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驾崩的消息如同惊雷,炸响在朱明皇朝的上空。
宗正寺的几位老臣立刻联名上奏,要求按祖制从宗室女眷中择贤而立。
其中,手握重兵的镇国女王爷赫铮因其显赫的战功与宗室威望,被老臣们推举的风头最高,他们甚至抬出了皇朝的古训,暗指传位给男性是违背祖制、动摇国本。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掀起更大的风浪,微生琉玉便在女皇驾崩的半日,于太极殿召集群臣,当众打开了那份遗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以微末之身,承先帝遗志,扫平**,定鼎天下,然朱明江山,非女子独能守之。今朕子微生琉玉,聪慧仁厚,文武双全,深得民心,堪为天下主。朕特此废‘传女不传男’之旧制,着微生琉玉继承大统,即皇帝位。钦此!”
当内侍官尖细的嗓音念完遗诏最后一个字,明黄绸布在丹陛上展开的声响,如同惊雷炸响在群臣头顶。
"荒谬!"
左侧文臣队列中,须发皆白的宗正寺卿韩维突然踉跄出列,手中牙笏重重击在金砖上,发出刺耳的脆响:"陛下遗命安能废千年祖制?传女不传男乃太祖皇帝亲定铁律,岂容一朝篡改!微生琉玉身为男子,怎可染指女皇之位?"
他话音未落,右侧武将班列中便有三人同时出列,为首的正是面如重枣的镇国将军赫铮之表弟赫锐,他按在刀柄上的手青筋暴起:"韩卿所言极是!我朱明江山向来由女帝主政,岂容男子登基牝鸡司晨。"
"赫将军慎言。"
一道温和的声音自龙椅下方传来。
微生琉玉不知何时已步下丹陛,玄色常服上未绣龙纹,只在袖口用银线勾勒着细密的云纹,他甚至还带着方才在偏殿安抚阿妃时的倦意,眼下的青黑尚未褪去,唇角却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牝鸡司晨?"他重复着这四个字,目光落在赫锐因愤怒而涨红的脸上,"赫将军是说,先皇扫平**时,手握定鼎之玺的虎符,是女子的绣帕么?"
赫锐一噎,额头渗出细汗。他忘了,那枚象征最高军权的"定鼎之玺",此刻正盖在遗诏右下角,鲜红的印泥在明黄绸布上如同凝固的血。
"祖制不可废!"韩维却像是豁出了性命,颤巍巍地指向微生琉玉,"你若登基,便是乱臣贼子。"
"韩卿。"微生琉玉打断他,语气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惋惜,"先皇临终前,还念着你幼时在弘文馆教她习字的情分,特意嘱咐我……"
微生琉玉顿了顿,凤眸微眯,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寒芒,"说若韩卿老糊涂了,便请去宗正寺抄十年《女诫》醒醒脑。"
"辱你?"微生琉玉轻笑一声,忽然抬手,指尖划过韩维颤抖的手腕,"韩卿可知,这太极殿的金砖下,埋着当年不肯归顺先皇的旧臣骸骨?"
他的声音轻得像风,却让韩维如坠冰窟,"先皇说,朱明的江山是铁与血铸成的,不是老糊涂的唾沫星子。"
话音未落,他身后的金吾卫指挥使已踏前一步,佩刀出鞘的声响清冽如冰。
"且慢。"微生琉玉忽然抬手制止,他走到韩维面前,甚至亲手替他理了理歪斜的朝冠,"韩卿,再想想清楚——是要去宗正寺抄书,还是想学这牙笏?"
他指尖轻轻一捻,韩维手中的象牙笏板竟"咔嚓"一声断为两截。
韩维瞳孔骤缩,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赫锐身上。赫锐心一横,突然拔剑指向微生琉玉:"反贼!今日我便为朱明宗室清理门户。"
他剑势刚起,便觉手腕一麻,佩刀"哐当"落地。金吾卫指挥使的刀尖已抵在他咽喉上,冰冷的触感让他瞬间僵住。
"赫将军,"微生琉玉依旧微笑着,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方才没听清我的话么?"他指了指遗诏上的定鼎之玺,"这个印,认得么?"
赫锐看着那枚印玺,面如死灰。京畿大营的主帅是先皇亲封的护国侯,而护国侯的兵符,正是用这定鼎之玺所调。
"陛下遗诏已下,谁敢不从?"金吾卫指挥使沉声喝道,刀尖在赫锐咽喉上划出一道血痕。
韩维看着赫锐颈间的血珠,又看了看微生琉玉温和的笑脸,忽然腿一软跪了下去,叩首如捣蒜:"老臣……老臣糊涂!愿遵遗诏,恭迎新皇!"
赫锐还想挣扎,却被金吾卫反手制住。微生琉玉看都未看他,只是转向群臣,声音依旧温和:"诸位卿家,还有异议么?"
殿内鸦雀无声,只有烛火摇曳的噼啪声。方才还跃跃欲试的几位老臣,此刻都将头埋得极低,连大气都不敢出。
微生琉玉轻叹一声,仿佛对这场景很是遗憾:"既然都无异议,"他抬手,示意内侍官收起遗诏,"那就准备明日的登基大典吧。"
"韩卿既不愿抄书,"他看向面如死灰的宗正寺卿,"那就去皇陵为先皇守灵吧,守到……明白祖制是死的,人是活的为止。"
微生琉玉又看向赫锐:"赫将军想为宗室清理门户,"
他凤眸微弯,却不见半分暖意,"那就请你长姐赫铮王爷,来宫里与我''清理''吧。"
微生琉玉忽然像是想起什么,抬手抚了抚袖口的银线云纹,语气漫不经心如同闲聊:"哦对了,方才接了边关急报,赫铮王爷此刻还在塞外巡视军马。"
殿内烛火映得他眼底流光微转,唇角笑意未达眼底:"按八百里加急的脚程算……赶回来大约需七日。"
金吾卫指挥使闻言立刻会意,押着面如死灰的赫锐转身时,听见新君在身后轻描淡写补了一句:"这七日里,先请赫将军在天牢里……替朕算着日子吧。"
殿外传来赫锐不甘的叫骂,却很快被利刃入肉的闷响打断。
微生琉玉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径直坐上龙椅。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对阶下群臣笑道:"让诸位见笑了,朕这几日没睡好,脾气有些不好。"
群臣集体叩首,山呼万岁的声音震得殿顶的藻井都在回响。
翌日寅时三刻,天光未破,皇城已是一片肃穆的金红。
太极殿前的广场上,文武百官按品阶肃立,朝服在晨雾中泛着沉郁的光。
三百六十名金吾卫甲胄鲜明,手中长戟如林,将丹陛重重拱卫。
内侍省尚服局的女官们捧着明黄缎盒,屏息跪候在阶前——盒中盛着的,是朱明皇朝开朝以来第一袭为男子缝制的龙袍。
殿内暖阁,微生琉玉正由内侍杜若伺候着更衣。
明黄缎面的龙袍平铺在紫檀木架上,袍身用细密的金线绣着盘旋的五爪金龙,龙身周围衬着流云纹,针脚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陛下,这十二章纹需层层穿戴,恐费时……”为首的内侍杜若低声提醒,手中捧着赤金镶玉的中衣。
微生琉玉却摆了摆手,亲自拿起那袭龙袍。
他晨起时本无需脂粉修饰,月白锦帐掀开的刹那,晨光落上他莹白如玉的面颊,连眉骨的轮廓都似用羊脂玉细细打磨过。
偏生在抬眸时,眼角自然上扬的弧度里藏着七分天生的矜贵。
待杜若上前系上玉带,那腰间的金丝鸾鸟纹便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起伏,衬得他腰肢窄细,竟比寻常女子更显挺拔。
"陛下……您真好看,貌若天人。"杜若低声道。
微生琉玉勾了勾唇角,未语。
巳时整,钟鼓齐鸣。
微生琉玉在杜若的搀扶下,踏上九十九级汉白玉阶。
流云纹在他行走间曳地生辉,玄色滚边扫过冰凉的石阶,如同墨色流云漫过金山。
百官早已按品阶肃立,当新皇的身影出现在丹陛尽头时,满朝文武先是一静,随即响起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那不是女子柔美的惊艳,而是一种近乎妖异的昳丽与帝王威仪的奇诡融合。
他明明穿着男子的龙袍,眉眼间却仍带着先帝遗韵般的凤眸流盼,可当他踏上龙椅所在的平台时,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气场又让所有人心头一凛。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中,微生琉玉扶着龙椅扶手坐下。他目光扫过阶下群臣,最终落在前排左侧一个小小的身影上。
那是微生妃。
她今日穿着一身绯红公主常服,乌发梳成双环髻,簪着赤金点翠步摇。
待朝拜礼毕,礼官捧着明黄诏书上前,尖细的嗓音在大殿中回荡:"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女微生妃,乃朕之嫡长女,聪慧淑敏,性资端良。今朕登基,特册封为嫡长公主,赐金册金宝,开府建牙,食邑三千户。钦此——"
内侍尖细的嗓音像淬了冰的针,扎进微生妃的耳膜。
她看着杜若托着的锦盒,里面赤金镶玉的金册折射出刺目光芒,恍惚间竟与前世父皇赏她的那柄淬毒匕首重叠。
朱明旧制里从无皇帝之女封嫡长公主的先例,就像大胤从无庶女能做皇后——可她做到了,用沾满鲜血的手铺就了沈惊鸿的登基路,最后却死在那双手所赐的荣耀之下。
那声"嫡长公主"如同一记闷雷在微生妃脑海中炸开。
上辈子她是大胤最卑贱的庶出公主,父皇用她的手当屠刀,斩尽所有碍眼的绊脚石;沈惊鸿用她的血当铺路石,从尚书府嫡子一路踏上龙椅。
他们都叫她"阿妃",都给过她金光闪闪的许诺,最后却都把染血的刀递回她胸口。
而现在,她成了朱明的微生妃,又一次被捧上公"的位置。
"阿妃"这两个字像个恶毒的玩笑。生而为"妃",难道注定要做权力祭坛上的祭品?
上辈子她是父皇的杀人工具,是沈惊鸿的开国功臣,最后却连个全尸都换不来。
“公主殿下?”乳母伏在地上,用袖口碰了碰她的绣鞋,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快……快谢恩啊……”
她的提醒被淹没在百官倒抽冷气的声浪里。
自朱明开国以来,何曾有过新皇登基时,将尚在髫龄的皇女抱上龙椅的先例?
微生琉玉玄色龙袍的下摆扫过金砖地,明黄的衮服在他转身时曳出一道流光。
他弯腰抱起五岁的微生妃,连腰间玉带扣碰撞的声响都带着温柔。
“阿妃不喜欢这金册?”他垂眸看着怀中孩子紧抿的唇瓣。
“嗯。”她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带着五岁孩童特有的奶气。
“不喜欢就不要。”他抬袖替她拂开额前碎发,指腹擦过她眼角时似有若无地顿了顿,“父君的江山,原就该有阿妃一份。”
话音未落,他已抱着她转身走向龙椅。三百六十名金吾卫握戟的手同时收紧,甲叶摩擦声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
文臣队列里,须发斑白的吏部尚书张衡踉跄着上前半步:“陛下!龙椅乃天子至尊之位,公主年幼,恐……”
“张卿觉得,”微生琉玉打断他的话,眉眼依旧温和:“朕的女儿,为何坐不得这龙椅?”
龙椅的扶手冰凉刺骨,微生琉玉将她安置在自己身侧的扶手上坐着,明黄的帷幔从殿顶垂落,将两人笼罩在一片晃眼的金色里。
她低头看见自己绯红的裙角垂在龙椅边缘,与微生琉玉玄色的袍摆交叠在一起,像两团燃烧的火焰。
“父君……”她忽然开口,声音小得像蚊子哼,“他们说……两人不能坐在一个龙椅上。”
“我的活爹,活了两辈子,头会见到两人同坐龙椅,还在登基大典上。”微生妃心里荒唐的想着。
微生琉玉替她理正头上的步摇的动作顿了顿,指尖停在她发间那枚赤金点翠凤凰衔珠簪上。
殿内三百六十名金吾卫甲叶摩擦的轻响,与阶下文臣们压抑的抽气声绞在一起,像一张无形的网,将龙椅前这对父女笼罩其中。
他垂眸时,眼尾那抹天生上挑的弧度恰好掠过微生妃紧抿的瓣。
“哦?”他拖长了语调,指尖轻轻拨弄着簪头颤动的珍珠,“哪朝的祖制写着,朕与阿妃不能同坐?
微生妃埋在他肩窝的小脸蹭了蹭玄色龙袍的织金云纹。
“他们说……龙椅只能坐一个人。”她攥紧他胸前绣着五爪金龙的衣襟,指腹触到龙纹鳞片处凸起的金线,“像……像棋盘上的帅,只能有一个。”
微生妃盯着龙椅扶手上缠绕的蟠龙雕刻,眼尾余光却瞟着阶下群臣青一阵白一阵的脸。
“哪有把五岁的孩子塞在龙椅上的,您可真是亲爹,专挑最烫的火坑让我跳。”
微生妃心里想哭,这辈子怕是又遇见了一个坑爹。
微生琉玉闻言低笑出声,胸腔震动的频率透过衣料传到她掌心。
“阿妃看这龙椅,”他的声音混着檀香传入她耳中,“龙有五爪,却能驮着云彩飞。父君的龙椅,原就是给想坐的人坐的。”
阶下,须发斑白的吏部尚书张衡踉跄着上前半步,牙笏叩地的脆响惊得梁上燕雀扑棱棱飞起:“陛下!天无二日,国无二主,龙椅至尊之地,岂容……”
“张卿觉得,”微生琉玉打断他的话,手臂却将微生妃往自己身边揽了揽,让她绯红的裙摆更稳地垂在龙椅边缘,“朕的心尖上的公主,坐朕的龙椅,算哪门子‘二主’?”
他说话时,微生妃望下大殿,却看见阶下群臣中,有个老臣正用袖口拭泪。那是宗正寺的韩维——昨日还在为祖制争执不休的老臣,此刻却对着龙椅上并排而坐的父女躬身行礼。
“父君会一直让阿妃坐在这里吗?”她转过头,望着微生琉玉近在咫尺的脸。
他的眉眼生得极像先帝,尤其是眼尾那抹天然上挑的弧度,可此刻那双凤眸里映着的,却是她从未见过的认真。
“一直。”微生琉玉替她理好被风吹乱的鬓发,语气轻得像在说一句家常,“直到阿妃自己不想坐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