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午后,毒辣的太阳让人难以睁眼。一抬头就能看见黑色的牌匾——悼念厅。
这家殡仪馆坐落在郊区的山上,静静地守护着这座山上的亡人。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终日阴冷,连太阳也无法靠近分毫。
陶月亮和虎知微的追悼会选在里面的景行厅举行。今天来的人很多,除了他们生前的同学好友还有和他们合作过的一些圈内好友。其中就有《威远大将军》的主创人员,这是虎知微生前拍的最后一部剧。所以有很多媒体在山下等候,任大浪见状,赶紧叫公关人员前去交涉,希望不要拍摄照片。
任平生今天和爷爷奶奶一起来到山上,他以为是要爬山,可是为什么要穿这么紧的衣服呢?他扯了扯身上的衬衣,他不喜欢,完全禁锢了他的行动。
等到了山上,山上的温度凉爽许多。他长叹一口气。
“好热哦。奶奶,还有多久到啊?我们今天来干什么?”
“快了。快了。你看!前面那个房子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李芸指着树林间冒出的一角屋檐对任平生说。
等他们到了那个黑黑的房子面前。感受到这里的肃穆,任平生不再说话,安静地待在大人身边。随着人流进入一个白花花的大厅。
在这里,他看见了那个邻居妹妹。她一如既往的安静,耳旁别着白色的丝带,身穿黑色连衣裙,白净的小脸显得更加苍白。旁边是一个拄拐的老人。他们旁边分别站着他的爸爸妈妈。
进来的人都会朝大厅正中的一张照片鞠躬,然后和站在旁边的他们鞠躬。
任平生发现小雪妹妹偶尔会偷偷看那张照片。是喜欢吗?他也喜欢,那张照片里,叔叔阿姨笑得很好看,后面的大象也很可爱。
接着他们坐在一个大厅里,妹妹和他们一起坐在第一排。接着就是那些大人他们轮流上去讲话,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还有一个他最近最喜欢的——威远大将军,他有些开心。但是周围的人都在小声哭泣,于是他压抑住自己的喜悦,开始走神,看天花板,观察大人,然后看见和他一样的小孩。
她还是那样安静,坐在那个老人旁边。她一直盯着那张照片,没有走神,也没有表情。
之后,走出大厅。那个老人……奶奶说那是她外公。她外公抱着那张照片,她走在后面,旁边是我爸妈,他们抱着两个瓷白罐子。接着我们一行人去了山上,今天还是要爬山。
到了山上,这里视野开阔很多。还有很多……爷爷说这是墓碑。也就是人死之后的家。爷爷还说以后他和奶奶也要葬在这里。我说那我要在旁边,我孩子也要在旁边。这样我们就永远不会分开啦。
爷爷奶奶略微紧绷的脸上这才浮现出一丝笑意。
童言无忌。
接着,虎蹬雪把她的父母放到死后的家。来的时候,她两手空空,下山的时候,她也两手空空。
陶生云让虎蹬雪跟着任大浪夫妇走。他想再待一会。
陶生云放下拐杖,掏出手帕小心翼翼擦拭墓碑上的照片。悲从中来,掩面哭泣。
“知道你们离开的时候,我有预感,我不久也要去找你们了。我知道你们和我一样。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雪。苦了她,小小年纪就失去父母。我决定把他托付给你们的老友了。我相信你们也会支持我的决定的。”
陶生云蹲下整理好花束和贡品,扶着拐杖起身。最后看他们一眼。
“走了。我改天再来看你们。”
到了山下,任大浪夫妇在车旁边等着。两个小孩在旁边玩,爷爷奶奶就在旁边看着。
任大浪倚在车边,拿出烟,他已经戒烟好几年了,这几天实在熬不住了。半夜悄摸在阳台抽一根。漆笑槐会在卫生间把牙膏挤好,提醒他刷牙。
陶生云走到任大浪面前,任大浪赶紧把烟掐了。手放在车门准备打开。
“别急。”陶生云急忙制止,“还记得你们昨天答应我的事吗?”
任大浪夫妇点头。
“当然。您不说我们也会做的。”
陶生云点头,拍拍他的手臂,“我相信你们。可我也不能让你们吃亏。我叫了律师……”
任大浪有点疑惑,“叔叔您这是干什么。我不要钱。小雪是我看着长大的,从今天开始,她就是我女儿。爸爸怎么能要女儿的钱呢。”
陶生云双眼含泪,声音哽咽,“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个重感情的孩子。虽说谈钱伤感情,但是不能让你们……”
漆笑槐给陶生云擦眼泪,“叔叔,您也知道伤感情,以后就别提了。钱,您拿着用。或者给小雪存着,等她长大了再给她。您就算给我们,我们也给她存着。反正我们是不会要的。”
她接着说:“不过这个协议是要签的。我们要是对她不好,您就拿着这个告我们,去媒体揭发我们。这样,您可安心了?”
陶生云摆摆头,“我相信你们。你说得对。这协议必须签,这不是证据,是对你们和小雪的保障。她还小,她爸妈留给她的东西等她长大再给交她。”
在陶生云的强硬要求下,他们一行人在殡仪馆会议室等待律师的到来。
此时,两个小孩还在外面等着,百无聊赖。
漆笑槐进去前嘱咐任平生,“你要照顾好妹妹,不要走远哦。要在爷爷奶奶视线范围玩。”
虎蹬雪坐在凳子上,低头看两只脚甩来甩去。任平生一个弹跳一下子坐到虎蹬雪身边。
他知道她父母去世了,但是他并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今天他看见死亡是一个小小的罐子;是一张照片;是一个方正的墓碑。他也不知道分离意味着什么,因为现在交通很发达,只要一张票就能去到任何地方;现在科技也很发达,一个电话就可以和你想念的人打电话、通视频。
长这么大,任平生一直呆在父母身边,放假会见到爷爷奶奶,有时候还会坐飞机去国外看望外公外婆。
他想看不见家人是一件很伤心的事情,妈妈说要照顾妹妹,他应该安慰她。
“妹妹,别难过。这里不远,如果你想他们俩,我爸爸可以送你来。”
虎蹬雪停下摇晃的脚,头也不抬,接着继续交叉摇晃双脚。
“你知道去世是什么意思吗?”
任平生低头思考一会。
“就是从大大的家搬到小小的家。也不能常常见面了,等我们也死了,才能见面。”
虎蹬雪望着天空,“我外公说,他们去了天上,变成星星。他们会一直看着我的。”虎蹬雪砖头认真的看着他。
“可是我怎么看不到他们呢?”虎蹬雪语气哽咽,眼角带泪。
“因为现在是白天啊。等晚上你就能看到他们了。我家有望远镜,我们可以一起看。”
“笨蛋。那是大人说谎。死了就是死了。没有星星,也没有家。”说完她就离开去远处了。
任平生愣愣地看着虎蹬雪离开。
怎么还骂人呢。妹妹的嘴真是比雪糕还冰。说的话也和妈妈一样,明明每个字都认识,怎么连在一起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呢。
什么叫没有家?他们只是搬家而已啊。
再一抬头,已不见妹妹的身影。想起妈妈的嘱咐,他有点慌张。看着在树底下乘凉的爷爷奶奶,他在四周看了一圈,都没有虎蹬雪的影子。他赶紧往外找。可是这山太大了,全是他不认识的人的家。他该去哪找啊?
走到半路,他有些慌,要是妹妹丢了怎么办?出事了怎么办?他一边往上爬,一边喊妹妹的名字。找到后面,他已经带着哭腔。烈日炎炎,虽说山上比较凉快,可是一路疾走,他头已经发晕。
任平生突然想到,虎蹬雪有可能去找她父母了。他沿着记忆往那边走。终于找到了她。虎蹬雪伏在地面,放声痛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暴露在阳光下的肌肤变得通红,肉眼可见的热浪翻腾,她小小一个趴在浪潮里,似乎感受不到热气,只是一昧哭,哭得不能自己。
任平生一路找来,心里提着的那根绳在看间她的一瞬间终于松了。也放声大哭,“哇——妹妹,我……我终于找到……到你了。下次不要……不要乱跑了。”
这是任平生第一次看见虎蹬雪哭。哭得昏天黑地,直叫人心疼,也让他后怕。
李芸和任国强没看见两个孩子,以为在附近玩呢。起身找了一圈,没发现人。他们这才觉得不对,赶紧去会议室找人。
去会议室的路上,两人发现几个身穿白大褂的人拿着担架和推车往里走。和他们竟是同一个方向。到了门口还有工作人员指路。竟然就是会议室,两人心头皆是一跳,心想不好,发生大事了。快走两步到了会议室。
只看见几人把倒在椅子上的陶生云抬到担架上,用推车一路疾跑,任大浪跟在后面一起上了救护车。
李芸拉着漆笑槐,低声说,“两个孩子不知道去了哪里玩。你让工作人员帮忙找找。”
漆笑槐一听,赶紧让工作人员调监控,又打电话叫司机来接律师。等几个大人看监控,顺着孩子离开的方向,找到虎蹬雪父母墓前,就看到两个孩子在抱头痛哭。
这几天,虎蹬雪一直沉默地看着大家。没有哭闹,也没有抱怨。大家只当她还小,不懂什么是死亡。其实她什么都知道,只是不知道该和谁说,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难过。
任平生哭完了,还在抽噎。看见还在大哭的虎蹬雪,拿出手帕给她擦眼泪。嘴里还在安慰,“妹妹,别哭了。走,我们回家。”
看虎蹬雪哭得通红的脸,这毒辣的日头,她别是中暑了吧?
漆笑槐赶紧上前蹲下把虎蹬雪抱在怀里,摸摸任平生的脑袋。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两个孩子抽泣的声音,还有虎蹬雪的喃喃自语。
“我没有爸爸妈妈了。”
“我没有爸爸妈妈了。”
漆笑槐听到这话,眼泪立刻就流下来了。她用任平生的手帕给她擦眼泪。
”小雪,你还有叔叔阿姨呢。别哭了啊宝贝。阿姨心都要碎了。“
虎蹬雪睁开红肿的双眼,从缝隙里看见漆笑槐,抱着她的脖子,把头埋起来,再次放声大哭,“漆阿姨,我没有家了。”
漆笑槐抱着她坐在旁边阴凉地的凳子上,和她一起哭。
看着她小小的脸挂着的泪痕,听到她说的那些话,漆笑槐无法开口说出苍白的安慰,只能陪着她一起发泄。落在她肩膀的眼泪灼伤她的心。
任平生在这天知道了死亡伴随着数不清的眼泪,余生都会生活在潮湿中,只要一想到那些离开的人,就会掉泪,这是我们对他们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