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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你在我家

作者:别吃我的铜锣烧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会议结束,已经到了快要下班的时间。


    数日高强度的工作,加上连续交流的压力,楚清禾的身体开始亮起了红灯。


    他刚从洗手间出来,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布满冷汗。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周围同事模糊的交谈声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地挪向自己的工位,却听见一声脆嫩的叫唤。


    “楚工!”蔡毓炜看着他,两眼放光。


    楚清禾头痛欲裂,没理会。


    蔡毓炜以为他没听见,又凑近了一些:“楚工!晚上一起吃饭吧?”


    他有一瞬间的晃神,到底久没有和别人一起吃过饭了?有些记不清了,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已经不能在他眼前拼出一个记忆画面。突然脑袋一阵眩晕,那种窒息感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褪色,被更久远、更冰冷的记忆所覆盖:


    五年前,他的研二下学期。


    那个学期,整整四个月,几乎是不眠不休。


    整个研究生期间,他几乎都沉浸在导师周昊承接的一个国际重点AI项目核心算法的攻克上,在那个学期最终独立完成突破性设计。


    但当成果发表时,核心算法的署名只有导师周昊和博士师兄周奕铭两人。


    他能理解周奕铭作为导师的亲侄子,即使完全没有参与项目也能获得署名,但是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一个位置呢?他想不明白。


    电话又响了,是老家的妹妹楚清苗打来的:“哥,爸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肺癌晚期。”


    楚清禾的指关节敲在机房冰冷的台面上,发出闷响。


    窗外的与开始淌下,在玻璃上划出长长的泪痕。


    老家寄来的铁皮月饼盒里面装着一个破旧的记账本。


    没什么文化的父亲在那上面,用几乎不算汉字的符号歪歪扭扭地记载着:


    “2015年9月,卖稻谷1845斤,还王医生300。”


    “2016年3月,借二舅5000,利息1分。”


    最新的一页是上初中的妹妹写的:“CT检查费,6300。”


    字迹工整,但是纸页上有两处被水滴晕开的墨迹,像两枚苦涩的印章。


    那时,楚清禾的助研津贴本该是每月两千六,实际到账从未超过一千五。


    周昊的课题组报销项目上却每月准时出现“实验耗材”开支,精准到69.63万元的总数在财务处流转地畅通无阻。


    他也曾鼓起勇气用有些磕巴的语句询问津贴的事,周昊正在修改他侄子的英文论文:“做学术要讲奉献,天天盯着那几分钱能成什么大事?”


    他眼眶发红,但嗓子发干,不知道回复什么,目光转向窗外的时候,只看见那棵老梧桐新发的嫩叶在风中颤抖。


    在P大跑完最后一个model的时候,他收到了前女友陈可薇的分手短信。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他的心已经痛到没有知觉了。


    黑暗里,他似乎又看见,两年前,周昊拍着他的肩膀说:“少年天才,你这样的好苗子,我肯定亲手送你上院士论坛。”


    父亲咳血的视频是在公交站收到的。镜头剧烈晃动,模糊的血丝喷溅在洗得发白的床单上,妹妹压抑的抽泣声被雷声碾碎。


    楚清禾把手机贴住额头,滚烫的屏幕烙着皮肤。一辆辆公交车碾过水洼,脏水溅湿他的裤脚。他挤在车窗后,最后一次回看这座承载了整个青春的城市,满目疮痍。


    雨幕中的霓虹灯牌变幻着色彩,某座大厦的LED屏突然亮起“祝贺周昊教授团队荣获科技进步一等奖”。


    他摸出口袋里仅剩的硬币,明明是圆钝的金属片,但那边缘仍割着指腹,传来一阵阵的疼。


    最后一班车进站时,他把实验楼门禁卡扔进垃圾桶。  “哐当”一声,惊飞了在站牌下躲雨的麻雀,也惊破了他天真的学术梦。


    视线被黑暗所吞噬,所有的声音骤然远去。


    ……


    蔡毓炜看见他的身体如同一个断了线的木偶,失去所有支撑,软软地在工位上倒下去。


    “楚工?!”


    “楚清禾!?”


    就在完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两个不同的声音从同一个方向传来,当然,他完全无法辨认来自于谁。


    后来,楚清禾是在一阵陌生的、极其舒适的柔软触感和清淡的木质香调中醒来的,意识如同沉船般缓慢上浮,头痛欲裂,四肢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极高的、线条简洁的天花板,一盏中国风的艺术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身下是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床垫,盖在身上的薄被触感细腻冰凉。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冽、昂贵又带着一丝沉稳的木质香气,和他记忆里某个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微妙地重合。


    这不是他那个破旧的出租屋。


    他猛地想坐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又重重跌回柔软的枕头里,发出压抑的闷哼。


    “别动。”一个低沉慵懒、带着不容置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楚清禾艰难地侧过头。


    沈弋霄就坐在床边不远处的单人沙发里。他没穿西装外套,只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深色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着,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似乎刚才在处理公务。


    此刻,他放下平板,起身走了过来。


    他的脸上没有了惯常那种惑人的、玩世不恭的笑容,神色是罕见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感觉怎么样?”沈弋霄在床边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像探照灯,仔细审视着他苍白的脸色,“你在公司昏倒了。”


    楚清禾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尝试了几次,才发出沙哑微弱的声音:“…这…里?”


    “我家。”沈弋霄言简意赅,转身倒了杯温水,递到他唇边,“喝点水。我的私人医生刚走不久。”


    楚清禾就着他的手,小口地抿着水。温水流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舒缓。


    沈弋霄的动作算不上多温柔,甚至有些生硬,但很稳。


    楚清禾垂下眼帘,避开对方过于直接的视线,心里乱成一团。怎么会在沈弋霄家里?感觉自己昏倒前好像只看到了蔡毓炜的身影。


    “医生说你极度疲劳,低血糖,精神长期处于高压紧绷状态,有严重的神经衰弱迹象。”


    沈弋霄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平静地陈述着诊断结果,“他怀疑你有解离性障碍的倾向,伴随明显的语言功能抑制……通俗点说,就是你的‘不爱说话’,很可能不只是习惯或轻度障碍,而是心理防御机制导致的严重功能性抑制。”


    沈弋霄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更加深邃复杂,带着一丝楚清禾看不懂的情绪,像是好奇混合着某种奇异的怜悯?


    “楚清禾,是你把自己逼得太狠了?还是说这个世界把你伤得太狠了?”


    楚清禾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私人医生,这么厉害吗?把他的“底”都掀了?


    他小时候就在老家县城的医院看过病,医生说不爱说话没关系,不影响智商的。以前是有点磕巴,但还不至于完全说不了话。只是那件事发生,他离开学校后就几乎很难说出完整的句子了。


    他感到一种被**裸窥视的羞耻和不安,只能攥紧了被角,指节再次发白,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拒绝回应。


    沈弋霄看着他这副抗拒的姿态,没有追问。他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带着点慵懒的命令口吻:“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一个人待着。今晚就住这里,好好休息。放心,我对病号没兴趣。”


    他嘴角似乎想勾起那抹惯常的笑,但看着楚清禾苍白脆弱的样子,那笑意终究没能成型。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而清脆的门铃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沉寂。


    沈弋霄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不合时宜的打扰很不悦。他起身:“我去看看,你躺着别动。”


    楚清禾看着他走出卧室,心中那点不安骤然放大。这里是沈弋霄的家,这么晚了,谁会来?他挣扎着坐起来,头痛稍缓,但身体依旧虚弱。只能扶着床沿,脚步虚浮地走到卧室门口,将门拉开一条缝隙。


    客厅里明亮的灯光倾泻进来。


    沈弋霄已经打开了大门。门外站着一个极其耀眼的身影——一个年轻漂亮的男人,穿着时尚前卫,妆容精致,眉眼间带着一股张扬的傲气和亲昵。


    楚清禾脱节娱乐生活太久了,所以完全没认出来这是最近一部爆火偶像剧的男主角,新晋顶流小生,林澈。


    “弋霄哥!”林澈的声音带着甜腻的撒娇意味,毫不避讳地就想往里扑,“惊不惊喜?我收工早,特意飞回来看你!想死我了!”


    沈弋霄眉头皱得更紧,手臂不动声色地挡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疏离和被打扰的不耐:“林澈?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这么晚了,有事?”


    “人家想你了嘛!”林澈被挡了一下,有些不高兴地嘟嘴,但依旧试图往里挤,“让我进去嘛!我给你带了礼物!”


    “不方便。”沈弋霄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我这里有客人。很晚了,你先回去。”


    “客人?”林澈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狐疑和醋意,目光锐利地越过沈弋霄的肩膀往客厅里扫视,“什么客人?男的女的?弋霄哥,你……”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卧室门口那条缝隙后,楚清禾那张苍白、错愕、带着病容的脸上!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林澈漂亮的脸蛋上,震惊、难以置信、被冒犯的愤怒、以及一丝被比下去的难堪交织在一起,精彩纷呈。


    他指着楚清禾,声音尖利:“他?!他是谁?!沈弋霄!你……你居然背着我藏了个男人在家里?!还是个……病秧子?!”


    楚清禾如遭雷击!


    所有的信息碎片瞬间在脑海中炸开:深夜,沈弋霄的家里,一个年轻帅气的男人,亲昵的称呼和动作,“藏了个男人”的指控。他们是情侣吗?这个认知如同一个巨大的铁锤,狠狠砸在楚清禾本就混乱不堪的神经上!


    他大脑一片空白,刚才沈弋霄和医生的话带来的冲击还未平息,此刻又被这枚重磅炸弹炸得魂飞魄散。羞耻、慌乱、不知所措、以及一种被卷入巨大麻烦的恐惧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任何逻辑,身体的本能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猛地后退一步,“砰”地一声关上了卧室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苍白的脸上瞬间染上一层不正常的红晕。


    门外,是林澈更加尖锐的质问和沈弋霄压抑着怒火的低斥声。门内,楚清禾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毯上,双手抱住膝盖,将头深深埋了进去。


    身体因为后怕和混乱而微微颤抖。


    这个世界太复杂了。


    沈弋霄太危险了。


    他只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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