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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痛。

作者:左娮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阳光透过纱窗在书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陆栀楠正将一本《发展心理学》塞进帆布包。


    书脊已经有些磨损,边角微微卷起,这是她从二手市场淘来的,扉页还留着前主人用铅笔写的笔记。


    "小楠,快放暑假了,你有什么安排啊?"岑小晓踮着脚收下晾干的T恤,衣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阳光里飘着细小的尘埃,像一场微型雪。


    陆栀楠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边缘:"找份兼职。"她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


    桌上摊开的记账本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咖啡厅时薪18元,面包店晚班补贴30元,家教课一次150元...这些数字构筑起她脆弱的堡垒。


    "来我家住吧?"岑小晓突然凑近,发梢带着阳光烘烤过的暖意,"我妈念叨好久了,说想尝尝你做的蓝莓松饼。"


    "陈老师帮我找了地方住。"陆栀楠避开那道目光,将记账本合上,"下学期课少,我住在学校的时间也不多,我得多出去找点兼职。"


    牛皮纸封面已经起了毛边,边角用透明胶带粘了又粘。


    "好吧,我会想你的。"岑小晓突然比出爱心,指甲盖上残存的蓝色甲油像一小片褪色的海。


    敲门声打断了她们。门外站着个扎马尾的女生:"陆栀楠同学?校门口有人找。"


    岑小晓的眉毛高高扬起,指尖戳了戳陆栀楠的肩膀:"该不会是......"


    有人看上了我们家小楠了吧?


    从高中开始岑小晓说的最多的话就是:


    “我们家小楠这么漂亮这么没有人追啊?”


    “小楠长得这么好看,以后找对象一定要小心一点…”


    陆栀楠知道岑小晓要说什么,所以很快打断了她。


    "大概率是催缴水电费的。"陆栀楠扯了扯嘴角,往书包里塞进笔记本时,纸张发出脆响。


    去往校门口的阳光比宿舍更烈,陆栀楠眯起眼睛翻看兼职信息。


    手机屏幕反射的光刺得她眼眶发酸。"宠物食品测试员..."她轻声念着,指腹突然停在一条招聘信息上。


    「梅雨清吧招聘」


    这几个字像一滴墨落在心里,晕开一片模糊的期待。


    薪资数字烫着她的瞳孔——足够支付两个月房租。


    她想起那天的珍珠项链在灯光下流转的光泽,还有隔着雨幕若有若无的视线交汇。


    手指比大脑先行动,等她回过神时,听筒里已经传来温和的女声:"今天下午可以面试。"


    “好的,那我下午过去。”陆栀楠挂断了电话。


    阳光像熔化的铁水般倾泻而下,陆栀楠的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她的影子被钉死在滚烫的水泥地上,边缘微微扭曲,像一张被火苗舔舐的老照片。


    秦芳的身影就这样撞进视野——米色开衫的每一根针织纹路都透着精心打理的痕迹,手腕上那根金链细得可笑,却足够买下当年她们整个出租屋的家具。


    陆栀楠听见自己牙齿相撞的声音,口腔里瞬间弥漫开铁锈味。那个曾经连超市塑料袋都要反复使用的女人,现在无名指上的钻石正把阳光切割成无数把锋利的小刀。


    "小楠......"


    这个称呼像生锈的钢钉一寸寸楔入耳膜。陆栀楠的指甲陷入掌心旧伤,结痂的皮肤裂开时发出几乎听得见的"嗤"声。秦芳小跑时挎包的金属链叮当作响,和记忆里钥匙串的声响完美重叠——只是当年那串钥匙最后扔在了她脸上。


    “小楠,妈妈很想你…”那只伸来的手保养得像是展览柜里的玉器,指甲盖上精致的裸粉色刺痛了陆栀楠的眼睛。她突然想起十四岁那年,自己蹲在公共厕所隔间给秦芳染冻疮的手涂药膏,劣质染发剂把母女俩的指甲都蚀成了难看的灰黄色。


    陆栀楠后退半步,"为什么?"


    这句话从她喉咙里挤出来时带着血肉。秦芳踉跄的瞬间,昂贵的玫瑰香水味涌来,陆栀楠的胃袋突然抽搐——这味道多像当年那个男人衬衫上的脂粉味,只是更昂贵、更精致,像用钞票重新包装过的毒药。


    "妈妈真的很想你......"她伸出手,露出的那道手腕疤痕像条死去的白蚯蚓。那是陆栀楠唯一记得的母亲身上的伤痕,"这些年我每天都在后悔......"


    "后悔什么?"陆栀楠突然笑了,笑声像碎玻璃互相刮擦,"后悔当年没把我一起带走?还是后悔现在才想起来找我?"


    陆栀楠猛地扯开衣领,锁骨处的疤痕狰狞地暴露在阳光下,"看见了吗?"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高二那年,因为我把他的酒藏起来了。"


    秦芳的瞳孔剧烈收缩,她想要触碰又不敢伸手的样子让陆栀楠感到一阵快意。


    "高二那年,他嫌我打工赚的钱不够买酒。"陆栀楠一字一句地说,每个字都浸着毒,"我说要去报警,他就用皮带扣......"


    "可是皮带扣太钝了,"她盯着秦芳颤抖的钻石戒指,"他后来换了水果刀。"


    "别说了!"秦芳的尖叫惊飞了树上的麻雀。陆栀楠看着对方精心烫卷的发梢在空气中划出昂贵的弧度,突然想起当年被这双手拽着头发往墙上撞时,廉价洗发水混着血水流进眼睛的刺痛。


    "你当然知道!"陆栀楠的声音陡然拔高,惊飞了树上的麻雀,"奶奶给你打过电话!就在我缝完针的当天晚上!"


    她的眼泪终于决堤,却倔强地仰着头不让它们落下,"你说什么来着?''小孩子磕磕碰碰很正常''?"


    秦芳的脸色瞬间惨白,她涂着唇釉的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辩解的话。


    这时一个小女孩从路边的奔驰车里钻出来,粉色的蓬蓬裙像一朵盛开的花。


    "妈妈!"她奶声奶气地喊着,扑过来抱住秦芳的腿,"我们什么时候去吃冰淇淋呀?"


    秦芳护住那孩子的姿势如此熟练,就像当年护住那个装着全部积蓄的皮箱。小女孩发间的水晶发卡折射出七彩光斑,陆栀楠的视网膜突然灼痛——她八岁那年摔碎的唯一一个发卡,是被秦芳用擀面杖抽碎的。


    "方瑶乖......"秦芳抚摸小女孩头发的动作那么轻柔,和当年粗暴地拽着她扎辫子的手判若两人。


    陆栀楠感到一阵恶心,胃里翻涌着酸水。


    恶心,太恶心了。


    "你过得很好。"陆栀楠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有新家庭,新女儿,新生活。"


    她看着奔驰车锃亮的漆面上自己扭曲的倒影,突然明白了——对于秦芳来说,她永远是那个会弄脏新皮箱的累赘。


    她慢慢后退,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那就继续你的新人生,别来打扰我的旧生活。"


    秦芳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钻石戒指硌得人生疼:"小楠,妈妈可以补偿......"


    "用钱吗?"陆栀楠咧开的嘴角渗出血丝,"就像当年用五十块钱打发我一样?这次准备给多少?五百?够买你新女儿的一条裙摆吗?"她看见秦芳精心描画的眉毛扭曲了,这个表情终于和记忆里那个举着晾衣架的女人重叠。


    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看见秦芳脸上血色尽失——原来她还记得。她一直都记得。


    在陆栀楠看来,她对于秦芳来说,只值五十块钱。


    她也想不明白,秦芳为什么要来找她,真正的目的只有秦芳自己清楚。


    阳光突然变得冰冷。陆栀楠摸到自己满脸泪水,这才发现指甲早已深深陷进掌心。


    "别再来找我。"她转身时,泪水砸在地面,瞬间被炙烤得无影无踪。


    身后传来急促的高跟鞋声,但保安的呵止声很快将其切断。


    她没有回头,任凭泪水模糊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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