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得像墨,灯塔外的风裹挟着海腥气撞在窗上。时雨站在那扇密室门前,指尖触到红嫁衣的一瞬,空气骤然凝滞。
沈砚舟站在她身后一步,尾戒上的铃铛微颤,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他没有伸手拉她,只是盯着那行绣在衣角的字——“愿汝来世,不再负我”。
门无声地滑开。
密室比想象中宽敞,四壁嵌着铜镜,每一面都映出他们模糊的身影。最中央立着一面古旧铜镜,镜框上刻满符文,隐隐泛着暗红光晕。空气中浮动着桂花香,却不是甜的,而是苦涩的,像是泡久的茶渣。
时雨的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她走到铜镜前,忽然停下。镜中倒影却没有同步停住,而是继续向前走了一步。
沈砚舟瞳孔一缩,抬手抓住她的手腕。
“你看到了什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时雨没回答,目光死死盯着镜中自己身上的红嫁衣。那不是她穿的,可它就在那里,鲜红如血,刺目得让人喘不过气。
记忆涌来得毫无征兆。
画面里,她被抬进一座雕梁画栋的大殿,四周跪满了人。香火缭绕间,有人将红嫁衣披上她的肩头。她想挣扎,却发现手脚都被锁链束缚,动弹不得。
“圣女今日出嫁。”一个声音响起,低沉而熟悉。
她抬起头,看见了那个银质面具的男人。
他站在她面前,一手执杯,一手扶着她的肩,“喝了这杯酒,便与我结为夫妇。”
她咬紧牙关,不喝。
男人叹息一声,低头凑近她耳畔:“你若不喝,便是违逆天命。”
她猛地抬头,正对上他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那一瞬间,她认出了他。
是沈砚舟。
记忆在此刻断裂,如同被利刃劈开。时雨踉跄后退一步,呼吸急促,额头沁出冷汗。
沈砚舟松开她的手,快步走到铜镜前。他盯着镜中自己的倒影,瞳孔微微收缩。镜中的“他”穿着一身玄色长袍,胸前别着一枚青铜铃铛,神情冷淡,仿佛从未有过温度。
“这是……”他低声喃喃。
“你的前世。”时雨的声音有些哑,“也是我的劫。”
沈砚舟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按在镜面上。符文在他掌心亮起,一道微弱的光沿着纹路蔓延开来。镜中倒影随之扭曲,显现出另一幅画面——
大殿中央燃起熊熊烈焰,红嫁衣在火中翻飞,女子的身影逐渐被吞噬。而在火光尽头,站着那个戴银质面具的男人,他手中握着一只铜铃,轻轻一晃,铃声清越,在夜空中久久不散。
“那是……我?”沈砚舟的嗓音干涩。
“是你。”时雨看着镜中燃烧的自己,眼底浮起一层雾气,“你说过,这一世你会护我周全。可前世……你亲手把我送上了祭坛。”
沈砚舟的手缓缓收紧,指节发白。他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你生来就是守护者,注定要背负命运的枷锁。”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错了。
“我不是来救你的。”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我是来完成轮回的。”
时雨怔住。
沈砚舟转身看向她,眼神复杂,“我本以为能阻止这一切。但也许……我才是推动一切的人。”
他的话让空气陡然沉重。时雨望着他,忽然笑了,笑得有些苦涩,“所以,我们从来就不是偶然相遇。你是命中注定要遇见我、伤害我、再拯救我的那个人。”
沈砚舟没有否认。
他低头看向怀表,表盖上的裂痕更深了,仿佛随时会碎成齑粉。他知道,时间不多了。
“你还记得守心咒吗?”他问。
时雨点头。那是母亲教给他的咒语,用来分辨真实与幻境。
沈砚舟闭上眼,缓缓念出那串古老的词句。铜镜上的符文随之震颤,镜面泛起涟漪般的波纹。
下一秒,整个密室开始震动。
墙壁上的铜镜接连炸裂,碎片四溅。时雨下意识抬手护脸,却被一股力量推得向后跌去。她重重撞在墙上,喉间一阵腥甜。
沈砚舟迅速挡在她身前,铃铛一响,冻结了部分空间。可镜中的倒影仍在移动,缓缓朝他们靠近。
“这不是幻觉。”他低声道,“是前世的残影。”
话音未落,铜镜轰然崩塌。
尘埃落下时,镜中倒影已然消失,只剩一块破碎的镜片落在地上。镜片中,隐约映出一个女人的身影——她穿着红嫁衣,脸上带着泪痕,嘴唇微启,似乎在说什么。
时雨弯腰拾起镜片,指尖拂过那道模糊的轮廓。她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叹息,仿佛跨越百年而来。
“你终于来了……”
沈砚舟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镜片上,眉头皱得更紧。他忽然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
“你哭了。”他说。
时雨愣了一下,才发现泪水已经滑落。
她摇头,“不是我哭,是她。”
沈砚舟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揽入怀中。他的手掌贴在她后背,隔着衣料传来温热的触感。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总会在梦中听见铃声,为什么第一次见到她时,会有种莫名的心悸。
因为他们早已相识。
在百年前的火光中,在红嫁衣染血的那一刻。
“现在怎么办?”时雨轻声问。
沈砚舟低头看她,目光坚定,“既然这是我欠下的债,那就由我来还。”
他松开她,转身走向密室深处。那里,有一盏尚未熄灭的油灯,灯芯跳动,映照出墙角的一面铜镜。镜中,他们的身影依旧清晰可见。
只是这一次,红嫁衣不见了。
时雨跟上去,脚步轻稳。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知道,无论哪一世,她都会选择相信这个人。
因为他是沈砚舟。
是她命中注定的守护者。
铜镜映出他们并肩而立的身影,灯光摇曳间,镜面浮现出一行新刻的字迹:
“归途即罪证,亦是救赎。”
灯火忽明忽暗,最终彻底熄灭。
密室重归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