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福祥医院深处,一间窗明几净的病房内,浓烈的药草气息与那股刺鼻的、名为“酒精”的烈性液体气味交织弥漫。
卫霆赤着精壮的上身,脸色惨白如新糊的窗纸,俯卧在铺着素白棉布的病榻之上。
一道狰狞如巨蜈蚣的伤口,自其左肩胛骨下方斜贯至右腰侧,皮肉翻卷处,虽已被一种奇特的弯针与细如发丝的羊肠线密密缝合,仍可窥见粉嫩新肉在顽强滋长,边缘残留着未褪尽的暗红肿胀。
汗水浸透了他额前散乱的发丝,牙关紧咬,腮帮肌肉贲起如石,强忍着伤口深处那钻心的麻痒与尖锐刺痛——这是生机在死亡烙痕上搏斗的印记。
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如崖上古松的孙啸,正领着几个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的年轻“学徒”,小心翼翼地揭去卫霆伤口上覆着的药棉。
这些学徒,皆是太福祥医院初纳的第一批医者,出身贫寒,或曾为药铺伙计,或乃游方郎中的弟子。
此刻,他们望向那道恐怖创口的眼神里,填满了无法掩饰的惊骇与近乎顶礼的困惑。
“恢复尚可。”孙啸细细检视着伤口,声音平稳,带着医者惯有的冷静,底下却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红肿渐消,未见脓疡秽毒。秦东家所授这‘消毒清创’之法,辅以‘缝合之术’,实有夺天地造化、逆转生死之功。”
他取过手边一个白瓷小瓶,拔开软木塞,一股浓烈、辛辣、直冲脑髓的气味瞬间在室内炸开,呛得几个学徒忍不住蹙眉微退。
孙啸以竹镊夹起一团浸透了这“酒精”的药棉,手法稳如磐石,又轻似鸿羽,擦拭着伤口边缘。
“嘶……”酒精触及新生嫩肉的剧痛,令卫霆浑身猛地一颤,倒抽一口冷气,额头霎时沁出密密的汗珠,青筋如受惊的蚯蚓在颈侧暴起,齿间咯咯作响。
“且忍耐。”孙啸手下不停,语气带着行医积年的不容置喙与对药效的确信,“此物虽痛彻骨髓,然能杀灭那目力难及、滋生秽毒的‘病菌’,实为保命续魂之关键。若非以此‘酒精’反复涤荡创口,剜去腐肌,似尔这般伤势,十之八九早已溃烂生疮,邪毒攻心,纵使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亦难挽狂澜。”
他一边施为,一边忍不住再次喟叹这“酒精”之奇效。行医数十寒暑,尝遍百草,何曾想过那寻常酒水,经东家所言的“蒸馏”秘法提纯后,竟成如此霸道而神验的疗伤圣物?秦东家,真乃神人降世。
卫霆艰难地颔首,声音因剧痛与虚弱而沙哑如砂纸摩擦:“小的……明白。谢孙神医活命之恩,更谢东家再造之德。”他心中雪亮,若非鲁王府的御医以名贵药材吊住那一息残魂,若非东家巧设金蝉脱壳之计,将他藏于那特制的、留有气孔的棺木中颠沛五昼夜送回太福祥,此刻的他,早已是乱葬岗上一具无人问津的白骨。
“要谢,便谢东家吧。”孙啸熟练地处理好创口,覆上浸透药汁的新药棉,再用洁净的细白布带层层裹紧,“是他力排众议,不惜重金营建此‘医院’,广纳杏林学子;亦是他亲授这‘酒精’提纯之法与‘缝合’秘技。老夫行医数十载,自诩见多识广,如今方知,不过是井底之蛙,管中窥豹。”他语带深沉的感慨,对秦文的推崇发自肺腑,绝无半分虚饰。
孙啸转过身,目光扫过身后那些年轻面孔上混杂的震惊、好奇与炽热的求知欲,捋着银白长须,神色肃然:“东家所授,非是寻常岐黄之术,乃济世活人、夺天地造化之真法!尔等需潜心揣摩,勤加习练。此缝合之术,非同小可,须先在猪羊皮肉上练至针脚细密匀称、如臂使指,方可施于人身。切记!东家反复申明之‘无菌’二字,乃重中之重!关乎人命,绝不可有半分懈怠!手需反复以皂角、酒精搓洗,器具必以沸水煮透,敷料布巾定要蒸透晒干!一丝一毫,马虎不得!若因尔等疏懒,致伤者染毒而亡,便是万死难赎之罪!”
“谨遵孙师教诲!”年轻医师们齐声应诺,声音因激动与敬畏而微微发颤。他们深知,自己正触摸着一门足以颠覆整个大梁、乃至天下医道格局的崭新学问,而这学问的源头,便是那位神秘而强大的秦东家。
“还有一事,”孙啸压低了声音,目光锐利,“卫将军此番归来,务必守口如瓶。尔等在院者,对外只言卫将军伤重不治,已葬于西边小狼山。此乃东家严令。”
“谨遵师命。”众弟子垂首应道。
“卫将军,”孙啸转向病榻,抱拳一礼,“东家有交代,养伤期间,请勿随意外出。此乃后院僻静处,闲杂人等不得擅入,亦不便探视,望将军体谅。”
卫霆声音低沉:“孙院长言重。卫霆此命,皆系东家所赐,自当谨遵安排。”
“那将军好生静养,伤口愈合指日可待。老夫告退。”孙啸说罢,领着学徒们悄然退出了病房。
病房内重归寂静。卫霆一动不动地趴伏着,伤口处那象征生命顽强搏动的阵阵抽痛,百感交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劫后余生的庆幸,对秦文再造之恩的铭感五内,对章阁那蚀骨入髓的仇恨,以及对前路未卜的茫然……种种情绪如暗潮汹涌,激荡不息。
章阁那厮,此刻想必正弹冠相庆,以为他这眼中钉肉中刺已然化作尘土了吧?卫霆嘴角扯出一抹冰冷刻骨的弧度,眼底寒芒一闪而逝。
这份“死而复生”的大礼,他卫霆,定要亲手奉还给那位高高在上的章大将军。
太福祥核心庭院,暖阁生香。秦文的目光落在飞雪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两世为人,他终于要做父亲了。而飞雪,这位昔日的塞外神剑之女,也似被这腹中生命柔化了锋芒,眉宇间添了寻常女子般的温婉,此刻正依偎在他怀中。
“一路护送,辛苦你了。”秦文轻抚着她的发丝,温言道。
飞雪慵懒地蹭了蹭,声音带着一丝倦意:“东家言重了。只是……路上那些尾巴,一直跟到了太福祥外才散去。”
“龙庭军的探子罢了。”秦文眼神微凝,语气却依旧平淡,“我们不发丧,不点明死的是谁,反倒让他们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飞雪心思直率,脱口道:“那便告诉他们死的是卫将军又如何?”她虽怀有身孕,那份侠女的锐气犹在。
“如果直接说,他们未必信,所以我们就要这样,遮遮掩掩的,他们才会这么想。”
飞雪一天,这商人的弯弯绕是真多,还好自己不是他的敌人,要不,飞雪不敢想下去,“那就说还没死。反正现在卫将军还活着。”
“卫将军不死,他们寝食难安。”秦文微微摇头,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案上轻敲,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但这些人如跗骨之蛆般在左近徘徊,本身就是个祸患。看来,有人是铁了心要确认卫霆的下场,一日不‘安心’,便一日不会罢休。”
“那要如何让他们‘安心’?”飞雪仰起脸,眼中带着不解。
秦文唇角勾起一抹商人特有的、带着算计的淡笑:“山人自有妙计。这些腌臜事,你莫要劳神了。奔波多日,好生歇息才是正理。”他欲扶飞雪躺下。
飞雪却捉住他的手腕,眼波流转,带着几分嗔意与久别的渴念:“我们……许久未曾一同练功了。”
“练功?”秦文失笑,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满是怜惜,“此时怎可?待孩儿平安降世再说。”
“可人家现在就想……”话音未落,飞雪已如矫捷的雌豹般翻身而起,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他扑倒。那瞬间爆发的力量与速度,依稀还是那个快意恩仇的塞外侠女,唯有眼底化不开的柔情,昭示着她身份的转变。秦文无奈又宠溺地承接住这份带着甜蜜负担的“突袭”,暖阁内只余下细碎的低语与渐渐升温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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