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令窈幼时常居外祖家,没少与表兄妹们探索整条永丰河,河畔处哪里人少幽静,景致又美,再清楚不过了。
这一带最妙的便是一行古柳,形态优美,枝干苍劲,其中最里侧倒数第二棵最佳,离地五六尺处,一支粗壮的枝丫蜿蜒伸出,形成一个绝妙的弧度,似一张天然的座椅,恰好供人坐在上头,以欣赏眼前河水浩浩汤汤,奔流向远方。
孟令窈此刻正坐在上头。这不是什么难事,哪怕冬日的柳树枝干光滑坚硬。
她小时候比几个表兄们身姿都更灵巧,攀上去的速度是最快的。长大后总觉得什么爬树、捕蝉实在失之优雅,至多也就是同闺秀们一道扑个蝶做做样子,实则大家心里都清楚,只靠一把小扇子,哪里扑得着那般灵巧的蝴蝶。
今日也算是难得童心再起,顺利攀上去时,她心中还感慨了一句,功力不减当年。
手扶着树干,她稍稍仰头望向远处,一轮明月当空,河水泛起波澜,水光粼粼,仿佛身在画中。
难得静谧的时刻,却有人坏了安宁。
有脚步声靠近,来人动作很轻,偏偏此地太过安静,连踏过枯草的声音都格外明显。
孟令窈皱眉,扭头看去,眸光透过枝叶缝隙,正对上树下裴序的视线。
两人俱是愕然。
许是这样居高临下看裴氏大公子的机会实在不算多,孟令窈多看了好几眼,目光从隆起的眉骨,一路划过挺直鼻梁,再落到那两片似乎总是微微抿起的唇。
直到瞥见他染上红晕的耳垂,才慢吞吞收回视线。
看不顺眼归看不顺眼,她可从没否认过他的皮相。
有那么一个瞬间,裴序恍惚间以为自己误入了某处世外仙境,北地冬日寒凉,一路走来,柳树叶片早已凋零殆尽,只余下空空荡荡的枝条在风中摇曳。
直到这一树,他看到树梢坠着一片轻薄的红,裙裾垂落,宛如枝头绽开的焰火。那人拂开柳枝,探出脸来,直勾勾看着他,下一瞬,清脆的声音从枝头飘落。
“裴大人怎会在此?”
裴序垂眸,“这话该我问孟小姐才是。此地幽僻,独身在此,并不安全。”
孟令窈轻撇了下唇。
这人开口十句话有八句都在叮嘱她小心,好像她是什么不知事的孩童一般。
她轻晃了下腿,裙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弧,懒懒道:“下回遇着许小姐,我要告知她,裴大人对她父亲的工作颇有微词。”
裴序知晓她故意曲解放大他的话是故意为之,并不接茬,转而道:“今夜周三小姐的画舫漏水,船身一度倾斜,情况危急。”
“船上人可有事?”孟令窈立刻追问。
“好在船体受损不严重,并无大碍。”
孟令窈轻舒了口气,又听树下裴序淡声道:“所幸孟小姐离开及时,免受一场惊吓。”
在意识到之前,孟令窈唇角已不自觉扬起,“这要多亏了裴大人的叮嘱,叫我牢记水路危险。”
裴序没听出话里有多少真心道谢,出乎意料的是,这一事实并未叫他心生一丝一毫的不愉。
他很轻地“嗯”了一声。
孟令窈朝他看了一眼,依着裴少卿一贯的风格,她还当他会谦虚一句“职责所在”。
“好好的画舫怎么会漏水?”孟令窈呢喃自语。
周希文行事粗中有细,今日这样的场合,她不可能不反复检查画舫情况,又岂会出现如此大的疏漏?
“孟小姐以为如何?”
上元画舫宴饮,既帮周希文结交京城世家贵族,又替她扬名,连着办了数年,没道理在与兄长争权夺利的关键时期突然坏了自己的招牌。
想到上船初时,周逸之带着名贵的波斯玫瑰香露出现,名为赠礼,实则毫无疑问是对妹妹的一种示威。
而在她们更衣归来后,周逸之就不见踪影。
造出今日画舫之危的,舍他其谁。
“谁得益最大,便是谁了。”孟令窈回答。
裴序没有应声。
此时,沉默便已然是一种肯定。
整理袖口时,孟令窈摸到了熟悉的硬块,她手指一紧,旋即松开,出声唤道:“裴大人。”
裴序仰头看向她。
“险些忘了告诉您。”她歪了歪头,目光灼灼,开口便是邀功,“我今日不负所托,与周三小姐交谈时,从她口中得知,周逸之确与智清关系非同一般,且她对此极为厌恶。”
裴序错开了些她的视线,点了点头。
“还有一桩要事。”孟令窈将周希文有意见裴序一面的事情悉数告知。
“周三小姐缘何有此请求?”裴序询问。
大理寺少卿不愧是大理寺少卿,一下就切中要害。
许是今晚吃的果子太甜了,孟令窈觉着有些牙疼。
她该如何言说,说她不慎露出了他的令牌,说她一番胡扯,在周希文面前夸下海口,说裴序对她满腔真心?
不,她宁可从这里跳下永丰河也也绝不会言之于口。
但话又说回来,难道裴序就一点错都没有么?
给什么信物不好,偏要给刻了他名字的,这不是平白露了破绽?
堂堂大理寺少卿,行事竟如此不谨慎!
想通了其中关窍,孟令窈顿时半分心虚也无了。
她双手抱臂,斜斜倚靠在树干上,理直气壮道:“探寻缘由是大理寺之职。”
裴序一时失语,片刻后,应道:“孟小姐所言极是。”
“既如此,裴大人可要记得我的奖励。”孟令窈满意地点了下头,“我已想好了。”
裴序抬眸,“何事?”
“现在说还为时尚早。”孟令窈眉眼带笑,“待到三月上巳节,我再仔细告诉大人。”
裴序自认记性不算差,大理寺的卷宗浩如烟海,不说字字如数家珍,其中大概总能说出一二。因而他轻易回想起此前数次与孟令窈的相遇经过。
她总是带笑的,毫无疑问,也极擅笑,眼睛常弯成一枚上弦月,唇角向上扬起,化作下弦,如此,便如今日的月色,是一轮完满的圆,大抵是古书上说的明眸善睐,顾盼生辉。
可同时,裴序也无比清楚,那实则并无多少真实的笑意。
就如同她总挂在嘴边的“多谢大人”。
但此刻的笑容不同,那大抵是他们结识以来,他所见到的最诚然的笑。
上巳节……此间事应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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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了。
裴序微微出神。届时,他可向圣上告几日假。无论她所求为何,他总能竭尽所能达成。
“好。”
话音方落地,远处一声锐响,一道金光直窜夜空,在最高处“砰”地炸开,如金雨倾泻而下。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次第绽放,灿若烟霞,将整座皇城映得恍如白昼。河中的画舫俱已归航,只余一片璀璨倒映在水面,随波光碎成万点星辰。
“一言为定!”
赏罢烟火,孟令窈手撑着树枝,稍一用力,从树上跳下。
裴序下意识伸出手,绯红衣袖轻擦过他指尖,只余下一缕清淡的香气。
今夜的最后一朵烟火落下了。
孟令窈视线扫过他的手,“大人可是小瞧我了。”
见到裴序此举,她竟丝毫不觉得意外。
他总是对她有诸多担忧。
兴许是“职责所在”吧。
念头一闪而过,孟令窈竭力掩饰住了即将溢出唇畔的笑。
裴序才是意外的那个。他并非所谓多管闲事之人,祖父自小教他“谋定而后动”,若无周全的思虑,大理寺诸多案件根本无从破解。
他向来做得很好。
近来却屡屡破功。
来不及思索个中究竟,裴序敏锐地察觉到她似乎心情又更好了些。
于是缘由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他无声地叹了口气,“烟火既已结束,孟小姐还是早些归家吧。”
孟令窈顺势行礼,“我正有此意,大人告辞。”
她往前走了几步,倏尔转头,“对了,裴大人。我方才忘了告诉你,此地虽瞧着偏僻,实则离我外祖家不过几步之遥。”
她抬手,指尖指向柳树行列深处,仔细看去,其间掩映着青砖碧瓦。
“您实在多虑了。”孟令窈拖长声音,好似打了一场胜仗一般,施施然离开。
裴序垂下眼睫,脑中以极快的速度勾勒出京城舆图。不错,永丰河西侧,确是钟指挥使的府邸。
为何方才一点也未曾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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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令窈回外祖家时已是深夜,钟定明蹲在门口打哈欠,“你再不回来,我都要出去找你了。”
“我就在古柳树边,不曾跑远。”
钟定明含混地点点头,站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活像只初初睡醒的大猫,骨骼发出噼里啪啦竹子拔节似的声响,“早些休息吧。”
孟令窈点点头,转身回了常住的小院。
钟定明目送她离开,才回到自己居所。他们双生子同居枕流轩,回去时,钟定曜仍未休息,在庭院中练了一套枪法。
钟定明静静看他练完,开始调息,冷不丁道:“你看上表妹了?”
钟定曜被冷风呛了个正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后,艰难道:“你胡说什么?”
“见色起意。”钟定明煞有介事地点评,“很正常。”
“没有的事!”
“那你今日为何如此不对劲?”
钟定曜陷入沉默,并未回答。
钟定明露出“我就知道,还嘴硬”的神情。
钟定曜用力按了按眉心,终是开了口。
“赵诩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