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两人提着两个木桶撑着小船到了舒兰院。
“吴伯,我们来啦。”淼淼站在院外大声喊着。
不多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打开了院门,和蔼地看着她们,“是你们啊,快进来,我提前给你们备了两桶井水。”
院内干净而整洁,种满了白玉兰,一朵一朵饱满丰腴的玉兰迎风绽放,看得出侍弄之人费了多少心血。
婉儿打了水,便和淼淼帮着吴伯修剪花花草草,正忙活着,院外忽有人粗暴地拍着大门,吼道:“吴老头,还活着吗?”
婉儿一愣,蹙眉朝着院外看去,只见一个家仆靠在门边,待吴伯过去之后,那人粗声道:“夫人让我来通知你赶紧搬走,这里要拆了重建。”
拆了?
婉儿心里一沉,舒兰院和她住的院落毗邻而居,若这里被拆,她所住的小院子怕是也不能留了。
果然,那家仆接着大声吼道:“你求我也没用,这是夫人的命令,不仅是舒兰院,整个南苑都要拆了重建。”
家仆一走,三人都沉默了,半晌,吴伯勉强笑了笑,道:“你们先回去,明日清晨再来这里打水。”
淼淼似乎还想说什么,婉儿扯了扯袖子,拉着她往回走。
她们身份特殊,现在算是落在谢家世子的名下,可这是人家谢二公子的事情,她们没有任何开口的立场。
……
上元巷,谢府。
直至华灯初上,谢之霁才回到府邸,黎平见了,立刻匆匆上前,脸色凝重。
“子瞻,你那后娘又开始整些幺蛾子事儿了。”
谢之霁拧眉:“是燕家婚书的事?”
黎平一愣,不都说好不提了吗?怎么还挂在心上。
“不是。”黎平招招手,让门外的人进来,“吴伯,你来说吧。”
“小少爷,大事不好了。”吴伯一瘸一拐地上前,脸色焦急,“您还是赶紧回府一趟吧。”
谢之霁上前把老管家扶住了,沉稳道:“不急,有事慢慢说。”
自谢之霁十岁入宫之后,他便再未回侯府住过。以前母亲身边的那些随从,大多都被遣散了。
如今,也只剩下这么一个吴伯这么一个老管家一直在舒兰院守着,定期打扫。
吴伯将舒兰院即将被拆的事情说了后,又急又气道:“舒兰院是小少爷在侯府仅存的落脚地,是您从小长大的地方,怎么能够轻易拆掉?”
“吴伯,你们那个侯府夫人这些年干的缺德事也不是一件两件了,这回不是明摆着挑事儿的吗?”黎平冷哼附和,“要我说,就该给她一个教训让她吃吃苦头!”
谢之霁耐心听他说完,淡淡道:“吴伯,别担心,他们不会拆的。”
黎平挑眉:“子瞻,我看你是自己做君子做久了,想象不来那些小人行径,你那继母本就看你不惯,万一真拆了怎么办?”
谢之霁摇摇头,眼神冰冷:“若是这样,就真中了他们的计了,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逼我回去。”
吴伯和黎平一愣,“怎么说?”
谢之霁:“不久前,陛下让我主管考核百官一事,我此时若住进侯府,文武百官岂能同意再由我来考核?”
文武百官皆知,谢家父子不和,以往两人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俗话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若在这个节骨眼上谢之霁回去住了,谁能保证他没有私心?
黎平恍然大悟,继而大怒:“你是说那龟孙儿是诓你回去,不让你担任主考核官?!”
“呸,真他妈的黑心!他的心眼儿全用在你身上了,对仇人都没有这么狠的。”
更何况,你还是他儿子呢!
吴伯在一旁听得已是一脸惨白,低着头紧张道:“是老奴多事了,幸亏小少爷察觉到他们的诡计,否则若真坏了小少爷的差事,老奴怎么对得起许夫人。”
谢之霁的母亲姓许,为了与现在的侯夫人区分开,便称呼为许夫人。
吴伯花白的胡子吓得颤抖,谢之霁宽慰道:“不过小事,不必放在心上,舒兰院之后还得继续麻烦吴伯打理。”
“小少爷说哪儿的话,都是我分内的事情。”吴伯心里动容,纵使多日不见,谢之霁却和小时候没两样,对待他们这些伺候的下人,依旧谦逊有礼。
他正要回去,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儿,看着谢之霁有些欲言又止:“还有一件事儿,不知该不该告诉小少爷……”
谢之霁:“吴伯但说无妨。”
“小少爷儿时住过的小书院,前不久有两个人住进去了,我看她二人倒是个知礼数的,就没来告诉小少爷。”
本以为是个小事,却不想谢之霁却脸色一沉,“谁住进去了?”
他这一声,连黎平都被吓了一跳,吴伯也没想到谢之霁的反应这么大,吓得竟有些结巴:“就、就是新进府的两位姑娘,听说其中一位还是大公子的未婚妻。”
“黎叔,让人收拾一下东西。”谢之霁皱着眉头,褪了官袍,“稍后去侯府。”
这下,连黎平都察觉出了谢之霁的异常,偏头问吴伯:“什么小书院?”
小书院,是许夫人为了让儿时心性不稳的谢之霁安心读书,专门建造的院子。
谢之霁在这个小书院几乎度过了整个幼年,就算是许夫人逝世后,在入宫之前,他都一直住在那儿。
黎平咂咂嘴,这事儿……未免也太巧了。
可说到底,那也不过就是个小书院吗?还是小时候住的,能有什么稀奇?黎平实在不懂谢之霁的反应,奇道:
“你刚不是说是个陷阱吗?明知是陷阱你还往里面跳?”
谢之霁没理他,只对老管家道:“麻烦吴伯提前准备一下,以后我就住在舒兰院了。”
……
婉儿知道,老人家一向起得早,且早上的井水清冽,最是甘甜可口。
因此,天一亮,她和淼淼就撑着船往舒兰院去了。
但这回,却有几分不同。
来开门的,竟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且此人身着黑色劲装,精壮干练,眉眼间一股侠气,明显不像是一般人。
“你是……”
“你是……”
婉儿和对方异口同声地开口,两人脸上均露出讶然,淼淼透过缝隙朝院子里看去,不见吴伯的身影,面色不善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你是谁?吴伯呢?”
“你、你……”没想到,眼前的男子竟结巴了起来,呆呆地望着婉儿,深吸了一口气,“你该不会就是燕婉儿吧?”
真邪门了!
“黎叔,你在和谁说话?”
忽地,一道清冷的声音传了出来,在清晨的薄雾中,仿佛凝结在荷叶上的水珠,每一个字似乎都被打磨得晶莹圆润。
婉儿愣了一下,抬头便看见一个身着绯红官袍的男子从白玉兰从中走来,来人身形颀长,头戴乌纱帽、身穿白圆领,腰配玉腰带,晨曦的微光落在他的赤色官袍之上,随着他稳健的步伐微微晃动,隐隐闪着金边。
大红官袍,这是只有四品以上朝廷要员才能穿戴的官服。
据婉儿所知,整个谢府如今就只有一个人在朝为官——谢二公子。
婉儿心里暗道不妙,听说他十年都未回府了,怎么偏偏就这么巧,她一来就撞上了!
“小女燕婉儿,拜见二公子。”婉儿纠结了一下称呼,按理说他既然都穿着官服了,她一介草民就应该跪拜。
但此时跪拜,未免显得也太过奇怪了,所以她便依了府里的称呼,唤他一声二公子。
只是,她低头许久,也不见对方有所反应,她忍不住好奇地抬眸,用余光看向他。
“不必多礼。”谢之霁淡淡瞥了一下她手中提的木桶,“来打水?”
赫然被他这么一提,婉儿不知为何脸上觉得有些烧。
“回公子,我们住在隔壁,用水不便,便寻了吴伯,让我们在这里打些水。”
她低垂着眸子,依着礼数,也不去看谢之霁的眼睛,但却敏锐地察觉谢之霁似乎在看着她。
但这种凝视,却不含半分风月和邪念,像一阵清风那般微微扫过她,不会让人心生不快和恼意。
但毕竟是一个陌生男子的注视,婉儿还从未被人这么注意过,不由自主地脸色更红了。
她默默地挪开身子,觉得自己挡住了谢之霁出门的路,是对方太有涵养了,没有直接说出来。
“咳咳。”黎平见谢之霁盯着人家姑娘的脸,都把人家姑娘看脸红了,忍不住打断这种会要了人命的暧昧氛围。
你可醒醒,她是你未来的嫂嫂啊!
“公子,时候不早了,咱们上朝……”
“黎叔,帮她们把水送过去。”谢之霁打断他的话。
黎平:“?”
黎平:“……是。”
婉儿心里一惊,慌乱地摇头拒绝:“打水的事情,怎么能麻烦二公子呢?我们自己就可以了。”
慌乱中她也就忘了礼数,直直地朝着谢之霁看去,没想到一抬头,就对上谢之霁乌木色的眸子。
他正凝视着她,眼眸深沉,深不见底。
婉儿一时有些呆住了。
婉儿自小跟随父亲出门断案,并非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小姐,甚至还去学堂给幼儿讲过学,自诩也是见过各种形形色色之人。
但看到谢之霁的眼神,她却还是让心里一颤。
她从没见过这种眼神。
也没见过如此俊美之人。
鼻梁高挺而利落,一双锋利剑眉斜飞入鬓,最出神的还属那双丹凤眼,眼眸微启、半露寒光,透着既清且贵之气。
不过就在目光相接的一瞬间,谢之霁却移开了视线。
院门狭小,他与她擦肩而过,就在那一瞬间,婉儿忽地睁大眼睛。
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猫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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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相见(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