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神秘巨商》 第264章 醉骨生香 沧浪山脚下,蒸腾的水汽裹挟着浓郁酒香,氤氲在依山而建的酒坊上空,如同给青翠的山峦蒙上了一层醉醺醺的薄纱。 粗陶管道如蜿蜒的巨蟒,将岩洞深处清冽的泉水源源不断引入一排排硕大的陶瓮。 秦文立于晒场边缘,目光扫过眼前繁忙景象,眉头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几十名妇人挽着沾满泥点的裤腿,赤着粗糙黝黑的脚板,在巨大的木槽里反复踩踏着蒸熟的粮食。 湿漉漉的粮糊黏附在她们的脚踝、小腿上,汗珠顺着鬓角滚落,无声地滴入那正在发酵的谷物之中,无人敢停手擦拭,只埋头苦干,唯恐动作稍慢惹来管事呵斥。 空气里弥漫着粮食发酵特有的微酸气息,更深一层,却隐隐交织着汗味与泥土的腥气。 秦文喉头微动,胃里一阵不适地翻搅,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心中暗忖:“这卫生标准,搁现代够吊销十次执照了……纯天然也不是这么个天然法。” 他强压下那股源自异世的不适,面上依旧是东家应有的沉稳与淡然,仿佛那木槽里翻腾的不是粮食,而是金灿灿的铜钱。 “东家!您尝尝!”袁木粗犷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打破了这沉闷的劳作图景。 他系着一条早已辨不出原色、沾满深褐色酒糟的粗布围裙,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粗陶碗快步走来,碗中液体清澈如水,却散发着凛冽辛辣的气息,直冲口鼻。 他身后,几个同样围着围裙的汉子,正带着近乎朝圣般的紧张,操作着一套奇形怪状的铜制器具——那是秦文画出图样,由牛大和张青合力打造的蒸馏设备。 巨大的铜甑连接着蛇形弯曲的冷凝铜管,灼热的蒸汽在管道内奔涌嘶鸣,如同困兽低吼,最终化作一线晶莹的酒液,滴滴答答落入下方承接的陶缸。 那些远远站着的普通雇工,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难以言喻的恐惧,交头接耳的低语如同蚊蚋:“仙家法宝哩……”“看那铜龙,会吐水!吐的还是仙酿!”“可不敢靠近,小心冲撞了神灵,降下灾祸!”那嘶嘶作响的铜器,在他们眼中无异于吞吐云雾的怪兽。 秦文接过陶碗,凑近鼻端。一股纯粹、凛冽、带着谷物焦香的辛辣气息,如同无形的箭矢,瞬间穿透鼻腔,直抵脑海深处。 他微微抿了一口,酒液滚过舌尖,带来一阵灼热的刺痛感,随即化为一股绵长的回甘与暖流,自喉头滑落,熨帖了五脏六腑。 一股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头——这分明是高度蒸馏酒特有的“烧刀子”风格!虽非他前世熟悉的酱香或浓香,但这清冽刚猛的劲道,在这酿酒工艺尚显粗糙的时代,已是石破天惊的琼浆玉液。 “成了。”秦文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终于绽开真切的笑意,“袁木,此酒甚好。清冽如泉,入口似火,回味甘长绵柔。这才是真正的杯中物。比之前那些浑浊的劣酒,强出何止百倍。就叫它‘陶醉’吧。”他信手拈来,借用了四海酒肆那名号,心下哂笑,这年头,可没什么知识产权局来寻晦气。 袁木捧着碗的粗糙大手激动得微微发抖,黝黑脸上被风霜刻下的深褶都仿佛舒展了些许:“全托东家的洪福!若非您画的那仙家图样,还有牛大和张青兄弟巧夺天工的手艺……这铜甑,这管子……小人按您的法子,试了无数遍,才总算摸着点门道!只是……”他迟疑地瞥了一眼木槽中踩曲的妇人,浑浊的老眼带着困惑,“这踩曲的活儿,按您说的‘卫生’……小人愚钝,心里总不踏实。老祖宗传下的法子,世世代代不都是这般赤脚踩出来的么?汗珠子也是粮精,不碍事的……” “以后踩曲,不用这些阿婆。”秦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目光扫过那些疲惫的身影,“去找些身家清白、手脚利落的未婚姑娘。踩曲前,必以皂角热水,净足沐腿,专司此职。”他心中盘算的是现代食品卫生的底线,以及即将赋予这“陶醉”的顶级身价。 “啊?”袁木猛地一呆,嘴巴微张,黝黑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未婚姑娘?净足?东家……莫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癖好?他不敢深想,只觉得这要求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 “你可知,这‘陶醉’制成后,在京都,我要卖多少银子一壶?”秦文话锋一转,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袁木脑子飞快地拨着算盘珠子:“回东家……上好的烧酒,市面顶天也就五钱银子一壶。这一石高粱不过一两银子,能出二十斤好酒,若卖五钱一斤……”他呼吸一窒,十两!暴利! “五钱?”秦文唇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弧度,轻轻摇头,“京都顺天楼,每日只售三十斤。一斤,五两雪花银。” “五……五两?!”袁木如遭雷击,浑身一个激灵,眼珠子瞪得溜圆。五两银子!他手下这些最得力的酿酒师傅,辛苦一年也未必能挣到这个数!这酒到了京都贵人手里,竟比人命还金贵?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东家……这……这是不是……忒贵了些?”袁木舌头都有些打结,冷汗从额角渗出。 “物以稀为贵。”秦文语气笃定,带着商贾洞悉人心的精明,“京都那些钟鸣鼎食之家,眼皮子浅的看门第,眼珠子毒的看稀罕。价贱了,他们反倒觉得是下等货色,配不上他们的身份。”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简陋的晒场和踩曲棚,“所以,酿酒之道,须得精益求精。踩曲用年轻洁净的姑娘,一则解决我太福祥内许多未出阁女子的生计,贴补家用;二则,也给这些女子一个活计,省的还没成年就被嫁了出去。” 他顿了顿,指向那四面透风的草棚,“这曲房太过粗陋。你去找刘泉,建一座高大敞亮的专用踩曲房,上覆严实顶盖。踩曲的姑娘们,须得穿着统一洁净的衣衫。还要有专门的曲子,踩起来要像……像跳舞一般轻盈好看。就叫‘踩曲舞’。你找人琢磨琢磨,这酒,不仅要好喝,酿它的过程,也要让人看着赏心悦目,如观仙舞。” 秦文描绘的图景,对袁木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年轻的姑娘、净足、统一的衣裳、还要伴着曲子跳舞踩曲?这哪是酿酒,这分明是……是勾栏瓦舍里的做派! 东家有了泼天的富贵,莫非心性也……袁木不敢再想,只觉得一股沉重的压力如山般压下,额上冷汗涔涔,只能唯唯诺诺地应承:“是……是,东家。小人……小人尽力去办。” 他心中暗自发狠,这酒坊的看守,必须再加三倍人手!这比金子还贵的“陶醉”,一滴也不能少!否则,他袁木百死莫赎! “产量要稳住,品质更要始终如一。”秦文的声音沉稳,带着商人的精算与掌控,“袁木,此酒初成,你居功至伟。酒坊上下所有人,本月每人加赏五升糙米。这‘陶醉’,名副其实。” “谢东家恩典!”袁木与周围的工匠们闻言,脸上瞬间爆发出狂喜,纷纷躬身作揖,感激涕零之声此起彼伏。 那些木槽中踩曲的妇人也停下了动作,怯生生地望过来,浑浊疲惫的眼中第一次迸发出难以置信的亮光。 五升糙米!这意味着家里的孩子或许能多吃几顿饱饭,老人能少挨几天饿,那点微末的工钱,也能攒下几个铜板。 秦文微微颔首,目光越过喧嚣的酒坊,投向远处依山开凿、用以存放酒醅的天然岩洞。这沧浪山,泉甘洞幽,是天然的发酵宝库。 这“陶醉”,色清如水,性烈如火,巨大的反差,正合了京都贵人们猎奇斗富的心思。 只是……他心中掠过一丝隐忧,那刘川负责烧制的大陶瓷储酒缸,至今还未见成功消息传来。陶管虽能量产,可盛装这“黄金液”的容器,却还悬而未决。那巨大的陶缸,能否如期烧成,承载起这泼天的富贵与算计? 喜欢大梁神秘巨商请大家收藏:()大梁神秘巨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5章 墨痕惊澜 千里之外的京都丁府后院,春日的暖阳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上,映出一室富贵雍容。 书房内,紫檀木书案纹理沉郁,其上摊开的信笺,用的是太福祥新制的、掺了韧草纤维的竹纸,墨迹清晰挺括,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气。 丁君澜一身月白锦缎常服,外罩水青色薄纱比甲,指尖正轻轻划过纸面。 窗外,几笼名贵的画眉在鎏金鸟笼里婉转啼鸣,远处隐约飘来不知哪家府邸宴客的丝竹管弦,一派歌舞升平。 然而这满庭的富贵春色,却驱不散她眉宇间凝结的一缕忧思。 信笺展开,秦文的字迹沉稳有力,条分缕析,字里行间,全是冷静的权衡与商人趋利避害的本能,如同在拨弄一把无形的算盘,计算着每一分利害得失。唯有那“相思如潮”几字,透出几分压抑的暖意。 丁君澜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飞雪有孕是喜事,秦文信中流露的关切也让她心头微暖。 但触动更深的,是秦文对局势的精准判断与对她锋芒过盛的警醒。她出身丁家,皇太后的亲侄女,自幼便是金枝玉叶,在京都商圈与官场周旋,凭借煊赫家世与玲珑手腕,几无败绩。 执掌太福祥京都事务后,更是大刀阔斧,白糖如雪、咖啡如金、琉璃镜光可鉴人,件件稀世奇珍在她手中流转于王侯府邸,引得达官显贵趋之若鹜,银钱如流水般涌入,却也引来无数暗处窥伺的毒蛇。秦文信中那句“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如重锤敲在她心上。 “锋芒毕露…… 确是我急躁了。”她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华贵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秦文看得透彻,京都这潭水,深不见底,暗流汹涌。太福祥需要的不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盛景,而是稳扎稳打,如同弈棋,有时退一步,方是真正的海阔天空。烈火再旺,终有燃尽之时。 房门被无声推开,飞雪一身玄色窄袖劲装走了进来,小腹已微微显怀。她脸色红润,步履间仍带着习武之人的矫健利落,只是眉宇间那股凌厉的杀气,被一种初为人母的柔和悄然取代。 “君澜妹子,秦文的信到了?”飞雪的声音清亮干脆,目光径直落在丁君澜手边那封属于她的信笺上。 丁君澜颔首,将给飞雪的信封递过:“正是。秦文忧心你的身子,更虑及京都局势诡谲多变,盼你早日回叶城根基之地安心养胎。”她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世家贵女沉淀下来的、不容置喙的分量。 飞雪接过信,并未立刻拆阅,柳眉一挑,手下意识按向腰间——那里原本悬着她的佩剑,如今为着腹中骨肉,早已空落落的。 她语速快如连珠:“我才几个月?身子好得很!眼下京都正是用人之际,章阁那老贼的爪牙日日像嗅到荤腥的野狗在商号外打转,还有那郑侍郎、李元吉,腆着脸皮伸手要好处,吃拿卡要的嘴脸,比城墙拐角还厚三分! 我若走了,单凭薛坦他们几个,如何应付得了这些豺狼虎豹?”话语间,旧日江湖儿女的泼辣与火气呼之欲出。 丁君澜起身,拉着飞雪在铺着柔软苏绣锦垫的圆凳上坐下。窗外春光正好,映着飞雪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飞雪,你的心意,我岂能不知。” 她声音沉静,如同滑过玉石的清泉,“然秦文所虑,亦是正理。京都这盘棋局,非是单凭刀剑便能定鼎乾坤。 你腹中所怀,是秦文的血脉,更是我们太福祥未来的根基。护你母子周全,比震慑几个跳梁宵小,紧要百倍。” 她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属于商人与政客的精明算计,继续道:“况且,你此时以安胎之名返回太福祥,于外,恰是示敌以弱。让那些以为捏住我们把柄、日夜窥伺我等破绽的魑魅魍魉,以为我等心生畏惧,暂时松懈。待你平安生产,身子骨养得结实,我们再卷土重来,岂非更添胜算?此乃以退为进之道。” 飞雪性子刚烈,却并非不明事理。她手掌覆上微隆的小腹,感受着里面那新生命细微的搏动,再想到秦文远在千里之外的殷切挂念,胸中那股沸腾的不甘终是渐渐平息。她撇了撇嘴,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妥协:“罢了罢了,都听你们的。不过说好了,最多两个月!待我把京都这边新招的那几个愣头青操练出点模样,把澜姐你身边的防卫布置得铁桶一般,立刻动身!” 街角茶棚下,几个穿着短打的脚夫正歇脚。一个年轻些的,黝黑的脸上带着憨厚的惊奇,指着太福祥的牌匾对同伴低声道:“瞧见没,那就是太福祥!听说里头卖的白糖,比雪还白,比蜜还甜!还有那叫‘咖啡’的黑水水,苦了吧唧的,可那些官老爷们偏就爱喝,一小壶能值俺们半年嚼谷!啧啧,你说这秦大掌柜的脑袋是咋长的?咋就能弄出这些神仙用的东西?” “神仙?”旁边一个满脸风霜的老脚夫嗤笑一声,端起粗陶碗灌了一大口劣质的茶水,茶水顺着花白的胡须滴下,“神仙个屁!那是妖法!你想想,自古哪有糖是白的?那黑水水喝了能提神?怕不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方子,摄了人的魂魄精气才弄出来的!这些有钱人啊,花样多着呢,离远点好,沾上怕是要倒大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他语气里充满了底层百姓对未知事物的恐惧和根深蒂固的迷信,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无法企及之物的酸意。 这些市井俚语,夹杂着无知、震惊和根深蒂固的恐惧,如同街面上浑浊的泥水,在京都繁华的表象下无声流淌。 它们传不到太福祥那间紫檀木书房的贵人耳中,却真实地描绘着这个时代巨大的鸿沟——一边是钟鸣鼎食、挥金如土、对“奇技淫巧”既惊且疑却不妨碍享受的上层;一边是命如草芥、在愚昧与困苦中挣扎求存、对超出认知的事物本能恐惧的底层。 书房内,飞雪已拆阅了自己的信笺。秦文在字里行间透出的急切与关怀,让她心头最后一点抗拒也烟消云散。她抚着小腹,脸上第一次露出纯粹属于母亲的、温柔而坚定的笑意。 “好,我回去,不必等两个月了。”她将信仔细折好,贴身收起,“京都不是久留之地,这孩子……也不能生在这里。”她望向窗外,目光似乎穿透了层叠的屋宇,落向遥远的北方。那里有更安稳的巢,等着她腹中的雏鸟。 丁君澜亦望向窗外,春日晴好,鸟语花香,一派祥和。然而这祥和之下,暗藏的刀光剑影,她已能清晰感知。 秦文的信,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激起的涟漪,正一圈圈扩散开去。示弱,是为了更强力的反击。 喜欢大梁神秘巨商请大家收藏:()大梁神秘巨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6章 龙庭密谋 龙庭军大营,中军帐内弥漫着一股焦灼的气息,与帐外士卒操练的呼喝声格格不入。章阁身披锃亮甲胄,却坐立难安,宛如困于铁笼的猛兽,在铺着厚重熊皮的座椅与冰冷青砖地之间往复踱步。 他那张因常年风霜打磨而刻痕深重的脸上,此刻阴云密布,连腮边戟张的短髭都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烦躁。 面前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一张由京都“恒昌号”开具的万两银票,静静地躺在那里。 帐内牛油大烛昏黄的光晕下,那纸票泛着冰冷又诱人的光泽,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章阁心头火燎,坐卧不宁。 这是卫霆送来的“军资”。名目上,是让龙庭军“追剿”胆敢劫掠太福祥货物的黑风寨。黑风寨本是他章阁暗中照拂的爪牙,此番却动了不该动的人,竟劫了太福祥为静德皇太后寿诞预备的贡物!每每思及此,章阁只觉颈后寒毛倒竖,一股凉气直冲天灵盖。 他本欲一石二鸟:杀人灭口,让太福祥失了货又寻不着主使,死无对证。 如此,太后降罪,太福祥难辞其咎;自己既能坐收万两白银,又能顺带收拾了这不听使唤的黑风寨,岂非两全? 然则,这笔银钱背后,是他章阁需行“灭口”之实的肮脏勾当——更要命的是,这桩隐秘,竟让那送钱的卫霆撞破! “废物!一群废物!”章阁烦躁地低吼,一掌重重拍在坚硬的紫檀案上,震得笔架上几支狼毫簌簌乱颤,“查了这许久,连卫霆是死是活都探不明!叫尔等料理首尾,竟能任其走脱,真真是饭桶。” 他声音压得低沉,却字字如铁锥凿石,裹挟着上位者的威压与心底的惊惧。 帐下几个心腹将领垂手侍立,头颅几乎埋进胸前的护心镜里,大气不敢喘,更无一人敢辩驳,只默默承受着主将的雷霆之怒。 帐内一时落针可闻,唯有粗重的呼吸与烛火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角落里侍立的两名亲兵,更是面如土色,眼神死死盯着自己沾满泥尘的靴尖,仿佛要将那点卑微钉入地底。 最令章阁心惊肉跳的,是前几日安插在鲁王府的眼线传回的模糊线报:鲁王府内,似收留了一重伤之人,每日有御医出入诊治,形貌……竟与失踪的卫霆有几分仿佛! 虽未坐实,这捕风捉影的消息已如一条冰冷的毒蛇,悄然盘踞在他心头,噬咬着他的神经。 章阁不敢深想,若卫霆真在鲁王陈泰鼎的羽翼之下,将此间龌龊捅至御前,他这龙庭军将领的虎皮交椅,只怕…… “将军息怒。”帐下一位留着稀疏山羊胡的清客幕僚,小心翼翼地觑着他的脸色,用带着文士特有抑扬顿挫的腔调开口,“卫霆之事,扑朔迷离,或是以讹传讹,不足采信。眼下当务之急,乃在鲁王那头……毕竟是宗室贵胄,天潢贵胄,轻慢不得。若实在棘手,不若……将此银退了便是?”他偷眼瞧着章阁的脸色,声音渐低。 “退?你想得倒轻巧!”章阁鼻腔里哼出一股冷气,贪婪如毒藤缠绕心间,这到手的万两雪花银,岂有吐出去的道理,“退了,岂非明告天下,我章阁身为天子亲卫,尸位素餐,还要收钱办事?朝廷法度何在,本将军颜面何存!”他心中那点对皇权的敬畏,终究敌不过白花花银子的诱惑,更怕退了钱反而坐实心虚。 幕僚山羊胡抖了抖,声音更低:“不退……那鲁王那边,如何交代?他虽是个闲散王爷,可终究是陛下亲叔……” “交代?”章阁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不过是个泥塑的菩萨!只要卫霆死了,我便来个抵死不认,咬定卫霆根本未曾寻过我,查,给我再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几乎是咬着牙根迸出这几个字。 这一万两,如今成了扎手的刺猬,咽下去如鲠在喉,不咽……更是寝食难安!然要他放弃,无异于剜却心头肉。 那鲁王陈泰鼎,平素里确可视为无物,但若真被其卷入漩涡,亦是天大的麻烦。 他章阁虽掌天子亲军,权势熏天,却也绝不愿明火执仗地与一位皇叔亲王撕破脸皮,徒留把柄授人。 正当帐内气氛凝滞如冰时,一名亲兵急匆匆掀开厚重的牛皮帐帘,带进一股凛冽的夜风。他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一丝探得消息的兴奋:“禀将军!有信了!顺天楼的眼线方才递话,太福祥商号今日清晨,从后角门秘密抬出了一口棺材!装在一辆大车上,由几个青衣小帽、面生的健仆护送,出了北城门,看方向是直奔太福祥的老巢去了!对外只宣称是商号里一个积年的老账房,突发急病,暴毙身亡。” “棺材?往北?”章阁霍然从座椅上弹起,眼中精光乍现,如嗅到血腥的饿狼,“可看清是何人丧事?那棺材……分量如何?抬棺之人步履怎样?”他一叠声追问,语速快而急迫。只要卫霆活着,便是悬顶利剑,他项上人头危如累卵! 亲兵努力回想线人的描述:“回将军,太福祥口风甚紧,只咬定是老账房。但那棺材……瞧着颇为沉重,八个健仆抬着,步履虽稳,却显沉滞,绝非轻快。且棺木用的是上好的红木料子,漆色崭新光亮,绝非寻常仆役能享用的规制。更紧要的是……由那‘塞外神剑’之女飞雪亲自押送!”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飞雪押送?沉重……上等红木……”章阁喃喃重复,脸上阴沉的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喜的狰狞之色。 一个能怀揣万两银票替他办事、又洞悉他秘密的人,身份岂是寻常?用上等红木棺椁厚殓,岂不合情合理!看来,卫霆终究是没能熬过那道鬼门关! “好,好,死得好啊!”章阁忍不住以掌抚案,多日郁结的眉宇间竟透出几分畅快,“越是这般遮掩,欲盖弥彰,便越说明……十有八九便是他了!速……即刻联系鲁王府的线人,探问那重伤之人是否仍在府中!”他险些脱口而出“速速”,硬生生改了口。 仿佛千斤重担一朝卸下。只要卫霆这个活口一死,便是死无对证!鲁王?就算人真在他府上待过,如今已是一具冰冷的尸骸,又能如何?难道还能让死人开口说话不成?届时抵死不认,咬定是太福祥栽赃构陷,谁又能奈何他章大将军? 斥候领命,躬身退出大帐,身影迅即融入营地的沉沉夜色。章阁志得意满地坐回他那张象征着权势的虎皮交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冰冷的紫檀木扶手,目光重新落在那张万两银票上,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自得的弧度。 秦文啊秦文,任你狡黠如狐,富甲一方,弄出些令人瞠目的奇技淫巧之物,在这京都的明枪暗箭、生死棋局之中,终究还是嫩了些!章阁仿佛已能看到,太福祥那令人垂涎的庞大财富——晶莹如雪的白糖、那精美制作的金器、那光彩照人的皮靴。 这个时候,章阁还不忘抬起脚欣赏下自己的靴子,乃至背后深藏的、能点石成金的诸般秘技——都如同枝头熟透的珍果,正向他章阁,向这巍巍龙庭军,招手示意。 那商贾的奇物,虽令无知小民惊为天人,在他这等执掌兵权的大人物眼中,不过是待价而沽的筹码罢了。 喜欢大梁神秘巨商请大家收藏:()大梁神秘巨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7章 总章初成 太福祥楼六层账房内,烛火煌煌,其光明亮得几乎要将窗外沉沉的暮色逼退。空气中沉浮着浓郁的墨香与纸张特有的、略带干燥的草木气息。 秦文推门而入,目光越过堆积如山、几乎遮住半壁墙的账册卷宗,精准地落在那伏案疾书的纤细身影上——周冷月。 宽大的素色布袍裹着她,愈发衬得身形伶仃单薄,仿佛案头那跳跃不定的烛焰带起的微风,都能将她吹散。 摇曳的光晕,在她清冷而专注的侧脸下,刻印出两抹疲惫的青影。 他目光微移,注意到周冷月身旁侍立着一个清秀安静的少女,正动作轻巧而娴熟地分理着散乱如雪的票据。少女眉眼低垂,神情恭敬。 “青莲?”秦文认了出来,是当初在乌河部落顺手救下的那个沉默寡言的小姑娘。 一丝歉疚掠过心头,他温言道:“跟着周管事,可还习惯?”他语气平和,“以后便安心在周管事身边学着,便是打个下手,也是好的。” 青莲闻声,如同受惊的小鹿,慌忙放下手中票据,屈膝深深一福,声音细弱得如同蚊蚋:“谢东家救命大恩,谢周管事慈悲收留。青莲…青莲一切都好,习惯的。”她始终不敢抬头直视秦文,目光只敢落在自己洗得发白的鞋尖上。 周冷月闻声,终于从那浩瀚如海的数字迷宫中抬起头来。清冷的脸上因长久的专注而略显苍白,此刻却因秦文的到来和话语,如同冰封的湖面被投入一颗石子,漾开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东家有心了。”她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是长久少语和心力交瘁的痕迹,“青莲这丫头,倒是个难得的。竟还认得些字,粗通算数,比许多男子都强。这些日子帮我誊抄账目、核对些零散数字,手脚麻利,心也静得下来,省了我不少心力。”她说着,目光在青莲身上短暂停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与满意。 秦文的目光却未曾离开周冷月。看着她因揉按发酸手腕而露出的、被墨痕沾染的纤细指尖,那点点墨渍如同落在白玉上的瑕疵,刺得他心头泛起一阵细密的疼惜。 “冷月,”他走近几步,声音低沉而恳切,“账目如山海,太福祥如今一万余众,每日银钱流水,比那江河奔涌亦不遑多让。光靠你一人独力支撑,纵是铁铸的金刚,也经不住这般熬炼。你得学着放手,多培养几个得力心腹,替你分担肩上千斤重担。尤其这管账的活计,最是耗损心神,一丝一毫的差池,都可能酿成大祸,万不可掉以轻心。”他言语间,既是关切,亦是商人对核心财务风险的清醒认知。 周冷月放下手中那支紫毫小楷,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一叠厚厚账册那磨得光滑的边缘。她抬眼看着秦文,清亮的眸子映着跳动的烛火,也清晰地映着他关切的身影。 她轻轻颔首,一缕碎发不经意滑落额前,被她素手轻抬,拢回耳后,这个细微的动作流露出几分平日罕见的温婉:“东家所言甚是,我正思量此事。青莲,算是个可造之材。她心细如发,学东西也颇有灵性。” 她顿了顿,秀眉微蹙,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与头疼,“至于申怀玉那边…他那算学天赋,处理繁复的总账、推行东家教的新式记账法,确是天造地设,无人能及。只是…” 她微微摇头,似有千言万语难以尽述,“他那性子,十足十的书痴气,满脑子除了数字公式,人情世故、庶务管理、上下协调,一概不通,简直…简直像块榆木疙瘩!若让他带徒弟传艺,怕不是能把人气得心口疼,把那些伶俐孩子也生生教成呆头鹅。” 她望向秦文,目光澄澈,显然已有成算:“我想着,再物色几个可靠伶俐、能吃苦耐劳的年轻人,最好多少识些字,通些人情。让申怀玉专司其职,做那‘算法教习’,只管教授新式算学与记账之术,钻研他的数字大道。至于日常庶务安排、人员调度、往来核验、账册归档这些繁琐细务,则由我来调教青莲她们分担。东家以为,此议可行否?” “此议甚妙!”秦文眼睛一亮,这正是他心中所想却未及系统表述的,“专业的人,就该做专业的事!申怀玉心思纯粹,就让他扎根在数字的土壤里,钻研他的算学精微。你居中调度,抓总盘,带队伍,管人事,梳理流程。如此分工协作,方能细水长流,长久运转。你肩上的担子,也总能卸下几分。”。 他想起一事,问道:“上次提及的,关于太福祥内部管理的那套章程,可曾拟好了?”他指的是之前与周冷月商议的,建立规范化制度的事情。 “早已草拟完毕,只是东家诸事繁忙,一直未曾得空呈阅,我这就取来。”周冷月说着便要起身。 侍立一旁的青莲连忙道:“小姐,我去拿。可是前些日子我为您誊抄的那些手稿?”声音虽轻,却带着主动分担的急切。 “正是,将那些手稿尽数取来便是。”周冷月点头。 不多时,青莲抱着一大摞装订整齐、墨迹犹新的手稿,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宽大的书案上。秦文拿起最上面一本,只见封页上用工整的小楷写着《太福祥总章》。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翻开内页,条理之清晰,内容之详尽,远超他的预期。总章之下,分门别类:《规仪与法度》、《护卫与禁例》、《工坊操行规》、《人事擢用策》、《休沐定例》、《他项杂规》……林林总总,事无巨细,几乎涵盖了一个庞大商业集团运作的方方面面。 秦文心中震动,在这个信息闭塞、管理粗放的时代,编纂出如此系统的制度,绝非易事。他深知周冷月这三个月来,不知熬过了多少不眠之夜。 周冷月见秦文翻阅良久,面色沉凝,不言不语,心中不免忐忑,怯生生地轻声问道:“东家…可是…可是有不合宜之处?” 秦文放下手中的《总章》,又快速翻阅了几本分册,抬起头,眼中满是惊叹与赞许:“岂止是还行?冷月,你这简直是…鬼斧神工!太全面了,思虑之周详,远超我所期。”他一时找不到更贴切的词,用了略带夸张的“鬼斧神工”。 “其实,这也不全是冷月一人之功。”周冷月微微垂眸,指向一旁安静侍立的青莲,“若无青莲日夜帮我誊抄整理,校勘文字,单凭我一人之力,断无可能在三月内完成。东家,您再看看这个。”她又从案头抽出一本更厚的册子,封页写着《太福祥银钱出入细规》。 秦文接过,翻开细看。只见里面将收银、记账、复核、支取、盘点、库管等各个环节,岗位职责、操作流程、风险控制、相互牵制,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逻辑严谨,环环相扣。 他看着那些条规,又抬头看看烛光下周冷月清丽而略显苍白的脸,一时竟有些恍惚,迟迟说不出话来。 这分明就是一套精简版的现代财务内控制度!他心中那个荒诞的念头又冒了出来:这位周姑娘,莫不也是个穿越同行? “这些…都是你想出来的?”秦文按捺住心头的惊异,尽量平静地问道,声音里还是透着一丝难以置信。 周冷月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赧然:“东家过誉了。这些章程细规,其骨架精要,皆是平日东家零散提及、或是处理庶务时定下的规矩。冷月只是将东家的金玉之言、高瞻远瞩,加以归拢、梳理、细化,再结合太福祥实际运作中的关节要点,填充血肉,使其条理清晰,便于遵循罢了。东家常说‘规矩立则方圆成’,冷月不过是依言而行,不敢居功。” 随后,周冷月又接连拿出几本册子:“东家,这是《分号行止规约》,这是《采买物料定例》,这是《货殖发卖章程》。” 秦文看着这些册子封面上熟悉的现代管理概念,被周冷月用如此妥帖的古代语言包装出来,心中感慨万千。 自己随口提及的那些碎片化想法,竟被她如此系统、如此专业地落地生根了。 他看着烛光下周冷月清丽而坚韧的侧脸,那专注的眼神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力量,心中已然勾勒出一幅清晰的图景:一支由她亲手调教、精干高效的财务团队正在成型,终有一日,能将这位才华横溢的女子,从这浩瀚如海、永无止境的案牍枷锁中彻底解放出来。 喜欢大梁神秘巨商请大家收藏:()大梁神秘巨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8章 周家惨案 暮色沉沉,灯火初上,将书房内秦文疲惫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周冷月素手执壶,青瓷盏中碧汤轻旋,氤氲水汽却冲不散方才谈及江南周家丝绸案时留下的苦涩余味。 “东家前番遣李天宝往江南查探。”周冷月的声音低了下去,像蒙上了一层江南潮湿的烟雨,眼波深处是化不开的痛楚,“周家的工坊、祖宅、库房……一把大火,烧得片瓦无存。官府以‘逆产’之名收了那焦地,挂牌发卖,只是……” 她嘴角牵起一丝极淡极苦的弧度,“那地方已成凶煞不祥之地,无人敢问津,如今荒草蔓生,狐鼠栖身。城郊千亩上好的桑园,也早被几家豪强趁机鲸吞蚕食,分食殆尽。至于当年是谁在幕后织就这天罗地网,扳倒周家,吞尽基业……李天宝多方奔走,银钱流水般撒出去,线索却如泥牛入海,杳无踪迹。五大家之中,白、李、王三家皆操持丝绸,势力盘根错节。我周家虽无缘宫中贡品,但所产绸缎质优价公,行内首屈一指,不知碍了多少人的眼,断了多少人的财路……” 秦文望着她眼中深埋的哀伤、刻骨的不甘与那强行压抑的恨火,心头亦如压了块铅。 他指尖轻轻敲着桌面,语调和缓却带着商贾特有的务实考量:“冷月,人存于世,青山便在,柴薪不绝。真相如深埋之金,纵使一时蒙尘,终有重见天日之时。眼下,先寻个绝对可靠之人,假托旁人名义——最好是周家某个早已边缘化、不起眼的远房后人,去将那片焦土废墟的地契悄悄买下。虽说物是人非,只剩断壁残垣,终究是故园之根,是念想所在。太福祥如今树大招风,不宜直接出面,免得惊了草丛里的蛇。” 他深知,这不仅是安慰,更是一步暗棋,一块未来可能的筹码。 周冷月闻言,捧着茶盏的手指微微颤抖,强忍的泪水终是夺眶而出,沿着清减的脸颊滑落。 她用力点头,喉头哽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那卑微的“远房后人”身份,像根无形的刺,扎在她这嫡脉孤女的心上,将她如今的飘零映衬得愈发凄凉。 秦文不忍,起身走到她身旁,手轻轻扶住她单薄的肩头。这一触,仿佛抽去了周冷月最后支撑的力气,她将脸深深埋进秦文怀中,压抑许久的悲声终于呜咽而出,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秦文无言,只觉怀中温软身躯承载的,是整个周家百年基业灰飞烟灭的沉重冤屈。 烛火摇曳,映照着秦文揉按额角的身影。昨夜温存犹在,身侧却已空余枕痕冷香。 他望着跳跃的烛焰,低声自嘲:“这‘工业革命’的破茧路,真他……真是步步荆棘,关关难过。”商人的算计里,也难掩穿越者面对时代鸿沟的深深无力。 技术研发、生产调度、人事斡旋、外部周旋……千头万绪,乱麻般缠绕,令他分身乏术。“如此东奔西突,非长久之计,耽误太多时间,以后要定个日子,开会,这样可以节省下不少的时间。” “东家,您醒了。”轻柔的声音响起,冬雨捧着铜盆温水走了进来。这原属周冷月的婢女,如今成了秦文近身侍奉的人。 “唔,昨日歇得晚了些。”秦文略有些尴尬地解释。 冬雨垂着眼帘,将温热的帕子递上:“小姐吩咐过,东家昨日辛劳,让婢子莫要惊扰。”她声音低柔,脸颊却飞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 秦文接过帕子,胡乱擦着脸,岔开话题:“现下什么时辰了?” “回东家,将将午时初刻。”冬雨答道。 秦文一听,心中咯噔一下。今日原定要去沛县查看新打的深井!那井耗时三月,五十壮劳力日夜轮替,据说已然出水。“快备些简便吃食!让丁南即刻准备车马,去沛县!”他语速快了几分。 如今秦文出行,排场已非昔日可比。一班十二人的精悍护卫,甲胄鲜明,腰挎制式长刀,沉默地拱卫在马车前后。 马蹄踏过官道,扬起些微尘土。秦文坐在微微颠簸的车厢内,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车窗雕花,昨夜周冷月伏在他怀中痛哭的颤抖,与今日空枕的微凉,两种感触奇异地交织着。那深井出水,本是件喜事,可心头却像压着什么,沉甸甸的。 沛县那熟悉的巍峨城门在望。秦文望着那青砖垒砌的厚重轮廓,恍惚间又看到自己初来乍到时的茫然无措。 城门税吏见是太福祥秦东家的车驾,堆着笑便欲放行——县令赵开瑞早有吩咐,太福祥可以带刀穿甲进城。 秦文却示意丁南递过一小包碎银:“老规矩,弟兄们辛苦了。”税吏接过,入手微沉,脸上笑容更盛,腰也弯得更低:“谢东家赏!东家仁义!” 车队顺利入城,直趋西城。远远便见一片低洼处,泥土堆积如山,早先倾倒的土堆上,已有零星的野草顽强地冒出新绿。人群围着一个巨大的圆口,喧嚣声隔着老远便能听见。 “东家来了!”眼尖的人一声高喊。 “东家来了!快让开!”人群如潮水般向两边分开,敬畏的目光齐刷刷投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秦文下车,快步走到井口边缘。眼前是一个直径足有两丈多的巨大深坑,向下望去,深达十余丈的井底,浑浊的水面幽暗,看不清深浅。一股潮湿的土腥气混合着地下水特有的凉意扑面而来。 整个井壁,已经用青石砌好,一层比一层小,直通水下。 “东家!出水了!真的出水了!”一个黝黑精瘦的汉子——有田,激动地挤上前,搓着布满老茧和泥污的双手,话都说不利索了。五十个人,整整三个月的血汗,全耗在这口井上。 秦文看着那浑浊却真切存在的水面,心头也是一松,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好!功夫不负苦心人!所有参与凿井的兄弟,工钱照发,每人加赏十斤肉,一石粮!” 此言一出,如同沸油入水。围着的几十号衣衫褴褛的汉子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 “十……十斤肉?” “老天爷……一石粮?” “东家!东家大恩啊!” 呼啦啦一片,几十个汉子,连同他们身后探头探脑的妇孺,如同风吹麦浪般齐刷刷跪倒在地,朝着秦文的方向便叩起头来。枯树皮般的手拍打在泥土上,砰砰作响。 有人喜极而泣,有人用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口中不住念叨着“菩萨保佑”、“东家活命恩人”。 在这贫瘠之地,寻常人家一年到头也未必能沾上几次荤腥,十斤肉,足以让全家老小眼冒绿光地盼上许久。一石粮,更是能熬过青黄不接时日的救命粮! “起来,都起来!”秦文提高了声音,试图压下这感恩戴德的浪潮,“有田,带人把井口砌高些,莫要让人失足跌落,也防雨水倒灌进去。” “东家放心!”有田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把脸,拍着胸脯,“再有两日光景,保准给东家收拾得利利索索!” 秦文目光扫过堆积如山的泥土:“这些土如何处置?” “东家,小的正寻思找车拉出去……”有田忙道。 一旁的丁南上前一步,低声道:“东家,周边几处低洼的宅基,前些日子已被我们盘下。正好用这些土填平垫高,省了外运的工夫,也省了买土的钱。” 秦文点头:“甚好。丁南,此事你盯着安排。另外,井口上方搭个遮雨的棚子,井台地面,铺上青砖,莫要泥泞。” 丁南领命。有田吆喝着众人继续干活,吆喝声中都透着前所未有的劲头。秦文则信步走向不远处那座熟悉的沛县小院。青砖灰瓦,依旧是从前的模样。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小院清寂,石磨静立,墙角那株老枣树虬枝盘曲。 一年前,他便是从这里,揣着几两碎银和满脑子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知识,开始了这段光怪陆离的旅程。从一无所有到坐拥太福祥庞大家业,有时午夜梦回,他自己都觉得恍如隔世。 喜欢大梁神秘巨商请大家收藏:()大梁神秘巨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69章 医殇暗涌 太福祥医院深处,一间窗明几净的病房内,浓烈的药草气息与那股刺鼻的、名为“酒精”的烈性液体气味交织弥漫。 卫霆赤着精壮的上身,脸色惨白如新糊的窗纸,俯卧在铺着素白棉布的病榻之上。 一道狰狞如巨蜈蚣的伤口,自其左肩胛骨下方斜贯至右腰侧,皮肉翻卷处,虽已被一种奇特的弯针与细如发丝的羊肠线密密缝合,仍可窥见粉嫩新肉在顽强滋长,边缘残留着未褪尽的暗红肿胀。 汗水浸透了他额前散乱的发丝,牙关紧咬,腮帮肌肉贲起如石,强忍着伤口深处那钻心的麻痒与尖锐刺痛——这是生机在死亡烙痕上搏斗的印记。 须发皆白、面容清癯如崖上古松的孙啸,正领着几个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的年轻“学徒”,小心翼翼地揭去卫霆伤口上覆着的药棉。 这些学徒,皆是太福祥医院初纳的第一批医者,出身贫寒,或曾为药铺伙计,或乃游方郎中的弟子。 此刻,他们望向那道恐怖创口的眼神里,填满了无法掩饰的惊骇与近乎顶礼的困惑。 “恢复尚可。”孙啸细细检视着伤口,声音平稳,带着医者惯有的冷静,底下却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喟叹,“红肿渐消,未见脓疡秽毒。秦东家所授这‘消毒清创’之法,辅以‘缝合之术’,实有夺天地造化、逆转生死之功。” 他取过手边一个白瓷小瓶,拔开软木塞,一股浓烈、辛辣、直冲脑髓的气味瞬间在室内炸开,呛得几个学徒忍不住蹙眉微退。 孙啸以竹镊夹起一团浸透了这“酒精”的药棉,手法稳如磐石,又轻似鸿羽,擦拭着伤口边缘。 “嘶……”酒精触及新生嫩肉的剧痛,令卫霆浑身猛地一颤,倒抽一口冷气,额头霎时沁出密密的汗珠,青筋如受惊的蚯蚓在颈侧暴起,齿间咯咯作响。 “且忍耐。”孙啸手下不停,语气带着行医积年的不容置喙与对药效的确信,“此物虽痛彻骨髓,然能杀灭那目力难及、滋生秽毒的‘病菌’,实为保命续魂之关键。若非以此‘酒精’反复涤荡创口,剜去腐肌,似尔这般伤势,十之八九早已溃烂生疮,邪毒攻心,纵使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亦难挽狂澜。” 他一边施为,一边忍不住再次喟叹这“酒精”之奇效。行医数十寒暑,尝遍百草,何曾想过那寻常酒水,经东家所言的“蒸馏”秘法提纯后,竟成如此霸道而神验的疗伤圣物?秦东家,真乃神人降世。 卫霆艰难地颔首,声音因剧痛与虚弱而沙哑如砂纸摩擦:“小的……明白。谢孙神医活命之恩,更谢东家再造之德。”他心中雪亮,若非鲁王府的御医以名贵药材吊住那一息残魂,若非东家巧设金蝉脱壳之计,将他藏于那特制的、留有气孔的棺木中颠沛五昼夜送回太福祥,此刻的他,早已是乱葬岗上一具无人问津的白骨。 “要谢,便谢东家吧。”孙啸熟练地处理好创口,覆上浸透药汁的新药棉,再用洁净的细白布带层层裹紧,“是他力排众议,不惜重金营建此‘医院’,广纳杏林学子;亦是他亲授这‘酒精’提纯之法与‘缝合’秘技。老夫行医数十载,自诩见多识广,如今方知,不过是井底之蛙,管中窥豹。”他语带深沉的感慨,对秦文的推崇发自肺腑,绝无半分虚饰。 孙啸转过身,目光扫过身后那些年轻面孔上混杂的震惊、好奇与炽热的求知欲,捋着银白长须,神色肃然:“东家所授,非是寻常岐黄之术,乃济世活人、夺天地造化之真法!尔等需潜心揣摩,勤加习练。此缝合之术,非同小可,须先在猪羊皮肉上练至针脚细密匀称、如臂使指,方可施于人身。切记!东家反复申明之‘无菌’二字,乃重中之重!关乎人命,绝不可有半分懈怠!手需反复以皂角、酒精搓洗,器具必以沸水煮透,敷料布巾定要蒸透晒干!一丝一毫,马虎不得!若因尔等疏懒,致伤者染毒而亡,便是万死难赎之罪!” “谨遵孙师教诲!”年轻医师们齐声应诺,声音因激动与敬畏而微微发颤。他们深知,自己正触摸着一门足以颠覆整个大梁、乃至天下医道格局的崭新学问,而这学问的源头,便是那位神秘而强大的秦东家。 “还有一事,”孙啸压低了声音,目光锐利,“卫将军此番归来,务必守口如瓶。尔等在院者,对外只言卫将军伤重不治,已葬于西边小狼山。此乃东家严令。” “谨遵师命。”众弟子垂首应道。 “卫将军,”孙啸转向病榻,抱拳一礼,“东家有交代,养伤期间,请勿随意外出。此乃后院僻静处,闲杂人等不得擅入,亦不便探视,望将军体谅。” 卫霆声音低沉:“孙院长言重。卫霆此命,皆系东家所赐,自当谨遵安排。” “那将军好生静养,伤口愈合指日可待。老夫告退。”孙啸说罢,领着学徒们悄然退出了病房。 病房内重归寂静。卫霆一动不动地趴伏着,伤口处那象征生命顽强搏动的阵阵抽痛,百感交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劫后余生的庆幸,对秦文再造之恩的铭感五内,对章阁那蚀骨入髓的仇恨,以及对前路未卜的茫然……种种情绪如暗潮汹涌,激荡不息。 章阁那厮,此刻想必正弹冠相庆,以为他这眼中钉肉中刺已然化作尘土了吧?卫霆嘴角扯出一抹冰冷刻骨的弧度,眼底寒芒一闪而逝。 这份“死而复生”的大礼,他卫霆,定要亲手奉还给那位高高在上的章大将军。 太福祥核心庭院,暖阁生香。秦文的目光落在飞雪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两世为人,他终于要做父亲了。而飞雪,这位昔日的塞外神剑之女,也似被这腹中生命柔化了锋芒,眉宇间添了寻常女子般的温婉,此刻正依偎在他怀中。 “一路护送,辛苦你了。”秦文轻抚着她的发丝,温言道。 飞雪慵懒地蹭了蹭,声音带着一丝倦意:“东家言重了。只是……路上那些尾巴,一直跟到了太福祥外才散去。” “龙庭军的探子罢了。”秦文眼神微凝,语气却依旧平淡,“我们不发丧,不点明死的是谁,反倒让他们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飞雪心思直率,脱口道:“那便告诉他们死的是卫将军又如何?”她虽怀有身孕,那份侠女的锐气犹在。 “如果直接说,他们未必信,所以我们就要这样,遮遮掩掩的,他们才会这么想。” 飞雪一天,这商人的弯弯绕是真多,还好自己不是他的敌人,要不,飞雪不敢想下去,“那就说还没死。反正现在卫将军还活着。” “卫将军不死,他们寝食难安。”秦文微微摇头,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案上轻敲,那是他思考时的习惯,“但这些人如跗骨之蛆般在左近徘徊,本身就是个祸患。看来,有人是铁了心要确认卫霆的下场,一日不‘安心’,便一日不会罢休。” “那要如何让他们‘安心’?”飞雪仰起脸,眼中带着不解。 秦文唇角勾起一抹商人特有的、带着算计的淡笑:“山人自有妙计。这些腌臜事,你莫要劳神了。奔波多日,好生歇息才是正理。”他欲扶飞雪躺下。 飞雪却捉住他的手腕,眼波流转,带着几分嗔意与久别的渴念:“我们……许久未曾一同练功了。” “练功?”秦文失笑,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满是怜惜,“此时怎可?待孩儿平安降世再说。” “可人家现在就想……”话音未落,飞雪已如矫捷的雌豹般翻身而起,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他扑倒。那瞬间爆发的力量与速度,依稀还是那个快意恩仇的塞外侠女,唯有眼底化不开的柔情,昭示着她身份的转变。秦文无奈又宠溺地承接住这份带着甜蜜负担的“突袭”,暖阁内只余下细碎的低语与渐渐升温的气息。 喜欢大梁神秘巨商请大家收藏:()大梁神秘巨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0章 残阳照雪 太福祥医院那朱漆剥落的回廊下,陈康拄着新制的木拐,身子斜倚着廊柱。春日暖阳慷慨地洒落在他脸上,却似被一层无形的阴翳阻隔,无法驱散他眉宇间郁结的厚重愁云。 那条被矿坑塌方巨石生生砸断的右腿,膝盖以下空空荡荡,裹着厚厚的素白麻布,突兀地杵在那里,宛如一截与生机勃勃春日格格不入的枯木桩。 几个徒弟垂手侍立一旁,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唯恐惊扰了师傅。为首的大徒弟王铁柱,双手捧着一碗温热的褐色汤药,粗瓷碗在他微微发颤的手中,药汤轻撞碗沿,漾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 “师、师傅,药……药煎好了,您趁热用些吧。”王铁柱的声音干涩紧绷,竭力掩饰着心底的惶恐。 陈康没有回头,浑浊的目光越过庭院,落在墙角几株初绽嫩芽的垂柳上。那点新绿刺得他眼眶发酸,喉头滚动了一下,只吐出两个沙哑的字,如同砂纸磨过朽木:“搁着。” 二徒弟李栓子忍不住往前挪了半步,脸上堆起小心翼翼的讨好:“师傅,您千万宽心。牛大管事昨日不是亲口说了么,东家是顶顶仁义的人。虽说咱这伤不是在太福祥的炉子前落的,可东家……东家定不会袖手旁观的!”他话说得漂亮,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别处,底气虚浮得如同柳絮。 “管?”陈康终于侧过脸,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眼中尽是自嘲,“管什么?管一日三顿糙米粥?管几个买不起药渣子的铜板?还是管着我们这一个断了胳膊折了腿,再不能抡锤使力的废人?”木拐的底端重重顿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而压抑的“笃”声,震得几个徒弟心头一缩,下意识地又矮了矮身子。 他浑浊的目光扫过徒弟们年轻却布满煤灰与惊惧的脸庞,声音带着沉重的疲惫:“没了腿的窑工,没了手的铁匠,还能做什么?回去烧窑?那窑火的热浪,站都站不稳!去抡锤?锤把都扶不住!还是去纸坊里,跟那些半大小子一样捣浆糊?牛大……牛大能管着几百号人,靠的是祖传的手艺,是膀子上的千斤力气!咱们呢?咱们还剩什么?”他像是在问徒弟,又像是在问自己。 最小的徒弟狗娃,才十五岁,刚从暗无天日的矿坑里被太福祥的人救出来没多久,脸上稚气未脱的惊恐尚未散去。他听着师傅的话,再也忍不住,带着哭腔:“师傅,我……我不想再回那个鬼矿了……那地方……不是人待的啊……黑漆漆的,鞭子抽下来……骨头都断了……塌方的时候……阿牛哥就在我眼前……呜……”他瘦小的肩膀剧烈地抽动起来,后面的话被汹涌的恐惧和绝望堵住,只剩下压抑的呜咽。 矿坑里日复一日的折磨、鞭影、饥饿和头顶随时可能塌陷的巨石阴影,早已深深刻入骨髓。 他们最深的恐惧,并非身体的残缺,而是被这个刚刚给予他们一丝喘息的世界,再次无情地抛弃,重新推回那无边的黑暗深渊。 王铁柱强压下心头的惶惑,努力挺直了因常年劳作而微驼的脊背,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坚持:“师傅!东家他……他不是那样的人!咱……咱总有能干的活计!就算……就算不能站在炉子前打铁了,咱看个火候,递个榔头,搬个轻便点的物件,总能行吧?再不济……再不济,咱去田里刨食,去扫这偌大的院子,总能换口饭吃!” 他说着,声音却不由自主地越来越低,匠人的那份与钢铁炉火相伴的骄傲和尊严,在失去赖以生存的根本后,如同被砸碎的瓷器,散落一地,卑微得只能祈求一个扫地糊口的活命机会。 陈康看着徒弟们惶惶如丧家之犬般的模样,心头那片茫然如同冬日里化不开的浓雾,沉甸甸地压下来,比那根支撑他残躯的木拐还要沉重万分。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像是要驱赶眼前恼人的蝇虫:“都下去吧,让我……静一静。” 徒弟们如蒙大赦,却又带着更深重的不安,蹑手蹑脚地退开,只留下廊下那碗渐渐失去热气的汤药,和倚柱孤立的身影。 笃、笃、笃……木拐点地的声音,单调而固执地在空旷的回廊里回荡,一声声,敲打着陈康残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渺茫希望。 大梁的春日,在朱门绣户的贵人眼中,是踏青赏花、曲水流觞的雅致时节;在身着簇新官袍、骑着高头大马的巡田官眼中,是关乎田亩赋税、政绩考课乃至油水丰寡的关键时刻; 而在那些深陷于田野冰冷泥水之中的农夫眼中,这短暂的春光,却是与天争时、与地争命,关乎一家老小能否熬过下一个寒冬的生死搏杀。 几匹膘肥体壮、毛色油亮的骏马,悠闲地踏着官道旁刚刚冒头的柔弱青草。 马背上端坐着几位身着崭新青色官袍、头戴乌纱的巡田官,腰间玉带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脚上的官靴纤尘不染,与身下泥泞的土地形成刺目的对比。 一名随行的青衣吏员,正躬着身子,指着远处阡陌纵横的田地,唾沫横飞地汇报着: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大人请看,这东边三百亩,是李员外家的上等水田,引的是清溪活水,秧苗长势……呃,尚可。西边那一片,是王家庄的佃户在种,地力就薄了些,今春雨水又迟,怕是……”吏员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停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示。 为首的巡田官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地扫过广阔的田野,如同鹰隼巡视自己的领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与算计。 他捻着颌下几缕稀疏的胡须,淡淡道:“嗯,地力有厚薄,收成自有高低。然朝廷赋税,关乎国用民生,一丝一毫也轻忽不得。该缴的,一粒谷子也不能少。”话语间,透着不容置喙的官威。 而在他们目光所及的田地里,是另一番炼狱般的景象。农夫们赤着脚,深陷在早春依旧冰冷刺骨的泥浆之中,黝黑、嶙峋的脊背在料峭的寒风中绷紧,如同一张张被生活重担拉满到极限、濒临断裂的弓。 手中的鞭子,有气无力地抽打在身前同样瘦骨嶙峋的老牛背上,也像是抽打在他们自己早已枯槁绝望的心上。 浑浊的汗水混着泥水,从他们饱经风霜、沟壑纵横的脸上不断滚落,无声地砸进脚下这片似乎永远也喂不饱他们的贫瘠土地。 “老天爷啊……开开眼吧……”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农,远远瞥见官道上那鲜亮的官袍和骏马,如同见了勾魂的无常,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扔下手中沉重的犁耙,踉跄着扑倒在田埂的泥水里。 额头深深触地,沾满了污浊的泥浆,“青天大老爷开恩,开恩呐……求您老高抬贵手……今年春耕……老天爷不赏脸,雨水迟迟不来,地干得冒烟……实在是……实在是难啊……” 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声,在空旷死寂的田野上飘荡,显得格外凄凉无助,却又注定如投入深潭的石子,激不起半点回应。 同一片天空之下,京都荀府那精心构筑的园林水榭间,丝竹管弦之声袅袅不绝,与田野间的死寂哀鸣恍如隔世。 身着轻薄春衫、云鬓花颜的婢女们,手捧太福祥新近风靡京都的琥珀色美酒“陶醉”,身姿轻盈如穿花蝴蝶,在衣香鬓影、笑语喧阗的华服宾客间穿梭侍奉。 喜欢大梁神秘巨商请大家收藏:()大梁神秘巨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1章 纸映云泥 春日煦暖,熏风微醺。京华一隅,雕梁画栋的临水轩榭中,几位锦衣华服的贵胄公子凭栏笑谈。 居中一位身着蜀锦团花长袍、腰悬羊脂美玉的年轻公子,正矜持地拈着一物,向众人展示。 那物不过掌心大小,镶着繁复银边,琉璃镜面光洁如水,在日头下流转着炫目的华彩。 “诸位且观,此乃小弟新得之宝。”刘姓公子嗓音里透着掩不住的得意,指尖轻抚光滑镜框,“西域胡商万里携来,照人纤毫毕现,眉发根根可数。较之府中那些昏黄模糊的铜鉴,何止云泥之别?五十两雪花纹银,端的物有所值。”言罢,将小镜递予身旁伸颈探看的友人。 那友人接过,往自家脸上一照,喉间立时迸出一声讶异的抽气:“噫!果是稀世奇珍!鼻尖汗毛竟也历历在目!五十两?刘兄慧眼识珠!”周遭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尽是艳羡与赞叹。 另一厢,几位华服子弟高谈阔论,唾沫星子几乎溅到玉盘珍馐之上。一人抚掌哂笑:“王兄此言差矣,汗血宝马纵是神骏,终是凡俗之物。小弟新得一对‘雪里红’异种画眉,其鸣清越,三日绕梁,方称得上雅人深致。” 立刻有人接口,眉飞色舞:“画眉之属,何足道哉?春风楼新至的‘玉簟秋’姑娘,那才是色艺压群芳!一曲《霓裳》终了,满堂寂然,余韵悠长。下月堂会,小弟已是包下了……” 他们的天地,金樽玉液,宝马香车,软红十丈,与那田垄间泥泞中挣扎的身影、卑微如尘的乞求,隔着九重霄汉,永无交集。 太福祥造纸工坊。湿润的草木气息混杂着淡淡的碱味,弥漫在空气里。数月煎熬,在秦文给出的几味关键“药水”指引下,工匠们终是守得云开。 巨大的抄纸池畔,数名老匠屏息凝神,手中细长坚韧的竹竿小心翼翼地从池中挑起一张巨大、湿漉漉、犹自滴水的纸张。 那纸质地前所未有地匀净细腻,色泽竟是初雪般的柔和微白,在天窗漏下的光柱中,薄似蝉翼,却隐隐透着一股柔韧的筋骨。 “成了……苍天有眼!真真成了!”须发皆白、满手老茧与碱蚀伤痕的老匠头孙大眼,声音抖得不成调,浑浊老眼里水光浮动。 阳光穿透那薄而韧的纸面,投下温润光晕,映着一张张因狂喜而涨红、因难以置信而微微扭曲的脸庞。 工坊里爆发出压抑已久的低吼,旋即又陷入一种近乎虔诚的寂静,众人目光灼灼,追随着那张被缓缓移向烘墙的奇迹。 秦文捻起一张已然干透、裁切齐整的成品宣纸。指尖细细摩挲着那细腻平滑、略带韧性的独特触感,与现代工业纸张迥异的温润与生机,丝丝缕缕沁入心脾。他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喜爱,更有久违的释然。 “成了。”他低声自语,声线里带着穿越以来罕有的轻松,“这质地……这匀度……最要紧是这成本……总算能往下压一压了。”仿佛已见这更优更廉的纸张,如甘霖般,多少浸润大梁那干涸龟裂的文教土壤。 “东家,数月心血,终究不曾白费。”身后传来清泠之声,是周冷月。她亦拿起一张纸,对着光细看,眸中映着纸的微芒。 “虽已成,然这纸浆杂质仍嫌多了些。看此处泛黄斑点,便是未捣碎的木质纤维。”秦文指尖点向纸上一处微瑕。 “木质……纤维?”周冷月与近旁的老孙头同时一怔,面面相觑,这词儿如同天书,从未入耳。 “东家明鉴,”老孙头忙不迭解释,皱纹里刻着疲惫与敬畏,“这已是几十个壮劳力,嘿呦嘿呦捣了几天几夜,又经几道筛滤才得的浆水……”他粗糙的手指抚过那纸,如同抚过初生婴儿的肌肤。 “孙匠头,那便是筛滤不够细密。下次用麻布,多加几层再试。”秦文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转圜的意味。他深知,在这方天地,技术便是命脉,容不得半点含糊。 “眼下这纸,较之过往,已是天上地下。便这般成色,大梁市面上也不多见。”周冷月轻声道。纸张于此世非是新物,然价昂如金,寻常百姓只能用些草纸,唯有富贵之家,才使得起这宣纸。 “要做,便做大梁最好的纸。”秦文心中默念,带着超越千年的见识落于此间,若不能执掌牛耳,岂非愧对这番际遇。 然而,这份初绽的喜悦,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未散,便被池底沉重的现实迅速吞没。 工坊另一端,景象截然不同。十数条精赤上身的汉子,筋肉虬结如古铜铸就,分作几组,围拢着巨大的石臼。 沉重的硬木长杵被他们环抱,每一次奋力举起,裸露的脊背上汗水便如蜿蜒小溪滚落,在尘埃中划出亮痕。喉间迸发出低沉如闷雷的号子:“咳——哟!起——!” “嘿——哟!落——!” 号子声中,千钧木杵轰然砸下,重重撞击在石臼内浸泡得发胀的树皮草梗之上。 “砰!砰!砰!” 沉闷而巨大的撞击声,如同远古战鼓,在工坊内反复擂响,震得脚下地面微微发颤,轻易盖过了抄纸池畔的欢腾。如此耗尽人力,汗流浃背劳作一整天,所得纸浆,不过寥寥数桶。 秦文的目光从手中温润的宣纸移开,落在那号子声中奋力挥杵、汗如雨注的身影上。原始的劳作方式与他带来的局部革新,形成刺眼而无奈的鸿沟。一股沉甸甸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这效率,搁我那时代,主事人怕是要以阻碍生产力发展的罪名进去踩缝纫机了……”一个只有他自己能懂的念头在脑中滑过,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低叹:“大梁数百万寒窗士子,何时才能人人有纸可书?这条路,怕是比那难于上青天的蜀道,更令人望而却步。” 科技的火花,在庞大滞重如山岳的旧时代现实面前,终究显得如此微弱而孤独。 喜欢大梁神秘巨商请大家收藏:()大梁神秘巨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2章 虎伺狼烟 “东家,李四求见。”秦文正伏案筹划太福祥每月例会的议程。如今太福祥如野马奔腾,工坊星罗棋布,若仍靠他一人一骑逐个跑遍,不仅效率低下,那些需要协同的工坊之间沟通不畅,更是拖慢整个车轮。他需要一个中枢,一个能让信息与决策如臂使指的枢纽 “让他进来。” 李四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滑入室内,带着一身夜露的微凉气息。这个猎户出身的汉子,虽是瘸了一条腿,动作却依旧透着山野间的敏捷与警觉。 他压低了嗓音,带着一种山民特有的神秘感:“东家,您料事如神。卫将军的坟茔,昨夜……被人动过了。” 秦文搁下手中的炭笔,目光锐利地投向李四:“来了几人?可看清路数?” “五人,身手利落,领头的颇有几分军伍气度,听口音,是京都那片的官话。”李四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其中一人,隐约提到了‘章将军’三字。小的推断,必是龙庭军无疑。” “他们……信了棺中之人?”秦文追问核心。 “信了。”李四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语气笃定,“按东家吩咐,寻的是已故四五日的亡者,以盐腌之固形。卫将军的衣物穿戴整齐,面部也做了些伤痕处理,远看之下,与卫将军倒有几分模糊相似。夜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小的怕他们瞧得太久露了破绽,便学了几声野狼嗥叫。那几个军爷闻声,立时慌了手脚,草草掩埋便撤了。他们离去后,小的下去查看,发现遗落一张画像……”他顿了顿,“说来也巧,那画像中人,与棺内亡者竟有七分相似,反与卫将军相去甚远。小的唯恐他们回头找寻,不敢擅动,又将那画像小心放回了原处。”这李四,心思缜密如猎户布下的陷阱,细节处滴水不漏。 “好一个疑兵之计!”秦文眼中露出赞许,“先给他们吃颗定心丸。眼下太福祥羽翼未丰,尚需韬光养晦。章阁若认定了卫霆已死,自然高枕无忧,以为我等不足为虑,正好为我们争取些喘息之机。”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侍卫略显急促的禀报:“东家!渡口有官差求见!” “官差?”秦文眉头微蹙,心中念头急转。太福祥镇自成一体,与地方官府素无深交,对方为何突然找上门来?“可知所为何事?” “回东家,官差未曾明言,只说请您移步渡口便知。” 秦文沉吟片刻。本不欲理会,但转念一想,太福祥镇终究是他的根基,不宜让外人轻易踏足窥探。也罢,且去看看是何方神圣。 渡口风大,吹得人衣袂猎猎。对岸立着几名衙役,为首的捕头秦文认得,正是沛县的马太。 “秦大人!”马太隔岸抱拳,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恭敬,“赵县令有请,邀您往沛县一叙。原该县令亲至,只是您这封地重镇,我等卑微小吏,未得宣召,实在不敢擅闯。”话语间透着虚伪的客套。 “赵大人相召,不知所为何事?”秦文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个……县令大人未曾明示,小的也不敢妄加揣度。这是县令大人的手札,请您过目。”马太说着,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一封书函。 秦文接过,展开一看,是赵开瑞的亲笔,措辞颇为客气,言及“相商二牛山事宜”。 秦文心中一动,这二牛山又和这赵开瑞有什么关系。他唤过丁南:“备车。带上甲班护卫。”这“甲班”二字,在太福祥内部自有分量。虽仅十二人,却堪称精锐中的精锐。 每人内衬着太福祥精工锻造的锁子软甲,寻常刀箭难伤。手中长刀,乃精钢百炼而成,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更紧要的是每人行囊中那具“神臂机弩”,此乃秦文压箱底的利器,弩臂以多层叠压的异种木材与牛筋复合而成,力道惊人,射程远超寻常弓弩,且精度奇高,平日绝不示人。 班长与副班长腰间皮囊内,更暗藏着两枚黑黝黝的“掌心雷”,此物已改进为拉环触发,磕击即燃引信,六息之后轰然爆裂,声若惊雷,火光四溅,威力虽不足以开山裂石,但震慑宵小、破阵杀敌,已是绰绰有余。 沛县县衙后堂,檀香袅袅。赵开瑞热情地将秦文迎入雅室,一番寒暄客套,分宾主落座。 侍者奉上香茗后,赵开瑞才切入正题,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为难: “秦公子,今日相请,实乃为二牛山之事,困扰多时,不得不叨扰啊。”他叹了口气,“二牛山虽处沛县辖地,然其地毗邻蛮族,疆界向来模糊。遥想前朝覆灭,我大梁太祖皇帝开国之初,百废待兴,朝中诸公……咳,”他含糊了一下,“多有建言,认为秦城、赤阳等地孤悬塞外,守之无益,徒耗国力。遂……与蛮族交换国书,暂且搁置。虽后来蛮族曾短暂归还,旋又反复,致此边陲之地,防御尽赖晋州、三叉县与我沛县,倚仗沧浪河天险,勉力支撑。” 铺垫完毕,赵开瑞话锋一转,神色肃然:“如今朝廷之意,欲在二牛山设立一处军寨哨所,以固北疆。此乃朝廷法度,关乎国防大计。然……二牛山目下实为公子经营。朝廷此举,并非有意为难公子,实是军国所需。赵某受命协调,特请公子前来,共商一个妥善的交接之法。” 这番话,将朝廷的意图包裹在冠冕堂皇的“国防大计”之中,软中带硬。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秦文心中冷笑。什么国防大计?分明是郑侍郎借朝廷之名,行釜底抽薪之实! 二牛山扼守北上咽喉,一旦被朝廷驻军卡死,太福祥通往北燕、女真乃至草原诸部的商路,便如同被扼住了咽喉。原料输入、货物输出,都将举步维艰。这是要断他的根基! 但他面上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困惑:“赵大人,依在下所知,过了二牛山,向北百余里,应仍属我大梁疆土吧?” “确是如此!”赵开瑞连忙点头,“只是……唉,朝廷这些年,重心不在此处,鞭长莫及啊。” “此事……是朝廷的旨意?”秦文试探着问,目光紧盯着赵开瑞。 “兵部行文已至,言明此乃圣意所向,正式的圣旨……想来不日便会颁下。”赵开瑞的回答滴水不漏,却将“兵部”推到了前台。 秦文心中了然。果然是郑侍郎!自己一退再退,对方却步步紧逼,非要将自己置于死地不可。 “那……朝廷打算何时派人接管?”秦文顺着话头问,语气听不出波澜。 “这便是今日相商的难处了。”赵开瑞面露苦笑,摊了摊手,“兵部行文只言设寨驻防,却未拨一钱一粮。着令沛县先行派人前往驻守,后续兵员粮饷,言道月内方能抵达。秦公子,您是明白人。沛县虽为边陲重镇,城高池深,易守难攻,然兵力亦非无穷无尽。那二牛山,地势虽险,却难以容纳重兵。若派兵少了,形同虚设;派兵多了,沛县防务又恐空虚。此乃前任放弃此地的根由啊。” 秦文自然清楚二牛山的要害——它像一个瓶塞,内寨固然易守难攻,但只需少量精兵扼守要道,便足以封锁内外交通,二牛山的人想出都出不来。 郑侍郎此举,目的昭然若揭:卡死他的北上商路!眼下太福祥北上的商品贸易量还不算巨大,但许多关键原料却依赖北方输入。若此路断绝,后果不堪设想。 看清了这步杀招,秦文心念电转。 硬抗?以卵击石!妥协?后患无穷! 短暂的沉默后,秦文展颜一笑,语气竟显得格外通情达理:“既是朝廷法度,军国重事,秦某一介商贾,岂敢置喙?更不敢妨碍国防大计。赵大人只管派人接管便是。我这边,即刻传令,将二牛山的人手撤回太福祥。毕竟是朝廷要地,秦某岂敢僭越?” 他选择了以退为进,暂避锋芒。二牛山的地理价值固然重要,但此刻与朝廷撕破脸皮,实属不智。不如先让出此地,示敌以弱,麻痹对手,再从长计议。 赵开瑞闻言,如释重负,脸上堆满感激与歉意:“哎呀,秦公子深明大义!赵某感激不尽!此事……实非赵某本意,奈何朝廷法度在上,不得不为啊!委屈公子了!”他站起身,郑重地抱拳一礼。 “赵大人言重了。”秦文也起身还礼,神态自若,“秦某当初占据二牛山,不过是为靖地方,免其再成匪患巢穴,祸害过往商旅百姓。从未想过据为己有。如今朝廷欲将其纳入国防,正是物尽其用,秦某乐见其成。”他这番话,既撇清了自己占山为王的嫌疑,又显得大义凛然。 “公子高义!理解万岁啊!”赵开瑞连连赞叹,顺势岔开话题,“对了,公子那深井……听闻已然出水?沛县百姓,皆感念公子大德!只是……那般深井,取水可还便利?” “水是有了,”秦文点头,“井深逾十丈,取水确实费力些。不过总好过无水可饮。我已安排了人手,日夜在井旁值守,以防宵小之徒蓄意破坏,污染水源。”他特意点明“值守”,却不说收费。 “安排了人手?”赵开瑞微微一怔,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当初不是说好,此井为公用,不设卡收费吗?难道秦文改了主意?他试探着问:“公子安排人手……是维护井台?” “正是。”秦文坦然道,“井深水寒,绳索辘轳沉重,若无人看护引导,恐生意外。再者,人心难测,若有人心怀不满,向井中投掷秽物,岂不辜负了挖井的初衷?安排几个稳妥人看着,只为护井周全,绝无他意。”他将“维护秩序”和“防止破坏”作为理由,合情合理。 赵开瑞这才放下心来,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公子思虑周全!是为沛县百姓长远计!赵某代沛县父老,再谢公子!” 两人又虚与委蛇地客套一番,秦文婉拒了赵开瑞的留饭之邀,言道镇中尚有要务。 临别时,他邀请赵县令日后得暇,可至太福祥前楼品尝新菜。赵开瑞自是满口答应。 辞别县令,秦文登上马车。车轮辘辘,碾过沛县略显冷清的街道。他并未直接返回太福祥镇,而是吩咐车夫:“去水井看看。” 喜欢大梁神秘巨商请大家收藏:()大梁神秘巨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3章 浊水清源 秦文一行驱车抵达水井处,尚未近前,便听得人声鼎沸,一片喧嚣混乱。果然如他所料,此处出了状况。 但见水井旁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自打这深井出水,秦文便运用所知,设计了一个巨大的铜桶,桶底以特制的“胶皮”做了严密的堵头。铜桶以粗绳悬下井中,沉入水面,少顷便满。再用一头健牛拉动绞盘,将沉重的满桶缓缓提上井台。 井旁设有一个巨大的石槽,提上来的水便由人工倾倒入槽中,槽底凿有孔洞,百姓便在此处排队接水。 虽然雇佣一头牛和一名力夫,每月需耗费五百铜钱,但此法既保证了稳定供水,又免去了百姓自行提水坠井的风险,本是一桩善政。 然而,西城区缺水日久,如今有了免费且洁净的活水,局面便失了控。许多人家,尤其住得近的,一日竟来打水十数趟,洗衣、泼地,毫不吝惜。 住得远的百姓,往往排上大半日也轮不到一桶。更有些许滑头,私下塞给看井的丁老头几个铜板,便能大摇大摆插到队首,立时引起后面苦等多时者的冲天怨气。 此刻,指责、谩骂、推搡,乱作一团,沸反盈天。 丁南见状,眉头一拧,大步上前,声若洪钟:“肃静!尔等在此喧哗推搡,成何体统!所为何事?” 那看井的丁老头见是丁南,如同见了救星,连滚带爬地过来,指着混乱的人群,抢先告状:“丁将军!您可来了!是这些人坏了规矩!胡乱插队,还肆意糟蹋井水!老汉我不过说了几句公道话,他们便…便不依不饶了!” 他话说得委屈,眼神却闪烁不定。这丁老头,本是丁南找来负责此事的。当初水井修葺加盖,便是丁南经手,寻思着找个稳妥人看着,便用了这同姓的本家老头。 殊不知,这丁老头面憨心贪,早已收了钱行方便之事。 丁南正待追问,却见秦文已从马车下来,缓步走了过来。人群见来了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又见丁南对其恭敬,喧闹声不由得低了几分。 “此处取水,还需排队争抢?”秦文扫视着混乱的人群,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丁南忙道:“东家,这位便是看井的丁老头。”又对丁老头低喝:“还不快见过东家!” 丁老头一听“东家”二字,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小老儿丁有福,叩见东家老爷!叩见东家老爷!” 秦文微一抬手:“起来说话。为何如此混乱?” 丁老头颤巍巍起身,抹了把汗:“回…回东家老爷的话,实在是…是来打水的人太多了!不光西城区的,连城里一些人也嫌自家井水苦涩,或是嫌提水费力,都涌到这儿来了。咱这井水清甜,又省力,谁不想来?可…可架不住人多啊!有些人住得近,一天跑十来趟,恨不得把井搬回家去!住得远的,排半天也未必轮上一瓢。更…更有些人…”他话未说完。 人群中一个粗壮的汉子早已按捺不住,跳脚嚷道:“东家老爷!您给评评理!我王老五可是交了月钱的!丁老头亲口说的,交了钱,随到随取,不用排队!如今倒好,这些人堵着不让!丁老头,你个老东西,收了钱不认账了是不是?装什么孙子!”他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丁老头脸上。 此言一出,如同沸油入水,人群炸开了锅。 “什么?交了钱就能插队?” “好你个丁老头!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我说他怎么对那几个插队的睁只眼闭只眼!” “退钱!退我们的血汗钱!” 无数道愤怒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丁老头身上。丁老头面如死灰,浑身筛糠般抖了起来,扑通一声又跪倒在秦文脚下,额头重重磕在硬地上:“东家老爷饶命!东家老爷饶命啊!小老儿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一时糊涂啊!我退钱!我这就退钱!求东家老爷开恩,饶过小老儿这一回吧!” 他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布袋,哗啦一声,将里面的铜钱尽数倒在地上,黄澄澄撒了一片。 原来他收的“月钱”也不多,七八户人家,每户每月不过五文、十文。 秦文面沉似水,眼中怒意一闪而逝。他看向丁南,声音冷了几分:“丁南,此人是你寻来的?” 丁南此刻也是额头冒汗,后背发凉。他万没想到自己找来的人竟捅出这么大篓子,还打着太福祥的旗号收黑钱! 他羞愧难当,单膝跪地:“属下失察!用人不明!请东家责罚!”他这才反应过来,在沛县,一个普通力夫月钱不过两百文上下,一头壮牛租用一月也只需百来文。这丁老头开口就是五百文,自己竟未细究,白白被他诓骗了大半! 秦文目光扫过那几户交了“月钱”又吵嚷得最凶的人,沉声道:“尔等既已交钱与他,便去找他索回。然此等行径,坏了规矩,从今往后,尔等亦再无插队之权!”他又转向磕头不止的丁老头:“至于你,贪墨敛财,败坏太福祥声誉,岂能轻饶?来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两名随行侍卫应声上前。 “将他捆了,押送沛县县衙,交由赵县令,依律处置!”秦文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东家老爷开恩啊!饶命啊!”丁老头凄厉的哭嚎声被侍卫拖拽着远去。 秦文不再看他,转向惊疑不定的人群,朗声道:“诸位乡亲父老!此井凿成,本为解沛县百姓缺水之苦,分文不取!然水乃天赐,亦非无穷。若人人不知节制,肆意浪费,或倚势强占,则此井亦将枯竭,或争端再起!今日之事,错在管事之人,亦在无序无度!自即日起,取水须遵新规!” 他指派两名侍卫:“你二人,暂留此地,维持秩序,按先来后到,一人一桶,依次取水!若有争执插队者,逐出队列!”侍卫领命,立刻开始大声吆喝,指挥人群排成长龙。 秦文又对丁南道:“起来吧。此事错不在你全责,只怪人心叵测,你涉世未深,为其所蒙蔽。然用人不当,亦有疏失。此事,再交予你办妥,将功补过。” 丁南感激又羞愧地起身:“谢东家宽宥!属下必竭尽全力!” 秦文不再多言,带着众人返回太福祥小院。甫一进院门,丁南再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东家!属下无能!识人不明,致使太福祥声名受损,更累及东家亲临处置!属下…属下罪该万死!请东家重罚!”他额头触地,声音哽咽。 秦文将他扶起,语气缓和:“我说了,此事不全怪你。人心之贪,非你所能尽知。吃一堑长一智便是。要紧的是,如何将这水井之事,彻底理顺,杜绝后患。” 他略一沉吟,唤来小院中负责洒扫浆洗的蓝嫂。这位蓝嫂,是周冷月当初留在沛县看守院落的老实妇人,为人勤恳可靠。 “蓝嫂,你可知这附近,可有本分可靠、能担起看井之责的人家?” 蓝嫂放下手中的活计,搓着围裙,忙不迭地道:“回东家话,有的有的!我家那口子,就在镇上给人做短工,身子骨还算硬朗。早先挖井时他就想去,可惜年纪大了些,没被选上。若东家不嫌弃,让他去看井,他准保尽心尽力!工钱嘛…能给个二百文一月,他就感恩戴德了!”她说着,眼中满是期盼。 “甚好。”秦文点头,“只是看井需用牛力拉动绞盘提水,你家可有牛?” 蓝嫂面露难色:“回东家,牛…牛是没有的。家里穷,哪养得起那金贵牲口。” “无妨。”秦文对丁南道,“你即刻去牲口市,挑选一头健壮温顺的耕牛买下。再于井旁空地,搭个简易牛棚,所需草料,由太福祥按月供给。蓝嫂家的男人,便负责日常喂牛、看护井台,谨防宵小破坏。工钱,就按蓝嫂所言,月钱二百文。” 蓝嫂闻言,喜出望外,拉着身边一个憨厚老汉就要跪下磕头:“谢东家大恩!谢东家慈悲!当家的,快给东家磕头!” 秦文示意他们起身:“不必多礼。尽心做事便好。” 他又对丁南补充道:“此外,调拨两名轮值侍卫。一则护卫这小院周全;二则每日不定时前往水井巡视,协助维持秩序,震慑宵小。若有滋事者,拿住送官!” “属下明白!”丁南躬身领命。 秦文思虑周全,继续吩咐:“光靠人盯人排,终非长久之计。丁南,你明日持我名帖去县衙,请赵县令派两名书吏前来。为西城区及确有需要的城内住户登记造册,按户发放取水木牌。牌上需写明户主姓名、住址,并限定每日可打水桶数。凭牌取水,按序排队,过数不补!如此,既可杜绝浪费,亦能稍解远户之忧。” 丁南仔细记下:“是!东家此法周全!属下明日便去办理!” 看着丁南领命而去,秦文望向窗外。小小一口水井,便牵出这许多人心算计、利益纠葛。欲行善事,亦需规矩方圆,恩威并施。这浊世之中,欲引清泉,涤荡人心,道阻且长。 喜欢大梁神秘巨商请大家收藏:()大梁神秘巨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4章 回味悠长 秦文刚将几桩商事交割清楚,沁儿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廊下。乌河部落阿达家族的嫡女,虽曾卷入欺瞒之事,却在秦文心底留下温润印记。自被长公主带入京都,在波谲云诡的朝堂论辩里,沁儿以其族中灵雀般的机敏,确为长公主助力良多。 如今京都稍定,长公主意在栽培皇帝陈嘉独当一面,亦知秦文心意,便将沁儿送回了沛县。 她归来不过两日,尚未踏足太福祥,便先寻到了这绣衣天使设在沛县的秘点——此处与太福祥那明面上的情报中转不同,专司隐秘勾当,驻守着四名精干的天使。 沁儿身着素色衣裙,行动间悄然无声。她见秦文转过身,立刻敛衽,盈盈下拜,姿态恭谨,一丝不苟。 秦文如今身佩紫衣天使令牌,在绣衣天使序列中,地位仅次长公主赵灵,已是位同钦使。这紫衣,代表着天使行辕内至高的权柄。 “属下沁儿,参见紫衣使。”她的声音清越,带着草原女子特有的韵律。 秦文两步上前,伸手虚扶:“快起来,这里不是京都,不必拘礼。”他目光落在沁儿脸上,久别重逢,少女眉宇间添了几分京华烟雨浸润过的沉静,那双乌黑的眸子依旧清澈,仿佛能映见人心。 “在沛县可还习惯?一路辛苦。”秦文引她至院中石凳坐下,冬雨奉上清茶后退下。 “谢东家关心,”沁儿改了口,显出一丝亲近,“沛县风物如旧,比京都少了许多拘束。”她端起茶盏,指尖纤细,“只是京中楼阁虽高,却总不及草原上的风,吹得人心口畅快。”她微微歪头,带着点俏皮,“东家莫怪婢子说话直白。” 秦文失笑:“这才是我认识的沁儿。京都那地方,规矩比牛毛还多,喝口水都怕呛着贵人。”他话里带着穿越者特有的调侃,随即正色,“长公主殿下近来可好?” “殿下心系陛下,日夜督促学业,也……颇为挂念东家。”沁儿垂眸,声音轻了些,“殿下常说,东家是那林中最高的树。” 秦文心中了然,这是赵灵借沁儿之口提醒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他岔开话题:“你既回来,乌河那边……” “家里都好。”沁儿接口,神色却凝重起来,“婢子回来前,在京中查到一事,事关重大,未敢落于书信。”她身子前倾,压低了声音,“侯启林将军,并未押往刑部大牢,而是被秘密囚在兵部衙署旁的一处私院。那院子挂着兵部的名头,内里却是郑侍郎的人在看守。” “郑侍郎?”秦文眼神一冷。又是这阴魂不散的兵部实权人物,贪婪如饴,阴狠似鸩。 劫掠太福祥商队、觊觎二牛山通路,桩桩件件,背后皆有此人的影子。他秦文不愿此刻与之硬碰,连二牛山这咽喉要地都准备暂避锋芒,但侯启林……不能不救。 这位晋州右将,红蟒将军,牵扯着更早一桩倒卖甲胄的旧案,更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若走皇帝或长公主的明路,必然打草惊蛇,牵扯更深。 “可知具体位置?守卫如何?”秦文追问,指尖无意识敲着石桌。 “已探明,”沁儿点头,从袖中抽出一张叠得极小的素笺,“图样在此。守卫分内外两班,外松内紧,皆是郑侍郎蓄养的精锐死士,非寻常兵丁可比。名义上是羁押候审,实则……”她没再说下去,意思却明白,那便是私牢,进去了,生死难料。 秦文接过素笺,指尖传来沁儿微凉的体温。他展开扫了一眼,地形、岗哨,标注清晰。“做得好。”他赞了一句,心中已开始盘算。劫狱?需得雷霆手段,更要干净利落,不留丝毫痕迹。 太福祥的军力不能动,一旦暴露,便是谋逆大罪。唯有靠绣衣天使自身的力量,或是…… “东家?”沁儿见他沉吟,轻声唤道。秦文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心思飞转,却忘了眼前这姑娘的异能——乌河灵雀,能感人心绪。 果然,沁儿脸颊微红,眼神有些躲闪,显然已“听”到他方才脑中闪过的种种冷硬算计。 秦文顿感尴尬,仿佛心思被人赤条条看了去。他掩饰般端起早已凉透的茶:“啊,无事。乌河那边,你阿达雄族长身体可还硬朗?”他生硬地转回话题。 沁儿眼中掠过一丝促狭的笑意,却也顺着他的话头,细细说起部落近况,羊群如何,草场如何,父亲又如何念叨他这位“汉家贵人”。 两人絮絮说着,日影在院中悄然西移。秦文口中应着,目光却总忍不住飘向沁儿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心思也总不由自主地滑向侯启林那阴森的地牢。 每次他神思稍离,沁儿脸上便浮起一丝了然又略带嗔怪的薄红。秦文如坐针毡,只觉比面对千军万马还难熬。 待到暮色初临,他再也坐不住,霍然起身:“时候不早,商号还有几桩急务待决。你安心在此,有事便派人传话。”说罢,就要离开。 “东家,你还吃我包的羊肉馍馍呢。” 秦文一听羊肉馍馍,一下来了精神,肚子早都呱呱叫了,“你做了吗?” 那眼睛向厨房飘去。 “东家,早都做好了,你来水井的时候,奴家就准备了,刚刚你到这里没给您及时请安,就是在后厨做羊肉馍馍,就是等你能吃上。” 秦文内心感触,这些人当中,纯这个时代的饭菜,只有沁儿的手艺合自己的胃口。 车轮碾过沛县不甚平整的石板路,秦文靠在车厢壁上,长舒一口气。沁儿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眸,比郑侍郎的明枪暗箭更让他心悸,还有那羊肉馍馍,回味悠长,久久让自己不能忘怀。 回到太福祥镇中心那座气派的楼宇,秦文不及更衣,立刻铺纸研墨,一连发出两道急令。 第一道给二牛山守将庞图:“即日起,撤出二牛山。能携之物尽数带走,粮秣悉数转运赤阳城。余者不动,勿留痕迹。事毕速归。” 字迹干脆,不容置疑。郑侍郎既步步紧逼,这烫手山芋,索性丢给他。利益当前,退一步,未必是输。 第二道写给沛县县令赵开瑞,语气则圆滑许多:“赵大人台鉴:前番所议二牛山通路事宜,秦文思之再三,为免贻误,特请大人于三日后遣得力人手,前往接管山务。所属,已尽数撤出,唯留些许粮草器物,权作交接之资。盼大人体恤商贾艰难,周全则个。秦文顿首。” 给足这位贪财却尚存几分仗义的县令台阶。 喜欢大梁神秘巨商请大家收藏:()大梁神秘巨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75章 铁匠归心 秦文的目光如同被焊死在图纸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修改标记,在反复的挫败中凝结成一个愈发清晰的念头:此路不通!必须彻底摒弃笨重的铸件,转向轻薄铁板卷制! 再以这时代最可靠的铆钉铆接密封!橡胶的适时出现,简直是老天爷赏饭吃,接口垫圈的燃眉之急,终于有解了!他头也不抬,对着门外侍立的丁南吩咐:“去,请铁匠坊牛大管事,还有医院的陈康师傅,立时来书房议事。” 不多时,沉重的脚步声伴着浓烈的烟火与铁锈气息传来,牛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稍后,陈康也由两个半大徒弟一左一右吃力地搀扶着,拄着拐杖,一步一挪地蹭进书房,额角早已沁满细密的汗珠,呼吸微促。 秦文摊开那卷承载着无数心血的图纸,指尖直戳核心的锅炉部分,开门见山:“二位,翻砂铸锅炉,我们试了又试,反复验证,此路不通了。第四代蒸汽机,锅炉主体,改弦更张——用铁板卷制!所有接口,皆以烧红的铆钉铆死!再辅以新得的橡胶垫圈,力保气密无虞!”他目光转向陈康,“陈师傅,闻你乃冶铁铸造大匠,更听闻你在铆接这门古艺上,有独到的家传绝活?此事成败,铆接乃是顶顶要紧的关节。” 陈康那原本灰暗暮气的眼神,在听到“铆接”二字时,骤然如枯槁的炭火被风一吹,迸溅出灼热的火星,亮得惊人。 他几乎是本能地,试图挺直那因右腿残缺而习惯佝偻的脊背,枯瘦如鹰爪的手指,精准地点向图纸上几处要害受力点,语气里透出一种久违的、属于顶尖匠人的笃定与自信:“东家明鉴!铆接之法,确乎可行!只要铁板够平够韧,孔位打得毫厘不差,烧得通红的铆钉趁热嵌入孔中,大锤落定,千钧之力锻打成头,待其冷却收缩,其牢固紧密,远胜那笨重易裂的铸造件百倍!小的当年在江南,督造那三江口锁龙闸,主闸口的万斤铁闸门,便是依此法铆接,数十载洪水滔天,冲刷拍打,至今岿然不动!” 一旁的牛大听得连连点头,瓮声瓮气地补充:“铁板卷筒子,比铸那实心大铁疙瘩省料省工,炉温要求也低些,俺铁匠坊把吃奶的劲儿使出来,能打!” 秦文精神为之一振,连日笼罩心头的阴霾仿佛被这两股匠人的坚定驱散了些许:“好!第四代核心,便是这铁板铆接锅炉!” 然而,牛大紧接着又兜头泼下一盆冰冷的现实之水,他搓着布满老茧和烫疤的粗糙大手,眉头紧锁如铁疙瘩:“东家,铁板好说,俺们拼死命也能打出来。可要打出厚薄均匀、平整光洁如镜面的大块铁板……难,难如登天!全凭老师傅一锤一锤凭手上感觉、眼里功夫去锻打延展,费时费力不说,尺寸一大,厚薄更难掌控,这边薄如纸那边厚如砖是常有的事。没有好铁板,这锅炉的力道和那最最要紧的气密……怕是悬在半天云里呐。”他黝黑的脸膛上,忧虑深重如墨。 “这个不难,”秦文神色平静,随手从案头另一摞图纸中抽出一张,递给牛大,“你去铸造两个精铁实心大柱,用车床打磨得溜光水滑,再按照这图纸上的法子,打造一套轧辊机。铁板置于两辊之间,反复滚压,如同擀面一般,自然就能得到厚薄均匀、平整如砥的铁板,比你那靠天吃饭的‘老师傅手上感觉’,可靠百倍。” 牛大接过图纸,只扫了几眼,那粗犷的脸上便如拨云见日,豁然开朗,连连拍腿:“妙!妙啊东家!这法子,省力又规整!”旁边的陈康急得伸长了脖子,奈何他从未见过秦文这种融合了现代机械原理的图纸,线条、符号如天书般横亘眼前,全然不解其意,脸上写满了焦急与茫然。 牛大见状,憨厚一笑,指着图纸比划着给陈康解释:“陈师傅你看,东家的意思,是铸两根铁柱子,磨得光溜溜的,平行架起来,中间留好缝隙。再把烧红的铁坯子塞进去,用个绞盘或者牛马的力气,转动这两根大铁柱子,像擀面杖擀面皮一样,一遍一遍地轧过去……铁皮不就又平又匀了?哪还用得着老师傅抡大锤凭运气?” 牛大的解释粗浅却形象,陈康听罢,脸上的茫然瞬间被一种近乎呆滞的震惊取代。 他浑浊的老眼睁得滚圆,死死盯着那图纸,又猛地抬头看向秦文,嘴唇哆嗦着,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位年轻的东家。 这法子……简直是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困扰冶铁行当千百年的铁板均匀难题,竟被如此简单、却又匪夷所思地破解了? “快……快扶住我!”陈康声音发颤,对着身旁的徒弟急促道。 两个徒弟不明所以,慌忙用力搀紧。只见陈康猛地挣脱些许支撑,竟朝着秦文的方向,重重地矮下身去,额头“咚”的一声触到冰凉的地砖。 “东家在上!小的陈康……叩拜东家!”他声音哽咽,带着一种卑微到尘埃里的恳求,“求东家赏口饭吃!小的残废之身,愿在东家麾下,哪怕做个烧火添炭的杂役,只要能……能学得东家这通天彻地的冶铁之术,万死不辞!”说着,又是重重一个响头磕下。两个小徒弟见师傅如此,也慌忙跟着矮了半截,砰砰磕头。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赶紧起来!这是做什么!”秦文眉头微蹙,上前一步,亲自用力将陈康搀扶起来,“陈康,我叫你来,就是让你来打铁的!发挥你所长!” 陈康被扶起,身体还在微微颤抖,脸上疤痕虬结的肌肉抽搐着,眼中是巨大的困惑与自轻:“东家……小的这腿……废了,走路都费劲,还能……还能打铁?还有用吗?”那话语里的卑微与绝望,听得人心头发酸。两个徒弟也抬起泪眼汪汪的脸,惶恐地看着秦文。 秦文看着眼前这被时代和命运摧残得几乎失去脊梁的老匠人,语气却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腿坏了,又不用腿抡锤子!你有一身本事在肚子里,有几十年积攒的眼力和经验在手上!我要的,是你坐镇指挥,把你会的东西,掰开了揉碎了,教给你带的徒弟,让徒弟们去干那力气活!在太福祥,没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那套混账规矩!你教得越多,本事越大,地位越高,工钱越厚!懂了吗?” “东家……这……这也行?”陈康脸上的疤痕似乎都因激动而泛红,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光芒,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他这大半辈子,学的就是“留一手”,防的就是徒弟。 “有啥不行!”旁边的牛大用力拍了拍陈康的肩膀,声音洪亮,带着过来人的底气,“老陈,你得信东家!当年我在赤阳城,东家一句话,我就跟来了。要不是东家,哪有我牛大和手下兄弟们今天的饱饭暖衣?东家说行,那准行!” “那……那谢谢东家!谢谢东家再造之恩!”陈康眼中的灰暗彻底被点燃,一种近乎“重生”的希冀光芒在他眼中剧烈燃烧起来。 喜欢大梁神秘巨商请大家收藏:()大梁神秘巨商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