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机,但800个心眼》 第1章 空降CTO 茶水间里弥漫着咖啡和微波炉热过包子的食物气息,中西合璧地混在一起。 楚清禾低着头,专注地盯着手里那个有些退了色的马克杯,杯口缺了一个小豁口。 他正在等水烧开。 周围同事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只有某些时候有些刻意拔高的声音会刺进来。 那些话是他们故意让楚清禾听到的,他已经习惯了。 他只能专注于自己手中的动作,假装没有听见。 “欸,清禾,你刚好在这呀,正找你呢。”一个表面带着笑意,但其实是命令式口吻声音响起,“帮我把这个文件复印二十份,双面,装订好,下午开会要用。” 是项目组的李威,他花了很长时间才争取到这个组长的角色,自然是想借此过一把官瘾。 一份厚厚的文件“啪”地一声被拍在楚清禾旁边的台面上,溅起几滴水,落在他的手背上,冰凉。 他没抬头,也没应声,只是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地收紧了一些,几乎在不可察地发抖。 他能感觉到有好几道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探究的、玩味的、不屑的、奚落的。 他应该是已经习惯了的,但身体还是会不受控制地呈现躯体化反映。 他有轻度的语言障碍,在正常的情况下都难以完整连贯地表述自己的观点,更何况是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 他感觉自己脑子发蒙,词语在自己喉咙里打转,争先恐后地寻找出口,但一切都是徒劳。 强行开口只会词不达意,引来更多无谓的关注和讨论。 “听见没啊?‘单机怪’?”另一个声音,毫不掩饰的讥诮声插了进来——是王振南,他和李威在公司里几乎是同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 “整天跟个机器人似的,公司招你进来吃干饭的?除了敲代码什么也不会,名校‘毕业’又怎样?情商低照样职场不如意,真当自己是科技大神了?” 王振南的话很密,还故意把“名校毕业”和“科技大神”两个词咬的很重,引起了旁边几个人低低的哄笑。 楚清禾的眼睫毛颤了颤,视线艰难地从杯子上移开,落到了那叠厚厚的文件上。 很厚,大概有200页左右,双面复印二十份,再装订……需要不少时间。 他下午还有两个关键模块的调试任务,时间排的很满。喉咙有些发紧,他抿了抿唇,尝试组织语言:“我……下午……有……” “有什么?”李威很不耐烦地打断他,伸手往前推了推那叠文件,让它更加靠近楚清禾,“就这么点事,要我说几遍?耽误了会议你负责吗?” 他的声音终于卸下了虚假笑意的伪装,带着嘲讽冷意,“就你这说话的功夫,二十份早就印完了。” 楚清禾沉默了。 他早就知道争辩只是徒劳,只会让场面更难看,且更无法处理。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文件夹封面,正准备拿起它。 算了,他在心里叹气,调试的时间再压缩一下,午餐应付两口…… 就在这时,茶水间入口的光线被一道颀长的身影遮挡。 楚清禾下意识地抬眼。 一个男人斜倚在门框上,姿态慵懒,却带着一种让人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他穿着剪裁极佳的深灰色西装,里面是一件烟粉色的丝质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 头发虽然打理得一丝不苟,但是仍有两缕发丝不羁地垂下来,触碰到那深邃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 嘴角微微上翘,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像一只刚刚睡醒、正在巡视领地的狐狸。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茶水间,掠过那几个围在楚清禾身边的人,最后停在了拿着文件夹的楚清禾身上。 那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星期一,楚清禾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连帽卫衣,和一件浅灰色的休闲裤。 厚重的黑色框架眼镜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镜片后的眼神完全是放空的状态,似乎刚刚那番刁难中的受害人不是他一般。 那人的眼神很淡,没什么温度,像是在看一幅无关紧要的画。 但是停留在楚清禾身上的时间比别人要稍微长一些,仿佛还带着一丝饶有兴致的兴致?或者说是一种对猎物的审视。 “哟,这么热闹呢?”男人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与这个年轻的南方城市完全不同的慵懒磁性,是京腔特的质感。 他站直了身体,走了进来,手工定制的皮鞋踩在光洁的瓷砖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李威和王振南为首的那几人立刻变了脸色,刚才那股嚣张、戏谑的状态迅速收了回去。 尤其是李威,变脸速度之快,让人惊叹,谄媚的笑容挂在脸上:“沈总,您怎么亲自来了?需要什么,您让人吩咐一声就行!” 沈弋霄。 楚清禾的脑子如精密的搜索引擎,迅速跳出这个名字。 上周总部在邮件里通知过,今天空降的新任首席技术运营官(CTO),楚清禾大概地了解过他的背景——京城沈家小公子,家世显赫,一个与“启辰科技”这种新兴硬核科技公司格格不入的人物。 沈弋霄没有理会李威他们,径直走到咖啡机旁边,给自己接了一杯意式浓缩。 他的视线再次回到楚清禾身上,这次停留得更久了一些。 似乎再细细端详什么,目光从楚清禾那件被扯得有些宽松的卫衣领口,到他紧抿的、没什么血色的嘴唇,再到那双依旧放空、毫无波澜的眼睛。 楚清禾双眸下垂,精准地避开了那道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他讨厌其中包含的的探究意味,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新同事?”沈弋霄端着那个与他气质不相匹配的一次性纸杯,抿了一口寡淡如水的咖啡,状似随意地问着李威,但目光依旧没有离开楚清禾。 “啊,是是是!楚清禾,我们组的高级工程师!技术,技术什么都挺好的!就是人比较内向,不太会说话……”李威卡壳了一下,“所以,刚刚给您介绍,怕他说错话,冲撞了您。” “嗯,”沈弋霄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在楚清禾低垂的侧脸和那叠文件上又转了一圈,嘴角那抹说不清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带着点难以捉摸的玩味。 “不爱说话挺好的,省心。”他语气轻飘飘的,听不出褒贬。 楚清禾的手指无意识的抠了一下文件夹的边角。 省心?像个物件一样评价他。 是不是像他们这种掌握资源的权贵,都从不在意普通人的努力和尊严? 他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拿起那叠厚重的文件,转身就走,脚步有些快,就在差点装上抵在门口的沈弋霄时,他硬生生地往另一边偏了一下身,擦过门框。 从沈弋霄身边经过的时候,楚清禾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一种清冽又昂贵的木质香调,混杂着淡淡的烟草味。 很陌生,很有侵略性。 “呵。”一声极轻的笑从身后传来,带着点慵懒缱卷的气音,钻入楚清禾的耳中,他没有回头,径直走向复印室,脊背挺得笔直,不知道在对抗什么。 沈弋霄看着那个走得略显仓促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镜头,眼底的玩味不减。 他转过身去,对着李威等人扯出一个标准的社交微笑,笑意未达眼底,声音依旧好听:“好好工作吧,各位。” 说完,面无表情地把那个粗劣的一次性纸杯扔进垃圾桶,转身离开了茶水间,留下好几个人在那里面面相觑。 楚清禾在狭小的复印室里,耳边只有机器的嗡嗡声。 他机械地把一页页文件放进机器,重复但规律的操作让他从刚刚紧绷的环境中完全抽离出来。 调试工作需要重新安排时间,他已经完全把沈弋霄充满审视和玩味的眼神抛之脑后了。 另一边,沈弋霄回到了自己在“启辰科技”的新办公室。 视野开阔,空间宽敞,虽然比不上沈氏的格局,但在这个新兴的初创公司里,这已然是最好的一间办公室了。 他靠近自己宽大的真皮座椅里,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脑海里还是茶水间里的那一幕, 那个楚清禾的工程师。 那双眼睛,真的太沉静了,沉静得有些空洞,不像个活人。 被那样明目张胆地刁难,脸上没有一丝愤怒、惶恐、羞恼。 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或者说被什么东西掩盖了。 而其那侧脸的轮廓……沈弋霄半眯起眼睛,拉开办公室的抽屉。 里面装的不是什么重要的文件,而是一个被小心保存、略显陈旧的金属机器人模型,线条硬朗、造型独特,是很多年前某次国际青少年机器人大赛的纪念品。 他拿起那个冰冷的模型,指腹摩挲着机器人光滑的表面。 茶水间那个沉默工程师低头的侧脸线条,竟和这模型有几分说不出的神似。 尤其是那份隔绝外界的沉静感,更让他想起了当年赛场上那位赢得比赛后,送给自己机器人模型的天才少年。 沈弋霄嗤笑一声,把模型放了回去。 想什么呢?一个可以被同时随意使唤的底层工程师,和他童年记忆里那个代表着纯粹技术崇拜的天之骄子,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这么多年了,关于那个人的消息一点也没有…… 不过,那份异样的平静,倒是勾起了他一点兴趣。 在满是浮躁和野心的名利场里,这样一个格格不入的“人机”,低下究竟藏着什么呢? 他打开电脑,点开公司内部系统,调出了楚清禾的档案: 楚清禾,男,30岁。 技术评级:A 。 项目经历平平,评价里除了“技术扎实”尽是“沟通能力欠佳”、“团队协作意识需加强”等。 但学历一栏的内容让他有些疑惑,能在顶尖高校的计算机专业本科毕业,但研究生却“肄业”? 在“2015年国际青少年机器人大赛金奖”、“2015年全国大学生创新大赛金奖”等十年前的烫金证书里,他似乎能勾勒出一个和今天见到的楚清禾完全不同的、意气风发的少年。 这个人在十年里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沉寂至此? 沈弋霄修长的手指在鼠标上点了点,嘴角勾起一个狐狸般的弧度。 越来越有意思了……他拿起内线电话,拨打了技术部总监的电话。 “张总监,今天下午的项目进度汇报会,让楚清禾一起参加。对,就是那个不怎么爱说话的……楚工。我想听听他对‘天枢’系统核心算法的看法。” 他语气随意,但却不容置疑。 电话那头的人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立刻承应了下来。 挂断电话,沈弋霄看着屏幕上楚清禾那张入职证件照。照片里的人五官清秀,皮肤白皙,但没什么表情,眼神依旧没有焦点,显得有些木然。 他捻起桌上LOMONOSOV咖啡杯,特制的薄壁骨瓷上绘着精致的图案,里面盛着翡翠庄园瑰夏。 他抿了一口咖啡,苦涩的,不知怎么又想起了楚清禾在茶水间里握着的那个磕出豁口的马克杯。 他放下手中的杯子,反复咀嚼楚清禾的名字,眼底的兴致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一圈涟漪。 第2章 项目汇报 下午两点,项目进度汇报会召开。 启辰科技最大的一间会议室里坐满了不相关的人,那一张张看戏的脸让人心生厌烦。 楚清禾提前走进会议室的时候,双眸轻扫过整齐摆放在桌上的文件,然后面无表情地入了座。 早上复印的二十份材料原来是用在了这里,明明只有十个人的会议,李威却要求印二十份。 他选择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那里被前座的椅背挡住,可以遮住他一部分的脸。 他慢慢摊开一个随身携带的厚重笔记本,深蓝色的封面,边缘已经有些磨损,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符号和数字,整洁又凌乱地排列着。 因为那时只有他才能看懂的特殊符号,虽然在网络论坛上分享过自己的语言体系,但是能理解的几乎没有,除了一个匿名的ID。 领导和同事们陆续进来,周围的喧嚣于他只是遥远的背景音。 沈弋霄坐在主位上,那个慵懒随意的姿态像是练习了很久的动作,已经被刻进了骨子里。 他一手支着下巴,手肘不轻不重地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的指尖敲击放在面前的电子屏幕,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压迫感。 嘴角挂着的是和在茶水间里一样的社交微笑,但眼神却像一盏探照灯,在扫过每一个汇报者的时候,顺便就做了异常精密的评估。 无所谓会议是什么状态,因为他的存在就是这场汇报的焦点。 轮到“天枢”项目组。 李威作为项目组小组长,自然是承担了汇报这样轻巧讨好的事。 他满面红光地走向台前,微挺的肚子不小心蹭过桌沿,打翻了一杯凉掉的咖啡。 “清禾!”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恼怒,“怎么做的会前准备?咖啡怎么能放在这种地方呢?” 楚清禾没有回应。 之前小组开会,李威总是喜欢使唤他做会务的布置工作,但他明明是工程师不是吗?怎么总是有这么多杂活呢? 之前在念书的时候也是,那个他曾经最敬重的人也说,“清禾,你就是太学生气了,要多端茶倒水,多学着看脸色。” “楚清禾?!”李威的声音再次响起。 楚清禾终于抬头看他,但仍然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那个自带磁性的京腔从远处传来:“李组长,这种事情让物业来做就好了。我记得启辰应当每年要交不少的物业费吧?这毕竟是湾城最好的写字楼。” 说着,沈弋霄身边的助理立刻会意起身去叫物业保洁。 “直接开始吧,”他没有再多看李威一眼,但也没有看楚清禾,仿佛这不是在为楚清禾解难,而是安排一件客观的工作。 两百页的材料,李威实际讲到的只有大概5%,但是PPT倒是做得花团锦簇,每一页的重点都不在数据上而是在那些诸如“革命性突破”“行业标杆”“效率提升”等博人眼球的字眼上。 他讲得激情四射、唾沫横飞,恨不得在十分钟里讲完他这辈子的从业经历,不然就对不起他端茶倒水这么多年才争取来的组长之位。 如果不注意的话,并不会有人察觉到楚清禾一边听着,一边在那份复印时就已经完全整理过的材料上批注什么。 那用红笔圈出来的数据和公示,被他打了一个“×”,后面还跟了一个猪头的手绘图案,看着有点像台上那一脸横肉的李威。 李威正讲到算法在其带领下优化出惊人的稳定性,却被打断了:“李组长,五个九的稳定性?” 沈弋霄的质疑声里没有怒意,他只是眯着眼微笑,语气里尽是玩味:“依据呢?上周来之前,我可是在总部内网看过模拟压力测试报告显示的。” “让我想想,”他似乎真的正在回忆,就像在脑海里完全复刻了报告的内容,仅需翻页就能找到一样,“在峰值流量冲击下,核心服务器宕机了,大概十七分钟?” 语气是那样温和体面,但是内容却完全不留情面。 李威脸上的红光“唰”地褪下去,额头瞬间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点在他那张本就油腻的脸上,让人有些反胃。 他握着激光笔手在微微发抖:“呃……沈总,那个,那个是极端情况下的偶发事件,我们后续已经……” “偶发?”沈弋霄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笑意,让李威脊背发凉、双腿发软,“在技术汇报上的关键数据出现偶发偏差,是不是有些不严谨了?” 李威正在绞尽脑汁地寻找为自己辩解的方法,但沈弋霄根本没再看他一眼,转而把目光精准地放在了一直在角落里的楚清禾身上,“楚清禾工程师。” 被点名字的瞬间,楚清禾正在转笔的手指停住了。 比被点名的恐慌先到来的是一种莫名的欣喜,他来这个公司四年了,第一次有人这样称呼他的全名和职业。 尊重的,平等的,不带一丝嘲讽的。 当然,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道目光,带着好奇、探究甚至幸灾乐祸。 他缓缓抬头迎上来自主位的不容置疑的视线。 他总是看不清沈弋霄的表情,当然,这是他在很久以后才知道的事了,因为沈弋霄的眼神中有他不能通过单线逻辑处理的复杂情绪。 “你也参与了天枢核心算法的底层优化,李组长提到的稳定性奇迹,你怎么看?特别是那是十七分钟的偶发性。” 会议室里静得出奇。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楚清禾身上,当然他们并不好奇天枢的稳定性,没有人想在这里做科研交流,他们只是想看他出丑。 呵,人的关注点总是这么浅薄。 楚清禾依旧没什么表情,那沉静到木然的目光在那些人身上略过,在沈弋霄身上停了几秒,然后就转向幕布上那张被李威夸大的稳定性图表。 他开口,语速比正常人要慢一些,但却以特殊的停顿感让人听得清晰: “测试环境……未模拟……真实……网络抖动。” “容错机制……有……设计缺陷。” “日志显示……是……级联崩溃。” 三句话,二十来个字,简洁到吝啬。 但每个字都直戳李威在台上精心编造的数据谎言。 整个会议室一片死寂。 全程没出声的技术总监张乾明猛地坐直了身体,推了推眼镜,看向楚清禾的眼神充满了震惊。 几个懂行的高层技术骨干倒吸了一口冷气,看向李威的目光变得不善。 李威原本满面红光的脸上完全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沈弋霄的眼底瞬间爆发出极其明亮的光彩。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他看着楚清禾,那张脸还是什么表情,眼神甚至有些空茫,仿佛刚刚说出那三句能把一个技术人员钉在耻辱柱上的人并不是他。 “级联崩溃?”沈弋霄缓慢地重复这个词语,身体微微前倾,这是野生猛兽面对自己感兴趣的猎物时是会发起的动作,“根源在哪里?日志指向的是哪个模块?” 他的语气不再是简单的询问,而是带着棋逢对手、真正的技术探讨意味,甚至还有一些难以察觉的引导和期待。 楚清禾没有看他,目光从幕布收回,重新落回自己的笔记本上。 修长的手指在刚刚的红圈批注上点了一点,遮住刚刚画下的那个猪头标志,开口前似乎有一点无意识地笑意,但被沈弋霄飞快地捕捉到了。 “主控调度……逻辑……死锁诱发。”他吐词缓慢,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在强忍某种无形的情绪,“需……重构任务……队列管理。” 说完之后,如释重负。 “任务队列管理?”沈弋霄若有所思,目光锐利地扫过楚清禾的那个笔记本,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奇怪符号,“你笔记本上,第七行那个迭代算法,是在尝试解决这个死锁问题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如惊雷炸开在楚清禾耳边。 楚清禾捏着纸张的手指,轻轻地收紧。 他笔记本上的内容极其个人化、公式缩写、符号标记都是他自己定义的密码,外人绝不可能看懂,除了那个论坛上的匿名ID。 是他吗? 沈弋霄? 他用很短的时间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没有必要的。 沈弋霄这样一个京圈名流,有那样光鲜的学历背景,见过这么多顶尖的技术天才,怎么会在那么小众的论坛上与自己保持长期的联系呢? 那个匿名的ID陪他度过了极其艰难的低谷期,在他心里这是灵魂挚友般的存在。 他甚至偷偷勾勒过那个人的模样,应该是外表朴素木讷的,不带任何饰品,喜欢穿纯色的棉质面料衣服。皮肤可能是小麦色的,因为那人说过除了计算机,最爱的就是户外运动。 而现在的沈弋霄,短短一天之内,已经换了两套衣服了。 他现在才开始仔细端详沈弋霄。 不再是早上西装,而是穿着一件绛紫色的真丝衬衫,领口的两颗扣子没系上,露出胸口白皙的肌肤,隐约的肌肉线条。敲击桌面的手指上还戴了三枚戒指,造型夸张,嵌着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暗红色宝石。 往上看更是那张和朴素一点都不搭边的脸,硬朗的线条下是带着柔媚感的五官,尤其是那双狐狸眼,如果是女孩子的话,简直可以说是祸水红颜。 他马上从出神的状态抽离出来,然后对沈弋霄刚刚的提问,点了点头。 沈弋霄笑了。 这次的笑容不像刚刚在汇报开始时的公式化,而是如同发现稀世珍宝般的愉悦。 这一个笑容出现在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上,带着一种惊人的魅力,在场所有女同事都看呆了。 沈弋霄身体靠后,恢复了原来设计好的姿势里,那是他最舒适的社交状态。 但是,他看楚清禾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不再是看一个任人摆布的底层工程师的玩味,而是在看一个值得认真对待的对手,或者说战友。 “思路很独到。”他轻描淡写地做了总结,不再追问楚清禾,点到即止的社交分寸感,被他拿捏得刚刚好。 “李组长,”他转而看向楞在台上的李威,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楚工指出的问题很关键,也很致命。会后,我需要你们整理一份详细的、关于级联崩溃的分析报告和彻底重构的方案。” 像是不放心什么似的,他顿了一下又开口安排任务:“你主笔,楚工负负责核心部分的技术把关和验证。三天,方案最终解释权,归楚工。” 李威如蒙大赦又面如死灰,连连点头,后背的衬衫已经完全湿透。 会议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继续,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个一直都在角落里默默无闻的“人机”,在新来的沈总眼里,地位已经截然不同。 散会后,人群涌出会议室。 沈弋霄没有立刻离开会议室,他正低声和技术总监张乾明说什么,姿态从容优雅。 楚清禾收拾东西的动作不紧不慢,落在最后,并没有察觉背后那道似有若无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他经过茶水间的时候,里面传来了刻意压低的、充满怨毒的咒骂声,是王振南。 “……妈的,装什么大尾巴狼!一个结巴哑巴,走了什么狗屎运……” “就是,害得威哥当众下不来台!等着瞧,有他好看!” “沈总也是,被灌了什么**汤?看他那张死人脸?” 楚清禾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偏移一分。 他回到座位,放下东西,打开电脑。 屏幕上复杂的代码编辑器亮起,映着他平静无波的眼眸。 登录那个极其简洁的小众匿名论坛后台——“深蓝矩阵”。 私信箱里塞满了消息。 他无视了那些崇拜和寒暄,直接点很久没上线的灰色头像没有任何昵称的匿名ID。 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两个月前,他告诉楚清禾自己要回国了,然后毫无音讯。 楚清禾想给他发消息:“你还好吗?”“回国还习惯吗?”又或者“今天遇见一个除你之外能看懂我语言符号的人。” 原本打字飞快的手指在键盘上停留许久,只敲下两个字,然后又按下了“back”键。 算了,期待他回复什么呢? 他在脑海里否定了自己杂乱的想法,点开几个高价值的技术求助帖。 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起来,清脆的敲击声在相对安静的办公区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一行行精准、高效、充满洞见和独特美感的代码流淌而出,与刚才会议室里那个语速缓慢、被视作沟通障碍的工程师,判若两人。 处理完几个关键问题,他点开一个加密的本地文件夹。 里面安静地躺着几个他闲暇时写的“小工具”。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其中一个命名为“[数据流采样器]”的程序。 功能很简单:在特定条件下,对指定IP的特定网络活动进行……无害的“采样”记录。 他端起桌上的旧马克杯,喝了一口凉水。屏幕的光映在他眼底,深邃而冷静。 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光标精准地悬停在了那个图标上。 第3章 技术大神 城市的霓虹流光溢彩,透过沈弋霄办公室270度的落地窗,将室内映照得如同光怪陆离的舞台。 他靠在宽大的椅背里,手里把玩着一个精致的金属打火机,开合的“咔哒”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下午楚清禾在会议室的表现,像一帧帧慢镜头在他脑海里回放。 那份沉默下的力量,那种面对刁难时的绝对平静——或者说,是另一种形式的、更高级别的俯视,让他久违地感到了狩猎的兴奋。 “楚清禾……”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舌尖仿佛能品出一丝独特的清冽感。 这和他身边那些围绕着他、散发着各种香水味和**气息的莺莺燕燕截然不同。像一块未经雕琢却蕴含着巨大能量的冷玉。 他拿起手机,屏幕亮起,锁屏壁纸是一张构图极佳、光影迷人的风景照,看不出任何私人信息。他熟练地解锁,点开一个加密通讯软件。 置顶的几条未读信息来自不同的联系人,头像都是风格各异的精致自拍。 [霄哥~晚上有空吗?新开了家日料,听说很不错呢~] [弋霄,周末慈善拍卖会的邀请函收到了吗?给你留了最好的位置哦。] [沈少,听说你回京了?出来喝一杯?老地方,等你。[酒杯]] 沈弋霄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随意滑动着,眼神淡漠,嘴角却习惯性地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惑人的笑意。他快速回复,措辞亲昵又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乖,今晚要加班看报告,改天补偿你。[摸头]] [收到了,谢谢宝贝费心,周末见。[吻]] [刚落地一堆事,改天聚,酒算我的。[碰杯]] 回复完毕,他像完成了一项例行公事,随手将手机丢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脸上那点应付式的笑意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深潭般的平静。 他起身,走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单一麦芽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轻晃。 敲门声响起。 “进。”沈弋霄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慵懒磁性。 助理小王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沈总,技术部那边……出了点状况。” “哦?”沈弋霄挑眉,抿了一口酒,示意他说下去。 “是李威组长和王振南工程师他们几个,”小王斟酌着措辞,稍微停顿了一下,“他们的工作电脑好像集体中了点小麻烦。” “小麻烦?”沈弋霄饶有兴致地晃着酒杯。 “就是,他们电脑里所有正在编辑的文档,无论是Word、PPT还是Excel,每隔大概十分钟左右,就会自动弹出一个小窗口。” 小王的表情有点绷不住,“窗口里,循环播放他们几个在茶水间,呃……私下‘讨论’楚清禾工程师的录音片段,声音很清晰。” 沈弋霄的动作顿住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像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录音?讨论楚工?”他脑海中瞬间闪过茶水间楚清禾被刁难时那沉默挺直的背影。 “是的,”小王硬着头皮复述,“内容主要是关于‘人机’、‘哑巴’、‘废物’、‘走狗屎运’还有对您点名让楚工负责核心工作的,一些不太恭敬的揣测。”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弋霄的脸色。 沈弋霄没有生气,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从胸腔里震动出来,带着一种发现猎物的愉悦:“呵。有意思。谁干的?查到了吗?” “暂时没有。”小王摇头,“IT那边说手段非常高明,像是某种定制化的脚本,利用了公司内网的一个微小协议漏洞,只针对他们几个人的机器,触发条件苛刻,而且播放完录音后会自动清除痕迹,连日志都抹得很干净。李组长他们快疯了,嚷嚷着是楚工搞的鬼,要找他算账。” “算账?”沈弋霄嗤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冷芒,“证据呢?录音里说的,难道不是事实?” 他语气轻飘飘的,却让小王心头一凛。 “告诉他们,与其疑神疑鬼,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在三天内把我要的报告交上来。再闹,”他顿了顿,笑容变得危险,“我不介意让全公司都听听他们精彩的‘讨论’。” 小王心中一凛,连忙应下:“是,沈总!” 他明白,沈总这是……默许了?甚至有点乐见其成? 小王离开后,沈弋霄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他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璀璨的灯河。 楚清禾,这反击,精准、隐蔽、带着技术宅特有的冷幽默和一点点睚眦必报的狠劲儿? 这和他白天那副沉默寡言、逆来顺受的“人机”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他回到电脑前,鬼使神差地再次登录了那个小众的技术论坛——“深蓝矩阵”。 他的ID做了特殊的匿名处理。 首页飘着几个热门帖子,其中一个标题吸引了他的注意:[关于企业内网低层协议安全盲点的趣味利用(非恶意)]。 发帖人:[SilentC]。 沈弋霄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他立刻点了进去。 帖子内容很技术化,深入浅出地分析了一种利用内网特定服务协议微小漏洞,实现“无害信息精准投递”的思路,还附带了部分实现逻辑的伪代码。 思路之刁钻,实现之精巧,看得沈弋霄暗暗喝彩。 这手法和刚才李威他们遭遇的“录音播放器”,在核心思路上,有种惊人的神似! 都利用了“精准定位”和“无害触发”的理念。 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谬的猜想在沈弋霄脑中成型。 技术洞察力卓绝、沉默寡言、遭受霸凌、反击手段精准隐蔽且带着技术宅风格和论坛上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让他都心生敬佩的SilentC大神,是不是同一个人? 难怪今天开会的时候,一看到本子上那些字符就感觉很熟悉! SilentC是神一样的存在,全网超半数用户都关注他了,所以一开始沈弋霄只觉得楚清禾在模仿SilentC的语言风格而已。 但是,现在可不一样了。 他立刻调出公司内网楚清禾的档案,再次审视那份平平无奇的作品集附件。 里面的代码风格简洁、高效,带着一种独特的、近乎强迫症般的逻辑美感。 他飞快地对比论坛上SilentC早期发布的一些开源代码片段。 风格! 那种烙印在代码深处的、独特的逻辑结构和命名习惯像是一个人的指纹! 沈弋霄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他看着屏幕上楚清禾那张眼神略显空茫的证件照,又看看论坛上SilentC那充满智慧的帖子,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势在必得的、充满侵略性的笑容。 眼底的兴味,已经彻底转化为浓烈的、想要探究和占有的**。 这感觉,比他征服任何情场猎物都要刺激百倍。 “楚清禾,”他低声念着,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人机’?我看你浑身上下,都是活生生的心眼子。” 这发现让他兴奋不已。 他需要更近一点,好好“观察”他的新猎物。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起身离开办公室,径直走向技术部。 技术部的开放办公区灯光大半已熄灭,只有零星几个加班的格子间还亮着。 楚清禾的位置就是其中之一。 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上面是复杂的3D机械结构动态模拟图,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偶尔移动鼠标进行微调。 屏幕的光映着他清瘦的侧脸,专注得仿佛与世隔绝。 沈弋霄悄无声息地停在几步开外的阴影里,像一个优雅的窥视者。 他没有出声,只是环抱双臂,慵懒地倚靠在一个闲置的工位隔断上,目光像探照灯,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工作中的楚清禾。 白天那种刻意收敛的、甚至显得有点笨拙的“人机”感完全消失了。 此刻的楚清禾,像一把出鞘的名剑,沉静、锐利、周身散发着冰冷而强大的专注气场。 他的眼神紧锁屏幕,仿佛能穿透代码和金属,看到机械运转最本质的规律。 那种沉浸在技术世界中的纯粹光芒,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沈弋霄见过无数人工作,但从未见过有人能像楚清禾这样,把枯燥的技术工作变成一种极具观赏性的行为艺术。 沉默,却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力量感。 这种反差,让沈弋霄的心跳有些不稳。 他的目光贪婪地扫过楚清禾微抿的、没什么血色的薄唇,挺直的鼻梁,低垂的、因专注而显得格外长的眼睫,还有那双在屏幕光映照下、仿佛蕴藏着整个宇宙星辰的眼眸。 白天那个被随意使唤的工程师形象彻底被覆盖。 这才是真正的楚清禾。 藏在“人机”外壳下的,是光芒万丈的技术之神,是八百个心眼子的……小狐狸。 沈弋霄喉结微动,一股强烈的征服欲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涌上心头。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那些风流韵事,在眼前这个人面前,都显得如此肤浅和乏味。 他调整了一下站姿,皮鞋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楚清禾敲击键盘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抬头。 仿佛那点声响只是拂过耳边的微风。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屏幕上,手指翻飞,屏幕上复杂的机械臂模型流畅地完成了一个高难度动作的模拟。 沈弋霄挑眉。这定力……有意思。 他不再隐藏,从阴影中走出,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哒、哒”声,径直走到楚清禾的格子间入口。 “楚工,敬业啊。”沈弋霄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区里带着一丝慵懒的磁性,笑容惑人,眼神却像带着温度的钩子,牢牢锁住楚清禾的侧脸,“这么晚了,还在攻坚?” 楚清禾终于停下了敲击。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沈弋霄。 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表情,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窘迫,甚至没有被打扰的不悦,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询问?仿佛在说:有事? “…优化。” 他只吐出两个字,声音平淡,目光随即又回到了屏幕上,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调出了另一组数据。 对沈弋霄那足以让旁人脸红心跳的笑容和亲昵的姿态,置若罔闻。 沈弋霄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他非但没觉得被冷落,反而觉得这反应……有趣极了。 他向前一步,直接侵入了楚清禾的个人空间,一只手随意地撑在桌沿,俯身看向屏幕。 昂贵的木质香水和淡淡的烟草味瞬间笼罩了楚清禾。 “优化‘天枢’的泛化问题?”沈弋霄的目光扫过屏幕上复杂的结构图,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SilentC大神在‘深蓝矩阵’上提的那个分布式任务调度的思路,你觉得……有戏吗?”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蛊惑,目光灼灼地观察着楚清禾的每一丝细微反应。 楚清禾滑动触摸板的手指微微一顿,几乎难以察觉。 怎么突然问这个,沈弋霄怎么知道自己的马甲SilentC。 是在试探什么吗? 他依旧没有抬头,目光停留在屏幕上滚动的数据流。 几秒钟的沉默后,他平静地开口,声音毫无波澜: “…思路…可行。” “…实现…需…因地制宜。” 两句话。 回答了问题,却滴水不漏,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泄露,仿佛只是在讨论一个普通的技术方案。 既没有对“SilentC”这个名字表现出异常,也没有对沈弋霄知道这个论坛和ID表现出惊讶。 沈弋霄看着楚清禾那沉静的侧脸,心底的怀疑和兴趣如同野火般熊熊燃烧。 这反应……太完美了。完美得像一种更高明的伪装。 他嘴角的笑意越发妖孽,身体又压低了些,几乎凑到楚清禾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对方的耳廓,声音低沉得如同情人呢喃: “因地制宜?楚工果然……很有想法。” 他刻意拉长了尾音,带着十足的暧昧和试探,“不知道,方不方便……让我也学习一下,你这‘因地制宜’的心得?”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楚清禾的耳廓和脖颈,试图捕捉一丝一毫的羞赧或慌乱。 楚清禾终于再次转过头,正面迎上沈弋霄近在咫尺的、带着侵略性和魅惑的脸。 两人的距离近得能看清对方眼中的自己。 楚清禾的眼神依旧平静得像一汪深潭,清晰地映着沈弋霄的影子,却没有任何涟漪。 他甚至微微歪了下头,像是真的在思考一个纯粹的技术问题,然后,用他那特有的、缓慢而清晰的语调,平静地回答: “沈总…想学?” “…可以…发你…论文链接。” 沈弋霄:“……” 第4章 马甲掉了 楚清禾走出灯火通明、弥散着咖啡因和键盘敲击声的写字楼,汇入晚高峰浑浊的人流。 楚清禾的“家”,在一个离公司很远、地图几乎找不到名字的城中村。 他穿过狭窄得仅能容纳下一人通过的“握手楼”间隙,头顶是杂乱如蛛网的电线和晾晒的衣物滴落的水珠。 楼道里混杂着油烟、潮湿的霉味和廉价清洁剂的味道。 他的房间在顶楼加盖的铁皮屋里,像悬挂在城市边缘的一个锈蚀的铁盒子。 推开门,一股闷热裹挟着铁皮晒后的金属腥气扑面而来。 不足十平米的空间,一张用砖头垫高腿的二手行军床占据了大部分位置。 一张摇摇晃晃的折叠桌既是餐桌也是书桌,上面放着一台公司淘汰下来的旧笔记本电脑,屏幕边缘有裂痕。 墙角堆着几个纸箱,装着他不多的家当和几本舍不得扔的专业书——那是他与过去的唯一连接,书页已经卷边发黄。 墙角阴暗处,几簇顽强的霉斑如同沉默的菌落,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悄然生长。 但有一个金色的奖杯放在隐秘的角落里,从外部的磨损痕迹来看应当至少是十年以上的东西了,但是保存得很好,能看出来是精心擦拭过的。 他脱下已洗得有些褪色的藏蓝色连帽卫衣,只穿一件领口泛黄的白色T恤。 打开房间里唯一的“窗”,那是墙上凿开的一个方形洞口,嵌着布满灰尘的排气扇。 幸好秋天来了,这个铁皮屋春天会漏雨,夏天像个蒸笼,冬天像个冰窖,冷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呜呜作响。 只有这个季节,他才能睡上一个比较安稳的觉。 他开始准备做饭,在那个沾满油垢、完全不能称得上是灶台的地方,洗菜、切菜。 锅铲与锅壁碰撞的声音是房间里唯一的节奏。 其实他很喜欢做饭这件事,按照既定的程序走完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食物,填饱肚子。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能像做饭、吃饭一样,快速得到现实结果反馈的程序了。 他入职“启辰科技”的两年来,每天都在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从未被什么打破。 然而,就在今天,平静的程序似乎被植入了微小的异常线程。 沈弋霄的脸,那双带着探究、玩味和某种过于炽热兴趣的眼睛,总是不合时宜地侵入他的思维。 下午汇报会上精准的点评,笔记本上公式被解读的瞬间,匿名ID的马甲,还有最后那带着蛊惑意味的“因地制宜”。 楚清禾将切好的菜心倒入锅中,“滋啦”一声响。 他皱了皱眉。很奇怪的感觉。 沈弋霄这个人,像一团复杂、高速旋转、散发着强烈辐射的数据流,充满了不可预测性和干扰性。 他本能地不喜欢这种超出掌控的感觉。他的世界是清晰的逻辑、可控的变量、沉默的秩序。 沈弋霄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套秩序的挑战。 他盛好饭菜,站在那个灶台旁边。 打开旧电脑,习惯性地登录“深蓝矩阵”。 技术论坛的纯净代码世界能有效清理缓存中的冗余信息。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浏览着新帖。 那个匿名ID用户在SilentC关于“天枢”泛化问题的帖子下,又追加了一条长长的、技术含量颇高的回复。 字里行间充满了对SilentC思路的推崇和深入的探讨,甚至提出了一个颇具建设性的补充方案。 楚清禾的目光在那段回复上停留了几秒。 思路清晰,基础扎实,见解独到,不愧是惺惺相惜的挚友。 他指尖微动,在评论区敲下几个简洁的字符作为回应,肯定了对方补充方案的可行性,并指出了一个小优化点。 回复发出,他又点开那个纯灰色的头像。 还是想和他聊点什么。 终于,他鼓起勇气,对着那个写了又删了好几次的对话框,敲下了“今天遇见一个人很像你。” 似乎完全没期待对方的回复,他又继续发“但是感觉又和你不太一样。” 启辰科技顶层,沈弋霄的办公室灯火通明。 他刚结束一个应酬,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和高级餐厅特有的香氛。 他松了松领带,解开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慵懒地陷进宽大的真皮座椅里。 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深蓝矩阵”论坛的界面。 SilentC刚刚在公开帖下回复了他寥寥几个字。 沈弋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手机边框,眼神深邃。 他现在几乎能够完全确认了,SilentC就是楚清禾。 正想着如何在不引起他怀疑的情况下,跟他多说几句话时,私信界面出现了久违的红点点。 SilentC:【今天遇见一个人很像你。】 SilentC:【但是感觉又和你不太一样。】 沈弋霄盯着屏幕的眼睛,几乎是在一瞬间蹦出了比窗外流萤更夺目的光,巨大的狂喜袭来。 鱼儿上钩了! 他看着那两行字,上扬的嘴角根本停不下来,斟酌着敲下几个字。 (匿名):【哦?怎么不一样?】 对方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有回应,一时没想好回复什么似的,界面上一直反复显示“正在输入……”。 SilentC:【我很难推测和表述没有客观依据的事物,用“感觉”一词是不是太玄学了?】 SilentC:【那个人思路很敏捷,居然也能看懂我的逻辑语言,是不是很神奇?】 SilentC:【我也有几秒钟的犹豫,但是最终还是觉得,不是你。】 SilentC:【他太华丽了,有点刺眼。】 沈弋霄看着一连好几句话发过来,先是欣喜,再是骄傲,最后看到那个“刺眼”,皱起了眉。 (匿名):【刺眼是什么意思?】 SilentC:【说不上来,让人不想靠近的感觉。】 楚清禾似乎在为他考虑,怕他接不上话,还加了一句。 SilentC:【和你不一样。】 然后加了一个系统附带的微笑表情,这好像是他最大的情感表达了。 SilentC:【你很容易让人产生亲近感。】 沈弋霄哭笑不得,自己线上线下人格分裂吗? 怎么线下就是难靠近,线上很亲近了? 果然楚清禾人机的称号也不是空穴来风,确实多少沾点边,看上去不像是能双驱的样子。 但没关系,他喜欢这种好玩的游戏。 沈弋霄点开公司内网通讯软件,找到那个灰暗的、名字后面没有任何花哨后缀的头像——楚清禾。 他尝试发送了一条消息: 沈弋霄:【楚工,关于下午会上提到的任务队列重构,有些细节想和你探讨一下,方便吗?】 消息显示已读。但整整十分钟过去,毫无回应。 沈弋霄挑眉。已读不回?很好。 他又打开“深蓝”的私信界面: (匿名):【你这样说,我很开心,那以后多亲近我。】 后面加了个小狐狸偷笑的脸。 SilentC:【看你前段时间回国了,你找到工作了吗?】 楚清禾发出这句话的时候,莫名有些心疼,他刚回国找工作很不容易吧,尤其是现在市场环境这么差。 (ps.因为沈弋霄这个渣男喜欢到处撩骚,超多马甲人设,之前一直给楚清禾说自己是和父母一起偷渡到美国的,装可怜,让楚清禾教他学编程。) (匿名):【还没呢,签证出问题了,大神能收留我吗?】 哭哭.jpg SilentC:【我自己都吃不饱呢,但要是你在国内的话,也就是多双筷子的事。】 楚清禾没有瞎说,他自己都过得很拮据,这个城中村的小破屋子,哪能住得下两个人。 他失落地看着屏幕。 (匿名):【那太好啦!等我回国就去大神家蹭饭!】 沈弋霄装得跟真的似的。 SilentC:【嗯,等你回国。】 沈弋霄看着这条明显带有期待的回复,还有工作台内网是上毫无动静的对话框,有些生气。 妈的,凭啥楚清禾对这个相貌、家室完全未知的匿名网友这么好? 对自己的消息却“已读不回”? 但过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在跟自己生气。 嘴角反而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充满兴味的笑容。 像一只发现了极其有趣新玩具的猫科动物。 他拿起桌上的固定电话,拨通了技术部总监张乾明的内线,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带着磁性的慵懒: “张总监,明天上午十点,召集‘天枢’核心算法组,开个短会,重点讨论任务队列重构的初步方向。嗯,对,楚清禾工程师必须参加。我需要他的思路。” 语气温和,却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挂断电话,沈弋霄的目光落在落地窗外璀璨的夜景上。 他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节奏轻快,如同狩猎前的热身。 第二天上午,十点整。 技术部的小会议室里气氛有些紧绷。 李威、王振南等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李威,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显然被那三天期限和“录音事件”折磨得不轻。 沈弋霄准时踏入会议室,一身剪裁完美的暗红色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笑容一如既往的惑人,眼神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角落里的楚清禾身上。 楚清禾依旧坐在最不起眼的位置,面前摊着那个深蓝色笔记本,目光低垂,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只有在沈弋霄目光落下的瞬间,他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随即恢复平静。 会议开始,讨论任务队列重构。 沈弋霄主导着节奏,抛出问题,引导讨论。 他的目光时不时“不经意”地瞟向楚清禾,带着明显的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逗弄。 “关于优先级抢占可能引发的死锁风险,”沈弋霄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桌面上,目光锁定楚清禾,笑容带着点狐狸般的狡。 “楚工,你昨天提到的‘因地制宜’,具体有什么想法?能不能……展开说说?” 他刻意放慢了语速,咬字清晰,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近乎暧昧的引导意味。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楚清禾身上。 李威和王振南交换了一个充满恶意的眼神。 楚清禾缓缓抬起头,眼神平静地迎上沈弋霄。 他没有看其他人,仿佛会议室里只有沈弋霄和他两个人。 他开口,语速依旧是那种特有的、斟酌般的缓慢: “…引入…动态权重…因子。” “…结合…实时负载…预测。” “…设置…软硬…隔离…阈值。” 三句话。 依旧是简洁到吝啬的技术要点,精准地勾勒出一个解决优先级抢占风险的框架思路。 说完,他不再看沈弋霄,目光重新落回笔记本,仿佛已经完成了任务。 沈弋霄眼底的笑意加深。虽然依旧破碎简短,但比昨天多说了几个词? 而且……没有回避他的问题。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死缠烂打”战术,初见成效? 哪怕只是极其微小的松动? “动态权重因子,软硬隔离阈值。”沈弋霄重复着,眼神亮得惊人,“思路很妙。楚工,会后留一下,我需要更详细的方案草稿。” 他直接下达了命令,不给楚清禾任何拒绝的空间。 楚清禾握着笔的手指微微一顿,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算是默认。 会议结束,众人起身离开。 李威走到楚清禾身边,皮笑肉不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还没走远的沈弋霄听见: “清禾啊,沈总这么器重你,好好干!那个‘灵盾’项目最核心的数据清洗和异常检测模块,就交给你了!反正你也不爱说话,专心写代码正好!这可是王副总亲自点名要的,deadline就在三天后,别让大家失望啊!” 他语气“诚恳”,眼神却充满了算计和幸灾乐祸。 “灵盾”是公司近期另一个重要项目,数据清洗和异常检测模块是出了名的“屎山”代码区,逻辑混乱,文档缺失,极其容易出错,是块烫手的山芋,谁接谁倒霉。 李威他们显然是故意在报复,想用巨大的工作量和潜在的责任压垮楚清禾,最好让他在沈弋霄面前出个大丑。 王振南也在一旁阴阳怪气地附和:“是啊清禾,能者多劳嘛!我们相信你的技术!” 楚清禾面无表情地听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合上笔记本,站起身,看都没看李威和王振南一眼,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仿佛他们只是两团碍眼的空气。 他的沉默,在此刻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蔑视。 沈弋霄站在会议室门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脸上那惑人的笑容依旧挂着,眼神却冷了下来,扫过李威和王振南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看着楚清禾沉默离去的背影,眼底的兴趣混合着一丝玩味。 该怎么应对呢?真越来越让人期待了。 第5章 无声反击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李威等人不怀好意,但“灵盾”项目的数据清洗和异常检测模块,其复杂和混乱程度远超楚清禾的预期。 前任开发者留下的代码如同纠缠不清的荆棘丛,注释稀少,逻辑跳跃;文档更是语焉不详,形同虚设。 三天时间,不仅要理解这团乱麻,还要完成优化和关键功能的实现,确保在巨大数据流冲击下不出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楚清禾的工位前,屏幕被分割成多个窗口:混乱的源代码、残缺的文档、庞大的原始数据集、以及他正在编写的分析脚本。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专注,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发出稳定而密集的声响,像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 他没有任何抱怨,也没有去找李威理论。 争辩是徒劳的,只会浪费宝贵的时间。 时间在键盘敲击声中飞速流逝。 午餐时间,楚清禾只是快速吃了几口便利店买来的三明治,眼睛几乎没有离开屏幕。 周围的同事或同情或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窃窃私语。 “看吧,李威他们真狠,这活三天怎么可能做完?” “楚工也是倒霉,被新来的沈总盯上,又被李威他们当眼中钉。” “我看他这次悬了,王副总那边可不好交代。” 楚清禾对周围的议论置若罔闻。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屏幕上的代码和数据流。 然而,平静的攻坚并非一帆风顺。 李威和王振南显然没打算让他安稳度过这三天。 第二天下午,楚清禾正在调试一个关键的异常检测阈值。 突然,他工位上的内线电话响了。 是项目组负责对接外部数据源的王振南。 “喂,清禾啊,”王振南的声音带着假惺惺的关心。 “有个急事!刚接到通知,我们对接的第三方数据源格式临时变更了!新格式说明文档发你邮箱了,你赶紧看看,清洗规则得跟着改!今天下班前要处理好第一批新格式数据,不然明天测试来不及了!” 语气焦急,仿佛天要塌下来。 楚清禾点开邮箱,果然有一封新邮件,附件是一个巨大的、结构混乱的PDF文档,描述着全新的、极其复杂的数据格式。 这显然是人为制造的障碍。 临时变更?下班前就要结果? 目的就是打断他的工作节奏,消耗他本已捉襟见肘的时间。 楚清禾看着屏幕上弹出来的邮件窗口,眼神依旧平静,只是眸色深了一瞬,像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涟漪很快消失。 他没有回复王振南的电话。 他点开那个庞大的PDF文档。密密麻麻的文字、混乱的图表、前后矛盾的定义。普通人可能需要半天甚至一天才能勉强理清头绪。 楚清禾的目光如同高速扫描仪,在文档页面上飞速移动。 仅仅用了三十分钟。 他关闭文档,打开数据清洗脚本的配置文件,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动作流畅精准,没有丝毫犹豫,仿佛那复杂的文档早已被他完全消化吸收。 修改完成,保存,运行测试脚本。第一批新格式数据如同温顺的溪流,被高效地清洗、转换,汇入系统。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无声无息。 楚清禾端起凉透的水杯喝了一口,目光重新回到异常检测模块的核心算法上。 仿佛刚才那场蓄意的刁难,只是程序运行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被他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就在他全神贯注于一个关键算法的临界值设定时,办公室的照明灯管突然发出一阵轻微的“滋滋”声,紧接着,他工位上方以及附近几个工位的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然后“啪”地一声,彻底熄灭! “怎么回事?跳闸了?” “靠!我代码还没保存!” “谁啊?搞什么鬼?” 办公区响起一阵抱怨和惊呼。 楚清禾的屏幕也瞬间黑了下去。黑暗中,他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停电?在这个节骨眼上?巧合得过分了。 他闻到空气中飘来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电线短路的焦糊味,来源似乎是他工位下方某个不起眼的插座附近。 在灯光熄灭的瞬间,他的迅速锁定了异常气味的来源点。这绝不是普通的跳闸。 几秒钟后,备用电源启动,办公区的应急灯亮起,光线昏暗。 电脑也陆续重新启动。 “哎呀,清禾,你没事吧?”李威一脸“关切”地走过来,看着楚清禾黑掉的屏幕,“真不巧啊,偏偏在你赶工的时候发生这种事。这损失可不小啊!刚才写到关键地方了吧?没保存?” 语气里充满了虚伪的同情和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楚清禾缓缓转过头,看向李威。应急灯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半明半暗,眼神沉静得如同古井,清晰地映出李威那张虚伪的脸。 难道所谓的高情商就是要变成这种虚伪的模样吗?真是让人憎恶。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没有显露情绪,却让李威心底莫名升起一丝寒意。几秒钟后,楚清禾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自己的电脑屏幕。 电脑已经重启完毕。 他没有去检查代码是否丢失,也没有理会李威。 而是直接打开了命令行窗口,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一连串命令,调出了系统日志和电源管理记录。 屏幕上快速滚动着代码。 楚清禾的目光锐利如鹰,飞速过滤着海量信息。很快,几条极其隐蔽、指向特定IP的异常操作记录被高亮标出。 这些操作,在停电前几毫秒,精准地“触发”了他工位附近一个老旧插排的过载保护机制,造成了小范围的短路跳闸。 手法非常隐蔽,伪装成了意外事故。 楚清禾看着屏幕上被锁定的IP地址和操作痕迹,眼神依旧平静。他没有声张,没有去找IT,甚至没有再看李威一眼。只是默默地关掉了命令行窗口,重新打开了代码编辑器。 他之前的代码完好无损。 在敲击键盘时,他有一个近乎本能的习惯:每完成一小段逻辑清晰的功能块,手指会无意识地按一下“Ctrl S”。 这个刻入骨髓的习惯,让他在这次“意外”中几乎没有损失。 人们都说21天就可以重建一个习惯,但是这个习惯的建立他只用了1天,剩下的那20天,他用了比时间更加沉重的东西来买单。 想到这里,他有些自嘲的笑了一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然后继续敲击键盘,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就在这时,一个脚步声靠近他。 很轻细的脚步声,就像怕被人发现似的,蹑手蹑脚。 “楚工,你打算怎么办?”细软的调子。 楚清禾感觉自己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声音的数据,于是抬头看。 一个瘦小的小男孩儿,皮肤白皙,表情纯真,二十出头的样子,但戴着一副完全不符合年龄的细边半框的严眼镜,装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 他完全没有影响此人是谁,所以只是看了一眼,没有开口。 “楚工,我是小蔡,蔡毓炜。” 蔡毓炜?他在大脑里的人际关系数据库搜索了一番,徒劳。 “我们一个组的,天枢,早期你帮我跑过一次数据。” 似乎有点记起来了,今年刚进来的实习生,就在项目里接触过一次,好像是李威的小跟班。 现在连实习生也要来奚落他了吗?他自认倒霉地摇了摇头。 没想到对方像是着急了似的,连忙解释:“楚工,对不起!” 他的声音脆嫩:“我刚进公司,很多地方都不懂,不仅仅是业务,还有人际关系。我本来以为进到硬核科技公司就能够避免不必要的派系斗争,但是没想到,还是逃不掉……” 他看着楚清禾的眼神异常真诚,就像一只人畜无害的食草动物:“我为之前对您做过的不敬行为道歉,当时为了站队,为了能争取留下来的名额,我就没想这么多,只觉得让组长高兴了,我就有机会。” 楚清禾的眼睛里其实充满了疑惑,他并不觉得这个小孩儿有哪里伤害到自己了,因为自己根本不记得他。 蔡毓炜的声音逐渐变淡,然后似乎带着一丝自嘲的意味:“您是不是觉得疑惑?以我这个实习生的身份怎么能对您使绊子呢?所以我选择沉默。做一个沉默的的围观者。我知道组长他们特别混蛋,总是给您使绊子。但我为了争取自己想到的机会,每次快要看不下去的时候都选择了沉默。” 楚清禾还处在单机状态,完全搭上蔡毓炜的那条线。 他不知道这个小孩儿的意图是什么,就任由他说下去。 “但是我觉得,不能总是这样。我文科不太好,总是容易词不达意,但是‘今日我若冷眼旁观,他日祸临己身,则无人为我摇旗呐喊’。我感觉自己得做点什么,即使惹怒组长,失去留下来的机会。” 楚清禾听到这句话之后,睫毛微微颤动两下。 长久地沉默。 他有语言障碍症,更是难以回应这份澄澈的心意。但是透过眼前这个少年,他仿佛能看到多年前的自己。 词不达意,但一往直前。 终于,他开口:“编写…自动化脚本,剥离…附着的…“补丁”和…分支。” 他很少说这么长的句子了,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把这个方法完整表述出来。 少年的眼睛亮了一亮,似乎能解构他的语言体系:“我知道了!谢谢楚工的谅解!以后有需要随时叫我!上次开会,您的发言很受用!” 看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楚清禾又陷入了沉思。 这个职场,到底要把人变成什么样子呢? 在旁人看不见的另一个加密窗口中,他悄然激活了一个微小的追踪程序,目标直指那个制造“意外”的内网IP地址。 程序的核心逻辑很简单:持续监控该IP的所有网络活动,并进行无害但极其详尽的“行为画像”记录。 反击,从来不需要声张。 数据,会替他说话。 楚清禾的指尖在键盘上落下最后一个字符,屏幕的光映在他沉静的眼底,深不见底。 三天期限到。 “灵盾”项目预演汇报会。 沈弋霄坐在主位,技术部高层、王副总以及李威、王振南等人都在场。 李威红光满面,王鹏得意洋洋。 “沈总,王副总,各位领导,”李威声音洪亮,充满自信。 “在项目组的共同努力下,尤其是我们克服了诸多技术难关,数据清洗和异常检测模块已经完美重构!性能提升巨大!稳定性无懈可击!” 他示意王振南开始演示。 系统启动,数据流涌入,监控指标一切正常,运行流畅无比。 李威和王振南配合默契,口若悬河地吹嘘着团队如何“群策群力”、“攻坚克难”,如何“在沈总的英明领导和王副总的关怀下”取得如此“辉煌”成果。 王副总频频点头,沈弋霄脸上挂着那副惑人的笑容,眼神却带着玩味,不时瞥向角落里沉默得像背景板的楚清禾。 就在李威情绪激昂地总结陈词,唾沫横飞地说到“团队凝聚力”时—— 巨大的演示屏幕上,那个流畅运行着复杂数据流的界面中央,突然极其优雅地弹出了一个半透明的对话框。 设计简洁现代,没有任何警告图标,只有一行清晰的黑体字: 【核心算法模块由工程师 “ChuQH”独立完成,耗时 68 小时 42 分钟。感谢使用。】 全场死寂! 李威激昂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王振南脸上的得意笑容彻底僵住,如同戴上了一副拙劣的面具。 刘副总脸上的赞许凝固,眉头慢慢皱起。 除了蔡毓炜,其他与会者面面相觑,震惊、错愕、想笑又不敢笑的尴尬气氛在空气中弥漫。 沈弋霄脸上的玩味笑容瞬间放大,变成了一个毫不掩饰的、充满愉悦和“果然如此”的灿烂笑容。 他身体微微后仰,饶有兴致地看着屏幕上那行优雅的“打脸宣言”,然后又看向角落里那个始作俑者。 楚清禾依旧坐在角落,微微低着头,目光专注地看着自己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不紧不慢地敲击着,发出轻微而规律的声响。 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那个让整个会议室陷入冰封的对话框,与他毫无关系。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咳,”沈弋霄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脸上笑容依旧,眼神却带着一丝冷意扫过面如死灰的李威和王振南,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天气: “看来,我们的楚工程师,效率相当惊人啊。68小时独立完成核心重构,值得特别嘉奖。” 他特意加重了“独立”二字,看着楚清禾。 “是…李组长,任务…分配…得好。” 楚清禾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惊讶的话,像是对刚刚李威汇报中“团队凝聚力”的精准反击。 李威和王振南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角落里的蔡毓炜,用更加仰慕的眼神看着他。 沈弋霄眼底含笑:楚清禾,你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第6章 你在我家 会议结束,已经到了快要下班的时间。 数日高强度的工作,加上连续交流的压力,楚清禾的身体开始亮起了红灯。 他刚从洗手间出来,脸色苍白得吓人,额头布满冷汗。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周围同事模糊的交谈声像是从遥远的水底传来。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艰难地挪向自己的工位,却听见一声脆嫩的叫唤。 “楚工!”蔡毓炜看着他,两眼放光。 楚清禾头痛欲裂,没理会。 蔡毓炜以为他没听见,又凑近了一些:“楚工!晚上一起吃饭吧?” 他有一瞬间的晃神,到底久没有和别人一起吃过饭了?有些记不清了,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已经不能在他眼前拼出一个记忆画面。突然脑袋一阵眩晕,那种窒息感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褪色,被更久远、更冰冷的记忆所覆盖: 五年前,他的研二下学期。 那个学期,整整四个月,几乎是不眠不休。 整个研究生期间,他几乎都沉浸在导师周昊承接的一个国际重点AI项目核心算法的攻克上,在那个学期最终独立完成突破性设计。 但当成果发表时,核心算法的署名只有导师周昊和博士师兄周奕铭两人。 他能理解周奕铭作为导师的亲侄子,即使完全没有参与项目也能获得署名,但是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一个位置呢?他想不明白。 电话又响了,是老家的妹妹楚清苗打来的:“哥,爸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肺癌晚期。” 楚清禾的指关节敲在机房冰冷的台面上,发出闷响。 窗外的与开始淌下,在玻璃上划出长长的泪痕。 老家寄来的铁皮月饼盒里面装着一个破旧的记账本。 没什么文化的父亲在那上面,用几乎不算汉字的符号歪歪扭扭地记载着: “2015年9月,卖稻谷1845斤,还王医生300。” “2016年3月,借二舅5000,利息1分。” 最新的一页是上初中的妹妹写的:“CT检查费,6300。” 字迹工整,但是纸页上有两处被水滴晕开的墨迹,像两枚苦涩的印章。 那时,楚清禾的助研津贴本该是每月两千六,实际到账从未超过一千五。 周昊的课题组报销项目上却每月准时出现“实验耗材”开支,精准到69.63万元的总数在财务处流转地畅通无阻。 他也曾鼓起勇气用有些磕巴的语句询问津贴的事,周昊正在修改他侄子的英文论文:“做学术要讲奉献,天天盯着那几分钱能成什么大事?” 他眼眶发红,但嗓子发干,不知道回复什么,目光转向窗外的时候,只看见那棵老梧桐新发的嫩叶在风中颤抖。 在P大跑完最后一个model的时候,他收到了前女友陈可薇的分手短信。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他的心已经痛到没有知觉了。 黑暗里,他似乎又看见,两年前,周昊拍着他的肩膀说:“少年天才,你这样的好苗子,我肯定亲手送你上院士论坛。” 父亲咳血的视频是在公交站收到的。镜头剧烈晃动,模糊的血丝喷溅在洗得发白的床单上,妹妹压抑的抽泣声被雷声碾碎。 楚清禾把手机贴住额头,滚烫的屏幕烙着皮肤。一辆辆公交车碾过水洼,脏水溅湿他的裤脚。他挤在车窗后,最后一次回看这座承载了整个青春的城市,满目疮痍。 雨幕中的霓虹灯牌变幻着色彩,某座大厦的LED屏突然亮起“祝贺周昊教授团队荣获科技进步一等奖”。 他摸出口袋里仅剩的硬币,明明是圆钝的金属片,但那边缘仍割着指腹,传来一阵阵的疼。 最后一班车进站时,他把实验楼门禁卡扔进垃圾桶。 “哐当”一声,惊飞了在站牌下躲雨的麻雀,也惊破了他天真的学术梦。 视线被黑暗所吞噬,所有的声音骤然远去。 …… 蔡毓炜看见他的身体如同一个断了线的木偶,失去所有支撑,软软地在工位上倒下去。 “楚工?!” “楚清禾!?” 就在完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两个不同的声音从同一个方向传来,当然,他完全无法辨认来自于谁。 后来,楚清禾是在一阵陌生的、极其舒适的柔软触感和清淡的木质香调中醒来的,意识如同沉船般缓慢上浮,头痛欲裂,四肢沉重得像是灌了铅。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帘的是极高的、线条简洁的天花板,一盏中国风的艺术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身下是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床垫,盖在身上的薄被触感细腻冰凉。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冽、昂贵又带着一丝沉稳的木质香气,和他记忆里某个极具侵略性的气息微妙地重合。 这不是他那个破旧的出租屋。 他猛地想坐起来,却一阵头晕目眩,又重重跌回柔软的枕头里,发出压抑的闷哼。 “别动。”一个低沉慵懒、带着不容置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楚清禾艰难地侧过头。 沈弋霄就坐在床边不远处的单人沙发里。他没穿西装外套,只着一件质地精良的深色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着,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似乎刚才在处理公务。 此刻,他放下平板,起身走了过来。 他的脸上没有了惯常那种惑人的、玩世不恭的笑容,神色是罕见的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感觉怎么样?”沈弋霄在床边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像探照灯,仔细审视着他苍白的脸色,“你在公司昏倒了。” 楚清禾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尝试了几次,才发出沙哑微弱的声音:“…这…里?” “我家。”沈弋霄言简意赅,转身倒了杯温水,递到他唇边,“喝点水。我的私人医生刚走不久。” 楚清禾就着他的手,小口地抿着水。温水流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舒缓。 沈弋霄的动作算不上多温柔,甚至有些生硬,但很稳。 楚清禾垂下眼帘,避开对方过于直接的视线,心里乱成一团。怎么会在沈弋霄家里?感觉自己昏倒前好像只看到了蔡毓炜的身影。 “医生说你极度疲劳,低血糖,精神长期处于高压紧绷状态,有严重的神经衰弱迹象。” 沈弋霄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平静地陈述着诊断结果,“他怀疑你有解离性障碍的倾向,伴随明显的语言功能抑制……通俗点说,就是你的‘不爱说话’,很可能不只是习惯或轻度障碍,而是心理防御机制导致的严重功能性抑制。” 沈弋霄停顿了一下,目光变得更加深邃复杂,带着一丝楚清禾看不懂的情绪,像是好奇混合着某种奇异的怜悯? “楚清禾,是你把自己逼得太狠了?还是说这个世界把你伤得太狠了?” 楚清禾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私人医生,这么厉害吗?把他的“底”都掀了? 他小时候就在老家县城的医院看过病,医生说不爱说话没关系,不影响智商的。以前是有点磕巴,但还不至于完全说不了话。只是那件事发生,他离开学校后就几乎很难说出完整的句子了。 他感到一种被**裸窥视的羞耻和不安,只能攥紧了被角,指节再次发白,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拒绝回应。 沈弋霄看着他这副抗拒的姿态,没有追问。他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带着点慵懒的命令口吻:“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一个人待着。今晚就住这里,好好休息。放心,我对病号没兴趣。” 他嘴角似乎想勾起那抹惯常的笑,但看着楚清禾苍白脆弱的样子,那笑意终究没能成型。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而清脆的门铃声打破了房间里的沉寂。 沈弋霄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不合时宜的打扰很不悦。他起身:“我去看看,你躺着别动。” 楚清禾看着他走出卧室,心中那点不安骤然放大。这里是沈弋霄的家,这么晚了,谁会来?他挣扎着坐起来,头痛稍缓,但身体依旧虚弱。只能扶着床沿,脚步虚浮地走到卧室门口,将门拉开一条缝隙。 客厅里明亮的灯光倾泻进来。 沈弋霄已经打开了大门。门外站着一个极其耀眼的身影——一个年轻漂亮的男人,穿着时尚前卫,妆容精致,眉眼间带着一股张扬的傲气和亲昵。 楚清禾脱节娱乐生活太久了,所以完全没认出来这是最近一部爆火偶像剧的男主角,新晋顶流小生,林澈。 “弋霄哥!”林澈的声音带着甜腻的撒娇意味,毫不避讳地就想往里扑,“惊不惊喜?我收工早,特意飞回来看你!想死我了!” 沈弋霄眉头皱得更紧,手臂不动声色地挡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疏离和被打扰的不耐:“林澈?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这么晚了,有事?” “人家想你了嘛!”林澈被挡了一下,有些不高兴地嘟嘴,但依旧试图往里挤,“让我进去嘛!我给你带了礼物!” “不方便。”沈弋霄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我这里有客人。很晚了,你先回去。” “客人?”林澈的声音瞬间拔高,带着狐疑和醋意,目光锐利地越过沈弋霄的肩膀往客厅里扫视,“什么客人?男的女的?弋霄哥,你……”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卧室门口那条缝隙后,楚清禾那张苍白、错愕、带着病容的脸上!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林澈漂亮的脸蛋上,震惊、难以置信、被冒犯的愤怒、以及一丝被比下去的难堪交织在一起,精彩纷呈。 他指着楚清禾,声音尖利:“他?!他是谁?!沈弋霄!你……你居然背着我藏了个男人在家里?!还是个……病秧子?!” 楚清禾如遭雷击! 所有的信息碎片瞬间在脑海中炸开:深夜,沈弋霄的家里,一个年轻帅气的男人,亲昵的称呼和动作,“藏了个男人”的指控。他们是情侣吗?这个认知如同一个巨大的铁锤,狠狠砸在楚清禾本就混乱不堪的神经上! 他大脑一片空白,刚才沈弋霄和医生的话带来的冲击还未平息,此刻又被这枚重磅炸弹炸得魂飞魄散。羞耻、慌乱、不知所措、以及一种被卷入巨大麻烦的恐惧感瞬间淹没了他。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任何逻辑,身体的本能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猛地后退一步,“砰”地一声关上了卧室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苍白的脸上瞬间染上一层不正常的红晕。 门外,是林澈更加尖锐的质问和沈弋霄压抑着怒火的低斥声。门内,楚清禾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毯上,双手抱住膝盖,将头深深埋了进去。 身体因为后怕和混乱而微微颤抖。 这个世界太复杂了。 沈弋霄太危险了。 他只想逃。 第7章 他在舔他 楚清禾挣扎着站起身,眩晕感还在,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的虚弱。 他摸索着找到自己的外套和手机,脚步虚浮地走向卧室通往外面小阳台的玻璃门。 阳台不高,下面是精心打理的花园。 跳下去?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眩晕带来的危险感压了下去。 他拉开玻璃门,夜晚微凉的空气涌入,稍微驱散了一点心头的燥热和恐慌。 他需要离开,立刻! 就在他扶着阳台栏杆,试图寻找安全的落脚点时,卧室门被“咔哒”一声打开了。 沈弋霄走了进来,脸色不太好看,带着一丝未消的余怒,但看到楚清禾摇摇晃晃站在阳台边,眼神瞬间一凛,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想干什么?!”沈弋霄的声音带着罕见的严厉和一丝后怕,“跳阳台?不要命了?!” 楚清禾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胳膊被攥得生疼。 他挣扎了一下,没挣脱,只能别开脸,声音沙哑而急促:“…走…我…走…打扰…你们…” “打扰谁?”沈弋霄皱眉,随即明白过来,语气带着点没好气,“林澈?他已经被我打发走了。” 他拽着楚清禾,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回床上,“坐好!你现在这个样子能去哪儿?回你那出租屋再晕一次,等邻居发现给你收尸?” 楚清禾被按在床上,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床单。 他怎么知道自己住在那个出租屋? 他看自己简历了? 那他是不是也知道自已“肄业”的事了? 他也会想那些人一样看不起他吗? 他突然感到一阵羞恼,觉得自己的背后像是被针扎了似的,这熟悉的、自我厌弃的情绪又勾起了他的回忆: 好多年前的夜里,他收到的那条分手短信。 “清禾,分手吧。 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爱情是不能当饭吃的。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你连交流都有障碍,以后怎么正常进入社会工作生活呢? 也许周老师说得对,你…不太正常。 我累了。我受够了你每次站在大场合上发言就紧张到脸红发抖,说你不出完整的话。跟你在一起,我觉得窒息,也丢人。 我不想永远都在八点半以后的便利店买打折的寿司,不想每次约会都计算交通费,更不想以后一直住在一个缠满蛛网的筒子楼里。 我们结束了。” 从本科到研究生,整整6年的青春。他们一起从大山里走出来,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在大城市里寻求一方落脚之地,仅此而已。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愿望都无法实现呢? 记忆里的那个女孩子,总是会对他笑,对他很温柔,她曾经明明是会说“清禾,说不出口没关系的,我都知道”这种话的人,怎么能发出这么冷漠无情的信息。或许真的是自己太没用了吧……没有人有这样的耐心陪一个天生有缺陷的人成长,自己或许就不应该谈恋爱吧…… 回忆如同倒刺的荆棘,狠狠缠绕住他的心脏。 他蜷缩在床上,背脊弓得像只濒死的虾,整张脸埋在手臂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攥着被单的指尖已经渗出血丝。 沈弋霄压住想抱他或掰开他的冲动,只伸出一只手覆上他紧攥的手背,另一只手铁钳般扣住他手腕,强行止住那自残的动作。掌心干燥温热,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 “松手。”沈弋霄声音低沉,没什么情绪,却像利刃劈开楚清禾混乱的耳鸣与窒息。 楚清禾身体猛地一僵,抠挖的动作停了,抖得更厉害,压抑的呜咽从臂弯下透出,绝望刺耳。 沈弋霄没松手,也没问。他维持着半禁锢半支撑的姿态,腾手抄过床头的水晶杯,塞进楚清禾被他握住的手里。滚烫的温度透杯传来。 “拿着。”又只是两个字。 楚清禾手指冻得僵硬,几乎握不住杯子。沈弋霄直接用自己的大手裹住他的手,连同杯子一起死死包住。稳定灼人的热源源源不断传递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楚清禾绷成弓的身体终于泄了力,颤抖平息,只剩虚脱后的细微抽噎。他依旧没抬头,但被沈弋霄裹住的手,不再冰冷如铁。 “就你这德行,还想跳楼?”沈弋霄质问的语气像是在控诉什么。 楚清禾极其轻微地摇头。他不是想跳楼,只是当时被彻底压垮了,本能地想逃。动作间,汗湿的额发蹭过沈弋霄胸口衣料,带起一阵细微的麻痒。沈弋霄喉结滚动,强行压下把人按进怀里撕咬的冲动,拿起医生留下的药片摊在掌心,递到楚清禾唇边。 “吃药。”命令的语气,却奇异地有股镇定的力量。 沈弋霄手没动,目光沉沉锁住他,带着无声的压迫和等待。 几秒僵持。 楚清禾涣散的眼神终于聚焦在那只摊开的手掌上,宽大,纹路深刻,透着令人窒息的稳定。或许是药物麻木的渴望压倒一切,或许是僵持的牵引,他没伸手,顺从地、带着点脆弱的姿态,轻轻低下头。 温热的鼻息若有若无拂过沈弋霄手腕内侧的皮肤。 接着,楚清禾张开嘴,直接用柔软滚烫的唇,轻轻衔住了沈弋霄掌心里那两枚白色药片。 轰—— 沈弋霄脑子瞬间空白。所有感官电流般疯狂涌向掌心。 那温软的唇瓣贴合着他掌心的皮肤。 更致命的是,一条湿润柔软的舌尖试探着探出,带着惊人的热度,轻轻扫过他掌心的纹路,试图卷走药片。 他在舔他的手?! 这个认知像炸雷劈在沈弋霄神经上。掌心触感被无限放大,冲击力骇人。他喉结剧烈滚动,眼神骤然深暗如风暴海,身体僵成岩石,用尽意志才没做出反应——没抽手,也没更近一步。 楚清禾浑然不觉,本能地卷走了药片,苦涩让他眉头紧蹙,眼神疲惫迷茫地看向沈弋霄。 沈弋霄猛地抽回手,掌心残留的湿意和麻痒滚烫。他迅速抓起水杯抵到楚清禾唇边,声音哑得厉害:“喝。” 楚清禾就着他的手小口吞咽。水流滑过喉咙,几缕水痕顺着苍白的下颌没入领口。 沈弋霄目光追着那水痕,喉结再次滚动,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放下杯子,沈弋霄看着楚清禾脸上残余的冷汗和脆弱疲惫。一股强烈的冲动攫住他。他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动作却带着笨拙的狠劲,用拇指重重抹去他额头的汗珠。 楚清禾在这粗粝的安抚和极度的疲惫中,意识终于沉入黑暗。 刺耳的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房间里的平静。 楚清禾有些迟钝地找到自己的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一个他几乎快要遗忘、却依旧能勾起一阵生理性厌恶的名字:陈可薇。 他盯着那个名字,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微微颤抖。不想接。但长久以来形成的、面对“强势者”时近乎本能的顺从和无法拒绝,让他僵在原地。 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如同催命符。 沈弋霄自然也看到了那个陌生的名字,也看到了楚清禾瞬间变得更加苍白的脸色和眼中一闪而过的恐惧与抗拒。他眉头一皱,在楚清禾的手指即将不受控制地按下去时,劈手夺过了手机! “喂?” 沈弋霄的声音冰冷,带着上位者天然的压迫感,直接开了免提。 电话那头传来陈可薇刻意放柔、却掩不住目的性的声音:“清禾?是你吗?这么久才接电话?我是薇薇啊!” “他睡了。有事?” 沈弋霄语气毫无波澜。 陈可薇显然愣了一下,随即语气带上了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其他情绪:“你是谁?清禾的手机怎么在你手里?我找他有急事!” “我是他上司。”沈弋霄言简意赅,“他现在不方便。有事跟我说。” “上司?”陈可薇的声音拔高了一点,显然不信,但沈弋霄的语气让她不敢造次,只能切入主题,“那,那你转告他!就是之前那个‘智云’项目,周教授他们公司现在想申请专利,需要核心技术发明人的详细说明和签字!让清禾赶紧准备一下材料。下周,不,这周末吧,周末我去找他拿!这事很重要,关系到…” “没空。”沈弋霄冷冷地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他没义务,也不会再为之前的任何项目做任何事。听清楚了吗?以后不要再打这个电话骚扰我的员工。” 说完,不等对方任何反应,干脆利落地挂断电话,顺手将那个号码拉黑。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强势霸道。 楚清禾怔怔地看着沈弋霄。看着他替自己挡掉了最不想面对的人和事,用最直接、最不留情面的方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种陌生的、混杂着震惊、茫然和一丝微弱暖流的感觉涌了上来。 沈弋霄把手机丢回给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随手处理了一件垃圾: “以后不想接的电话,直接挂掉。不想见的人,直接轰走。你是启辰的高级工程师,不是任人揉捏的面团。” 他的语气带着点教训的意味,却奇异地让楚清禾感到一丝安心。 楚清禾低下头,看着被挂断的手机屏幕,又看看自己依旧有些颤抖的手指。 他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拒绝,是可以这样干脆利落的。原来……有人可以这样强势地挡在他前面。 他默默躺下,拉高被子盖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依旧沉静、却似乎多了点什么的眼睛,悄悄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沈弋霄。 对方已经重新拿起平板,侧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却不再让他感到纯粹的恐惧和排斥。 沈弋霄,好像,和他之前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太一样? 意识模糊的昏沉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冰冷的夜。 他无意识地呢喃,破碎的句子不成逻辑:“…我…算法…草稿…别走…” 沈弋霄静静地听着,深邃的目光落在楚清禾因痛苦而紧蹙的眉心和苍白的脸上。 他没有试图去解读那些梦呓,只是伸出手,宽厚的手掌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覆上了楚清禾冰凉汗湿的额头。