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哭了多久,一直哭到虎蹬雪睡着,一行人把孩子们抱到山下。
等回到家,虎蹬雪迷迷糊糊醒来一趟,也不吃东西,一张嘴就是哭,哭到声音沙哑,哭到眼皮红肿,甚至摸到都会痛。
虎蹬雪隐隐约约知道她没办法再看见爸爸妈妈了。所以她没有提任何要求,只是哭,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她的伤痛。
漆笑槐一直在房间里陪着她直到看到她熟睡。才静悄悄走出房间,虚掩房门,在书房小声打着电话,同时还时刻关注着虎蹬雪房间的动静。
“陶叔叔情况怎么样?”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沉重。任大浪长叹一口气,“不大好。是脑梗,现在还在手术,等醒来估计身体也不会太好。我们要做好准备。”
“好,知道了。你也是,注意休息。家里有我呢。”
*
当天任大浪一行人正在会议室在律师的见证下签协议。
刚签完协议,准备送律师出门,陶生云刚站起来,面色就有些不大好,手撑着桌子,却没有力气支撑,一头仰倒在椅子上。整个身子待不住竟要向下滑落。
任大浪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小心翼翼查探呼吸。
有气。
“赶紧叫救护车!”
殡仪馆工作人员拿出氧气瓶给他戴上等待救护车的到来。
任大浪坐在手术室外面的长椅上,刚刚和妻子通完电话。这几周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快,快得他抓不住自己的情绪,他低头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手摸向西装包,拿出烟盒,来到窗边,刚拿出一支烟想要点上,惊觉这是医院,遂把烟放回去。把窗子打开,任大浪急需吹冷风,冷却他这几天大起大落的心绪。
任大浪想到去世的友人,想到他们留下的孩子,又想到在手术室里的叔叔。想起他之前在病床上说的话,现在回想,那时候他就在托孤了。
想到好友留下的那个可怜的孩子。他把窗子关上,又坐回椅子,低头思索,他暗暗发誓,他一定会对她视为己出,看着她长大。
想好对孩子的安排,拿出手机回复工作信息。间或抬头看向手术室。
经历了4个小时的手术,终于结束了。医生让家属注意观察病人的情况,24小时后还没醒,就要做好准备。
看护已经找好了,他守上半夜,任大浪可以有时间睡一会,休息好再来守下半夜。
第二天早上,漆笑槐带着饭盒来接班。任大浪囫囵吃完饭赶紧躺在行军床上眯一觉。
下午,陶生云醒来,但人还不太清醒。迷迷糊糊睁开眼,又一头睡过去。大家一口气松了一半,还好人醒过来了,接下来就看他醒来之后的状态了。
任大浪这才有时间去洗手间简单收拾下自己。洗把脸清醒清醒。
他和漆笑槐站在窗边细细商量着接下来的事。
“我们要做好最坏打算。我们辛苦点没事。可我就是担心小雪,她爸妈才刚……要是陶叔叔也走了。我害怕那孩子心理出问题啊。”
漆笑槐看了眼病房门,担忧地看着任大浪,“昨天你送陶叔叔来医院,我们就没来得及和你说。昨天两小孩在外面玩,不知怎么的,小雪就往她爸妈墓那里去了。我们找到他们的时候,两人正哭呢。小雪……”
说到这,漆笑槐又想起虎蹬雪说的那些话,潸然泪下。吓得任大浪赶紧翻找自己的包,结果没找到手帕,。连半张纸也没有只好把衬衣袖子拉出来给她擦眼泪。
漆笑槐嫌衬衣太硬,一把打开。自己拿纸巾擦干了。
“你不知道,那孩子说她没有家了,也……也没有爸妈了。我……”说到这,漆笑槐的眼泪又不停地流下来。
任大浪也红了眼眶,从她手里抽出纸巾,仔细擦干,小声劝慰道:“那我们以后就是她的爸爸妈妈。我一……”说到这,任大浪也忍不住了,拿起纸巾捂住自己的眼睛。夫妻两哭完了一包纸巾,吹了会冷风才进病房。
两人坐在病房,商量着要给虎蹬雪找心理医生,还要重新装修她的房间。最重要的是两人都在祈祷陶生云能平安醒来,多陪她几年。
窗外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燃烧自己的生命,仿佛只为告诉大家夏天来了。
一直到大家吃完晚饭,陶生云才醒来,任大浪第一个发现他的动静,第一时间按铃叫医生。医生来检查过后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语言功能有些障碍,说话口齿不清。住院观察一周,没问题就可以回家养着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安排了两个看护轮流看守,任大浪夫妇便回家看看两个孩子。
任平生哭完一场就忘了。妹妹已经找回来,他心里的石头也落地。该吃吃该喝喝。只是大人勒令他这几天不能再独自外出,必须要和一个大人出门。
可是这大夏天的,除了无忧无虑,一心只有玩的孩子能耐得住高温,哪个大人能在夏天的室外待得住呢?更可况,爷爷奶奶不喜热,陈姨要做事,他只好呆在家里玩玩乐高,陪爷爷看新闻、下棋了。
对了,还要补作业。
如果忽略爸爸妈妈这一整个暑假对他的疏忽,那这真是他最完美的假期之一了。
自从墓园大哭一场,虎蹬雪头几天只要醒来必哭,哭到睡着,嗓子在最后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有声带撕扯着发出的气声。在一旁的大人只好轮流陪着她,保证她一睁眼就能看见人。白天她哭了睡,睡了哭。晚上才肯让人喂她吃东西,可是她哭得喉咙嘶哑,只吃得下稀粥。
漆笑槐吩咐道:“陈姨,这几天下午煮点粥,稀一点,可以放点肉、菜什么的,放进去之前要切得细细的。她好咽下去。”
没有人再围着任平生了。任大浪和漆笑槐每天都会带着虎蹬雪出去。
任平生看见他们一起出门,赶紧冲上去换好鞋子。用乖巧的脸看着他们,露出自认为最大的微笑。
“妈妈,我们去哪玩?”
漆笑槐让任大浪把小雪先带去车库,她蹲下来对任平生,摸摸他的头发说:“我们是要带妹妹去找到她自己。”
任平生歪头,不解,“自己?她不就在这吗?”
“你还记得前几天我们去的山上吗?那是妹妹爸爸妈妈去世之后待的地方。你知道去世是什么意思吗?”
“死了。”他很快就给出答案,接着补充道:“妹妹说的,她还说人死后是不会变成星星的。”
漆笑槐眼睛泛红,强忍住自己的情绪。
“平生……以后不要在妹妹面前说‘死’这个字,好吗?你可以说他们去世了,离开了。”
“离开,可是离开是会回来的啊?”任平生眼睛滴溜转一圈,“所以妹妹很难过是因为她的爸爸妈妈不会再回来了。对吗?”
漆笑槐点头,“所以,妹妹的一部分去了她父母那里,我们这段时间就是要帮妹妹找回她。然后,我们一起照顾妹妹,好吗?”
任平生被漆笑槐语气里的郑重其事感染,他很认真地点头,并且承诺自己在家会乖乖的。
不知名哲学家曾经说过,人类的惰性是很难被打败的。任平生在书里勾画下这句话,并在旁边给出自己的批注:高度赞成。
任平生在漆笑槐他们走之后,坐到书桌前面开始补作业。在经过游戏区的时候,他忽然想到妈妈说要一起照顾妹妹的事情,他去储藏室找出他们给妹妹买的玩具。他先是把自己游戏区的玩具收拾好,留一半空余出来,再把带包装的玩具整齐地放进去。接着把他画的一家人的画放在两人玩具柜的正中间。那张画上面是爸爸妈妈和他,旁边还有爷爷奶奶,飞机上还有外婆外公。
他想等妹妹回来,他们要一起画一幅画,把她的家人也画下来。
后来发现没有人像往常一样监督他,他连书包都不打开了。坐在那画武器、拼乐高、凉快的时候在花园玩篮球,热的时候就和隔壁的小朋友拿水枪打水仗。任平生还发现,每当他坐在客厅看电视时,大人路过只会提醒他注意时间,并没有人真的注意到他到底看了多长时间。
他小心翼翼地用几天时间实验。最后发现他只要假装自己在做正事,大人们就都不会多问了。
他暗自窃喜,他的暑假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