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战顿了顿。
她指向一个正在练习枪法的独臂汉子,介绍:“他叫陈铁,原是边军斥候伍长,一次探查,遭遇伏击,断了一臂,拼死带回军情。本该是功臣,却被上司冒功,反诬他临阵脱逃,差点死在军法之下,逃出来后,成了流民,差点饿死在破庙。”
“你在流民中选工匠时,我看中了他。”
她又指向一个正在泥潭里摔打的少年,那少年眼神凶狠得像头孤狼:“那是宫烈,家是猎户,被一伙流窜的悍匪屠了村,他躲在地窖里逃过一劫,发誓报仇,一路追踪到临山县外的匪窝,想混进去刺杀匪首,被识破打个半死。我端了那匪窝时,他只剩下一口气吊着,眼里只有恨,没有光。”
“还有他们。”
凌战的目光投向几个正在练习合击之术的汉子,气质明显不同于军人,带着些市井气。
“还有他们,都是前年水灾后,从北边逃荒来的流民。路上为了护住仅剩的粮食和女人孩子,跟另一伙抢粮的流民血拼过,伤了几个兄弟,到了临山县,被当成不安定因素,差点被衙役驱赶甚至下狱。我让工坊招工时,特意挑了他们几个能打的、有担当的,给了活路和身份。”
“至于那边几个,”她看向角落里几个沉默寡言,动作却异常老练沉稳的身影,“是我以前剿灭悍匪窝时,从他们地牢里放出来的。有的是被掳上山的良家子,被逼着入伙,手上没沾过无辜血;有的是得罪了地方豪强,被构陷通匪抓进去的。秉性不坏,只是没了活路,我给了他们新身份,安置在山里。”
沈厌听着凌战平静的叙述。
看着下方那些沉默训练的身影,心中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震撼、佩服,还有一丝难以消除的寒意。
这些人,每一个背后都有一段血泪交织的过往。
每一个都是被逼到绝境的可怜人,又都曾是或仍是桀骜不驯、身怀绝技的狠角色!
他们是被世道抛弃的“恶鬼”,却被凌战一一收拢、甄别、给予新生和归属。
她不仅给了他们活路,更给了他们尊严和……力量!
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成为她手中最锋利的刀,成为守护这片给予他们新生之地的“修罗”!
“身份……县衙那边?”
沈厌艰难地问出了关键。训练私兵是重罪,身份更是大忌。
“工坊护卫,护镖队,走山货的脚夫,县衙户房有备案的良籍。”
凌战的回答简洁有力,“只要他们自己不惹事,没人会深究一群‘普通’护卫的来历。况且,他们都很清楚,一旦暴露,第一个没命的,就是他们自己,还有他们想守护的人。”
沈厌沉默了。
他看着下方那些挥汗如雨、眼神专注的身影,又看看身边这个平静得如同山岳般的女子。
他终于明白了“有危险,提前准备”这七个字的分量。
娘子不是鲁莽,她是在编织一张网,一把藏在鞘中的利刃。
她看到了断魂崖背后的凶险,看到了可能波及到靠山村那边的巨大阴影,所以她早早地,在所有人都毫无察觉的时候,已经开始默默地积蓄力量,为守护她所建立的一切而布局。
这份深谋远虑!
这份悄无声息间掌控如此强大力量的手段,让沈厌感到一阵阵的后怕,却又从心底生出一股难以抑制的……佩服。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娘子,远比他想象中,甚至比他自己敢于想象的,还要强大和深邃得多。
“那……断魂崖……”沈厌的声音艰涩。
凌战的目光投向溶洞深处,仿佛穿透了岩壁,看到了那险恶的崖口。
“刀在鞘中,未必见血。”
她淡淡地说,“但若有人想动我碗里的饭,动我护着的人……”她没有说下去,但那股平静下蕴含的凛冽决绝,让沈厌瞬间明白了后半句——那这柄藏在鞘中的修罗之刃,必将出鞘饮血!
沈厌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他望着下方那支沉默而强大的力量,又看看身边这个一手缔造了这一切的女人,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和一种奇异的安心感同时攫住了他。
这修罗卫的存在,是巨大的风险。
却也可能是他们在这风雨欲来的乱世中,活下去的最大依仗。
而这一切的源头,都系于他身边这个谜一般的女人身上。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娶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可怕又令人敬畏的存在。
恐惧依旧在,但那份因为无知而产生的愤怒和委屈,却在亲眼目睹了这山腹中的“修罗”之后,悄然化作了沉默的震撼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归属感。
巨大的溶洞内,只有训练时发出的低沉呼喝和兵器破空声在回荡。
沈厌沉默了许久,才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慎和冷静,看向身旁平静如水的凌战:
“娘子深谋远虑,未雨绸缪至此,为夫……叹为观止。”
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是纯粹的赞叹还是夹杂着别的什么,“能将如此多的‘困兽’收为己用,赋予其魂,铸成此刃,这份手段,天下罕见。”
他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清醒的疑虑:“只是……娘子以为,凭此数十‘修罗’,便能撼动那断魂崖背后的庞然大物?便能填得满工部那些饕餮之徒的胃口?”
凌战的目光依旧落在训练场上,闻言,侧首看向沈厌,眼中第一次掠过一丝真正的意外。
她没想到沈厌在巨大的震撼之后,竟能如此迅速地切中核心,而且点明了“工部”这个关键。
他并非只看到了修罗卫的武力,更看到了其面对的“势”的差距。
这份清醒的认知,绝非一个只知吟风弄月或贪图安逸的“小混混”所能拥有。
她微微挑眉,语气依旧平淡,却带上了一丝探究。
“哦?你倒说说看,为何不能?”
沈厌深吸了一口洞中微寒的空气,仿佛要压下心头的悸动。
他直视着凌战的眼睛,此刻的眼神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锐利,与他平日里或怂包或臭美的形象判若两人。
“修罗卫再强,终究是人,是血肉之躯。断魂崖地势险恶,若对方真如齐镖头所言,手眼通天,背后势力盘根错节,能调动的资源——无论是人手、器械还是官府的力量,绝非我们这区区数十人所能抗衡。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沈厌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对朝堂倾轧的深刻理解,“工部那些人,贪婪成性,胃口之大如同无底深渊。他们想要的,恐怕是彻底将靠山村工坊这块肥肉吞下,或者至少牢牢掌控在手心。娘子训练修罗卫,意在守护,这很好。但守护之刃,对付明刀明枪或可,对付那些藏在深宫府衙、用律法、用权柄、用阴私手段织网的贪婪之辈,此刃……恐有劲难施,反易授人以柄,落人口实,陷自身于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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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更犀利的言辞:“修罗卫是奇兵,是藏在暗处的底牌。但工部那些人,他们玩的是阳谋,是规则之内的倾轧。他们可以用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查封我们的工坊,甚至……构陷我们私蓄武力,图谋不轨!娘子,到那时,这溶洞里的‘修罗’,非但不是依仗,反而会成为催命符!几十条人命,加上我们全家,乃至整个靠山村,都填不满那些人的欲壑!”
沈厌的分析条理清晰,直指要害,将修罗卫的局限性和可能带来的巨大风险剖析得淋漓尽致。
他不仅看到了力量,更看到了力量背后的政治凶险。
这份眼光,这份对朝堂规则和人性贪婪的深刻洞察。
让凌战心中掀起了波澜。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这个平日里或插科打诨、或贪图安逸、或在她面前怂得可爱的丈夫,并非全然是一个“爱臭美的小混混”。
他那看似玩世不恭的表象之下,藏着一颗清醒甚至可以说是犀利的心。
他懂权谋,知利害,只是……他选择了用另一种方式生活。
或者说,在她强大的羽翼下,他收敛了这份锋芒。
凌战静静地听着。
深邃的眼眸中光芒流转,有审视,有意外,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欣赏。
她并未反驳,只是等沈厌说完,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少了几分掌控一切的笃定,多了几分考量:
“所以,依你之见,这‘修罗’之刃,当如何用?”
沈厌看着凌战眼中那抹审视与探究,心中也明白,自己这番“僭越”的分析,恐怕已经让娘子重新审视自己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刚才分析时的锐利,脸上习惯性地又带上点那熟悉的、带着点讨好和试探的笑容,但眼神却依旧认真。
“娘子啊,为夫这点浅见,哪敢指手画脚?只是觉得……这刀是好刀,但得藏得更深,出得更巧。断魂崖的水太浑太深,光靠我们这点人手硬趟,怕是不行。得借力,得顺势,得让那些藏在暗处的豺狼,自己先斗起来……或者,让他们觉得,啃我们这块骨头,代价太大,得不偿失。”
他顿了顿,看着凌战:“娘子既然早有准备,想必……不止这一手底牌吧?总得有些法子,让工部那些大老爷们,投鼠忌器才行?”
凌战看着沈厌那变脸似的表情——
从方才的犀利清醒又变回那副有点怂又有点精明的模样,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她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望着溶洞深处,目光仿佛穿透了岩壁,投向那不可知的方向。
“刀在鞘中,未必见血。还是那句,但若有人想动我碗里的饭,动我护着的人……”
她重复了之前的话,声音低沉而坚定,“会让他们知道,这‘修罗’虽少,却也能……崩掉他们几颗牙!”
沈厌听出了她话中的决绝和未尽之意,心中了然。
娘子果然还有后手。
他不再追问,只是看着下方那些挥汗如雨的身影,又看看身边这个深不可测的女人,那股寒意依旧在,但那份奇异的安心感,似乎也更真切了一些。
他忽然觉得,或许自己在娘子面前,也可以偶尔透透气了?
只要……别被揍得太狠就好。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依旧有些发烫的耳尖,又偷偷瞥了一眼凌战那清冷的侧脸。
心里嘀咕:这日子,真是越来越刺激,也越来越……看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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