诗邈。 “沈姐!!!”陆诗邈开口很激动,“我们找到人了。” 在找到展骆地址之前,秦落就听沈一逸讲刘佳不在山里,但不论她怎么问,沈一逸都不愿多肯透露其他信息, 如今这通电话算是续命药,找到人就好, 起码能吊住她半天命。 秦落捂着胸口,不断深呼吸着, “她人在哪?怎么样?!没受伤吧。” 陆诗邈听到是秦落,很惊讶,思索半天不知该如何答复。 人确实找到了…- 凭借沈一逸的猜测和阿冕黑出来的视频, 陆诗邈第一时间找了社区民警。 云顶区域警察都是她的老熟人,他们一听说是关于刘佳的绑架案, 立马坐上小陆的跑车就往事发地开去。 园区黑漆漆,几家艺术馆还没有闭关,警察让保安给园区负责人打了电话。 读书会大门紧锁,陆诗邈等不急找负责人来开门,警察遵法又不敢擅闯,人命关天她才不管三七二十一,路边捡起一块大砖头。 抬手哐当一声,拍碎了十几万的艺术玻璃。 黑漆漆门厅玻璃渣崩了满地,陆诗邈灵巧地钻入,打开手电将门灯都打开。 光明短暂性涌入,但深不见底的走廊寂静得可怕,就连墙上的挂钟都像失去了声音。 陆诗邈目标直接,她在阿冕那里看过录像。 摄像头监控的是间没有光照的地下室,或许刘佳就被藏在那里。她绕着一楼走廊四处奔走,终于看到了通往车库的安全通道门。 但安全通道门被锁住了。 还好陆诗邈后备箱里有工具箱,她跑回车里拿了把技术钳,二话没说直接将锁夹断。 锁被剪断,推开门的瞬间,一股陈年封闭的霉味猛地冲出来,像压在烂树叶上的抹布被掀开,带着阴冷、发酵的气息。 “呼——” 走在前面的陆诗邈下意识别开脸,“味道好奇怪。” 虽然已经脱下警服,但陆诗邈依然有作战水平,她第一时间要求援救人员后退,等防毒设备到场再进入。 于是所有人都撤出安全通道,恰好指挥室那边收到沈一逸在院内的提醒,认为犯罪者极有可能使用毒物攻击,立马通知消防中队前来支援。 消防响应速度很快,大概十分钟后,戴着消防面具的陆诗邈就随着营救人员一同前往地下室。 与其说是地下室,不如说是书库,不仅堆放了大量公益捐赠书籍,还有部分拍摄用品。 消防人员先查看了通风口。 果然在通风系统发现了异样的装置,小型的涡旋发动机嗡鸣着,正在抽取和置换地下室里的氧气。 这里的氧气浓度很低。 消防眼疾手快,还没等陆诗邈站稳,已经快速寻到了人质。陆诗邈抬眸望去,远处被书堆挡住的人影歪靠着椅背,看上去奄奄一息。 “醒醒!” 锋利的刀刃划过麻绳,消防队的壮汉拍打着刘佳的肩膀,只是不轮怎么喊,刘佳都没有反应。 地下室灯光灰暗,但仍能看出刘佳脸色苍白,嘴唇浅紫,根本没有清晰意识。 应该是昏迷了,生命体征不太乐观。 救护就等在门口,陆诗邈看着消防人员将人从地下室抬出,随后看她被抬上了救护车, 等120的车驶出园区外,她这才从惊心动魄的营救中回神,掏出手机给沈姐打电话汇报情况。 只是陆诗邈没想到会是秦老板接听的。 来时阿冕提过,那个审判室的监控曾被人手动调整过,时间节点正好是三天前——这意味着,刘佳可能从那天起就被关在这间地下室里。 三天,无光无水,非常人所能抵抗的恐惧。 而且,刚才消防检测通风管道时,她特意看了两眼,那个怪异的的装置她瞅了两眼,里面放置了未知的吸附材料,管道接口处还藏着一层滤芯状的物质。 这不是常规的窒息方式,而是恐怖的控制式缺氧。 空气仍在流通,但氧气浓度被持续缓慢地置换成氮气或惰性气体。 没有异味,没有烟尘,受害者只会逐渐感到头晕、四肢无力,像睡过去一样,最后陷入昏迷,直到窒息憋死。 他们找到人时,刘佳已经失去意识,这意味着刘佳已在低氧环境中煎熬了很久,脑部供氧不足时间太长,哪怕能救回来,也可能伴随不可逆的脑损伤,成为植物人的风险极高。 因此陆诗邈不敢说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随即传来秦落压不住的焦躁:“她真的没事吗?有没有吓到?我能不能和她说句话?” 她磕绊道:“没什么明显的外伤,120刚刚把她送走了。警察已经封锁了现场……我现在得过去做笔录。” 陆诗邈一时语塞,她不是擅长撒谎的人。 她知道,远在外地的秦落看不到刘佳被抬上担架时样子,那张几乎失去血色的脸,换成是谁看都会恐惧。 果然,电话另一头沉寂了片刻,随后是压抑的吸气声。 “能救到就好。” 陆诗邈道:“沈姐呢,我有事和她说。” 秦落苦笑着:“她在和凶手对峙呢。” 对峙? “她一个人吗?”陆诗邈问道。 “对。” 秦落没力气对话,挂了电话。她向窗外望去,夜风刮过没有回应的山谷——人能救下就好,她已不期盼太多。 秦落挫败的语气反倒点燃了远在上海的陆诗邈。 沈姐让她来救人又只身与犯罪者对峙,说明早有预判,只是自己总觉得哪里隐约透露出古怪。 陆诗邈想重新下去看一眼现场,可走到半路被消防人员拦住。如今她不是警察,没有资格重返现场。 于是她只能坐回车里看直播。 直播投票还在继续,投票参与人数越来越多。 人质被营救成功,警方也已经把犯罪者包围,但游戏还没有停止。 这说明犯罪者的意图根本不在杀人… 陆诗邈不肯放弃,她给阿冕打了通电话,希望能通过技术手段复原云端储存的视频,想通过视频来确认三天前的情况。 阿冕技术过硬,在陆诗邈开车救人的路上,她已经通过密钥修复了删除的视频。 短短两分钟的片段,看得小陆毛骨悚然。 画面时间标签是三天前,刘佳刚被带进来的时间段。 视频里,带着帽子的男人正在调整摄像头位置,随后低头摆弄了手表,画面全程没有殴打、没有尖叫,只有昏迷的刘佳被放置在椅子上。 而镜头就这样一直开着,定格不动。 低氧装置处罚,看似是在拖延时间等审判的投票结果,但实际触发死亡的条件更靠前,这也意味着刘佳的死亡可能和直播倒计时无关。 是仪式感吗? 刚刚进入现场时,陆诗邈并没有感受到现场被布置过,反而刘佳被摆布得随意,摄像头的位置也是全景,监控无法捕捉到细腻的表情变化。 他也并非想监视处罚的过程,感觉像为了拍摄一个结果而已- 蓝牙耳麦里终于传来好消息,中控室刚刚通知:刘佳被解救成功。 通知被解救,说明人是活着的。 沈一逸终于松了口气,她耸下肩,眼睛无视展骆手里那把猎枪。 她笃定对方根本不会一枪崩了自己。 没了人质负担,沈一逸也不再谨慎,她环绕一周,主动开口道:“我渴了,有水吗?” 展骆枪不离手,晃晃悠悠地走到桌旁,倒了杯白开水递上前去,“杯子是新的。” 沈一逸接过杯子时笑了,“这么了解我。” 展骆顺势坐下,翘起二郎腿,猎枪横搭在腿上,俨然一幅主人模样,“秦落那么喜欢你,我也是迫不得已,不得不了解你。” 自那天在电梯相撞,他离开时电梯门还未关合,他从缝隙中看到秦落的眼神,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秦落。双眸如同打了一层锃亮的蜡,固化蜡烛被火柴引燃,燃烧着变成液态,笑容漫溢。 如果人的外轮廓有色泽,那当时的秦落一定是最殷实的彩虹色。 电梯门关合前,秦落动作都没变过。 展骆形容不了秦落那个眼神,直到电梯门关上,他在反光镜面里瞅见了自己。 秦落看她的样子像面镜子,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看秦落时的样子。 “喜欢酒精湿巾。”展骆伸出手指,一根根的数下去,“不用公共餐具,不接受水珠、不喜欢和人握手。” 沈一逸不言语,冷漠的回避眼神。 展骆对自己掌握的信息很有自信,“我还知道更多。” 他甚至笑着说道:“我觉得秦落都没有我更了解你。” 沈一逸知道他意有所指,不过是旧时的案件,她冷笑起来,“知道过往案件就算了解彼此的话,我想没人比我更了解你。” “是吗?” 展骆仰靠椅背,挑着眉,有些期待她接下来的叙述,“说来听听。” 沈一逸没选择正面回答,而是拉开椅子,与他面对面地坐下,两眼对视,“加入读书会前你是个极度自卑的男人,你在读书会找到自信,但如今却想亲手毁了它” “毁掉?” 展骆表情是不满意,他手放在枪上,嗤笑道:“要毁掉读书会的人不是我。” “就是你。” 沈一逸直视他的双眼,冰冷地对峙,“如果不是你杀了这么多人,让读书会成为众矢之的,它会安静地在辉煌里谢幕,成为明亮的历史。” 展骆不为所动,只是他指尖捏着枪柄,呼吸逐渐波动起来。 “秦落希望它安静的消失于大家的视野。” 沈一逸见状,身体前倾,开始伸手指着他的胸口,持续用语气施压,“而你….让读书会成为窝藏凶手的魔窟,成为你借刀杀人的理由。” “借刀杀人。” 展骆冷着脸,他不认可沈一逸这种评价,“我可没有借刀杀人,我是光明磊落地惩罚。” 展骆的指节慢慢收紧,低声道:“我只是让它在凋零前有意义地死去。” “但你杀了人。” 沈一逸提醒,“你没有资格剥夺他人的生命,你没有资格审判任何人。” 展骆迟疑三秒,语气微冷地反问: “如果杀你母亲的罪犯此刻站在你了面前。”他漫不经心地拷问,“你会怎么做?” … 沈一逸沉了几秒,摇头,“我会亲手抓住他。” “我不信。”展骆对沈一逸感到失望,“你撒谎。” 沈一逸瞪着他,如同在直视缠绕童年的噩梦,影子就坐在自己对面,和展骆一同回望着自己。她也想看看忍耐的极限,想知道自己有又没有撒谎。 可直视了几秒后她有些心虚,沈一逸在提醒对方的同时,也警告自己,“这些不是犯罪的理由。” “我仔细看了你的案子。” 展骆为沈一逸终于有了情绪波动而感到开心,“那凶手是个男人。” 展骆这番话比枪口更致命,甚至抓走了沈一逸的注意力,她难以从罪犯者的身上剥离,视觉里对面的人带着重影。 她知道罪犯看同类的往往更佳精准,因此她想听他说下去。 可偏偏展骆也停顿住。 “说啊?!”沈一逸道。 展骆笑了,他低下头玩弄着手里的枪,手指在光滑的铁皮上弹跳,不急不慢道:“我还看了你母亲的舞台剧,是个很优雅的舞者。” “在舞台上她很自信迷人,像优雅地天鹅。”指尖模仿着芭蕾舞步,嘴里轻哼着旋律,“可惜你不敢看。” 抬起头时,展骆换上一脸失落,“可惜你没有勇气面对母亲的过往,从来都不敢看她的舞台剧录像。” 是怎样? 沈一逸完全被带走了思绪,对面的影子开始波动,身型不断变化着,由小变大,由胖变瘦,她似乎在过滤一万种可能,就连秦落和父亲影子都从眼前一闪而过。 “好了,不逗你了。”展骆耸了耸肩,得意自己在这回合里占了上风,有来有回和她打成平手,“你母亲死前演出的那场复出秀,她在巴黎也演过,穿了一身很华丽的红裙。” 红裙。 是,沈一逸有印象,母亲确实在家里为她展示过演出服,确实是一身亮丽的中国红。 可那又怎样? 展骆道:“那个男人讨厌红色的。” 沈一逸茫然地看着他。 展骆看过几篇报道,九几年的报纸找起来并不费劲,但那时报纸还不是彩色的,黑白色的图片连透视都做不到。 但那时新闻什么都敢写,什么都不遮拦,轰动一时的砍人案被血淋淋的描述出来,以起到宣传提高安防的作用。他看了报道的内容,被砍的女人是失血过多而死,连砍数刀却不致命,死后还将血涂了满身。展骆想象出犯罪者当时拙略的动作行为,一度觉得对方是个傻缺。 “这种罪犯。”展骆嗤之以鼻道:“是不敢杀男人的,男人会令他害怕。” “沈一逸!!”朴峥在耳麦里喊着她的名字,提醒己方警员不要被罪犯思想拉扯,以至于谈判陷于困局,“不要和他讲私事,赶紧套话问人质,问他是怎么杀的人!” “所以呢?”沈一逸也意识到了思绪正被展骆带着走,瞬间清醒,“所以你在表达自己敢杀男人?” “他们不该活着。” 展骆盯着沈一逸,声音低哑却坚定,“那个律师、那个网红、还有商毅,他们该死!他们代表了整个装聋作哑的世界,失衡的权利,一个只会收割女人创伤、消费苦难、用权力噤声的系统。” “为什么我不能杀?” 甚至他强调,“如果杀你母亲的人站在我面前,我会毫不犹豫的下手。” 展骆说到这里稍稍有些激动,他手指离开了枪托,挥动胳膊,“这个世界是如此的不公,法律控制不住他们。” 沈一逸望着他。 突然之间像看清了他骨子里深埋的执念。 不过这样也好,她要的就是展骆亲口承认罪行。 “所以,你连自己的父亲都杀!?”沈一逸直接挑明,“他也是你不公世界里的一枚小齿轮?” 展骆表情微愣,似乎对此感到意外。 沈一逸不给他思考余地,连着三个提问。 “杀掉他就能得到公平?” “杀掉他你就能获得自由?” “只有杀掉男人才能让你找到快乐?” 展骆双腿从自然搭叠,慢慢开始轻微发颤,眼角肌肉抽跳了一下,两人对望了好久,他突然露出坦然的笑容。 他拍拍手,不加掩饰地表达自己快要崩裂情绪。 但沈一逸感受到藏在他情绪背后的不是解脱,而是罪孽藏的太深给他造成的失重,他笑得晕晕乎乎。 沈一逸指着他怀里的枪道:“这把枪曾是他的偷藏起来的玩具,威胁你的工具,是你儿时的噩梦。” 沈一逸用嘲笑的语气,叙述他藏在暴力中的真相。 “杀父,是你杀戮序列的起点。” 两人在对峙中打成平手。 在来山的路上,沈一逸和朴峥反复确认过展文戈的死亡,户籍科给的反馈是死亡证明是本地医院开出的,死于心源性猝死,展文戈死亡当天并未住院,只是在急诊登记中出现,急诊记录为呼吸骤停,经过多方抢救无效,死于医院。 沈一逸不用想也知道,当年他父亲的死亡和商毅的案子一样,死于心脏疾病,但碍于被受害者自身疾病的遮掩没有被警方察觉,又因为家属及时送医,也没有被医院怀疑。 展骆有了父亲这个小白鼠,杀彦莉的父亲才有了熟练度,才会抓紧对犯罪产生浓烈的兴趣,并不断寻找目标。 可惜,他似乎沉溺在自己的谎言里不肯自拔。 沈一逸说道:“我们警方联系到了你的前任。” ——那个没能和他结婚的女孩。 展骆垂眸,目光短暂失焦,似乎脑海中不愉快的回忆疯狂向他涌去,他被压倒在五指山下,身上是反抗不了的阴影。 “她说你父亲不仅有严重的暴力倾向,甚至他还是个酒鬼。” 狩猎时代遗留下的体能优势,逐渐在叙事中被异化为阳刚气质的象征,而工业时代也同样书写了酒精文化、烈酒崇拜。不知是从何开始,后工业下岗浪潮又将失意酗酒与暴力浪漫化,成为人生不得志的歌颂,就这样一代代演绎下去,集体潜意识里都将暴力变成了雄性魅力标签。 暴怒是血性,酗酒是痛苦的浪子。 不过是喝些酒嘛,再不济是大厦崩塌。 这些缺点对男人来说不是个例,而是被集体默许、被纵容,哪怕放在新闻都习惯到惊不起水花。 哦,又是暴力倾向,雄性动物都这样而已。 唯独受害者接受不了沉默。 沈一逸慢慢地说道:“你前妻离开你的原因,是怕结婚后你变得和他一样可怕。” 过去争吵的画面悬浮于眼前,展骆看到了当时绝望的自己,旁边是刚被打过的母亲,满脸苍白,而自己双眼布满血丝,跪在父亲面前双手颤抖却不敢动,小声求饶的样子——他是只被打到墙角的狗。 就是这把枪。 桌子上就放了这把枪,他用枪口抵住自己的脑袋,质问他为什么连跑个八百米都气喘吁吁,问他为什么像个女人一样哭哭啼啼。 十二岁的自己,真的很想夺枪杀了他。 他默认自己身体里流着暴力的血,他不仅痛恨自己的性别,也痛恨父亲的性别,展骆轻描淡写道:“拥有必须依附于暴力才能活下去的性别,是我的耻辱” “我感谢秦落。” 展骆两手搭叠在枪上,眼神如冰,他呢喃着:“她总能鼓舞人们去寻找、决定自己的命运。” 当他再次和父亲提出不想读体育专业的时候,父亲大力抽了他一个耳光,说他姐姐都能进省田径队,问他为什么像个懦夫。 就在那天,他在报纸上看到了正在连载的《撞石》。 他第一次对女作家产生好奇,于是在网上搜索了全本小说,并看完了她的采访。 “首先我们是个人,其次才拥有性别,没人可以规定性别生长的姿态。”展骆回忆起当时秦落的采访,举起沉甸甸的枪说道:“这个世界公平,首先要解放性别。” 动作幅度不大,但在这种情况下格外敏感。 沈一逸静静望着他,窗外,特警枪口冲向他脑袋,夜风起于山林,从破损的窗沿里灌进冷风是某种无声的预警。 耳麦里朴峥的声音突然闯入: “刚刚老李电话来,说小陆认为展骆有自杀的可能,甚至有直播自杀的可能,你小心他的动作。” 自杀。 沈一逸没有对这此判断感到震惊。 模仿刘佳发信息拖延时间进山,说服彦莉为他拍摄直播识破,用直播游戏来拖延时间,他没有设置逃亡路线,对刘佳死活也并不在乎,他甚至没有用自己当人质向警队提要求,还能平静地于自己对谈。 沈一逸在和李培培对话后,就有了预感,展骆和警方玩了整晚的猫鼠游戏,或许只是为了最后的谢幕做铺垫。 正如他自己所说:凋零是迟早的事,但死亡要有意义。 沈一逸搭起腿,让自己身体保持松弛。 她单枪匹马而来目的只有一个:不仅要抓住他,还要让他活着接受审判。 展骆并没有把枪口对准自己的脑袋,而是又放下,他平静道:“读书会鼓舞了很多女孩,也鼓舞了很多失落者。” “她鼓舞的是思维正常的人类。” 沈一逸想到两人的对话有可能会被直播出去,于是忍不住替秦落解释,“并非要鼓舞你这种…犯罪者。” 她严肃地纠正展骆,“你只不过是拿读书会挡箭,方便让自己的暴力合法化。” 畜牲一个。 展骆讨厌这套说辞。 他起身,沈一逸下意识也跟着起身。 “她们只敢躲在网上叫嚣,在暗处反抗,以为只要成为集体喊出了口号,就有分裂权利的力量。”他摇摇头,用可惜的语气道:”都是美好的荧幕幻影罢了。” “斗争总要以流血为代价。”他认真道:“暴力不只属于男人,我在为她们做先锋,告诉她们可以像男人一样使用暴力。” 可笑。 任何被结构压迫的人都需要同一面镜子,看看挣扎时自己倦怠丑陋的模样,多像彼此。 沈一逸好想找面镜子让他瞧瞧自己的发狂的表情。 只是在展骆没亲口承认自己的罪行之前,她得保持冷静。【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0-150 第141章 刀子落下 “她们没有力量与他们抗衡。”展骆看着沈一逸, 拍拍胸脯,“是我站出来替她们结束这一切。” 他越来越兴奋。 表情满意地叫嚣着,声音骤然拔高, “她们需要有人拯救, 有人保护。你说正义要在秩序□□现, 但我说程序本身就是枷锁!她们需要的不仅仅是空洞的口号, 而是一个敢于用撕破这层面具的卫士!” 沈一逸她不敢保证展骆再如此激动下去, 特警会不会一枪打爆他的头。 她双手叉腰, 摸向后腰藏起来的工具刀,保证待会动手时动作不会延迟。 叮叮叮叮。 是展骆裤兜里的闹钟响了。 震动闹铃让沈一逸瞬间警惕, 她垂眸看了眼腕表,是直播投票的倒计时结束了。只是此刻刘佳人已经救活了, 直播间已经被平台关停, 游戏机制失去了砝码无法再继续下去。如今闹钟响起来,仿佛为了提醒他一切该结束了。 “投票结束了。” 啪—— 头顶房梁上悬挂的灯猛然亮起,屋内十分刺眼。 “今晚投票的每个人都会收到我的祝福。” 果真如陆诗邈猜测那般,这里变成了最后谢幕的舞台。沈一逸被灯光晃了眼,双眼微眯着, 分不清镜头藏在哪里。 但沈一逸能确定的是,光束正落在自己身上。 “正义从不属于中立者、沉默者。”他不知是在指责谁, 似乎是对着镜头,“网络喜欢这样的闹剧, 每个人都是审判者,你们每次旁观的选票都是帮凶,他们自以为在决定她的生死, 却没意识到每次不论投票与否,刀子始终都在刽子手里。” 只有夺下那把刀才行。 他看起来像着魔了, “只有杀了刽子手才行。” 一只手举起枪,嘴里重复着:“正义从不属于中立者。” 他的枪口对准自己的下巴,只要轻轻扣动,他的轮廓就会在世界上原地消失。没有罪与罚,没有胜与败,只有受害者家属未能结案的死亡。沈一逸不想让他如此轻易的得逞,在自杀的高光中结束这篇故事,罪犯怎么能是主人公呢? 沈一逸不想让他得逞。 “读书会存在的意义是为了给女孩更多的阅读的机会,而不是把女孩当成项目经营,构建性别剧本。” “恰恰是你这种自称卫士的人,在贬低她们的能力。” 手在刀柄上横卧,沈一逸挑衅道:“因为不能像父亲一样热爱运动,被同为男性的同事歧视,无法得到心爱的女人,没有得到结构带来的红利,因此你才如此愤怒不公。你杀的那些人不是她们的敌人,而是你没能成为的自己。你没有父亲的力量,没有商毅的地位权利,没有齐英俊的外貌魅力,更没有欣伍正的话语权。” 他只是穿上了一件防御性很强的盔甲,说的是女人痛苦的语言,却用施暴者的逻辑,给暴力和强权找了完美的抒发口,复制控制模式。 这件盔甲名为:我为了她们。 “错了!!他们才该死。”展骆眉头紧皱,枪口有些歪斜,他意识被这段话给拉开,开始激动的反驳道:“我是她们的盟友。” 盟友? 沈一逸笑着吐槽,“只能由你决定谁说话,谁沉默,谁中立,谁该死,这叫上帝,这不叫盟友。” 见他思绪被拉扯,沈一逸往前走了半步。 她慢慢把刀从腰间拔出来,将刀柄藏于袖子里,自然的垂下双手。 甚至她为了转移注意力,伸出手指冲向他的鼻尖,让他不得不盯紧自己的表情,“她们在漫长世纪里一遍遍地忍受、遗忘、重演,你才活了这短短数年,就忍不住愤懑了?你如何体会?不是生理性为女性的人,不会懂从青春期就被性别化凝视的痛苦。你难道没有幻想过女同学,女老师?” 展骆不喜欢沈一逸夺走主导权。 他尽力在维持优雅,但表情已经出现了扭曲,“我从始至终都很尊重她们。” “尊重?” 沈一逸又往前站了一步,刀慢慢从袖口滑落,她捏紧以防待会脱手,“在她们家门口安监控是你所谓的尊重?利用她人的痛苦满足自己叫尊重?剖开别人的伤疤叫尊重?你只不过是最普通的杀人犯,和关在监狱里的败类没有任何区别,不要抬高自己的身价。” 人一旦被情绪主导,很容易失控,两人都深知这点。 可沈一逸却没停下,她身体前倾,用说悄悄话的姿态,轻声宣告: “你以为是拯救了、保护了她们,做了所谓正义之事,但殊不知你只是一条疯狗,是她们的一枚棋子。” 展骆神情迟疑,痴痴地凝滞在原地。 “什么?” 沈一逸才不会给他答案,她要他在服刑前日日煎熬。 只见展骆话音未落。 哐—— 哒哒—— 不过两秒而已,头顶的灯泡呲了火花,随后眼前便是一片漆黑,在院墙上跳跃的特警引起了隔壁土狗吠叫,平静的夜开始燥乱。 到底是什么棋子? 为什么眼前是黑的? 展骆被疑惑占据了思绪,没办法果断对自己开枪,就在下一秒,沈一逸猛地击打了他的手腕关节,疼痛令他猝不及防,老鸟枪脱手掉落在地上。 进门之前,沈一逸只带了这把刀,她和特警队长说过,看到自己掏刀就要随时准备关灯。 她没有持枪证,她只有这把能解剖人体的刀。 它可以是罪犯划开身体的凶器,也可以成为医生救人的工具,当然是她想找到命案证据的饭碗。 此时的她,不是警察,不是受害者,不是旁观者。 她就是那支最锋利、最冷静的解剖刀。 沈一逸不搞武警那些浮夸的动作,在黑幕中控制人影根本不用大展拳脚,她仿佛回到了熟悉的梦境里,记忆里对着影子扎下去的动作十分流畅,像早已预习了无数次,仅凭身高和体重,精准找了展骆的侧腰。 那是人躺在解剖台上最先被关注的位置。 肋骨下缘到髂骨上角之间,很容易让人疼痛、失控,却不致死。 「那个罪犯真的站在你面前,你会动手吗?」 当然会。 沈一逸握住刀,游刃有余地划过他的衣服,只听展骆闷哼一声,身体微颤了,他的意识在狂热中冷却了一秒。 是恐惧的一秒。 “举起手来,举起手来。” 窗户被砸,门锁也被击破,整个村落都在震破中失控起来,展骆已经捕捉不到沈一逸的攻击。 越是恐惧动作幅度越大 他想弯腰捡枪,却被沈一逸提前识破,她用脚住枪身,膝盖重撞了他的胃口,这回让他半天借不上力,甚至连呼吸都跟着延滞。 胸口闷痛,展骆反应变得迟钝起来。 舞台没了光,故事缺了口,主人公在一阵嘈乱中没了弧光,只一心求死。展骆半个身子歪斜,两手捏着沈一逸的手腕,借着月光,他双眼紧紧盯着那把刀。 “只有我能决定自己的命运….” 他动作迅速,用自己尽全部的力气,他双手捏合着沈一逸的手狠狠扎向自己的喉咙。 法医离罪犯太近,武警在黑暗中不敢直接开枪,就算沈一逸已经抬脚揣在膝盖上,迫使他身体歪斜,也没办法阻止他的力量。 所有人都在等这刀戳下去。 …. 啪—— 刀落了。 他的喉咙暴露在刀尖前,血脉在脖颈处跳得疯狂,动作在喉前急刹车,短短三秒的犹豫给了沈一逸反应的时间,她双手高举向后大撤步,借力打力直接摔掉了手里的刀,展骆看着被踩在脚下的枪,和甩远的刀,闭上了眼睛。 几乎一瞬,周围警察立刻扑上前去,三名特警将人按下在地上,揪着头发,反抓着手,就连小腿也死死按压住。 “不许动。” “警告你不许动。” 就在这时,房间内也恢复了灯光,在犯罪被逮捕后,呼啦涌入一堆警察。 “好好好!!!” “小沈好样的!!” 耳麦里都是指挥室里激动的叫喊声,罪犯没死,成功捉拿,这闹了俩月的大新闻终于能画上句点,谁都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 沈一逸站在原地甩着手腕,刚刚展骆用力太足,差点要给她搞出关节脱位,“他侧腰上有伤口,你们这样按压,他会受伤。” 嘱咐完,她被几名警察带着往院子外走。 院子外冷风吹过,她抬头看了眼月光,刚刚多亏了这点光线,不然她还真不一定能搞得赢展骆。 “我们今晚把他转交到特殊拘留所,后面….” 沈一逸累了,她摆手,“后面转交不归我管。” 当地负责案件的警察点点头,让她先去警车里休息等待。 院内在处理展骆一阵混乱,沈一逸揉着手腕关节往院子外走。 耳麦里响起了朴峥的声音,“你刚刚真动手了?” 执法仪不带完整意义上的夜视功能,因此刚刚关灯后,指挥室几乎是一片视盲,谁都不知道屋内发生了什么。 “不然呢,等他反杀啊?” 朴峥好奇,“你这武力值可以啊,跟谁学的?难不成跟小陆啊?” 沈一逸笑了笑,刚想回答,抬头看见秦落从车里走下来。 两人隔着十几米远远对望。 随后秦落朝着她缓缓走来。 她从没有想早点下班的念头,想回家吃饭,睡觉,想告诉她自己克服了心魔,想说她已经不会再对未来摇摆不定,想说如果可以能不能不租房,捡便宜住进她江景房。 沈一逸笑着,伸出手展示自己的完整性,“我没事。” 只见秦落黑着脸,没有先拥抱她,而是劈头盖脸的一句: “沈一逸,你真是xxxx。” 第142章 落网 耳麦没摘, 声音顺着耳机传到了中控室。 这什么动静? 朴峥被劈头盖脸的骂声吓了一跳,猛然抬头,可执法仪早已经被沈一逸关掉, 屏幕是一片漆黑。 “怎么了?”朴峥紧张不已, 以为是失踪的彦莉出现了, “现场又混乱了吗?” “不是, 是我自己的私事。”沈一逸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按在耳机开关键上, “我这边先闭了。” 秦落还没骂够,伸手揪住沈一逸的衣领, 眼睛在身上检查。 “很喜欢逞能?” “你是不是有病?” “叫你为什么不回头?” 是不是永远都这样? 展骆落网,刘佳没事, 沈一逸也没事, 故事终于有惊无险的结束,可她悬着的心却无人收尾,仍旧飞在天上无法降落。 “你死了怎么办?” “考虑过我吗?” “一句话也不说?” 黑夜中亮起的双眼被潮意覆盖,她反复质问着。 “当时情况紧急,而且这么多警察在能有什么事?”沈一逸安抚着, “着不是为了救刘佳嘛。” 救刘佳。 听到名字后秦落立马熄了火。 如果没有沈一逸,刘佳确实会有生命危险, 秦落知道刘佳这条命是沈一逸捡回来的,她无话可怪。 公路旁的路灯重新亮起来, 山谷恢复了光照,砰砰乱撞的心跳趋于平静,人完好无损地归来, 秦落伸出双臂将人拉进怀中,在夜幕的阴影之中和她相拥。 “下次不要这样, 头也不回走掉让我很害怕。” 但沈主任有些尴尬,前后好多人正盯着她们,“人好多,有什么话我们回去再说吧。” 秦落搂抱着不松手,闷声道:“我今晚想赶回上海去看她。” 沈一逸听出她声音里的疲惫,如同浸透水的海绵,皱皱沉沉,“但我不能陪你回去,一会我还得去工作组。” 彦莉还没有找到,直播的闹剧也没有平息,展骆引起的闹剧在警方这里并没有结束,沈一逸还不能放松警惕。 两人在角落抱了好一会,直到军装队伍层叠着人群,将罪犯展骆带出院外。 手铐在背后铿锵作响,腹部上向外渗透着血迹,满脸狼狈,眼睛却始终在寻找某个方向。 就在不远处的路灯下,秦落抱着人。 他背后的嘈杂和那片沉默形成了交界,警察推着他往前走,他却驻足,僵硬着身体看向远处的那个女人。 那个书写了自己愤怒的人,创作乌托邦的人现在如此平静。 他突然明白,她并不属于火堆。 是他选择错了对象。 他恨。 不是恨她怯战,而是恨他看走了眼。 “我要见她。” 展骆在黑夜中大喊,声音穿透了山间,村落又开始鸡犬不宁。 他发了疯,不论警察如何催促他前行,拉拽他的衣服,甚至揪他的头发,他依然在大声呼喊,“我要见秦落,我要见秦落。” 秦落听见他的呼喊,想抬头,却被沈一逸紧紧反抱住。 沈一逸用手轻拍着秦落的背,“王溪开车我还是不放心,我让赶来的同事和你们一起回去。” 可她的声音根本就盖不住展骆的嘶喊,秦落已经与他在光影中相视,像是隔着迷雾,在观看一个诡异的结尾。 就是这双眼睛盯着她。 秦落找到了这双绞尽力气想寻到的眼睛。 展骆被几个壮汉警察强行塞进了车里,可他仍旧在车里高声大喊“我要见你。” 好啊,见啊。 秦落内心想着松开了双臂,她想挣脱沈一逸的怀抱去见见杀人犯,但沈一逸却不给她机会,双手紧紧扣住她的腰。 “不用理会,没必要。” 沈一逸能感受到秦落的极端情绪还没有退散,她的手腕在发抖,或是恐惧,或是愤怒,可不论哪种最后伤害都只是自己。 她不希望展骆伤到秦落。 “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沈一逸转移话题,“你不是要去看刘佳吗?什么都没有刘佳重要。” “对。”秦落克制住冲动,“刘佳最重要。” 来不及温情几句,沈一逸就被工作组的人叫走了,秦落也急忙坐上了返程的车,准备连夜赶回去看刘佳。 等秦落差不多上了高速,沈一逸这才想起给陆诗邈回电询问。 陆诗邈也在派出所呢做笔录,“反正她当时的状况不太好,感觉没有意识不能确定她昏迷了多久。” 听到这沈一逸有些慌了,“什么意思?” 陆诗邈把刚刚做笔录的话又复述了一遍,但内容上添加了阿冕从平台云端窃取到的视频内容,“那个监控我找人去查了后台,从监控画面来看,人进来的时候就是昏迷的。” 沈一逸懵圈,“什么监控?” 陆诗邈解释道:“我不是说让薛桐找人查吗?她今天看到新闻主动要帮忙,我们找了个行家用监控上的密钥解锁了同用户的监控,那人安装了十几个呢。” 十几个…. 这是个新证据。 “其中两枚监控有命名。”陆诗邈捂着电话,悄悄道:“一个就是读书会的地下室。” 原来是这样。 沈一逸没想到陆诗邈能这么给力,拿到监控画面,快速寻到刘佳的下落。 她原本以为刘佳会被展骆带在身边,可能在山里的某个角落,但从她识破直播里画面是彦莉替代后,她就认为刘佳并没有跟在他身边。 读书会。 展骆最后寄出的包裹是在读书会,那刘佳被留在读书会的可能性最高,沈一逸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成想歪打正着。 只是,刘佳被安置在地下室是沈一逸没猜到的。 她原以为展骆会将刘佳锁在二楼,用秦落当初谢幕的舞台拿来当审判室,不成想他竟只把刘佳关在地下室。 “他改装了地下室的通风系统,总之我们进去的时候味道不对,氧气浓度也不对。”陆诗邈给沈一逸讲述当时的场景,“我记得监控下面的也有个倒计时,大概率他是缓缓致死的,我们去的时候,浓度快到临界点了,所以很难说人质的状况是好是坏。” “你的意思是….”沈一逸面露难色,“醒了也是植物人?” 陆诗邈不敢妄言,“我猜的。” 沈一逸藏在口袋里的手捏紧成拳,她恨自己心慈手软,刚刚没真的给展骆一刀,她压着心绪挂了电话,转头跑去羁押室找李鹏,她想和展骆见一面。 正巧李鹏也在找沈一逸。 晚上十二点,李鹏捧着盒饭站在走廊,“案子要在我们这里审,我就给你见。” 现在犯人归属问题领导还没发话,谁都不敢轻举乱动,万一被程序碰瓷,犯人不肯开口说实话或是临时改供,他们谁都担不起责任,更何况现在还有个嫌疑同伙没找到。 工作组内管辖大于职位,哪怕是沈一逸费尽周折抓到的人,李鹏仍旧守着门不让进。两人相互僵持不下,沈一逸也不为难对方,转头给朴峥打了电话。 朴峥带着案子正在路上赶,睡眼惺忪地劝她先不碰人,两人说了半天意见不合,最终见人的事不了了之。 沈一逸摸黑走回招待所,秦落不在,刘佳情况未定,不干净的床铺她也睡不着,于是她默默坐在椅子上,回想着和展骆的对话。 除了在庭上作专家证人,她很少直接与罪犯对话。 镂空的记忆如同收不到信号的雪花屏幕,手轻轻拍打,某个电子零件复位,突然冒出几秒闪影子,随后转瞬即逝。 “讨厌红色。” 沈一逸望着角落的台灯,嘴里反复念叨着,“讨厌红色。” 「你不敢看那些影片」 展骆嘴脸在脑海里不断浮现,沈一逸忍不住掏出手机,打开了搜索引擎。 还没等搜母亲的名字,她就在热搜榜上看到了关于陈年旧案的新闻,原来是展骆发的那两条动态引起了热议,网友把母亲的案子和展骆的事做了对比。 人类抵抗不住猎奇心理,这种离奇又悬疑的八卦内容最惹人关注。 她点开相关标题内容,讨论什么的都有。有人分析罪犯心理,有人分析时代背景,有人编造故事。 不知是警队里的谁走漏风声,让网友扒出今晚对峙犯罪分子的警察就是当年的幸存者儿童,摇身一变,她又成了翻过坎坷,用职业治愈人生的励志主角。 新闻像滚水,沸腾地外溢出屏幕,一双双麻木的眼睛在角落盯着她,诡异的想象、莫名地投射,信息如同动物之间气味的交换,快速辨别同好,又迅速对其产生憎恶。三十分钟吸饱了水,随后二十分钟又干瘪下去,和弹珠游戏机里的玻璃球一样,不停地回卷。刚刚投票审判完刘佳的人,转头间遗忘了恐惧,又开始探索下一个玻璃人。 说不上多可笑,沈一逸忽然间懂了秦落当初所说的疲惫。 她退掉了相关话题,转头搜索起了母亲的名字,没想到今晚这么多人同时检索过她,刚打出徐梦二字,词条就已经显现了。 「徐梦惨案」 「徐梦女儿」 「徐梦巴黎剧场」 前两个对于沈一逸来说毫无吸引力,她手在第三个词条上轻按,等待揭开那条尘封、不敢碰触地梦境。 第143章 《红绸·LaSoieRouge》 《红绸· La Soie Rouge》 纪录片年代过于久远, 模糊的像素逐渐显出图像,画面仿佛隔着一层旧时代的尘埃。 那时中国正值改革开放初期,第一批对外文化交流项目落地, 徐梦跟随国家艺术团访问巴黎, 开始在国际舞台上展露锋芒。 镜头里是剧场的后台, 徐梦被外国舞者围住, 大家都在旁欣赏她的演出服。二十多岁的小姑娘, 身板挺拔, 满脸骄傲向外国人展示她的衣服。 红色的中式立领对襟设计,银丝缠领, 左肩至右腰一条薄如蝉翼的红纱披帛,点缀金线刺绣的凤凰图样如水波纹曲线。 徐梦轻转一圈, 薄纱便在旋转中自然张开, 如同羽翼。腰细如鱼身,裙摆层层叠叠,颜色不一,却都是水墨红,能随光线变化层次分明。 尽管复古的摄影画面有些失真, 但隔着镜头仍能感受得到它的美,能看出艺术团的为了外事活动的用心良苦。 视频还在播放。 巴黎老剧场舞台上, 灰蓝色灯光打在地面上,法式镜框与中式折扇交错悬挂, 开场是母亲的独舞,红裙如火焰在流动,绚烂却易逝。 昏旧的殿堂在灼灼燃烧, 沈一逸眼睛只敢盯着红裙看。 她怕看到母亲脸上的笑容,怕看她自由跳跃时的神情, 被舞台和自由养出来双眸如此明亮,目不转睛。 【她好特别】 【好美啊】 【国家队能不美吗?遇上惨案真是可惜了】 弹幕遮盖了住她的双眸,文字都是一片叹息。灾难把母亲的梦想劫掠一空,包括她的人生。 沈一逸按下了暂停,她的身姿停滞在半空中。 似乎也没有多痛苦。 没有想象中那么应激。 她看着对面,若影若现的影子半弯着身子,它似乎卡住了动作,外轮廓正在慢慢淡化。 到底是谁? 展骆没讲完的猜想,缠绕了她二十多年的问题在今晚刹住了车。她没有急于追问,没有紧张,甚至看到案件再次上了新闻感到惊讶。 沈一逸脑袋里回响着展骆在院外激烈的呐喊。他叫着秦落的名字,像是恨透却没办法割舍掉的信仰。抱着秦落劝她不要回头的时刻,她是分神的,她当时在想:秦落为何如此倒霉,一颗纯真的心,炙热的理想凭什么能被疯子粘上。 而现在,她也这样劝自己。 人的命运和赌博一样,倒霉的人几秒内就会暴毙,而有些不想活的却次次死不掉,母亲的死亡只是偶然发生的意外,而被凶手留下的自己,或许是游戏机制卡了bug,她不得不、也必须得享受这种命运留下的异彩。 这样看来,展骆他不想死,想死的人是嚎叫不出来的,只有死亡留在身体里而意识想活的人才会被撕裂。 而她现在正在把撕裂的部分缝合。 今晚用脑过度,沈一逸有些累了。 关掉手机。 沈一逸在床边找了个赶紧角落窝成一团,慢慢闭上眼睛。 梦里,那条裙子舞动起来,和往常见到的不太一样,虽然印象里样式相差无几,但母亲重回舞台时的红裙没有裙摆…- 高速上,王溪在回程路上狂飙,坐在副驾的老板捧着手机面如死灰。 王溪偷偷瞟了眼,秦落在看网上关于沈主任的帖子。 帖子她空闲时看完了,内容很炸裂,这种惨案被当成话题在网上传播实在伤人,她原以为老板会看到帖子会生气,没成想老板坐在副驾连个表情都没有。 秦落没缓过神来的表情,让王溪摸不着头脑,怎么感觉老板知道的比她还晚。 “沈主任还好吧。” 后排两人已经睡着,那头刘总生死未卜王溪也不敢放音乐,但她实在困得不行,找了个话题,“在工作组的时候我见她脸色特别不好。” 秦落一言不发,呆呆地望向窗外。 夜色很暗,过往浑浊,秦落记起好多瞬间。 尤其她最为不解的那个场景,沈一逸和姜妍并排笑着埋头干饭,她对于母亲的话题永远都沉默寡言,却能对唠叨没完的姜妍格外有耐心,甚至临走前表达了对姜妍下厨的感谢。 秦落原本将这段情节的发生理解为沈一逸很爱装,装好学生,装有礼貌,装聪明乖巧,如今秦落为当初的揣测而痛心疾首。沈一逸藏在青春期里怪脾气下的冷漠,让人觉得怪异的洁癖,为了目标而抛下生活的选择,都像尖针扎进秦落的心口。 她很孤独吧。 哪怕是小说,秦落都认为这种情节过于残忍,她靠在椅背上闭着眼,难以想象那个惨案的画面。稚嫩的孩童躲在角落,被暴徒涂了满脸的鲜血,倒在脚边是她的母亲,真实到让人觉得虚假。 后悔多过于心疼,秦落坐在副驾上好煎熬。 路程快结束了,还有十几分钟就要到医院,可秦总全程不讲话,翻来覆去的叹息,“秦总,我们马上就到了。” 秦落这才睁眼,晨曦微亮,过几天要降温,上海又飘了小雨。 身为南方人的刘佳最讨厌毛毛雨,她总说这种鬼天气的威力如同旧情人,虽闹的动静不大,但缠身耗神。自从她在北京念书工作,就对南方梅雨季产生了厌恶之情,工作室刚在南京成立时,刘佳就颁布过雨令:只要有雨,员工就可以居家办公。那时罗格斯只有十几个人,还没有行政岗位管这管那,大家都乐忠于盼雨,手机屏保一律换成电公雷母。那些年秦落和刘佳住在一起,下雨天两人会躲在房间里聊天,刘佳说八卦,秦落聊天地,尽管各说各的,但她们仍会挤在一张沙发上。 秦落的脑袋一左一右被人物占满,哪个在她这里都高高悬挂,哪个她都帮不上忙,人到了束手无策的时候总想着投降。 她到医院时,刘佳的母亲正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秦落不敢上前,原地罚站。 还好阿姨先看见了秦落。 眼泪比声音先落地,刘佳母亲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秦落寸步难行,身体被困在了这幅画面里,走廊上的护士窜来窜去,她们和icu病房隔了好几层防护门,她在阿姨身边坐下,就在身体与长椅接触的一瞬,脑袋前所未有的抽离,情绪正批量从血液里流失,力气消耗殆尽,秦落认为自己还没有崩溃到极限,泪水却止不住地流淌。 泪流到嘴里,她才问出口,“人如何了?” “缺氧昏迷。”王阿姨的嗓音已经哑了,她紧紧握着秦落的手,像小时候那样牵着她,“医生说可能会有迟性神经损伤,还得观察几天。” 缺氧。 秦落并不清楚刘佳到底经历了什么,沈一逸没说,警队也保密处理,但光听到缺氧二字,她也跟着喘不上气。 “我想进去看她。” 秦落请求着,只有见她一面才能安心。 受害人危险期还没渡过,重症监护室外守了三个警察,秦落请求进去却被阻挠,王阿姨声称秦落是家属再三协商才勉强同意,给秦落换了一身无菌服,抽调了警察陪同前往。 充满消毒水味的大通间,电子仪器密集地发出警报音,人类一旦躺入这种病房就变得与植物相同,是静待重新生长的幼苗。 刘佳躺在角落,被剃光了头发,秦落有些认不出。 她惊恐地不敢上前,和站在走廊的动作一样,远远地看,看她脑门贴着一排电极,脸色和病号服一样白。 刘佳总说美女应该时刻关注、养护自己的头发,每次去日韩出差总会买很多洗护套装送给同事,不知道她醒来看到头发被剃掉会不会气死。秦落这样想着,眼泪又不自觉地往下流。 秦落最终还是站在病床前,旁边高个子警察寸步不离,听着她讲一些投降,认错,并忏悔的话。 “它能走到今天是我太执着了。” “是我太执着了。” “执着给你施压,逼着你不得不去做决策。” 执着是另一维度的优柔寡断。 正是因为人无法作出第二套更好的选择,才会执拗以达成某个目标来获取幸福,比如沈一逸和读书会。 秦落痛恨自己狠不下心去做取舍,任性地什么都想要,却没办法亲自维护。她深知这些年自己的烂摊子数不胜数,都是靠刘佳坚持才走到现在。反观那天自己冲进办公室,用手指向刘佳的脸,厉色地质问,冷漠地推责,自己残忍地将伙伴与理想切割,却从没想过她的身后会不会空无一人。 “是我的错。”秦落轻声道歉。 如果在不满意赞助商时她就叫停项目,如果能早点发现商毅对公益的企图心,说不定今天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她恨自己的坚持被人曲解,被人拿来当跳板,当价值抒发地,但她更恨这些痴迷的教徒,恨自以为是的审判。 秦落害怕刘佳醒来记恨自己。 “我很不适合做老板,也不怎么会当朋友,总是把难题丢给你处理。” “你要赶紧好起来,我一个人真的没办法处理公司事务。” 秦落想要拉住刘佳的手,但她手臂上是针管,秦落不敢碰,只是轻轻搭碰在肩头,凑上前去,“我想过了,等你出院,我会和其他股东商议,我把自己的份额转给你,我相信罗格斯肯定会有更高的成就,走得更远。” 刘佳躺在那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跳。 第144章 幸存者偏差 年假转眼间在加班中休完了。 沈一逸走出高铁站, 一转身看到秦落。 灰色开衫加牛仔裤,在人群中过于高挑,沈一逸站在原地等她走来。 秦落今天独自来接人, 她没带助理, 也没有司机, 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 胳膊上搭了件外套, 朝着人笑着走去。 “降温了。” 秦落见面第一句就是提醒, 她把外套搭沈一逸肩上,“穿好再出去。” 上海降温速度太快, 下高铁时冷风确实透心凉,沈一逸将衣服裹好, “刘佳今天怎么样?” 这两天在山里办案, 秦落给她讲了刘佳的情况,昨天听说人已经醒了,医生说病人渡过危险期,不用经历开颅减压之类高危手术,但病人意识时断时续, 并有严重的肺损伤,记忆力可能会受到影响。 秦落目光沉了下去, 一下卡壳了。 过了半天她才道:“语言能力有问题,没办法说话, 想不起事情,认不对人。” 沈一逸倒很坦然,“语言损伤, 记忆力损伤可以靠后期干预,她能醒过来算是不幸中之大幸。” 秦落沉默下去。 这几天她各方打来电话问候罗格斯与刘佳的情况, 她已经听过无数同样的安慰。 沈一逸见她不说话,自己安排道:“我们现在去看看她吧。” 两人上了车,秦落对沈家旧案只字未提,而是问了展骆。 “他认罪了?” 沈一逸笑笑,“绝食呢。” 自从朴峥到了县城工作组,和当地警方交涉了两天,谁都想抓住先机审问罪犯,但奈何展骆根本就不张嘴,甚至他连水都不喝,唯一和警方谈的条件就是要见秦落。朴峥自然不会随便答应,和他周旋了一整天,最终还是僵持不下。朴峥无奈和当地检察院移交移送罪犯的程序,说不定明后天就能顺利返沪,到时候秦落说不定真的得去协同审问。 沈一逸不想给秦落压力,假装无事发生,“案子已经尘埃落定,你不用仔细去想。” 刘佳出了icu就被秦落转到了国际部,单独的康复部,十几个医护全天候陪伴。豪华的住院部给沈一逸看懵了,没有吵架的家属,没有催促的护士,整个走廊安静至极,和她切阑尾时住的病房做对比,简直天差地别。 推开门,是个大套房,王阿姨正坐在客厅看电视。 她见到秦落带着人来,立刻起身相迎,走了半米认出了多年未见的沈一逸,表情又哭又笑,“小沈….是沈一逸来了。” “阿姨,您还认得我。”沈一逸客气道。 “怎么会不认得。” 每个家长都知道的全校第一,她哪会忘记。 更别说现在沈一逸还是女儿的救命恩人。 她拉着沈一逸的手,感谢的话挂在嘴边,眼泪哗啦跟着往下落,“是你救了佳佳,谢谢,阿姨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沈一逸可受不住长辈屈膝跪地,那半弯的腰如千斤重,压得她胸口痛。她急忙两手扶住王阿姨的胳膊,将人半抱着架住,“阿姨,您千万别这样。” “医生说再晚半小时佳佳就活不成了….”王阿姨的哭啼着,手背抹掉眼泪,“我不敢想她要死了,我可怎么办。” 沈一逸最难应付情绪题,她朝秦落投去救急的目光。 秦落会意,站在中间伸手将两人拆开,“阿姨,您别哭了,沈一逸就是来看了眼刘佳,您这样她下次都不敢来了。” “去看吧。” 王阿姨自知有些激动,擦干眼泪,给两人指了指病房内,“佳佳一直迷迷糊糊睡着,一天也醒不了几次。” 沈一逸绕过前厅,透过房门的玻璃窗户看见躺在床上的人。 秦落轻拍她的肩膀,“进去看。” 王阿姨没打扰,重新坐回沙发上看起电视,秦落带着沈一逸走进病房,关上了房门。 “刘佳。” 沈一逸走上前去,毫不客气地拍打两下被子,见到刘佳缓缓睁开眼睛。 两人隔得不远,对视了半天,刘佳没有给任何反应,她眼神涣散着,仿佛灵魂还滞留在地下室,沈一逸喊她的名字,她也只是微微动了动眼皮,嘴唇抖动。 刘佳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痛苦、没有惊讶、只剩下木然,情绪如水面被冻结凝固,缓慢得像调了0.5倍速的录像带。 沈一逸双手叉腰,和她玩笑道:“怎么见了我连表情都没有?你知不知道是我把你救回来了?你出院以后可得对我尊敬点,以后都不许骂我了。” … 秦落的手紧紧掐着沈一逸的外套边,她实在受不了刘佳迟缓的样子。一台被彻底断电的机器,只剩空空荡荡的壳,连呼吸都轻得不真实。 十八岁的刘佳走在三人中间,唧唧歪歪骂着数学老师,嘴里的八卦从没有暂停键。二十岁的刘佳,受到委屈会给她打整夜的电话,自己不好过也不想让别人好过。三十二岁的刘佳,凌晨三点在公司群里咄咄逼人,紧急事务半刻缓不下。 她的世界从无低音量,如今忽然成了哑巴。 这种落差太大,秦落接受不了。 “安静一段时间也挺好的。” 沈一逸垂眸,伸手拉着被子替她盖住胳膊,“做朋友喜欢吵嚷,做老板得要健谈,现在当病人要学着安安静静,想想出院以后要做什么。“ “不用怕。” 沈一逸口气沉稳,像高中时那样镇定自若“以后让秦落每天陪你读书,多读几天脑子就好用了” 缺氧脑损伤的病患通常在恢复初期,都会出现表达性失语症状,沈一逸身为鉴证中心主任,经常遇到这种损伤例子。 有些病人在刚醒来时连水都说不出,但两周后能断断续续表达需求,三个月后可以用简短句子和人对话,虽然可能永远无法恢复到从前的表达速度,但生活沟通是能逐渐恢复。 说完沈一逸还严肃起来,“听懂眨眼。” 床上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费劲地眨了下眼,过了好久淡淡地扯动嘴角。 刘佳缓缓地笑了, “你看吧。”沈一逸被秦落掐的痛死了,用胳膊肘捣她的肋骨,“我就说她没多大事,她现在能听懂指令,你放心吧,我保证她不会变成傻子。” 自从刘佳醒来,秦落几乎是医院、公司、家,三点一线来回奔波,她从未在刘佳面前落泪,她不想用眼泪去衬托病人的脆弱,可刘佳眯眼的笑容让她有些绷不住。秦落借口上厕所,快速逃离病房。 房内只剩下曾经最不对付的两个人。 “抓….” “抓….抓….” 磕磕绊绊吐不出来的第二个字被沈一逸补全,“抓住。” 刘佳缓缓点头。 “放心。”沈一逸把手放在被子角上轻拍,如同哄睡的动作,“肯定会抓住。” 刘佳又点点头,很努力地说了个好字。 沈一逸见她心情不错,忙问:“警察来过了吗?” 刘佳点头,但是又摇摇头。 沈一逸也不知为何竟然猜懂了她的表达,“警察来问过你问题,但你记得不起很多事,所以他们走了。” 刘佳看着她,迟迟不肯挪走目光。 沈一逸在刘佳眼角里,察觉出自己特别熟悉的恐惧。那是对遗忘的恐惧,怪责自己记不起画面,那些黑暗痕迹化为模糊、细碎的光影,雾蒙蒙地让人看不清楚。 她理解,所以心口闷痛。 “想不起来也是一种好事。” 沈一逸抽了张纸巾,沿着四角叠成规整方形,轻轻擦拭刘佳脸颊淌下的一行泪,“人已经抓到了,警察会有别的方式定他的最,没人怪你记不起来,所以把那些事忘了吧。” 她笑着安慰,“忘了那天发生的事最好,但可不许忘了秦落和我。” 刘佳晃晃自己光秃秃的脑袋。 “知道你忘不了我俩。” 沈一逸将纸巾扔进垃圾桶,悄声地又道:“洗钱的事我听说了,你出院以后,切记不能再和梁薇进行交易了知道吗?” 话说完,刘佳眨眨眼。 “好了,时间不早了。”秦落不知何时回到病床前,拿了张柔巾纸沾水轻擦刘佳的嘴角,她边擦边说道:“我们也该走了。” “你….你….”刘佳眼神从沈一逸身上瞟到秦落脸上,“们…” “你慢慢说。”秦落重复着刘佳的话,一副很有耐心地想听她说完,“你们,然后呢?” 而一旁的沈一逸则是翻译派。 根本不给刘佳说话的机会,直接了当道:“对,我们住一起了。” …. 这对吗? 病人还在躺着,说住在一起的事合适吗? 秦落回头看了眼沈一逸,皱眉暗示她不要在病房里提及这种事。 沈一逸耸肩,对她的眉目传意表示不解,“这怎么了?” 秦落推搡着沈一逸往外走,转头拍拍刘佳的胳膊,“好了好了,我们走了,我明天早上再来看你。” 王阿姨出门和护士们学习干预知识,秦落也没打招呼,关了门带着人直接走了。 “不能告诉刘佳我们在一起了吗?” 秦落双手抱在胸前,脑袋嗡乱,本想和沈一逸反驳两句,却意外被在一起三个字挑了神经。 这段关系终于被对方亲口承认。 她们不仅仅前几天住在一起,未来也会在一起。 沈一逸两手插在口袋,轻描淡写道: “幸存者最讨厌别人悲悯。””你要相信她有接受幸福的能力。” 第145章 找到他 秦落思考了一路。 回家时晚霞已沉, 江面上几艘巨轮轰鸣而过。秦落没什么胃口,但顾及沈一逸的肚子,还是下了厨房。 “罗格斯还好吗?” 沈一逸坐在沙发没话找话的关心道:“我看热搜一直没停过。” 秦落闷头道:“挺好的。” 网娱时代, 被全网高度关注代表有流量价值, 罗格斯有丑闻缠身从某种层面来说也算流量加持, 情况虽不算太好, 但也差不到哪去, 秦落这几天一直在公司调整业务框架, 会议开展的井井有条,唯独员工被展骆这个变态吓得忧心忡忡, 有点影响公司内部团结。 秦落将蔬菜扔进烤盘,调整温度, 随后收起刀具。 她鼓足勇气问道:“你呢?” 什么我呢?沈一逸明知道她在问什么, 却偏装傻回答:“我明天也上班,可能得很早就得起,从你家去局里得一个小时。” “别转移话题。” 秦落又冲了一遍手,端着剥好荔枝从厨房走回客厅,她来到的沙发前, 紧紧挨着沈一逸坐下,“我说的是关于你的热搜。” 沈一逸假笑着, 拿起荔枝堵进嘴巴,“就那么回事。” 她说的很不经意, 把这些年自己当逃兵事掩盖过去,但动作出卖了她的心虚,沈一逸把脚伸到了秦落的屁股底下, 适当增加两人的肢体接触。 秦落察觉出了沈一逸的紧张。 她抽了张纸巾,替人擦掉唇边的汁水, “不为难你,不想说就不说。” 噗—— 沈一逸将荔枝核吐在秦落铺垫在掌心的纸巾里。 秦落知道沈一逸的习惯,提前备好的湿纸巾随时待命,抬手轻擦唇角,顺势问道:“洁癖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吗?” “嗯。”沈一逸耸起肩。 烤箱叮一声,打断两人的对视。 秦落没继续问下去,起身走回厨房,拉开烤箱将蔬菜片翻个撒上调料,短短一分钟她想了无数启口的话,她想问沈一逸需不需要安慰,可直到关合烤箱她都没张嘴。 就这样,她沉默地走回沙发,贴着发呆的小猫缓缓坐下。 “对不起啊。” 沈一逸不懂,“为什么说对不起?” “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过伤害你的话。”秦落指尖触碰着她的侧脸,阴天光线里双眸依然明亮,“我给你道歉。” 沈一逸喜欢秦落穿灰色的衣服。 灰色不跳脱,很普通,弱化了人在群体之间的颜色,看起来淡淡的,没有情绪,带着克制的温度。她喜欢秦落身上的平静感,是读起来很美的诗词本。 她手摸着线衣,指腹揉搓着布料的,“不用道歉的。” 秦落内疚不已。 她难以估量沈一逸的痛苦,想起韩餐店前吵架,用情绪需求去绑架沈一逸,怪对方不愿弄懂自己,但她也从未认真弄清过对方。 秦落牵起沈一逸的手,语速很慢,“要的。” “如果当初我能早些知道…” 秦落说到这里,停顿了。 如果当初早些知道,她们说不定不会分开,在大学谈了几年异地恋爱,在父亲死后留在省城工作,放弃写作当个普通教师,陪在沈一逸身边,如她曾经设想的一样。 或许这十六年内,感情平静稳定,日子没有凹痕,但秦落能环视出那副景象,抓不到凶手的沈一逸,被人群的埋没的秦落,会在一方小天地里锁成干扁的虾米,和她眼镜上的油污,模糊不已,怎么擦拭都有一层灰雾,最后几经周旋,她们又在此别过。 她想到这里,不知怎么释怀地笑起来。 扑簌的冬日,落不尽的红色斜阳,毕业分离偷看她的背影,凌晨半夜拖着行李离开北京,停尸间外捂着嘴闷声哭泣——痛苦给灵感打了一万次草稿,借着声浪她写出了值得回头的瞬间。 如今她也没得到什么答案,只是她有勇气把废草稿拖进回收站,麻溜地清空。 秦落改成用双臂将沈一逸圈入怀中,坐着相拥很不舒适,索性借力拉着人在沙发上躺倒。 还好沙发够大,她们不用蜷缩。 还好是现在,她们不用紧张。 “还好,我现在知道了。” 秦落只用还好就补全了十六年的遗憾。 叮—— 烤箱里的蔬菜正反面都烤熟了,但谁都没有想去拿的心思,沈一逸靠在秦落的肩上,前些天招待所环境对她来说有些苛刻,睡得不好,如今躺在干净栖息地,她只想快速冬眠。 “我帮你找到他。” 沈一逸迷糊着,意识朦胧,她没把秦落说的话放心上,“找谁?” 秦落语气坚决,抱在背后的手用力,“找他。” 沈一逸轻轻笑了,她都没和秦落讲过影子的故事,她怎么能猜到自己没放弃过寻找,但她实在是太累了,眼皮困乏,自己无力和秦落讲述这十六年来的失败,凶手的狡猾,她的难以启齿。 她手贴着灰色线衣,抚摸现实与梦境的参照物。 “嗯。” 沈一逸随口答应下,随后缓缓睡着。 梦里,又是舞台剧。 不过今天台下多了两个观众,沈一逸侧身看到秦落也在注目,观众席一片安静,沈一逸不敢出声惊扰表演,没办法给秦落介绍母亲的身份,但秦落看得十分认真,毫不在意舞台上的人具体是谁,直到演出结束,母亲返场谢幕,台下掌声雷动,母亲的目光穿过人群锁在秦落身上,她被惊得不知所措。 轰—— 凌晨三点半,上海打了个惊天巨雷。 沈一逸吓得从沙发上弹跳起身,沙发软榻睡得她肩膀僵硬,客厅没有灯光,身边没人,茫然地绕看几圈,才寻到在书房码字的人影。 秦落也被雷声吓了一大跳,斜目在看落地窗外的闪电云,回身发现沙发躺着的人起了,自己这才从椅子上起身。 “醒了?” 秦落见人神色不对,立马开了灯。 沈一逸晃到眯眼,顿时,熟悉的人和影子,一齐从黑暗中现出原形。 睡到半饱才更累,沈一逸乏力地靠在沙发上。 轰隆隆,轰隆隆,两声巨雷。 跟着雷声一同朝她涌来的,还有秦落那句“找他”。 沈一逸好似受到了蛊惑,她指着斜方的单人沙发,暗声说道: “那有个影子。” 秦落刚走到客厅中间,层薄光斜落在地毯边缘,故事像一口被掀开的静默枯井,正在等着人跳入。 她正好和空无一物的单人沙发排排站。 顺着沈一逸的指尖,秦落目光越过沙发,看向静悄悄的大门口。 眼前分明什么都没有。 秦落吓得楞在原地,耸肩躬身,后脊发凉,“什么影子?你别吓我。” 沈一逸看着沙发上的轮廓,死死盯着他,用手指着他那滑稽的鬃毛帽子,“我妈去世之后,我就总能看到一个影子,他现在就坐在这,正在看着我。” 荒谬。 人对不信任的想法下意识会觉得荒谬,但不过几十秒,荒谬变得可怕起来。 秦落赤脚踩着地毯,蹲在沈一逸的腿边,朝空荡荡的沙发看去,“每天都能看见?” “也不是。” 沈一逸双手将脸埋住。 沉了很久后,她诚实道:“和你接吻之前,它确实悄悄地、长久待在我身边。” 啊? 秦落没听懂,她双手扶住沈一逸膝盖上,凑到跟前问道:“你是说?…我和你接吻…它就不出来了?” “也不是。” 秦落着急,对方讲话囫囵吞枣,她快被噎死了,“抱歉,我有点没听懂。” 沈一逸尴尬,依旧用手遮脸,“我也没找到它消失的规律,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只有你能让影子短暂的消失。” 没有想象中的开心,秦落心被一下揪痛,如细针挑了心头一块软肉。 她伸出手抚摸她,只是触摸不够,她又挺身抱紧,脸拱着被双手捂住的侧脸,“没事…” 怎么会没事。 这种安慰太虚伪,秦落说不下去,她只能用唇亲吻侧脸,试图去应证只要她们接吻影子就会消失的逻辑。 她边亲边说道:“它如果影响你生活的话,我们去看医生好吗?” 沈一逸摇摇头,“不影响。” 这些年她看过太多医生,九岁时她还会伸手指出影子的方向,告诉医生它的行径动态,二十几岁后逐渐开始反感与它对视,甚至连手都不愿意抬。这些年与它斗争,自己最讨厌听到就是医生询问它的轮廓,它的形态,每次见完心理医生,她都会嘲讽自己很久,她想如果自己能找到恶病源头,大概也不用努力寻医了。还好,知道实情的秦落没有和医生、爸爸、警察一样问它的样子,这让她倍感轻松。 她从双手中抬头,挤笑道:“医生没用。” “那什么有用?” 秦落湿润的目光中夹着恨,“告诉我一个办法。” 相爱,是人互相嵌入产生的力度。 人们用爱互相交付了感知,换取信任、依赖、痛与快乐。 从那天在车里看到帖子,从新闻里钻出来的痛恨就驻扎在秦落的肩上,她没办法拒绝,因为这是爱一个人的连锁反应,如今沈一逸告诉她单身沙发上有个人影,至此,那个人影也出现在了她的世界里,她刨除不了。 “找到他。” 秦落温柔的对视,让沈一逸想落泪。 “我找了很多年。” 她耸耸肩,强忍下委屈的泪,她想表示无奈,又或是她想选择另一个更简单的方法——放下他。 秦落腾地站起身,转身抹掉鼻梁上的泪。 回身时,她指向那个沙发。 “那就找到他。” 第146章 捧她,新的网红 秦落正式接手了刘佳的所有工作, 自此忙得像陀螺,昨天凌晨四点睡的,早上七点起床送女朋友上班, 回程堵车到九点, 刚到公司就是会议拼盘。 流水线的组, 铁打的秦落, 一直工作到晚上八点多, 大会议室还没散场。 “散会之前还有个事情要通知大家。” 各业务部门总监都坐在会议室里, 有内容部、电商、学者孵化的,还有休产假也被叫回来开会的商务, 三十多个人齐刷刷看着秦落,期盼着早点下班。 秦落语气不疾不徐, 却带着明确的收束感: “今年最后一个季度, 我们有个项目要做。” “以最快速度孵化一个网红。” “我希望她的故事能被全网熟知。” 大屏幕上没有ppt,运营们两眼一抹黑,孵化和商务都很八卦,交头接耳问公司签了哪个新人,她们想:这又是哪个福气好的小网红要上位了。 要知道罗格斯现在哪怕是黑红, 但在内容算法上从来没输过,她们靠精准内容和强硬算法, 在流量市场中想赢回主动轻而易举。要是秦落要求“全公司资源倾斜”去捧一个网红,那这个项目量级一定不简单, 不过半年,这个新人就可搭娱乐圈二线的边。 王溪也皱起了眉头,心里隐隐一动:这节骨眼上, 秦落是准备捧谁? 秦落开了电脑,放了一张图。 王溪看着屏幕上的人影, 是穿着勘验背心的沈主任,她没忍住啊出了声。 这是要捧红老板娘吗? 秦落淡漠的目光扫过内容部,“故事要怎么包装我不干预,但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她身上的悬案高度曝光。你们各部资源怎么倾斜比我有经验,我只要结果,这个悬案要成为这个冬天最令受人瞩目的话题。” 秦落顿了顿,目光落在大屏幕上执拗的侧脸, “我和刘总会自费出百万资金,平台分发部设立好信息渠道,只要搜集到和当年案情有关的信息,就给悬赏资金。” “王溪,你主理这个项目,内容PM是程安,孵化部拉个群晚上我把人给你们拉进来,策划期一周,11月开始启动。” 说完,秦落合了电脑。 中层们都不说话,麻溜地收拾东西散会,王溪悄么声凑到秦落身边,“沈主任知道你要让她当大网红吗?” 秦落没回答,掏出手机给沈一逸发信息,问她结束工作没有,接她下班。 秦落不说,王溪也懂。 她们老板要给当年未完结的案子造势,提高关注度,让它无法消失在大众眼中。王溪已经替程安想好了项目内容的名字 ——全网皆灯 路灯下,沈一逸提着电脑包,她在路口等秦落站了得有几分钟,看起来忧心忡忡。 市中心不允许鸣笛,车开到她跟前都没发现,秦落只好降下车窗,喊了句上车。 “今晚有点忙。”秦落为自己姗姗来迟解释道,“没等太久吧。” 原本她们说好直接去看医院看刘佳,但傍晚吃饭时,沈一逸电话给秦落说要她来接,秦落自然不会拒绝,这才卡着点快速结束了会议,赶着来接女友回家。 “我也刚下班。” 沈一逸复工第一天,疲倦写在脸上,但她内心更多是烦躁。中午办案部大领导找了她,让她帮忙搭线秦落,请秦落来一趟局里配合审理展骆。 让她出面当搭桥人,方便省一道程序,不用公函请秦落来喝茶。可让秦落配合警方审展骆,也很让沈一逸为难。 沈一逸怕秦落二度受伤。 “你怎么了?”秦落察觉到沈一逸心不在焉,“今天工作很累?” 沈一逸还没想好措辞,用了句还好敷衍道。 “没想到今晚你会让我来接你。”秦落在此斟酌着,她想了会道:“正好我也想和你商量几件事。” 这倒缓解了沈一逸的压力,“你先说。” “第一件。”秦落双手扶着方向盘,清嗓郑重地问:“既然我们恋爱了,不如同居吧。” 说完秦落偷瞄沈一逸的表情。 很平静,似乎没有抗拒。 这事能成。 秦落追着分析道:“我听小陆说房子已经到期了,与其你一个人承担房租,不如….” 她话还没说完,沈一逸撇头望向窗外,“好。” 秦落感到意外,眼神亮着,没想到沈一逸能答应这么迅速,几乎没和自己弯绕。 “其实云顶开过来不算远,我每天绕一下,晚上接你也很方便。” “不用你接送,这样很麻烦。”沈一逸道:“下周放假我去买车。” “啊?买车?” 买车和同居都不是小事,半刻钟不到,沈一逸轻描淡写地做了两个重大决定。 秦落觉得太草率了,她不希望沈一逸因为恋爱关系而过度负担。 秦落放缓了车速的同时,口气也跟着轻柔起来:“你不要买车了,开我的就好了。” “本来是想在单位附近买房的。” …. 沈一逸又道:“你有房倒省下我买房的钱了。” 秦落终于放宽心,“那等有空咱们去挑,买电车好了,不用抢牌。” 沈一逸不纠结于这个话题,转而问:“你要和我商量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车子驶进隧道,秦落稳稳地跟着前车,同居的事敲定的太快,让此刻还在开车的秦落有些犹豫。 事关于把创伤拿到明面上聊,她不晓得沈一逸会不会介意。 秦落只能半开玩笑道:“我想把你打造成网红。” 沈一逸眉头紧皱,“我可是公职,” “谁规定公职人员不能发展副业了。”秦落反驳道:“你们局里运营的几个网红警察,还是找mcn给他们投流起来的呢。” “这事,我不同意。”沈一逸抗拒地摇头。 “我没有要把你当ip打造的意思。”秦落耐心解释道:“我是想通过手里的资源,帮你去寻找当年案件的线索。” 关于沈家的帖子,秦落在网上认真翻过了。 她清楚当年案子的凶手线索停在了几个血印迹上,当年唯一有利于警方寻找的证据就是幸存的沈一逸,但由于她年龄过小,惊吓过度,直到目前都没给警方提供有利信息。 遗忘掉犯罪嫌疑人,这种打击对家属来说是巨大的,更别提身为家属,同时又是受害人的沈一逸。 这些年她身上背负压力可想而知。 二十多年了,一条新闻从案发到出现在报纸上,至少也要一天半的时间,而且报道多数集中于报社,电视台报道要审核,门户网站更新速度也极为之后,哪怕真的有线索,也没有便捷地交互渠道,很多真相或许就被湮没缝隙里。 可现在呢?算法替我们放大情绪,话题带动流量,流量反过来可以塑造真相。 一起事件从发生到登上热搜,只需要一个视频、一个关键词,短短十几分钟就能引爆全网。在这个世界,连一只猫走丢都可以变成热搜第一。 那个人。 那个真正的凶手。 或许还活在某个角落,披着体面人的皮,混迹于芸芸众生中。 这些年沈一逸一个人又要工作又要寻找线索,精力有限,速度赶不上时间的消磨。 孤军奋战实在太孤独,像是一个在深海打捞的人,明知水下有沉船碎片,却不知该往哪一片海域潜,秦落想到这里就满是心疼。 “你相信我。” 秦落现在有大把的资源、团队,甚至热搜都不需要额外费心。 秦落自信道:“你要相信罗格斯有这个能力。” 如果罗格斯只是制造话题的公司,那网络流量周期的沉浮,早可以将罗格斯置于死地。「打造」、「孵化」、「出圈」这些只是运营会使用的话术而已,罗格斯核心一直是「打捞社会真相」。 罗格斯可以十天让素人走向大众视野,能半年塑造全网熟知的公众形象,一年内能为她开创新的赛道。 她只需要沈一逸这个当事人能安心接受。 只要沈一逸同意,那罗格斯这枚精密又强悍的箭头,直指时间深处的黑暗,正中对方的眉心。 秦落不可避免地会担心,她怕沈一逸旧伤揭示会痛,怕她心理承受不了这种全网注视,走红意味着舆论变多,她怕她抗衡不了非议。 “我们要让这个案子重新浮出水面,重新进入公共视野里,不靠哭诉,不靠标签,而是用你坚持的目的。” 秦落是盯着前方缓慢移动的车流,说话的语气平缓,“但要让旧案变新案,第一个要做的就是需要你作为当事人、受害人…” 她磕绊道:“甚至是幸存者来亲自讲述。” 秦落于心不忍,“但我怕你承受不了人生被放大、窥视、二次撕裂。” 车子钻出了地下隧道,路灯没有照亮夜幕。 她担心道:“我怕你被过去重新吞没……” 秦落担心的不止这些。 她怕尽管做了这些,沈一逸梦里还是血,醒来还是空,但更怕她一辈子都找不到那个答案。 找凶是秦落的目的。 但打捞沈一逸也是她的目的。 秦落坚定道:“我说了我会陪你找到他,就一定能找到。” 沈一逸哑语,她握在膝上的手收紧,窗外不远处一辆警车经过,警灯闪了一下,把她的眼底恨意照映出来,她心口有了松动 “好。”- 第147章 失败归因 两人到站, 秦落刚推开车门,只听副驾上的人开口。 “我正好也有事要和你说。” 秦落又坐回车内,端正地看向沈一逸, “你说。” “展骆要见你。” 秦落皱起眉头, 从刘佳出事后, 她基本不愿正视这个名字, 公司上下都一律不准提及展骆的事。 沈一逸见她面露难色, 循序渐进道:“自从他被抓始终不肯开口招供, 我们也不想配合他的要求…” 秦落的指节轻敲着方向盘,“他到底什么目的?” 沈一逸抿嘴默声。 秦落看向挡风玻璃上自己的倒影。 她摘掉眼镜, 卸下光鲜,整个人剥落了一层保护膜, 某个瞬间, 自己对自己感到陌生。 说来也蛮搞笑的,理想内核变成武器,就连她也无法评价这把双刃剑。 秦落叹气,揉了揉眼框,“我去见他。” 第二天, 上班。 秦落载着沈一逸直接将车开进了公安大楼的院内,网宣科主任听说秦落会来, 也是早早前来等待。 这一个月舆情跌宕起伏,不光是罗格斯名誉受损, 警方媒体窗口的工作也不好做,各平台评论区轮番攻陷。 网宣主任知道罗格斯的本事,自然不会放过互相通气的机会, 想着办案部那头结束工作,他这边好邀请秦落喝个茶。 “王主任, 早。” 秦落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伸手相握,客套了几句。沈一逸和主楼这批领导不熟,站在一旁,听秦落熟络地称呼他,表情很尴尬。 “我昨晚开会,听小朴说你今天来,正好今天我也没事,过来给你引路。”说完,王主任看了眼被晾在旁的沈一逸,“没想到你和小沈是老同学。” 秦落没回应,只是笑笑。 “那当初《她杀》来警队要人,也没听你提起过。”王主任说到这里,拍拍手,“说到电影,我也有消息给你分享,等你忙完,我们抽空聊一会。” 秦落也正有此意,点点头,“那麻烦王主任了,我正好也有事同你讲。” 三个人从正门进去,七拐八绕进了审讯楼的铁栏门。 王主任也没有身份卡,进不去,在铁门外和秦落再次约了时间,两人定在下午去茶室约谈,他这才放心走了。 沈一逸已经习惯秦落的身份,和局里小领导交涉这么游刃有余,不足为奇。 秦落主动解释,“《她杀》落地后,我们和公安政宣有过不少交流,那时候认识他的。” 沈一逸点头。 “我今天联系他不仅是为了剧组进度,还有你的事。” “我什么事?” 秦落玩笑道:“被我签约当网红的事。” 沈一逸被秦落佯装霸道的口气逗笑,一脸灿烂,没走两步迎面撞上从楼梯口走来的朴峥。 朴峥原本愁眉,看沈主任笑得如此明朗,很是意外。 “什么美事笑得这么开心?” 沈一逸收了笑容,伸手给朴峥引荐,“秦落。” “秦….”朴峥原本想说秦小姐,但想着好歹也是个企业老板,立马改了称谓,“秦总,朴峥,是展骆案子的负责人。” 秦落两人被朴峥带到了隔壁会议室,他让两人稍作休息,十几分钟后,他带着四五个审讯警察和几摞文件匆匆赶来。 来的几个警察都有黑眼圈,看来为了逼人张嘴没少下功夫,见到秦落像看到就行,废话没多说,直接开始介绍审讯流程,这边为了送检顺利,不敢马虎任何一个步骤,秦落签了一个有一个字,对着公证摄像头读了好几遍稿子,这才听到朴峥开口说正事。 “安全性你可以放心,他是没有行动能力的。”朴峥再三和秦落确认,“但言语上,我们不确定他会不会给你带来影响,所以提前和讲清楚,如果在审讯期间你有任何的情绪问题,我们会立刻终止。” 说完,他看了眼沈一逸。 这话是沈一逸逼他讲的,一般陪审介入的当事人都没这么多毛病,他眼神询问沈一逸满不满意。 可沈主任压根不搭理他,她眼里只有秦落,“展骆在你身边这些年对你十分了解,激怒你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读书会对秦落来说分量不简单,从中出现叛离者对曾坚守的初心是致命打击,沈一逸不希望秦落质疑自己,更不希望她为此输掉理想。 “放心。” 秦落拍拍沈一逸的手腕,安抚道:“我不会有事的。” 朴峥左瞧瞧,右瞅瞅,很显然二位眼神在暗潮涌动,关系不简单。 “那进去之前,我们先简单了解一下…”- 厚重的防盗门被推开,审讯室没有窗,屋内有发酵了的霉菌味,呛得秦落扇了鼻前的空气。 房内昏暗,只有头顶一盏白炽灯泛着冷光,灯故意装得偏低,光线直直打在人身上,把人照得毫无遮掩。 展骆还没有被羁押来,秦落被安排在铁桌对面,桌子有一米多宽,桌椅都被钉在地面上,桌角有擦痕,像是之前有人在这里挣扎过。桌面光洁,却冰冷,手一放上去,就像贴着一块石板。面对面坐是绝对安全的距离。 秦落平静地观察着。 四周墙面压迫性很强,外加这里阴暗湿冷,她坐了几分钟就感到无比压抑。 突然,另一铁门打开。 展骆被两个警察带着,身穿拘留所的囚服,走路慢吞吞,脚铐在碰撞中发出微响。直到他看见秦落,原本垂垮的表情有了松动,轻轻笑着。 秦落逃避与他对视,扭头看墙上的时钟。 等他坐好,朴峥清理了现场的审讯人数,只留下两个主审讯和一个记录员,包括他也自己也跟着离场。 沈一逸坐在玻璃窗外看向屋内。 秦落紧皱着眉头与人面对面,开口的是难得主动的展骆。 “终于来了。” 秦落双手抱肘,靠在椅背上盯对展骆。 此刻她的沉默比说话更压迫,审讯员都跟着坐直身板,“应你的要求我们把秦小姐喊来了,你最好把犯下的事交代清楚。” 展骆手铐磕在铁桌上砰砰作响,目光锁定秦落的表情,他自认为没什么好交代的,他邀请秦落来,是想让这件事能长久停留于她心里,成为她永远的疤痕。 他的眼神锁定秦落的表情,“都忘了我们有多久没这样安静的对谈。” 展骆记得很清楚,“自从电影项目落地后,你的注意力就不在读书会上了,很让人失望。” 秦落冷呵了一声,她挑眉,“失望?” 情绪不由自主被展骆拉动,居高岭下的窥视以及指控,令秦落恶心,“因为我让你失望,你就要去犯罪?要去杀人?” 展骆目光犀利,“那你为什么放弃读书会。” 质问的口气听起来很不爽,秦落不想回答,她看向旁边的审讯警察,“我要回答他每个问题?” 展骆比警员先开口,他声音压低了些,“是你自己也不愿面对自己一手撑起来的读书会最后也变成了商品。” “它被包装,被招商,开会员收年费,开联名出周边,看似是自负盈亏的手段,但你心里清楚,它已经不是我们最开始办的那个地方了。” 展骆向前压身,手铐磕在桌子上发出刺耳声响, “它不再是可以让人对抗、疗愈的角落,而是变成了另一个展台。” 展骆像是嘲弄,表情却很悲哀,“只要谈救助,似乎能换来很多品牌公益合作。” “阅读变成了讲故事。罗格斯营销成功一个又一个助农项目。那些痛苦和挣扎,变成策划运营PPT里的背景板。” “最开始你还会阻止它变成商品,后来逐渐有些习以为常。” 秦落喉咙堵塞,沉甸甸地向后倚靠,有些抽离。 读书会还在南京时,她曾在旧公寓的客厅里组织过一场「蜡烛阅读」,记忆里王溪也在身边,好几个女孩围坐在地毯上,烛光昏黄,窗外是刺骨冷风,有人朗读有人哽咽,瞬间记忆里画面是橘红色的。 那些红,不是流量的燃料,而是初心仍在。 秦落认为自己没必要反驳他,她调整了坐姿,像在读书会的主导圆桌的姿态,“它在前进,这是它前进路上总要遇到的。包装它,是为了让更多人能看见它的轮廓。” 秦落感到一丝解脱,“解散它,是修改方向的选择,我从未否定过它的存在是没有价值的。” 她平静地反问道:“可你呢?” “只是利用它而已。”音量不大,却带着力量,“把它当成道德的掩体。” 展骆原本前压的姿态,终于后仰。 秦落没给他阐述的机会,她要撕裂他的自尊,“在你动手之前,你的人生早已四分五裂,读书会从未治愈过你。” 尽管这些天秦落逃避面对展骆,但在来之前,她还是让王溪整理给警方的资料邮给了自己一份,她为翻查邮件整夜没睡。 展骆既不够资格加入暴力结构,享受不到男性的红利,来了读书会也无法融入女性的情感社群。 他在这个夹缝里试图寻找意义。 而读书会,就是那个看起来温暖、公平、安全、开放的角落。 展骆靠近它,是想证明自己不是愚蠢、没有怯懦。 “只是因为你觉得我们和你一样,得不到话语权,得不到援助,因为过于理解我们的立场,所以选择站在我们这边。” 讲理念挪作它用的行为很可耻。 他不是出于对群体本身,而是将意识作为自我掩护、身份洗白,或精神安慰的工具。不仅男人会这样,女人对女人也时常勒索,这是极具欺骗性和破坏性的伪盟友现象,这在生活中十分常见,只要信息或意识不统一,它们便会用口号立刻讨伐罪责。它们在社会中并非强者,不能直面权力结构本身,反而选择在阵营中“索取救赎”。 秦落终于露出笑容。 刚刚听到他质问时,秦落就再也没有把他当成背叛者。 “在你眼里,读书会里的女孩不是男人可以很强。但在我眼里,是她们本身就很强,只是需要创造更多机会。” “失败归因。” 秦落手指在桌面上轻扣,“你只是在寻找一种能让自己愉快的社群而已。” 第148章 埋掉 过浓 沈一逸隔着玻璃听两人的对话, 手里拿着朴峥这几天搜集来的资料。 展骆,三十七岁,出生于体育世家。 父亲是退役国家级田径运动员, 母亲曾是体操运动员, 女方结婚后退役在家相夫教子, 全家都靠父亲的工资生活。 虽然不是大富大贵, 但名誉家庭的日子过的算不错, 在外人眼中, 展家是纪律严明、十分幸福的小家庭。 事发后,警方第一时间联系了展骆姐姐, 通过姐姐的描述,警方得知展家里四个孩子从未享受过家庭温暖, 她们的童年是汗水、恐惧与羞耻堆砌的牢笼。 展骆出生时, 家里的大姐已经进入省田径队学习,几年见不到一次,家中三个女孩无一例外,都被父亲安排进体校学习。二姐比他大五岁,是省体校射箭队的尖子生, 三姐和他差不了两岁,但大多数沉默寡言, 姐姐们的房间永远紧闭,只在奖杯到家才会留缝。每次饭桌上只要父亲皱眉, 她们和母亲就能立刻识趣地闭嘴。 作为家中唯一的男孩,展骆在饭桌上也有很多特权,比如能和父亲交流说笑。虽然特权多, 但父亲对他寄予的期待也多,从小不容他有丝毫懈怠。他四岁学游泳, 五岁练田径,但父亲没有发现展骆擅长的项目,为此感到懊恼。 在一个竞技环境长大的小孩总以强者为荣、败者为耻,逐渐将身体力量内化为社会交换中的唯一资本。上了初中,展骆个头没窜,变成全班最矮的男生,为了不被排挤,他开始模仿并加入高个同学的群体。学习他们的走路方式、说话语气,并参与欺负女同学,开黄腔等一些带有性别特征的行为。 朴峥在姐姐的口述中了解发现,展骆在青春期已经展现出了暴力倾向。 这个时期的展骆经常因为打架问题被请家长,但父亲却并没有惩罚他,原因是知道儿子个子矮容易受男孩欺负,因此适当的反击对家长来说并无大碍,仅仅对展骆进行了口头教育。 沈一逸将此行为理解为“阳性霸权”的一种归顺,个体借助模仿强势群体,以求社会价值的确立,这也是青春期男孩爱犯贱的原因。 在高中时,展骆个性有了很大的改变。 他被同期体育生霸凌,导致在考前受伤,以至于错失了省队选拔的良机。父亲得知后大发雷霆,谩骂多日,忍无可忍的展骆和父亲大打出手,他失手将父亲的肋骨打断,以至于被关了很久的禁闭。 沈一逸猜,青春期是展骆心理结构的断裂点。 在仰望力量的年纪,被力量踩在脚下,他的社交没有按照「阳性文化」的标准成长,这让他在群体中成为异类,他对自身表现的怀疑、抵触,甚至厌恶。 厚厚一摞资料,其中掺杂着王溪送来的档案,以及在读书会里展骆留下的作品,沈一逸好奇地翻看,她想知道,母亲对于展骆的成长中是什么角色- 母亲骨架柔软,说话像在春天吹口哨,她的腰在嫁给父亲之后就再也挺不直,显得个头更矮,父亲总笑她像个萝卜头。 而他讨厌萝卜头的玩笑,讨厌她就这样坦然接受了。 在他的记忆里,客厅角落里有个玻璃缸,里面养着三条鱼,两条母的,一条公的。母鱼一左一右,围夹那条公鱼游来游去,母亲每次都会撒一大把没泡开的饲料,看着那条公鱼霸着睡眠,宁愿鼓起腹耶不肯让母鱼多吃,就这样浮在水面几天,最后撑到死掉。母亲乐此不疲地收拾浴缸,蹲下来换水,用手指把鱼夹出来,随手扔进垃圾桶,再换一条新公鱼进去。 那些死鱼强烈的诱惑着六岁的他。 死掉的鱼腹撑得滑溜,鱼眼外翻,尽管六岁不懂“诱惑”这个词的意义,但他能意识到那股压制不住的冲动。他趁着半夜人在睡梦中,偷偷翻垃圾箱,将死鱼用卫生纸包裹住,藏在床底下,等到翌日功课做完,他会将它摆放在桌面,盯着它看很久。 彼时的他对死亡没有觉得怪异,反而觉得那鼓起的腐皮内充斥着微微甜味,让身体角落里诡异、野蛮的刺激感发生了。 他在童年里还喜欢很多动物,比如蚯蚓、蚂蚁、壁虎,一切活物他都可以看得出神。他羡慕动物世界的秩序,尝试用理科的逻辑解释这个世界的混乱。 就这样,他经常在沙坑里埋掉母亲养死的鱼,埋下去又忍不住挖出来,随着年龄增长,他逐渐按耐不住,快要从身体里迸出的贪婪,他开始用零用钱买热带鱼,在熟悉的坑位前,一点点用土掩埋活蹦乱跳的小鱼。 不费力地让小鱼窒息,会让鼻腔里泛起铁锈味的亢奋。他故意把挖坑速度放得更慢,好让缺氧的拍打声持续得更久些,他甲缝里嵌着什么野猫的绒毛,傍晚的城市公园,朋友在旁碓起的沙堡,成了他玩土最好的掩饰,鱼尾挣扎的跳动像动脉里的心跳——是像那个夏天父亲攥着他的手腕,把菜刀剁进鲫鱼脑袋时,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 这种介于生死之间的窒息感并不会让他膝盖发软。 反而是解脱般的自由,他经常会在埋掉小鱼后做一场梦,梦见父亲醉酒后紫胀的脸埋进洗脸盆里,水面咕嘟咕嘟冒着泡,最后将其淹死。 好景不长,他埋起的小土丘不小心被母亲看到,原因是邻居揭发楼下失踪的流浪猫和他有关。 他习惯了母亲的沉默寡言,在家庭中犹如消失。她没有打他,没有告发,没有大吼大叫,也没有流泪。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一座座小土丘,眼睛里藏着某种无法挽回的裂缝。她沉默转身走了,自此再也没有养鱼,并没收了他的零用钱。 她没有选择让父亲介入,会少掉很多麻烦,这让他对母亲有了恐惧感。这种无声胜有声的处理方式,比父亲的暴力更令他迷惑。他开始怯于直视母亲厌恶的眼神——像鱼缸里濒死的小鱼,在临死前突然安静下来。 到了中学,没了零花钱,他买不了昆虫标本,也难以私藏漫画书,更买不了让人抑制不住冲动的热带鱼。他对生物和物理产生兴趣,攒了好久钱才二手的解剖学图册,却被父亲当成废品丢掉,后来是母亲偷买了一套教材放到了他的书柜里,这让他感到震惊,也由此对女性的印象时常感到混乱而撕裂。 母亲终于在初三恢复了他的零用钱,为了表达他已改过自信,他会把钱都用在母亲身上,下学会在路边给母亲买糖水罐头、肉菜、包括她喜欢吃卤味。 但她从不责骂也不嘉奖,那种温柔成了悬置的审判。 他意识到,母亲并没有饶恕他。 他变得极度讨好,他开始厌恶这种讨好。 像学校里高谈阔论的、在篮球场边喊加油的、染发、嚼口香糖、谈论男生的。他说不清楚那种厌恶的来源,甚至会在夜里反复梦见她们跷着脚,嘲笑他把花送错了人。后来他明白,那其实是一种嫉妒——他嫉妒她们可以那么肆无忌惮地表现情绪,不像母亲,不像他,永远困在克制的自我里。 从那以后,他把女人当成一种无法破解的谜。他厌恶她们的沉默,她们在哭泣中的力量,她们明明脆弱却不屑求饶的眼神。他将这一切视为情绪操控,父亲声称女人天生的伪装——一种诱导雄性失控的软暴力。 他告诉自己:女人是弱者,也是天然的操控者。他立志要变成一个强者,于是他开始讨厌女同学,心里泛起前所未有的憎恨,并一同讨厌了母亲。 中学时期,他在校园中受到过生物老师的保护与温柔,女老师的善解人意,这令他短暂感受到光亮,老师推荐他参加生物竞赛,却被父亲拒绝,但老师不放弃执意协商,最终给他拿到了一次试训的机会,可那年暑假他最终还是没有参加,而是选择会令父亲满意的田径训练,当老师质问他时,他却摆起嘲讽嘴脸,不屑一顾的反驳。可事后,他却后悔地在日记里写道: 「在内心深处,他对那些因身体被贬低、被定义的命运,始终抱有难以言说的悲悯。」 哪怕是关心他的女老师,他也未曾尊重过。 他用逻辑和规则压制一切质疑,相信自然界的秩序,狮主宰,蜂王无欲,他要做那个最顶端的捕食者。 ——直到高考失利后,现实开始慢慢脱轨。 第149章 火星 他展骆在高考后第一次意识到, 命运的裂口不是童年某个创伤,而是具体、可见的。 无窗的审讯室,面对面坐着的秦落, 仿佛当年的监考员, 盯着他那张空白的试卷漏出可疑的笑容。 他当年的高考成绩不错, 就算不利用体育, 他也能凭借成绩挑选自己喜欢的专业。展骆垂眸, 这些年坐在台下听秦落在台上演讲时, 内心无数次悸动着,他想如果能重新回到大学前, 他或许会是另一番景象。 当年的展骆也试图和父亲谈判过,希望父亲能听他心声, 给他一次自我选择的机会, 但一切都是徒劳。 他还记得那日晚上,被自己打断肋骨的男人瘫坐在沙发上。电视里正播着田径比赛的重播,解说员热血澎湃,展骆有一瞬间,觉得父亲对他来说比解说员还遥远。他放下碗筷, 郑重其事地说他不想将来从事体育事业,他想学习生物专业。 父亲没有回应他, 目光掠过他的恳求望向身后电视节目,伸手调高了音量。而母亲和姐姐, 一如既往地噤声,似乎当他不存在。展骆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随后继续埋头干饭, 他那晚胃口格外好,接连吃了好几碗——不是因为饥饿, 而像是在某种仪式中吞咽着残余的自尊,他明白高考成绩好坏都与人生无关,未来是父亲安排好的,他唯一作用是流传这个姓氏。 大学开学前,母亲为他准备了一套灰色西装,说是成年礼物。他站在镜子前,觉得身上那套西装像极了殡仪馆的制服,带着死尸的臭味。但他还是嘴角上扬,和母亲说剪裁很合身,下次去领奖就穿这套西装。母子俩在镜前对望,两人心知肚明,他学习的体育管理专业基本与赛事无缘,只是母亲没有拆穿他,轻轻点头。 上了大学,终于摆脱了父亲,但展骆的日子没好到哪里去,宿舍六个人,五个一条心,只有他,总像是插错了队的兵。展骆自认为体院男人都极为不正常,铺天盖地的肌肉锻炼计划、蛋白粉评测、话题永远是谁撩到了哪个新生、谁摸了哪位体操助教的腰。下铺讲得兴起、咧着嘴模仿女友的呻吟,引得一屋人哈哈大笑。他在上铺背过身,眼前都是初中时被人排挤个子矮的画面,这些声音像父亲的回音,一样熟悉,一样令人作呕。男性之间总是通过通过攻击和践踏来维系强弱秩序。他无法理解他们为何总在比谁更硬、更狠,这种竞争机制,让他厌恶。 在体院和同学不合群总要受到非议,起初只是些带着调侃的闲话,说他不像体院的,说话文气,性格成了他的罪证,慢慢地到了大三,展骆身上开始缠绕一些同志八卦,搞得老师和学弟都信以为真,甚至有不少人和他表白。 最开始,展骆会应激地骂脏话,后来他试过屏蔽、忽视、沉默。 可沉默本身也成了默认。 他难以甩开这些评价,他知道自己所承受的压力并不直接来自性取向,而是来自他未能满足性别剧本的要求。 儿时游移耳旁的恐惧与否定,像噪音一样重新缠上了他。 为了逃离这种耻辱,展骆开始强迫自己去交女友,希望通过稳定两性关系来证明自己,但他发现噪音越大,他对女人越憎恨,直到大学毕业后,他才稍稍确定了自己的性取向,他的生理确实是喜欢女性的。 大学毕业后,他在体校实习,做了协助训练、担任教学助理,毕业后考入职业体校正式当起了助教。 展父对儿子的职业并不满意,但他知道展骆能力有限,想要维持家族在体育领域的光荣是指望不上了,但还好击剑队的女儿进入了国家队当教练,因此他对展骆渐渐失去了管控感。 工作后的展骆并不开心,他重新回归熟悉的体育竞技中,看似他身为教练的职业稳定、明确,但实则仍然背负着成绩所带来的压力,不仅如此,爱搞团体的领导、表面义气的同事,让他意识到男性社会是最不稳定的四边形,彼此关系常在权力焦虑与竞争结构中迅速建立,也随之迅速崩塌,缺乏感情依附,往往只有「角色」与「功能」的工具作用,来实现资源权力置,从而形成上下等级。 在体校里最容易心态崩溃的就是男生。 身为助教的展骆经常要安抚因失利而无理取闹的青少年,这是他的工作,也是他最讨厌的事。正处于激素分泌旺盛的青少年充斥暴力性,动不动就要把输掉的焦虑、被淘汰的恐惧,正大光明地发泄在他人身上。有的抱怨规则不公,有的质疑教练偏心,还有的直接在场边摔水瓶、砸器材,把四肢发达喜欢用拳头说话展现的淋漓尽致,每次要心理疏导,他总要感叹女孩们的情绪稳定。展骆第一次对学生动手,就是在助教时期,和对待父亲一样,他一拳砸断了男生的胸肋。学生家长报了警,展骆因此受到了学校的处分,领导收到牵连,至此年年给他穿小鞋,以至工作两年后,展骆彻底沦为被边缘的助教。 事业上虽有打击,但同时期,展骆遇到了命运里的一道光束。 女人是他在书展上遇到的,两人在当代新浪潮文学区域内闲逛,恰好看中的是同一位作者的小说。书展里人潮涌动,两人在人群中相视一笑。 女人没想到一个男人会喜欢如此先锋的女作家,于是和他打开了话闸。 展骆刚开始有些拘谨,话语中很有边界感,对女人的观点轻轻附和,后来忍不住聊起《红绳》,他便一发不可收拾,甚至他用了许多感性的词语,却又不自知,像在为某种不被允许的感情做辩护。 一个沉默的读者渴望共鸣的灵魂。 他抬头望她,两人之间没有过多言语,目光却在书展喧闹的空气中,静静黏住了几秒。 从那之后,他们慢慢熟络起来,文学成为他们对话的引线,展骆逐渐将现实的烦闷加入到话题里。 女人的坦率、从不轻易评判、甚至不会凝视他身上的伤痕,这让他感到一种所前所未有的宽容。他开始试着在她面前不再武装,甚至讲起了小时候的故事。他把自己埋热带鱼的故事美化,将心中对死亡的贪婪变成“野孩子”光荣。 女人像一张柔软的床,接纳了他的隐秘与脆弱,他找到一丝重新呼吸的力气。那感觉像深海里被一束温热光芒刺中。 他爱上了女人。 两人相爱不久,展骆就带女人回了家,但当晚的情况很糟糕,喝醉的父亲当着女友面羞辱了母亲。可惜他还没得及阻止,女友就离席而去,后来女友对他在家宴上的无动于衷表示不理解,试问他为何不制止展父暴力的行为。 这是不对的。 这是要被指责的。 展骆没有为自己辩解,反而觉得浑身筋骨都为之松软。 他选择第二天再次返回家中,并把姐姐也喊上,他在饭桌上对父亲郑重警告,比高考后的谈判还要严肃,这次父亲仍久没有看他,还想用无言来规避父子之间的矛盾。快三十岁的展骆第一次在家中拍桌,学着儿时展父的样子,继承了他恐吓人的能力,并且体能正盛的展骆力道更大,直接拍翻了展父的碗筷。 他说他要和女人结婚,并告诉父亲如果再对母亲动手,他就给他把胳膊折断。胳膊折断的话展父以前说过,展骆现在只是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 儿子的威胁起到了作用,但好景不长,母亲意外生了一场小病,虽然身体无碍,但体力劳动显得吃累。每次展骆回家,都能看到父亲躺在沙发上等母亲做饭的场景。 他知道,这种压榨关系,除非他死不然不会有任何转变。 茶几上的水果刀在目光里变的显眼,父亲像一条摇摆的热带鱼,他呼吸在注意力中逐渐有些不太流畅。 助教的工作他做了五年,毫无起色,职位低工资少,为了和女人组建家庭,他准备另寻出路。在女友的鼓励下,他辞职后进入了药厂做起了销售,事业逐渐有了起色。 辞职的事展父过了大半年才得知,父子俩没忍住又干了一仗,展骆没忍住讥讽了几句父亲的前半生,结果被他甩了一巴掌。 父亲说都是女友把他带歪,好端端工作辞职,如今敢用这种态度教训他这个老子,父亲发誓这辈子不可能同意他和女友结婚,说完,当着展骆把户口本撕碎,并将女友赶出家门。 从小到大,展骆都习惯低着头听训,避让那双审判意味的目光。冷冰冰的语调贬低他的人格、羞辱他能力与爱好,甚至连他那段将要步入婚姻的关系,也被父亲一句话就粗暴否定。 愤怒,在沉默中酝酿得太久。 展骆想起自己和女友最爱的《红绳》里的一句话: 堆积在密闭空间里的瓦斯,终于等到了它的火星。 第150章 已经沉了 谈了几年恋爱却得不到父母的支持, 展骆女友最终提出了分手。 刚分手的几周内,他的世界被女友抽空,展骆失眠严重, 为了不让生活持续糟糕下去, 他去医院开了安眠药, 可惜药物也安抚不住他的绝望。 失眠的夜里他总反复回忆同居生活、他们在一起谈文学、聊电影, 女友总能接纳他糟糕的情绪, 他的笨拙和不安。他从未习惯有人在不求回报地靠近自己, 她不评判,也不提问, 让时间在相爱中一切静静流淌。 那段平静的时光,让展骆相信自己会找到泊岸之地。他第一次学会依附, 像一株倚着春光抽芽的枝桠, 慢慢地长出对情感的信任。 他有了归属感。 是女友让他不再内心空洞,他已经忘记了热带鱼的存在。可分手后,那些画面中的废墟又重新回到了眼前。 于是他试图挽回女友。 信息一条条发出石沉大海,展骆没办法,只好去她常去的书店制造偶遇, 但每次都无功而返。 分手的第二个周,展骆偶然在公众号上看到读书会发的志愿者招聘信息, 他知道女友关注秦落的公益活动,他们恋爱时也曾一起参加过, 他抱着试试看心态发送了报名邮件,却被以性别原因退回。 「因岗位性别比例限制,暂不接受男性报名。」 他被挡在门外。没有争论的空间, 没有补充的余地。展骆盯着那句话,足足看了十分钟, 为此他感到困惑,不懂性别为何会成为新的阻碍。 「女人」又一次成为他的门槛。 这种愤怒却无法言说,在他身体里盘旋。他不被父亲认可的身体,不被同事尊重的能力,被女友抛弃的爱情,以及去当志愿者还要因为是个男人被拒之门外。 那些他因为性别而没法使用的权利,不论在哪他都品尝不到。 展骆不满这种规则,他认为热爱公益的人应该有特权,而这个特权应该不分性别,这样才是读书会存在的意义,才是当初他喜欢秦落作品的初衷。于是他给公众号写了长篇评论,给秦落个人邮箱发了邮件,甚至他还跑去读书会闹事,和工作人员发生了争执。直到风波渐渐变大,传到秦落耳朵里,秦落最终破格给了他一个名额。 展骆这才善罢甘休。 他把自己当志愿者的事告诉了女友,并计划去完成他们曾经的梦想——跟随读书会进到山区扶贫。 展骆希望女友能重新考虑这段关系,不要放弃这段感情。但女人并没有理会他,消息又一次石沉大海。 展骆没办法遏制住思念她,于是辗转打听她的新住址、新工作,并时常围堵对方以制造见面的机会。对方忍受不住展骆的骚扰,开始对其恶言相向,甚至最后选择了报警,并搬离了上海。 “你和你爸一个样。” “就算结了婚也不会有好结果” “你始终都没有任何改变” 很多难听的话展骆早已记不得,他不愿意面对美好的女人长出一副恶毒嘴脸,于是选择在记忆里将美化。 可他耳边总能想起那句清晰的:「你和你爸一个样」 那晚下了一场大雨。 他步行走了十几公里,到家门口时已浑身湿透,口腔里都是土腥味,一阵目眩神迷。 母亲为他开门时吓了一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展骆一句话也没说,躺在父亲平时看球赛的那张摇椅上,电视里解说员仍热血激昂,声音穿透他的耳膜,酸涩频频袭来, 父亲被电视声音吵醒,骂骂咧咧地从卧室走出来,他们因为女人结婚的事已经六个月没讲过话,再次见面却没有表现出关心。 展骆听着他的脏话狂笑起来,笑得太过激烈还差点咬到舌头,藏匿在神经后方的想法快要撕裂他,他只能用笑声来代替自己的犯罪想法,理性在所谓的“觉醒”与“出卖”之间,有时只是一步之遥,他认为在那一刻,自己精神仍在卖.淫。 母亲被他的笑声再次吓到,端着姜汤来到他面前,希望他能喝一口停下诡异的笑声,她可不想再看到父子打架,她收拾不了残局,也没有力气面对两人的闹剧。 “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像个男人嘛” 父亲还是习惯用万人之上的神情,说让展骆感到危险的话语。他看着父亲的眼停止了笑容,脑海里回响的不是吼叫,而是一种异常冷静的念头。 ——必须终结它,才能获得新生。 信念一旦落地,如同咒怨,不死不归。 展骆有了新的目标,便立刻从分手的悲痛中抽离出来,他开始频繁回家,每次都带着保养品和礼品,分手后的第二个月,父亲因为胰腺炎住进了医院,展骆身为家里的儿子必须承担重任,每天都来医院陪护,主动修复了和父亲糟糕的关系。 展父退役是因为心脏方面的疾病,因此才将自身梦想寄托在孩子身上,他常年吃药,时常胸闷、头晕,但他固执得很,坚信运动员出身的自己身体素质不差,因此体检总是不济事。 过了六十岁后,他总爱买各种来路不明的保健品,广告词上写着“强心”、“安神”,展骆不止一次在家里看到保健品的宣传册,写着什么“三七粉可替代西洋药”的宣传语,在药厂工作的他深知保健品的套路,但却从没对父亲劝阻过。 出院后的展骆伪装成孝顺的儿子,给父亲买保健品,甚至亲手磨粉、分袋、贴标签,将保健品药和西药混装在一起。 男人嘛,总是粗心大意。 而母亲嘛,从来不会管父子俩这些邋遢的臭毛病。 他在研究资料中查到的含微量□□成分的草本粉末,一种毒性轻微但长期摄入会造成心律紊乱、增加心脏负担的物质,他控制好了剂量,只在所谓的“安神粉”里放一小撮,不致命,但可以慢慢积压成病。 起初什么也没发生, 几乎怀疑这不过是自己的一场妄想,无非是无痛无痒的恶作剧罢了。但展骆却因为这些行为感到解脱。 他仿佛又回到了在泥坑里埋热带鱼的时光,那些浮梦令人畅快无比,他再也不需要安眠药即可入睡,也不会再想起女友。 展骆没有因为失恋就放弃读书会的工作,他很感激秦落给了他这个名额,于是主动当起了车队司机,经常跟随公益组织去山区扶贫。 在他去山里支援的日子里,母亲曾给他来过电话,询问过保健品是否安全,因为展父的胸闷忽然加重,甚至出现了夜间盗汗的现象。 展骆劝母亲放心,他说现在正直梅雨季,是天气潮湿所致,他在电话里问起母亲的心情,问她想不想过些天和自己出来旅游。 母亲没回答他的提问,而是问他在山里热不热,最后没来由地说了句:“你爸那脾气,我年轻时候也想过离开,但你知道,人活一辈子就是熬。” 一切都太自然了,自然得仿佛命运也在帮他关门。 终于,在一个潮冷的秋天,父亲被救护车接走。 他心脏骤停,虽抢救回来,却留下了心肌不可逆损伤,医生劝说他要遵循医嘱不要再吃保健品,可展父仍固执己见,仍旧要吃保健品。 三个月后,在一次突发性房颤中,他终于死在了医院。 医生对他的死亡感到无奈。 展骆和警察一起赶到的,但展骆哭的实在大声,害得警察一句话都问不出来,只好与家中姐姐沟通。 当他从医院长廊走出来,母亲已经站在尽头等他。 她还穿着那件旧的米色开衫,十几年前就在穿的衣服,双手抱着胳膊,两人对视一眼,目光太短,却能穿透整个夜晚,她的眼睛里有一种近乎冷静的温柔,和她得知自己被人抓住屠杀野猫时的目光神似。 “妈,对不起….” 来晚了的话展骆还没说完,母亲听到这便转身离去。她的背影没有波澜,也没有浮力,无足轻重的脚步,像是默认了一场早有预兆的死亡。 丧事处理完的那个晚上,他和姐姐坐在客厅看着墙角的黑白照片,母亲将一箱箱的保健品搬到他们面前,一种诡异的寂静盘踞胸口。 他不知这是坍塌的废墟,还是未喷发的火山。 直到展骆看母亲的泪慢慢滑落,这空荡荡的房间似乎没有了屋顶,墙壁裸露,他站在正中,失去了形状和重量。 “扔掉。” 母亲对着箱子大叫起来。 “快点扔掉。” 姐姐们看着情绪崩溃的母亲有些迷茫,以为父亲亡灵附身,急忙顺从地将箱子搬到楼下垃圾箱。 房间内只剩下母子二人。 他守着罪孽站在原地。 母亲擦干泪转过头,悄悄地将父亲的照片翻扣在桌面。 “忘掉吧。” 母亲这样说。 展骆突然明白,或许她一直都知道,那是他们之间最深的一种亲密——在暴力与悔恨的交界处,脐带的牵连令她身不由己。 她守着一个即将沉没的岛屿。 岛屿已经沉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0-160 第151章 自我的神塑 秦落已经在审讯室坐了大半天, 硬板凳久坐会腰痛,秦落用手揉着后背,听一旁的刑侦警察盘问。 警察翻了翻手里的资料, 严肃道:“五年前, 你辞职前往寺庙居住了一年, 是因为你杀了你的父亲。” 展骆无言地笑着。 他不信神佛, 不信因果。 但父亲死后, 他求人介绍住进了寺庙。 寺庙不问前尘, 只安排他做些简单活:扫地、修空调,晾晒衣物。寺庙不大, 修在景区山顶上,加上展骆总共十二个人, 下山采买要开四十几分钟山路。整整一年间, 他不关心世间起落,无欲无求,像个被剥皮剔骨的动物,精神悬吊。他常常坐在寺庙门口的青石墩上发呆,观察那些求仙指路的人们进进出出。 刚开始, 他也惧怕那些高大的神塑,就连走进大殿都显得迟疑。 但日子久了, 他意识到神像不过是木雕泥塑,既不言语, 也不判决。 他开始大胆走入大殿,在旁看着人们跪拜,他盯着菩萨的脸看——没有怒意, 没有慈悲,没有悲悯, 甚至没有回应。 一种极端的静默。 空无一物。 他忽然明白,一座座神塑是人类投射出的想象,是需要它们时,它们才会存在。 、 审讯室墙上的电子表跳动,没得到答案的警察有些不耐烦。他敲敲桌子,提醒展骆抬起头来。 这次换秦落开口询问: “我有些好奇,你到底为什么加入读书会?” 展骆耸肩,“感觉读书会的理念与我志同道合。” 秦落忍住没骂脏话,仅使用轻量级地词语予以回击,“你放狗屁。” 这次,警察换成了拍桌子。 ——啪。 警察道:“说说你和彦莉是怎么计划的,她父亲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 展骆歪着头思考。 在寺庙闲来无事展骆没有停止阅读,偶尔听读书会的线上讲座,尽管他没有时间去参加志愿者活动,也会尽所能捐赠。 也是偶然,展骆在捐赠页面看到了秦落的新书。 《她杀》 这个书名引起了展骆的好奇。 他特意请假下山去参加了秦落的新书见面会,抢到了还没上市的新书。 他带着书回了山里,每次读都有不一祥的感受,他将被压榨、被训斥的自己放进情节的对白中,将父亲的声音剥离出来,安插在压迫者的灵魂里,他听得见他们每寸呼吸声,也感同身受女人遭遇的噤声与耻辱。 秦落写:是先有了法,才有了罪。 他也如此理解。 直到展骆将故事情节熟记于心后,他和庙里的主持提出了告别计划。 离开前主持问他在寺庙过的是否静心安心。 他笑着点头。 主持又问他这一年来修到什么。 他说世间无神,神的职能可以由理解痛苦结构的人来承担。 展骆仅仅用了两天时间就打包好了行李,下山后他直奔读书会,他知道自己早晚要迈出这步,他不能永远做默念空心的木偶,秦落是他认可的伙伴,他要用后半生来拥护他的伙伴。 因为是志愿者,展骆顺利重新入职,又因为他无业车队缺人看管,读书会的人事问他是否愿意做全职,工资水平虽然没有销售高,但对于单身人士来说完全能自给自足。展骆毫不犹豫地签下了合同。 读书会工作很繁杂,活动多职工少,展骆不仅要忙后勤,有时也会负责带训新成员,对新同事,展骆显得尤其耐心,他会在志愿者打算放弃时鼓舞对方,在会员发言中情绪哽咽时安慰,由于他情绪很稳定,工作积极,渐渐成为读书会的核心职工。 彦莉是他第一位“救助”的成员之一。 彦莉加入志愿者比他晚几个月,两人在阅读日活动见过几次面,在他住进寺庙那段时日,彦莉经过考核成为了全职员工。 他和彦莉刚开始有些不对付,彦莉讨厌男人到了极致。每当他提出活动意见对方就会冷笑,她性格直接,不懂得回避冲突,在小组会议上经常升级性别议题。展骆一度觉得她刻薄,甚至怀疑她是不是也和自己有过受害情结。 为了友好共事,展骆四处留意她的故事,知道她从小被父母抛弃,成年后整容失败,工作失利,以至于患上了焦虑症,在情绪障碍自救后进入读书会。 展骆理解她的锋利,比任何人都敏感于她身上的压迫痕迹。她不轻易信任谁,就连展骆这样看起来理性、温和的男人都难以被她接受。好几次展骆想和她展开心扉聊聊,都被彦莉用玩笑敷衍过去,甚至还对他说:“你看起来像动物园里表演温顺的猴子。” 两人交流变多是因为监狱的圆桌活动。 秦落为了感谢帮助她写书的监狱长,特意安排了读书会的资源活动,他们作为圆桌志愿者得携手组织策划。 也是因为这次圆桌活动,展骆听她亲口讲述自己的故事。 在她详细描述中,展骆得知她是如何被整形医院的金牌销售欺骗,花言巧语诱导她贷款整容,又在术后失败后反复推诿、威胁不许发声,尽管她选择打工养官司,可几年过去,法律的惩罚对她的痛苦而言不值一提,她怨恨抛弃她的父亲,抱怨没有带走她母亲,更没有办法接受她是孤独的。 那天结束,展骆偷偷在社交平台上关注了她的写作账号。 「真想把他杀了」她在每个帖子结尾都这样写。 展骆这样默默观察着她,翻完了她所有发过的字。那些带着仇恨的、混乱的字句,让他联想到夜里照镜子的自己。 他们像是彼此映照的镜面裂缝。 “是,我帮她解决了那个男的。”那是他赠予她的礼物作品,自然不会回避,展骆傲慢地点头,嘴角流露出满意的笑容。 警察对这种罪犯挑衅屡见不鲜,冷声呛问:“解决了谁?你说的男的名字叫什么?” “彦华。” “彦莉的父亲。” 展骆点头,随后挑眉看着秦落,面对她眼神里的疑惑,“我说了,我是在保护她。” “你怎么解决的?” 和解决父亲的手段差不多,只不过这次更容易。 彦莉的情绪障碍在他们第二年复发,在各种工作场合中会应激到发抖,偶尔还会出现短暂失忆的情况。展骆不仅担心工作进度,也担心她的身体。 偶然一次,活动结束展骆开车送她回家,恰好在楼下遇见她的父亲。 老男人的出现吓得彦莉在副驾干呕,展骆从未见她这样胆怯、紧张,在他印象里,彦莉很大方、勇毅,是敢直面挑战强权的女生,可眼前那干瘪、萎缩的彦莉让展骆一时间难以与之对比。 展骆没有放彦莉下车,而是独自下车与老男人对话。 男人之间对话火药味十足,年轻的展骆腰板更挺,拳头更硬,因此略胜一筹,展骆勇警告的语气通知男人不许再骚扰彦莉,没想到彦华却以为展骆是的女儿的男友,因此用女儿整容勾引男人却失败的事情来羞辱展骆。 展骆没有动气。 而是觉得平静的生活被再一次搅乱了,闹钟不断浮现父亲当年吞药的镜头,一阵眩晕、神经仿佛做了次拉皮手术,紧致地让人想要再次靠近,再次走进那些杀戮中,他看着对方红彤彤的醉态,身上散发出的酒精味让他感觉到兴奋。 “再纠缠她我让你死。” 他说话的语气像个帝王,男人管用的威胁语言,仿佛伸手就能轻轻拗断对方的脖颈,但他从不说谎,面部呈现着高人一等的线条,是规则,他是秩序,他重新回到了能掌握一切轨道里去。 能缓释诱惑的神塑终于坐落在他的身体里。 “是他主动请我杀的,我怎么能忍住不杀他呢?” 秦落觉得荒唐,“你哪来的权利决定别人的生死?” 展骆却激动地反驳道:“是这些贱物把我和他们从中区分,他们才不是人。” 朴峥隔着玻璃观望,在这头气得直拍大腿。 沈一逸在一旁端坐着,将资料叠放整齐,眼神和朴峥的方向一致,可她的心思却不在展骆身上。 朴峥说得确实没错,展骆分明是个变态。 展骆声音越来越大,似乎不用通过扬声器,就能从玻璃外听到他的呐喊,他手铐撞击在桌面上,“秦落,秦落,秦落。” 他用声音来掩盖快要爆炸心态,放缓了语调,带着劝诫的意味: “要取得胜利,你就得建立新的道德。” “我所谓的道德是指可以扩展、替换的东西。” “而你的读书会就是如此。” 如果不是手铐束缚了他,可能下一秒就能挥动起来,“语言、文本、新的思维,比那些老套的暴力结构更高级的替代品。” “你曾经是这样说的。” 他见秦落毫无反应,开始激动地指责,“你说当一个原本被牺牲的受害者,开始用自己的语言反击,并去再去清算牺牲体系,那她就不再是受害者了,她会成为反结构者。” 他指向自己,意义中心的自己。 “你肯定理解我为什么要做那场直播?” “即使这种新体系也需要一定的牺牲。” “我可以去做牺牲者,哪怕我用残忍的方式处置了他们,可我们不再藏着掖着,而是公开地——” 展骆话还没说完,秦落愤然起身。 “我受够了。” 她看着身旁的警察,“我到底还得和这个疯子待多久。” 第152章 找到自己了吗 看来今早出门在包里携带香烟是正确的选择。 秦落站在院子里抽烟, 这是沈一逸向朴峥申请来的十五分钟休息时间,她知道再待下去秦落会疯掉。 沈一逸扇掉鼻尖前的烟味,“别思考他说的话。””恶心。“ 秦落灭了手里的烟蒂, 又重新了根燃新的, “我只是恶心他对我作品的解读。” 秦落脸上是沈一逸很少见的憎恶, 一种很冷血的表情, 随后她沉默下去, 似乎是连分享感受都是痛苦。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沈一逸很后悔让秦落来见他, 她道:“此刻。” 终止秦落继续审问是沈一逸的决定,尽管朴峥认为秦落有些过于敏感了, 展骆说话声音确实大了些,但没到会伤人的地步。 但既然秦落不想参与下去, 只能换成他和沈一逸亲自上阵。 还没进门沈一逸便提醒他:“待会不论我说什么, 你都不要惊讶。” 朴峥是审讯的老手,端着茶杯点点头。而沈一逸则显得拘谨,她以前参与过几次审讯,但每次都是为了确认物证细节,很少和犯罪者玩这种心理博弈。 展骆见沈一逸走进来意外地笑了。 尽管是女人将他逮捕, 他还是为能在此见到沈一逸而感到兴奋。 沈一逸比较直接,她将鉴定中心送来的文件铺在桌面上, 比朴峥早开口,“你用钢尺给欣伍正割了喉。” 展骆知道自己总归难逃死刑, 承不承认对他量刑来说没区别,因此他只是笑笑,却始终不给答案。 “死亡时间是凌晨两点半。” 警方调查过欣伍正死亡当天的行程, 结合对厂房附近视频监控搜索,发现展骆对他的谋杀也有预谋。 沈一逸平静地看着他, “你知道今天就算秦落不来,你不承认这些罪行,我们依然可以给你定罪,不过流程漫长一些。” 展骆问道:“秦落走了?” 沈一逸垂眸道:“没有,她在玻璃外看着你呢。” 展骆笑着问,“她怎么不愿面对我?” 沈一逸没有顺他的话说下去,而是岔回案子,“你为什么没有选择毒杀欣伍正。” 明明是疑问句,却被她问出质疑的口气,紧接着沈一逸又道:“我认真看了报告。” 她手指在纸张上随着字体移动,「于颈前方见一条水平环形索沟,位于甲状软骨上缘,深度不一,伴有皮下出血…疑为柔性索具环绕施加压力所致,生前损伤。」 “躲在暗处,先用电线勒住他。” 沈一逸看报告上小王用词模棱两可,便得知主检也对先勒晕再割喉所形成动脉喷溅这一点心存疑虑。仅从尸体解剖来看,展骆手劲儿并不重,勒颈处皮下出血轻微,连软组织裂伤都没有,显然不是为了制服,而更像是在消耗对方的反抗力,等对方挣扎疲惫后出其不意给了一刀。 她一字一句挑明,“你没有十足的把握能一刀致命,所以选择用勒颈降低他的反应能力,再选择动手。” 展骆抿唇不语,淡然地看着她。 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朴峥感到恼火,他重力地拍响桌面,“是不是?!” 沈一逸无语,转头瞪了朴峥一眼,明明进门时他答应过,为什么会管控不住自己的情绪? 展骆原本蔫然的表情被朴峥逗笑了,“用蛮力只会伤到自己。” “你——” 朴峥猛地起身,屁股还没离椅子就被沈一逸按住。她平静地截断了他可能爆出口的脏话, “但你却在现场制造出了混乱的喷血痕迹。” 她声音缓慢又逼人:“你知道这在我们法医眼里叫什么吗?” ——拟态性暴力。 案发前后,园区的录像里曾多次出现秦落的商务车,证明展骆跟随而来能多次勘探剧组环境。他趁着剧组副团队交接的复杂时机,恰好十一假期剧组放假电轨路在改造,杂乱的配电间成为他儿时的小土堆。趁欣伍正饮酒后将其约到配电间谈话,趁其不备用电缆勒住了他的脖子。 他不敢直接下手,却想制造一个亲手割喉的现场,于是将偷来的血浆泼在墙上。 沈一逸看了报告上的血迹照片,如果墙面上不是真血迹,那展骆一定反复钻研、想象过,亦或是他曾亲眼见过喷溅血迹场景,不然效果不会如此逼真,就比如那道地面与墙面形成拱状纹路,就连在现场的法医都曾被“艺术性”的血迹骗到。 “你需要一个看起来很宏大、很血腥的视觉画面。” 看到的人都会被血淋淋的暴力场面折服,看到的人都会携带着对他的恐惧发出尖叫。 “它不是为了遮掩,而是为了表达你幻想中反复上演的…正义复仇场面。” 她清楚,展骆的杀意建立在漫长的幻想与自我鼓动上。那一刀,不仅是泄愤,更是某种角色扮演, 沈一逸又翻了一页,神色略显无奈道: “在我们法医学里,特别的尸体现场会格外放大犯罪者的心态,所以…每个看过报告的法医都知道你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能等受害者快要昏迷,或者放弃抵抗才用最小的风险完成谋杀,你不敢承担哪怕一丝他死不掉的风险。” “剧组道具血恰巧是场面里最滑稽的部分。”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朴峥听到这里,已经不再插话,他悄悄看了一眼展骆。男人的手指开始轻颤,像是努力压制某种即将浮上来的东西。 沈一逸都不看他,“我们取了墙上的颜料做了分析,我们知道你提前试过配比浓度,让它喷得更逼真。” “就连计划都只是计划善后部分,恰好证明你的恐惧。” 她不屑的语气,“还当审判者…” 这是沈一逸替秦落给予的回击。 虽然她不善于安慰,但她理解秦落,不管是读书会还是作品,还是她曾表达过的观点,从某种意义来说,那些是从秦落身伤流淌出去的灵魂,如今展骆用着他的嘴、眼来泄愤,让她变成他荒谬的共谋。 所有故事都是作者的脐带血,经人阅读后变成了幻想的输血袋。 那不是理解,那是剥夺,对作家来说是钻心的痛。 秦落写下的那些故事,是她们正经历的痛苦,是从压迫分割出的线条,是不可被置换的存在。最重要的是,那些故事是她的骄傲。 她写下的那些故事,是为了描摹裂缝,而不是制造枪口。 每一处会撕裂她们的规则:家庭、亲密关系、权力….她们都曾切身感受过,哪怕她们没有杀过人,她们也想弄清楚女人是怎么被社会切开的,又怎么被安静地掩埋,怎么在巨大缝隙用奇怪的姿势被观赏着。 可阅读者并不关心那些裂口里流出的血。 女神、缪斯、美杜莎这些被艺术与宗教两千年来物化的形象,在叙事里仍然是会“燃尽、融化、堕落”的女性,仍久是情妇、受害者、疯子,哪怕她们的方式左右社会秩序,哪怕只是家庭或工作上取得了成绩,她们仍是提线木偶。 他们只是投射到猎奇的故事背景里,看一群女人利用反抗获得权利,仿佛在看斗牛场里已经筋疲力尽的困兽, 在这些阅读者的眼睛里角中,女人被迫杀人往往是男性衰败、社会崩坏的现象。 可偏偏死亡让她们的魅力又变得神圣起来。 “想扮演救世主,模仿电影、小说里的角色,可惜你不是神,也不是救世主,你就是借着别人的道具、照着剧本幻想杀人的、软弱可笑的罪犯,仅此而已。” 这些话扎在展骆的双肩,他突然抖动起来,脸色骤变,“可他还是死在我手上了不是吗?” “你可能不知道吧。“沈一逸后靠,双手抱肘,字字用力,“你以为你杀人是为了保护,但其实…” 朴峥歪头看向沈一逸,表情意外。 展骆和朴峥一样。 “其实你只是工具而已。” 沈一逸隔着展骆的肩头看向模糊的玻璃,秦落没坐在里面,但却让她一阵爽快,或许这是相爱的同感,她本可以不管这个死囚犯,但此刻却控制不住想要击垮他的精神。比起秦落,她才更像赌徒,那天她赌展骆不敢捅向自己的刀,今天赌这把刀会深深扎碎他的躯壳。 “为了满足自己的杀戮找了一大堆的借口,却不小心掉入别人盘算的杀人计划里。”沈一逸说话突然文绉绉的,给朴峥弄得很不适应,“或者说是被骗上台的小丑、仍久不能自主的傀儡也不为过。” 啪—— “可他死在我手里了!!” 展骆用力地捶打铁桌面,可手铐纹丝不动,除了他臂膀上暴起的青筋及声响,房间内再无其他动静。 沈一逸朝他的手腕努嘴,“用蛮力手会痛。” 听到这句话,朴峥深低下头憋住笑声,随后调整好表情又重新抬起头,“谁死在你手里了?” “商毅、欣伍正是我杀的。” 如果不是双手被拷,动作有所限制,朴峥觉得他很有可能会拍向自己的胸脯,说一句那是他的杰作。 沈一逸只是轻点着头,“你父亲也是你杀的,可那也不是为了保护你的母亲和姐姐。” 展骆想要从椅子上站起身,可是死死钉在原地,他咬着牙挣扎,竭尽全力却发现桌椅纹丝不动,对面电子表倒影出的人,是浑身冒汗、满脸狰狞的自己。 沈一逸毫不在乎他的激动。 她道:“法医心理学里说弑父常伴随性化冲动,这种暴力释放可以帮助犯罪者找到主体,或者成为主体的快感机制。” 如果父亲是压抑秩序的象征,那么弑父不仅是对旧权力的破坏,也是对无权力世界的恐惧。 真正让男人恐惧的弑父,不是父亲的死,而是女人的自由。 杀了父亲,母亲即可自由。在他们心里没有主人的女人,不再被男性权力结构定义的女性,是可怕的,所以不会为了家暴母亲而弑父,不会为了性.侵姐妹而弑父,不会为了同盟利益的而弑父,他只是为了自己。等到父亲年岁已老,不再是伟岸,而是变成孩子与可笑男人的结合体,不再是幻想中唯一的对手,便是时机成熟,他完成自我叙事的成立,杀掉他,便终于可以说话。 沈一逸重新与他对视,“所以你现在找到自己了吗?” 第153章 后悔的那天开始 “你是不是通过网络购买的心脏病药、保健品等?” “你认识这个吗?” 朴峥趁热打铁, 将物证图片一个个摆在他面前。 “我才不是工具。” 展骆嘴里不停地挣扎,对于朴峥的问询置之不理。 朴峥没有沈一逸有耐心,索性直接梳理案子过程。 “我们在你的电脑里发现从去年7月开始, 你不断在网上搜索了凝血障碍、整容的相关的资料。” 警方在展骆家搜查到的线索很多, 不仅是网页浏览记录, 还有购买平台记录。警方发现展骆从七月份开始不断购买各种心脏病类处方药, 由于网上购买监管不严, 展骆通过伪造病历的方式购买了与毒测成分相同成分的药品。 展骆只是不断重复, “我才不是工具。” 沈一逸见他不想面对,开口道:“7月份由于秦落的前助理离职, 你作为接替岗进入罗格斯工作,在对接工作时碰到了李培培。” 李培培这些年变化之大, 展骆第一眼根本没认出来。 一件剪裁极简的黑衬衫, 头发利落地扎起,五官瘦削雅淡,看起来十分干净的女人。她会跟在商毅身边,替他翻文件、整理领带夹、总结会议,像冷静的执行人, 哪怕面对商毅的负面情绪,她也不动声色。 后来罗格斯直播出事, 他和李培培因公互加了微信。 李培培的微信头像是张职业照,展骆对着照片放大又缩小, 总感觉似曾相识,但他翻了翻李培培的朋友圈,却又没想起是在哪见过。 直到展骆按照秦落的要求, 给李培培发送了项目终止协商通知,两人借此聊了几句。 他知道李培培对接读书会线上资源时间很长, 不少媒体流业务都是商毅倾斜来的对谈之中展骆表示对项目终止的不满,甚至还侧问秦总是否有能力停止读书会项目。 李培培说话十分有分寸,谈话时先说了这些年她见证了读书会的成长,知道它存在的意义,她告诉展骆秦总有权利终止项目的,并表示对合作结束的遗憾。展骆能从对谈之中感受到对方的惋惜,那绝不是为了假客气而演出来的,甚至李培培还与他分享了不少在读书会分享中受益的书,其中有一本格外亮眼——《死屋笔记》 看到书名的一瞬,展骆像是找回了记忆。 那可是他来读书会当全职后第一次策划活动,几百本《死屋笔记》可是他一箱箱扛进监狱运输车的。 展骆以极快地速度回忆起了李培培所有的故事。 包括她曾在聊天室里讲述的痛苦与绝境。 但为什么她到现在还没走出绝境,仍然在那个男人身边工作,替他整理领带夹,陪着他说笑… “你现在不要装傻充愣。”朴峥在电脑上敲下几行字,检索出几张证据图片,冷声道:“你是不是从李培培那里得知商毅有心脏方面的疾病?” 沈一逸也能看到证据图片,上面是李培培提供的两人聊天记录,在聊天过程中,展骆曾多次询问过商毅的个人健康问题,但每次李培培都会拒绝回答他。 “是不是李培培帮你更换了商毅随身携带的药瓶?” 展骆不答,只是迟疑地看向沈一逸。 沈一逸淡淡地问:“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吗?” 回答他不是工具,可他现在毅然醒悟过来自己被人当成了复仇的工具。他自诩为清醒者、不公结构的执行人,社会的审判者,到头来发现自己才是站在边缘、代人赴死的杀手。他为了保护那个女人,保护一个聪明女人的低风险、零代价的脱身计划,自己竟然付出了后半生。 “既然不想回答那我换个问题好了。”沈一逸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问道:“你到底为什么杀欣伍正?” 为什么杀欣伍正? 展骆仰头,思绪混沌的他在思考。 “既然想不出来,我帮你想。” 沈一逸并不打算给他喘息的机会,她将电脑屏幕里的聊天记录放大,翻转推至在展骆眼前,逼着他回忆。 “尽管李培培已经不再用当年聊天室里的头像和名字,但你记起了她,她曾在监狱里讲述了自己故事,出狱后成为了读书会的会员,于是你得知了一个重要信息:李培培是商毅的情妇。” “你事后去翻过读书会的会员系统,发现她在三年前就停止参与读书会活动,于是你询问了刘佳的秘书李媛,从她那里得知五年前商毅开始 投资 罗格斯,在三年前加大了投资并参与读书会事物决议,每个时间节点和你预想的都很符合。” “你认为李培培是因为怕工作暴露所以选择不继续参与读书会,当时读书会解散在即,你着急地想让李培培帮忙劝说商毅,因为你知道她也是读书会的受益人。” “但没想到直播事故后,商毅和秦落因为理念不合发生口角,你被商毅当场侮辱,你对此怀恨在心,认为这种人不适合持股读书会。” “恰好这时你从李培培那里得知了一个消息:她被逼怀孕了。” 和看不起他的那些人一样,贬低性的口吻令他想起不被认可的身份,那种人怎么适合当父亲,于是想杀人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试图拯救她。 “你开始不停搜索有关于商毅的信息。” 沈一逸将电脑翻转到自己眼前,在搜索栏里打下几行字,随后又将屏幕对准展骆,密密麻麻长达几百条搜索记录,全都被技术人员复原了出来。 “搜索他的家庭、行程,甚至你还会半夜看他的采访与访谈,甚至你连他老婆的家庭成员都搜查了一遍。” 最令人好笑的是,当天的搜索记录里不仅有商毅,还有宥柠和自己,沈一逸可以想象那个画面。 “你发现他回国不长但资源很多,有很多资源领域不仅不是娱乐业,甚至和梁家也没瓜葛,于是你怀疑他有不法手段。恰好这时罗格斯旗下有名主播背叛出走,而你又刚好认识这名主播的朋友齐英俊。” 警方在搜查展骆移动设备时发现,展骆在各大社交媒体平台关注了齐某的账号,最长关注可达六百多天,时间追溯到齐英俊刚开始做自媒体的时间,甚至展骆还关注了他的助理、老婆的私人社交账号。 “你因为彦莉整容失败的案例关注到了齐某,你发现他不仅家暴助理,甚至还涉嫌虐待女友,于是你利用读书会志愿者账号向齐某的老婆唐某发送心理工作室的援助链接,试图接近对方,但由于唐某认为心理咨询价格太高,放弃了心理援助,你又注册了多个社交账号,伪装成陌生网友与对方聊天,甚至你还伪装广告商务加到了齐英俊的微信。” 正如当初沈一逸设想,展骆原本想杀的目标是齐英俊,只不过商毅的出现,令这趟杀戮快车不断被提速。 由于关注齐英俊时间够久,因此他敏锐地发现大地花通过齐英俊的关系接触到了李燃,并在齐英俊的朋友圈刷到了聚会照片,照片中有个身影他很熟悉,那就是刚刚显怀的李培培。他带着疑虑和不解想去质问李培培,却没成想收到了她意外流产的消息。 “李培培意外流产让你感到开心。” 沈一逸口吻笃定,“你在去医院探望她时,恰好遇见了同样来看李培培的王路,于是你更加疑惑她们之间的关系。待王路走后,你便追问李培培关于大地花的事。” “李培培流产后本就惊恐未定,在你追问下显得措手不及。” “她怕商毅知道后对你下手,引起没必要的麻烦坚决不说,可你以向秦落、刘佳揭发的手段逼迫她告诉你实情。” “于是她将一部分实情告知了你,并将王路朋友的死一同讲给你听。” 沈一逸还没说完,突然展骆没来由地大笑起来。他笑声很怪异,没人能受得了变态如此狂妄的笑声,吵得朴峥皱紧了眉头。 他边笑边说:“他有那么多该死的理由,我杀他不应该吗?” 砰—— 沈一逸用力地拍响了桌面,“我现在问你的是李培培到底告知你聚会的时间和给你齐英俊直播策划案。” 平常没见沈主任发过脾气,突然吼了几声,音量这么大,给朴峥吓得两手放回腿上,老老实实地端坐着。 “被替换的保健品的药是不是经了李培培的手!” “直播间带货的美妆品类目录是不是李培培泄露给你的!” “欣伍正的的死是不是和李培培有关!!” 沈一逸怒斥三连问令审讯室鸦雀无声,展骆嘴角依然上扬着,但却没了笑声。 “我就是单纯想杀他、他们。” 沈一逸又拍了桌面,“那刘佳呢!!” “刘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名单之上?”沈一逸眉目锐利,像面镜子照着展骆贪婪的样子,“她的顺序是不是本应该在欣伍正之前?就在读书会解散那天,你按耐不住那颗想杀人的心,迫不及待地想杀了她。” 就在读书会解散那天。 沈一逸的后悔就是从那天开始。 她原本想偷看几眼秦落,却又怕见面尴尬,所以她只能不停地起身去洗手间,这样可以通过窗户望到楼下和宾客说话的秦落。 就这样一次两次的经过,她和展骆在洗手间门口擦肩了几次。 展骆虽然戴着口罩,但沈一逸仍久能精准识别出他的身份,不过那时展骆只是个助理,因此她并没有留意他的动向。 同时她还记得,那天宥柠和刘佳在隔壁的会议室聊了很久。 第154章 故事要结束了 “结束了?” 接近晚上十点, 沈一逸开着车,在单位附近的餐厅接到了秦落。虽然开门能闻得到很浓的酒味,但毕竟秦落酒量好, 四平八稳地自己落座。 “喝到现在?” 秦落结束了审讯后便被宣传科的领导喊走了, 沈一逸今天原本不用加班, 为了等秦落吃饭才这么晚走。 秦落放缓了座椅, 躺靠着, “这不是为了剧组早点开工嘛。” “那今天就别去看刘佳了吧。”沈一逸拐弯掉头, 奔着云顶的方向开,嘴上不忘询问工作, “剧组什么时候能复工?” “过两个月吧。” 一顿饭吃了五六个小时,秦落喝得有些撑, 过于紧致衬衣勒得他喘不过气, 于是伸手松了两颗扣,不经意道:“我顺便讲了罗格斯要推流你母亲案子的事。” “….” 秦落知道沈一逸在等答复,“正好你们单位明年也有法治宣教的任务,他们也省得找人去学习运营,也算是替他们完成任务了。” 警互工作本就敏感, 网络舆情会对程序正义会造成挑战,沈一逸没想到领导会如此大方同意了秦落的企划。 “你是不是害怕过于高调的警务形象会不利于日常公务。”秦落见她不答, 又安慰道:“别考虑那么多,现在好多警察ip呢, 高公信力IP账户辟谣速度可快了,新闻发布会都没博主一条视频传播速度快,你放心好了, 你们领导巴不得让我们帮忙做账号呢。” 沈一逸半信半疑,“你别是喝多了和我们领导赌了什么绩效吧。” 在两人斗嘴中车程已经过半, 秦落自始至终都没问过展骆审讯结果,反倒是沈一逸主动告知: “今天你加入后,审讯突破的很快,朴科长让我谢谢你,他说改天请我们吃饭。” “有突破就好。” 秦落头撇到窗外,十一月的上海仍能看到葱郁,不过现在天色已晚,只能见树叶晃动。 她突然发问:“你喜欢这份工作吗?” “喜欢。” 没有犹豫,沈一逸干脆地给出了答案。 “没有厌恶过吗?” “当然厌恶过。” “比如呢?”秦落好奇。 沈一逸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比如商毅的案子头顶急于结案催报告,导致实验室压缩毒理检测周期,质谱分析误差上升了百分之三十,于是又打回去重做。一来一回填表单量就是双倍份,光这些文书工作就得占用我2小时,导致天天加班。” 秦落不免更好奇,“你们结了婚的同事也天天加班?” “加啊。” 沈一逸打哈欠,“所以说不能和法医结婚,属于丧偶式、地狱级别婚姻。” "…"秦落安慰道,“没事,刘佳好起来之前我也得天天加班。” 沈一逸还穿着警裤,白线衣袖子被她撸了半截,扶着方向盘的小臂能隐隐看见清肌肉线条。 今晚饭局上,秦落听几个领导说起沈一逸,说像她这样年轻破格提拔上来的女性很少见,除了自身优秀外,最关键是她没有要成家的打算。 秦落闭上眼,她缓缓说道:“要么我们在你们警服附近买套房子吧。” “为什么?” “离得近啊。”秦落道:“这样晚上有急事,你不至于开车一个多小时,我反正上班时间很随意,通勤比你自由度高。” 沈一逸很诚恳,“我买不起。” 秦落扑哧笑出声,“我暂时也买不起。” 罗格斯这一年赔了不少钱,商毅死后很多账务都在冻结审查,直播间停工,商务虽然陆续恢复但客户流失不少,合同违约也需要钱赔,更别提还有剧组尾款没支付,眼看马上要年底了,行政为了节省开支连往年预定的会场都取消了。 但秦落却觉得日子不算苦,比起刘佳身体健康,这些都不算压力。 “明年努力赚钱。”秦落笑着,慢慢合上了眼睛。 日子来到十二月底。 刘佳身体机能恢复不错,虽然她语言系统仍久在康复,但手指灵活的能发信息,偶尔旁听一次会议,开完会给秦落来个短信轰炸。 粱薇去了几次罗格斯,但秦落忙着去北京出差回回都扑空,她又托宥柠约了几次秦落见面,但秦落忙到没空给宥柠回信息。 逼得梁薇只好去见刘佳,这才在病房外偶遇了大忙人。 秦落不想让刘佳见到粱微,还没等人进门看望,直接给人劝去了茶楼说公事,留下宥柠和沈一逸两人和刘佳作陪。 刘佳躺在床上,左瞅瞅宥柠,右瞄眼沈一逸,一个小时三人愣是没说过几句话。 病人受不了,急忙给秦落发信息,沈一逸都要看完新闻联播了,秦落才给刘佳回了句:【再等会】 新闻联播即将结束时,宥柠暖了场,“我看了你的账号。” 看了账号意味着宥柠知道了自己的故事,沈一逸有些尴尬地点头,表示谢谢。 “很感人。”宥柠真诚道:“给我都看哭了。” 沈一逸更尴尬了,“不至于。” 宥柠轻轻摇头,但却说不出安慰的话,她以前跟过拐卖儿童题材的剧组,了解一个家庭寻找孩子的痛苦,那是漫长的煎熬,人生除了仇恨什么都挤不下。沈一逸寻找杀人犯比寻子的父母困难程度更大,所以她难以想象这些年对方是怎么坚持下来。 她没想到秦落会帮沈一逸做账号,短短半个月涨粉飞快,期期内容都是爆款不管是团队运营、从人设、题材的选择,还是内容意义,沈一逸身上的可塑性很强,尤其是她身上那股淡淡的韧劲,会让人听完后被她的力量鼓舞。 “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宥柠现在能坦然接受秦落选择沈一逸的事实,如果她是秦落,她也会毫不犹豫选择这样的白月光。 她再次真诚道:“不管是拍摄问题,还是你未来想尝试更多内容。” 沈一逸摆手,“未来没什么的打算,我可不想做什么网红。” “你粉丝都小十万了,你再不想也已经是网红了。”宥柠笑道:“下次让秦落多拍点解剖的题材,我可喜欢看这种猎奇的了。” 沈一逸想到就摇头,“拍解剖有点恐怖了吧,到处血肉模糊谁看啊。” “就是血肉模糊才下饭呢。” “…好神经啊。” 刘佳看客厅聊得不亦乐乎的俩人,又给秦落发了一条,【你放心谈事吧,旧情人和情人相处很愉快。】 这条消息秦落是到医院楼底下才看见的,但她没上楼,只给沈一逸发了信息让她到停车场。 等沈一逸来了,见秦落坐在主驾上紧绷着脸。 等她系好安全带,手搭在秦落的胳膊上轻轻安抚,“怎么了?聊得不顺利?” 秦落晃神地看向沈一逸,随后摇摇头,没说话将车开出了医院。 “你们是聊剧组的事了嘛?”秦落的表情过于僵冷,沈一逸担心,“还是…… ” 秦落摇头,“没什么事。” 一路上不管沈一逸怎么侧面询问,秦落都表示两人见面为了公事,不涉及违法交易。 直到两人到家,秦落进门连酒精都没让沈一逸喷,转身进了更衣室,待沈一逸洗完手推门进去,见秦落手上拿着睡衣迟迟未换。 沈一逸有些介意。 准确的是谈了一个月恋爱,今晚又见到了宥柠,此刻秦落明明心事却不想与自己提,显得格外隔阂,这种不够紧密让沈一逸介意。 她从前是怕腻的人,讨厌后背贴贴,讨厌一天十几条信息轰炸,讨厌没正事的闲聊,讨厌被渗透。 如今她却介意这种距离。 “对着镜子发呆?” 沈一逸轻轻从背后抱住秦落,侧脸贴在窄背上,最近秦落饭局很多到了冬天也不爱动,腰上都能勒出薄肉了,沈一逸很喜欢这种手感,于是用力抱住。 “我发呆了吗?”秦落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睡衣,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走神,“我在想新书的故事脉络。” “是吗?”沈一逸很显然不信,“你讲给我听。” 她让秦落讲,秦落还真能讲。 秦落连衣服也懒得穿了,只穿着内衣,“我的新书想写一个女人。” 沈一逸完全听不进故事,秦落的幻想一天到晚停不下来,故事不重样能天天讲个没完,但她也不是不喜欢秦落讲故事,只是她们已经一周没见到面,原本约会已经被粱微和宥柠搅黄,现在饭没吃,衣服没换就讲起故事。 “meta文学你听说过吗?” “没有。” 秦落解释道:“就是作品主角意识到自己是作品,这种作品文本的自我意识极强,它不仅讲故事,还会不断告诉读者和自我这都是虚构的。” 沈一逸眼睛里都是秦落挥舞胳膊时,那个会扭动的疤,她根本听不进什么meta文学,她脑袋里只有:秦落竟然是疤痕性皮肤。 甚至沈一逸的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沿着腰线上游,轻抚那条疤痕,甚至她像猫试探地凑近那疤痕,鼻息灼热,还想咬一口,于是…. 这次换秦落介意了,她转身将沈一逸逮捕进臂弯里,"我给你讲脑洞灵感呢,你能别咬我吗?" 就咬,就不想听。 沈一逸垫脚,用吻堵住了对方所谓的灵感。 十二月秦落见沈一逸的次数屈指可数,很久没接吻,温吞细水的吻覆盖不了焦渴,于是她反向攀住肩膀,指尖扣得发紧,两人像被潮水拉进深海的浮木,在吻里飘飘荡荡。吻住她的下唇、鼻尖,直到沈一逸满意地低哑出声:“好了,继续说你的故事吧。” 这还说个屁啊。 第155章 爱你有多顺口 距离上次热吻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之久, 身体前所未有的机敏,如今这副赤身装扮,恰好可以继续下去, 可偏偏沈一逸不干了。 整个十二月, 秦落在北京和厦门两地频繁周转, 行李箱几乎没空过, 她见了不少投资人和客户, 每天到酒店都是深夜, 若是沈一逸在值班会给她打个电话,两人会在电话里互相安慰, 但仅仅是说说话,对秦落来说都是慰藉。 或许是从小父母离开小镇, 撑不满的童年只剩下她自己, 这让秦落并不习惯依赖别人。 在熙熙攘攘的会议室、在航班起落的摇晃中、在酒店窗外的夜景里,只要想起沈一逸在等她回家、当沈一逸的声音从手机听筒里传来,她总能安静上几秒,脑袋那一根被拉得紧绷的弦会重新校准,即使沈一逸在忙工作不说话, 她也能感到平静。 秦落说不出那种感觉:像藏在身体里迷失、虚无的碎片被拼凑完整,倦怠的灵魂被人轻轻抚摸。她终于没有裂缝, 意志也不再薄弱,这算不算有了后盾, 这个月她总时常这样问自己。 哪怕现在热吻已经结束,她仍能感受到哪股平静。 “继续说啊。” 沈一逸的手在秦落的腰带边缘,她西裤还没脱。 秦落在坏坏的小猫面前只能擎起白旗, 她脑袋已经装不下故事,只有她的眼她的手指她的坏心思她的不满以及她有些发干的嘴唇。 要统统消灭。 秦落不知道要消灭什么, 但总觉得肚子里装了火,任凭谁都降不下的烦燥,她将人圈回怀中,用毫无遮掩的皮肤紧紧贴着,重新热吻。 两人在衣帽间里吻着。 唇边湿了,一阵酒溺感席卷而来,随后她们跌宕着推开藏在衣帽间里的门。 秦落不在家的这一个月,沈一逸都住在鉴定中心的宿舍,周末会抽空来打扫卫生,哪怕没有人睡,她也会更换四件套,也包括这个客房。 手腕被人缚住又推举,沈一逸不喜欢这种投降动作,尤其是她怕痒,秦落呼吸扫过肩颈,仿佛下一秒不用举手就能能屈打成招。她刚想说话,月桼盖就被人抬起,很自然娴熟的动作让沈一逸心生不满,她在接吻间隙中问:“为什么?” “嗯?” 秦落吻的迷迷朦朦,不明所以,“什么?” “脱得好快。” 如此娴熟顶开了她的月退间,动作轻到让人没有防备,却极有目标感。她还没脱完衣服,裤子却被人褪到膝弯,“专门练过?” 她很不满意,怎么秦落比她一个法医还会给尸体脱衣服。 沈一逸开始还有些别扭被人摆布,小月复紧绷着往后躲,却躲不过覆盖上的温热,她像一条被推入暖流的鱼,直到秦落轻轻坐上去,贴着她的小月复,她才本能地张开双月退,迎接对方。 动作随着呼气起伏、绵蛮。沈一逸在昏暗的灯光里注视她的眉目,十几岁时做过的奇怪梦境在眼前重现,她缓慢蝶动不再是性启蒙时的幻想,而是实打实让人呼吸发困。她们的动作慢,但在交错和磨合间,心跳被一层层拧紧揉,慢慢磨出微小的颤意。 沈一逸很少享受自己的身体。 她小学时还很热衷于体育课,喜欢敏捷性高的球类运动,爱听脉搏在耳后突突地跳动,哪怕和玩伴撞倒在地上,野蛮地较劲,她也不怕受伤。但自从母亲走后她就很少激烈活动,一是她不喜欢和人接触,二是她不希望自己发生意外,于是她做任何事物都谨小慎微,就连情绪表达也始终保持平静。 她一向不信情感这东西有什么必然,一切剧烈的命运都像未打蜡的地板,会令人光滑易摔。 但现在她得承认恋爱很好。 秦落像是从母亲手里接过了她的生命。 沈一逸想起出差前的那个周末,上海暴雨温度骤降,她蜷缩在沙发上看新闻,脚搁到秦落膝盖上,秦落低着头认真地修剪她的指甲,目光所及就只有她脚。沈一逸倒也没有难为情,理所当然地接受秦落的溺爱。 有时她半夜醒来,秦落熬夜加班还没睡,原本难熬的后半夜竟然让她有些窃喜:秦落还在这,她还能再睡一会。她开始喜欢起更细小瞬间,比如秦落没睡醒时卡壳的鼻音。 “喜欢?”秦落突然问她。 “喜欢。” 她对喜欢有了更丰富的维度,暂且称之为不想和秦落分开。 秦落话很密,喋喋不休地问:“喜欢什么?” “喜欢一起高。” 她不喜欢被动惊慌失措,尤其是秦落总爱观察她的样子,冷不丁地还要来上几句,但现在秦落在她身上蝶动,看起来也享受其中,说话的间隙也会发出轻哼。 秦落原本没想这么大动干戈的,毕竟这些天工作日夜兼程,体力有些更不上,但做完的间隙她问沈一逸怎么样,结果对方嘴硬的来了句还行,彻底给秦落钓住了。一起高了还行,单独高了也是还行,秦落觉得自己要得到一次夸赞比登天还难,于是她只好铆足了劲,在浴室间,一只手揽住腰臀帮助她翘好,另外的手用来努力,直到淋浴也浇不灭因摩擦升起烈火,知道沈一逸受不了往复、深抵的冲击,圈着秦落脖子夸了好一阵才结束。 “我故事还没讲完。” 沈一逸蜷缩侧躺着,两手捂住小腹,浑身上下酸酸涨涨的,意识有些昏迷,只听见秦落平躺着,语气相当精神饱满地说:“我给你讲完你再睡。” “说吧。” 尽管沈一逸已经走进混乱的梦里,秦落的絮语在黑幕中像是给梦境空间里安置了一台功放喇叭,场景滴滴答答地往外蹦,每个镜头都凌乱不已。 梦里。 女人站在茶水间,通过缝隙中观察到会议室的男人,正从的玻璃窗户内看向自己,他目光灼灼,似乎确定已经认出了自己。 认出了她,就认出了她的过往,藏匿在阴影里生活。 女人似乎习惯了这种注视,从头到脚包括器官,她身体任何部位都会被不同角色的人注视,如今被人认出了身份,那便是连她最深处的盔甲上扎出了一道裂缝。女人很显然是尴尬的,她想难以和男人解释自己的处境,为什么她还没有离开漩涡,哪怕她曾经多么憎恨、绝望,仍久在这座牢笼里停留——她没有为自己的悲惨负责。 可她没有解释的必要。 她知道除非男人把下半身剁了,然后在下、体凿出一个和她相同的通道,每个月去忍受经痛,日夜感受这种注视,不然彼此之间不会有共情,哪怕他流露出百分之百理解,他也绝不会和她有同样的想法:想把惹人痛苦的腹部割掉。——而他只会崇拜自己的身体。 越是崇拜,越会变成服务的僵尸,这些年女人在其他男人身上看透了这点。 梦里。 女人做了一笔交易。 她要的是自由、金钱、权利,为了这些她连肚子里的生命也可以成为砝码。这些不是她和父母、课本、社会学的,而是她见过的形形色色的男人。这些人教会她决定生命留存的不应该是爱,而是生存。只要割掉母性,她就能变成一个人,而不是“母亲”。当然,也没人能说她恶毒。毕竟播种的又不是她一个人就能完成的事。她用一个本就不该出生的胎儿,换取了信任,更加完美的信任,甚至是多个人的信任。 是不是秦落讲的过于逼真,沈一逸能感受到那份痛苦,她在梦里紧皱眉头,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女人的世界。 还是在梦里。 女人在给合作人打电话,说这计划执行的不错,并决定尽早去处理掉腹中的孩子,说着说着她拐了个弯,却在转身时看到了熟悉的男人面孔。 “这个面孔她很熟悉。” “很多难缠的客户都是他解决的,娱乐圈的黑官司、私下调解他最拿手,因此她们彼此之间交集还很多。她不确定自己和合伙人的对话男人听到了没有,只能按部就班朝着计划进行。” “她没想到的是在她流产之后男人找上了她。” 沈一逸觉得秦落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就在趴伏在耳边,让她根本睡不下去,只是她下半身酸麻,翻身很费劲,慢慢地睁开眼睛。 可当她刚清醒起来,秦落的声音却戛然而至。 沈一逸问:“怎么不说了?” “我以为你睡着了。” 秦落从平躺变成侧躺,贴在沈一逸的背后,手臂勒抱住软糯温热的小猫,缓缓将脸蹭着她的背,过了好久她才道:“我想知道结局。” 沈一逸眨眼,她知道秦落在问什么。 “粱微和你说了什么?” 秦落磨蹭了半天,只抛下半句没说什么。 沈一逸有些生气,她推开秦落的胳膊,扭动身体想脱离她的怀抱,“那就别想了,赶紧睡吧。” 非常细微的挑音,秦落听得出语气中的差别,她重新揽住对方的腰,身体贴得更紧密,“怎么突然生气了?” 啪—— 沈一逸在被窝里给了秦落小臂一巴掌,但却没说话。 秦落连忙解释道:“我和粱微说了罗格斯的近况,并告知了她刘佳的个人决策不代表罗格斯,如果她想利用商毅的案子影响公司发展,我可以奉陪到底。” 说到这里秦落声音萎靡着,“反正再坏也坏不到哪去了。” 沈一逸:“然后呢。” “她貌似遇到了些麻烦,准备和家里人彻底移民去的国外了。”秦落也没打听具体,只是听粱微这样说起,“她问我能不能等程序走完,让我接手她的那部分股份,她想和国内彻底断干净。” 这事对秦落来说还挺突然的,一个月前还信誓旦旦和她保证《她杀》不会撤资,罗格斯也绝不干涉,现如今想套现跑路。但秦落不感到意外,生意本来一天一个样。 “我想和刘佳商量,等她再好点,就让她想办法把粱微手里那部分股份吃了,这样她在公司话语权也多….” 沈一逸打断她:“你俩的公司你俩自己决定。” “这不是怕你不开心嘛。” 沈一逸撑着身体坐起来,“我不开心是因为这事?” 秦落也跟着坐起来,顺便抬手开了灯,“我这不是怕无中生有嘛,再说你一个警察,我什么事都跟你说了,我…我……” 说到一半,秦落磕绊道:“警民之间有隔阂不是很正常吗?” “呵呵呵。”沈一逸冷笑着,隔着被子蹬了秦落一脚,“在浴室里说我爱你说得有多顺口,这个警民隔阂就显得有多可笑。” “爱你是真的。” 秦落围拢在她眼前,举起一小时前做艾用的两根手指,对灯发誓,“但你这个身份确实也很尴尬。” 沈一逸没有掩盖自己的不爽,推开秦落往卧室外走。 “你去哪?” “我刚刚说的故事真的是灵感,你可不能多想。” “你饿了?” “你不要吃冰的东西呀。” 秦落跟在屁股后面,看着沈一逸端着凉粥往嘴里塞,吓得急忙抢过碗筷,“阑尾炎手术你忘记了?不要你的胃了?” 半夜两点,厨房灯亮起,秦落不知怎么突然戴上了围裙,将冷粥倒回煲锅,抬头时沈一逸半死不活地躺在沙发上发呆,她拿着刀切着葱花,突然只听见沙发上的人平静道: “meta小说的角色虽然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但他们始终无法确知自己是否拥有选择的权力,文字是作者创作的,缝隙中处处都是他人的影子,是故事讲述者的引导、是结构安排的算计,最精妙的不是她决议要这样做,而是她刚好是故事的一环,不管是出于自我还是受意志所指,最终少不了执行者的贪婪。” “偏差是命运的一部分。” “有的偏差可以救人。” 秦落将切好的葱花倒入锅中,看着沸腾冒泡的热粥,她笑笑: “粱微今晚还告诉我,宥柠帮李培培找了律师。” “呵。” 沈一逸又是冷哼,“说起她我就生气。” 气饱了。 沈一逸觉得胃撑得饱饱的。 “你凭什么让我和她单独待在一起?” 第156章 甜蜜小日常 元旦过完, 即将春节。 罗格斯解决了部分积压的商务,直播间客单也开始回流,秦落接过了刘佳手里的直播部的搬迁工作, 从早到晚脚不沾地。 倒是沈一逸经历了大案, 上头给了嘉奖, 除了去刑科院负责课题, 偶尔上次庭, 其他时间都坐在办公室闲来无事。 “沈一刀!” 朴峥拿了厚厚一沓文件, 路过食堂和沈一逸打招呼。 他现在已经不叫沈主任了,现在沈一逸在他们公安大楼有个新的称呼叫:沈一刀。 原因是沈大法医现在是大网红, 她总爱在科普视频里说:「首先我们要给xx处来一刀。」,法医科普视频火了以后, 粉丝总爱叫她沈一刀, 不知道院里是谁先叫的,叫着叫着大家都不叫沈主任了。 沈一逸有点无语,“你手里拿着什么?” 朴峥把餐盘和文件堆放在桌子上,拉开板凳在沈一逸对面坐下,“展骆移送案件材料的目录。” “光是目录这么多?” 朴峥冷呵两声, “头顶上那么多人命可不多嘛。” 沈一逸嚼着米饭问:“联合组走了?” 展骆的案子是案件社会影响极大,又涉及直播作案手法, 公检法三方组了联合专案组推进,确保案子纠察到位, 以免存在未查清的共犯或模仿者。案子涉及的人员也多,不仅有展骆的案子,包括商毅死亡当天吃下的毒物来源肃清, 也一并囊括其中,朴峥忙了两个月人都忙瘦了。 “没呢。”朴峥笑眯眯的, “但快了。” 联合组快走了,代表案子进展已经可以到移交日期了,这对于重大案件来说速度极快,是个好事。 沈一逸点头,“他人怎么样?” “疯疯癫癫的,但我们找第三方鉴定过他的精神情况,没精神病。”朴峥说到这噎住了,喝了口水顺下食物,又道:“哪怕他有精神病,责任能力评估对法院判决来说也不适用,这种人渣只有枪毙这一种可能。” “家里人来看过他?” 朴峥摇摇头,“没。” 沈一逸不方便继续打听下去,她和办案部毕竟有隔阂,再说案件还牵扯着秦落,明眼人都知道她俩关系好,自然也不会交底,因此干脆不问了。 朴峥吃了口葱油面,也转移了话题,“听说你这大网红当的很开心,过两天带薪出差。” “谁跟你说的?” “小鹏啊。” “哪个小鹏?” “你让小徒弟策反的那个!”朴峥翻了个白眼,把满口葱油面咽下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我这儿安插了眼线。” … 沈一逸低头扒拉米饭,心里暗骂林普平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混蛋玩意。 “去北京呆几天?” 沈一逸更无语了,“这你徒弟都打听出来了?” “这还用徒弟打听啊?” 朴峥抽了沈一逸眼前的纸巾,擦了擦手才发现是酒精湿巾,给他难受得又往废文件纸上擦了几下。 他掏出手机,把沈一逸的社交账号摆出来,指着粉丝群里的置顶公告,“这不是粉丝群里有公告的嘛?” “你加什么粉丝群?你神经啊?” “我是粉丝啊。” “…” 这次换沈一逸翻白眼,她收拾好桌子擦干手,逃离这尴尬的社交,结果她刚起身就碰到了刑技的几个熟面孔,还没等她招呼,对方就先喊了沈一刀的爱称。 …- “明天参加活动紧张吗?” “…这有什么好紧张的。”沈一逸靠在副驾驶,手上戴着一次性手套,秦落来接她时买了红薯碗,说是下班太晚可以体力充能。 虽然沈一逸买了车,但秦落不舍她独自通勤,只要她人在上海待着,就保持每天接送的习惯,每天还会带办公室的零食,今天带酸奶,明天带蛋白棒,生怕沈一逸路上饿着。冬天穿的厚看不出胖瘦,但沈一逸脱了衣服,能明显自己小腹鼓了好多。 “这不是还得接受采访呢,采访通稿你们办公室审核过了吗?” “哦,过了。” 沈一逸倒是不怕面对镜头,但她对这个沈一刀名字耿耿于怀,她想起老朴卧底在粉丝群里就满心不爽,这不是能被同事凝视了嘛? “为什么要弄粉丝群?我不喜欢粉丝群。” 秦落从后视镜里瞥了眼沈一逸表情,有些愁眉苦脸的,似乎是真不喜欢这种形式社群,但没办法,粉丝群有它存在必要。 “为了更好的优化内容。”秦落给她解释道,“社群具有凝聚力可以帮助账号更好的发展,单最重要的是,粉丝群是为了有组织地寻找线索。” 寻找线索… 沈一逸垂眸,将红薯碗搁置在腿上,“哪有线索了?” “才刚刚两个月。” 账号才起了两个月,账号的流量热度确实不错,但大多数都是冲着看猎奇视频来的。在这两个月里,账号后台收到了不下万条私信,有的是对沈一逸表示同情,有的是来祝福,但能给上线索的寥寥无几,秦落甚至专门招聘了筛选人员每天监控各个社交平台的后台,以确保不会有信息疏漏。 秦落不想让沈一逸失望,但这确实是需要时间等待。 “不着急。” 能用两个月把默默无闻的法医送上大型公益活动,也算是秦落成就之一。 这次春节致敬守护者是平台的年度公益项目,大大小小草根网红都会出席活动,而沈一逸代表公安基层干部出席,自然也要有很多准备。 就比如警服 “这常服几年不穿一回,还得熨。” 沈一逸看着秦落蹲在地上给她打包,制式衬衣、领带、警帽,旁边摆放的是秦落的西裤、风衣,她暗自不爽,“你穿得倒是好看…….穿那么好看给谁看。” 两个人四个行李箱,除了换洗衣物,秦落还装了沈一逸要用的一次性床单、沙发罩,一切能够隔绝脏乱差的卫生用品,以及纯私心想带的成人用品。 毕竟这次领导给沈一逸批了一周假期,除了活动期的三天,她们还剩余些旅行时间。秦落想起上次在北京酒店里两人天雷地火,想必换个环境更能激发潜力,她自然要整理好装备。 到北京是下午三点。 活动在第二天举行,秦落团队大大小小十几人,一同住进了主办方定的酒店。 但王溪很照顾老板的需求,毕竟是带伴侣出行,住在连锁酒店肯定不够舒适,因此她提前在附近集团酒店订好了套房。 这让秦落心情大好,当晚请团队出去吃了烤鸭。 这两个月大家都和老板娘混熟了,沈一逸性格慢热,饭桌上大家玩笑话一个接一个,她也不着急。尤其是看到秦落给沈一逸包烤鸭卷,王溪带头跟着起哄,沈一逸悠哉地吃着,倒是秦落红了耳朵。 临走时,沈一逸被大堂经理认了出来,沈一刀,沈一刀这么喊着。随后她便被人群围住,又是合照又是打折。 沈一逸身为淡人,遇事波澜不惊,但她的脸皮厚度还足以让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逐一拍照。 她绝望地看向秦落。 秦落修长的腿那么一伸,胳膊肘这么一拐,直接将人群和女友隔开。她也不避嫌,直接用手揽住她的腰,顺力将人带出了人堆。 “差点吓死我。” 沈一逸还不适应这种网红生活,尤其爱看热闹的人总爱往她身前挤,什么汗臭、油腥味都扑面而来,搞得洁癖患者快自闭了。 秦落还用手揽着她,不肯松手,她冷脸不语,脚步快得像在赶驴。 沈一逸被迫只能疾步跟着,扭头瞧她半死不活的表情,“你干嘛冷着脸。” “不喜欢他们碰到你。” 一想到刚刚大堂经理手机都快杵到沈一逸锁骨上了,秦落心生不满。比起沈一逸经历的这些,她所遭受的注视或许会更多,从举止到言行,任何细节都会被无限放大。那种被消费的感觉,是秦落最熟悉的。她一向把自己当成挡风板,但现在换成沈一逸站在聚光灯下,明晃晃地成了谈资,原本她以为自己会比沈一逸松弛些,可随账号粉丝体量越来越大,秦落越来越感到抵触。 “不仅是触碰。”秦落还在意其他,“还有偷看你,偷拍你,对你评头论足,一想到这些我就心里就不舒服。” 王溪隔着几米远,眼睛紧盯老板的方向。 她只见沈法医把秦总的手从腰上移开,改成牵住秦总的手腕,走着走着竟然还晃起来,像是在玩手臂秋千,原本面色阴郁的秦总,忽然又傻呵呵地笑。 王溪对秦总的川剧变脸习以为常,这段时间时常能见到这诡异的画面,尤其是前一秒在会议室里板脸,下一秒捧着手机傻笑。 秦落被主动牵手,嘴角憋不住笑意,“干嘛突然这样,你现在可是网红,让人家拍到可不好。” “哦。” 沈一逸嘴上哦着,胳膊格外使劲甩,“饭后甩甩手,活到九十九。” “那也活太久了。” “长寿一点可以多拿退休金。” “那饭后做——” 沈一逸这次真的甩开她的手了,“今晚不行。” 秦落不理解,“为什么?” “很累。” “那就一次。” “你信自己说的话吗?” 诶?!王溪皱眉看着前方越走越快的俩人,这怎么又换成沈法医摆臭脸了? 第157章 夹紧体温表 活动结束的沈一逸觉得自己仿佛在解剖台翻了两具 230斤的尸体。 “你平常日程都这么赶吗?”她瘫坐在保姆车上, 开口说话都嫌累。 王溪替老板回答,“这都算休闲日程了,我们秦总还总熬夜写书呢, 这都没猝死很了不起。” 也是, 秦落来北京除了参加活动外, 还有其它行程, 这几天只有晚上九点过后才能见到她人影。 “辛苦。”沈一逸理解地拍拍秦落胳膊, “赚那么多钱是你该得的。” 临近春节, 北京大街到处都是红色,北方格外有春节氛围, 这是南方体会不到的,只是天有些阴, 灰蒙、光秃, 和初秋来时天壤地别。 王溪把车拐了个弯,说明天首都会有大暴雪,她询问秦总要不要定个故宫的门票,说是在故宫里看初雪极美,难得有机会不要错过。 沈一逸摇头, 她累极了,管它什么宫, 她只在酒店被打入冷宫。秦落自然听她的,但依然让王溪给团队订了票, 让她们替自己看看,就当是团建了。 路上,沈钦文来了电话。 “活动参加完了?” “累不累?好不好玩?” “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呀?” 沈父和从前一样, 说话密不透风,沈一逸愣是没插进去一句话, “秦落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呢?“ 问到这句,沈钦文才停顿。 沈一逸和父亲没什么好遮掩的,干脆嗯了声,“在回酒店的路上。” 沈父道:“舅舅说今年过年要留在医院治病不回来了,你要是工作忙也不回来,爸爸过去陪你们好了。” … 一听到父亲要来上海过年,沈一逸紧皱眉头,“你不陪外婆了?” “老太太说要一个人清净,索性我也就不过去了,提前给她准备点食材,保姆会做的。”沈钦文早有准备,“总归女儿更重要。” 鉴定中心能值班的法医拢共四个人,两个要陪老婆孩子出去旅游,沈一逸这次出来活动领导能给假,就是为了平衡她过年要值班。 沈一逸知道她爸的脾性,就算不让他来,他肯定也会偷偷来。到时候不仅唠唠叨叨,还破坏父女感情。 她看了眼秦落,“我……我现在和秦落…住一起。” 电话那头顿了一会。 他有些失望道:“那我住舅舅那里好了。” 尽管电话没开外,但车内距离近,秦落在旁听得一清二楚。沈一逸舅舅租的那套房子她清楚,是医院旁边一居室,平常就够家属睡睡觉,哪来什么空间给沈父睡。 秦落凑上前,客气道:“我家有客房的,叔叔不要去舅舅那里了。” 还没等沈一逸拒绝,电话那头:“那好呀,到时候让沈一逸给我个地址,我自己过去好了。” … 酒店按照秦落的要求,每天都用蒸汽机消毒沙发,但洁癖的人才不管什么高温蒸汽,没有一次性垫子是绝不落座。 “你干嘛答应他来。” 沈一逸还在苦恼沈父要住进秦落家的事,虽然上次因为秦落和父亲陡然出柜,但她们和好的事还没讲给父亲听。沈父也是从展骆案子里慢慢了解两人重新有了联系,他偶尔会问近况,可沈一逸大多数敷衍了事,现在倒好,干脆直接进家门… “总不能让他挤在出租屋过年吧。” 好歹以后也是一家人,大过年躲着不见面未来得多尴尬,“他是个明事理的人肯定不会把我撕了的。” 沈一逸见秦落铺好的沙发,缓缓坐下,“这可不一定。” “怎么说?”秦落已经脱去了风衣,只剩干净的衬衣,她盘腿而坐将人搂进臂弯里,“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出柜呢?怎么就突然出柜了?” 沈一逸正烦着,见秦落嘻嘻哈哈,朝着胸口杵了一肘。 她没用力秦落不疼,反倒更来劲的,“那时候就想和我在一起了?” 沈一逸觉得秦落缠人的本事太强了,不回答到她满意就得一直问,有时候真像只蚊子,“是是是,你别再问了。” 她说这从秦落怀中滑落,沈一逸枕在她的腿,慢慢阖眼- 王溪预报的没错,第二天果真下雪了。 沈一逸前一天睡得早,不到五点就睁了眼。 她挤在秦落怀里,身后是一大片空位。 秦落修长一条人就在床沿上睡着。 也不怪自己睡品不好,主要是空调太干,她又爱蹬被,觉得冷只好往秦落身上钻。沈一逸暗自发誓会改掉蹬被的坏毛病,别到时候真的把秦落蹬下床。 虽然醒了,沈一逸却依然抱着秦落。 她喜欢秦落的味道。 衣料、体温和香氛混合的味道。 她轻拱这鼻尖擦着秦落鬓角几缕头发,秦落还没醒,眉眼放松,睫毛在昏暗中有点发金,她如此安静,像是睡在很安全的梦里。 这几天在北京出差的生活特别浮躁,周遭充斥着不同声响,和她平淡的三十几年生活大相径庭,对她而言,生活是排得整整齐齐的法医报告,是能敲定的物证,是寻找线索。她习惯寂静,也依赖秩序。 而如今,她被秦落拽进立体盒子里,身边不断有人靠近、他们投来猎奇的目光,四面都是镜头。镜头的介入让人不得不端着,言说的是有意或无意展露的人生「局部」。 她望着秦落的侧脸。 她知道秦落自小并不是爱喧闹的人,比起冒险精神,她更偏爱独处。或许是她不得不这样生存着,于是学会适应新的语境、新的风险、新的失落。在作家和老板之间切换,精神可以很轻易地被撕开,就像糖纸那样。 沈一逸很享受这样的宁静。 她不知道秦落是否享受。 但她知道自己没有为选择秦落而感到后悔,比起原来身体里的火焰和毒、以及自欺欺人的希望,现在的她再度复活了求索的热情,比起得到什么真相,她更希望人生是滚滚向前。 于是她用手搂的更紧,下巴抵在她锁骨上,耳朵去听她的心跳。 秦落被沈一逸蹭醒了。 直白来说是她一晚上反复这样被弄醒,她低头看了眼怀里,想确认沈一逸是不是又把被子踹了,却没成想对方正摩挲着她侧腰,不知道在闻什么。 “这么早醒了?” 秦落嗓子有些哑,用胳膊回抱着,“是不是饿醒了。” 沈一逸判断她的声音里还夹着鼻音,听起来明显不对,“你感冒了?” “嗓子确实有点疼。” 但嗓子疼也不妨碍清晨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床上运动,秦落翻身亲亲沈一逸的额头,手已经从睡衣里滑向了顶端。 窗外的雪还没停,但城市醒了。 沈一逸想阻止秦落的动作,她倒不是怕传染,而是怕秦落出汗会加重感冒,但她伸出去推阻的手被举过肩膀,指节轻轻捏住了细腕,随后月退就被轻松抬起。 早上确实…身体也比较诚实…. 秦落那双手正摸着她的脸。 摸索除了人的轮廓之外更深的存在,坐拥在躯体之上的希望,是她曾希望用不会断裂的锚点。一切都昏昏沉沉的,但秦落能感受到这是真实的爱。 秦落的手纤长,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线条感,可能是遗传的骨架偏长,又或是天生为了掌控什么而生的结构。 房间干燥,她的手也跟着干燥起来。不柔软,是有温度、有细节、有摩擦力的手。 沈一逸知道她保有书写的习惯,不管是签售,还是写信,写备忘录,秦落总会写一手好看的字。因此在她的指节上有小小的微茧,摸在脸上有轻纱感。 沈一逸察觉到了秦落升高的体温,“你体温很高,你唔——” 她的嘴被捂住了。 可能秦落也怕自己中招,因此没有亲吻,但其它能用嘴口及的部位,她都一个没落。她就选了最普通的滋势,用她最喜欢的频率,直到声音从手掌缝隙中溜出来,干燥的空气被打湿,秦落也没松开汗浸浸的手。 就这样,海浪被闷进了乌云里。 沈一逸感觉自己像被静了音,耳边是雪落窗棂的声响,而脑内确实漫天飞舞的樱花,秦落的掌心就成了她和世界的缓冲器,她被秦落摩擦成了细沙,脸上还烫印着一道深痕。 “能不能送一只体温表。” 行政客房接到电话,听到客人要用体温表吓了一跳。于是值班经理带着医疗箱和热姜汤,亲自来敲了门。 秦落抱着电脑坐在沙发上开会,沈一逸应付了好半天,才把人送走。 “新场地的甲醛一定要检测好,找专业检测上门确定安全性再搬办公室,还有…” 会议视频里,秦落戴着耳机一脸严肃地正说着,行政点头附和着,只见秦总突然被人拽出了屏幕外,旁边是沈法医更严肃、更冷冰的声音。 “没有体温枪,这个凑合用吧。” “脱衣服,抬胳膊,夹住。” 随后屏幕一阵晃动,秦总再出现时衬衣少扣了一颗纽扣,随后行政又听见渐行渐远一句,“活该。” 秦总撇了眼的远处,咳嗽一声,夹紧体温表。 “刚刚我说到哪了?” 第158章 这是我感到失落的地方 秦落的感冒过于严重, 当天晚上就失了声。 春假在即,连酒店客流量都在激增,前几天活动里不少人得了流感, 沈一逸害怕秦落是被传染了病毒, 于是决定提前返沪。 团队整体改签费用超标, 因此只有她们二人改了行程。 没有了王溪在旁照顾, 沈一逸只能独身拖着四个行李, 外加一个特大病号。 秦落生了病就像棉花糖, 软绵绵挂靠在沈一逸肩上。 车上要靠着,候机得靠着, 就连回家开门都得靠着,靠久了眼镜会起雾, 会在鼻梁留下压痕。 “躺好。” 换上家居服的秦落气色并没有好转, 反而是咳嗽加重,沈一逸没收了她的手机,并叫预约了上门检测的医疗服务。 她坐在床边看着秦落,抢来的手机不停弹出信息,比鉴定中心的群信息都要震手。 “不要再管工作了。” 沈一逸替秦落摘下了眼镜, 认真擦拭好,随后摆放在床头, “身体最重要。” 测试结果不是病毒传染,单纯是北京太冷, 秦落穿的少给她冻感冒了,外加上前天早上出了场大汗导致感冒加速。 夜里,秦落又烧起来了。 沈一逸刚贴上去就被烫醒, 连忙起来放冰袋给她物理降温,只是她手刚挪开, 秦落就下意识地抓住她的衣角。 嘴里含糊地说着话,动作却轻得像怕惊动什么梦境。 沈一逸低头看她,隔了半晌,还是俯下身,用脸贴着额头想听清她说什么。可能是秦落烧的迷糊,磕磕绊绊老半天也没说清完整的一句话。 最后,沈一逸轻轻亲了她的额头。 发烧延续了两天,随后便是漫长的恢复期,直到沈父到家,秦落的感冒还没好全。 “我听一逸说你生病了,她过年很忙,所以提前两天来照顾你。” 一进门,沈父没换拖鞋就蹲在地上给自己的行李箱消毒,语气也很客气,明显是被这个房子给震撼到了。 “叔叔,你不用消毒的。”秦落嗓子还哑着,一句话得咳三声,“没那么多讲究,你先穿上拖鞋吧。” “我看你们没有男士拖鞋,我自己带了一次性的。”沈父正消毒呢,随手从双肩包里掏出一双拖鞋,“不消毒沈一逸会恼火的,可不能惹恼了她。”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大小事都会的以沈一逸的感受为先。 “你吃饭了吗?”说话间,沈父又从手提包里掏出了几盒饼干,“给沈一逸买的养胃饼干,你们平常作息不严谨,一定要按时吃饭。” …. 秦落还不适应这种突入其来的长辈关怀,她端着饼干盒,嘴上答应着,但身体却连连后退。 沈父终于踩着拖鞋进了家门,一抬头就被客厅的江景给吸引了,嘴巴微张,目不转睛,“这是你自己买的房子啊?” “对。”秦落回答着,“没有贷款。” “这地段房子很贵吧,这对面可是黄浦江。”沈钦文也有些拘谨,两手摩擦着随后插进口袋,当年意气风发的教授,如今在秦落面前也只是佝偻的小老头。 “买的时候挺便宜的,现在涨了。”秦落说完,尴尬地笑了两声,”运气好,这两年也没跌。” “不容易,不容易。”小老头摇头晃脑,碎碎念道:“年轻人在外打拼能走到你这个高度,肯定经历过大风大浪,我听妈妈说这几年都没怎么回过家,实在是辛苦。” … 秦落更尴尬了,她低头偷偷用手机给女友打字,表示沈父已经到了,让沈一逸晚上不要加班。 她解释不回家的原因,“前些年确实挺忙的,这几年会多回去的。”- 林普平刚拿着文件在走廊朝办公室走去,他刚整理好即将出庭要用的材料,准备和沈法医请一小时的假去和老师吃饭,但还没等他敲门,只见沈法医穿着执勤棉衣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 “沈主——” 主任电梯都没坐,顺着楼梯跑了。 等他反应过来往楼下一瞧,他们主任刚钻进车里,就一脚油门踩出了公安大院。 幸好过年前后上海不堵车,沈一逸仅用半小时就赶回了家,等她气喘吁吁站在玄关处喷酒精时,沈钦文刚炒好了第一道菜。 呼—— 士兵突击不过如此。 “你怎么提前来了?不是晚上到吗?” 沈父倒是一脸从容,举着锅铲满脸得意,“这不是你说秦落生病了,你又在加班,我想提前过来看看你们。” “你问过秦落了嘛?”沈一逸颇为无奈,她将秦落挡在身后,“这样突然袭击真的很没有礼貌。” 妈耶… 态度太犀利,秦落有些害怕。 她站在身后,用极其轻微的动作拉扯着沈一逸的衬衣角,想要让她停下。 但沈父却对女儿毒嘴习以为常,“我给秦落发过信息了,她同意了。” “是吗?” 沈一逸转头问秦落,“他问过你了?” 秦落害怕极了,猛点头,“叔叔给我发信息了。” 不过发信息的时候,秦落正在睡懒觉根本没有看到,等到她醒来时,沈叔已经快进上海了。 沈一逸语气这才缓和下来,“下次不要这样,这是秦落家,又不是你家。” 一句话,让气氛更增一份凉意。 沈钦文沉默地走回厨房,闷头捣鼓起他的锅碗,而一旁的秦落面色无措,转身走回了书房。 沈一逸见秦落有工作要忙,自然是要先照顾父亲的情绪,只是她没观察到藏在秦落眼里平静的失落。 “我刚刚不是有意给您难堪的。”沈一逸背对着爸爸,手忙着择菜,“成年人需要距离感,您有时候太过热情别人不一定喜欢。” “知道。”沈父掂了两下锅,“要有距离感。” “您真不愧是文化人。” 沈一逸将洗好的菜搁刀面板上,但切菜有强迫症,切段得长度一致,因此备菜十分磨蹭,沈爸的锅都热好了,见此状况立马夺过了刀,让女儿一边呆着。 沈一逸杵在原地,两手背在身后,看着爸爸切菜。 “爸爸知道秦落是个好孩子,很优秀,但是太优秀的人毛病的也会很多。”再开口,沈父语重心长道:“什么都见过,心就不会轻易落在哪件事上。” “…….” “企业做大了肩膀上的责任也大,你看前段时间出事,到处都是秦落的新闻,爸爸看的揪心死了。” “你呢,这么多年努力才做上主任,爸爸也知道你肯定不愿意放下事业。但感情呢,是需彼此让步才能不断维护下去的事。” “未来你们怎么平衡生活和工作有讨论过吗?” 沈一逸站得笔直,手指在背后绞着,“她做她的事,我做我的事,都这个年代了怎么还非得分个主内主外的事。” 沈钦文放下了刀,“爸爸的意思不是谁主内外,是你要提前适应人和人之间相处总要于有取舍。” 沈一逸把手插进兜里,认真的聆听。 她从未听父亲讲过这样的话,比起说教意味,他更像是在传授与母亲的相爱之道,父女之间很少聊起这些关于爱的,有关于死的话题。 “我说的取舍不在于她今天能呵护你多少,而是在于矛盾出现时她能退让几分,人啊,热恋时觉得能为了彼此放弃全世界,可等时间久了激情退去,一点点生活的琐事就能把心态磨光。” “爸爸现在就问你,未来一旦意见不合,争执不下,言语顶撞时,你是那种会收敛棱角的人吗?你又有没有那个肯低一次头的心气?” … 尽管沈父做了很多女儿爱吃的,可沈一逸吃得心不在焉,她还在反思父亲的话。 晚饭后,沈父提出要去江边散步看看夜景,秦落想陪同却被沈父拒绝。 沈父出门,家里剩下情侣二人,一人刷碗,一人收拾冰箱,谁也没说话,家里瞬间恢复了安静。 是沈一逸先察觉出了异样。 “你不开心了?” 秦落摇头,她笑得很轻,似乎很怕被沈一逸误解。 “可你表情很明显是不开心的样子。” 与其说是不开心,不如说是情绪淤堵、不通畅,沈一逸现在能很轻松地从秦落表情中将这种情绪分辨出来。 秦落倒了杯水,“我只是小病初愈,有些疲惫。” 沈一逸深究道:“是他在这儿让你不舒服了吗?” “没有。” “那是什么?”沈一逸也着急,语调忍不住高了些,“我知道他毕竟是外人,外人入侵到私人的空间确实会令人不舒服,可你明知道他的性格,既然你” 秦落打断了她,“我没有因为爸爸来而难过。” 沈一逸停下了手中的活,认真看着她, “那你你讲清楚些,不然我会心理不安,焦虑的滋味并不好受。” 秦落笑着却反问,“为什么会不安?” “因为我怕他打扰到你。” 秦落摇摇头,她替对方直接挑明道:“因为在你心里,这个空间的是我家,不是的你家,不是你可以长期安稳的地方,不是可以放松警惕的家,不能随心所欲,得有分寸感,有距离感。” 她看着沈一逸,轻轻地回答: “这就是我感到失落的地方。” 第159章 秦落你来,我有话说 沈一逸愣住, 她无法理解秦落字里行间的意思。 秦落也察觉到她表情里的惊诧,“是我太贪心了。” 她贪心得到一份毫无顾忌的爱,希望沈一逸能全身心地信任她不会离去, 能对着她撒娇、怄气, 能不遮掩贪婪, 甚至能随意发疯。如果有一个选项能让两人紧紧捆绑, 相互寄生, 秦落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 可沈一逸总是表现的很理智。 “我希望你不光是字面意义上的爱我。”秦落压住喉咙的痒感, 坚持要把话说完,哪怕她音量很低, 也能听得出语气里的严肃,“是百分之百信任我。” 不会有猜忌, 不会有余地。 “而不是彼此之间留有一条缝, 认为只要彼此背过身,过段时间就能从中抽离。” 秦落仍久对那次她的没回头耿耿于怀,只不过沈一逸的平安归来压住了她的恐惧,让她在热恋期忽略掉了这些不安。 沈一逸擦干了手,胳膊垂在腿侧, 两人静静地对望。 “我承认有段时间我心理确实不平衡。”秦落垂眸,她将珍贵的人锁在视野里, 每天都想如此看她,哪怕时间会让容颜变老, “你说的对,我确实为当初的错过而感到不甘,想和你复合有弥补遗憾的原因, 可我现在想要更多….” 她不甘于只是做故事的旁白,像标点符号, 在句意完成时自动停止。 秦落问:“是我给你的信任不够吗?” 沈一逸听出她温柔声音里的着急,伸手安抚在胳膊上, “没有。” “你怕我会因为人身安危阻止你的工作吗?”秦落停顿,轻抓沈一逸的手腕,“怕我会每天要求你,限制你的自由?所以每次在外都和我保持距离,从来不准我在公司提及我们之间的关系,以及….那天如何叫你都不回头看我。” 沈一逸嘴笨,解释不来,但她知道此刻秦落情绪急转直下。 可她心里也堵,和人关系慢热是她性格使然,对秦落保持分寸是家教使然,怎么被秦落用可怜失落的眼神一看,就轻易在她心上燎出洞来。 她忍不住抱住秦落的腰,尽管她刚洗了碗手上沾着水,“你不要气了。” “我没有气。” 秦落没有回抱她,而是单手撑住中岛台维持身体平衡,“我只是讨厌这种距离。” 她讨厌隔在两人轮廓外,浅浅的一道薄膜。 “你要给我点时间适应。”沈一逸为此感到委屈,抱人的手轻颤着,“我已经尽力在适应有你的生活了。” 甚至她的洁癖都为秦落做了很多妥协。 封闭了十几年的壳被人敲碎,她确实没法一下变得热烈起来,她不擅长回馈那些日常里的亲昵,可她又不是闷不熟的冷冻人,只是现在她还不习惯依赖和共享,不习惯下班后要热情回应等她回家的人。 秦落见她头埋得深,似乎委屈死了,她不想一会沈爸回家看到自己把他女儿弄哭,终于伸手搂住沈一逸,“我们进房间说吧,待会爸爸回来看见要担心了。” “你怕他做什么?” 沈一逸倔强地不肯离开,“有什么不满你全都说出来。” “这不叫不满。”秦落纠正她的用词。 沈一逸也很配合的换了词,“那你还有什么难过的地方。” 其实秦落的情绪已经恢复,甚至在被女友用胳膊紧搂着问哪里难过时,她情绪显然已经向上发展。 她抬手,指腹抚在温热的脸颊上,“不愿意暴露脆弱算不算?” 自从知道沈一逸母亲案子的事,秦落从不敢多问,但越是不问,沈一逸越不会主动提及,甚至有些刻意回避,就连那道影子沈一逸也总含糊其辞。 秦落很少听到沈一逸抱怨工作累,哪怕她加班到凌晨才回家,哪怕一个电话就得回到岗位上,哪怕冷着一张脸不爽,沈一逸也很少与她说过情绪不好的原因。 秦落轻轻地说道:“我也想承担一些你的负能量。” “负能量哪有那么好承担的。”沈一逸想起今晚父亲的话,不是说人热恋期间都渴望正能量吗?她不懂秦落为何有这种癖好… 想到这,沈一逸烦闷道:“况且我性格就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 秦落又纠正,“你这个例子有点歪了。” “哪里歪?”沈一逸推开她,“要我每天和你发泄情绪就算满意的话,万一时间长了你烦了怎么办?” … 秦落还不知道未来会如如何,但她依然愿意保证,“我不会烦的。” 沈一逸道:“反正热情期的人什么话都能说出来的。” “你看。”秦落急了,手用力地掐了下腰,“你分明不相信我可以长久对你保持耐心,怎么?你认为我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吗?” 沈一逸被掐痛了,一把推开她,“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你不是和我闹别扭之后就和….唔….” 秦落羞愤地低头吻住她的唇,“不要再说她了行吗?” 吻得急躁,秦落发现自己被人绕进坑里,再不制止马上可能会有正常,她不希望这点失落延伸成大火,她讨厌和沈一逸出现分歧。秦落一手捧着脸,一双缚紧她的腰,力气几乎要把沈一逸抱到餐桌上。 只是刚吻上,沈一逸就撇头躲开。 她甚至还用手擦干净唇边的痕迹,“那不是你自己做的吗?你怎么这么霸道,只能自己说难过的事,不让别人说?” 秦落见沈一逸眼尾也红了,她辩驳不了,于是道歉。 “确实是我的错。” 对当时失去沈一逸的自己来说,心底空荡,她只觉得自己被折断成两半,一半给了前程,一半留在过去,但她总是凑不完整想要的自己。不管是作家、编剧、企业家、还是慈善家,哪个身份都给不了她安定,她总担心会变形、变质。 只有沈一逸。 沈一逸总会让她忍不住想起中秋,想起被掰成三瓣的月饼。 哪怕她知道自己是为了满足遗憾留下的虚荣心,可褪去无数层外衣仍久能在她身上感到温暖和安定。 秦落摸着沈一逸的头发,注视她的双眸。 “我当时觉得生活如果不是和你在一起过,那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爱一个人时,人世间的排序会自动重组。 如果没有沈一逸,生活如一滩化不开的泥水,依旧浑浊着,她仍久能从中淌行而过,独立前向,但她能看见可怖的孤独。在命运的轨道中,沈一逸的存在成为赋予意义的那个“偶然中的必然”,与其说她选择了爱,不如说她在爱的决定中选择了承担那条特定的生命路径。 她不希望是别人。 “对不起。” 秦落将沈一逸抱紧,将她的脸按在心口,想让她听见自己真诚的心跳。 江对岸楼宇暗影熄了大半,但头顶的飞机却没有因为春节而停止航行,自从读了大学,两个人似乎都对春节有抵触情绪,秦落是不愿回家面对众多家族杂事,而沈一逸则是厌倦阖家欢乐的团圆。 “今年我们能在一起。”秦落顿了句,“一起过了圣诞、元旦,甚至还能一起过春节,好像是在…” 秦落只觉得从前的节日是空的,漫无目的地流动,仿佛一扇又一扇重复开合的门,人来人往,跟着风穿堂一闪而过,不留痕迹。 她缓缓地低头,靠在沈一逸肩上,“在人生里打了颗小结,提醒有段新的人生要开始了,充满了乐趣、动力。” 一段线,在两个名字之间打了个结,她有了抵抗风浪的重量,也有了回头时能认得出的褶皱。这颗结结实地抓住了她。 沈一逸也软下了身,望着窗外江水粼粼,忽然想起小时候沈父教她系绳结说:好的绳结不是打得多复杂,而是能越拉越紧,却越绑越稳。 沈一逸回靠着,轻声道:“过完年我带你去看妈妈好不好。” “初三回丰江吗?” “先去看你妈妈,再去看我妈,我听爸爸说你妈对你不回家多有怨言,人记得大声电话问问她。”沈一逸说着担心起来,“上次新闻闹的大,你妈电话一个接一个的给我打,每次都是我帮你敷衍过去。” 两个人悄声说着,不知什么时候沈父回来了。 沈父隔着老远看着她俩靠着中岛台搂抱着,自己女儿两手紧紧搂着秦落的腰,就像小时候害怕狗狗扑来躲进他怀中的样子。 … 就不应该让秦落告诉他密码的。 … 他怎么就不能多看一会外滩呢? … 心里很不爽是怎么回事?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沈父咳得比秦落都响,突然给你侬我侬的小情侣吓坏了,沈一逸弹射着把秦落推开,差点撞折她的腰。 沈一逸倒是没有不好意思,反倒质问起父亲,“你是怎么进来的?” 说完她还看了眼秦落,“你把密码都告诉他?” “啊。”秦落无辜地看了眼叔叔,“这不是应该的嘛。” 明着说完,她又暗悄悄地给沈一逸解释,“我下午开会,叔叔要出去买菜,我怕他进不来就说了。” 沈叔两手背在身后,瞪了眼沈一逸,随后朝秦落招手, “你和我来,叔叔有话要和你说。” 第160章 初三送你回去。 沈一逸本想拦着父亲, 但谁成想秦落乖乖跟着沈父去了阳台。 啪嗒—— 阳台门还被上了锁。 落地玻璃门成了一道透明的墙,只能看见两人的背影,但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上海冬天很冷。”他将手里的衣服递给秦落, 语气平静, 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别冻着。” 秦落很熟悉沈父关怀, 仿佛回到了梅雨季, 沈父总会放学时问她带雨伞了没有, 偶尔见她故意淋雨,还会将沈一逸的伞借给她。 尽管沈钦文不是她的父亲, 可从某种角度,她认识到父亲有存在的意义就是从沈父开始的。 秦落接过衣服, 道了谢。 沈钦文站在风口, 他望到户外桌上的烟灰缸笑笑,终于开口: “转眼间你都会抽烟了。” 成年后被抓包的尴尬秦落不太常有,可能是经济自由后很少有人能用这种目光对待她。 秦落低头没否认,只是慢慢把手缩进外套口袋,躲避冷风, 也像是躲避那种带着微妙关切的审视,“只是偶尔。” 沈父摆摆手, “她妈年轻的时候也抽烟,后来怀孕前戒掉了。” 秦落没想到叔叔会同她提起阿姨, 一时间语塞。 “如果她还在。”沈父深深吸了一冷风,目光眺望着江面尽头,“大概会很喜欢你, 你们都是文艺工作者,说不定还有话题聊。” 他望不尽, 也等不来。 迟迟顿顿地说了下一句,“沈一逸和妈妈性格很像,从小就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谁都改变不了,一旦她认准你,哪怕是我不同意也改变不了她的决定。” 秦落没说话,眼神沉着等待叔叔的下一句话。 “她母亲离世后…” 沈钦文双手掐腰,声音有些哽咽,“我一直不知该怎么照顾她。” 有好多次他想打开煤气罐,带着痛苦的女儿一同去陪妻子好了。 可他不敢。 沈一逸是妻子拼命从犯人手里救下的宝贝,是夫妻二人相爱的痕迹,是老天给他留下的希望。 “叔叔一直都记得那个中秋。” 沈一逸位陌生同学的闯入感到惊奇,表情上不耐,但行为却是等待自己被秦落接纳。 “当时你们相处融洽给了我很大的信心,我相信她会好起来,跨过道坎,会接受自己的命运,会遗忘….” 秦落和叔叔并排站在栏杆前,沉默不语。 沈钦文说到这里,像是有些力竭,手撑在栏杆上微微佝偻,“谁知道高考以后你们分道扬镳,她又变回原来的样子。” 不知道沈父是不是落泪,秦落只听到他吸鼻颤抖的声音。 “她刚念书那会,对自己的职业没有荣誉感,对升迁不敏感,哪怕研究有了成果也不炫耀。没来上海之前,她一直在省市来回调动,我知道她不是在追求事业,而是要证明什么,她想通过工作……掩盖她心里的恐惧。” “为了证明她还在努力,她还没放弃,沈一逸真的用了很多年。” 秦落眼眶泛红。 她知道沈一逸在生活中是多么极致的人,对卫生秩序极度偏执,像一台高效运转的仪器。对她来说时间、任务、流程要精准。 沈父回忆着,眼睛酸涩地眨动, “我记得她刚工作前三年过年都不回家,我没办法只好去宿舍看她,见她睡觉都不脱衣服,就坐在板凳上那么挺着腰…” 说到着,沈父声音哑噎,濒临崩溃道:“满桌都是文件啊,凌晨三点她不睡觉在翻和她妈妈相似的案卷,怎么劝都不肯去床上睡。” “打开宿舍冰箱,几乎都是冷冻速食,要么干脆忙过点就不吃了,她的胃就是那时候加重的。” “我那时候就在想,那个会和你散步,会偷看小说的女儿……又不见了。” “再后来我就不去看她了。” 沈钦文摆摆手,眼泪终于落下,“我就当看不见,这样我也不心疼,她也不会愧疚。” 秦落心跟着坠痛,坚定道:“叔叔你放心,以后我会监督她好好吃饭,照顾好她的生活。” 两人站在风口,江面涌动,沈钦文没有马上接话,而是停顿一阵。 等他抹干侧脸的泪,才缓缓道:“我不担心你们关系合不合法、外人会怎么看你们,我更担心的是你们自己的未来。” 秦落认真聆听长辈的话。 “你们俩一个做法医,一个搞创作,工作都很辛苦、孤独,脑子要消化的东西别人未必懂。” 他长叹一口气,“能不能容下对方的个性,能不能陪对方一起沉默。” 沈钦文说完,侧身面对着秦落。 “叔叔从小就很喜欢你。”他用手比划着,带着秦落回忆,“受了伤也不抱怨,面对困难很勇敢,不会在困境里停留,一个人从咱们小城镇闯荡到现在,除了有本事外,个性一定占大头。” 秦落摇头,“挣扎而已。” “这不叫挣扎。”他拍拍秦落的肩。“这叫勇往。” 沈一逸受不了了,她在光影里看见爸爸一个劲儿地开口,秦落垂着脑袋似乎很委屈,想到刚刚两人搂抱被她爸看见,心想不会是她爸腐朽脑袋连这也要批评教育。 她头趴在玻璃窗上,用力地拍拍,提醒两个人不要再聊了。 可阳台上的两人却对此置之不理。 “你不容易,她也是。” 沈钦文永远奉行鼓励教育,“我不指望你照顾她一辈子,也不会把她交给你,她永远是我的女儿,只要我还活着,我就是她的后盾。” 这句话听起来像界限,像父亲的保护本能。 但秦落却忽然觉得喉咙发涩。 她想起自己的病逝的父亲,那个一生都在缺席的人,从来没有这样坚定、温和地站在她身后说过这样的话。 她顿时也觉得委屈,眼眶不自觉地泛酸。 “叔叔也知道彼此做彼此的避风港这样话太理想主义,叔叔只希望,你们愿意一起淋雨,一起勇往。” 秦落抬头望向他,半晌点了点头:“会的。” 沈钦文从裤子口袋掏出纸巾,这是他照顾女儿保持的习惯,他抽出一张递出去,“你们既然相爱着,那未来我们也是一家人,你也是我的女儿,我也会是你的后盾,不要怕家里的人说什么,什么都没有你们的生活重要。” 城市安静,只有冷风咝咝响着。 秦落拿着纸巾,看向已经年老的沈父。 如今的沈父,和当年她在小门诊遇见的男人相差太大,岁月在她们身上停留,遗憾占用了太多太多时间。她未曾料到,年少不敢拥有的伴侣,无法拥有的家庭,竟在多年后来到她的身边,这和安顿余生不同,她似乎不再惧怕疾病、死亡,及突然消失。 脱离向死而生后,便是每日都是自由。 她实在忍不住哭了出来。 记忆里从未有长辈这样对她说,不管是自己的母亲还是父亲嘴里都只有恨意。他们好像一直生活在自我尊严和谎言里。 他们滔滔不绝的愤怒、急速涌动的狂浪思绪、为争夺是非不断燃起的火焰,烧掉了她成年后本该丰饶的草原,那些大火让她变得荒凉又单调。 直到今夜,风口尚存的火苗终于熄灭。 秦落不敢抬头怕吓到沈钦文。 但尽管她在极力克制,还是把沈钦文吓了一跳 “别哭啊。”沈父慌张地把纸巾都抽出来,一张张递过去,“这是突然怎么了…叔叔也没说什么为难你的话啊?” 砰—— 砰砰—— 窗户被敲得更响了。 沈钦文一边拍着秦落的肩膀,小心安抚,一边无辜地看向玻璃内的女儿,他耸肩摇头,努力和眼泪撇清关系。 “开门!”沈一逸转了转门把手,“你把门先打开。” “秦落,叔叔让一逸来陪你啊。”沈父低着头,说完赶紧给女儿开门。 只见沈一逸推开父亲,三两步冲到秦落面前一把抱住,用肩托住对方的脸。 随后沈一逸瞪着父亲,“你说什么了把她弄成这样?” “我只是说让你们好好生活啊。”沈钦文也着急,跺跺脚,“我连你都不骂,怎么可能说秦落呢?” 秦落也急,抽噎着解释,“不是叔叔的问题,是我情绪没控制住。” 沈钦文见外面风大,秦落穿得倒是厚,自己女儿只穿了件薄线衣就跑出来,如今还抱着人替人抗风… 孩子大了胳膊肘是要往外拐的。 “外面冷死了,你们俩进来说。” 沈一逸烦着呢,对着父亲摆摆手,“你不要讲了,你先进去吧。” 秦落刚刚答应沈爸照顾好对方的身体,可不能给沈一逸冻感冒,她用纸巾捂着脸,鼻音闷闷,“先进去吧,外面太冷了。” 沈一逸陪秦落回了卧室,秦落还没止住情绪,坐在床上又是反复上涌的第二轮。 秦落家很大,沈父在客厅看电视正好能掩盖住哭泣声,情侣和长辈在彼此的世界里互不干扰。 秦落还怕哭太丑,用被子捂着脑袋哭。 前段时间的事业崩溃,工作压力,好友生病等等,压在她肩膀上的重担正疯狂泄洪。只是她哭得彻底,又是大病初愈,没一会就有些身心透支。 沈一逸就站在床边叉着腰看她哭,看了一会心里窝火,两三步又冲回客厅,“好端端把人弄哭,你知不知道回来之前我刚哄好啊。” 沈爸可太无辜了,举着遥控器辩解,“我真没说什么啊。” 沈一逸不信。 沈一逸摆手。 沈一逸生气。 “初三你不要去舅舅那里了,我干脆把送你回去好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第161章 完结(上) 第161章 完结(上) 春节往往是刑事案件高发期, 沈一逸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半使。前脚刚跑去医院验伤,后脚又被叫去验尸。 酒后伤人,一氧化碳中毒、交通事故, 以及假年货害人, 甚至看个电影都能打起来。 沈一逸最讨厌的小假期, 除了暑假外就是春节档 。 除夕下午, 忙着值班的沈一逸坐在电脑前敲案情, 食堂老传统要吃团建饭, 林普平端着没吃完的八宝饭悄么声地钻进办公室,从兜里掏了两袋牛肉干放在桌子上, 说是怕她晚上值班饿。 难得沈主任心情好,不仅冲他笑, 还从抽屉挑了几张网红签名照, “你上次拜托我要的,一直忘了。” “啊啊啊啊啊啊。” 林普平掐着热乎的签名照,脑袋抽了,一时忘了说谢谢,还是沈主任先开口, “新年快乐。” 他这才咧嘴道:“谢谢主任!新年快乐!” 还没到晚上,可是开始各种摆弄春联, 在各个实验室门口贴。 尤其是老贾,亲笔写了一副对联: “妙手慧眼辨真伪” “仁心冷刀明生死” “鉴证为公” “主任真是好文采。” “是啊书法练的也不错。” 科室里的人都附和着称赞, 但沈一逸抱着肘暗地里对着春联啧嘴,心想他解剖台是不上的,手上功夫倒是一点也没拉下。 “辛苦各位今晚守夜的同志了。” 贾主任特意带了慰问礼品, 袋子里有姜茶、陈皮,还有些外勤可用的暖宝宝, “尤其是我们沈主任,带头驻守一线,实在是辛苦。” 沈一逸冷呵呵,“应该的。” 前几年说这句「应该的」沈一逸还都只是表面敷衍,而今年却不同,她只要想到秦落和父亲在家吃团圆饭,自己却要奔赴现场勘尸,心底就暗生不爽。 “今年下了死命令,不许再去殡仪馆门口烧黄纸了哈。”贾主任侧看几名老同志,着重强调着。 不同鉴定中心有不同的传统。 沈一逸法医出身跟过不少大佬前辈,知道他们有习惯会在春节前去殡仪馆烧点纸,静默已表对死者的尊敬,以及给旧一年的“冤魂清场”。 可她们年轻一代有自己的哀悼方式,像她自己就比较喜欢去器械间给工具大扫除,有清除脏物的寓意。 包括刑事所有的科室都有嘴忌,过年期间大家不提“尸”“命”这几个字眼,大多都用“单”和“案”替代,如果正好年赶上除夕前后有尸检任务,常会默许分给未结婚的年轻人。 沈一逸就是这类人。 可今年她不同往常,心理也很忌讳。 提前让秦落买了橘子和柚子,除夕上午在办公室角落摆放好,图吉利,图平安。甚至她还在车里挂上了父亲去庙里请的平安符。 晚上。 禁烟火的上海不同小镇,没有鞭炮声,没有烟火看,市区静悄悄地无事发生。沈一逸无聊地盯着手机看,两小时前秦落说和沈父开始做饭了,信息发来就没了动静,她发了好几条问吃什么,秦落也没回。 往常她还会翻翻旧档案,检查系统错漏,再不济就是想想母亲的案子的进展。 可那晚她就直愣愣地在电脑前发呆。 直到秦落视频打来。 视频里声音很吵,她不用想就知道是她爸耳背电视声音开大了,秦落也不嫌烦,竟容许耳朵受这种罪。 “你不在,我们吃八菜一汤。” 秦落说完把镜头一转,只见舅舅掂锅烧鱼,舅妈在旁打下手。 沈一逸挤笑,“舅舅也来了。” 秦落主动解释,“你爸的意思是去舅舅那,但是地方小,坐不下。” 话到此,正巧被舅妈听见。 “泡泡啊,待会我让舅舅给你送点鱼过去,年夜饭总得吃两口。” 可能乳名被除夕夜的热闹掩盖,沈一逸竟没对此应激,反倒是挤出笑容敷衍着,“不用了,单位食堂吃过了。” “单位食堂哪有家里做的好吃…” 原本想和秦落多说会话,不料手机被舅妈抢夺,三言两语说了近半小时,最后轮到秦落拿回手机,沈一逸已经说得口干舌燥。 除夕就在工作中度过了,一直到年初三沈一逸才得以解放。 三人特意起了大早,沈一逸说要秦落赶回去陪母亲过年,路程不能耽搁,因此凌晨摸黑就出发了。秦落到家刚好午饭,姜妍得知女儿回家,张罗了一桌饭菜。 自从秦落不要母亲掺和秦家闲事,过年来往也就少了,大过年也没旁人,母女俩饭桌上也没多少言语。 但姜妍一开口就问到重点: “你们一起回来的,你怎么不留沈一逸在家吃饭?” “她回去看外婆了。” “哦。”姜妍放下筷子,嘴里的话让她咽不下饭菜,犹豫了半天又道:“你这年龄也不小了,是不是该找个人过生活了?” 秦落埋下的头,诧异地抬起。 自她在上海买房后,姜妍几乎很少和她提起婚嫁话题,一是秦落对此厌烦敏感,二是姜妍知道以秦落的条件找对象是难事,为了减少母女二人的冲突,她很少关心。 今天突然提起,想必姜妍是猜到了。 秦落擦干净嘴,把筷子也摆放好,“我现在这样生活挺好的。” 秦落不是没胆量出柜,可开口却很遮掩。 她想或许是成长习惯促使下意识这样回答,毕竟出了问题姜妍没办法替她解决,后果也无法帮她承担。 因此对她来说,麻烦在家人面前需要按下,维持风平浪静的状态起码能让她多点喘息空间。 “可我看网上好多人说,你和小沈…” 秦落点头,“嗯。” 不明不白的回答让姜妍无奈,“嗯什么?” “网上说的是真的。”秦落对待母亲是有问才有答,但她还是注意措辞,以免对方应激,“我和沈一逸现在生活在一起。” … 沉默… 姜妍沉默着又拿起筷子,随后朝饭菜点头,“继续吃吧。” 这顿饭后半程吃得很安静,母女俩心照不宣地将此事过滤,就连收拾秦落碗筷提起下午要和沈一逸去趟门,姜妍也只是点头。 不知是母亲太过小心翼翼,还是秦落刻意回避,两人客气如同在走亲戚,谁都保持着体面。 秦落没等沈一逸来接,就提前出了门,打了辆车坐到江边栈道,坐在石桥下的长凳上抽烟。 小镇的春节吵得人头疼。 十几年前的龙头灯还在用,只是街边的小吃摊花样更多,秦落已经找不到当年爱吃的萝卜饼,更没看见卖糖人。 待沈一逸找来时,秦落已经坐了近两个小时。 沈一逸一拉秦落的手,手指冰冰凉凉。 沈一逸有些气恼,转头买了杯热奶茶塞进她怀里,“好不容易感冒好了,又要感冒了。” 秦落往她身边凑,“这不是在这里忆苦思甜嘛。” 歪理! “什么忆苦思甜。”沈一逸冷哼,“我看你是没苦硬吃。” 时间还早,傍晚扫墓也来得及,沈一逸在冷风里坐下,目光望着栈道两旁的商业街,手不自觉与她握紧。 她缓了半天问,“是不是和阿姨不愉快了?” 秦落摇头,“不算。” “自从我父亲去世后,我们很少争吵。”秦落平静道:“她很少参与我人生的重大选择,像念书、工作、创业她几乎都随便我折腾。” 说完秦落垂头, “我感觉自己和她不太熟。母女会有的吵架、冷战,压制……在我这都没有发生过。她好像是在远处地看着我长大。” 母女本该有最亲密的链接通道,在她们身上像被堵死。 既有亲情的牵连,又有陌生的隔膜。它不是冷漠或决裂那般极端,反而像常年潮湿,冷冰冰地渗透人心里柔软但迟钝的角落。 沈一逸紧紧反握她的手。 “小时候看她活着好累。”秦落指尖触碰着女友的手背,轻轻地摸着,“对我来说她没有名字,没有语言,面目模糊,我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只知道她喜欢钱。” 记忆里家庭争吵的源头是为了钱。 “可当我有钱时,她看起来也没有很开心。”秦落不懂,所以疑惑,“我总感觉她像充气的人形娃娃,把情绪寄托给我爸或者是我,随着我年纪增长,我能感觉到她在逐渐撒气。” 渐渐干瘪。 “谁说的。”沈一逸晃着秦落的手,“养不熟也总得有时间养吧,你自己说这些年你回过几次家,和她聊过几次天。” 秦落不服道:“你还不是一样。” “那以后我们有空就多回来,实在不行把阿姨接过去住几天。”沈一逸指着不远处小摊贩,“饿不饿,我给你买萝卜饼吃怎么样?” 秦落被人从长凳拉起,“刚刚看过了,没卖的了。” “我不信。”沈一逸的手自然地塞在她的风衣口袋,相牵的手还温热,秦落被人拽着向前走。 她们和过去一样,穿过小镇人流最大的路口。有些记忆之所以能记住,是因为它被反复路过。 曾在这条路上,她们曾约定要考一个城市,秦落耿耿于怀记了好些年,直到现在也没忘掉那种悸动。 “我爱你。” 秦落第一次在大街上这样说,平平无奇的说。 “但我更爱萝卜丝饼。” 虽然沈一逸嘴上这样说,但风衣里的手却改成了十指相扣。【你现在阅读的是 】 第162章 完结(中) 第162章 完结(中) 春节来扫墓的人很多。 自从禁烟后, 扫墓的人从烧纸改成了摆放花束。 两人沿着窄长的石阶一路上去,两侧柏树苍青,哪怕在冬日也有色彩。明明在山顶, 风却越走越静, 像替亡人引路不愿多扰。 秦落跟在沈一逸走了好久才到墓碑前。 墓碑上的照片, 被风沙磨得发灰, 却依旧能看出五官轮廓。她身穿素色旗袍, 静静凝望, 眉眼弯弯地笑着。 秦落在旁站定,心里轻轻跟着跳。 这和她在网上搜集到的旧资料全然不同, 那些照片里,沈母是个桀骜的艺术家, 但今天看来她不是什么烈女性格。 沈一逸弯腰, 将两人买来的一大捧花束摆放整齐,随后掏出纸巾给照片仔细擦拭。指尖抚过名字的最后一笔,秦落没有催她,只是默默站在她身旁,她们之间隔着一座碑石, 除了风,只剩太多年沉默的真相。 “又是一年。” 沈一逸的开场白过于冰冷, 甚至不如秦落去看父亲时还会热情打声招呼。这让秦落格外清醒,意识到徐梦已经以尘土的方式长眠于此很多年了。 她心口跟着揪痛, 不自觉地侧身。 沈一逸缓缓开口,声音被山间的风分割,“好久没来看您, 因为工作太忙清明都没来扫墓,不要怪我。” 她得有一年未曾来过。 第一是工作确实很忙, 其次是这些年她疲于寻找,越是松弛就越想回避,她不敢,也不知怎么来看母亲。 每每站在此处,见到碑上的照片,看到她的名字被黑体字刻进石头,平整、冰凉,她的恨意就会增长,犹如顽疾。 沈一逸的声音很轻,“她叫秦落。” 眼神平静,自然地对久别重逢的人介绍伴侣,“高中时跟您提起过她。” 记得也是春节,秦落与她失联了好几天。第一次被分离焦虑打败的沈一逸让父亲深夜带她来见妈妈。 当时她就站在这里,和母亲说起好多关于秦落、以及青春期的烦心事。 曾经口里爱看小说、数学很差、个子很高、戴眼镜的女生,如今来到了母亲的面前,再提起她的名字,已经变成了自己的伴侣。 “我们走了很远的路才又到一起。” 沈一逸语速缓慢,过去种种都在三言两语里汇总,不言好坏,不诉悲喜,“今天是特意来告诉你这个消息。” 秦落看沈一逸逐渐佝弯的背,好似坨了千斤重,表情中是她说不尽的失望。秦落伸出手,规矩地揽住她的后背,托住住,想让她挺起身。 秦落面向墓碑罕见地温柔道,“阿姨,我是秦落。” 她和素未谋面的女人打着招呼。 “您放心,您的案子我们还在努力。”秦落替不敢开口的沈一逸说道:“ 进度虽然缓慢,但也有不少好消息。” 沈一逸侧望,见秦落面带笑意,比起自己的失意,秦落才像是春节来看望故人该有的神情。 秦落不太懂母亲该是什么样的角色,但她知道孩子希望自己是被爱着的,“我知道您拼命救下她,定是希望她好好的活下去。您现在可以放心,她有在努力。” “嗯。” 沈一逸勉强地笑起来点头,“是的,我开始重新学习如何好好生活了。” 尽管心底有个黑洞,但她正一点点努力填满。 沈一逸抓住抚在背后的手,牵起秦落的手腕在风中站定。天渐渐黑了,她分辨不清站在远处的人影是执着,还是它真的存在。 她想,就算没有秦落回到身边,她也该停下这些苦痛的折磨了。 人生真正的难题,从不在选择。 她终于不再后悔。 不后悔为了执念放弃情感,也不后悔为了安稳而放下执念。 多少自由加上多少宿命,多少执着兑进多少放弃,人生口味过浓或过淡是要亲口尝过,才知甜苦酸辣。 “妈妈,我会好好生活。” 妈妈。 记忆的选择总是很奇怪,不懂为何珍贵的过往要遍布残忍的痛苦。 我记不起他的模样,却记得清堵在门口的那双手。恨太浓会让我被恐惧控制,恨太淡会让幸存变得可笑。恐惧总在我的身体里流动,浓烈的大雾总是包围着我,它们摆布我、控制我,让世界里的颜色总是灰蒙蒙。 妈妈。 所有人都畅想过躲进大海,却没有人敢久久沉溺于此。我好孤独,对过往的反复确认,对答案强烈追索,无法稀释的过去,会沉淀在灵魂里成为钝痛的根源。 过浓的失落变成了石子卡在我的胸口,总是咽不下,极度令我窒息。 妈妈。 希望明年是气温缓慢回升的春天。 没有号角,没有仪式,只有不再整夜梦见那道锁死的门,不再将一切疼痛都据为己有。 妈妈。 我现在能听到其他的声音。 切菜板上姜蒜、出门前秦落提醒的天气,窗帘滑轨的卡顿、家里永不停止地烘干机,它们涌进了我的耳朵。有些真相无法通过搜索得知,它藏在时间缝隙里,藏在看待世界的双眼里。希望它的存在没有占用我太多勇气。这里我已经来过,现在我要离开。趁时间还早,我该去翻阅新的大山了。 这不是修正,这是将生命中新的爱带进旧伤中延续。 是重新启航。 妈妈。 我知道,你肯定会为我感到开心, “阿姨,我会陪着她一起好好生活的。” 风从山头掠下,山间整点的寺庙撞响了钟,像尘世深处的一声应答。秦落搂住她,搂住她逐渐挺拔的轮廓。路灯下,只有二人被拉长的影子再无其他。 直到两人下了山,坐进车里,始终寡言少语的沈一逸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比那天秦落哭得还凶。秦落没有安抚,只好伸手关掉了空调和音乐,扶着方向盘默默地等待。 不知为何,秦落在等待的间隙给姜妍发了信息,说晚上会带沈一逸回去吃饭。 到家时,沈一逸已经哭肿了双眼,见到姜妍笑着迎接她的到来,玄关是早就准备好的拖鞋,微肿的眼尾又开始泛红。 姜妍没料到沈一逸大过年会是如此模样,吓了一跳,心疼地问她发生什么事,怎么哭成这样。 秦落倒是直接,说她们刚刚从扫墓回来,给姜妍把满肚劝慰话都堵了回去,不得已躲去厨房做饭。 姜妍还记得沈一逸爱吃什么,做了满桌子老菜单,上桌时特意把爱吃的素菜往她面前摆。 这里不是秦家从前住的小矮房,冬天潮湿、狭小局促,桌子也不是木头圆桌,可三人好似未曾改变,姜妍还是爱给沈一逸夹菜,嘴里仍旧念叨着嘱托。 “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吃这道菜。” “秦落作息混乱得很,总是不吃饭,你可不能学她。”但现在姜妍学会了用公筷,知道这样干净卫生,她夹了一筷杭白菜放进沈一逸的饭碗,“我听秦落说你之前做过胃手术。” 秦落更正道:“是阑尾手术。” “那阑尾也是在肚里子呀。”姜妍严肃道:“你们年纪也不小了,现在要学会保养身体,该锻炼就锻炼,不能老是坐在电脑前面的。” “嗯。”沈一逸点头。 秦落皱眉扒了一口饭,“那我要是能躺着赚钱肯定也不坐着。” “你这个孩子很爱唱反调。”姜妍也跟着咂嘴,但随后她看着沈一逸笑道:“还是小沈好,阿姨说什么都听。” 沈一逸连忙咽下,“阿姨我们保重身体,您也要经常体检。” 姜妍摆摆手,“检查什么检查,一把年纪了大病治不好,小病不用治,。” “那我们谁也别说谁。” … 沈一逸夹在母女中间,不像过去那般坐立难安,反倒是自己吃自己,她刚刚哭得太凶了,现在很饿,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左耳多听秦妈的唠叨,跟着附和两句,随后右耳多听秦落,跟着点头配合。 如果姜妍中途问:“小沈你说,阿姨说的对不对。” 沈一逸还会抬头对视,平静、认真地嗯嗯两声,随后继续低头干饭。 有人帮腔的母亲,不必小心翼翼地琢磨女儿的喜怒,有爱人在的女儿,也不用守着那道防线与距离。 她们无人关心明天会不会好起来,姜妍只在乎自己的手艺退步了没有,秦落只在乎沈一逸开心了没有,而沈一逸感受着秦妈的爱,曾经难以拥有的情感有了温和的出路。 晚饭结束,两人在附近新建的公园里散步。 抬头间,秦落家在楼宇缝隙中化成一抹灯光,狭小地挤在半空替代了星星,在眼眸中沉浮。 秦落怕她跌倒主动伸手,沈一逸半搭在手腕,磨蹭着前行。 “你就不能晚上住在我这儿吗?” “不能。” 秦落不想和她分开,“那我和你爸说一声去你家行吗?” “哎呦,外婆在我家。” 秦落道:“我晚上偷偷去呢?” 沈一逸侧身看她,“又不是见不到了,分开一天都不行吗?” 秦落撇嘴,“你不会想我吗?” “一般吧。” 秦落对这个答复并不满意,她把人拽进怀里,“不行,你得说你会很想我。” 她哭红的眼睛还未完全消肿,哪怕姜妍已经给她用鸡蛋敷过了,秦落心疼地摸她脸,“不然我就大庭广众强吻你。” 沈一逸觉得秦落这幅模样让人很心安, 这样的心安会照醒她的黑暗。 沈一逸轻勾住秦落的脖子,模仿秦落第一次亲她时的力度,轻轻地覆盖在唇角。 “那就吻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第163章 完结(下)【全文完】 第163章 完结(下) 又是一年夏天。 沈一逸从保姆车下来走了不到五步就热得满头大汗。 王溪正搓手等在院线门口, 瞧见沈一逸及她身边随行的二老,立刻举伞迎了出去,尊敬地打着招呼。 “沈姐, 阿姨, 叔叔。” 沈一逸不愿劳烦秦落的助理, 接过了她手中的伞, “麻烦你带他们进去, 我去洗个手。” 啊 王溪知道这是沈一逸的习惯, 过去整整一年半她们经常一起出差,每次到站沈姐总是第一个寻找厕所。原来她以为沈姐是泌尿系统有什么问题, 后来才听说是有严重洁癖。 “放心吧。” 王溪侧身引路,带着沈钦文和姜妍往现场走去。 得有一个月没见到秦落了, 《她杀》交底片后秦落都快住在北京了, 现在终于瓜熟蒂落,迎来了第一场试映会。 沈一逸刚从酒店出来就被司机带来现场,这才编了个借口甩开王溪,准备去寻个花店,给伟大的编剧买束道喜的鲜花。 她挑了捧低调的白桔梗, 店家说这代表付出能被看见,沈一逸正准备掏手机付钱, 恰好刘佳电话打了进来。 “人呢?” 沈一逸只好夹着手机,掏出钱包, “买花呢。” “两口子买个屁的花,赶紧的快开始了,秦落着急找你呢。” “马上。” “你切记戴好口罩, 可别再被路人拍到了。” 沈一逸翻了个白眼,“神经。” 嘟嘟嘟, 刘佳没给沈一逸骂人的机会就把电话给撩了。 刚出院那阵,刘佳积极参加语言康复训练,都没什么成效,原本她自己都打算放弃了,可《她杀》剧组恢复拍摄后,秦落忙到支不开身,迫不得已让刘佳回罗格斯压阵,在这一年半,刘佳凭借对工作会议的热爱,在和员工骂骂咧咧对谈之中,语言恢复了不少。虽然偶尔大脑会短路,结巴到说不话,可基本日常对话都能满足。 沈一逸疑惑地摇头,“怎么一和我说话语速都变快了?” “啊…你是那个网红法医….”老板找钱的时候多看了沈一逸两眼,晃神之间将人认出,拍手激动道:“我昨天还在看你的视频!!” “是嘛?”沈一逸似乎适应了网红生活,挤笑道:“谢谢你的关注。” “啊啊啊啊我们能合照吗?” “可以啊。” 沈一逸大方地捧起花店的白桔梗,对着镜头自然微笑起来。 咔嚓—— 一张照片就这么躺进了手机相册。 “希望你早日找到凶手,以后要多多更新哦!” 沈一逸听多了善意的祝福,笑着答复:“谢谢你啦。” 说完,她推门朝影院走去。 《她杀》的试映会很低调,但也抵挡不住媒体的热情,尤其是电影适应会前一周,恰好是展骆一审结束的日子。 展骆被判处死刑的消息再一次引爆全网,「直播审判」、「伪装杀人」、「救世主与恶魔」的词条轮番登上热搜,关于《她杀》与现实案件的神秘关联,也再次被大众摆上台面,有关于罗格斯讨论也络绎不绝。 有人将展骆称为沉迷文本的疯子,也有人直言他是性别主义的反噬。 而作为电影原著、编剧的秦落,作为电影投资方的罗格斯,也被迫在“舆论导向”与“资作局”的夹缝中站立。 【罗格斯旗下艺人的言论戾气一直很重,毕竟是吃情绪这碗饭的】 【《她杀》到底是对女性生存处境的控诉,还是为暴力正义背书?】 【展骆杀的那些人渣到底有什么不对啊】 【秦落是不是通过这种方式给网友们洗脑?】 这些声音无孔不入,从拍摄杀青到审核通过,议论从未停止。 甚至一路蔓延到试映会的红毯边角,连主创团队都经常被媒体采访这些问题,逼得剧组多次出面回应:“作品与案件无关,艺术与现实的边界仍需厘清。” 沈一逸老远就看到了人群。 看得出来,尽管会场安保悄悄加强,主办方一再压低曝光,场外仍旧蹲了不少娱乐牛马。 沈一逸谨记刘佳的话,立马从包里掏出了口罩和帽子,但她手里捧的鲜花太显眼,刚走两步就被认了出来。 “是那个女网红。” “没错,是抓展骆的法医!!” “是秦落的女友。” “刚刚我们看到那个老头是不是她爸?” 哎… 沈一逸听见狗仔的话,满脸不耐。 ——秦落的女友? 沈一逸不禁在心底叹息:什么时候她沈一逸竟变成了秦落的附属? 她可是正大光明受邀来参加试映会的。 她如今是「警界代表」「法医科普博主」,自带粉丝和道德光环!沈一逸想到这里昂首挺胸,站得端行得正,目光坚定地朝会场走去。 “终于来了!” 王溪低头看腕表,再抬头看到沈姐又急又喜,她赶紧把工作证给人掏进脖子,推着沈一逸往影厅里走。 “第三排。” 大厅黑漆漆的,荧幕里经典龙头标已经出现,王溪弯腰给沈一逸指了座位,“看到刘总了吗?您坐她旁边,正中间的位置。” 沈一逸眺望了一圈,影厅爆满,座无虚席。 只是她寻了半天,也没找到秦落 王溪自然秒懂老板娘的意思,解释道:“您先进去看吧,活动结束秦总会上台讲话的。” 这场送了审的未删减,长达三个多小时,算是第一次和观众见面,全程影厅都很安静,所有观影人都随着剧情跌宕起伏,甚至为结局留下了泪水。沈一逸作为警察倒是看的非常麻木,仍旧对其中的细节感到不满意。反观坐在她身旁的刘佳,窝在座位里拿着纸巾呜咽。 待片尾结束,影厅开了灯光,沈一逸才瞧清秦落的背影。 秦落今天也穿了吊带,还是淡紫色的紧身吊带,她很少穿这种明亮的颜色,这样与人群分离。 还有她肩膀上的小疤痕… 沈一逸盯着疤分神,她想起上个月秦落回家时,在上床时她还气愤地咬过那道疤…但此刻,秦落被聚光灯笼罩,她的咬痕在具身体上烙下的记号,如此耀眼。 没有主持人,台下的观众还在擦泪,秦落举着话筒站在台阶下。 她还未登台就开始说话: “女性常常是背景、牺牲者、缄默的对象,而非叙述者。我们从各种文本里看她们被男人深爱、被抛弃、被儿子歌颂、被推上伟大的殿堂,但为从未见她们写过自己。” “于是高中时开始我就畅想自己能不能写点什么。” “写月经、写友谊、写性与爱、写孤独与压抑。在【写点什么】之中,文学逐渐变成为对抗历史删减的武器。” “大学毕业后,我好像有更想表达的意识,我逐渐变得激烈,主张要写伤痕,写留在我身上的痛,刻在女性命运里的不公,从个人经验上升到政.治表达。” 没有观影人填表,没有制作人感谢,没有剧组提问环节,秦落的开场词孤孤单单,但却让人聚精会神。 秦落一步步往台阶上走,灯光在她的肩上,今天格外好看。 “可当我听了这么多故事后,终于意识到,我写什么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越来越多女孩开始加入写作。” “写她们被抛弃,写她们不被理解的家庭纷争、写生育选择、写她们的精神塌陷、写在现代城市里随时会被淹没的焦虑。” 观众席愈发安静。 她站到了台的正中间,手中话筒轻垂,像是与一群多年未见的朋友轻声说话。 她忽然望向沈一逸的方向,笑着举手挥了挥。 然后缓缓开口道: “我们要写没有被记入历史的生活。” 这是一个全新未被开发的时代。 “我们写那些被简化的、被旁白淹没的瞬间。” “文学从不是尾声。” ——它是我们开始说话的方式。 当历史的权力叙述有了停顿,文学便开始疯狂生长。 “当笔尖绘出生活中过浓的片段,生命的章节才算被真正地翻阅过。” “当大历史无法解释生命的自由时,文学,尤其是女性文学,开始承担起真实书写的责任。“ 秦落记得文学教授在课堂上问他们:文学为何不余遗力地描述生育之痛,文学为何稍有机会就展示她该有的女人味,文学的顽疾之余到底是什么。 这些问题消失于课堂之上。 下课临走时她笑着说道:「想知道答案就去写作吧。」 秦落环视台下,目光落在观众的身上,她现在懂得了教授的答案。 “历史的尽头是文学的开始。” 老旧的时代会被慢慢更替,哪怕充满了战争对立,哪怕没有答案,但我们知道那个平凡普通的新世界总会到来。只要我们不使用别人的眼睛,不充当别人缪斯。 只要我们写自己,过浓也无妨。 秦落眼睛湿润着,想着它终于走上了大屏幕和世人见面,想着它也将成为历史,想着它赐予命运多舛…. “故事终于讲完了。” 她看着沈一逸举起了那捧花,对着她摇摆,似乎迫不及待等她下台拥抱。 “这些故事能被你们看到。“ “我感到格外的荣幸。” 【全文完】【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