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开始就知道李威等人不怀好意,但“灵盾”项目的数据清洗和异常检测模块,其复杂和混乱程度远超楚清禾的预期。
前任开发者留下的代码如同纠缠不清的荆棘丛,注释稀少,逻辑跳跃;文档更是语焉不详,形同虚设。
三天时间,不仅要理解这团乱麻,还要完成优化和关键功能的实现,确保在巨大数据流冲击下不出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楚清禾的工位前,屏幕被分割成多个窗口:混乱的源代码、残缺的文档、庞大的原始数据集、以及他正在编写的分析脚本。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专注,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发出稳定而密集的声响,像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
他没有任何抱怨,也没有去找李威理论。
争辩是徒劳的,只会浪费宝贵的时间。
时间在键盘敲击声中飞速流逝。
午餐时间,楚清禾只是快速吃了几口便利店买来的三明治,眼睛几乎没有离开屏幕。
周围的同事或同情或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窃窃私语。
“看吧,李威他们真狠,这活三天怎么可能做完?”
“楚工也是倒霉,被新来的沈总盯上,又被李威他们当眼中钉。”
“我看他这次悬了,王副总那边可不好交代。”
楚清禾对周围的议论置若罔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屏幕上的代码和数据流。
然而,平静的攻坚并非一帆风顺。
李威和王振南显然没打算让他安稳度过这三天。
第二天下午,楚清禾正在调试一个关键的异常检测阈值。
突然,他工位上的内线电话响了。
是项目组负责对接外部数据源的王振南。
“喂,清禾啊,”王振南的声音带着假惺惺的关心。
“有个急事!刚接到通知,我们对接的第三方数据源格式临时变更了!新格式说明文档发你邮箱了,你赶紧看看,清洗规则得跟着改!今天下班前要处理好第一批新格式数据,不然明天测试来不及了!”
语气焦急,仿佛天要塌下来。
楚清禾点开邮箱,果然有一封新邮件,附件是一个巨大的、结构混乱的PDF文档,描述着全新的、极其复杂的数据格式。
这显然是人为制造的障碍。
临时变更?下班前就要结果?
目的就是打断他的工作节奏,消耗他本已捉襟见肘的时间。
楚清禾看着屏幕上弹出来的邮件窗口,眼神依旧平静,只是眸色深了一瞬,像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涟漪很快消失。
他没有回复王振南的电话。
他点开那个庞大的PDF文档。密密麻麻的文字、混乱的图表、前后矛盾的定义。普通人可能需要半天甚至一天才能勉强理清头绪。
楚清禾的目光如同高速扫描仪,在文档页面上飞速移动。
仅仅用了三十分钟。
他关闭文档,打开数据清洗脚本的配置文件,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动作流畅精准,没有丝毫犹豫,仿佛那复杂的文档早已被他完全消化吸收。
修改完成,保存,运行测试脚本。第一批新格式数据如同温顺的溪流,被高效地清洗、转换,汇入系统。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无声无息。
楚清禾端起凉透的水杯喝了一口,目光重新回到异常检测模块的核心算法上。
仿佛刚才那场蓄意的刁难,只是程序运行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一个关键算法的临界值设定时,办公室的照明灯管突然发出一阵轻微的“滋滋”声,紧接着,他工位上方以及附近几个工位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然后“啪”地一声,彻底熄灭!
“怎么回事?跳闸了?”
“靠!我代码还没保存!”
“谁啊?搞什么鬼?”
办公区响起一阵抱怨和惊呼。
楚清禾的屏幕也瞬间黑了下去。黑暗中,他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停电?在这个节骨眼上?巧合得过分了。
他闻到空气中飘来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电线短路的焦糊味,来源似乎是他工位下方某个不起眼的插座附近。
在灯光熄灭的瞬间,他的迅速锁定了异常气味的来源点。这绝不是普通的跳闸。
几秒钟后,备用电源启动,办公区的应急灯亮起,光线昏暗。
电脑也陆续重新启动。
“哎呀,清禾,你没事吧?”李威一脸“关切”地走过来,看着楚清禾黑掉的屏幕,“真不巧啊,偏偏在你赶工的时候发生这种事。这损失可不小啊!刚才写到关键地方了吧?没保存?” 语气里充满了虚伪的同情和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楚清禾缓缓转过头,看向李威。应急灯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半明半暗,眼神沉静得如同古井,清晰地映出李威那张虚伪的脸。
难道所谓的高情商就是要变成这种虚伪的模样吗?真是让人憎恶。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没有显露情绪,却让李威心底莫名升起一丝寒意。几秒钟后,楚清禾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自己的电脑屏幕。
电脑已经重启完毕。
他没有去检查代码是否丢失,也没有理会李威。
而是直接打开了命令行窗口,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一连串命令,调出了系统日志和电源管理记录。
屏幕上快速滚动着代码。
楚清禾的目光锐利如鹰,飞速过滤着海量信息。很快,几条极其隐蔽、指向特定IP的异常操作记录被高亮标出。
这些操作,在停电前几毫秒,精准地“触发”了他工位附近一个老旧插排的过载保护机制,造成了小范围的短路跳闸。
手法非常隐蔽,伪装成了意外事故。
楚清禾看着屏幕上被锁定的IP地址和操作痕迹,眼神依旧平静。他没有声张,没有去找IT,甚至没有再看李威一眼。只是默默地关掉了命令行窗口,重新打开了代码编辑器。
他之前的代码完好无损。
在敲击键盘时,他有一个近乎本能的习惯:每完成一小段逻辑清晰的功能块,手指会无意识地按一下“Ctrl S”。
这个刻入骨髓的习惯,让他在这次“意外”中几乎没有损失。
人们都说21天就可以重建一个习惯,但是这个习惯的建立他只用了1天,剩下的那20天,他用了比时间更加沉重的东西来买单。
想到这里,他有些自嘲的笑了一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然后继续敲击键盘,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就在这时,一个脚步声靠近他。
很轻细的脚步声,就像怕被人发现似的,蹑手蹑脚。
“楚工,你打算怎么办?”细软的调子。
楚清禾感觉自己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声音的数据,于是抬头看。
一个瘦小的小男孩儿,皮肤白皙,表情纯真,二十出头的样子,但戴着一副完全不符合年龄的细边半框的严眼镜,装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他完全没有影响此人是谁,所以只是看了一眼,没有开口。
“楚工,我是小蔡,蔡毓炜。”
蔡毓炜?他在大脑里的人际关系数据库搜索了一番,徒劳。
“我们一个组的,天枢,早期你帮我跑过一次数据。”
似乎有点记起来了,今年刚进来的实习生,就在项目里接触过一次,好像是李威的小跟班。
现在连实习生也要来奚落他了吗?他自认倒霉地摇了摇头。
没想到对方像是着急了似的,连忙解释:“楚工,对不起!”
他的声音脆嫩:“我刚进公司,很多地方都不懂,不仅仅是业务,还有人际关系。我本来以为进到硬核科技公司就能够避免不必要的派系斗争,但是没想到,还是逃不掉……”
他看着楚清禾的眼神异常真诚,就像一只人畜无害的食草动物:“我为之前对您做过的不敬行为道歉,当时为了站队,为了能争取留下来的名额,我就没想这么多,只觉得让组长高兴了,我就有机会。”
楚清禾的眼睛里其实充满了疑惑,他并不觉得这个小孩儿有哪里伤害到自己了,因为自己根本不记得他。
蔡毓炜的声音逐渐变淡,然后似乎带着一丝自嘲的意味:“您是不是觉得疑惑?以我这个实习生的身份怎么能对您使绊子呢?所以我选择沉默。做一个沉默的的围观者。我知道组长他们特别混蛋,总是给您使绊子。但我为了争取自己想到的机会,每次快要看不下去的时候都选择了沉默。”
楚清禾还处在单机状态,完全搭上蔡毓炜的那条线。
他不知道这个小孩儿的意图是什么,就任由他说下去。
“但是我觉得,不能总是这样。我文科不太好,总是容易词不达意,但是‘今日我若冷眼旁观,他日祸临己身,则无人为我摇旗呐喊’。我感觉自己得做点什么,即使惹怒组长,失去留下来的机会。”
楚清禾听到这句话之后,睫毛微微颤动两下。
长久地沉默。
他有语言障碍症,更是难以回应这份澄澈的心意。但是透过眼前这个少年,他仿佛能看到多年前的自己。
词不达意,但一往直前。
终于,他开口:“编写…自动化脚本,剥离…附着的…“补丁”和…分支。”
他很少说这么长的句子了,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把这个方法完整表述出来。
少年的眼睛亮了一亮,似乎能解构他的语言体系:“我知道了!谢谢楚工的谅解!以后有需要随时叫我!上次开会,您的发言很受用!”
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楚清禾又陷入了沉思。
这个职场,到底要把人变成什么样子呢?
在旁人看不见的另一个加密窗口中,他悄然激活了一个微小的追踪程序,目标直指那个制造“意外”的内网IP地址。
程序的核心逻辑很简单:持续监控该IP的所有网络活动,并进行无害但极其详尽的“行为画像”记录。
反击,从来不需要声张。
数据,会替他说话。
楚清禾的指尖在键盘上落下最后一个字符,屏幕的光映在他沉静的眼底,深不见底。
三天期限到。
“灵盾”项目预演汇报会。
沈弋霄坐在主位,技术部高层、王副总以及李威、王振南等人都在场。
李威红光满面,王鹏得意洋洋。
“沈总,王副总,各位领导,”李威声音洪亮,充满自信。
“在项目组的共同努力下,尤其是我们克服了诸多技术难关,数据清洗和异常检测模块已经完美重构!性能提升巨大!稳定性无懈可击!”
他示意王振南开始演示。
系统启动,数据流涌入,监控指标一切正常,运行流畅无比。
李威和王振南配合默契,口若悬河地吹嘘着团队如何“群策群力”、“攻坚克难”,如何“在沈总的英明领导和王副总的关怀下”取得如此“辉煌”成果。
王副总频频点头,沈弋霄脸上挂着那副惑人的笑容,眼神却带着玩味,不时瞥向角落里沉默得像背景板的楚清禾。
就在李威情绪激昂地总结陈词,唾沫横飞地说到“团队凝聚力”时——
巨大的演示屏幕上,那个流畅运行着复杂数据流的界面中央,突然极其优雅地弹出了一个半透明的对话框。
设计简洁现代,没有任何警告图标,只有一行清晰的黑体字:
【核心算法模块由工程师 “ChuQH”独立完成,耗时 68 小时 42 分钟。感谢使用。】
全场死寂!
李威激昂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王振南脸上的得意笑容彻底僵住,如同戴上了一副拙劣的面具。
刘副总脸上的赞许凝固,眉头慢慢皱起。
除了蔡毓炜,其他与会者面面相觑,震惊、错愕、想笑又不敢笑的尴尬气氛在空气中弥漫。
沈弋霄脸上的玩味笑容瞬间放大,变成了一个毫不掩饰的、充满愉悦和“果然如此”的灿烂笑容。
他身体微微后仰,饶有兴致地看着屏幕上那行优雅的“打脸宣言”,然后又看向角落里那个始作俑者。
楚清禾依旧坐在角落,微微低着头,目光专注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不紧不慢地敲击着,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
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那个让整个会议室陷入冰封的对话框,与他毫无关系。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咳,”沈弋霄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脸上笑容依旧,眼神却带着一丝冷意扫过面如死灰的李威和王振南,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
“看来,我们的楚工程师,效率相当惊人啊。68小时独立完成核心重构,值得特别嘉奖。”
他特意加重了“独立”二字,看着楚清禾。
“是…李组长,任务…分配…得好。”
楚清禾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惊讶的话,像是对刚刚李威汇报中“团队凝聚力”的精准反击。
李威和王振南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角落里的蔡毓炜,用更加仰慕的眼神看着他。
沈弋霄眼底含笑:楚清禾,你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