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谋娶》 第1章 婚书(修) 已经三日了,忠勇侯府那朱红色大门,依旧宛如铜墙铁壁一般,紧闭森严。 门外的两座大狮子,被昨晚的一场雨淋得湿了个透,阶下积着一滩水,仆从们拿着笤帚地从侧门出来,哗啦啦地将积水扫开。 不远处的小巷里,有人在耐心等待着。 “小姐,看这天色又要下大雨了,我们先回客栈吧?”淼淼将手上的油纸伞偏向燕婉儿,往风口上站了站,挡住被风吹得斜斜细雨。 少女眉头紧皱,眼神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忠勇侯府,摇摇头:“再等等。” 淼淼看着她泛着异常红晕的脸,心里一阵愤懑,不由得在心里为自家小姐鸣不平。 她们不远万里来上京投奔忠勇侯府,结果来了三日了,连忠勇侯府的大门都进不去。 即使她们拿出当年两家写的婚书,给那守卫指明忠勇侯当年亲手盖的私印,他们也不认,只把她们当做是骗子。 哼,不就是嫌弃她们燕家如今落魄了,不想认账吗? “今日和前两日不一样,”燕婉儿眼神依旧看着不远处的忠勇侯府,声音虽然嘶哑,但却坚定,“你看,今日大门打开了。” 寒风一吹,她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接着解释道:“有人要回府,而且地位不低,所以要提前打扫门庭。” “应该是忠勇侯,这几日咱们都没见过他进出侯府,身为朝廷命官不可能不早朝,大抵是公务在身,出门在外。” 燕婉儿说着,眼里也浮现了一层忧虑,这是她们在此蹲守的第三天,上京城的开销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来时的路费和这两日的旅店费已经将她们盘缠几乎消耗大半。 今晨,她连早膳也没舍得吃,就带着淼淼早早来此等候。 必须在今天进入忠勇侯府!若是寻常的法子不行,她就不得不…… 正想着,一辆四驾马车咔哒咔哒地缓缓停在忠勇侯府的大门之前,那马车连马带车满是泥浆,轮子似乎都快掉下来了,一副饱经风霜的模样。 门口站着的仆从们迟疑了一下,直到马车里发出一道厚重且严厉的呵斥,他们才慌乱地撑着伞上前。 婉儿眸光一亮,正是现在! 她不顾细雨,孤身冲进雨幕之中,站定在刚下车的忠勇侯面前,暗中吸了口气,定了定心神。 “晚辈燕婉儿,拜见谢伯父。” 她的出现太过突然,众人都惊了,一时间竟没有人拦住她。 婉儿看着身前这个衣衫虽有些狼狈、但神情威严的中年男人,暗道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婉儿在此等候伯父多时了,家父乃长宁县县令董南淮,一月前,父亲将这份忠勇侯府嫡长子与晚辈婚书交给我,晚辈……” “大胆!”这时候,身旁的管家终于反应过来了,大声呵斥止住了她的话,“哪儿来的疯子,敢来忠勇侯府撒野!” “来人,把人给我撵走!” 一旁的随从们乌漆嘛黑地朝着婉儿涌去,淼淼见状,赶紧冲过去把伞放在两人身前挡住他们,她早就看不惯这些人了,也骂了回去: “白纸黑字的婚约写得清清楚楚,上面还有侯爷您盖的私印,难道偌大一个忠勇侯府,还不敢认吗!” 大雨之中,局面顿时乱成一团。 燕婉儿被淼淼护在身后,忽然,她注意到忠勇侯的脸色有些奇怪,他的脸色黑的能滴出水,但却并没有出声驱散她们,反而有些紧张地看着身旁的那辆马车。 似乎在忌惮。 婉儿心念一转,瞥了瞥忠勇侯,上前靠近了马车,对着车窗道:“谢伯父,晚辈的话假不假,您一看婚书便知。” “哦?”马车里传来一声慵懒的声音。 沧桑破损的车窗被一道折扇推开,隔着雨幕,婉儿看不清马车之内的人,只听他饶有趣味地问道:“有婚书?” 婉儿从腰间取出一个密封的竹筒,正打算打开递给马车之内的人,却见他摇了摇折扇。 “这是谢侯爷的家事,与本王无关。” 一句家事,便轻而易举地为这件事情定了性。 此时,谢侯爷紧绷了半天的脸,终于绷不住了,他屈身向车窗内的人行礼,沉声道:“是下官没把家事处理好,让王爷见笑了,多谢王爷送下官回府。” 马车内的男子似笑非笑:“侯爷何必言谢,路遇山洪,自当相助。” 随后,他关上车窗,轻敲了两声,马车缓缓离开。 谢侯爷身子越发沉了下去,“恭送王爷。” 婉儿见状,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幸得贵人相助。 马车一走,所有人都愣愣地呆在原地,婉儿这才细细地打量身前这个身高八尺却体态佝偻的男人。 直到马车消失在雨幕之中,谢侯爷才直起了腰,他没分一丝眼神给婉儿她们,振臂一挥,径直往府里去。 婉儿捏紧了手心,也跟着他进去了。 忠勇侯府是先祖皇帝御赐的府邸,占地极大,婉儿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宅院,跟着谢侯爷拐了几个弯,才到正厅。 厅里有几个小丫鬟正匆忙地打扫着,纷纷向他们行礼。婉儿还未定下脚步,便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从后面传来,紧接着便看到一群丫鬟围着一位身着华美衣衫的妇人朝着他们过来。 “前几日来信说,侯爷还得几日才回呢,怎么今早……”那妇人一边走,一边笑着朝谢侯爷说,可话音未落,便看到了谢侯爷身后的燕婉儿,眼神瞬间冷了下去。 婉儿猜想这位便是谢夫人了,便向她行礼:“晚辈燕婉儿,拜见谢伯母。” 听她自称小辈,谢夫人表情柔和一些,转而看向谢侯爷,这才注意到异常,不由惊慌道:“侯爷这身上怎么都是污泥,来人,快给侯爷准备换洗的衣物……” “给她安排个住处。”谢侯爷沉着脸,不耐地打断她的话,说完这话便往后院走去。 谢夫人脸色僵了僵,抬眼看了看婉儿,少女貌若桃花,嫣然欲放,一双水灵的眼睛透着烟雨蒙蒙,微湿的乌发有几缕贴在脸颊上,纵使一身廉价的粗布衣衫,依旧衬得出她婀娜的身段。 正是十六七岁的妙龄。 管家见状,立刻上前附耳悄语,也不知给她说了什么,谢夫人冷着脸打量了婉儿几眼,“阿若,带她去南苑的空房。” 撂下这句话后她也走了。 如此冷遇,婉儿一早就料到了。来的路上就听不少人说,上京人冷漠倨傲,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二位,请吧。”方才谢夫人身边那名叫阿若的丫鬟不屑地瞧着她们,转身轻哼了一声。 淼淼见连个丫鬟都这样,气得忍不住小声蛐蛐:“小姐,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人在屋檐下,婉儿默默看了她一眼,“慎言。” 也不知那南苑的屋子有多远,走过漫长的走廊,又过了几座小桥,估摸着时间都有几炷香了,她们还在府里绕来绕去。 三月虽然已是初春,可带着冷雨的春风依旧透着刺骨的寒意。 这几个月来婉儿寝不能眠,又食不下咽,身子虚的厉害。本就染了风寒,现在又淋了雨,湿哒哒的衣服贴在身上冻得人生疼。 婉儿越走越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脚底下也跟踩了棉花似的,险些撑不住身体。 此时,恰好行至一处竹林,细细的落雨打到竹叶上面,顺着竹叶一滴一滴汇聚成斗大的水滴,落在人的身上,让人忍不住一个激灵。 竹林里,有个古朴的小亭子。 “雨大了,可否劳烦阿若姑娘,先去亭内歇一歇?”婉儿忍着疲倦和难受,轻声问道。 阿若回过身,看着婉儿病态酡红的脸,不满地蹙眉:“我还忙着呢,哪有时间跟你们耗?” “反正也不远了,你们自己去就行。”她指了指湖对面的那间院子,“喏,那里就是。” 说完,扔下她们就走了。 待她的背影完全消失,淼淼小心地四处看了看,见无人,她终是忍不住了:“小姐,这一府的人怎么都这样啊,好歹是高门大户呢。” “高门大户又如何,趋炎附势、踩高捧低是人的天性,越是高门越会如此。”婉儿淡淡道,“我们先去亭子里坐一坐。” 寒风四起,落雨不停,眼看着雨越来越大了,淼淼把包袱都背在身上,拿起油纸伞,道: “小姐先歇着,我先去探探路,想必那谢夫人也不会给我们安排多好的屋子,待我收拾一番之后,小姐回去直接休息就好了。” 婉儿点点头,叮嘱道:“仔细着点,若是遇上什么人,不可乱说话。” 她一走,整座竹林愈发萧索了。 乌云密布,天色昏暗,风萧萧而过,压得竹林东倒西歪。落雨在不远处的湖面上晕出一团白茫茫的水雾,水天相接,让人分不清湖面与天色。 身上冷得彻骨,但脸上却烧得通红,婉儿心里暗道不好,强撑着身子往背风的角落走去。 忽然,她注意到湖边对岸有一座高楼,阁楼上似乎有一个人影。 隔着漫天水汽,她看得不甚清楚,只隐约见那人身着一身清透白衣,长身玉立,在微雨中凭栏而望,衣袖被风吹得翻飞。 远远地,湖面上传来悠远淡然的玉箫声,低沉婉转,如泣如诉。 一时之间,风声带着箫声如潮水般漫过婉儿,天地之间的万物,霎时褪了色。 婉儿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父亲的模样。 一月之前,她的父亲前去赈灾时不慎跌落悬崖,当她和母亲赶到时,父亲就只剩下一口气了。 弥留之际,他颤抖地举起那沾满了血的手,用宽厚的手掌抚摸着她的额头,眼里满是愧疚和自责。 此时此刻伴着玉箫,婉儿似乎又感受到了父亲温热宽厚的手掌。 一瞬间,那压抑了一个多月的眼泪,那跪在灵堂都没有掉下来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心底的委屈,也被勾了出来……若非父亲骤然离世,母亲忽闻噩耗卧床不起,她又怎么会如此自甘寄人篱下? 刺骨的寒风将婉儿从恍惚中唤醒,此时玉箫已停,她下意识往阁楼看去,心却陡然颤了一下。 那人,似乎正看着她所在的方向。 婉儿往竹林里躲了躲,擦掉脸上的泪,不由生出几分慌乱。 这人,大抵就是侯府世子,婉儿心里暗道,想起那首曲子,隔着竹叶,她忍不住又朝他的方向看了过去。 但那人却消失了,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婉儿愣愣地看着那座空空的高台。 他……就是自己的未婚夫吗? 当然啦![猫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婚书(修) 第2章 谢之霁(修) 是夜,杜鹃苑,灯火通明。 谢夫人铁青着脸看着桌上的婚书,一旁的谢侯爷也是紧皱眉头,一脸郁气。 “侯爷莫不是糊涂了,这份婚约明明是那个女人给他儿子谢之霁订的,和英才没有半点关系,凭什么要英才娶一个县令之女?!” “妾身不管,这份婚书不能认!我绝不会让一份婚约就毁了我儿的前程!”谢夫人愤懑地盯着婚书,几乎想要把那张婚书给烧了。 谢侯爷一脸疲惫,长叹了口气:“罪臣之后,我又何尝想与她结亲?” “你前几日为何不将她赶走?今日她在逸王面前这么一闹,婚约的事情明日便会满朝皆知,届时我忠勇侯府就被架在火堆上烤,全京城都会看我们的笑话。” 认也不行,不认更是不行。 谢夫人委屈地望着谢侯爷:“妾身只当她是个疯子,谁知道你们当年竟真的订了婚书,侯爷之前也没给妾身说过……” 谢侯爷捏了捏眉心,一副累极了的模样:“这婚书上写的一清二楚,侯府嫡长子与燕氏长女,除非你让英才放弃承袭爵位,让出这个嫡长子之位。” 谢夫人脸一沉:“绝不可能!英才可是咱们唯一的儿子!” 她凌厉的眉眼转了转,语气森然:“侯爷何时这么心慈手软了?不过一份多年前的婚书而已,她一个小小县令之女,还能反了天不成?!” 谢侯爷一听,便知道她想做什么,神情一下子就严肃了起来:“不可胡来。” “早都和你说过了,近日安分些,你怎么还当耳旁风?如今正值官员考核期,我苦心经营多日,甚至还冒险去灭匪,就是为了此次考核。” 若是婚约的事处理不好,便是给政敌递刀子。 谢家先祖以行伍起家,封侯之后,便想着让后代走文官仕途,但奈何后辈没有一个是读书的材料。到了谢侯爷这一代,考取功名几乎成了他的执念。 可再有执念,没有能力也是考不中的,谢侯爷只好另辟蹊径,常在朝中游走,承担一些杂事,也能有个一官半职。 此次官员考核乃是四年一次的大考,以实绩为考核标准,他为此精心筹划了大半年,以他的年纪,若是此时不能更上一步,仕途便再无机会! “而且……你可知圣上让谁来主持此次考核?”说到这里,谢侯爷脸色更沉了,声音染着一抹肃杀之气。 谢夫人一愣,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脸色也难看了起来,“侯爷是说,谢之霁?” 谢侯爷:“不错,他是吏部尚书,又深得圣上和公主的器重,自然这官员考核之事就落到了他手上,此次考核结果,全在他一句话。” 这下子,连谢夫人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可凭什么这个牺牲品要他儿子来做? 谢夫人不甘,试探道:“侯爷会不会太忌惮他了,您毕竟是他的父亲,本朝推崇孝道,他如今身居高位,不可能真的会针对您。” 侯爷默了默,没说话。 自从谢之霁十岁入宫侍太子伴读,他就几乎再也没和这个儿子说过话了,而后谢之霁参加科举进入仕途,便平步青云一路高升。他虽有个侯爷的爵位,但毫无实权,在朝中更是说不上话。 这些年来,谢之霁虽然没明着针对他,可当年他母亲的事情,谢之霁心中必是有恨,他又怎能不担心? 这几年,他几乎日日如履薄冰,却只能看着谢之霁如怪物一般在朝堂成长起来,毫无办法。 谢侯爷疲倦地叹了口气,之前剿匪险被刺中要害,昨晚回京时又遭逢洪水,死里逃生,今晨又遇上燕婉儿的事情,年近半百的他实在是累了。 “不说这些了,婚事的事情就这么定了,给英才写信,让他这几个月就在西山书院待着,别回家了。” “只要熬过这几个月了,风头过去了,那婚事想怎么做,还不是看我们的意思。”言语之间,尽是狠辣之色。 听了这话,谢夫人松了口气,敢情之前说的这些都是吓她的,她笑着说:“侯爷既然心中有数,何必还要吓唬妾身?” 谢侯爷瞥了她一眼:“这几年英才所作所为,实在荒唐,你又纵容得太过了。刚说的那些并非唬你,若英才回来了,那婚事便毫无转圜之地。” 谢夫人:“日后妾身会严加管教,这几个月绝不让他回来。” “对了,今日谢之霁回来了,不过听下人说,只待了一盏茶的功夫就走了。” 谢侯爷眉头一皱,坐正了身子:“他回来做什么?” 谢夫人伸手抚了抚谢侯爷的眉头,眼神含妩媚之色,“侯爷怎么总为他伤神?不过是个不孝子罢了。” “一年未归,回来也不来拜见你我,也太没有礼数了,侯爷若是以不孝之名参他一笔,再说服一些朝中不喜他的官员,我看他未必坐得稳吏部尚书的位置。” “还有这婚约,届时再推到他身上,他就算再能耐,娶了一个罪臣县令之女,这辈子他也翻不了身。” 谢侯爷沉默了,他微阖双眼睛,眼前浮现出每日上朝时的情景。曾几何时,他就只能在金銮殿里遥望谢之霁的背影,看着他一步一步往最高处走。 直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备纸笔。”谢侯爷思虑良久后,沉声道。 …… 燕婉儿沉沉睡了一觉,闷出了一身的汗,方才感觉精神了些。 听见屋子里有动静,淼淼端着盥洗盆进来,一边给她擦身体,一边探她的额头。 见她好转,淼淼笑着松了口气:“可算是退了热,小姐都睡了一天了,我刚还打算去给小姐找大夫了呢。” 婉儿四下看了看,之前身体不适,她来到这小院时几乎没什么意识,也没细看,这才注意到,这是一间极为简约的小屋子。 简单,但整洁有序。 见婉儿四处打量,淼淼道:“这个小院儿一共三间房,我睡西屋,东屋我没细看,像是个书房。” “屋里很干净,应该有人定期打扫,被褥旧是旧了些,但闻起来也没什么异味儿,比咱们前几日住的那客栈还要好上一些呢。” “就是……”她看了看婉儿身上盖的锦被,眼神有些不解:“感觉这主卧里,什么都小了些。” 婉儿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了,棉被这类的物件儿大多统一尺寸,她身上这个却有些小了,虽然也能盖住身体,但终究还是有些不便。 不仅被子小,连木床也比她在长宁县的床还小。 “这里这么偏僻,以前应该是刚入府的小丫鬟住的地方吧。”婉儿推测道,听着窗外似乎已经没有雨声了,她又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戌时了。”说起时辰,淼淼不高兴地耷拉下脸,闷闷道:“都这个时辰了,他们也不派个人来让我们去吃饭。” 她这么一说,婉儿才想起来,她们已经一天都滴水未沾了。淼淼这丫头最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贪吃得紧,一顿不吃都饿得慌。 她心里叹了口气,今晨逼着谢侯爷把她们带进府里,怕是已经惹恼了他,至今都没派人来和她谈婚约的事情。 所幸是有了住处,她掂了掂自己的荷包,道:“那我们出去买东西吃吧。” 话音刚落,院子里就有了动静,大门开着,一个小丫鬟提着食盒慢悠悠地进了屋。 “阿若姐姐让我给你们送的晚膳。”小丫鬟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但那冷漠倨傲的神情却和阿若学了个十成十,甚至连个称呼也没有。 她把食盒往桌上一摆,接着道:“阿若姐姐说了,这几日前院事情多,所以就不往这边儿送早膳了,午膳和晚膳也会晚些。我们忠勇侯府家大业大,不养闲人,每个人都忙的紧,还请姑娘多担待。” 这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淼淼气得想起身,被婉儿一个眼神制止了。 淼淼并非一般丫鬟,而是家里人在饥荒中救的,婉儿自小将她当做妹妹一般,也纵得她性格冲动了些。 “多谢姑娘来给我们送餐,日后不必麻烦姑娘特意来送餐了,我们自己去厨房取就行。”婉儿神色淡淡,也不恼她说的话,取出两枚铜板递给淼淼,吩咐道:“淼淼,快去道谢。” 她虽出身小门小户,一家不过三口人,没学过这些所谓的“规矩”,也没听过各种阴阳怪气,但不代表她不懂。 越是繁华之地,越是藏污纳垢,就越需要钱来疏通。 淼淼脸都青了,咬着牙把钱给那丫鬟,谁知那丫鬟见只有两枚铜板,竟面露嫌弃,不情不愿地捻了起来。 出了门,还旁若无人地道了声“果真是乡下人,一身穷酸”! 淼淼气得跺脚,“瞧她那副样子,我倒要看看她给我们拿了什么金贵的东西来!” 看她那稚气未脱的模样,婉儿忍不住笑了:“我猜啊,两碗清粥,或者两个馒头。” 淼淼不信:“这么大一座侯府,不会这么小气抠门吧。” 她一脸期待地打开食盒,看到东西后,脸瞬间垮了。 “小姐……你是怎么知道的,”淼淼哭丧着圆乎乎的脸,端出两个馒头,“这馒头,还是冷的,又硬又干。” 婉儿毫不在意地拿起一个馒头,慢慢啃了起来,“咱们是来打秋风来的,侯府怎么会给咱们好脸色?巴不得赶咱们出去呢?” 淼淼听她这么说,不禁心疼起来。老爷夫人膝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最是宠爱。生活虽谈不上锦衣玉食,但也算富足。 若是老爷还在,小姐怎么会受这种委屈?自从一个月前老爷病逝后,一切都变了。 老爷生前心慈仁厚,所有俸禄、甚至是给小姐积攒的嫁妆,都用来赈济灾民、收养孤儿、开办学堂,直到老爷离世之后,小姐才发现家里连给夫人抓药治病的钱都没了。 树倒猢狲散,之前县里那些巴结他们的有钱富户,此时也都翻脸不认人,一个个都跟商量好了似的,只想用钱把小姐买回家。 小姐把家里都翻遍了,只翻出一张与忠勇侯府的婚约。 这份婚约,如今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 淼淼沉默了一会儿,想起来今日的遭遇,更难过了:“小姐,我看这忠勇侯府也不是良善人家,你真的要嫁?” “自然不是。”婉儿见淼淼已经吃完了馒头,便掰下自己的半个馒头递给她。 淼淼一愣:“小姐不是在家给秋婶儿说来嫁人,然后寄钱回去吗?” 秋婶儿是燕母的陪嫁丫鬟。 婉儿笑了笑:“那都是给秋婶儿乱说的,实际上……我是来退婚的。” 淼淼吓得直接噎住了。 婉儿:“高门士族的联姻,不过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家族利益,父亲从十几年前就一路被贬,忠勇侯府自然不可能再遵守婚约。” 淼淼:“既然他们不认,那小姐还怎么退婚?” 婉儿笑了笑,“你还太小,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忠勇侯府颇有名望,如果因为我燕家落魄了就悔婚,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但终究显得过于刻薄和无情,落了他人口实,面子上过不去。” “但如果是我自己提出退婚,那就不一样了,他们可以对外说,是我燕家自己觉得高攀不上,和他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这对以后谢世子的婚事也毫无影响。” 淼淼恍然大悟:“我懂了!小姐你想自己提出退婚,让他们赔给你钱。” 婉儿点点头:“是这个意思,不过也不算赔,这是一场互惠互利的交易而已。” 她打开窗,雨后微凉的空气透了进来,心里悬了一个月的石头落地后,她的心情也跟着舒畅了不少。 雨后的天空分外澄澈,婉儿靠着窗户,遥望天边的明月,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今晨湖边阁楼上的那个人。 实际上,她是记得这个人的。 当年离京时,她都快五岁了。当一月前看见婚书的时候,记忆深处突然浮现出一个半大的孩子,心里也流过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她隐约记得自己唤那人为哥哥。 秋婶儿说,当初燕谢两家关系极好,她儿时很喜欢跟在那个哥哥的身后。但是自从燕父被贬后,他们就没打算再让她嫁去上京,所以从未告诉过她婚约的事情。 婉儿从胸口取出一枚玉佩,这块玉佩原本和婚书放在一起,当初被父母一起收起来了。 她盯着玉佩上那个“谢”字,看了许久,不由叹了声气。 她得尽快见到侯府世子,退婚的事情,还得当面和那个人说才行。 [猫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谢之霁(修) 第3章 误会(修) 建章宫。 乐阳公主合起手中的折子,满意地看着阶下的谢之霁,笑道: “果然还是子瞻办事才能让本宫放心,之前本宫下旨让建州官员自查科举舞弊一案,结果他们上欺下瞒,子瞻这一去,那些人便原形毕露了。” 说完,她眼神一冷:“如果此次女子科举让那些人钻了空子,被三弟揪住了把柄,捅到父皇那里去,本宫这协务司之职,怕是立刻就落到三弟的手里了。” 当今圣上咸宁帝膝下唯有二子一女,太子和公主乃一母同胞,皆由皇后所出,三皇子是陈贵妃之子。两年前,太子赈灾时不慎染上瘟疫病逝,太子之位便空了出来。 此后,朝臣便分为两派,一派支持立乐阳公主为皇太女,一派支持立三皇子为新太子。 两年以来,两派争斗不休。 去年,咸宁帝染了一场大病,此后身体便每况愈下,再无力处理朝堂之事,便想让皇子分担一些。 为争夺朝堂之权,两派的斗争便更激烈了。恰是此时,谢之霁突然向咸宁帝建议,设立协务司一职,帮助咸宁帝协理六部朝廷要务,并择一皇子担任此职。 同时,他又以乐阳公主年纪稍长、经验丰富为由,提议此职先由乐阳公主担任,三皇子从旁协助和学习。 而乐阳公主上任第一件事,便是扩大科举录取范围,还兴办女子科举,不拘一格广纳人才,培养女官,建立自己的势力。 这也是谢之霁的谏言。 乐阳公主看着各州所呈的女举子试卷,足足有几百份,她耐心翻了几篇,不由赞叹道:“虽然有些文章稍显青涩,不过总体都还不错。待九月秋闱一试,想必能择出优秀的女官。” “子瞻,你可曾读过?”乐阳公主问。 等了片刻,却无人回应,乐阳公主抬头看向谢之霁,却见他竟然在出神。 乐阳公主略有讶异,她还从未见过谢之霁露出这副模样。 “倒是本宫心急了,你刚从建州回来,就来向我汇报此事。”乐阳公主一双夺目耀眼的凤眸宽慰地笑了笑,“看你眼底发青,先回去休息吧。” “多谢公主。”谢之霁微微屈身行礼:“微臣告退。” 看着谢之霁挺拔如松的背影,乐阳公主忽地记起一事。 “谢侯爷今晨上了道折子,他想绕过协务司直接送去父皇那里,被本宫拦了下来。” “谢侯爷……”想起折子内弹劾谢之霁不孝的内容,乐阳公主不由讽道:“还真是没把你当做他的儿子。” 她注视着谢之霁的神情,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却见他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谢之霁语气平淡,只是多了几分冷漠:“多谢公主,之后不用麻烦殿下了,让他送。” 乐阳公主挑眉:“你不想知道里面写的什么?” 谢之霁语气依旧:“不想。” 乐阳盯着他看了片刻,哑然失笑“好,你去吧。”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看不透他。 …… 谢之霁出了宫门,天空又下起了小雨,他站在宫墙之下,忽地想到了昨日。 隔着水雾,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可当他去找她时,她消失却不见了。 恍若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 但昨晚听到的那些流言却告诉他,母亲当年给他订的未婚妻,真的来上京了。 只不过,并不是来找他的。 “子瞻,发什么呆呢?等你半天了。”一个黑脸大汉撑着一把伞走了过来,魁梧的身形让宫门守卫都吓了一跳。 谢之霁回神,淡淡地摇头,上了马车。 “黎叔,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黎平叹了声气:“这事情也太邪门了,我说了你可别伤心啊。” “就在咱们去建州的时候,你那未过门的小媳妇儿爹死了,娘病了,她就拿着婚书来上京找你爹,说要嫁给你那个废物大哥。” “好巧不巧,这事儿还被逸王撞见了,他的性格你也是知道的,最喜欢找人乐子了,嘴巴又快,现在全京城大小官员都知道这事儿了,到处都在传。” 天色昏暗,马车内落满阴影,黎叔看不清谢之霁的神情,只觉他的身影越发萧瑟。 “证实过了吗?”谢之霁语气低沉,仿佛含了水汽,比往日更沉重。 黎平点点头,“我买通门卫问过了,当时情况和流言传的差不多。再说了,你也是了解逸王的,虽然喜欢传闲话,但传的都是真话。” 他说了之后,车厢内顿时陷入了沉默。 黎平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他虽长了谢之霁十余岁,但不曾娶妻,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好尴尬地咳了几声,粗声安慰道: “子瞻,你也别太在意了,上京城那么多姑娘喜欢你,她没看上你只能说明她眼瞎,能上赶着嫁给那个废物,这种女人咱们不要也罢!” 谢之霁淡淡地看他一眼,眼神带着凉意,黎平一怔,自觉收敛了些。 他知道,谢之霁最是看中这女子,容不得旁人诋毁她。 黎平一时感慨万千,人家都抛弃他了,他还护着对方。 过了许久,谢之霁才轻声道:“她不瞎,一个百年侯府的爵位,自然比我无根无底的强。” 这语气,和谢之霁平时差别不大,若不是黎平和他相处十几年,绝对察觉不到他的异常。 这么多年来,黎平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样子的谢之霁,如此的自我否定、自我怀疑,语气带着深深的自嘲。 看着谢之霁如此失落,黎平心里蹭蹭开始冒火,大声道:“子瞻,要不咱们找她去!” “去找她问个明白,问她凭什么看不上你!” 区区一个县令之女,还看不上当朝显贵,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谢之霁不言,只是打开了车窗,春风透着寒气,冰冷的春雨斜斜飘进车内,打湿他的衣襟。 他漠然地看着远方,良久,才冷淡道:“不必了。” “既是她所求,我又何必再问。” 黎平心里憋屈得要命,但谢之霁从不听他人劝,他只好上手拍了拍他的肩,一副与他同仇敌忾的模样: “也好,这种目光短浅、趋炎附势的女人,我也看不上她!” 说完,他后知后觉地捂嘴,尴尬解释:“我没有骂她的意思,就是……就是替你鸣不平而已。” “以后我再也不提她了。” 落雨闷在车盖上,滴滴作响,谢之霁没理他,可车厢内沉闷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氛围,闷得黎平差点儿喘不过来气。 临下车时,黎平简直如临大赦。 但谢之霁又叫住了他,语气已然恢复了以往的冷静和淡然,“派人去祭拜一下她的父亲,再给她母亲送些银钱。” 他顿了顿,“不要透露身份。” 黎叔:“……” 唉,老天真是作孽。 他们赶了几天的路,只为昨日到京。 昨天,可是谢之霁母亲的忌日。 就在母亲忌日当天,他放在心上多年的小未婚妻,被被人抢走了。 …… 一连几日,侯府里都没人来过问婉儿她们,仿佛她们不存在一般。 婉儿知道,此时此刻她绝不能急。这上京城里的人,各个都是人精,城府极深。 更何况,她面对的还是显贵了几代人的忠勇侯府,若是操之过急,反而会暴露了自己的弱点,得不偿失。 她住的小院儿也没个名字,又偏僻,几乎已经到了围墙的边缘,从前院过来,还得绕湖一大圈,走上两刻钟才行,所以这里连丫鬟们都不愿来。 不过婉儿倒是很满意,安静无人正好没人打扰,此外,最让婉儿意外的是,这里竟还有个小书房。 之前淼淼说东屋是书房,她还不相信,但她身体好些了四处看了看,果真在柜子里找到了不少书本,甚至还有完整的笔墨纸砚。 此外,还有几份手写抄本,就像是幼时父亲让她抄的《三字经》《弟子规》那种的练笔。抄本陈旧,看得出年头不小了,但字迹清隽,笔势锋利,婉儿估摸不出此人的年纪。 在长宁县时,她曾去学堂给孩子当过夫子,对小孩子的笔迹比较了解。 这几份抄本,笔锋老练的程度说是成年人也不为过,但抄本内容却并不深刻,稚气未脱。 柜子里的藏书是厚重的四书五经,都是科举用书,还有些各地名胜游记,多是关于巴蜀一带的,其中甚至还一张地图,标记了从上京入巴蜀的线路图。 如此,婉儿越发好奇之前这里住的人了。 难不成,侯府还曾收留过落魄书生?那书生住在僻静处准备科举,闲来无事抄一些轻松的小文章?还想去巴蜀一带游玩儿? 可是,那也不能解释这里的床铺为什么这么小。 想了半天,婉儿也没什么头绪,决定不去想太多。这里曾经到底住的是谁,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只是……僻静虽好,但麻烦也不少。 用完早膳后,淼淼喝完茶壶里最后一口水,叹了一声:“咱们这院子离厨房太远了,连喝上一口水还得走二里地,我今儿问了问,咱们隔壁院子有口井可以用。” 婉儿困倦地打了个哈欠,“隔壁还有院子?这几日也没见有人出入这里。” 淼淼:“隔壁的舒兰院,听说厨房里的人说,那里以前住着侯府二公子,不过他现在在朝廷做官,已经十年没回来了,那院子便一直空着。” “虽说是隔壁,可两个院子都是临湖而建,咱们大门朝西,舒兰院的大门朝东,若是走过去还得绕着湖岸走上两刻钟呢。今儿早上我就去舒兰院问那里的人借了一个小舟,咱们划船过去用不了一盏茶的功夫。” 婉儿又打了个哈欠,淼淼见她眼底浮着一层青,轻哼一声:“小姐昨晚又熬夜了吧?” 一连几晚,她起夜时都能看到婉儿还在挑灯夜读,劝都劝不动。 “还真是瞒不过你,这可不能怪我。”婉儿笑着拿起手边的书,“也不知道这里以前住的是什么人,这批注写得妙趣横生,真是个有意思的妙人。” 书房里的那些不少书都做了批注,有些地方甚至还写了小故事,读起来倒是颇有趣味,婉儿这几日夜里,读着读着就会忘了时间。 “若是以后有机会,真想见见他呢。”她感慨道,“如此具有童趣,不知道会是何人。” [猫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误会(修) 第4章 相见(修) 午后,两人提着两个木桶撑着小船到了舒兰院。 “吴伯,我们来啦。”淼淼站在院外大声喊着。 不多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打开了院门,和蔼地看着她们,“是你们啊,快进来,我提前给你们备了两桶井水。” 院内干净而整洁,种满了白玉兰,一朵一朵饱满丰腴的玉兰迎风绽放,看得出侍弄之人费了多少心血。 婉儿打了水,便和淼淼帮着吴伯修剪花花草草,正忙活着,院外忽有人粗暴地拍着大门,吼道:“吴老头,还活着吗?” 婉儿一愣,蹙眉朝着院外看去,只见一个家仆靠在门边,待吴伯过去之后,那人粗声道:“夫人让我来通知你赶紧搬走,这里要拆了重建。” 拆了? 婉儿心里一沉,舒兰院和她住的院落毗邻而居,若这里被拆,她所住的小院子怕是也不能留了。 果然,那家仆接着大声吼道:“你求我也没用,这是夫人的命令,不仅是舒兰院,整个南苑都要拆了重建。” 家仆一走,三人都沉默了,半晌,吴伯勉强笑了笑,道:“你们先回去,明日清晨再来这里打水。” 淼淼似乎还想说什么,婉儿扯了扯袖子,拉着她往回走。 她们身份特殊,现在算是落在谢家世子的名下,可这是人家谢二公子的事情,她们没有任何开口的立场。 …… 上元巷,谢府。 直至华灯初上,谢之霁才回到府邸,黎平见了,立刻匆匆上前,脸色凝重。 “子瞻,你那后娘又开始整些幺蛾子事儿了。” 谢之霁拧眉:“是燕家婚书的事?” 黎平一愣,不都说好不提了吗?怎么还挂在心上。 “不是。”黎平招招手,让门外的人进来,“吴伯,你来说吧。” “小少爷,大事不好了。”吴伯一瘸一拐地上前,脸色焦急,“您还是赶紧回府一趟吧。” 谢之霁上前把老管家扶住了,沉稳道:“不急,有事慢慢说。” 自谢之霁十岁入宫之后,他便再未回侯府住过。以前母亲身边的那些随从,大多都被遣散了。 如今,也只剩下这么一个吴伯这么一个老管家一直在舒兰院守着,定期打扫。 吴伯将舒兰院即将被拆的事情说了后,又急又气道:“舒兰院是小少爷在侯府仅存的落脚地,是您从小长大的地方,怎么能够轻易拆掉?” “吴伯,你们那个侯府夫人这些年干的缺德事也不是一件两件了,这回不是明摆着挑事儿的吗?”黎平冷哼附和,“要我说,就该给她一个教训让她吃吃苦头!” 谢之霁耐心听他说完,淡淡道:“吴伯,别担心,他们不会拆的。” 黎平挑眉:“子瞻,我看你是自己做君子做久了,想象不来那些小人行径,你那继母本就看你不惯,万一真拆了怎么办?” 谢之霁摇摇头,眼神冰冷:“若是这样,就真中了他们的计了,他们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逼我回去。” 吴伯和黎平一愣,“怎么说?” 谢之霁:“不久前,陛下让我主管考核百官一事,我此时若住进侯府,文武百官岂能同意再由我来考核?” 文武百官皆知,谢家父子不和,以往两人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是俗话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若在这个节骨眼上谢之霁回去住了,谁能保证他没有私心? 黎平恍然大悟,继而大怒:“你是说那龟孙儿是诓你回去,不让你担任主考核官?!” “呸,真他妈的黑心!他的心眼儿全用在你身上了,对仇人都没有这么狠的。” 更何况,你还是他儿子呢! 吴伯在一旁听得已是一脸惨白,低着头紧张道:“是老奴多事了,幸亏小少爷察觉到他们的诡计,否则若真坏了小少爷的差事,老奴怎么对得起许夫人。” 谢之霁的母亲姓许,为了与现在的侯夫人区分开,便称呼为许夫人。 吴伯花白的胡子吓得颤抖,谢之霁宽慰道:“不过小事,不必放在心上,舒兰院之后还得继续麻烦吴伯打理。” “小少爷说哪儿的话,都是我分内的事情。”吴伯心里动容,纵使多日不见,谢之霁却和小时候没两样,对待他们这些伺候的下人,依旧谦逊有礼。 他正要回去,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儿,看着谢之霁有些欲言又止:“还有一件事儿,不知该不该告诉小少爷……” 谢之霁:“吴伯但说无妨。” “小少爷儿时住过的小书院,前不久有两个人住进去了,我看她二人倒是个知礼数的,就没来告诉小少爷。” 本以为是个小事,却不想谢之霁却脸色一沉,“谁住进去了?” 他这一声,连黎平都被吓了一跳,吴伯也没想到谢之霁的反应这么大,吓得竟有些结巴:“就、就是新进府的两位姑娘,听说其中一位还是大公子的未婚妻。” “黎叔,让人收拾一下东西。”谢之霁皱着眉头,褪了官袍,“稍后去侯府。” 这下,连黎平都察觉出了谢之霁的异常,偏头问吴伯:“什么小书院?” 小书院,是许夫人为了让儿时心性不稳的谢之霁安心读书,专门建造的院子。 谢之霁在这个小书院几乎度过了整个幼年,就算是许夫人逝世后,在入宫之前,他都一直住在那儿。 黎平咂咂嘴,这事儿……未免也太巧了。 可说到底,那也不过就是个小书院吗?还是小时候住的,能有什么稀奇?黎平实在不懂谢之霁的反应,奇道: “你刚不是说是个陷阱吗?明知是陷阱你还往里面跳?” 谢之霁没理他,只对老管家道:“麻烦吴伯提前准备一下,以后我就住在舒兰院了。” …… 婉儿知道,老人家一向起得早,且早上的井水清冽,最是甘甜可口。 因此,天一亮,她和淼淼就撑着船往舒兰院去了。 但这回,却有几分不同。 来开门的,竟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且此人身着黑色劲装,精壮干练,眉眼间一股侠气,明显不像是一般人。 “你是……” “你是……” 婉儿和对方异口同声地开口,两人脸上均露出讶然,淼淼透过缝隙朝院子里看去,不见吴伯的身影,面色不善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你是谁?吴伯呢?” “你、你……”没想到,眼前的男子竟结巴了起来,呆呆地望着婉儿,深吸了一口气,“你该不会就是燕婉儿吧?” 真邪门了! “黎叔,你在和谁说话?” 忽地,一道清冷的声音传了出来,在清晨的薄雾中,仿佛凝结在荷叶上的水珠,每一个字似乎都被打磨得晶莹圆润。 婉儿愣了一下,抬头便看见一个身着绯红官袍的男子从白玉兰从中走来,来人身形颀长,头戴乌纱帽、身穿白圆领,腰配玉腰带,晨曦的微光落在他的赤色官袍之上,随着他稳健的步伐微微晃动,隐隐闪着金边。 大红官袍,这是只有四品以上朝廷要员才能穿戴的官服。 据婉儿所知,整个谢府如今就只有一个人在朝为官——谢二公子。 婉儿心里暗道不妙,听说他十年都未回府了,怎么偏偏就这么巧,她一来就撞上了! “小女燕婉儿,拜见二公子。”婉儿纠结了一下称呼,按理说他既然都穿着官服了,她一介草民就应该跪拜。 但此时跪拜,未免显得也太过奇怪了,所以她便依了府里的称呼,唤他一声二公子。 只是,她低头许久,也不见对方有所反应,她忍不住好奇地抬眸,用余光看向他。 “不必多礼。”谢之霁淡淡瞥了一下她手中提的木桶,“来打水?” 赫然被他这么一提,婉儿不知为何脸上觉得有些烧。 “回公子,我们住在隔壁,用水不便,便寻了吴伯,让我们在这里打些水。” 她低垂着眸子,依着礼数,也不去看谢之霁的眼睛,但却敏锐地察觉谢之霁似乎在看着她。 但这种凝视,却不含半分风月和邪念,像一阵清风那般微微扫过她,不会让人心生不快和恼意。 但毕竟是一个陌生男子的注视,婉儿还从未被人这么注意过,不由自主地脸色更红了。 她默默地挪开身子,觉得自己挡住了谢之霁出门的路,是对方太有涵养了,没有直接说出来。 “咳咳。”黎平见谢之霁盯着人家姑娘的脸,都把人家姑娘看脸红了,忍不住打断这种会要了人命的暧昧氛围。 你可醒醒,她是你未来的嫂嫂啊! “公子,时候不早了,咱们上朝……” “黎叔,帮她们把水送过去。”谢之霁打断他的话。 黎平:“?” 黎平:“……是。” 婉儿心里一惊,慌乱地摇头拒绝:“打水的事情,怎么能麻烦二公子呢?我们自己就可以了。” 慌乱中她也就忘了礼数,直直地朝着谢之霁看去,没想到一抬头,就对上谢之霁乌木色的眸子。 他正凝视着她,眼眸深沉,深不见底。 婉儿一时有些呆住了。 婉儿自小跟随父亲出门断案,并非一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小姐,甚至还去学堂给幼儿讲过学,自诩也是见过各种形形色色之人。 但看到谢之霁的眼神,她却还是让心里一颤。 她从没见过这种眼神。 也没见过如此俊美之人。 鼻梁高挺而利落,一双锋利剑眉斜飞入鬓,最出神的还属那双丹凤眼,眼眸微启、半露寒光,透着既清且贵之气。 不过就在目光相接的一瞬间,谢之霁却移开了视线。 院门狭小,他与她擦肩而过,就在那一瞬间,婉儿忽地睁大眼睛。 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猫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相见(修) 第5章 桂花羹 这种味道一瞬而过,婉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 看着谢之霁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一回头,却发现黎平竟在看她,一双眼里满是探究,隐约还有几分敌意。 婉儿只觉莫名其妙,“大人可有事?” 黎平想起她弃了婚约改攀高枝的事儿,心里就不痛快,明明做了如此龌龊的事情,还装得一脸无辜,更可气了! 但美人如玉,柳若扶风,他几乎气得咬牙,但怎么也说不出狠话来。 跟着谢之霁久了,他的脾性都跟着被磨平了,黎平忍住心中的怨气,一把接过她们手中的木桶,粗声道:“算了,我给你们打水去。” 看着他风风火火的样子,淼淼小声嘀咕:“这人怎么这么奇怪?” 婉儿却敏锐地感受到了,对方似乎并不喜欢她。 午后,淼淼一回屋就把从厨房里打探到的消息像吐豆子一般,一脸兴奋地说了出来。 “小姐,你是没见到今早那些小丫鬟们的样子,都没人安心做饭,全围在一起悄声说着谢二公子的事。” “听她们说,谢二公子名叫谢之霁,十岁就被选入宫中伴太子读书,前几年更是被圣上钦点为状元郎!” “谁也没想到他昨晚会突然回来,那些小丫鬟都争着想去舒兰院伺候呢。” 见她说个不停,婉儿却蹙眉对她叮嘱道:“日后,咱们要离谢二公子远点儿。” 淼淼不解:“啊,为什么?二公子不仅长得好看,人也好,还让人帮我们送水。” 婉儿轻叹一声,淼淼心思单纯,又涉世未深,自然察觉不到这府里的暗流涌动,但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恐怕,谢二公子非谢夫人所出,应该是个庶子。” 其实在昨日,婉儿就感觉不对劲儿了,毕竟,哪有母亲会拆自己儿子的院子? 况且,状元郎可不是靠家世就能考中的,本朝律法严明,对科举取士向来重视,是绝对的能人居之。 “谢二公子人中龙凤,而谢家世子听说还在外地书院读书,身无功名,这世子之位能落在他身上,也说明这谢二公子并非嫡子。” 庶子如明星般出众,把嫡子衬得像个废物,侯夫人的脸上自然挂不住。因此,她做出拆人家宅这种事情,便也说得通了。 只是如此行径,未免太过小家子气了,好歹是个侯夫人,出身想必不低,但婉儿看她的行事作风,却丝毫看不出大家闺秀的气质,反而透着尖酸刻薄。 意识到自己越想越深,她摇了摇头,让自己思绪从侯府杂事中脱离出来。 想这么多做什么,都是人家的家事而已。她喜欢刨根问底的习惯,以前可惹了不少的祸。 “咱们身份特殊,如今名义上算是谢世子的人,不可多生事端。”婉儿不放心地又叮嘱道。 淼淼偷偷给她夹了一块虾,笑道:“小姐,你就放心吧,咱们以后早点儿去,不就见不到他了?” 翌日一早,她们起得比往日更早,可当她们打开院门,却见门外早已摆好了两桶澄澈的井水,整整齐齐。 淼淼眉开眼笑:“二公子真是个好人。” 但婉儿却盯着水,心里沉了下去,明白了谢之霁言外之意——他并不想让她去舒兰院。 也不想见到她了。 婉儿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嫌弃,心里莫名有些怅然若失。 如此也好,她也不想再见到他。 …… 直到深夜,谢之霁才忙完宫里的事情,他身兼数职,又喜欢事力亲为,身上担子不轻。 忙到深夜,也是常事。 再次踏入舒兰院,才发现玉兰花早已开了满园,在昏暗的灯光下,谢之霁看着与十多年前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吴伯连当年被连根拔起的玉兰,都一根一根地重新种了回来,位置分毫不差。 “小少爷,您回来了。”吴伯从提着灯候在院门口,见了谢之霁的身影,赶紧上前,“可需要用晚膳?我还熬了您以前最爱喝的桂花粥。” 已经很久没人再等他回家了。纵使不饿,但谢之霁却不忍拂了他的好意,便道:“多谢吴伯还记得。” 黎平放好马车,从身后凑了上来,一听有吃的,一脸惊喜:“吴伯真是有心了,我陪这小子这么些年了,还是头回吃上夜宵。” 吴伯笑眯眯地对他道:“小少爷今早对我说,黎公子睡不惯软床,我特意再给您准备了一张硬板床。” 黎平讶异地看着谢之霁的背影,咂咂嘴:“这小子还挺贴心的。” “不过可能要辜负吴伯的一片苦心了,”黎平笑呵呵道,“我是来保护你家公子的,不能离他太远,给我在他屋子外间安排个小塌就行,我是个粗人,没那么讲究。” 昨晚来得急,他睡了一夜的房梁。但这比起以往的风餐露宿,根本算不上什么。 吴伯:“好说好说,我马上让人去办。” 黎平快走两步,跟上谢之霁的身影,好奇地看了看四周,感慨道:“昨晚就发现了,你娘还真是喜欢玉兰啊,到处都种满了白玉兰,连墙角都还有颗小树苗。” 谢之霁淡淡道:“不是她喜欢的。” 黎平一愣:“那是谁?” 谢之霁却不答了,只是自顾自地净手,褪下官服,黎平也习惯了他时不时地沉默。 实际上,不习惯也不行。 谢之霁此人,别看着外表兰枝玉树,待人接物谦和有礼,温润如玉。实际上,为人冷清而内敛,对于不愿告诉他人的事,那真是一个字儿都问不出来。 黎平还记得刚来照顾谢之霁的时候,他才不过十岁,就已经养成了这副冷冷清清的性子了,谢之霁是他见过最成熟也是最无趣的小孩儿。 吴伯端着桂花羹进了屋,一揭开砂锅盖子,浓郁香甜的桂花味儿扑面而来。 “四颗冰糖、三两白米、二两糯米、一两桂花。”老管家像报菜名儿一般,笑呵呵地报了一长串,“还是以前的做法,小少爷尝尝看,还是不是以前的口味?” 黎平肚子里的馋虫一下子就被勾了起来。谢之霁从不讲究吃穿用度,他跟着谢之霁,经常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 直到这个时候,黎平才忽地记起来,谢之霁也曾是个家世优越的世家子弟,一切吃穿用度都是有讲究的。 “你小子,以前生活过得不错嘛。”黎平开着玩笑,“没想到你还喜欢喝这个?这不是小姑娘最爱喝的东西吗?” 此话一出,吴伯盛饭的手一抖,瓷勺碰撞碗壁,发出叮当一声。 “当心,”黎平眼疾手快地接过瓢羹,对吴伯道:“您老这身子骨以后就别跟着我们折腾了,早点儿休息吧。” 老管家低着头行了行礼,余光虚虚地看着谢之霁的脸色,过了许久才道:“那我先下去了。” 黎平注视着老管家有些慌乱的背影,后知后觉道:“他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我刚刚说了什么话,把他吓到了不成?”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拍了拍脑袋,不解道:“也没什么啊,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谢之霁听他叨叨,有些不耐烦了,他冷声道:“还吃不吃?” 黎平哑了声,默默地埋头干饭,可黎平吃完自己碗里,一抬头,却发现谢之霁竟对着眼前的那碗粥发起了呆。 黎平咂咂嘴,这家伙最近越来越不正常了。 “你刚说的对,”谢之霁盯着那碗粥,淡淡地道:“这桂花羹是小姑娘喜欢喝的。” “那个小姑娘,如今正住在隔壁。” 黎平心里一惊,蹭的一下站起了身,大声道::“你该不会说的是你那个未过门的小媳妇儿吧?” 谢之霁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你不妨再大声一些,把她们都喊过来好了。” 黎平:“……” 他深吸了好大一口气,真想抓着谢之霁的衣领,把他脑袋敲开了,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但他知道,若是他直接问了,谢之霁肯定不会回答他。可是……他实在是憋得难受,就像一根鱼刺卡在了嗓子眼上,不拔出来会死人的! “你、你为什么要回来?”黎平憋了半天,终于憋不住了,“你该不会还是对她旧情难忘吧???” 人家可都已经把你抛弃了! 他越想越觉得不可能,站起身急得绕圈圈:“不是吧?!也不至于啊,她当年离开上京的时候,还不到五岁,你也就是个八岁的毛孩子,除了你娘给你俩定的娃娃亲,你们俩之间还能有什么割舍不掉的?” “更何况,现在亲事也飞了。” 谢之霁走到窗边,隐隐约约能看到一墙之外的院灯,在风中摇曳。 “我只是,想拿回一些东西。” 黎平:什么东西?我不能为你偷来吗?还要你亲自来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桂花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